【046】极品姐姐
“婧儿妹妹,怎的不说话?是姐姐此行唐突了么?”百里落重新落座,娥眉微蹙,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夫这两日身子可好些了?行走还需下人扶着么?”
关切的口吻,听在旁人的耳中十分舒服婉转,可听在百里婧耳中却变了味道。究竟有什么理由,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惦记着墨问的身体呢?大兴国温婉的落公主已经赢得风光,她还想怎样?
百里婧接过丫鬟送过来的茶,浅酌了一口,这才道:“夫君他命硬,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健朗,姐姐吃着自己的茶,却操着别人的心,应该多关心关心自个儿的身子,大伤未愈便四处走动,小心损了气血。”
左相在一旁听着尴尬,婧公主性子直,就算是她下狠手刺了落公主那一剑,也敢明明白白地拿出来说。这姐妹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普通人若处于百里婧的位置,不会提及那件事,若身在百里落的位置,她应该与百里婧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自讨没趣?
然而,百里落听罢,却低头浅浅一笑:“婧儿妹妹真会说笑,姐姐又不是有了孕,哪会损了气血?多走动走动难道就动了胎气?”
百里婧的脸色“唰”的一白,将手边的茶盏直接扫到了地上,怒不可遏站了起来。
滚烫的茶水溅到百里落的脚背上,她柔柔弱弱地躲开,满脸无辜地问道:“婧儿妹妹,姐姐说错什么,竟让你如此生气?若真是说错了,姐姐向你道歉。”
左相捋着胡须,本想一言不发,可两位公主若在他的府邸里闹起来,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便责问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厮道:“水生,四公子呢!两位公主都在这里,他怎的不见了踪影?去把四公子找来!”
“是!是!”水生慌忙点头,话音刚落,墨誉就跨进了门槛,他的脸色黑得厉害,身后还跟着个青衣的丫头。
“四公子!”水生欣喜地唤他,待瞧见他身侧的木莲,顿时想起她那句恶狠狠的警告,忙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墨誉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偌大的偏厅,他一眼瞧见的不是左相墨嵩,而是正座上的百里婧——
那般嚣张不可一世的高傲公主,心情好的时候待人和气,心情差的时候正眼都不瞧他,他以为她刀枪不入呢,这会儿她脸上的血色褪去,胸膛剧烈起伏,情绪似乎想掩藏却藏不住。近旁是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盏,还有一大滩的水迹,向偏厅内低矮些的地方淌去。
木莲瞧见这场景,顾不得向任何人请安,快步走到百里婧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问完,目光直视着百里落,还有百里落身后的丫头春翠。百里落的脸色还正常些,春翠的眼中分明带着浓浓的讥诮和得意。
百里婧稍稍冷静下来便想笑,想笑自己的无用、懦弱和自欺欺人!
怎么?韩晔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君,她怎么还觉得他应该是她的?他与别人成婚、洞房、生子,这一切再平常不过,她有什么资格摔了杯盏大发脾气?
没资格。
韩晔不是她的。
他挑起的红盖头,搂抱的新娘子,还有以后他的孩子……他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怎么还这么不知羞耻?以为在韩晔心里还占据着什么了不起的位置!梦做到何时才会醒?
心痛如绞,针扎一般细细密密,久久,疼痛麻木,百里婧平静地坐了下来。
别问怎么了,木莲,尤其是你,别问怎么了……婧小白只是忘了一些事情,又偶然想起一些事情,让她疼一疼,一会儿就好。
墨誉毕竟是俊秀公子,在人前性子稳重,得体地朝百里落行了个礼,在左相下首入座,偏厅里的气氛还是低沉。百里落平常左右逢源,这会儿却偏不开口,似是故意留着这尴尬氛围似的。
左相墨嵩到底见多识广,率先开口道:“誉儿,今日诸位大人和落公主大驾光临,特来为你道贺,你真是何德何能啊!还不快谢过落公主!”
墨誉起身作揖,恭敬拜谢:“墨誉多谢落公主抬爱!”
百里落忙惊讶地抬手道:“四公子快快免礼!以四公子的才学,定能在殿试中得父皇的厚爱,本宫的驸马伤愈之后便会赴礼部任职,到时极有可能与四公子为同僚,还请四公子多加照顾。”
墨誉的眉头轻微一蹙,脱口而出道:“落公主客气了!墨誉不敢!”
百里落轻笑出声:“四公子太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若再客套,就是瞧不起本宫和驸马了,当然……”她略略沉吟,美目扫向百里婧,笑盈盈道:“也是瞧不起婧儿妹妹呀……”
墨誉不由地望向百里婧,见她的神色已然恢复,红唇却仍旧抿着,。
几人相谈甚欢,左相要留百里落用晚膳,百里落笑道:“听说相爷今晚设了家宴,本宫应该不便参与,而且,不怕相爷笑话,本宫身子弱,最不擅饮酒,不如让婧儿妹妹代本宫多喝几杯,她的酒量向来是极好的。”
“婧儿妹妹,姐姐来的唐突,也不能多陪陪你,下次不妨和妹夫一同去晋阳王府坐坐,让姐姐尽一尽地主之谊。咱们姐妹还是该多走动走动,否则,感情岂不淡了?”百里落起身,隔着客座和主座间的距离柔柔寒暄道,让整个偏厅里的人都听得真切。
“落公主慢走。”木莲的手在身侧握紧,代百里婧答道。
百里落倒也不介意,扶了扶云鬓上的钗环,笑道:“果然是出嫁从夫,婧儿妹妹如今嫁了人,怎么变得这般不爱说话了呢?以前在宫里可不是这样的,难道还在生姐姐的气?”
这轻飘飘的话,听起来没有半分恶意,却是连墨问也一同骂进去了,百里婧缓缓站起身,冷笑道:“百里落,回去告诉韩晔,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下一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看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救得了你!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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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墨问:媳妇儿,别哭,过来,我抱抱……
小白:滚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墨问:→_→心……眼……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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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占据下风
这轻飘飘的话,竟是连墨问也一同骂进去了,百里婧缓缓站起身,冷笑道:“百里落,回去告诉韩晔,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说话,下一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看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救得了你!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看!”
经过那场情伤,这是百里婧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直呼韩晔的名字,她从没想过如此动听的称呼,有一天会以这般愤怒嘲讽的口吻提及。//小说阅首发//
从前在鹿台山上,三师兄会指着她跟韩晔告状,不满地抱怨道,韩师兄,你怎么不管管你家婧小白,你看看她做的好事!像话么?!
她躲在韩晔背后冲三师兄瞪眼,有恃无恐道,大师兄才不舍得管我!你有本事就告到师父那里去吧!
韩晔性子并不热,喜怒甚少浮现在脸上,他将她从背后抓过来,手指微曲,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叹气道,丫丫,不准胡闹。
他没怪她,他只是说说而已,他纵容她胡作非为。
婧小白现在的立场竟变得同当初的三师兄一样,大声指责韩晔的爱人做得不好,让他多加管教。韩晔会不会也带着宠溺敲一敲百里落的头,表面上是责备,实际上一点都不介意,纵容百里婧继续挑衅她羞辱她?
这一个月以来,百里婧的性子冷了许多,至少那份嚣张变了质,她想得多了,便活得不再快乐。若是从前,她有一丝不痛快就会说出口,或者直接动手。现在呢?她会顾及立场,顾及母后,顾及司徒家,顾及墨问,也顾及韩晔……
一看到百里落,就想起那道血淋淋的伤口,韩晔赤手握住她锋利的刀刃……连利刃都替她挡了,他是不是还会替她挡去巴掌?
谁都可以。她谁都下得手,除了韩晔。
他若站在眼前,她连一根手指都不会碰他——而这个女人,她身上贴了韩晔的名姓,着了晋阳王一族的服色,她立在这里,宣示她是韩晔的女人,逼得她不能发作。
一发作就是认输。
可笑的是,就算她不对她动手,还是输了,她早已输得连自己都找不着。
百里落被她的警告惊了惊,弱不禁风的身子明显一颤,低头垂泪道:“婧儿妹妹,都是姐姐的错,姐姐的嘴太笨,惹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美目泫然欲滴,可怜楚楚地看向左相和墨誉那边,咬唇道:“左相大人,四公子,本宫一直不会说话,常常得罪人,要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多多担待,千万别同本宫计较。”
她轻飘飘地化解尴尬处境,与百里婧的愤懑失态截然相反,惊慌中仍不忘笼络人心。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左相就算真对百里落刚刚的言谈有所不满,这会儿也被迫压了下去,捋着胡须笑道:“落公主言重了。”
墨誉却不答话。
百里落的眼泪说收就收,破涕为笑道:“左相大人果然肚中能撑船,本宫失礼了。不打扰相府齐家欢宴,本宫这就回府,左相大人不必相送。”跨出门槛前,又回头凝视着百里婧道:“妹妹刚刚说的话姐姐记住了,一定会转告夫君,他日有机会,姐姐会与夫君一同向妹妹道歉。”
说完,也不等看百里婧的反应,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
虽然百里落说不必相送,出于礼节,左相还是尾随她而去,偏厅内只剩下墨誉等人。
墨誉一直在注意百里婧的表情,她此刻的神情十分平静,与一个时辰前在桃林中刻意勾引他时完全不同,不见妩媚,不见跋扈,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影,将所有鲜亮的色彩都遮挡住,他觉得她随时可能哭出来。
正想着出言打破这死寂沉闷的气氛,却见百里婧径自抬脚朝外走去,她挺直了腰背,走得端庄大方,那身海棠花的华服如此明媚耀眼,半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墨誉不自觉缓缓站起身,在她路过他身边时伸手挡住了她:“喂,你……”
百里婧微一侧头,眼角扫向他:“不是很会护着你大哥么?怎么?我糟蹋他就是真糟蹋,别人折辱他倒成了他的荣幸了?如此看来,墨家四公子居然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呆子,什么仁义道德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本宫也在这里向四公子贺喜,至于家宴,恕本宫不能作陪!”
墨誉本来还挺同情她,被她这么一损,火气顿时冲上头,口无遮拦地冷哼道:“大兴国的婧公主也不过是个刁蛮恶劣的泼妇!只要是晋阳王世子那样的正常人,谁都不会瞧上你!我大哥不会说话,你就专拣弱的来欺负才过瘾么!”
“墨小黑!”木莲狠狠推了他一把,推得墨誉一个踉跄,“你给我闭嘴!”
水生忙扶住墨誉,结结巴巴道:“木莲姐,你……你怎么可……可以这么对……对四公子说话!”
“你也给我闭嘴!舌头不想要了是吧!”木莲凶声恶煞地吼道。
“……”
墨誉胸口气得发堵,却见百里婧已经跨出了门槛,在她转身的刹那,他瞧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然而,她的腰背仍旧挺得笔直,步伐坚定,一丝不乱。
墨誉忽然就被怔住,嗓子眼里卡得难受,木莲和水生还在吵,他一怒,将一旁的太师椅狠狠踹翻,大声喝道:“闭嘴!”
不明所以,他的心里乱糟糟的。
……
木莲出了偏厅后,找了百里婧很久,几乎翻遍了整个相府,最后找到她时,她正在厨房给墨问煎药,手执蒲扇仔细扇着炉火。
天色已晚,厨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许是炭多拥堵,炉火中升腾起袅袅轻烟,百里婧的脸浸在烟雾中,看不真切。很快,她将煎好的药倒进碗中,提起食盒往外走。
木莲沉默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百里婧停住脚步,没回头,淡淡道:“不用跟着我,驸马喜欢清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也不必等我,我今夜在偏院歇息。”
她的口吻肯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木莲定在原地,目送百里婧的身影转过屋角,回身凝视着灶中还未熄灭的炉火,拧眉自言自语道:“主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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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墨问:(摸下巴)看这趋势,老四,你是惦记上我媳妇儿你大嫂了?
墨誉:(羞愤)她调戏我,她冷落我,她看不起我,待遇都比不上大哥你这个残疾人,我心有不甘!(弱弱地)大哥,你为啥不说话了?不会是想灭了我吧?
