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共赏船戏
百里婧惊讶地站起身:“什么?!呕血?”
“是啊,我觉得他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木莲点点头,理所当然的样子:“婧小白,你快些同他和离吧,要是他真的死了,你可就……”
“别说了!”百里婧焦急地推开挡在前方的木莲,拎起食盒就迈出门槛,木莲在身后唤道:“婧小白!你不要去啊!”
偏院依旧僻静,十日不见,大片的桃花已经开败,枝头只剩碧绿茂盛的叶子,江南的春天四季分明。
涉过小溪,推开房门,然而,墨问不在房中,远山也不见了。
百里婧找遍了整个小屋,也不见墨问的踪影,只看到最北边一间房中供奉着的三个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爱妻刘氏,爱妻赵氏,爱妻章氏之灵位。
灵位前燃着香烛,可见日日都有人来上香。房内阴风阵阵,不知从哪个角落吹过来,将梁上垂下的暗色帘子鼓胀起来,无端让人心生恐惧,仿佛可以看到三张年轻而憔悴病态的脸,因为受尽了孤独无望的痛苦而逝去。
百里婧本来一只脚踏在门槛内,一只脚在外,这会儿也不敢再往里细细探究,忙关上房门,重又退了出来。
偏院的地方很大,除却桃林、小池、还有一大片的菜园子,墨问平日里吃的清淡小菜都是院内自种的。听远山说,她未嫁入相府之前,左相给偏院的月钱一直不够用,大部分花在了墨问的药上,他们这些下人只好想些法子自给自足,节俭度日。
菜园子在小屋后面,只需穿过竹林中的小径,百里婧盲目地找过去,竟正好瞧见墨问站在稀稀疏疏的竹林中,只见他一只手将一根翠竹攥得极紧,一只手抬高,因为是侧身,百里婧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听到他又发出一阵呕声。
远山突然“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痛声道:“大公子!远山求您别再做傻事了!你的嗓子已经坏了……说不了话了!你喝再多的药,再使力,也不可能说出话来的!”
远山这声劝情真意切,沉痛不已,墨问恍若未闻,百里婧震惊地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墨问的手指按在喉咙中,也许是插得太深,他一阵接一阵地干呕,喉中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来。
“卡擦——”
百里婧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断了的竹枝,墨问回过头来,沉静的黑眸因为难捱的干呕而浮现出迷离的水汽,他抽出来的手指上一片淋漓的鲜血,唇角的血丝越流越多。
墨问显然不希望她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双眸躲闪,仓惶别开头,朝竹林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去。
远山忙跪地求百里婧:“恳请婧公主劝劝大公子,大公子呕血已经五日之久,倘若再这样下去,他的性命恐将不保了!”
百里婧这才想起墨问有失血之症,伤口不易愈合,她眉头深锁,非常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墨问不是一个任性的人,他做事很有自己的分寸,不逾矩,不强求,淡泊得像俗世之外的隐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执着,不惜伤害他自己呢?
远山张了张口,语气沉痛地答道:“大公子说,如果他会说话,就可以入宫去找婧公主,就不会像个废人似的只能等在偏院,不仅不能替婧公主分忧,还成了婧公主的累赘。前几日大公子出府去寻公主,碰见一位走方郎中,说是可以治哑病,给了一个药方,大公子照着药方服了两日,便日日寻思开口说话,可惜,一直说不出,他却不死心,天天张口练习,以至于喉咙撕裂出血……无论远山如何劝阻,大公子一句都听不进去,求婧公主劝劝大公子别再做傻事了!”
百里婧怔住。
连走方郎中的话都信,墨问真是傻。然而,百里婧一瞬间却充满了自责,她去宫中这十余日,只是命人来相府送了个信说暂时不回,却没有对任何人说明原因,木莲方才那般责备她,想必墨问心里也在怪她。
百里婧叹气:“远山,你起来吧,我去看看大公子。”
说着,她迈开步子朝墨问远去的方向追过去。
竹林中的路坑坑洼洼,有好些枯死的枝桠和露出地面的竹节根部,百里婧穿的是繁复的宫装,一个不小心便容易被挂住,是以,磕磕绊绊地走着,好一会儿才追上墨问。
他坐在竹林内的一方小池边,四周都是竹影,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他的藏青色衣衫与这景融为一体,遍身挥之不去的落寞。
他的听觉异常灵敏,她刚走近,他便发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脸,将头低下去。
隔得太近,百里婧发现他右手心里攥着那枚深海血珀的哨子,唇边的血迹未消。
百里婧在他身边蹲下来,柔声道:“别生气了,我回来了。”
他坐着,她蹲着,墨问一转头便呈俯视的姿态望进她的眼里,他的发仍旧散落着披在肩上,有一片碧绿的竹叶藏在凌乱的发丝中。
百里婧伸出手将那片竹叶摘下来,三下两下折成一只小船,再用一根细细的竹枝穿过船底固定住,轻轻弯下腰,将小船放进了池水中,偏头笑道:“我们比比谁的船跑得快,好不好?”
说完,又摘下一片竹叶,很快折成另一只竹叶船,托在手心里递给墨问:“呐,你的。”
墨问半天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握住她的手一起浸入水中,竹叶船一沾水便脱离了掌控,轻飘飘地向前一只小船追去。
小池中的水清澈见底,有鱼儿在透明的池水中游来游去,看到水面上浮起的两只小船,都觉得新鲜,在水中用嘴一下一下挑逗地轻触着船底。经它们一碰,小船便一荡,水面晃过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间或有一两只青蛙跳过水面,“哗啦”一声响,溅起一池的勃勃生机。
很快,两只小船都浸了水,开始摇摇欲坠,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条大青鱼,一张口,将小竹船和挑逗它的小鱼儿一同吞下了肚子,水中嬉游的鱼儿纷纷逃窜而去。
百里婧看得眼都不眨,见状兴奋地扯着墨问的衣袖,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快看!快看!你的船被吃掉了!我赢了!”
考量两个人之间的亲密程度,不是看双方言谈之间如何相契,举止如何相敬如宾,而是看一方的小动作,她能毫不顾忌地扯你的衣服,那就是对你没有任何戒心,且,她希望得到你的回应。
墨问盯着女孩的侧脸,忽然不合时宜地想,他不是个轻易动感情的人,也不是个容易被欺骗的人,他甚至从来看不起这些小儿女的姿态。看竹叶船的把戏,赏池中鱼的闲情,消磨掉诸多散漫的时光,在此之前,他从未拥有过这些。
是不是人的心在一丝不染的环境中会变得格外敏感,连细微的波动都能察觉得清清楚楚?他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睛还盯着水面上仅剩的那只竹叶船。
墨问忽地咳嗽了一声,引来百里婧的回眸,她看到他唇边的血迹,自然而然地抬手替他抹去。
柔软温热的指腹擦过皮肤,墨问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百里婧还在发愣时,人已经被拽到墨问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墨问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处,静静地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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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众人:坑爹,此船戏非彼船戏,害瓦们白兴奋了一场!
墨问:(泪流满面)真是相当激烈的船戏啊!好想顺势把小白扑倒,吃干抹尽!
小白:(白眼)琴妈顾及人家第一次,野战不好,你个下流胚一点都不疼我!吃你自己去吧!
墨问:(委屈,对手指)……哦。
琴妈:→_→表急,养精蓄锐先,待琴妈赏你们个惊天动地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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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只给你听
百里婧还在发愣时,人已经被拽到墨问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墨问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处,抱着她一动也不动。
十日汤药喝下来,竟喝出了些许生气,墨问的力气比之前大了一些,百里婧也没动,只是轻声问:“为什么做傻事?”
墨问搂她更用力,摇了摇头,喉中发出非常难听的声音,百里婧抬头看去,发现墨问牙关紧咬,又有隐隐的血丝从唇角渗出来。
“松开!”百里婧忙用双手捧住墨问的脸,急道:“别咬了!”
墨问不听,沉静的黑眸染满浓浓的悲伤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忽地苦笑,摇头。
百里婧怕血,长时间的盯着那抹猩红,从腹中升腾起汹涌的气息来,捂着嘴别开脸,想吐。这世上似乎再也找不出比他们俩更相配的一对了,都病得很严重。
墨问温柔地环住她的腰,让她伏在他胸口,轻拍了拍她的背,眉宇间的倔强化为无限疼惜,他终于肯在她手心写字,一笔一划都带着颤抖:“你不在,我很想你,想见你就吹哨子,吹了五天的哨子,你还是不在,我就出去找你,可是,他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们问我话,我答不出,没人肯再理我。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好,只是想让你听到我的声音而已……可惜,我做不到,我练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做不到……”
原来,他躲着她,避着她,不是因为埋怨她十日不归,而是责备他自己的无用,他不强求别人,他强求自己,因为练声而练到喉咙出血,他已经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怎么可能没有触动呢?就算是铁石心肠碰到墨问这般执着的人,都会软下来,何况是她?
墨问用了十倍的剂量在自己身上下了毒手,苦肉计升级为连环苦肉计,连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听到木莲的大嘴巴,什么时候来偏院寻他,他都掐得分毫不差、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他掩盖住的东西,她永远无法察觉。
“这只哨子,还给你吧。”墨问苦笑了一声,将哨子放进百里婧的手心里。
百里婧的眼眶已经湿了,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哨子放在唇边吹了一下,短促的一声响,她开口道:“一声短,说明你很安全。”
“一声长,说明你有危险。”
“两短一长,就是你想喝水。”
“两长一短,你饿了。记住了么?”
她说一句,便师范一次,墨问认真地听着,忽地接过她手里的哨子放在唇边吹出三声长长的音来,他在她手心里写:“三长,我想见你。”
百里婧没往任何歪处想,默认点头:“恩。所以,这哨子还是你留着吧,不用说话,我就会明白的,我也会教远山他们认哨音……”
墨问连连摇头,写道:“我只吹给你听,不要告诉别人。”
百里婧一愣。
我只吹给你听。
这几个字曾经不是写在手心里的,是由她最喜欢的那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起因自然是她的死皮赖脸:“韩晔,你的笛子只能吹给我听!”
“别人听见了怎么办?”那个人挑眉。
“那……那你就再吹一首曲子补给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当然只能吹给我一个人听!”她总算找到斩金截铁理直气壮的答案,但似乎牛头不对马嘴。
那人败下阵来,唇边浮起清雅的笑意:“好,只吹给你一个人听。”
所以啊,她在回宫之后的第一夜才会睡不好,不是因为床铺不够柔软,而是因为未能听到那人的笛音,因为他不在身边。
哨声是哨声,笛音是笛音,她曾经历过太美好的梦境,现实可以随时翻动搅扰她残缺的心,却永不能探及她的灵魂深处,那扇门,已经关上。
“走吧,回去。”她拉着墨问的手带他起来,看向平静的水面,叹道:“我的小船也不见了。”
墨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满池的鱼儿在嬉戏,从前,竟没发现这个好去处。
阳光从竹林的缝隙洒下来,两个人携手磕磕绊绊地往外走,偶尔,百里婧繁复的衣裙被勾住,墨问替她拨弄开,又或者墨问散乱的长发沾了竹叶,百里婧替他摘下……
当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近,候在外面的远山竟愣住了,海棠红配深色青,主子的挺拔身形配婧公主的娇小,论脚力,婧公主沉稳,主子略显虚浮,若是细细探究起来,主子的这副相貌确实不能恭维,被婧公主足足甩出了几千丈远。
远山想了一会儿便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什么配不配!都是被主子当初那声询问惹的!
配又如何?不配又如何?是夫妻却永不可能成夫妻,这才是唯一的答案。任谁痴心妄想,想出一千种可能来,通通都没用。
“远山,大公子这十日来气色略有好转,那药木莲有按时送来么?”百里婧已经走到跟前来,问道。
远山听见“药”字就不舒服,偷眼看了看墨问,点头答道:“有,有,木莲姑娘日日都准点送来,主子若不做那傻事,身子肯定能好得多。”
百里婧笑道:“看样子孙太医算对症下药了,走,药又熬好了,回去热一热,继续吃吧。”
墨问任她牵着,像个孩子似的拖着走。
远山看着百里婧的背影又恨起来,当初他以牙还牙给她的那碗粥也下了毒,却被主子换走了,主子啊主子,你如此护着她做什么?
出了竹林,绕回小屋时,墨誉的小厮水生正候在那,见他们俩回来,跪地拜道:“婧公主,宫里来人了,说四公子中了状元,陛下设了状元宴,高公公特地询问大公子身子可好些了,能否参加此次国宴?”
墨问沉默地注视着百里婧,沉静的眼神中夹杂着愁绪,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微微蹙眉,想了想,道:“就说驸马身体抱恙,国宴去不了了。”
水生不敢抬头,又道:“高公公还说,已经请过落公主和落驸马了,如果婧公主和大公子不去,恐怕不大好。”
百里婧冷笑出声:“高贤人呢?他自个儿怎么不来?假惺惺地问什么!出去告诉他,说本宫和驸马身子都不舒服,请落公主和落驸马多喝几杯!”