墨问:→_→我身残心不残,不算残疾人。另,敢惦记我小白者,无论是敌是友是亲是疏,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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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八岁那年
一身素色漫紫锦衣的女子出了相府,在贴身丫头的搀扶下,登上奢华的马车,明艳而厚重的轿帘随即放下,一行人在左相墨嵩的注视下离去。////
车厢内的女子微微撩起窗帘,笑意盈盈道:“左相大人请回吧,本宫叨扰了。”
帘子一放下,女子那张带笑的面容便好似被冰水洗过,再不剩半分笑容,美目之中闪过狠绝。马车转过街角,应该往西走,百里落却突然道:“车夫,往东,去国舅府。”
车夫忙应下:“是,公主。”
百里落的陪嫁侍女春翠走在马车旁,闻言,不无夸耀地笑道:“公主,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啊,婧公主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虽在公主面前摔了茶盏,碎片却扎在她自己的脚上了,奴婢一直在忍着笑呢。”
百里落听罢,唇边泛起些微冷笑,什么是嫡庶之别?她这些年早已看的透透彻彻。正宫所出的嫡公主,假如她病了,不能去念书,不能去听那些烦人的女训,整个皇宫的人都会为她编着动听的故事,说婧公主扭了脚还不忘习字,摔了胳膊还吵着闹着要学画,说婧公主是大兴国最用功最聪明的公主……
呵,好一个最聪明的公主。
她刻苦努力习字学画?
怎么可能?
她佯装生病跑出宫,和她的表哥、和京城那些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厮混,傍晚才归来,根本没有时间去瞧一眼经书,动笔写一个字。然而,她却照旧能得太傅的夸奖,将赞誉荣耀一并揽入怀中,无论其他的公主、皇子如何努力,始终都被她压在头上,只因……她是嫡公主。
所以,婧公主做什么都是对的,做错了任何事都会被原谅,婧公主说的话,哪怕是玩笑,也被奉为真理。
永远都忘不了八岁的那一年,南边小国来大兴朝觐父皇,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几日后,父皇让他们各自挑选,她一眼便相中了一块鲜艳的珊瑚石,然而,百里婧是嫡公主,她才有第一个挑选的权利。于是,她按捺住心里的悸动,等待百里婧挑选完毕轮到她。
可是,六岁的百里婧如此让人厌恶,她拿了一对深海血珀制成的金童玉女哨子,又指着那块珊瑚石道:“这块石头太难看了,明天我要拿去给赫瞧瞧,让他看看天下第一丑石!福公公,你替我收起来吧。”
百里婧的话刚说完,那些宫女太监们都附和道:“对,真是天下第一丑石!南蛮小国太没眼光!不过,能博咱们婧公主一笑,这丑石也生得值了。”
“老奴这就替婧公主收起来。”福公公满含笑意地命身边的小太监将那块珊瑚石拿走了。
她的目光一直定在那个太监手中的托盘上,心头好因为一句话成了天下第一丑石,她却不能替它辩驳半句,更无法将它夺过来。她是如此喜欢那块石头,越得不到越喜欢,可是,若她开口争辩,说那块石头奇异独特,所有人都会当她是个异类,只因……她不是百里婧,她不是嫡公主,她的话语如此无力。
“落公主,您看中了哪样?”福公公笑问道。
她随手抓走一根白玉如意,赢来了众人的齐声羡慕。她却笑不出来,只记得当时眼睛酸涩,看着满桌的奇珍异宝,却没有一样敌得过那块得不到的珊瑚石。
此后,无数个夜晚,她开始反反复复地梦见那块鲜艳如血的石头,梦见百里婧不屑一顾的眼神,梦见所有人对百里婧附和,却将她彻底冷落!明明,她才是大兴国的第一位公主!明明,她才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明明,她的一切都做得比百里婧好!
为什么!凭什么!
终于,她发了疯似的将那根白玉如意狠狠扔在地上,摔得玉屑四溅,黑暗无声中,她对自己发誓,此生,永生,她要毁了百里婧的一切,要把她的所有都抢过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今,十年过去,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马车在国舅府偏门前停下,立刻有小厮上前迎接,那小厮认得百里落,忙笑道:“小的拜见落公主!您这回可来得巧了,大小姐刚从浮游山习武归来,国舅爷正替她接风洗尘呢!”
百里落眉目含情,柔柔一笑:“真的么?黎狸那丫头回来了?”
……
黎贵妃的兄长黎国舅官拜右相,但时人多称他国舅爷,连他的府邸也只作“国舅府”,而百姓口中所称的相爷便独指左相墨嵩,墨府又称相府。
百里婧穿过桃林,到了墨问的小屋前时,西南边的长庚星已然闪着光亮,夜幕渐渐拉开。推门进去,远山刚掌了灯,屋子里半明半暗。墨问躺在床上,正睡得很熟,靠近他,除药香之外,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酒味。
从早晨到现在,一口饭也不曾吃过,胃里翻滚,百里婧用手顶住胃,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回头轻声问远山:“大公子晚膳一般都吃些什么?”
远山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个食盒,听到她问,迟疑着答道:“哦,大公子身子不好,晚膳一向只用些米粥和汤羹。对了,婧公主,远山去……去做饭!”
远山说完便往屋外跑,似乎是担心百里婧心情一好,会替他揽下做饭的活似的……做饭事小,下药事大。
因为墨问的身体原因,偏院里倒有好几个伺候的小厮,负责打扫、搬运,做些粗活,但能进这正屋侍奉墨问的,一直都是远山一人。远山对此的解释是,大公子喜欢清静,人多了会吵着他。
屋子里寂静无声,百里婧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弯腰捏住了右边的小腿,简单包扎了一下,已经没刚拔出碎瓷片时那么疼了……
“咳咳……”
床上的墨问忽然一阵咳嗽,手从帐中伸了出来,想要抓住些什么。
百里婧忙起身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墨问已经醒了,昏暗的灯影中,他的眼神比醉酒时清明了许多,沉静而温和地看着她,唇边泛起显而易见的笑意来,手一用力,顺势拉她在床头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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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嗷,同居的第一夜开始鸟。
今天有二更。
要是再停电,琴妈就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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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死不死呢
百里婧忙起身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墨问已经醒了,昏暗的灯影中,他的眼神比醉酒时清明了许多,沉静而温和地看着她,唇边泛起显而易见的笑意来,手轻轻一带,顺势拉她在床头坐下。
墨问又咳了一声,嗓子干哑,他在她手心里写道:“渴。”
百里婧恍然:“好,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说着就起身到桌前倒水,墨问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走下脚踏时步伐有些微不稳。
百里婧很快就折身回来,弓着腰,一手端着瓷杯,一手来扶他,墨问双臂撑着床,半天才坐了起来,她又给他背后塞了个软枕,将他脸上散乱的头发拨走,这才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墨问喝了一口便偏开头,眉头一拧。
百里婧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歉:“对不起,水有点烫,等等……”一口一口的气息将杯中的水一点一点吹凉,再送到墨问唇边时,他却没张口接,反而将瓷杯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了。然后,他的另一只手将白瓷杯抽走,长臂伸出,放在了床边的高几上。
他的大手捏着她的小手,百里婧以为他又要写字,可是他并没有,而是用拇指反反复复地揉捏着她的掌心,然而,微微低下头,用清凉的气息细细吹拂……
百里婧终于懂了他的意思,茶水烫,她的手更烫,她没说出口,他却知道。喝不喝水不重要,他关心她疼不疼。
白天受的所有委屈和无法启齿的痛苦,此刻终于得到一丝安慰,她没抽回手,任墨问握着,任他笨拙而小心地继续吹拂,那略略低温的指腹,凉凉的气息,使她刻意自虐般烫伤的手心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温度。
现在,似乎只有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百里婧才能稍稍抬得起头来,他不嘲笑她,不埋怨她,他的脾气太好。又只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满怀心疼和愧疚,想为他做更多的事,一步一步退让下去,无底线地给予更多补偿。
待她掌心的热度总算散去,墨问叹了口气,在她手心写道:“下次要注意,别弄伤自己。”
醉酒的墨问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清醒时的墨问却是个成熟的大男人,懂得如何温柔体贴,将一颗怯弱不堪的孩子气的心慢慢铺展开来,以平淡却细腻的柔情。
百里婧淡淡笑了,点头道:“我知道。”
墨问却很是不满地又写道:“傻瓜,你不知道,你让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没去在意他对她的称呼,百里婧顺口问道。
墨问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手指划了几下又顿住,想了想,继续写道:“我的前三位妻子都去世了,相士说我命犯白虎,我担心……会害了你。”
触到墨问满含柔情和哀伤的黑眸,百里婧不由地愣住。当初她嫁给墨问的缘由就是因为他克妻,她对爱情对婚姻已然心灰意冷,所以存心糟蹋自己,还曾自嘲而怨毒地想,若她真的被相府大公子——那个出了名的鳏夫克死了倒也不错,她要看着韩晔后悔,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让他一辈子都记着她。
但,所有的幻想多数会破灭,她的自我折磨自我糟蹋都以韩晔的在乎和顾念为前提,现在,韩晔不在乎,她就算死得再凄惨,在韩晔眼中也不过是个笑话。
她沉默越久,墨问的眼眸越黯沉,只是背着光看不清晰。百里婧探身取过白瓷杯,一边送到墨问唇边让他喝下,一边随口问道:“她们是怎么过世的?”
墨问顿时被水呛住,大力地咳嗽了起来,百里婧慌乱地拍着他的背,帮他平复,忙道歉道:“是我唐突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没关系的。”
让他亲手将自己的伤疤撕开,实在太过分,她到底不够成熟,性格鲁莽冲动,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伤了人。
墨问却没打算瞒她,他握着她的手,指尖颤抖地写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嫁给我,她们便不会遭受冷眼羞辱,也不会抱恙抑郁而终……”
“抑郁?”百里婧低低重复了一句,似乎不相信。
墨问接着写道:“因为,我是个废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会说话,她们多不愿与我一起,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却又迫于相府的势力不敢改嫁……”他抬头凝视着她,表情温柔,又写道:“你是公主,嫁娶随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百里婧果然上当,立刻起了怜悯不忍之心,不再追问那三位夫人过世的事,而是安抚地反握住墨问的大手,微微垂眸,柔声道:“生死有命,没什么好怕的。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只要你也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就一直这么过。”弯唇笑道:“相府偏院无风无波,远离是非纷扰,不也很好么?”
墨问竟有一瞬的失神,张了张口,却未发出任何声音,索性,什么都没说。
百里婧忽然站起来,自责道:“我忘了,药都快凉了!”
待她端着那个熟悉无比的青瓷小碗走过来,墨问的额角便突地一跳,但他仍旧连一丝表情的波动都无,尝着百里婧送过来的一勺又一勺药汁,他的舌尖一触,便立刻知晓毒性有几分。
这一次的药汤和中午相比,毒性相当。
照之前孙太医开出的药方,半年时间能使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毙命,但若依照现在这药汤的毒性,他肯定活不过三个月。
无论是三个月,还是半年,若是到时候他死不了,会惊起怎样的波澜?那些想他死的人也许一个一个找上门来,他刻意隐藏的身份也将泄露,这个麻烦似乎很棘手。
成全他们?
他还舍不得死。
成全自己?
如何保住性命且不引人怀疑?
一番思索过后,一碗药已经见底,百里婧将空碗放在高几上,替墨问擦了擦嘴。远山恰好端着晚饭进来,神情一僵,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公子,吃饭吧。”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小白:口渴么?
墨问:(委屈)渴。
小白:(施施然走来)来,喝。
墨问:(撒娇)媳妇儿,喂我。
小白:(自然而然)好。(喂他一勺)张口。
墨问:(惊)媳妇儿,你喂我喝的是什么?
小白:(一脸理所当然)毒药啊。来来来,这药专门为你配的,可珍贵了,别浪费,多喝点。乖,张口。
墨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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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深海血珀
墨问一番思索过后,一碗药已经见底,百里婧将空碗放在高几上,替墨问擦了擦嘴。远山恰好端着晚饭进来,神情一僵,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公子,吃饭吧。”
墨问在百里婧的手心写道:“饿不饿?一起吃。只是不知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闻到薏米粥的香味,百里婧更觉得饿,一边掀开锦被,扶墨问下床,一边笑道:“闻起来很好吃。”
及至看到摆上桌的三道小菜和一碗米粥,她偏头仰视着墨问道:“很清淡,跟我当初在……”
忽然打住不说了,只是将墨问扶到椅凳上坐下,接过远山手里的外套披在墨问肩上。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得很明显,虽然仍旧保持着浅笑,却更紧地抿住了唇,墨问一直注视着她,在她替他披上外套之后,按住了她放在他肩头的手,百里婧便停在了他的身侧,两个人离得很近。
墨问用一只手向远山打手语,远山连连点头,看了百里婧一眼,忙道:“是,远山这就去替婧公主盛粥。”
说着,就转身退了出去。
墨问这才将脸转向百里婧,她站着,他坐着,他看她的角度便带着些许仰视,浅淡一笑过后,才写道:“我素来习惯了清淡,你若是觉得不好吃,就告诉远山,以后让他们给你做。”
他说“以后”,似是已经做好与她共同生活的准备,这个男人无争无求,他的岁月平淡如水,日复一日。
百里婧略略晃了晃心神,远山已经盛了米粥回来,眼神微有闪烁地将碗筷摆在百里婧面前:“婧公主,您的粥。”
百里婧对远山笑笑,正要吃,墨问却拦住了她,在百里婧的疑惑中,墨问不慌不忙地笑了,将自己的粥吹凉了推给她,换走了她的那碗。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对他好,墨问记得,百里婧握着光滑的调羹,舀了一勺米粥放进口中,有点甜……
到底是不同的。
墨问的体贴和韩晔……到底是不同的。
韩晔做的米粥口味也很清淡,很少放诸如红豆莲子之类的杂物进去,和他的人一样清清白白,而且,他知道她不喜欢甜食,为她而买的蜜饯也以酸梅青梅居多,他从前给她的任何东西,都合她的心意。
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让母后日日逼着她服食红豆粥,即便嫁入相府之后,木莲也一直没忘母后的嘱咐,殷勤地为她补身子。可她没告诉母后和木莲,一个不爱甜食的人吃多了甜味的东西,会腻得想吐。
无论她怎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大口吞咽,还是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墨问不是韩晔,即便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名义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即便墨问比她想象中好上千百倍,他也永远不可能替代韩晔。
自墨问换过百里婧的米粥之后,远山便一直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几次三番想开口,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公子,这……这粥烫,远山替您弄凉了再端来。”
墨问吃得极慢,半天才舀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喝了下去,眼眸微垂,看不清喜怒,闻言,他掀起眼皮睨向远山,没理他,只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十分明显的驱逐。
远山的眉头拧得快要结在一起,极其隐忍地看了百里婧一眼,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并不算大的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两夫妻围坐在桌前吃着清淡简单的晚饭,丈夫时不时地为妻子夹着菜,春夜寂静,微风从窗口吹进来,裹挟着暮春桃花的气息。
无人闯入打搅,也无琐事缠身,气氛虽然安静却并不觉得孤独,这是从前的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温馨。最荣耀的巅峰必然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暗算,最舒心的时刻竟是误打误撞捡来的便宜,可见世事多么荒唐。
墨问勾起唇自嘲地笑了。
待两人都吃完,远山进来将碗筷撤了下去,又端进热水给他们洗漱,犹豫着问道:“婧公主,今夜您要与大公子同榻么?”
墨问正泡着热水脚,听到远山的问,沉静的黑眸也看向百里婧,隐约带着些许期待。
“不了。”百里婧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又忙解释道:“我睡相不好,怕吵着大公子休息,打个地铺就行了。”
远山终于放下心来,殷勤地笑道:“是!奴才这就去替您准备铺盖。”
木盆中的水太滚,墨问的两只脚本来只搭在盆沿上,听罢他们俩的对话,便猛地将双脚整个下到盆中,那滚开的水顿时如刺一般扎了过来,烫得他闭上了眼睛。
远山很快将地铺准备妥当,离墨问的床榻足有一丈远,为了避嫌,远山整理好一切便早早退了出去。
夜渐渐深了,墨问已经在床上躺着,帘幔也已经垂下,却感觉到帘幔上罩下一个黑影,越来越近,果然,帘幔被一只纤手轻轻掀开,百里婧坐在了他的床头。
她只着一身中衣,白日绾起的发髻解开,青丝如黑绸般披散在脑后。很难想象,仅仅十六岁的年纪,却能拥有如此惊人的美貌,即便此刻她清汤挂面不染脂粉,浑身上下也无一件华丽饰物,她的绝世姿容和完美身段仍旧让人心神一荡。
大兴皇室百里家族的儿女们相貌参差不齐,只有正宫娘娘所出的这位婧公主容貌举世无双,不得不说上天对她颇为优待。
墨问以为她怎么了,用眼神询问着。
百里婧按住他想要撑坐起来的身子,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塞到他手心里,柔声道:“这个哨子你拿着,若是想喝水想起夜就吹响它,我听见了便会起来。晚安。”
她说完就退了出去,又替他将帘子重新拉上,然后,吹熄了灯。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墨问举高手,借着些微的光亮,看到手心里那个东西闪着莹润的光芒,色彩艳丽,宛如鲜血。
这是一枚珍稀的深海血珀雕刻而成的哨子,形状是个梳着垂髫髻穿着齐胸襦裙的小女孩。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墨问:(欣喜)媳妇儿,这么晚来撩我的帐子,是要陪我睡么?
小白:(果断)不是。
墨问:……哦。
小白:(白眼)瞧你的小媳妇儿样,死开!
墨问:(对手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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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为她取暖
墨问举高手,借着些微的光亮,看到手心里那个东西闪着莹润的光芒,色彩艳丽,宛如鲜血。
墨问的夜视能力强,即便周围光线再暗,他也能看得清晰——
一枚珍稀的深海血珀雕刻而成的哨子。
血珀十分罕见,经过精致的雕工,形状是个梳着垂髫髻穿着齐胸襦裙的小女孩。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可小女孩的表情和动作却栩栩如生。
这哨子一看便知是孩提时的玩具,而以南疆深海之中出产的血色琥珀为材质,实在奢侈,很可能是南边的小国为了讨好大兴君主而献上的贡品,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沉静的黑暗中,墨问寒波生烟般的双眸微微一眯,却不是因为这哨子有多价值连城。他不过随口那么一说,说他夜里无人照料,哪怕摔了也无人知晓,她倒记在了心上,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这哨子专程送给他。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关心他。
在手心里握久了,血珀渐渐被捂热,墨问却仍盯着它,直到不远处的地板上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墨问这才撩起床幔看过去,暗夜中,只见女孩抱着薄被,紧紧蜷缩成一团。
春夜微寒,偏院地势偏低,草木旺盛,因此越加湿冷,她偏自作主张睡地铺,怎么可能不冷?
隔了一丈远的距离,他在床上,她在地上,墨问忽地笑了,笑容颇为无奈,她倒是能说到做到,发誓要保护他,就真的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若是换做旁人,别说是公主千金之躯,即便是家境稍稍优渥些的士族小姐们,都金贵得恨不得向所有人示弱,宣扬她们是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应该睡最体面柔软的床榻,应该嫁最孔武有力、能保护她们的夫君……
打地铺?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百里婧,你图什么?
图个心安理得?
还是图个避世之所?
墨问收了笑,掀开锦被下床,一步一步走近百里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良久,然后,缓缓矮下身子,蹲在了她身边。
她应该是做了噩梦,额头渗出冷汗,右手习惯地捏紧左手腕,身子蜷缩得越来越紧,呜咽声也渐渐大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她哭:“韩晔……韩晔……我疼……好疼……”
墨问的脸色越来越沉,前两天他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缠着的珊瑚珠,也包扎了伤口,她随后又不知死活地戴上了。再像现在这么使力地捏下去,她肯定得将左手腕拧断。
人人都知道大兴国婧公主射术高超,轻松夺得去年秋猎的头筹,景元帝御赐赤金弓和玄铁匕首,斩获无上赞誉。可若是让人知道这位婧公主的左手现在与废了无异,从此再不能搭弓射箭,不知会叫人如何唏嘘。
寒飕飕的夜风从窗口闯入,吹乱了墨问的发,也徐徐撩拨着他的心,在百里婧有所察觉之前,他先点了她的穴,让她彻底安静下来,身子放软,不再继续折腾她自己。
随后,墨问单膝跪地,小心地将她的人连同薄被一起裹进怀里,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垂着帘幔的床榻走去。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如此亲密地抱着一个女孩,也从不曾带着兴味几次三番地探究一个女孩的心思,在此之前,他明明该对女人心灰意冷失望透顶,却在这些日子里渐渐升腾起些许希望的种子来。
原来,这世上还是存在纯粹干净的心,只是这颗心被深深伤过,碎成细小的微粒七零八落,他隐约能看得到那些游离的碎片,却摸不到抓不住,而那细小的碎片上每一块都刻着同一个人的名字——韩晔,韩晔……
将她放在床榻上,刚好是他刚刚躺过的位置,他没随之躺上去,而是站在床边,弯着腰卷起她的裤脚,果然看到右边的小腿肚上有一圈包扎过的白绸,手法太粗糙笨拙,白绸上已经染了血。
墨问蹙眉将死结解开,在细微的创伤处涂了些药膏,重新包扎好。之后又解开她手腕上缠着的珊瑚珠串,伤口比前日好多了,但想复原却很难……
良久,处理好一切,墨问拉过床内侧的锦被又替她盖了一层,不知怎么心里有些躁,他掀起被角在她身边躺好,将枕边的血珀哨子重新捏在手心里。自始至终他没重新掌灯,屋子里一片昏暗。
穴位封了太多对她的身子不好,墨问解了她的几处大穴,只点了睡穴,百里婧蹙着眉翻了个身,身子还是缩成一团,像是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墨问侧身面向她,长臂自然地伸出,将她连同薄被一起揽在了怀里,彼此的呼吸顿时近在咫尺。
似乎还不习惯墨问身上的药味,百里婧的眉头蹙得更深,本能地在他怀里挣了挣。墨问不放,揽得越发紧了,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娇小柔软的身子也和他贴得极近。
墨问一低头,唇便贴在了她的耳边,他张了张口,说了句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眸中的光似寒似暖,看不分明。
怔了会儿,墨问将那枚血珀哨子举到眼前,唇角缓缓勾起——这种时候,他在她掌心写字她不知晓,他在她耳边说话她听不见,他是不是该吹响这哨子,让她清醒过来呢?
多笨拙的方法,多天真的女孩,他想说的话那么多,这哨子怎么用才合适?
如果长久地闻着一种味道,习惯了便不会再继续排斥,百里婧由起初的挣扎到后来的适应,脑袋主动往他怀里偎了偎,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墨问一直睁眼凝视着她的睡颜,专注到不放过她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为了以牙还牙,晚饭时,远山在她的粥里下了毒,一种叫“醉绿萝”的慢性毒药,药性轻微,不易察觉,但日积月累下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人于死地。
对付一个不屑使用心机的女孩,要她死太过容易,何必费这种心思?
百里婧的手忽然动了动,在墨问身上摸索着,待抓住他的大手,她便紧紧握住不肯再松开,许是他的掌心有些凉,她不满地呢喃道:“韩晔……冷……”
夜风撩拨着轻薄的床幔,怀里的人撩拨着他的神经,墨问忽地反握住她的小手,内力一催动,掌心火热,几乎是同时,他低下头去,将她半开半合的唇用力含住,舌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仔仔细细地描画,让她再吐不出半个那人的名字来。
别着急,傻瓜。你取你的暖,我夺我的心。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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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之抢答题】
问:深海血珀制成的哨子本是一对,还有一枚在哪里?