高贤是父皇身边最受宠的太监,他对她和百里落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反倒拿百里落压她,居心何在?
水生刚听说飞虹桥上的惨案,婧公主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整个相府,谁都不敢来招惹她,听百里婧这么一说,一丝疑问都不敢有,忙磕了个头爬起来:“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告诉高公公!”
水生连滚带爬地进了桃林,墨问拉着百里婧的手写道:“若是想去,我陪你。缺席大约不好。”
百里婧摇摇头,强笑道:“不了,没意思。”
墨问的眼睛倏地眯起来。
什么没意思?
因为旧情人和情敌都在,所以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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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状元国宴(1)
依照大兴国的传统,新科状元除了打马游街和佛塔题名之外,景元帝还在承恩殿为墨誉设下了国宴,出席国宴的只能是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及一众新科进士。
景元帝上坐,左右两边分别是司徒皇后和黎贵妃,黎贵妃身旁的小桌上坐着七皇子百里明煦。
大殿之中有两列座椅依官职爵位一字排开,司徒家与晋阳王府正面相对,接下来是国舅府与左相府相对。司徒赫重伤未愈,司徒家列席的只有司徒大元帅,黎戍无官无职,国舅府也只黎国舅一人在座,晋阳王府出席的有世子韩晔和世子妃百里落,左相府的位置上端坐着新科状元墨誉和左相墨嵩。
以下皆是些京官和新科进士。
待众人皆坐定,宴席还未开始,景元帝环顾左右,问道:“怎么不见婧丫头和婧驸马?”
高公公忙应道:“回陛下,老奴去请过了,婧公主说驸马身体抱恙,就不来了。请……落驸马和落公主……多喝几杯。”
百里落盈盈笑道:“难为婧儿妹妹如此惦记着我们,我和驸马改日定登门探望妹夫和妹妹。”
韩晔未出声。
高贤将百里婧的原话只字未改地抖出来,听在任何人的耳中,都知道百里婧对韩晔和百里落恨意未消,景元帝蹙眉,威严的眸子闪过不悦:“婧丫头啊……唉!”
司徒皇后忽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咳嗽,景元帝偏头看过去,问道:“皇后身子好些了么?”
司徒皇后即便病了,神色略显憔悴,身形却依旧挺拔,坐姿端正,仍不损大兴国女将军和一国之母的风采,她苦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好多了。婧儿留在宫中照顾了臣妾十余日,今儿早上才回的相府,这些日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许是累极,才缺席了国宴,为人母亲,带累了女儿,臣妾深感有罪。”
十分平淡的讲述,没有撒娇和抱怨,只是娓娓道来,让听者无不动容。
景元帝叹道:“原来如此,朕老了,记性真是差了许多,竟忘了婧丫头前几日宿在宫中,唉,难为那孩子了。若是婧丫头平日里做事不周到,还请墨亲家和状元郎莫要介意才好啊。”
左相墨嵩忙起身道:“陛下折煞老臣了!婧公主贤良淑德,犬子能娶婧公主为妻,真是三生有幸!”
墨誉着一身大红色状元朝服,也随着父亲站起来,寒暄道:“微臣的大哥身子一直不好,还请陛下和婧公主多多担待。”
景元帝抬手示意道:“两位爱卿就坐吧。朕的女儿朕清楚得很,从小惯着宠着,哪能那么听话?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墨亲家尽管直说。即便是皇女,也已经为人妻子,得守妇德才是。”
左相深深鞠躬:“老臣惶恐。”
黎国舅捋着胡须笑出声:“陛下,左相大人一门真是和睦,羡煞老臣哪!”
左相谦虚:“哪里哪里……”
司徒大元帅从头到尾不曾插一句话,他最不喜这些应酬,国宴还未开始,那些文官已经搭上了,分不清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军人向来直爽,战场上的生死较量不是几句寒暄的动听话就能拼得过的。
司徒家如今的基业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于任何人无所愧疚,所以,司徒家的地位远在黎家和墨家之上,与外藩晋阳王一门平起平坐。
本是男人们的宴席,女人插不上几句嘴,酒至半酣,黎贵妃看着身旁的百里明煦道:“煦儿,从今日起,状元郎就是你的老师了,快去敬老师一杯酒。”
墨誉惶恐地立刻起身,左相毕竟老奸巨猾,笑道:“贵妃娘娘真是太瞧得起犬子了,七殿下天资聪颖,这老师犬子是万万不敢当的啊!”
黎妃不慌不忙地掩唇笑道,温婉贤淑地开口道:“左相大人,怎地如此妄自菲薄呢?令郎的才学那是有目共睹的,连陛下批阅了令郎的卷子都称赞不已,煦儿年纪还小,需要老师多多教导,状元郎莫不是瞧不上煦儿?”
她这么一问,墨誉哪敢说不?
七皇子百里明煦显然先前已经被黎贵妃教过了,小小的个子着一身明黄锦服,端着酒杯走下台阶,站在墨誉桌前道:“老师,明煦敬你!”
墨誉笑道:“殿下年纪尚幼,还是不要饮酒吧,微臣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喝尽。
由于身高的察觉,七皇子抬头盯着墨誉看,眼眸中闪过明显的厌恶,听见墨誉这话,便将酒杯递了过去,道:“那就请老师替本宫喝了吧。”
“煦儿!放肆!”黎贵妃喝道。
墨誉有些尴尬,接过百里明煦手中的酒杯,真的喝尽了。
“煦儿,还不向老师认错!”黎贵妃气得不轻,然而百里明煦固执地撅着嘴,半句错也不肯认。
黎贵妃偷眼瞧了瞧景元帝的脸色,忙道:“状元大人,以后煦儿就交由你多加教导,这般目无师长,应当重罚,陛下,您说是么?”
景元帝点头,低沉的嗓音“嗯”了一声。
百里明煦气呼呼地折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年纪还小,不懂治国大业,也不懂什么家族纷争,他只是厌烦那些没完没了的束缚,一个又一个教他学问教他做人的老师。
在座的众人将各式各样的眼光投向墨誉,清晨便有太监入左相府宣读了圣旨,封墨誉为翰林院编修兼七皇子侍读。
依照大兴国的祖制,从未有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配有专门的侍读,所以,那些前来看热闹的同窗们都误解为他做了太子侍读,纷纷向他道喜,太子就是日后的天子,做了天子的老师,日后肯定前途无量,此事很快便在整个相府传开。
景元帝给了七皇子百里明煦以太子的待遇,却不给他太子的名分,只用一个虚设的官职就轻而易举地将司徒家和黎家同时吊起来,看起来不偏不倚,也让两家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偏颇。
一入朝堂便是风起云涌,墨誉作为新科状元,从此刻起,正式被卷入纷乱的是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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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说明】
关于女主的个性,不是女强,步步成长型,所以,亲们不要以女强的眼光去看待她,而且,她自身有很多缺陷,非常多的硬伤,并不是那种完美型的女主,有琴只能说,她会成长,但需要时间。
关于慢热,确实是有些慢了,但公众章节2000字,真的写不出什么,有琴很苦恼,写的太细就慢热了。努力锻炼笔力中。
关于小剧场,咳,大概有亲觉得小剧场太烦了,有琴有时候写着写着都觉得分裂,所以,后面尽量减少小剧场,还是写好正文吧,偶尔调剂下。
嗯,三点说明。多谢亲们这么长时间来的容忍和支持。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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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状元国宴(2)
一入朝堂便是风起云涌,墨誉作为新科状元,从此刻起,正式被卷入是非之中。////
一直静默的司徒皇后突然开口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状元郎就遵从了吧。煦儿是我大兴国的未来希望,你不仅要教他,还要好好教导,否则便是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这一声把墨誉给吓着了,司徒皇后竟帮着黎家说话,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景元帝也颇感意外,然而,口中却道:“皇后说的极是。”
左相暗中推了墨誉一把,墨誉会意,忙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与七殿下探讨学问。”
景元帝满意地点点头道:“状元郎的一篇时务论,让朕很是惊讶啊,小小年纪居然能有这般惊人之语。国之大防在西北边关,突厥人三番两次犯我边疆,我大兴与西秦结盟以抗突厥并非长久之计,若不能一举歼灭突厥人,我北疆百姓将深受其苦,民不聊生。朕想听听诸位新科进士的计策。”
提及北疆和突厥,韩晔的双眸没有任何一丝波动,连神情也是万年不变的淡然,仿佛眼下所讨论的事情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也是巧合,新科探花、榜眼皆是墨誉的同窗,都不过弱冠之年,少年都凭着一股意气风发的热血,在初得意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各抒己见,所以,三人争辩起来也毫不相让,其余来自各地的进士也都参与其中,承恩殿热闹非凡。
然而,国宴之上谈论政务,本不合礼数,老臣们皆默然,左相的眼睛在殿上扫了一圈,继续饮酒。
待争辩告一段落,众新科进士仍带着愤愤小声嘀咕,景元帝显然对这些敢于谏言的年轻人很满意,唇边带着明显的笑意。
然而,如此热闹中,司徒大元帅一直不曾言语,景元帝的一碗水怎么着也得端平了,便开口问道:“司徒卿家,赫儿身子如何了?朕虽然罚了他,心下却也不忍,明日朕将亲往元帅府探视。”
司徒大元帅是司徒家的家主,其弟司徒正业驻守边境,而他手下掌管着盛京周围三州十郡的兵马,兵部尚书等人皆是他的下属,可谓位高权重。
听罢景元帝的问话,司徒大元帅挑高了浓眉,凤目平静无波,淡淡道:“司徒赫罪该重罚,陛下不必姑息,待那孽障伤愈,臣还当家法伺候。”
浑厚的嗓音,严肃的神情,刚正不阿的性子,司徒家的家主威严不容许任何人忽视,即便是景元帝,也要忌惮他三分,何况是那些文官?譬如黎国舅和左相墨嵩,都不大敢在司徒大元帅的面前耍嘴皮子,一来,他不会理会他们,二来,他若下手,必然不留情面。
若不是这回出了司徒赫这个岔子,司徒家怎么也不可能有把柄落在景元帝手里。然而,就算司徒赫犯了再大的差错,朝臣却也心知肚明,景元帝不会真的将他怎么着。
因为,司徒大元帅的儿子数年前战死西北沙场,司徒赫成了司徒家仅存的独苗,是以,他犯了擅离职守私闯后宫理当伏诛的重罪,却只杖责了一百军棍,至于官职连降三级,更是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场面上给了个交代罢了。
即便如此,景元帝还是担心将司徒赫打重了,惹得司徒大元帅不高兴,饮了一杯酒,叹气道:“元帅莫要自责,皇后也为此事伤了身子,朕着实不忍。说起来,赫儿毕竟年轻,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错?且容他改了吧。”
人的个性分两个极端,性子越是内敛之人越叫人忌惮,哪怕他内心并非诡计多端,而越是嘴碎话多喜欢谈论是非的人,说出的话越不能叫人上心,这也是为何景元帝在乎司徒家更多,而顾忌黎家更少。
昨日有朝臣上奏,劝说景元帝立七皇子为太子,此言一出,满朝堂哗然一片,景元帝在朝上勃然大怒:“朕年富力强,那些劝朕早立太子的人居心何在?难道朕已经病入膏肓,迫不及待地需要迎立新君继位么?”
朝臣跪倒一片。
第二日,景元帝便下诏封墨誉为七皇子侍读。自此,再无人敢提立太子一事。
见景元帝语气一软,司徒皇后接口道:“陛下能原谅赫儿胆大包天,臣妾替司徒家感念不已,日后定当潜心教导,不会再叫他出半分差错。”
“皇后辛苦了。”景元帝安抚道。
政治上的事,放在国宴上来说,百里落识时务地并未插话,只是适时给韩晔空了的杯中添酒,得体地做她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景元帝终于问到了韩晔:“落驸马的身子好些了么?”
韩晔笑答:“已经痊愈,多谢父皇关心。”
景元帝颔首,满意地笑道:“见落驸马与落丫头相敬如宾,朕十分欣慰啊。”
韩晔应道:“能得落公主为妻,是韩晔的福分。”
百里落微笑,含羞低头。
景元帝似乎越发喜欢这个女婿了,笑道:“既然落驸马的身子恢复了,那过几日就去礼部上任吧,正好与新科状元同一日入职,自此后就是我大兴的朝臣了。”
韩晔忙起身下拜:“臣谢主隆恩。”
依照大兴国祖制,当朝驸马一律官拜驸马都尉,正三品,然而驸马都尉是武将,掌管军中事务,到了景元帝时,便改在了礼部任职,等于占据了礼部的官位做了个拿俸禄的闲差。
为何如此?
人人心照不宣。
话完了朝事,便谈及了家事,景元帝当真很忙,左右都要照顾周全,又笑道:“落驸马与落儿如此恩爱,看样子朕快要做外祖父了,不知这第一天孙何时降生啊?”
百里落满面羞怯地低下头去,盖住了眸光的闪烁:“父皇,您笑话落儿!”
“哈哈哈,落儿,这是人之常情,不必害羞!”景元帝哈哈大笑,宴席上纷纷响起附和的笑声来。
墨誉看着满朝的文武大笑,忽然想起那个跋扈公主来,她与大哥什么时候会有子嗣?这么一想,目光不自禁投向斜对面的韩晔,明明是在谈论他的子嗣,韩晔唇边却并无半分笑意。
是啊,以质子身份南赴盛京,即便贵为大兴驸马,享正三品朝臣待遇,换做任何人,却都不会觉得满意。
这不满意之处在于,他将一辈子被囚盛京,不得回归北疆。唯一一家团圆的机会只有——
谋反。
然而,墨誉很快挥去脑中的这一想法,若要谋反,韩晔不可能选择落公主为妻,毕竟,婧公主身后的司徒家在大兴国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得罪了司徒家,晋阳王拿什么南下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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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往事诅咒
是夜,墨誉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左相命人送他回西厢,看着他东倒西歪的背影,左相连连摇头叹息道:“唉,年轻人哪,太实诚,让喝酒就喝酒,半杯都不躲,不醉才怪!”
然而,这嗔怪里却也带着诸多自豪,四个儿子中唯有墨誉给他长了太多的脸,可才回到东院,左相夫人刘桂香看到他便开始嚎啕大哭:“老爷啊,了不得了!这府里住不得了!”
左相一愣,借着小厮提着的灯笼的光亮,看清刘桂香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蹬腿嚎哭,完全不成体统,左相厉声喝道:“出什么事了!起来说话!”
刘桂香是前夫人的使唤丫头出身,性格泼辣,素来要强得很,白日里百里婧教训了她的媳妇,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使得相府人人自危,都道婧公主不能惹。再加上今日墨誉中了状元,身价陡增,人人都巴着他捧上了天,墨问和墨誉这两个扶不上台面的小子都有了后台撑腰,刘桂香的主母地位顿时落在了下风。
那两个不争气的媳妇儿躺在床上只差没断气了,见了她就哭哭啼啼好不委屈,吵得她头疼肝疼到处都疼。她的这口气已经忍了一天,只等左相回来讨个公道,如今左相晚归,她怎么着也得把苦水全吐出来才肯罢休!
“哎唷,老爷啊,这府里要翻天了呀!老大的媳妇儿杀人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爷啊!”面对左相的呵斥,刘桂香仍旧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叫。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左相墨嵩面子上下不来,额际青筋直跳,暴喝了一声道:“来人哪,给我把夫人拉起来,今日是相府大喜,你却在这里哭丧!谁死了!”
这一声终于喝起作用了,刘桂香也不要人扶,自己一溜便爬起来,冲到左相面前,仍旧扯着尖细的嗓子哭喊:“老爷,老大的媳妇儿把二嫂三嫂推进河里去了,差点淹死,她存着心要弄死她们呢!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要是老爷不管,妾身就闹到陛下那里去!看看陛下管不管自己的女儿!”
“啪——”
一声脆响。
左相气得狠狠甩了刘桂香一巴掌,嗓子发抖:“无、知、愚、妇!”
刘桂香被这一巴掌打得愣住,回过神又要再哭,左相喝道:“闭嘴!再哭我休了你!陛下的女儿就是比你的媳妇儿金贵,她们挨打就是活该!平日里也没见她们做多少好事!呵,你本事还不小,要告到陛下那儿去!以为自己几斤几两,我相府的家业迟早让你们母子败光!无知愚妇!”
重重一挥袖,左相绕过她就往卧室的方向而去,刘桂香半天才反应过来,由闷声到撕心裂肺地哭道:“既然老爷如此无情,妾身也不想活了!”
说罢,低着头就要往墙上撞。
左相已经跨上院中的台阶,听罢,回头看去,冷哼道:“撞死了倒一了百了,你要真有这份骨气,你也活不到今天!早八百年你就撞死了!在下人面前丢人现眼!”
毕竟是多年夫妻,谁对谁没个了解,刘桂香的头堪堪停在墙边两寸的地方,真没敢往上撞。左相哼了一声,再不睬她,推开房门进去了。
房里侍奉他起居的大丫头替左相墨嵩脱下朝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家徒四壁,穷人哪有什么亲戚,身边只有一位自小结亲的妻。他日日潜心读书只为考取功名,吃穿用度里外事务都是发妻一人打理,他的发由她来束,他的衣由她来穿,日子如此清苦,她却从未半句抱怨。
上京赶考之前,发妻有了身孕,她仍催促他快些上路。状元及第的当日,他被招为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婿,耳边数不清的恭维祝贺,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宝,还有,身侧如花似玉的美貌娇妻……
真是过怕了苦日子了,眼前的一切做梦一样,衣锦还乡?不,不能回了,一个村妇,会毁了他的名声,毁了他已经到手的一切。
他日日穿梭亭台楼阁之中,与娇妻吟诗作对琴瑟和鸣,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要看得上眼的丫头,压在身下玩一玩也无不可,权势和地位给了人很多选择,谁还记得当初承诺过什么?
一晃十几年过去,他官路亨通,富贵荣华,直到那日一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当街拦下他的官轿,身边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孩童,与他的相貌竟有五分相似。
那时,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几近不惑之年,羞于启齿的往事一并揭于人前,他如何能认?
他带他们母子去了废弃的城墙边,四下无人处,他让下属送上足够他们母子富足一生的银子,也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他的发妻却瞧都没瞧一眼,平静地看着他冷笑:“十几载的苦等,这些银子就能抵得过了?民妇不敢求左相大人任何财物,也不敢期望得到任何补偿,但求大人还我儿一个名分!否则,民妇做鬼也不会放过大人!”
说罢,她决然撞上了城墙,鲜血迸溅而出,他登时大骇,忙退后一步,迸溅的热血却还是污了他的朝服。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少年扑在女人身上大喊,声声撕裂人的耳膜,在场的人无一不被那种锥心之痛感染。少年一直抱着女人哭喊,直至嗓音干哑,眼泪哭干,彻底昏厥过去,当他醒来时,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五十而知天命,人越活越胆怯,左相重重叹息,墨问对他一直存着恨意,只是这些年两不相见,也就无从谈起。可近来因为婧公主下嫁一事他们见了几回,墨问的目光多数不会落在他身上,就算偶尔触及,他眼中的恨意却已然消失不见,更多的只是漠视。
恨到终极便只剩漠视,这十年来心头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烛影摇曳中,仿佛回到那窄巷破屋中的温存时光,身边的人还是温婉含羞的模样,忽地,那羞涩的面容鲜血淋漓,她爱意汹涌的眼神变作冷然绝望的愤恨,一直阴魂不散地盯着他,恨他没有给她的儿子该有的名分!
“滚出去!”左相忽地将身侧的丫头一把推开,仓惶睁大了眼睛,后背一片汗湿。
那大丫头被他的眼神吓坏了,逃也似的带上门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无声。
然而,心虚时,一个人独处更添害怕,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似乎都有喊冤索债的鬼影,左相忙跌跌撞撞转到里屋,对着一尊佛像俯身下拜:“佛祖在上,弟子诚心悔过,四月初八必定亲往法华寺拜谒,望佛祖保佑……”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墨问:→_→琴妈,你咋还不入v,这样下去,我神马时候才能扑倒小白?
琴妈:~o(>_<)o~编辑把瓦忘了,同一时间开的文,大都上架了,只有瓦木有,都快15万字了有木有!愤!恨!撞!墙!
墨问:→_→你要真有这份骨气,你也活不到今天!早八百年你就撞死了!少在读者面前丢人现眼!
琴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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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一块肥肉(推荐完结文《强娶》)
墨誉中了状元,让相府里的丫头们起了许多心思,刘桂香本就是粗使丫头出身,最后凭种种手段爬上了相府主母的位置,这个励志的故事多少成了丫头们效仿的典范。
是以,当墨誉酒醉被扶回西厢“浩然斋”时,有很多丫头涌上来,一只只或粗或细的爪子都往墨誉身上招呼,若是可以,她们真恨不得分了他的肉拿去论斤称。
谁都知道墨四公子年纪小,还不曾开过荤腥,谁若侥幸成了他第一个女人,那侍妾的位置还不手到擒来?即便做不了正妻,做得了侍妾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再退一步讲,就算连侍妾也做不了,成了四公子的房里人,怎么着也比那些使唤丫头的日子好过得多。何不放手一搏?
前院的小厮把人送回来就走了,留下水生和另一个小厮富贵照顾着。在此之前,水生稀里糊涂地被那些丫头们塞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首饰、碎银子,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了,敢情是跟他买人情呢!
然而,十几个丫头,还有个不省人事的醉鬼,他们两个小厮完全招架不住,眼看着墨誉身上的衣服快被扒光了,水生忙挤出来,想都没想就朝“有凤来仪”奔去,见到木莲,一句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木莲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人影突然一晃,她被吓了一跳,膝盖撞到椅腿上了,顿时大吼:“水生,你干嘛?!”
水生大口喘气,磕了个头道:“木莲姐,求求你……救……救我们四公子!”
木莲没好气地皱眉:“墨小黑?他怎么了?不是才中了状元么,怎么,乐死了?”
水生也不跟她的毒嘴计较,一口气吼道:“木莲姐,我们四公子快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木莲没听懂,嗤笑道:“就他那身肉,臭的吧,谁吃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水生不再废话,扯起她一只手就往外拖。木莲其实也想看看墨誉的笑话,不费力地挣开水生的手,拿着鸡毛掸子跟着他往“浩然斋”去了。
进门一看,小厮富贵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地哀吟着,丫头们在床榻前围作一团,大约是挤得太卖力,竟将床边挂着的铁笼子给撞到了地上,胖兔子小黑在笼子里四仰八叉地发出一声惨叫。
木莲的怒火汹涌地冒将出来,虽然不知道那些丫头在做什么,她还是大喝了一声:“不想死的给老娘散开!”
水生朝她投去感激而崇拜的目光。
然而,那些丫头们无动于衷,内部倒起了纠纷,一个揪着另一个的头发,另一个不客气地扇另一个的巴掌,完全无视了木莲的大嗓门。
“我先来的!”
“我先来的才对!”
“小贱人!还想跟我抢!我打死你!”
“不要脸的娼妇!平日里姐姐妹妹地叫,现在原形毕露了吧!”
“……”
有丫头群架中不慎一脚踹在铁笼子上,铁笼子顿时连同里头的胖兔子一起滚出老远。
木莲的怒火一下子冲上了顶,手握鸡毛掸子就上前去,二话不说,“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阵狠抽,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丫头都倒在地上哀吟不止。
木莲叉着腰骂道:“他奶奶的!你们想造反是吧!老娘的话都当耳旁风!你们扒了墨小四的皮老娘不管,动我家小黑就是不行!瞧瞧我家小黑,被你们摔成什么样了!受了伤掉了毛你们赔得起么!一群贱蹄子!”
说着,过去拎起铁笼子,安抚笼中的胖兔子。
一个丫头摸着被抽痛的胳膊,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嘀咕:“说得冠冕堂皇,你也想爬上四公子的床罢!”
木莲耳尖,听清了,大嗓门吼道:“你说老娘想爬上墨小四的床?!”没好气地回头一瞧,当下眼睛瞪大——墨誉竟被扒了个精光,除了下身留有一条亵裤遮羞之外。
好家伙!
木莲总算知道水生口中的救命是什么意思了,敢情这些丫头想趁墨誉酒醉成就好事,事后捞个小妾做做啊?
白嫩的墨小四躺在床上,摆出妖娆的姿态来,确实是一道美味佳肴,难怪这些丫头要打破了头,她木莲真是误打误撞坏了人家的好事啊!若是墨小四醒来知道自己被丫头们轮着尝过,以他那种薄脸皮,肯定要羞愤而死了!
换言之,她木莲救了墨小四的命!
如此一想,木莲释然,收回目光,凶神恶煞地扫视着那些丫头,哼道:“都给老娘听好了!墨小四这块肥肉是老娘一个人的!你们要是再敢把爪子伸过来,老娘就一个一个剁碎了喂兔子!听见了没有!”
丫头们料不到她这么大方地就承认了,这些丫头有不少是老二和老三屋里的,白天才见识过婧公主狠毒的手段,闷声不响就把两位少奶奶推下了碧湖,晚上又好死不死遇到了婧公主的贴身侍婢横刀夺爱。
她们哪敢得罪婧公主?连带着自然也不敢得罪木莲,所以,只好自认倒霉,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骂骂咧咧地出了“浩然斋”。
屋子里陡然清净下来,小厮富贵勾着腰肿着脸挪过来:“多谢木莲姐。”
木莲一手拿鸡毛掸子,一手拎高铁笼子,紧张地问:“小黑,你摔痛了没有?我去给你煮点萝卜排骨汤补一补啊,等着我啊。”
说着,放下笼子,抬脚就要走。
却被水生挡住。
水生陪着笑搓着手道:“木莲姐,那个,要是你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丫头们肯定会再来的,公子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那,她们岂肯罢休?你好事做到底,不如就在这屋里歇一晚吧?啊?”