第一个答对滴亲有奖哦。
hiahia,这个答案很坑爹,尽情发挥乃们的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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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乱配鸳鸯
天色擦黑,奢华的国舅府正厅内已然用过了晚膳,一身素色锦衣的百里落在一个中年男人的陪同下跨出高高的门槛,两人边走边聊。
百里落回头看了一眼还喧闹着的正厅,浅笑道:“舅舅,黎狸回来了,家里热闹多了吧?”
国舅爷黎德庸,身材微胖,四方脸,小眼睛,可谓其貌不扬,却难得有位美艳的妹妹得到了景元帝的宠幸,官拜右相,正一品,连带着黎家宗族旺盛,富贵逼人。
听到百里落这话,黎国舅吹了吹胡子,颇无奈道:“唉,落儿啊,狸狸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懂事,舅舅就谢天谢地了!当然了,跟那个无可救药的畜生相比,狸狸是算孝顺的了。”
黎国舅的长子黎戍,是盛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且自始至终坚持纨绔的本色,从不更改,哪怕黎德庸赏了他无数鞭子棍子,他撕心裂肺地嚎叫过之后,第二日照旧该如何还是如何。
因此,国舅府里最常见的场景就是黎国舅手执鞭子追着黎戍打,国舅府布景十分奢华,院落宽敞足可跑马,黎戍也不是那乖角儿,被人追着打,就算那人是他老子,他岂有不逃的道理?
于是,一个追,一个躲,经年练下来,黎国舅虚胖的身子倒比从前硬朗了许多。
百里落掩嘴笑了,随后正色道:“舅舅,别怪落儿心直口快,表兄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拧过来,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呀!黎家就只表兄一个男儿,七弟如今年纪尚幼,虽然得父皇宠爱却少了辅佐的心腹,若日后真能成大事,舅舅又岂能保他一辈子?就算朝臣拥戴七弟的再多,也毕竟不是亲生骨肉,人心隔肚皮,哪能都信得过?所以,舅舅得再规劝规劝表兄,让他早些看清形势,为黎家的以后争一争气。”
黎国舅叹息更重:“落儿,这么些小辈,就数你最有心计,看得清也说得对,眼光胆略不输男儿。舅舅难道没有规劝过那个畜生?可他左耳进右耳出,整天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今天居然跑去戏楼登台了,唱的还是拿腔捏调的青衣!不学无术就罢了,偏和一群戏子为伍,舅舅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唉!”
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
百里落搀扶上黎国舅的胳膊,帮他顺了顺气,这才提议道:“舅舅,您也别太苦恼,表兄不过是贪玩些,尚未成家立业,性子肯定能拧过来的。落儿有个想法,不如给表兄娶一房妻室,这家一成,心自然就绊住了,只要心定下来,其余的事都好说。”
“娶妻?”黎国舅的小眼睛一眯,“落儿的意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个畜生他……有悖伦常,几次三番地传出和小倌有染,哪家的姑娘肯嫁他?”
百里落嫣然一笑:“舅舅,以黎家的家业和如今的势力,表兄若是想娶妻,哪家姑娘敢说不?还得看表兄瞧不瞧得上她们呢!不过,娶妻也得有个讲究,普通人家的女儿高攀不上表兄,落儿瞅着,倒有一人与表兄十分般配。”
“哪家的小姐?”黎国舅认真听着。
天上无星无月,两人正走在国舅府内的内湖旁,随行的侍婢和小厮手提灯笼,个个低着头静静地不敢出声。灯笼的光倒映在湖面上,随着行走的步伐慢慢移动着。
“禁军统领杨峰的妹妹杨若兰,去年七夕乞巧的时候我曾见过,是个妙人,秀丽端庄又知书达理,现年十七岁,恐怕如今去杨府提亲的人已经不在少数。”顿了顿,百里落又接着道:“虽说依黎家如今的家世身份,为表兄婚配一位公主也不为过,但父皇如今未出嫁的女儿年纪都还轻,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表兄又得耽误上几年。呵呵,我本想着,若是将婧儿妹妹配给表兄也不错,谁料她竟自作主张选了左相府那个病秧子,与司徒家的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
黎国舅摇头,又叹了一声,道:“落儿,你想得确实仔细,但司徒家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光正宫娘娘那道槛就过不去,就那么一位宝贝公主,哪能指给我们家那个不学无术的畜生?”摆摆手,重复道:“不能,不能啊。”
百里落挽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娇声道:“哎呀,舅舅,瞧您说的什么话呀?表兄再怎么不是,总比左相府那个半死不活的哑巴强多了吧?从小就在药罐子里泡着,你没瞧见他的脸色,灰白惨淡,哪是活人的样?”
黎国舅沉吟道:“老墨家那大儿子我倒真没见过,真病成这样了?那,婧公主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
百里落不满了:“舅舅,你倒替她担心起来了。”随后又勾唇一笑:“就算是守活寡,她的脾气还硬着呢,今儿个我去瞧她,她还对我摆脸色……”
“好了,好了,”黎国舅拍拍百里落的手,笑道:“落儿啊,能嫁入晋阳王府,你也算是为黎家争了一口气了,正宫娘娘那脸色最近都不能看,你母妃倒乐坏了。对了,你也去老墨家给他小儿子贺喜?他就那么大的面子?”
百里落高深莫测地笑:“舅舅,我同礼部尚书崔大人都去左相府拜访过了,其中的缘由,您以后就知道了,现在暂时卖个关子。”
黎国舅无奈地吹胡子,佯装嗔怪道:“落儿,你这丫头真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驸马恐怕正在府中等你用膳吧?若是知道你在舅舅这里已经用过晚膳,不知会不会责备?”
正说着,二人已经出了国舅府的后门,百里落边下台阶边笑道:“怎么会呢?已经提前派人回去告诉驸马了,而且驸马为人通情达理,怎么可能会责备落儿?过几日,落儿定与驸马一同来探望舅舅。”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黎国舅送她上了马车,百里落忽地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轻声道:“舅舅,那边还是得派人盯着,有越多的把柄握在手上,对我们越有利。”
黎国舅合了合眼,轻点了点头,小眼睛闪过精光,又笑出声来:“落儿,回去再替你表兄探访探访杨府的若兰小姐,若是真不错,这婚事就该早日敲定了,以免夜长梦多!”
百里落温婉一笑:“舅舅,我办事,您就放心吧。”
马车徐徐驶动,夜色渐深,路面不平,丫头春翠也坐进了车厢内,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沉默地闭着嘴,她有点憋不住了,借着昏黄的光亮,春翠没话找话地开口道:“公主,您可真有本事,奴婢好生佩服。”
百里落淡笑,没理她。
春翠又满脸陶醉地说道:“公主,驸马每夜为您吹奏笛曲,奴婢听得真切,可是,您怎的不以琴声相和呢?琴笛和鸣才最美呀!”
百里落的脸色陡然一僵,毫无预兆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恶声道:“贱婢!多事!”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之解疑】
琴妈:咳咳,看到亲们五花八门的答案,笑得我肚子疼,但素……木有一位亲回答正确,因为这个答案实在太坑爹了!暂不公布结果,后面的章节很快写到,亲们就会晓得鸟。琴妈是坑爹的天才啊天才!飘上天ing
墨问:→_→现在乃们知道我不要脸的来源了么?
琴妈:哼哼,肉汤喝够了是吧?心肝,搬上醋坛子给我使劲儿灌他!
心肝:+_+琴妈,你确定是灌他,不是灌我自己么?好酸好酸……
墨问:……好酸好酸……抢我的台词……
心肝:滚犊子!是你抢了我的小白!
墨问:(炫耀)啊哦,她送我哨子了,我木有抢,是她偏要送的,不信去问她。
心肝:(青筋暴起)琴妈,快放我出去杀了他!
琴妈:(捂耳朵)当然,公布结果之前,亲们还可以继续猜那只哨子在哪里,继续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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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暗夜黑影
春翠又满脸陶醉地说道:“公主,驸马每夜为您吹奏笛曲,奴婢听得真切,可是,您怎的不以琴声相和呢?琴笛和鸣才最美呀!”
百里落的脸色陡然一僵,毫无预兆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恶声道:“贱婢!多事!”
春翠惶惶然,捂着红肿的脸颊跪倒在大红地毡上,完全不知哪句话惹了百里落生气,只顾着求饶:“公主息怒,春翠该死!”
百里落美目闪过杀意,惯常含笑的唇角一丝笑意也无,警告道:“以后在晋阳王府,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半个字都不准说出去,你最好学会装聋作哑,否则,本宫就让你真的变成聋子哑巴……”
春翠这才知道害怕,更加大力地磕头,前额一下一下重重撞在地毡上:“是!春翠明白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百里落斜身倚在软垫上,没再瞧她,语气轻蔑:“起来吧。”
春翠仍旧跪在那里,只是不敢再出声,右脸颊处有五个鲜红的指印肿的老高,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有这般的力道和狠劲儿……
春夜寂静,夜色越深,寒意越浓,车轮轧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马车渐渐接近晋阳王府,远远听到一阵悦耳的笛声。
乐由心生,这笛声清远悠扬,足见吹笛之人心胸开阔,满含豪情,然而,若仔细听去,悠远的笛声之中却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愁绪,百转千回无可化解,无端将听者的心神吸引过去,随着乐声高低起伏,心境亦随之辗转。
又听到晋阳王府内的笛声,不用说肯定是驸马爷,侍女春翠将头更低下去,再不敢开口议论半句,车厢内一时非常安静。百里落的目光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眉头越拧越紧,手心揪着锦衣的袖口,缠枝花的花纹被生生拧皱,指尖亦扭曲得生疼生疼。
……
礼闱已经公布成绩,此次脱颖而出者,皆称“贡士”,十日之后便是殿试,由景元帝亲自考察,然而,殿试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对这些“贡士”重新排个名,却不会再有人落榜。换言之,只要中了贡士,等于大小都有个官可做了,那些寒门学子的心可以稍稍放下些了。
然而,墨誉中了头名,又因为老爹墨相的身份被捧得很高,自然比那些寒门学子更有紧迫感,哪怕他满腹文章,也颇自信,半夜却还勤奋地挑灯读书,用心准备十日后的殿试。
夜渐深,伴读的小厮们都撑不住去歇息了,他的书桌前亮着灯,灯火昏黄,他瞧了几行诗文便再也读不下去了。索性丢下诗书,铺开宣纸,蘸墨挥毫,几行小字很快铺满纸面,工整的楷体,书写尽蓬勃朝气,昭显着他耿直刚强的少年心性,不过,那纸上的内容却轻易泄露了他的心思——
“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书写毕,墨誉低头瞅着字迹上未干的墨,长长叹了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平日里忧国忧民,个个踌躇满志,思量着中举之后如何报效朝廷,从未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如今这是怎么了?若是叫书院里的那几个挚友看到他的这副字,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嚓嚓嚓……”
屋子里安静,轻微的响声也听得分明,墨誉看过去,顿时皱紧眉头,那只该死的胖兔子除了难伺候之外,事儿还真多!每天吃饱了便是睡,睡醒了就咬铁笼子,不知疲倦地磨它那两颗兔牙!
平日就随它去了,他也懒得理它,然而,墨誉今日从下午起心情便不大好,晚间家宴之上又被二哥三哥的媳妇儿们奉承得实在恶心,这会儿郁闷的情绪累积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丢下狼毫笔,绕过书桌朝屋中央的桌子走去,一手拎起上面的铁笼子,一手提着灯笼就出了屋门。
几乎是想都不想,他就往西厢的“有凤来仪”去了。深更半夜,西厢的院落僻静,素来也没什么人,四周一片漆黑,墨誉心胸坦荡,倒也不怕什么,谁知刚绕过园中假山,便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谁?!”墨誉急喝道。
那黑影倏地掠过高墙,极迅速地跃了出去,轻功绝顶。
墨誉追了几步,没追上,但见夜色浓浓,周围竹影深深,突然便有些后怕,定睛一瞧,他的人已经来到“有凤来仪”。
守园子的老嬷嬷有点絮叨,揉揉睡眼道:“四少爷,这边儿您可来不得,晚了,不大方便。您快回去歇着吧。哦,也巧了,今儿个婧公主和木莲姑娘都不在,去大公子那头歇息了,您要找她们也找不着,找不着哦……”
墨誉皱眉:“去偏院了?”