“放屁!”木莲喷了他一脸口水:“墨小四是一大块肥肉,需要人护着,老娘还是黄花闺女呢,跟他住一晚,老娘还说得清楚么!”
水生眼神飘忽,闷声嘀咕:“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木莲经不起激将,当下一鸡毛掸子抽在水生小腿上:“谁说老娘怕了?!你,还有你,去厨房熬一锅萝卜排骨汤来,快去!”
富贵和水生对视一眼,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木莲回头,瞧见床上墨誉白花花的身子,英俊无害的面容,脸不由地那么一红,口干舌燥起来,硬着头皮弯下腰,探身去够床里的被子要替他盖上,谁知墨誉双臂一环,竟将她拦腰抱了个满怀,口中喃喃自语:“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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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我是笨蛋
木莲口干舌燥起来,硬着头皮弯下腰,探身去够床里的被子要替墨誉盖上,谁知墨誉双臂一环,竟将她拦腰抱了个满怀,口中喃喃:“毒妇……”
不知是墨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还是刚刚被那些丫头们摸出了感觉,他下身的反应很剧烈,木莲隔着衣服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双颊通红。
然而,木莲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墨誉,而是在想,婧小白又去偏院睡了,两个人睡在一起,难道那个病驸马就没感觉?除非证明那个病驸马不能人道,或者想办法让他不能人道,否则,她怎么都不会放心。
……
时隔十余日,百里婧去偏院留宿,没有再打地铺,而是与墨问睡同一个床榻。
本来远山收拾床铺的时候弄了两床被子,两个人分睡床里床外,并不在一个被窝,也不可能有什么肌肤相触。
然而,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墨问的手在被面上滑动,轻轻握住了一旁百里婧的手。
百里婧也没睡着,黑暗中偏头看了他一眼,柔声问道:“冷么?”
四周的床幔垂下,形成一个幽闭的空间,非常适合做一些亲密的事。同床共枕的男女,无论有没有进展到那一步,周遭的气息中都满是暧昧的味道,何况,他们两人之间还挂着夫妻的名分。
墨问没答话,只是往她身边靠了靠,突然扯过被角,将自己的被子整个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在她手心写:“你的手好凉。”
他的举动实在有些笨拙,若不是知道他向来与世无争,百里婧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惹她不安,故意让她做出接下来的事情。
百里婧叹了口气,迎上去,将墨问扯进相叠的被子里,微微探身,越过他的身子,将他那头的被角压好,散开的头发扫过墨问的脖子和脸,待她在他的身边躺下时,墨问的呼吸不易察觉地加重了几分。
“睡吧。”百里婧轻声道。
两个人到了一个被窝里,还是平躺着,眼睛直视床顶,过了会儿,墨问的手又探过去,在被子里摸索,将她的手握住,就放在两人之间空出的床单上,没有越界,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握紧便不肯放了。很快,他的呼吸声响起,均匀而绵长。
百里婧也闭上眼,唇边不自觉泛起轻微弧度来,迷迷糊糊中,交握的双手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来,她睡得很安稳,连一丝梦境也无。
当清脆的鸟啼声在窗外响起,百里婧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墨问怀里,她的双臂抱着他,腿也不规矩地架在他身上,整个人呈蜷缩紧贴的姿态。她忙松开双臂和腿,重新躺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墨问唇边泛起些微笑意,被压麻了的手臂探过去,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此刻俱都温热。
窗外已经大亮,百里婧偏头看他,能清晰地看到墨问的双眸紧闭,似乎还未醒。她收回眼睛,平静地望着上面暗色的床顶,忽然想,就这样吧,墨问,如果可以,就这样携着手过一生吧。她再没有过多奢望了,只是不知道墨问还想要什么。
这些天以来,都是她占据主导地位,她认为对的就去做了,却很难考虑得那么周全。而且,她的心里多少带着不甘,不甘心自己是爱情中的失败者,不甘心韩晔真的如此绝情地丢下她,甚至不甘心在遇到她所恨着的那两个人时,她如此难堪,然后,无地自容。
为什么无地自容?
因为她的愚蠢和大恶。
她竟将这份婚姻强加在墨问头上,在时过境迁后却又想着,墨问为什么比不过韩晔?他为什么没有韩晔那么好?
墨问是墨问,韩晔是韩晔,他们是不同的。墨问为什么要被拿来同韩晔比较?难道因为他病弱,他面容丑陋,他不会说话,他就要受到种种不公的待遇?
她给墨问的伤害远大于对他的保护。她先伤了他,再去保护他,因果都是她种下的,她成了只手遮天的恶霸,肆意地践踏着墨问的自尊和他整个颓唐的人生,这是不能被原谅的罪孽。
天色不早了,她得起床替墨问熬药,于是,轻挣开墨问的手掌,掀开被子下床,刚走下紫檀木脚踏,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哨声。
百里婧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墨问侧过了身子,面对着她笑,又接着吹了两声长长的哨音。不是她教给他的那几句暗号,而是他自己定的——
三长。我想见你。
他柔柔笑开的样子,像新婚的丈夫看着深爱的妻子,百里婧被他温柔的眼神绊住,半晌才道:“我去熬药。”
墨问抿起薄唇,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百里婧上前握住,墨问写道:“我替你绾发。”
百里婧愣了愣,忽地笑了:“好。”
三千青丝铺在背上,墨问站在她身后,有些犯难,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无师自通的,比如绾发。他从未做过这等风流闲雅之事,在此之前连女子的发髻都不曾仔细研究过,只是近日来对她的长发很感兴趣,每时每刻都想捏在手中把玩。这般自告奋勇地替她梳头,真有点骑虎难下。
发丝光滑,木梳从头梳到尾,绸缎一般在手心里一滑而过,他如此三番地梳了下来,忽地俯身从她肩侧探出头,对着梳妆镜中映出的绝美容颜蹙起了眉头。
百里婧偏头问:“怎么了?”
墨问的长发也未梳,零零乱乱地和她的发混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低头在她肩上用指划着,百里婧感觉出来,他写的是:“我……不会。”
“笨蛋!”百里婧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骂道,有些羞恼,他之前用那么肯定的眼神说替她绾发,结果居然是不会。
墨问听罢,俯身委屈地将她的腰轻轻环住,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写道:“我是笨蛋。教我。”
他承认得倒干脆,百里婧无奈地别过身,重新看向铜镜里,语气却软了下来:“……好,看着。”
墨问蹲在她身边,认真地看着她的动作,时而蹙眉,时而又舒展。
远山端着洗漱的银盆进来,瞧见这温馨一幕,忙又退了出去。这戏倒是越做越像真的了,主子到时候能否全身而退?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由不得他不担心。
……
“啊!”
一声惊愕的吼叫声在清晨的“浩然斋”内响起,墨誉抱紧薄被直往床头缩,怒不可遏道:“木莲!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你……我……我的衣服呢!”
木莲早就醒了,而且穿戴整齐,睁着双无辜的眼睛在墨誉身上瞟来瞟去,像是去烟花柳巷找姑娘似的上下挑拣一番,她随即跪坐起来,欺近墨誉跟前,一只手揪过他胸前的被子,眼睛一眯,坏笑道:“嘿嘿,墨小黑,别怕,昨晚姐姐很疼你的,你放心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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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老地方见
木莲欺近墨誉跟前,一只手揪过他胸前的被子,眼睛一眯,坏笑道:“嘿嘿,墨小黑,别怕,昨晚姐姐很疼你的,你放心吧啊!”
墨誉听罢她的话,脑袋“轰”的一炸,感觉到被子里的身子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床单也重新换过了,而他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想不起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胡说!”状元郎英俊的面容涨得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全文字//
木莲的害羞经过一个晚上的折磨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墨誉怀里,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桌上的铁笼子:“看到了么?小黑是昨晚的见证人,它可什么都瞧见了!你不承认都不行了!”
笼中的胖兔子趴在那,两只黑眼睛懒洋洋地看过来,它喝完排骨汤,懒得啃铁笼子了。
墨誉脸皮薄,哪经得住木莲这番胡话,当下恼羞成怒地推开她,想下床又没穿衣服,情急之下拽着被子蒙上脑袋,半晌在被子里吼道:“泼妇!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木莲本来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墨誉这一声吼,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唇边恶作剧似的笑容一点一点僵硬。不是因为昨夜墨誉醉酒时叫的是“毒妇”而不是“泼妇”,而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负责”二字——
毫无心机的少年遭受她的诓骗和戏弄,说出的“我会对你负责”却不是假的。
十八年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而另一个人曾对她说,木莲,没有地方去没关系,以后你跟着我吧,只要有我的,就有你的。
她说的也不是假的。
为什么世上总有这些心思单纯到近乎愚蠢之人?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木莲忽然觉得没意思,利落地翻身下床,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便走出了“浩然斋”。
水生和富贵睡在门外,她一推门,两个人一齐摔在地上,水生仰头,瞧见是木莲,忙站起来讨好道:“木莲姐,昨晚多亏了你了,四公子吐成那样,要不是有你在,我们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还真没法收拾!”
富贵点头附和:“是啊,多谢木莲姐!”
木莲笑笑,环顾“浩然斋”的前院,瞥见有个丫头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张望,遂喝道:“谁在那里?”
那丫头忙小跑着过来,垂首小心翼翼道:“木莲姐,外头有个穿紫衣的爷来找婧公主,奴婢不敢……不敢进偏院,所以,只好来找木莲姐,听说木莲姐昨夜在四公子这儿歇息,所以……”
越说越不对味儿了,木莲打断她:“好了!我知道了!”
这个丫头就是前些日子陪木莲去偏院送铺盖,却被那个长发女鬼的故事吓破了胆子的两个丫头之一。
穿紫衣的爷?
木莲边往外走边认真想了想,虽然不能具体知晓那人是谁,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盛京中的大家族以紫色为服色的只有黎国舅府……那人来找婧小白做什么?
……
偏院的小屋内,百里婧绾好发,偏头问仍旧蹲在一旁的墨问道:“学会了么?”
墨问神色有些为难,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起身,将他拽坐在铜镜前,一边替他梳发,一边叹气道:“学不会没关系,反正我会。”
她很快将墨问的发束好,又拿过他的衣服替他穿上,再束好腰带,墨问忽地单手环住她的腰,挡住了她的去路,在百里婧的疑惑中,他微笑着将一支点翠桃叶簪仔细地插进了她的发髻中。然后,带着她一起看向铜镜。
那支簪子与她的发髻十分相配,百里婧微笑道:“很好看。”
话音刚落,墨问俯下身,微凉的轻吻便印在她光洁的额上,一触即止,在百里婧惊愕的时候,他已经松开她,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怕她生气了似的。
“我……去换衣服。”百里婧全身只着中衣,为了缓和尴尬,她交代了一声便进围屏里面去了。
她的锦衣挂在围屏上方,绸缎的料子光滑,稍稍一扯就溜下来,没了锦衣的阻挡,她清楚地看到围屏上画着两只正在戏水的五彩鸳鸯。
攥着衣服的手指顿时一拧。
四月初八。
韩晔记得么?
那两只笨拙丑陋的鸳鸯?
百里婧刚穿好衣服,木莲就进来了,风风火火道:“婧小白,黎府的大公子来找你,说是为赫将军接风,设了个席热闹热闹,在老地方见。”
听罢木莲的话,百里婧毫不惊讶。
这是黎戍的风格,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走,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需要那么多废话寒暄,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熟了。
这老地方是哪里,只有百里婧才知道。
她也有十余天没见到赫了,不知道他的伤好些了没有,黎戍又弄出这些点子来,她不去自然不放心。于是,走到墨问身边,问道:“我要去赴宴,你……一起去么?”
她一面不想让墨问受冷落,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赫见了他又要闹得不痛快,是以,只好询问墨问的意见。
这一问,惊到了木莲,木莲走过去悄悄撞了撞百里婧的肩膀,小声咬耳朵道:“喂,婧小白,他身子不好,去干嘛?又不能喝酒,又不能颠簸,你想弄死他啊?”
“我……”百里婧承认木莲说的没错,正要开口,手却被墨问牵住,他在她手心里写道:“如果方便,我想陪你去。”
墨问又把决定权抛给了百里婧,将他自己变成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丈夫。无论她松口或者改口,于他无害。
百里婧微笑道:“那就去吧,久坐伤气,你也该出去走走了,闷在家里不大好。”
墨问淡然颔首,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黎戍设宴,没说具体时间,待墨问喝完了药,用过了早膳,两人才登上去往“老地方”的马车。
墨问和百里婧坐在车厢内,木莲便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外,隔着一层帘子,里头无声无息的,木莲真想挑开帘子瞧瞧里头的两人在干嘛。
……
景元帝一大早携司徒皇后等人来元帅府探望了司徒赫,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安心休养,勿要急躁,先将身体养好,其他的事情莫要担心。
待一行人离开,元帅府中才刚安静了一会儿,黎戍便破门而入,眯着小眼睛笑嘻嘻地说专门为他设了宴。
经过十余日的疗养,伤痛好了许多,但因为心情郁闷,司徒赫的精神仍旧不济,黎戍再盛情邀请,他也不想去。
黎戍见他执拗,随即坏笑道:“真不去?不去就算了吧!唉!我才去请了婧小白,她这会儿正往那儿赶呢!”