老嬷嬷许是耳朵也不大灵光,也不应他,自顾自道:“找不着哦,四少爷,这边儿您可来不得,瓜田李下的,不大方便是不是呀……”
墨誉听到“瓜田李下”那四个字,白净的脸皮顿时有些涨红,跟一老嬷嬷有什么可说的,他折身就要走,恰巧相府内巡夜的守卫从飞虹桥那头过来,见是他,皆惊疑道:“四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待瞧见他手里提的铁笼子,乐呵呵地笑道:“哦,遛兔子呀?这兔子长得真肥!跟福伯养的小猪崽子差不多大了!四公子,您可真能养活啊!”
这府里到底养了一帮什么奴才?!墨誉年纪小,平日也不端架子,所以跟这些下人都很熟,这会儿要发火也不合时宜,便不轻不重地开口道:“刚刚我瞧见有个黑影从‘有凤来仪’闪了出来,鬼鬼祟祟的,你们夜巡的时候仔细点,别出了差错。”
那巡夜的守卫惊道:“四公子,您瞧见那人的模样了么?”
墨誉摇头:“他的轻功了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连是男是女都没瞧见。”
那几个守卫交换了下眼神,一人笑道:“四公子,莫不是您眼花了?我们哥儿几个巡夜的时候,就常瞧见老鸦啊野猫啊,还以为是贼呢!”
墨誉眉头深锁,脾气上来了,仍旧固执己见:“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加强守卫,婧公主的住所若是出了差池,整个相府都担待不起,听见了没有?!”
在那些守卫的连连应诺下,墨誉又提着铁笼子往回走,胖兔子小黑还在“嚓嚓嚓”地咬着笼子上的粗铁丝,完全没受影响。
待墨誉走远,一道纤细的黑影从假山石壁中钻了出来,望着他的方向,眼神犀利,旋即鬼遁般跃入西北角的相府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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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得寸进尺
百里婧是被一阵哨声惊醒的。
她几乎是立刻睁开眼,忙从地铺上爬起来,朝墨问的床榻看去,反应过来,才发现哨声竟然就在耳边。
天已经微亮,清晨的湿气很重,空气都是湿冷的,百里婧惊讶地看着墨问躺在她身边,人却已经越出了被褥的界限,侧躺在潮湿的地板上。而且,他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什么被子都没盖,哨子抵在唇边,见她终于注意到他,他这才放下哨子,沉静的眸子无辜无害地瞅着她。
百里婧坐起来,讶异地问:“你怎么躺在这儿?怎么不去床上睡?”
墨问有些不知所措,眼眸低垂,忽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来,百里婧会意,将手递到他的手心里。墨问一笔一划地写道:“你梦中说冷,我起身为你添被,本想两个人一起盖,但是……”
他的眼睛盯着她身上裹着的被子,没再继续写下去。
百里婧恍然,她的睡相的确不好,将两床被子都卷走了,他被冻醒,才不得不吹了哨子。
“对不起……”百里婧脸一红,忙将墨问拽上柔软的被褥,墨问趁势一滚,便躺在了她身边,两个人贴得极近。
百里婧将自己盖着的两床锦被都包在墨问身上,他却伸手拦住她,蹙眉写道:“你会冷。”写完,他的两条长腿却蜷曲了起来,抱着臂搓了搓胳膊,似乎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百里婧早就觉得墨问的手比以前温度更低,一摸他的脸和裸露在外的脖颈,果然一片冰凉,什么都没想,她也钻进被子底下,抱住他的身子,温暖的掌心隔着衣服帮他揉着冻僵的胳膊,腿,双膝和脚。
锦被一遮,两个人都只露出个头,她的手还在被子里替他暖和着,仔仔细细,锦被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若叫旁人瞧见,这一幕十分火热暧昧。
她嗔怪:“怎么这么傻?冻了多久冻成这样?你的身子本就不好,哪里管得了别人?”
墨问一直被动地任她揉捏,忽地伸出长臂将她的纤腰搂住,身子贴过去,脑袋搁在她的肩上久久不愿松开,颇为依赖的姿势。
百里婧拍拍他的背,问道:“还冷么?”
墨问摇摇头,脸颊轻轻蹭着她颈侧的肌肤,很轻地在她手上写道:“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你是第一个。我怕这一切都是梦而已……”
他刹那失落的模样和患得患失的口吻让百里婧心里一疼。与当初的自己多么相似,即便韩晔在身边,她还是怕失去他,却在害怕之余笃定地相信韩晔永不会离开,她是个天真的傻子。
唯一不同的是,墨问与她之间没有爱情的牵绊,只是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一起,若她做不成那些美梦,何不让这个病秧子活得更开心一些?也让她愧疚的心得到稍稍安慰。
于是,她轻声笑道:“不是梦,以后我都会在。”
墨问唇边泛起笑意,又写道:“那……”他似乎略有迟疑,但还是继续写了出来:“那以后陪我一起睡,地下太潮,对你的身子不好。我是说……你别担心,我不会乱动,也不会……不会吵……”
明明是为了她好,却变成他在祈求,这是一个活得多么小心翼翼的男人啊。
百里婧按住他的手,急应道:“好。”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还能吃了她不成?
墨问的笑容刹那绽放,仿佛眉梢眼角都散发出夺目的光亮,若不是他五官普通,脸色灰白,甚至都会让人产生绝世风华的错觉,觉得这男人本不该有如此平庸的相貌和病态的虚弱。然而,定睛看去,除了他那双沉静的黑眸,着实再找不到任何特别之处。
得到许诺,墨问欢喜地握住百里婧的手,温热的吻印在她的手心上,轻柔,虔诚,且不带一丝掠夺和占有。
百里婧抬眼看了看窗外,道:“天亮了,我先起来,替你熬药去。”
墨问听罢,忽然孩子气地将她抱得更紧,不让她起身,一再地摇头摇头,又怕她不明白,在她手心里写道:“好冷,陪我睡会儿。”
与赫的强硬作风不同,墨问是卑微而软弱的,他从不对她下命令,唯有无声恳求。
百里婧叹了口气,应允道:“好,再睡会儿。”
墨问手心里捏着那枚血珀哨子,在百里婧看不到的角度,唇角泛起更深的弧度,不只是笑意,还有胸有成竹的自信。
别担心,等火候足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刚闭上眼享受温馨时刻,屋外有人敲门,是远山。
“婧公主,您醒了么?木莲姑娘在外头候了一夜了,说要替您梳洗。”
听到这声音,百里婧缓缓坐起身来。偏院是避世之所,可以将外头纷纷扰扰的纠葛暂且搁下,可木莲一来,她就发现自己仍是尘世之人,且丢尽了皇家的脸面,她再不是鹿台山上的婧小白了。
墨问躺在被褥上,凝视着她纤瘦的背影和乌黑如绸的青丝,双眸渐变暗沉。果然,百里婧掀开被子,又转身为他压好被角,浅笑道:“你再睡会儿,我先起床了,太医说你的药得按时服下,我不去,怕他们忘了。”
她说完,便走进屏风后面换衣服,穿戴整齐后,让远山进来了,木莲也随之迈入门槛。
见到地褥上凌乱的痕迹,还有躺在其上的墨问,木莲忙将百里婧拖到一边:“婧小白,你不是说打地铺么?怎么打着打着,他也下来了?你们昨晚到底是怎么睡的?”
百里婧不想解释太多,只是率先跨出门槛,淡淡道:“回去吧。”又反问木莲:“你为何要在外头守上一夜?若我夜夜宿在偏院,你岂不是夜夜都要守着?春夜还好,冬日岂不冻死你?”
木莲淡淡环顾了一圈墨问的屋子,转身便跟了过去,用往日的大嗓门支吾道:“我……我不放心你嘛,怕你被人欺负呀。守了一夜,腰酸背痛,反而还被婧小白骂,真是好委屈呀……”
鹿台山上的那几年,若没有木莲相伴,婧小白的日子应该会很无聊,一起捉弄人,一起逃学,一起给门中的师兄弟写情诗,甚至,一起偷窥韩晔在后山练剑……所以,木莲既是她那段刻骨爱情的见证人,亦是她少女时期最好的姐妹。哪怕如今百里婧心里恨着韩晔,连带着躲避木莲,却仍旧无法真的对木莲生气。
“他没长獠牙,也没有三头六臂,身子又弱,怎么欺负我?”百里婧摇头道,步伐匆匆地涉过小桥流水。
“可是,他毕竟是个男人啊,你是女孩子!”木莲急道。
“他是我的夫君,我们已经成亲了。”百里婧头也不回。
已经入了桃林,木莲吼道:“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夫君,所以,他想对你怎样都可以?!婧小白,你有点节操吧!”
百里婧头疼:“他会对我有什么想法?”
“男人对女人会有什么想法?”木莲捂着额头哀叹。
……
墨问的听觉灵敏,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因此,主仆二人的对话虽隔得远,仍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
从前觉得男女之事不过为了繁衍子嗣,可有可无。这会儿由那傻瓜口中说出这等轻敌的话来,说他欺负不了她,对她没想法,他的想法竟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昨晚就亲了个够,摸了个够,可惜她未曾有所回应,倒显得他无限落寞,且像足了登徒浪子……
“主子,为何昨夜要撤去桃林中的阵法?既然有人擅自闯入,岂能留他活口?”远山忽然开口问道。
墨问一笑,掀开薄被站起来,腰背挺直,他未张口,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以不变应万变,未摸清那人底细之前,不可打草惊蛇。这偏院清净了好久,此番倒热闹起来了。”他毫无紧迫感。
远山还是不解,又规劝道:“主子,在身份暴露之前,您还是快些离去吧,若他日被人识破,主子可就难以脱身了!”
墨问沉着应道:“识破了又如何?”他不答反问:“远山,你说,若我的身份暴露,她会瞧得上我么?”
远山半晌才弄明白这个“她”是指谁,不屑地哼道:“她哪里配得上主子?十个她都配不上您!”
“哦?是么?”墨问笑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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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琴妈:→_→儿子,你趁势一滚的动作好**……
墨问:→_→那是琴妈教得好。但素,我非常不满,看得到吃不到的感觉好怂好苦逼……
心肝&韩晔:知足吧!禽兽!你起码还看得到!我们被雪藏多少章了?!
墨问:这不科学,我一病秧子怎么成了众矢之的了?都往我这吐槽……
琴妈:→_→你的意思是不想当众矢之的了?来,心肝,韩晔,你们谁想当男主,干掉他!
心肝&韩晔:(磨刀霍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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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掩人耳目
趁百里婧去厨房煎药的工夫,木莲一脚踹开了墨誉的房门,直奔内室而去。
“谁?!”墨誉昨夜睡得迟,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被响声惊醒,他不满地掀开帐子,睡眼惺忪地问道。
木莲单手叉腰站在屋中央,对墨誉极缓慢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泼妇!怎么是你!”墨誉见是她,睡意顿时被吓没了,忙裹紧身上的薄被,拽着帐子两头往中间一拉,只露出一个头来,喝道:“好好的姑娘家一大早擅闯男人的住所!你居心何在?!”
作为荣昌公主的贴身侍婢,木莲在左相府的丫鬟当中鹤立鸡群,连她所穿的衣衫都是锦缎所制,与主子相比,不过样式稍显单调些。也许是百里婧的相貌出身都太过夺目耀眼,很少有人注意她身边的侍婢木莲的长相,却在相处时纷纷记住了她的大嗓门和大大咧咧的性子。
听了墨誉的话,木莲丝毫不脸红,反而笑眯眯地越走越近,眼珠转了转,奇道:“咦?墨小黑,不是我,你希望是谁?”眼睛又往他脸部以下瞟了瞟,“裹得这么严实做什么?你堂堂七尺男儿,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吃了你不成?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你……你胡说什么!”墨誉被问得脸色通红,若是平日,他也许还能稍稍辩驳几句,如今双方口舌之争还未开始,他就已经完全败下阵来。
春夜多梦,昨晚和着那只胖兔子咬笼子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少年到了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对少女有所思慕很正常,毕竟身为权臣之子,圈子里不可能没有人谈论男女之事,他也曾做过虚幻的梦,可昨夜却清晰地看到了梦中那姑娘的脸——
她娇软的身子偎在他怀里,一颦一笑竟都如此真切,她的气息吹拂过他的耳畔颈侧,纤手抚过他的胸膛、他的脸颊,又轻柔地挑起他的下巴……他如此被动地任她轻薄,终是忍不住将她的纤腰紧紧环住,脸缓缓压了下去……
然后,就被木莲吵醒了。
虽然梦中并未做什么苟且之事,可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他竟对一个不该想的女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因为那个女人的身份特殊,他的这种心思不仅可耻,简直肮脏不堪!
木莲和婧小白一样,都曾是鹿台山上不要脸的典范,墨誉的神色太可疑,她就算不知道他曾做过那样的梦,却仍不放过损他的机会:“怎么?墨小黑,你尿裤子了?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吧?”
墨誉咬牙切齿:“滚、出、去!”
木莲耸耸肩,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环顾屋内,终于发现目标,她径自抬脚朝书桌走去,平日被放得远远的铁笼子今天竟然被丢在了墨誉心爱的书桌上。
木莲走近书桌,铁笼里的胖兔子兴奋得不得了,双腿趴在笼壁上,热情地迎接她。
木莲从随身带着的小荷包中抓了一把瓜子,放进了笼中的小食盒中,猫着腰笑眯眯道:“小黑,几天不吃瓜子,牙齿痒了吧?又啃铁笼子了?今儿起不用啃了,香喷喷的瓜子来了!”
墨誉的怒气被完全无视,小厮水生见墨誉的房门半开着,本以为他起来了,想进去替他更衣,可一听见木莲的声音,他却忙不迭地躲开了。昨天他将婧公主和赫将军幽会的场面跟四公子一说,四公子立刻去找婧公主讨说法了,木莲姑娘还能不知道?木莲姑娘知道了,他水生还能活?惹不起祖宗,起码还躲得起她。
是以,墨誉一时非常孤立无援。
木莲旁若无人地跟胖兔子小黑扯了半天的家常,又把带来的吃食都喂给它,完全无视墨誉的存在。
小黑正吃得不亦乐乎,木莲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书桌上摊开的一幅字,随手拿起来一瞧,一字字念出来:“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念罢,奇道:“哇,墨小黑,原来你也会思春啊!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改明儿让相爷去给你提亲呗!何必一日不思量,攒了眉千度的?”
墨誉与木莲本没什么话好说,他索性扯下帐子,直挺挺躺回床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开口问婧公主昨夜是不是去偏院歇息了,这会儿是不是回来了……又很快摇头挥去脑中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闭上眼,继续睡。
木莲这一开口,墨誉羞愤不已,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飞速下床,光着脚迈过去,一把夺了木莲手里的宣纸,因为用力太大,“撕拉”一声将宣纸扯作了两半,他索性彻底撕得粉碎,用力将碎纸屑丢开,怒吼道:“木莲!别以为你主子的身份高贵,我就动不了你!就算她是天之骄女,但侍婢终究是侍婢!你凭什么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肆意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我平日大约是好过头了,让你们这些下人都敢对我如此放肆!我告诉你,既然进了相国府的门,你也好,你主子也罢,都要守相府的规矩!否则,就算说到当今圣上那里,也说不过去!”
纸屑纷纷扬扬飘出很远,洒了一地的白纸黑字残片。
木莲被墨誉一连串的责问惊住,目光直愣愣望着墨誉的眼,忽地摸摸鼻子垂下头去笑了:“墨四公子很有当官的风范嘛,日后前途无量呀。”
她一直敛着眉眼,大大咧咧的嗓门却淡了不少:“我也是今天早上从偏院回来后听老嬷嬷说,你昨夜带小黑去‘有凤来仪’了。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不管你有多讨厌我,对婧小白存有多少偏见,这只兔子你千万别让她看见,我不想让她难过。当然……”
木莲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第一次不含戏谑,唇角也没半分笑意,像是陡然变了一个人,继续道:“你若是想报复婧小白,就把这只兔子带去她的面前,不论小黑是死是活,胖了还是瘦了,你都会赢。”
说完,木莲转身就走。
墨誉愣住,“为什么”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没吐出声来。胖兔子却依旧在笼中嚼着它的吃食,完全不管外界如何争吵。
为什么呢?
因为那只兔子是一个人下的咒,一看到它,婧小白就不是她自己了。
木莲走出墨誉的“浩然斋”,眼眸一片冷然,忽地眸光一闪,瞥见小厮水生正躲在巨大的花盆后面,她唇边放出些微笑意,却像未发现他似的继续前行,步伐同平日一模一样。
刚回到有凤来仪,见百里婧已经穿戴整齐,且着的是华丽的宫装,木莲忙问道:“婧小白,你要入宫?”
一个大丫鬟替百里婧插上金步摇,妆容和衣饰俱都妥当。
百里婧从绣凳上站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一边淡淡答道:“嗯。”
“什么事啊?”木莲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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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这两天快忙死了,课业多,事情也多,留言都来不及回复,对不起亲们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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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有些失望
刚回到有凤来仪,见百里婧已经穿戴整齐,且着的是华丽的宫装,木莲忙问道:“婧小白,你要入宫?”
这时,一个大丫鬟替百里婧插上金步摇,妆容和衣饰俱都妥当。////
百里婧从绣凳上站起来,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一边淡淡答道:“嗯。”
“什么事啊?我陪你一起去吧。”木莲道。
百里婧偏头望向木莲,没回答她,只是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将这熬好的药给驸马送去,就说我入宫去探望母后,也许今夜会宿在宫中,让他不必等我。”
木莲还想再说话,已经有丫鬟将漆木食盒送到她手边,木莲只好顺手接过,瞧见百里婧已经朝外走,木莲忙追上去道:“婧小白,这药让她们送去就是了,我陪你入宫!”
百里婧奇怪:“木莲,你以前不是说最不喜欢宫里的沉闷么?今天是怎么了?不用担心我,我回家而已,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她注视着木莲手中的食盒,笑道:“别人我不放心,这药还是由你送去的好,若我今夜不回来,也由你熬好了药给驸马送去,千万别忘了,知道么?”
木莲眉头深锁,垂下眼睑:“哦。知道了。”
百里婧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宫装,宫装的绲边为淡蓝色,这是她第一次将象征着墨家的蓝色添进服饰中。当她跨出“有凤来仪”的门槛,木莲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马车停在相府偏门外,百里婧在几个丫鬟小厮的陪同下沿着园中的小径往偏门去,她是习武之人,脚力比寻常的女子强许多,那些丫鬟跟在她后面渐渐有些吃不消,却谁都不敢诉苦。
一行人路过海棠苑时,恰好看到墨誉拿着本书靠在冰凉的石头上认真看着,丫鬟们像见了救星似的忙给他请安,齐声道:“四公子。”
墨誉着一身天蓝锦袍,自成一股儒雅的气质,且拥有少年人独有的纯净眼神。然而,他在瞧见百里婧的那一瞬竟微微一愣,手中的书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墨誉尴尬地立刻弯腰将书拾起,随手拍了拍纸面沾上的湿泥,唇角扬起礼貌的笑意正要同百里婧打招呼,却不想百里婧只睨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波动地转开,竟生生无视了他,照旧走她的路,无一丝停顿。
此时,不仅墨誉唇边刚浮起的笑容僵住,连那些丫鬟小厮们也都呆了,他们本以为叔嫂相见,总要寒暄上两句,加上四公子平日温和可亲,待下人们都很厚道,即便婧公主脾气再不好,总不至于和四公子也起了冲突,哪能预料到如此局面?如果婧公主同四公子这种脾性的人都矛盾不断,她的性子得乖张到何种程度?
是以,丫鬟小厮们跟墨誉匆匆行完礼,又急急跟上了百里婧远去的脚步。
墨誉心里那个堵啊,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昨夜那荒诞的梦,人都说梦境是反的,如今看来还真是,昨天下午他们在“有凤来仪”的会客偏厅吵翻了才是事实。
海棠花瓣簌簌而下,夹着湿润的露珠片片飘落,墨誉烦躁极了,将脚边被大石遮住的铁笼子一把拎起来,对笼中正吃着青草的胖兔子恶狠狠道:“吃!就知道吃!被她看到,可就宰了你了!”
胖小黑的三瓣嘴忙着嚼新鲜的青草叶,哪有工夫理睬他?
通常,主动招惹对方的都是些沉不住气的傻子,墨誉忽然发觉自己憋屈极了,这该死的胖兔子和它的主人都是一副德性,他跟他们一计较,气势上弱了何止一点半点?
一手拿圣贤书,一手提胖兔子,两样都可算作死物,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思,墨誉郁闷地踱步往回走,既然看不下去书,不如找挚友聊聊天,喝喝酒,暂时消磨消磨时光。
……
木莲将药送去偏院时,墨问仍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撩起床幔一看,发现是木莲,他沉静的眼神中有明显的失望。
木莲笑着解释道:“驸马爷,公主有急事入宫去了,今夜可能回不来,说让您自个儿睡吧。哦,这是熬好的汤药,奴婢给您送来了。”
远山一直瞧百里婧不顺眼,却碍于她的皇女身份不得不给她面子,这会儿只有木莲一人在,他顿时也放开了喜恶,劈手夺过木莲自食盒中端出来的青瓷小碗,粗声粗气道:“等这药凉了,由我伺候大公子服下,就不劳烦木莲姑娘了。”
木莲听罢,却站在原地不走,大大咧咧地笑着,眉眼都眯起来,十分豪爽道:“没事!远山,你太客气了!公主临走时千叮万嘱,让我务必亲眼看驸马爷喝完药,否则,她回来会责备木莲的。”
远山手中握着这烫手山芋,扔也扔不得,喝又喝不得,黑乎乎的药汁有多少毒性他一清二楚,顿时为难地看向床上的墨问。
墨问喘着气咳嗽了两声,朝远山伸出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他的意思很明显,让远山将药端过去。
远山磨磨蹭蹭地走了两步,终于一狠心快步走到床前,将墨问扶起来,道:“大公子,喝药。”
墨问唇边含着淡淡笑意,虚弱地轻点了点头,就着远山的手,将碗里浓黑的药汁一气喝了下去。
木莲见他喝完,又递过去用小盒子盛着的蜜饯,笑眯眯道:“大公子,这是公主特地为您准备的,让您喝完含一颗,药很苦吧?”
墨问对她笑笑,拣了一颗放进嘴里,又重新躺下来。
远山随即将床幔拉好,下了道明显的逐客令:“木莲姑娘,大公子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木莲毫不在乎远山语气中的轻慢,收拾起食盒挽在手臂上,看着垂下的床幔笑道:“奴婢先回去了,中午再来给驸马爷送药,驸马爷您好生歇着吧。”
木莲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床上的墨问嚼着糖水青梅,只觉得比昨日尝的那一整盒还要酸。
好大的胆子,昨夜在小屋外监视了他一整夜,让他不得不早早耍起了苦肉计瞒天过海。今日竟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送毒药,这丫头的心理素质未免太过硬……
傻瓜进宫了?去做什么?
与她的母后合计弄死他?
还是合计与他和离,然后改嫁他人?