对司徒赫来说,婧小白是最厉害的杀手锏。无论他先前说过什么,有多坚决,一听说婧小白要去,他便连一声反对的意见都没了。
黎戍所谓的“老地方”,是指长兴街上鼎鼎有名的“碧波阁”。司徒赫和黎戍的马车先到,司徒赫一下车,习惯地一抬头,就望见二楼雅间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韩晔。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墨问:→_→怎么都在?情敌就这么碰上了?
心肝:(怒)琴妈,你还要雪藏我多久?
韩晔:(沉默)……
琴妈:╮(╯_╰)╭好久不见,牵出来溜溜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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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去年冬天
黎戍所谓的“老地方”,是指长兴街上鼎鼎有名的“碧波阁”。司徒赫和黎戍的马车先到,司徒赫一下车,习惯地一抬头,就望见二楼雅间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韩晔。
……
景元十六年冬月,盛京下了很大的一场雪,武将回京述职,征北大将军司徒赫从军四年,第一次载誉归来。盛京的百姓们早就听闻这位年轻将军作战的英勇,却还未曾亲眼目睹过他的英姿,纷纷期待不已。
天空仍旧飘着雪花,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路驶入城门,旗兵们扬着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帜,保家卫国的男儿身着威武的军装,个个姿态挺拔,看得人热血沸腾。
征北大将军头盔下的凤目在夹道相迎的百姓中细细搜寻,终于,定在了一个绯色的身影上。
女孩系着绯色的长披风,雀跃地跳起来朝他使劲挥手,她的声音在周围的嘈杂中竟听得格外清晰:“赫!赫!我在这里!在这里!”
征北大将军的凤目瞬间一亮。
大兴国的嫡公主,是他的表妹,但她从来不叫他表哥,她一直叫他单音节的一个字,赫。四年里,这个称呼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响过,却没有一次如此刻这般真实清脆,动听得不可思议。
四年后,总算又看到她,总算又听到她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往来的书信里诉不完的情丝缱绻。
司徒赫远远瞧见她,丢下一众亲卫队队员和身后的万千将士,一夹马肚子飞快地奔到了那个女孩的面前,翻身利落地跃下马背,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像仰视着他无上的荣耀战功。
时隔四年,他已经长成一位臂弯有力的青年,经过战场风沙的洗礼,他的一身戎装铠甲英姿飒爽,皮肤也晒得黝黑,一双尾稍上挑的勾魂凤眼,把整个盛京的姑娘们迷得晕头转向。
可他的眼里,只有她。
百里婧任他抱着,在他怀里毫不躲闪,居高临下地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他,四年前白白嫩嫩的赫上了战场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虽然是冬日,可他的铠甲上似乎还留有战场上的热量,某些地方还隐约能看到斑斑的血迹和深色的黄土,这就是大兴国威武的大将军啊!
但她忽然就用双手扯住了征北大将军左右两边的脸颊,用力捏了又捏,揉了又揉,笑嘻嘻道:“赫,四年了,你在大西北有没有想我啊?”
那些武将纷纷都傻了眼,他们长期呆在军中,并不认得这个穿红衣的姑娘,可是,大将军的脸岂能随便让人捏的?
岂料他们的将军不仅不怒,反而咧嘴一笑,因为皮肤黝黑的缘故,露出的一口白牙分外地闪亮,经过四年的磨砺和成长,他的声音都变得更浑厚低沉了,与少年时差别甚大,成熟稳重了许多,他用双手上下掂了掂她,笑道:“婧小白,你长胖了!”
身后,跟随征北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士兵们,看到将军的这个憨笑侧脸更是傻眼,却只有亲卫队的队长周成知道,眼前这个旁若无人毫不害羞的姑娘是谁——
婧小白,四年来,将军的私人信件里出现最多的那个名字。
“赫,你也长胖了!”女孩笑嘻嘻地回敬道。
雪下得格外地大,盛京偏南,好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雪了,婧小白跟他一起回元帅府,指着石狮子旁那个一丈高的雪人,洋洋得意地抬下巴,笑道:“怎么样?赫,我的雪人进步多了吧?”
很多年前,司徒赫带她去鬼混时什么没有玩过?一个雪人有什么好稀罕的?然而,因为是婧小白堆的,他瞧得格外仔细。
不得不说她的雪人确实有进步,以前只能媲美元帅府前的石狮子睡着的样子,现在终于勉强能塑成个人形了。
明明边关塞外飞雪漫天,亲卫队长周成却看到他家将军像从没见过雪似的,站在雪地里乐呵呵地笑,往日威严深沉的凤目笑得格外柔和,他摸摸鼻子毫不吝啬地赞扬:“恩,婧小白,真不错啊,很有进步,回头送你件礼物作为奖赏,不过,我可以堆得更好,明天教你。”
婧小白显然是对礼物感兴趣的,正欲点头,却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拧起了眉,不满道:“赫,你说这雪人不好看?怎么可能?韩晔堆的,怎么会不好看?”
这是司徒赫第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韩晔这个名字,正要开口问她,却见婧小白朝雪人后面跑了几步,接着带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材修长,着一身锦绣白袍,眉目如画地立在那里,婧小白殷勤地向他介绍道:“赫,这是韩晔,雪人就是他教我堆的。”
司徒赫站在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却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视线凝固在婧小白挽着的那只干净的白色袖臂上。
很亲昵的姿势,靠得极近,动作也自然而然,明显不是一日就能练就的。
然后,他听到婧小白仰起头,对身边那个男人笑嘻嘻道:“韩晔,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赫——司、徒、赫,我从小玩到大的表哥,现在,他是征北大将军,刚从大西北回来!”
司徒赫的脚顿时长在了雪地里,连一寸都挪不动,他是她的表哥,韩晔也应该是她的表哥,可是,她却没有提这一层关系,说明了什么?
说明,韩晔对婧小白来说,比表哥更亲密。
亲卫队队长周成发现,他们将军方才还闪着光亮的凤目瞬间变得死灰一般冷,飘扬的白雪落在他腰侧按剑的手上,指尖拧得惨白一片,血色尽褪。
“赫,我在碧波阁设了宴,为你接风洗尘,黎戍他们也来了,都说想见见你!快走吧!”
绯色的身影晃过来,搂住他的胳膊,他却还没回过神,脚下一个不稳,竟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盔甲笨重,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坑来,却并不痛,只是冷。
许多人来扶他,他自己爬起来,拨弄走盔甲上的雪,强笑着伸手捏婧小白的脸,不敢太用力,怕她疼,一捏就松开,指尖抖得厉害,别开眼,豪气干云地对一众亲卫兵笑道:“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结果,他就在这碧波阁内,喝得烂醉如泥,他想,他从一名小小的骑兵爬到如今征北大将军的位置,花了近四年的时间,吃过多少苦,淌过多少血,却从未流过一滴泪。
然而,在这一夜醉酒后,他只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因为,他竟在这四年的出生入死里把婧小白弄丢了,她甜蜜蜜地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她自此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宿醉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看到婧小白担心的脸,他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听到她不安地问:“赫,喝了这么多酒,你头痛么?”
她的声音还是和想象中一样动听,没有他在的这四年,她想必也过得很开心。
他想说,不,婧小白,头不痛,只是心痛,痛得无以复加了,从此以后,韩晔就是你心里最好看的人,赫已经及不上他了吧?
然而,他终是摇摇头,双臂仍旧搂着她,闭着眼一言不发。
毕竟是我爱的人,就算你爱上了别人,我又能怪你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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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琴的话
自从开学,有琴没能很好地适应新环境,状态一直不好,这两天课多较忙,又突然大幅度降温,悲摧地中招,感冒了。////
现在鼻子不通气,嗓子难受,还各种犯困,对着电脑屏幕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半个字都写不出,烦躁得想把电脑摔了!
前面两章写得很不满意,相信亲们也有这感觉,今天这章不想再胡乱写个1000字敷衍了事,所以厚脸皮爬上来请假。欠的章节都会补上,亲们去看看日期就会知道,算是没有断过吧。
另,有琴越写越没耐心没信心,不知道这个故事亲们喜不喜欢,想写好又怕辜负亲们的期望,加上最近知道身体出了点问题,情绪一直不稳定,晚上总是做噩梦。
爸妈之前就曾劝诫说不要再写文了,所以,有琴现在这状况也不敢告诉他们。恶性循环,导致现在心理压力很大。
呼呼,吐槽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挺失败的,生活没有过好,文没有写好,身体没有养好……
嗯,吐槽再多也没用,好好调整,写完这一本再说再见吧,虽然速度慢点,但不坑文是有琴的宗旨。
谢谢所有亲们的宽容体谅,无论自09年2月起,这三年半的时间陪我有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有琴都不胜感激。
人果然一生病一有问题就变得啰嗦,抱歉,废话太多了,亲们可无视。有琴滚下去睡觉了,明早早起上课。愿一切都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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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情敌较量
如果说司徒赫之前对韩晔的恨是出于嫉妒和夺爱之仇,那么,当他在西北战场上听说韩晔娶了百里落,而婧小白嫁给了左相府的病秧子时,这种恨便无限地放大!他立刻从沙场折返,再多的将士都拦不住他,他只想将韩晔大卸八块!
韩晔算什么东西?!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他发誓要娶过门的女孩儿,被韩晔夺了心却又轻飘飘地就被他给扔了!让所有的不堪和流言蜚语都砸向她,她的可爱和纯真碎得彻底。//小说阅首发//
婧小白从小就又笨又倔,犟起来十匹马都拉不转,只会在这歧途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婧小白哭红了眼睛,韩晔却能无动于衷地闲闲喝着他的酒,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
司徒赫抽出亲卫队长周成的剑便要一跃而上,被周成和赵拓双双一把抱住,焦急地劝道:“将军!万万不可啊!陛下今日才来元帅府探视,您不能再冲动了!”
“将军!息怒!息怒!”
黎戍也看到了韩晔,嘴角一抽搐,暗暗啐了一口,嘀咕道:“妈的,怎么这么巧撞一块儿了?”
然而,韩晔是百里落的夫君,是黎戍的亲表妹夫,黎戍自然不能说什么,当下扯着司徒赫往里拽:“来,来,进去坐!婧小白马上就来了!”
不提婧小白还好,一提婧小白,司徒赫更是半步都扯不动,黎戍没辙了,一跺脚,指着他道:“赫大将军啊!算小的求你,你进去坐行不!惹出事儿来,婧小白还能好受?你这不是揭她的伤疤嘛!”
司徒赫粗喘着气,凤目都瞪红了,听罢黎戍的话,闭了闭眼,终于忍着收剑入鞘,沉声道:“换地方!”
黎戍将他往里推:“哎呀,换地方婧小白就找着人了!而且,盛京就这么点大的地儿,躲过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难道婧小白要躲他一辈子?你堂堂一男子汉大将军,怎么如此小肚鸡肠?忘了这顿军棍是为啥挨的了?这些年,光长岁数,不长记性哪你!”
黎戍的一张嘴最是厉害,他虽然纨绔,看事情却清楚明白得很,这么一番道理下来,司徒赫已经被半推着到了楼梯上了。
无论下面的动静有多大,无论司徒赫是不是已经将利剑拔了出来,韩晔坐在雅间的窗口,神色平静无波。
碧波阁地方大,前面是酒楼,后面是风月场所,酒楼的雅间都在二层,黎戍订的是最里头的一间,而韩晔占了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
二层的走廊并不怎么宽敞,若雅间靠内的窗户未关,走廊上来往的人稍一偏头便能看到里头的情景。
韩晔所在的雅间,镂空雕花的窗恰好半开,从外看去,一室的敞亮白光,往来的人透过镂空的窗能将雅间里的人和摆设看得一清二楚。
黎戍推着司徒赫快步往里,推开预订的那方雅间的木门,只见一个着红色短打的女孩背对着他们趴在窗口朝外望着,司徒赫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微怔,张了张口却又慢慢合上——
不是婧小白。
虽然,背影很像。
小时候他们在市井里混,常常着平民百姓的短打服饰,因为方便。
黎戍招呼那女孩道:“来,狸狸!过来!客人来了!”
那女孩听到声音回转头,一双大得过分的黑眼睛望过来。
果然不是婧小白。
她的那双眼比婧小白的眼睛还要大,显得白净的脸越发得小,狐狸似的。
“大哥!”那女孩撤下窗台,叫了黎戍一声,随后盯着司徒赫上下打量,声音清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赫将军?”