猜不透,摸不清。
多年未曾波动的心竟泛起些微忐忑,忽上忽下……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墨问:+_+媳妇儿好贴心,人回娘家了,还不忘叫别人准时准点给我送美味毒药,真好。
心肝&韩晔:→_→此人已患失心疯,毒药喝多了的典型后遗症,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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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状元及第(一更,补29日)
据说司徒皇后因内侄——征北大将军司徒赫擅离职守私闯后宫一事,特以国母身份向景元帝和大兴百姓请罪,在宫中佛堂之内长跪诵经一天一夜,不慎感染风寒,凤体抱恙,景元帝亲往探视,刚出嫁十日的婧公主亦匆忙回宫侍奉左右。////
本已有大臣拟好奏折,力图劝盛怒的景元帝重罚司徒赫,以正军纪,以儆效尤,却在向来强势的司徒皇后身子抱恙后,将伸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不敢轻举妄动。
“司徒家如今的势力并非一日而成,且陛下与皇后之间有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不可能说断就断,陛下这回对司徒赫施以一百军棍的惩处,且连降三级官职,已经是给司徒家当头一棒提过醒了。妹妹,咱们不能操之过急。”
咸福宫中,黎国舅缓缓道来。
黎国舅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四方大脸,几处组合起来,便显得身材圆滚,憨态可掬,十分有福相。若走在热闹的街市里,人们可能更多地会以为他是个富态的商人,而不是凭裙带关系步步高升中的国舅爷。
黎贵妃着一身华丽的黄袍紫霞裙,闲靠在贵妃榻上,左右手两边各蹲了一位宫女,正仔细地替她修理长长的指甲。
听到兄长这么一说,黎贵妃嗤笑了一声,美目满含嘲讽:“大哥,我可从没说过一举就能对付得了他们。我只是诧异,司徒家那个老泼妇不是硬气得很么?这么多年来,在陛下的面前也不肯说一句软话,好像就他们司徒家的人骨头最硬似的,别人,无论什么出身,都是天生的贱命!现在可好,她的膝下也不见得就有千两黄金嘛!”
黎国舅吹了吹杯中的清茶,趁着热烫喝了一口,舒服得叹气,小眼睛望过去,笑道:“大兴国的女将军自然威武不能屈,连战场都上过,杀人如麻,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只是如今气节这玩意儿行不通了,一切都得靠实力,女将军上战场容易,但煞气一重,就生不出儿子了。”
“生不出儿子”这几个字最让黎贵妃满意,她抬起左手仔细看了看修理好的指甲,又道:“大哥,说起儿子,我倒想起煦儿来了。明日就是殿试,有件事想请大哥帮忙,陛下那里,是该试探试探了……”
“何事?”黎国舅眼中闪过精光,憨憨地问道。
“母妃……舅舅!”
黎贵妃话未出口,七皇子百里明煦就在太监和宫女的陪同下蹦蹦跳跳地进来了,看到黎国舅,眼睛一亮,顿时扑进黎国舅怀里扯他的短胡子,喜逐颜开道:“舅舅!舅舅!戍表兄什么时候进宫来啊?他上次说要教我唱戏,我很喜欢他送来的那套戏服!他要是不进宫,我明天就出宫找他玩去!”
“煦儿!胡闹!”黎贵妃原本闲靠着的身子猛地坐直,美目圆睁,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反应迅速地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再喘。
七皇子百里明煦异常委屈地钻进黎国舅怀里,眼神恳求地看着他,年仅十岁的少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母妃突然这么生气。
“唉,妹妹,别吓坏了小煦儿。都是我家那个畜生不争气,不学无术就罢了,还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教给煦儿。”黎国舅抱着百里明煦,长长叹了一口气,“煦儿,你父皇喜欢听戏,他是个威武的皇帝,煦儿可以喜欢听戏看戏,但不能自己去唱,知道么?”
百里明煦似懂非懂,半晌点头,“哦”了一声。
黎贵妃的怒火总算压了下去,朝百里明煦伸出双臂,道:“煦儿,到母妃这里来。”
百里明煦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走过去,黎贵妃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煦儿,过些日子,母妃替你找个学问高深的老师,将那些该懂的道理一一教给你。”
百里明煦眨了眨无辜的眼睛,问道:“那个人是谁啊?平日里教我读书的先生已经够多了,那个人又要教我什么?”
黎贵妃仍旧高深莫测地笑:“教煦儿明白自己的身份……”
……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四月初一,皇城太和殿内举行了由景元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考生皆为礼闱中脱颖而出的贡士,考题只时务策一道,时限一日,日暮交卷。
殿试结束后,四月初二读卷,四月初三放榜,三年一次的科举便算落下帷幕。
百里婧自那日清晨入宫,一住便是十余日,季节变迁,锦华宫中的海棠花俱都凋零。等她出宫时,正巧赶上张榜日,街面上拥堵不堪,数不清的学子或看热闹的百姓挤在布告栏前,相当嘈杂。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欣喜若狂,甚至有人相互扭打了起来。
大兴国的科举考试到景元帝时逐渐完备,前朝商人地位低下,没有入试资格,如今却大有改观。一朝成名天下知,寒门学子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是以,有这些混乱和癫狂的画面并不算稀奇。
百里婧坐在马车内,撩起轿帘看着眼前拥堵不堪的场面,想起在鹿台山上时,三师兄曾说过,他是武举人出身,等他武艺大成,便会赴盛京参加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他要夺武状元!
日子飞快,等科举一放榜,很快便到武举考试的时间了。
鹿台山上的人除了潜心习武,并不知道彼此身份,她听罢三师兄得意洋洋近乎炫耀的口吻,便跑去问韩晔,问他想不想参加武举。
韩晔微愣,丫丫,我做不了武状元。
她当下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可能?!就三师兄那个样子,他要是成了武状元,我也能做武状元了,何况是韩晔?
韩晔摸摸她的脑袋,他清俊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含笑,神情之中却掺杂了些许她看不懂的落寞,他说,丫丫,让你三师兄赢吧,等他当了武状元,我们岂不是比武状元更厉害?说出去多有面子。
她想想,哈哈笑了……还是韩晔聪明。她从来不贪什么虚名,做不做武状元有什么了不起?她只是觉得韩晔最厉害罢了,不喜欢看到三师兄把韩晔比下去。
后来才知道,韩晔是晋阳王世子,凡是皇室的直系或旁系后代,皆没有参加科举武举的资格……文状元武状元,韩晔是真的做不了,他没骗她。
“咣咣——”
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打断了百里婧的思绪,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东官员街而去,这架势,应该是去给状元郎贺喜吧。
即便看不到拥挤的人群之后的那张明黄色皇榜,百里婧大约也能猜到状元郎是哪位,左相府今日想必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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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该死,昨天晚上堵车回家好迟,发了个公告没审核通过有琴都不知道,所以没给亲们交代,真是抱歉。今天还有一更,稍晚。
祝亲们中秋节快乐,假期愉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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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太子侍读
“咣咣——”
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打断了百里婧的思绪,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东官员街而去,这架势,应该是去给状元郎贺喜吧。
即便看不到拥挤的人群之后的那张明黄色皇榜,百里婧大约也能猜到状元郎是哪位,左相府今日想必十分热闹。
为了避免拥堵,车夫绕远道,自城中长兴街穿行而过。素来繁华的长兴街,竟因为放榜日的到来,人流疏落了不少。
这是一条富人街,汇聚了盛京城最好的酒肆、最多的美食和应有尽有的乐子,比如,让城中人趋之若鹜的碧波阁就临长兴街而建,无论白天夜晚,碧波阁的客人都络绎不绝。
马车经过碧波阁门前时突然急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大着嗓门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儿撞呢你!”
百里婧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碧波阁正门的台阶下,摇摆着东倒西歪的身形,大着舌头指着前头的车夫挑衅:“你……你管我……我他妈的爱撞哪儿……就撞哪儿……我……不只要撞,我……我还要吐……呕……”
说完,便一头朝近在咫尺的马车车厢撞了过来。
“驾!”
车夫猛一挥鞭,骏马扬蹄,拖着车厢朝前急急奔去,那个醉酒的男人没了倚靠,竟一头扎进自己刚吐出的秽物里,满地的惨不忍睹。
百里婧眉头一蹙,放下了帘子。
车夫自奔跑的马车前探出头,畅快地笑骂道:“摔不死你,醉鬼!”
碧波阁的老板娘扭着臀跨出门槛,叉着腰骂左右的伙计道:“都瞎了是吧?!给老娘把这不长脸的脏东西轰远点儿,别污了楼上雅座的爷看美景的眼睛!”
两位伙计不情不愿地上前将那趴在地上的“醉鬼”搀起来,憋着气忍受秽物熏陶疾走几步,一脚把那人踹进破巷子里去了,巷子里头正躺着好几个四仰八叉的“醉鬼”呢。
等地上的秽物也被清理干净,老板娘这才满意,风姿绰约地扭下台阶,仰头对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端坐的男子道:“这位爷,真对不住,可给您添乱了!窅娘这就给您送上碧波阁珍藏的好酒,您消消气儿吧,多喝几杯,啊?”
碧波阁的老板娘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见风使舵,一双巧嘴能把人哄得团团转,然而,她说完这番话,却没如想象中一样得到半句回应。
那是一位身穿锦绣白衣的年轻男子,气质高贵无双,他侧着脸,眼睛静静注视着方才那辆马车前行的方向,直到马车车轮滚动的声响和疾驰的影子都消失无踪,他却仍未收回目光。
黑色的雕花窗扇大开,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沉敛气质对比分明。他头顶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随意绾起,手中的白瓷杯举在半空,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碧波阁的老板娘甚少被如此忽视,面子顿时有些下不来,赌气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刺绣帕子,一跺脚,嗔怪道:“这位爷真是不解风情!奴家好生受伤……”
……
马车绕远路回到相府,百里婧走下马车,恰好看到墨誉穿着状元朝服,头戴簪花状元帽,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大门来,果然不出所料,新科状元郎正是墨四公子。
左相墨嵩走在墨誉身侧,满脸堆笑地同身边的那些人寒暄,时而摆手,时而摸须,时而大笑,墨誉的神色也很踌躇满志,很符合状元及第时的兴奋。周围同行的人中有宫里的太监,应该是来宣旨的,看样子,是父皇召墨状元入宫觐见。
连轿子都省了,墨誉跨上为他准备好的高头大马,马脖子上系了一朵大红花,而状元的朝服也是大红色的,红衣配红花,穿在墨誉身上很有新郎官迎亲的样子。百里婧轻轻一笑,没再继续看下去,而是从偏门进去了。
后院里喂马的小厮碰着她,下完跪请过安,笑呵呵道:“婧公主,四公子中状元了,相爷说相府每一个家丁丫头们都可以去领银子喜钱,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百里婧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句:“确实是好事。”
那小厮没眼力,见百里婧抬脚往前走,他却还追了上来,挠挠头皮尴尬地问道:“小的刚才听人说,陛下的圣旨上封四少爷做官了,还做了什么太子……太子侍读,那是什么官啊婧公主?小的又不懂……呵呵……”
百里婧起初脚步未停,听到“太子侍读”四个字却猛地站住脚,眉头一蹙:“你刚才说太子侍读?”
“是啊是啊,小的不知道那是做啥的。”那小厮还是乐呵呵的。
百里婧却双眸一缩,尚且没有太子,哪里来的太子侍读?难道父皇真的要立七弟为太子?若真是如此,那么,前一阵子礼部尚书崔明哲和百里落一同来相府为墨誉贺喜,意图便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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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因何赌气
百里婧却双眸一缩,尚且没有太子,哪里来的太子侍读?难道父皇真的要立七弟为太子?若果真如此,那么,前一阵子礼部尚书崔明哲和百里落一同来相府为墨誉贺喜,意图便不言自明。
然而,这些与母后的猜测基本一致,黎家不过是想趁机拉拢左相府,明目张胆地当着司徒家的面抢夺朝中的势力。而她百里婧,身为左相的长媳,即便是大兴国尊贵荣宠的嫡公主,可因为夫君孱弱无力,根本帮不了司徒家的忙,且对黎家的野心构不成任何威胁。
嫁,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百里婧如今才开始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是皇嫡女,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她不能因为失败的爱情就投河自尽一死了之。倘若不能如愿嫁给自己挚爱的那个人,她至少也应该为了司徒家选择一个更可靠更有力量的人。
爱情早就死了,自我折磨早该停止,她花了二十天的时间才弄明白当初有多任性。
喂马的小厮退回马棚去了,百里婧独自一人穿过海棠苑中的假山高坡,不经意地一瞥间,发现一道藏青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中。
飞虹桥架在碧湖中央,连接左相府的东西两院,桥上风景独好,中央建有湖心亭,左相府的少奶奶们很喜欢去亭中赏景。
然而,自那日百里婧毁了桥畔凉亭的木栏杆后,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妇儿很是疑神疑鬼,便不大敢去亭子里久坐,湖心亭倒因此寂寥了许多。
海棠苑尽头的假山高坡地势较高,视线开阔,百里婧能清楚地望见那道藏青色的身影扶着亭中的红旗柱子,微微弓着腰,似乎在干呕。她蹙眉四下望了望,竟找不到远山的影子,当下脚步转了方向,朝湖心亭走去。
越走近,墨问沙哑的呕声越是清晰,他背对着她,长发未梳,散乱地披在肩头,随着湖面上刮过来的清风飘扬,身影显得异常单薄。百里婧十分确定墨问是在干呕,呕了几声便开始咳嗽,越咳越激烈,她一急,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墨问的背陡然一僵,仓惶地回头,往日沉静淡然的眼神闪过慌乱,见是她,他急急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在亭脚的边缘,身子一歪,向湖中直直倒去。
“小心啊!”百里婧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大力带了回来,墨问顿时压向她怀里,总算稳住身形没掉下湖去。
然而,刚站住脚,墨问便按住了百里婧搂在他腰上的一只手,百里婧以为他要写字,墨问却将她的手摘了下来,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推开,接着是她的另一只手,同样被他拿开,他的人随即又往后退了两步,和百里婧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百里婧莫名,疑惑地问:“你……做什么?”