女孩半点不怕生,这一点,也同婧小白很像,站直了一比划,与婧小白的个头也差不多。从正面看,她的红色劲装的前襟和袖口处都绣有几朵浅紫色的小花,紫色,是黎家的服色。走路的时候,胸前垂着的金玉长命锁发出清脆的声响,煞是好听。
黎戍笑道:“对!对!就是那位赫将军!”显然,黎戍早就跟这女孩多次提过司徒赫。
黎戍又拉着女孩给司徒赫介绍:“这是我家小妹,黎狸,人称小狐狸,快及笄了,刚从浮游山习武归来。咱们几个好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去年你回京述职,她又正好习武去了,还就是没碰上,一直闹着让我给她介绍,这不,今儿个终于见到了!”
黎狸总算结识传说中的盛京第一混混头子司徒赫,果然俊逸非凡,眼角眉梢英气逼人,然而,她眼光一瞟,瞧见了司徒赫身边的亲卫队长周成,想都没想,立刻拔出腰间的软鞭抽过去,娇斥道:“大胡子!你也在这里!吃本小姐一鞭子!”
周成躲开,鞭子抽了个空,将雅座内的一张太师椅的椅背劈成两半,发出一阵轰响。
黎戍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抱着脑袋往一边闪去,边躲边叫唤:“狸狸!你又发疯了!这不是在家,打坏了桌椅要赔银子的啊!”
黎狸不依不饶地接连轮鞭咄咄逼人,亲卫队副队长赵拓护着司徒赫,将周成一把推出去,骂道:“周大胡子!你怎么得罪了人家小姐了?快去道歉!”
周成哪里肯道歉,还没开口,见他家将军扬手握住黎狸的鞭子,微一发力就整截夺了过来,将软鞭在手背上缠了两圈,低眉瞧了一眼,随即甩手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毫不犹豫。
黎狸大怒,瞪着司徒赫:“喂!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凭什么甩我的鞭子!你们元帅府欺人太甚了!”
司徒赫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罔顾耳边黎狸的大吵大叫,心里想的却是很久以前,婧小白还没上鹿台山习武的时候,她使的兵器就是软鞭。
婧小白最不喜欢刀剑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软鞭拿着方便,使着也干净利落,她的软鞭和马术都是他教的。
去年,他回京述职,婧小白刚从鹿台山回来没多久,他却再没见过她身上的鞭子。她在他面前炫耀了射术,百步穿杨,还将秋猎时得的赤金弓拿来给他瞧,跟他切磋武艺的时候手上脚下也不再软绵绵,功夫底子很扎实,可以想见这些年她在鹿台山上吃了多少苦。
记得婧小白刚去习武时,半个月给他写一次信,说她很辛苦,很想他,说希望早点练好武艺去边疆找他。后来,一个月一次信,信上看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说她虽然辛苦,但是每天都很开心,要他好好保重,等她做了女将军,和他一起上战场。
他把她信上的每个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竟没仔细想过,她为何会如此高兴。后来才知道,因为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所以,她很快乐。
这个叫黎狸的女孩第一眼就不招他喜欢,因为,太像婧小白。穿的衣服像她,使的兵器像她,但,婧小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不喜欢有人太像她。
将军的森冷气质在沙场上沥血练就,若是冷冽起来便会有刺骨的杀气渗出,黎狸对司徒赫吼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甚至,他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将她忽视得彻底,她生气之余却有些不大敢去惹他。
周成大高个儿将歪了的椅子重新摆正,站在司徒赫身后不卑不亢道:“黎小姐若要比试请约个时间,周成随时奉陪,别在这里动手。”
黎戍从桌底下爬出来,哄她:“哎呀,狸狸,先别动手啊,等婧小白来了再说嘛!”
黎狸的大小姐脾气没处撒,本来面子上拉不下来,可听见百里婧的名字,倒突然安静了,气呼呼地转过身,重新趴在窗口继续等。
黎戍这才擦了擦汗,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外头候着的小二见打架停了,才敢进来倒茶,倒完了茶还不走,一直拿眼去瞟那张被劈成两半的太师椅。
黎戍见状,将茶盏往桌上一掼,怒道:“看个屁啊!一张破椅子而已!你当爷赔不起啊!滚出去!快上些糕点来!好酒好菜也给爷备着,待会儿人来齐了就得上了!知道了么!”
那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已经接近日中时分了,黎戍早就等得不耐烦,抱怨了不知多少句,相府的马车才将将停在碧波阁前。
黎狸认得百里婧,她的海棠红锦服一走下马车,黎狸就转头大叫:“来了来了!大哥,她来了!”
黎戍起身走过去,朝下看了一眼,一面回头招呼司徒赫:“赫大将军,人到了!快过来啊!”
司徒赫放下杯盏追过来,从窗口看下去,看到果然是婧小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凤目暖意融融,然而,不过一瞬,婧小白伸出手,将马车内的另一个人牵了下来。
黎戍奇了,“咝”了一声嘀咕道:“咦,这婧小白真是的,咱们几个难得聚聚,带她相公来干嘛啊?不靠谱!”
那是异常苍白的一只手,弱不禁风似的身子,藏青色的衣袍颇为低调,与前两次见面时,没有任何差别,可不就是左相的大公子墨问么?
楼上的动静太大,墨问仰头看过去,百里婧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第一眼瞧见的是黎戍的脑袋,还有一个红影子,可眼角的余光却落在另一扇窗口处——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转头朝那里望去,一袭熟悉的锦绣白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入眼底。
周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了似的,她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个人的锦绣白衣,而他沉静的目光正对上她的方向,星眸一如既往不悲不喜,可曾经浮现在眼底的那些细细密密的宠溺和柔情却都消失不见,看着她像注视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去年冬月,她在碧波阁为赫接风洗尘,赫喝醉了,她在元帅府照顾了他一整夜,第二天去晋阳王府找韩晔,韩晔不是很高兴,敲着她的脑袋训道:“碧波阁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女孩儿家容易学坏。”
她摸着被敲痛的脑袋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敢偷眼去瞅他,韩晔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她认错。
她怎么可能敌得过韩晔的耐心?于是,只好扑进他怀里,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那,我下次和你一起去好了,不会一个人去的,可以吧?”
她在韩晔初回盛京的时候就一直在担心,担心自己小时候的名声不大好,作为盛京四纨绔里唯一的女孩儿,她跟着赫一起,什么坏事都做过,而女孩该学的女工、琴棋书画,她都不大精通。
若是韩晔知道了她这些劣迹,会不会觉得她一点都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在鹿台山上也就罢了,已经回到了盛京,韩晔知道她是堂堂公主却如此粗鲁不像话,肯定会失望的吧?
所以,她在保证不再犯时,心里多少带着忐忑,韩晔听罢,叹气道:“好。”
她见他答应,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又得寸进尺地试探:“其实,恩,碧波阁的饭菜很好吃,红烧鸭掌,酱肘子,桂花鱼,糖醋排骨,比宫里的厨子做得都好吃,不然,下次我再带你去尝尝?”
韩晔忽地拧眉:“下次吃剩的酱肘子别往别人的碗里放,记住了么?”
从小就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东西都扔给赫,时隔多年这个习惯却一点也没变,赫从来都不会嫌弃她。昨天宴席上,她就将啃了一口觉得腻的酱肘子丢到赫的碗里去了,赫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吃干净了。她以为没人在意,没想到韩晔倒记得这事。
她笑嘻嘻,一脸理所当然:“赫不是别人啊。”
韩晔微微一挑眉,星眸里满是无奈,他俯身贴近她的唇,轻轻一吻,嗓音清朗:“那,以后吃剩了给我。”
她望进韩晔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那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如镜,她的脸颊红扑扑地发热,松开轻咬着的唇,干脆地答:“好啊,都给韩晔!”
人与人之间亲密与否,不是装出来的,从言行举止中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出,韩晔连她吃过的东西都不嫌弃,他在婧小白的心里就变得和赫一样重要了。
最后一次去碧波阁,是她同木莲一起去找一样东西,听说只有碧波阁里才有,她没有提前告诉韩晔这件事。
第二天,韩晔就突然说要分开,她当时真的以为他在生气,气她没有将他之前的话放在心上,居然又偷偷跑去了碧波阁,且不是去吃那里的饭菜。如果真是这样,她愿意认认真真地跟他道歉,她也确实诚诚恳恳地道过歉了。
然后,走到那一步,连师兄妹的情分都不剩。
现在,时隔两个月,她再次来到碧波阁,韩晔也在,却是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陌生人一般地俯视她。
韩晔还未转开眼之前,百里婧先别过头去,很想笑。韩晔也发现碧波阁的饭菜好吃,所以,才来的吧?
可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无法坐在他身边指给他哪样菜最好吃,而韩晔,也不需要她指指点点,她向来是碍手碍脚的那一个,她现在变得十分有自知之明。
她挽上墨问的胳膊,唇边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来:“我们上去吧。”
墨问低头看着她,眉目柔和,忽地伸出手为她扶正发髻上的点翠桃叶簪,动作亲昵而自然,随后,两人携手走上碧波阁正门前的台阶。
这一刻,百里婧的心里,丝毫没有勉强炫耀幸福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让韩晔看看她过得多么颓唐或者多么开心,她的心如此地灰。
司徒赫自看到墨问时起,便没有继续站在窗口,大步折回桌前重新坐下,倒是黎家兄妹一直在看热闹。待百里婧携墨问上楼来,他们又跑去楼梯口迎着。
海棠红的身影擦过镂空雕花的窗,一闪而过,韩晔仍旧注视着对面的窗外,不曾转过头来,仿佛那一边有无限的好景致,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木莲放缓了脚步,刻意朝里头看去,见一身锦绣白衣的男人坐姿端正,可垂下的左手却鲜血淋漓,一只碎了的白瓷酒杯捏在他的手心里,碎片变成粉末,和血迹一起一点一点落下。
不忍再看,不能推门而入,木莲别开头,快走了两步,迈入了最里侧的雅间。
墨问进屋后,司徒赫一直没什么好脸色,人不多,座位也好安排,百里婧左右分别是墨问、司徒赫,司徒赫那边是黎戍,黎狸又坐在黎戍和木莲中间,六个人围成一个圈。
木莲正好坐在了黎狸身边,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黎狸看着木莲瞪大眼睛:“这个臭丫头为什么也有位置!她是谁啊!”
百里婧也认得这个红衣女孩就是那日拦下她马车的“岭南女侠”,果不其然,以木莲的火爆性子当下就发作:“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浮游山女侠啊!招摇撞骗的三流门派!怎么,上次教训得还不够,这回还有脸出来比划么?”
黎狸最不能容忍别人侮辱她的师门,哪怕师门名声再不好,她也得护着,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木莲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臭丫头!有本事跟本小姐打一场!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木莲挽袖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昂首挺胸:“打就打!走!外头就有空地儿!”
“走!谁怕谁啊!”黎狸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各不相让,推推搡搡地出去了,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黎戍按着额角哀吟:“哎唷,我的亲娘啊,这两个丫头真有能耐!小二,上菜!再上两壶好酒!”
“好嘞!爷!马上来!”小儿乐颠颠地去了。
百里婧为墨问倒了一杯茶,接口道:“黎戍,上酒你一个人喝?墨问不喝酒,赫受了伤,也不能喝酒。”
黎戍瞧着百里婧直瞪眼:“婧小白,你把你相公带来却不喝酒,你来砸场子的啊!赫将军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喝点会死么?嗯?”
墨问一直温文尔雅地坐着,见黎戍这么一说,他淡淡一笑,牵过百里婧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她手心里划着:“我可以喝,别扫了兴。”
百里婧对他笑:“没关系,不用理他们。”转头问另一边的司徒赫:“赫,伤口还疼不疼?你这样坐着受得住么?让小二加个软垫子?”
墨问写那几个字的工夫,细微的亲密不自禁从两人相握的地方流露出来,司徒赫盯着墨问挪动的指尖,恨不得将它掰作几段。
是以,百里婧问他话的时候,他闭口不答。
“赫?”百里婧又凑近了些,低头去瞧他垂下的眼睑。
司徒赫哪能受得了她这么近地瞧着,抬起头瞄她一眼,闷声闷气道:“不用了。”
黎戍笑眯眯地看着墨问,笑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有法子,写写画画的,故意让我们这两个光棍寒碜哪?”
墨问微笑,面露些微羞涩,微微低垂的眼眸却沉静无波。
黎戍转而推了司徒赫一把:“喂,赫将军,茶酸了是吧?让小二给你换一杯?”
司徒赫抬脚踹翻了黎戍的凳子。
黎戍惨痛地摔了个仰八叉,抚着屁股哀吟:“司徒赫,你丫的够了!爷天天被你和婧小白折腾,折腾这么多年了,今天给点面子成不!”