墨问虽然身子单薄,个子却高出百里婧一头,这会儿站着,完全俯视着她,然而,他只看了她一眼便敛下眸子,湖心亭中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湖面的微弱声音,时有时无,渐渐地,墨问的唇边渗出点点血丝……
“你流血了?让我看看!”百里婧一惊,朝他伸出手去,急道。
墨问几乎是立刻又后退一步,双脚已经跨出了湖心亭的荫蔽,此刻,东边已经升起的太阳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身上,在亭中投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墨问薄唇紧抿,别开脸,伸手将唇边的血丝抹去。
可是,越抹越多,他擦尽了,血又很快渗出来。
与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交流很费事,假如他还不肯合作不肯给你任何提示,那么,你们之间永远别想相互了解,你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是,百里婧总算明白,墨问在生气,所以,他拒绝她的靠近,拒绝她的关心,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百里婧站在原地注视着墨问的侧脸,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然而,多么可惜,她早已经不是鹿台山上的婧小白,倘若这争执和赌气发生在两个月前,她决计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无言以对,她错了也好,韩晔错了也好,她都会厚着脸皮先道歉,她会耍尽了花样软磨硬泡,直到韩晔肯理她为止。
现在,她早没了这个自信。不再自信她的花言巧语和无赖行径能再得到一个人的谅解,不再相信假如她放下自尊没有骨气地求他,他就会回报以千倍百倍的宠溺和包容。
再不会了。
她再不会爱一个人如韩晔一般,满心满眼里都是快乐和嚣张,她再也变不回当初的婧小白,她再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应该的……
二十天的夫妻而已,只比陌生人稍稍熟悉些,大约知道彼此的名字、身世,但也仅此而已。
一连擦了三次,墨问的手背已经被唇角渗出的鲜血染红,百里婧再没任何表示,墨问抬脚向朝西边迈去,可百里婧挡在凉亭中央,他便折身朝着火红的太阳一直往东走。刚迈出两步远,恰好遇到老二老三的媳妇迎面而来,将他往东的去路也堵得严实。
墨问顿时定在原地不动。
老二媳妇荣雪雁远远地便笑道:“呀,怎么这么巧,大哥和婧公主也来散步?我们今儿个可算赶上了!”
老三媳妇李若梅扫了一眼墨问,又看向百里婧,开口道:“是啊,小叔中了状元,公公说都是祖先的保佑和陛下的恩典。我和二嫂特意带了些吃食准备喂湖中的红鲤鱼,听说能祈福辟邪,婧公主是个大忙人,可有工夫与我们一同投食?”
大兴国的文官选拔有多种途径,权臣举荐,科举考试,陛下钦点,其中科举考试最普遍也最光明正大,但其余两种也十分常见。譬如,墨家老二、老三,都是不爱读书的主儿,于学问上没什么兴趣深究,自然也不愿动脑去学,仗着他们老子左相的关系才谋了两个闲差混混日子。
不过,混日子容易,想在仕途上做出点成就政绩来就难了,墨家老二、老三的闲差等于拿着朝廷的俸禄混吃等死,而老四墨誉如今中了状元,自此便有了大好的前程——
状元郎再不济也能入翰林院,倘若得到圣上的赏识,那更是前途无量,是以,老二老三的媳妇儿如何能不巴结墨誉?
墨问被三个女人夹在了飞虹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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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小白:干嘛不说话?
墨问:……
小白:为什么不理我?
墨问:……
小白:(转身)算了,有一种默契叫你不理我,我就不理你,咱俩回见吧。
墨问:(扯袖子)别走。
小白:(回头)为什么生气?
墨问:(弱弱地)……酸梅吃多了,牙龈上火,大出血。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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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结发落水
墨问被三个女人夹在了飞虹桥上,进退无路。////
十年以来,他甚少与相府中人打交道,即便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妇已经过门好几年了,他与她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身为墨家长子,生母身份低贱,至死都没拥有任何名份,墨问在相府的地位连小妾所出的老四墨誉都不如——
府中来客不会邀他招待,大事小事不会与他商量,逢年过节热热闹闹的团圆饭,也没有设他的位置。他如同相府西北角的偏院,真切地存在着,只是被人轻飘飘遗忘了。待有人想起时,却只是笑话他病弱至此,成了相府的累赘和父亲人生的污点。
荣雪雁和李若梅自嫁入相府起,从未正眼瞧过墨问,直到他一夜之间成了大兴国的第一驸马,她们才将讶异探究的目光锁在他身上,而这些目光里,看热闹的兴味更足。
陌生人的注视对墨问来说,是种无形的折磨,他本能地想要逃,脚步往后退却,头也更低下去,他如此害怕与陌生人相处。
“大哥,怎么发抖呢?是不是着凉了?飞虹桥这地方风大,若是不小心被吹下了碧湖,婧公主可要心疼了。”荣雪雁开口道,语气听起来十分关心,实则满含奚落——
如今老四墨誉成了七皇子侍读,而老大墨问却是婧公主驸马,黎家和司徒家不和久矣,任老四和墨问平日里相处再融洽,这一番下来,关系定然要疏远。
眼尖的人都看得出,景元帝有心扶持七皇子,任司徒家再猖狂也不能让司徒皇后变出个儿子来,这么多年的较量,已经分出了胜负。
“婧公主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同大哥吵架了?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李若梅跟着搭腔道,随后忙自打嘴巴道:“瞧我这记性,婧公主想必刚从宫里回来,断不可能同大哥争执才是呀?”
朝中的势力划分,哪怕已经拼得你死我活,不到万不得已,政治斗争里的高手都能左右逢源两不得罪,而小家小户出身的荣雪雁和李若梅却立刻自作主张地将自己划归黎家的阵营,觉得墨家从此都该围着七皇子——也就是未来的大兴国君转悠,至于司徒家如何,她们没工夫去管。是以,言语中夹着诸多的不屑和暗讽,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分明是笑话墨问娶了妻却行不了周公之礼。
墨问的手在身侧越收越紧,站立的身姿更显僵硬。他明知道百里婧就在身后,却没有对她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默默地忍受了。
荣雪雁和李若梅得不到回应,以为百里婧因司徒家失势而心虚胆怯,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却不想下一刻,一阵劲风从西边刮过来,一身海棠红的衣衫突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啪啪啪啪”数声脆响,两个女人都被扇了重重的几下耳光,力道十足,两人的半边脸很快就肿了,尖声地大叫起来往后退,手里提着的竹篮子掉下来,鱼食撒了一地。
百里婧一声不吭,上前扯住荣雪雁的发髻,扯得她头皮块块拎起,哀嚎不已,哭着用长指甲抓百里婧的手,刚才的大方得意神情俱都消失不见:“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疯子!”
百里婧完全无视她的挣扎,拎着她的头发在桥板上拖了几步远,弯腰,另一只手将花容失色落跑跌倒中的李若梅从地上拽起来,两手一合,荣雪雁和李若梅像玩偶般撞到一起,百里婧顺手将两人散落的长发打了个结,拽着中间的发结往湖心亭走去。
“救命啊!救命!”荣雪雁和李若梅一边呼救,一边拼命地往后挣,然而,头发被拽在百里婧手里,她们越挣就越疼,几乎被百里婧半拖着一路给扯到了亭子中央。
桥对面的小厮丫头们快步朝这头跑来,却纷纷停在了湖心亭外,不敢再往前一步,战战兢兢看着那骇人的一幕。
湖心亭是飞虹桥上的好风景所在,不仅能尽览相府东西两院的风光,还能静静享受无限的生机乐趣,亭下的湖面上有成群的红鲤鱼欢快地游着,荣雪雁和李若梅平日里最喜欢喂它们。
百里婧单手将她们俩压在新修好的木栏杆上,罔顾两人的哭泣求饶,淡淡道:“不是喜欢喂红鲤鱼么?现在就下去和它们培养培养感情吧。”
话音未落,毫不犹豫地往前大力一推,两个人头上脚下一齐跌落水中,巨大的响动惊得湖面上的红鲤鱼四散而逃。
“救……命!救……命!”
荣雪雁和李若梅的头发被绑在一起,浸泡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完全散开,喝了太多的水,双臂在水里扑腾出大大的水花,越挣扎越疼,在冰冷的湖水中时上时下地浮着。
那些前来搭救的小厮丫头们都急坏了,纷纷在亭外下跪求饶:“婧公主,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两位少奶奶吧,再泡下去,她们会淹死的!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百里婧眼神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两人,半天才开口道:“喝够了水,好好洗洗脑子,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跟我斗?我不招惹你们,你们也少来招惹我。”
她不屑地别开脸,折身来到墨问身边,不由分说牵起他的一只手,拉着他往桥西而去。
走出将近十步远,才听到身后有接二连三的“扑通”落水声,小厮们见她走了,这才敢下水救人。
墨问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沉默得像待宰的羔羊,百里婧刚刚牵住的是他握紧的拳,好一会儿,拳头也没松开,他脚步虚浮地跟在百里婧身后。
“大公子!”
远山恰好从海棠苑钻出来,见到百里婧,神情讶异,忙行了个礼:“婧公主。”他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长披风,展开来,替墨问披上了,陡然瞧见墨问唇边半干的血丝,远山大惊道:“大公子,你又做傻事了?!”
墨问沉默,挣开了百里婧的手,独自一人朝通往偏院的小径走去。
百里婧望着墨问单薄的背影,问远山:“怎么回事?”
远山似乎十分气恼,不怕忤逆地丢下一句话就走:“远山不知,婧公主自己想想吧!”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普照大地,可假山的背面被阴影挡住,只剩湿寒,百里婧觉得累,她从来都不愿去细究复杂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何必那么隐晦?
她不是别人,如何懂得别人的心思,有什么不肯说,偏让人费尽心机地猜测,她如何猜得出来?
回到“有凤来仪”,木莲的大嗓门顿时吼起来:“婧小白!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只去一天的么!怎么呆了十多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
百里婧坐下来,疲倦不堪道:“母后病了。”
木莲这才安静了些,却还是抱怨:“药熬好了,又该给那个病驸马送去了,可是病驸马最近几天老是呕血,怪可怕的,婧小白,你以后不要去他那儿住了吧。要是他的病传给你怎么办?”
百里婧惊讶地站起身:“什么?!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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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墨问:→_→苦逼,喝完毒药又呕血了,琴妈,越是你亲儿子,你越下得了狠手啊?这小白我还有没有命要了?
琴妈:儿子,呕血不是你全新的苦肉计么?
墨问:→_→我已经分不清苦肉计还是真的了,难道我真有病?装着装着就成庄周梦蝶了……
琴妈:→_→儿子,你成功了,苦肉计的最高境界就是真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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