小二正端着糕点送来,一样样摆上桌。墨问瞧见一份颜色艳丽的蜜饯果子,便抬手挪到了百里婧面前,司徒赫瞥见墨问的动作,随即将自己手边的一碟咸肉馅儿的脆饼换过去,语气冷淡依旧,看都不看墨问一眼:“婧小白不喜欢吃甜的,蜜饯果子、桂花糕,她都不喜欢,吃多了会想吐。”
黎戍低头喝茶,差点呛着,呵,打起来了啊?这一下堵得力道正好,夫妻又如何,谁能比得上司徒赫了解婧小白?黎戍今天存够了看戏的心,眉来眼去地偷瞥三人的神色。
果然,墨问的脸色有些微异样,拉着百里婧的手,又写了句什么,写完还不放手,紧紧捏在手心里看着她,耐心等她的答复。
百里婧点头笑道:“好。”
墨问于是也笑了,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黎戍顿时吸了口气,眼神飘忽,赫将军,这哑巴好像不大好惹啊?人家敢张口就亲,你敢么?人家名正言顺牵着婧小白的手,你敢么?人家跟婧小白指尖传情,你看得懂么?
输定了,输定了。还给人家弄什么下马威?
司徒赫心里憋着一口气,越来越堵,夹起一块脆饼就嚼起来,脆饼有点干,他整个吞下去,噎得直咳嗽,咳嗽牵扯到伤口,浑身都疼起来。他没哑,却跟哑了没分别,一直不开口,等婧小白来问她,果然,她的手拍着他的背,将茶盏端过来,急道:“快喝口茶,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司徒赫不接她的茶,硬生生将梗在喉咙里的饼咽了下去,里头的咸肉馅儿真苦。
怎么没人跟他抢?太多的人跟他抢了。他抢了这些年也没能抢过来,似乎真不如回到很多年前,他还是盛京城的混混头子时自在。那时,他若出了事,便是他一个人混账,不会牵扯到司徒家,如今他身处这样的位置,却再不能任性妄为。
归根结底,是他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往昔婧小白的话对他来说比什么都管用,她笑一笑他就能开心好久,如今竟连婧小白都哄不回他的心了。因为,无论怎么哄,她都不是他的,叫他如何能开怀?
百里婧知道赫在闹脾气,他第一次见到墨问就对他拔了剑,若不是她拦着,墨问恐怕早就毙在了赫的剑下,如今再看到墨问,赫自然还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看着赫的侧脸,良久,将那盘桂花糕挪过来,低声道:“赫,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啊,要不然我叫人去买状元桥的烤红薯?为什么要吃咸肉饼子?”
她这语气带着明显的商量和讨好,司徒赫心里一软,他怎么可能真跟婧小白计较?转头看向她,伸手轻车熟路地伸出手捏她的脸颊,手指的力道把握得好,一点都不疼,却捏得婧小白粉脸都红了,鼓着腮帮子笑了,他也跟着笑,骂她:“傻姑娘。”
做着鬼脸的愣头姑娘和露出白牙的年轻将军,他们之间的这份亲昵,用十余年的时光铸就而成,任是谁都羡慕不来,从前的韩晔没法打破,如今的墨问更别想。
黎戍眯着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墨问,他坐在婧小白身边,面色始终保持平静,他不会说话,别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他什么,所以,周身萦绕着一种随性淡然遗世独立的气质。
黎戍瞧了半天,心道,要是这病秧子不是婧小白的夫君,他还真想掺和一脚,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感觉还是不错的,也许比碧波阁内的红小倌滋味还要好。
“爷!菜来了!”
小二的一声唱和,把黎戍的龌龊思想给吓没了,他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臂,抹了把唇角不自禁流出的些许哈喇子,哈哈笑道:“菜终于上来了!别客气!多吃点啊!狸狸那丫头不知道打完了没有,咱们不等她了!”
酒菜摆了一桌,都是碧波阁的招牌菜,十分丰盛,百里婧看着眼前的美味佳肴,却没像过去那样大快朵颐,她挑那些切得细碎的小菜尝,一次只吃一点,再也没有什么吃不了的东西剩下。
司徒赫在一旁看了她许久,夹起一块鸡翅膀放进她碗里,开口道:“听说墨大公子的饭菜平日里都非常清淡,想必这些菜十分不合胃口,小二,让他们再添几个素一点的菜上来!黎大少爷请客,可别空着肚子回去!婧小白,你能吃就多吃点。”
说完,他又夹了块鸡腿进自己的碗里,却没动嘴尝,而是揭掉了上面的一层皮,再将剥干净的鸡腿夹给婧小白。剥下的那层滑腻的鸡皮,他悉数吃尽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并无一丝尴尬,连对墨问解释也从没想过。
百里婧吃鸡腿不吃皮,赫自然知道。然而,赫对墨问的语气分明带着讽,百里婧很无奈,偏头看向墨问,将那只鸡腿夹给了他,道:“偶尔吃一点荤菜应该没事吧?尝尝看?”
司徒赫的脸顿时黑了,黎戍憋不住,低头,一口汤喷出来——
真精彩,太精彩了,比戏台子上唱的还精彩!你来我往的招呼,继续招呼,一块鸡腿也能黑一张脸……
墨问沉静的黑眸温柔地注视着百里婧,然后有些犯难地微拧起眉,在她手心写道:“太大,一人一半吧。”
真的很难想象,墨问拿起鸡腿大啃大嚼的样子,而且,他平时用的饭菜确实很清淡,这么大的鸡腿吃不了也正常。
百里婧点点头,挪过墨问的碗,将去了皮的鸡腿上的肉用筷子细细夹了下来,然后,把所剩无多的肉骨头放回自己碗里。
原来,婧小白也有吃别人剩下的东西的那一天,在她决定不让别人吃她剩下的东西的时候。
墨问慢条斯理地吃完碗里的鸡腿肉,便没有再碰那些油腻的荤腥,只喝些清淡的汤羹,像个修行的僧人似的,且一勺一勺喝得极为斯文。
黎戍暗暗赞叹,传说左相府的大公子是村妇所生的粗鄙小子,样貌丑陋且毫无教养,完全上不得台面。今日一看,才知谣言不可信,墨问的相貌是让人不敢恭维,但举止却颇为得体,一点都没有丢左相府的脸面呀。
黎戍对吃食玩乐上一向十分重视,殷勤地招呼道:“婧驸马,多吃点,不用替我省,我们黎家穷得只剩下银子了!”又看着司徒赫直乐呵:“赫将军,你也多吃点,怎么,才开席就吃不下了?这不是您一贯的作风啊!”
墨问微笑,礼貌颔首。
黎国舅是朝中一等一的老奸巨猾,他唯一的儿子却并不以暴露家财为耻,也与那些世家子弟的傲慢完全相反,倒像个长期混迹市井的绔少。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身处敌对的两个家族——司徒家和黎家,他们却能坐在一起吃喝玩乐,忘乎所以地随意调侃,不见半点虚情假意,这在别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若两个世家敌对,儿女之间即便有再深的感情也会水火不容,这才是对家族的绝对忠贞。大兴国官场的体制和人情纠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一人一半的鸡腿早将司徒赫气饱了,那只鸡真是死得其所,一只腿三个人分了,一人吃皮,一人吃肉,一人啃骨头。司徒赫呼出一口气,黎戍这个贱人,存了心看他的笑话。
他忍着怒,不动声色地给婧小白夹菜:“多吃点,最近瘦了,补一补。”
司徒赫知道百里婧喜欢什么,给她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百里婧问墨问:“你还要吃什么?”
墨问摇摇头,在她手心写道:“你多吃一点,不用管我。”
他写字的时候始终保持微笑,像个老朋友似的,不需要她照顾,百里婧未在墨问的举止间感觉到任何压力,也是许久不曾好好吃过饭了,碧波阁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合她的胃口,顿时放松地大快朵颐。
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吃饭时的动作都无比相像,吃到过瘾处卷起袖子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墨问沉静的黑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而黎戍早就习以为常,自得地喝他自己的酒。
待百里婧吃饱,放下筷子,司徒赫眉一皱,道:“过来。”
百里婧偏头看向他,司徒赫握着帕子擦去她唇边的油渍。
黎戍看到那帕子上绣了一朵粉色的海棠花,调笑道:“哟!赫将军!这帕子是哪位姑娘给的?莫不是碧波阁的花魁怜儿送的吧?”
百里婧听罢,眼睛都不眨地瞅着司徒赫,司徒赫登时慌了,看着她,又瞪着黎戍,结结巴巴道:“胡说!这帕子……是……是……”
司徒赫难得如此窘迫,百里婧定睛一瞧,扯着他手中的帕子一角看了看,没好气道:“这帕子是我的!什么碧波阁的花魁,黎戍,你嘴里能吐出点像样的骨头来么?”
她这么说着,给墨问又盛了一碗汤,神色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羞赧,好像她的帕子在赫那里本就是理所当然。
司徒赫却无法镇静,顺着她的话茬解释道:“是啊,婧小白的,上次丢在我那儿了。”
黎戍忍笑,凑近司徒赫耳边嘀咕道:“就算婧小白丢你那儿了,你也不用天天揣怀里带着吧?要不然怎么这么巧随要随拿啊?”
司徒赫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出来,凤目闪过愤怒,又一脚朝黎戍身下的凳子踹过去,黎戍这回识相地先站了起来,堪堪躲过了他的脚。
黎戍将椅子挪远了点,坐下后又笑嘻嘻道:“就算这帕子是婧小白的,你赫大将军去找乐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明儿个等你的伤好了,哥哥带你去逛逛,这碧波阁后院,从左边厢的姑娘到右边厢的小倌,个个都水灵灵的,保准有一味你喜欢!要是都不喜欢,也可以跟哥哥试试,说不定哥哥就是你那道菜!”
司徒赫气得差点没把他卸了,婧小白手快,夹起一块鸡腿塞过去,堵住了黎戍唠叨个不停的无底洞,哼道:“黎戍,别把赫带坏了!这碧波阁的后头有什么好玩儿的?他才不会喜欢这里的姑娘!”
司徒赫一瞬间怒气平息,只听婧小白又问:“赫,你有喜欢的姑娘么?若是有,让母后给你提亲去。”
怒气消了又立刻涨起,何止是怒气,简直快要憋死了,司徒赫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婧小白,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墨问忽然闷声咳嗽了起来。
百里婧顿时收回与司徒赫对视的眼,朝墨问看过去,墨问的左手半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并不是十分舒服。
百里婧抚上墨问的背,帮他顺气,忙问:“怎么了?”
墨问顺势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紧紧攥着,动作中满是依赖,他写:“没事,有点冷。”
今日是阴天,虽然已经日中,可惜却不见太阳,倒有阵阵凉风从窗口刮进来,是有些冷,百里婧随即起身道:“我去马车上替你拿件披风来。”
墨问微笑着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算是答复。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方式很奇妙,一个人在说,一个人沉默,但肢体动作很丰富,眉目传情很温柔,竟不会给人任何无法沟通的感觉。
百里婧离开之后,桌前只剩下三个男人。
司徒赫手心里攥着百里婧的帕子,狠狠剜了墨问一眼。
墨问仍旧保持着无害的微笑,礼貌而亲和,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敌意。他甚至还起身,特地为司徒赫和黎戍各添了一杯茶。
司徒赫自然不领情,将茶盏推到一边去,黎戍却无所谓地捧起来,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眯着小眼睛没话找话道:“这个嘛,大家都是亲戚,都是婧小白的亲人,咱们和气一点儿吧,啊?”
……
百里婧走出雅间,快要到楼梯口时,韩晔也正好推门出来,两个人差一点就撞到一起去。离得太近,狭窄的走廊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楼下人声鼎沸,便更显得楼上寂静。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楼梯,几个月前,她挽着他的胳膊上楼下楼,吵嚷得像这里的主人,指给韩晔看哪里的雕花最精致,哪间雅阁的风景最好,哪道菜是当之无愧的招牌……几个月后,她再看到韩晔,只剩下瞬间低落的心和不知所措的整个空壳。
百里婧的手拧紧走廊上的红漆护栏,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和韩晔拉开一丈多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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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之上架通知】
心肝赫:琴妈,你终于熬到头了,给我加点戏份呗。
琴妈:呼呼,素滴,文今天中午上架,多谢亲们从开文到现在的支持,别的客套话不多说了,该加的戏份都要加,该出现的人都会出现,该揭晓的事情开始揭晓,虽然有琴的笔力有限,但,一定会努力写好这个故事。╭(╯3╰)╮
【071】算他倒霉
百里婧的手拧紧走廊上的红漆护栏,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和韩晔拉开一丈多远的距离。//小说阅首发//
韩晔当然也看到了她,然而,他放在门上的手只是一顿,随即自若地将半扇门合上。她不走,他便先走,率先迈下楼梯去,脚步沉稳,依旧没有同她打一声招呼。
百里婧收回放在护栏上的手,慢慢慢慢地握紧,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韩晔的白色背影一阶一阶矮下去,沉稳的脚步在木制的阶梯上踏出熟悉的声响。
韩晔的步伐总是比她快,可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来等她,而是把她远远地丢在身后,很快,他的身影转过楼梯转角,只留给她空荡荡回响着的脚步声,然后,连那脚步声也一点一点远去……
碧波阁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百里婧站在门外,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婧小白!”
百里婧转身看去……
是木莲。
木莲从碧波阁对面的小巷子里头走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一样,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指甲印。她身后的黎狸也好不了多少,红色衣服的领口都被扯开了一小半,满脸都是灰,袖子撸上去,气呼呼的过来推木莲:“喂!你说的!下次再打!现在知道浮游山女侠的厉害了吧!”
木莲转身啐了一声:“我呸!老娘看你小才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放屁!本小姐需要你来让?!”黎狸又缠上来,一丝软都不肯服。
百里婧长长呼出一口气,耳边的聒噪和吵闹,总算让她回到这喧嚣的人世间,折身去马车车厢里拿了件黑色的披风,无视两个丫头的争执,往碧波阁的正门走。
明明知道那身锦绣白衣已经不在那里,她的目光却更大胆地追了过去,抬头看向二楼窗边他曾呆过的位置,空空落落的,果然没有人了。黑色的披风搭在左手臂上,将她手腕上缠着的红色珊瑚珠串映得越发明艳,不是那一百零八颗辟邪木佛珠。
“婧小白!等等我啊!”
百里婧上了楼梯,木莲和黎狸从后面追来,到了二层,路过第一个雅间时,有小二从里头收拾盘子正好出来,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多血?”
百里婧已经走远,木莲偏头朝雅间内看去,那身白衣不见了。
六个人重新坐定,桌上的菜才动了一点儿,黎狸和木莲打饿了,这会儿比起吃的来了,闷头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也不忙说话。
“来,披上。”百里婧将披风披在墨问肩上,再系好带子,很像个体贴的妻。墨问握住她的手,微微偏头冲她笑了,眼神里满是温柔,拉她在椅子上坐下。
司徒赫一直未曾将墨问放在眼里,即便婧小白对墨问再好,他也不可能爱屋及乌地对他客气,而韩晔不同——在司徒赫的心里,就算再恨当初韩晔夺了他的所爱,却不得不承认,晋阳王世子与婧小白是相配的,这个事实让他在去年冬月回京述职后狼狈奔回边关,自此绝了再返盛京的念头。
婧小白大约是忘了,韩晔十八岁时第一次来盛京引起的轰动。
那样清俊温雅的少年气质绝佳,文采斐然,得到景元帝的嘉奖而名动京华,景元帝赐了城西的偌大宅邸做了晋阳王府的别院。
当时,婧小白只有十一岁,他也才十六岁,黎戍墨觉等人到处宣扬晋阳王世子的风采,将他这个盛京第一混混的面子多少刷下去了点。因为不甘心输给韩晔的美貌,他一定要去晋阳王府看个究竟,想与韩晔比一比到底谁更英俊。
谁都拉不住他,直到婧小白拽着他的衣服道:“赫,你不用去了,放心吧,他肯定没有你好看的。”
婧小白那时候视赫为唯一的天神,跟屁虫似的整日跟在他身后,心里眼里都是赫,而他对什么都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却对自己这个表妹的赞美异常在意。所以,听完婧小白的话,他顿时非常志得意满,也就打消了去晋阳王府和韩晔一较高低的打算,带着婧小白继续不务正业去了。
管他韩晔有多美貌,管他韩晔能得多少赞誉,与他何干?
哪知竟这么巧,韩晔去鹿台山不过一年,婧小白也去了,最后,她竟挽着韩晔的胳膊出现在他的面前。
最了解婧小白喜怒的人是赫,她对待韩晔和墨问是全然不同的,哪怕此刻她对墨问再温柔体贴,为他盛汤夹菜系披风,墨问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罢了。他之所以怒,只是瞧不惯墨问的身份——一个出身不堪的病秧子死哑巴,凭什么占据了婧小白夫君的位置?他凭什么能让婧小白如此温柔对待?
他根本不配!
黎戍仍旧乐呵呵地捧着茶杯插科打诨,小眼睛在墨问、司徒赫和百里婧三人身上转啊转:“啧啧,啥时候有人对爷嘘寒问暖哪?婧驸马真是羡煞我等光棍啊!”
司徒赫连看都懒得看黎戍,墨问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黎戍手中的杯盏上。
黎狸抬起头,顶着两侧脸颊上的灰,插嘴道:“大哥,爹不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么?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黎戍听罢,手中的杯盖一滑,没拿稳,砸在了饭桌上,他偏头瞪着黎狸,焦躁道:“去!小孩子家懂个屁啊!”
黎大少爷的眼睛太小,眯起来就成一条线了,而黎狸的眼睛太大,整张脸上最突出的就是这一双大眼,他俩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妹。
原来,黎国舅的原配夫人去世得早,留下黎戍一个嫡长子继承家业,续弦的妻室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黎狸。而黎国舅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续弦之后未再纳妾,一家子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宠着疼着捧着,是以,黎狸十三年未出过家门,要什么给什么,金丝雀儿似的长大。
大约是听黎戍唠叨多了,有一天,黎大小姐心血来潮要学婧公主外出游学习武,黎国舅便派人全程护送黎大小姐去了岭南的浮游山,整整玩了一年才回来。
与黎狸完全相反,黎戍从小就在外鬼混,十六岁开始出入碧波阁,染了一身的风流纨绔债,狐朋狗友遍布盛京的各个边边角角,上至荣昌公主司徒家的少爷,下至守城门的小卒、戏园子看大门的老头儿,他都熟得很。
不过,黎戍虽然纨绔,也从不听黎国舅的话,败坏黎家门风已久,对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宠爱,兄妹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缺心眼的姑娘!”黎戍又骂了一句:“瞧瞧,这身衣服弄的,这头发,还要去参加什么武举,武举啊!是姑娘家该去的么!”
这最后一句,换来了在座的三位姑娘的白眼,黎戍将双手举过头顶:“得!得!我错了!姑娘家也可以参加武举!妈的,姑娘家将来还要做大将军!”
黎狸傲气地一抬头:“当然!我当然要做大将军!”
黎戍听罢,眯起眼看着司徒赫笑,语带商量:“赫将军,过不了多久就是武举了,你行伍出身,又恰好在京,这次恐怕得让你去监赛。到时候给我家小狐狸放点水呗!”
司徒赫还没出声,黎狸就叫起来,她哪肯让人放水:“我浮游山女侠是有实力的!才不用别人帮我!”
木莲对她不屑一顾,嗤笑道:“切!就你那两下子,算了吧!老娘都比你厉害!”
黎狸那个气啊,又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怒道:“臭丫头!你还没打够是吧!”
木莲继续夹菜:“反正武举日子也近了,不服气比给老娘看看,光说有什么用?可惜老娘不能参加武举,要不然,就没你的事儿了。”
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除了各地选拔出来的武举人可以参加外,盛京大家族的子弟也拥有考试资格,而大兴国自古就有女子从军的传统,是以,黎狸作为黎国舅千金,要报上名自然容易。然而,木莲只是婧公主的贴身侍婢,哪怕名义上是婧公主的师姐,也不行,身份等级悬殊太大,有些事就会受到诸多限制。
黎狸被木莲气得直抓头发,而头发又太乱,衣服也被扯破了,顿时也顾不得有谁在场,愤然道:“臭丫头!本小姐才懒得理你!哥,我要去换身衣服!”说着,就起身离席而去。
小狐狸被气走了,黎戍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笑嘻嘻道:“没事没事,小丫头不经说,到底是年轻哪!脸皮太薄了!赫将军你说是不是?”
司徒赫哼道:“谁有你的脸皮厚?”又问百里婧:“婧小白,吃饱了么?”
百里婧点点头:“吃饱了。”
黎戍不合时宜地插进来:“说起武举,我倒想起来了,婧驸马,你家四弟中了文状元,小小年纪,真了不得啊!在下在此道贺了!”
墨问一拱手,稍稍颔首,算是道谢。
黎戍不拘小节,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小眼睛看着百里婧和司徒赫,笑道:“婧小白,赫将军,还记得不?咱们当时是怎么笑话墨觉那小子的?爷琴棋书画不懂就罢了,他丫的还偏偏不懂装懂,那年碧波阁的花魁出了个对子‘红花不香,香花不红,玫瑰花又香又红’,墨觉他丫的对‘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连环屁又臭又响’!亏他想得出来!这些年坊间还拿来当笑话讲呢!哈哈哈!咱们三个当时就说,要是那些举子都是墨觉这个水平,咱们以后一定要去考状元,三个人,分列状元、探花、榜眼,浩浩荡荡打马御街,在护国寺的佛塔上签下大名,那都不在话下啊!”
木莲听罢,“扑哧”一声笑出来,呛得直咳嗽,墨问表情淡定,偏头望着百里婧。
时隔多年,这些事只有黎戍记得最清晰,司徒赫和百里婧不是忘了,只是没有当初那般坦荡和恣肆,若不经历这段情伤,婧小白仍旧刀枪不入,她若水火不进,又有什么伤得了司徒赫?可似乎不懂文墨不懂琴棋书画也变成过错,于司徒赫是,于百里婧也是。
“你倒记得清楚。”司徒赫笑骂,端起一直未动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别成长多好啊,别离开多好啊,永远守着长不大的岁月,有一群和你头天打完架,第二天鼻青脸肿照样勾肩搭背的兄弟,身份不分,地位不分,都靠拳头来说话。
有一些只有你们才知道的秘密场所,时光如此漫长,明明已经美美睡了一觉,中午居然还未过完。啃了一只红薯就能乐上好半天,做着长大了要做将军做状元的美梦,却从来不管能不能实现……
法华寺的菩提树永远是绿的,状元桥的烤红薯永远是甜的,婧小白的脸永远胖乎乎捏起来软绵绵,而司徒赫的嘴角永远咧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走很长很长的路背婧小白回去,听她在背上说,赫,天天都来吃状元桥的烤红薯好不好,天天都要开心好不好,天天都背我回去好不好……
别长大,多好。
你是我的,就像我永是你一个人的,那该有多好。
司徒赫心下苦涩,百里婧也不说话,两个人俱都沉默。
黎戍好生失望,也喝了一口酒,龇着牙“咝”了一声:“碧波阁的酒真不错啊,可惜司徒赫婧小白你们俩不给面子。人生哪,真是寂寞如雪。”
墨问半句话都插不上,在座的众人要么就是刻意忽视他,要么便是不经意地忽视了他,换做常人,哪一种都接受不了,所以,他便做出常人该有的态度,费力地咳嗽了起来,咳声嘶哑难听,仿佛喉中卡着异物。
百里婧忙问:“怎么了?还冷?”
墨问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咳得脸色雪白,唇色尽褪,好半天才在她手心里颤颤写道:“许是未喝药,有点不舒服。”他抬头冲她惨然一笑,颇为善解人意地继续写:“我先回去,你别担心,同他们好好叙叙旧。”
百里婧脱口而出:“我陪你回去。”说着,对木莲道:“木莲,别吃了,大公子不舒服,咱们回去吧,顺便让人去太医院叫孙太医过来。”
墨问将她的手捏得更紧,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如此带累她:“我没关系,你难得和他们聚一次,留下吧。”
他越是为她着想,百里婧越觉得过意不去,已经站起来,对司徒赫和黎戍道:“我先走了。赫,你的伤还没痊愈,也早点回去,别喝酒,我过两天去看你。还有,黎戍,你别带坏了赫,不准带他去碧波阁后院!不准去找什么花魁小倌!”
黎戍将手中的酒杯一掼:“喂!婧小白!爷什么时候带坏他了!你别冤枉好人!赫将军这么威风凛凛,他要是不想,能让人带坏?四月初八佛诞日,护国寺要举行祭天仪式,婧小白,带你夫君多求点签,保佑他身体平安啊!快走吧!烦人!来得慢,去得还快!”
黎大少爷的那张毒嘴谁能挨得住?百里婧早就习惯,和木莲一起搀扶着墨问出了雅间的门。
越是关系亲密的人,来去越是自如,婧小白就这么跟着墨问走了,司徒赫心里自然堵着,黎狸去成衣店换衣服还没回来,亲卫队长周成和赵拓在隔壁候着,雅间里只剩下黎戍和司徒赫两个人,司徒赫喝了一口闷酒,将所有的不满情绪都在黎戍身上发泄:“叫我来看什么?”
黎戍自若地笑:“你说看什么?看婧小白啊!不过,司徒赫,老子觊觎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的,我和婧小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情敌,她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啊?呵,还要爷给她面子?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爷还没那么大方!她心里不撑坦,我心里就好受?呸,我家老不死的要给我求亲,那个什么禁军统领杨峰的妹妹,听说小妞人长得真不错,袅袅婷婷,婀娜多姿,要啥有啥!可爷喜欢的是男人!不喜欢女人!”
“嗨,还别说,你们家婧小白我也曾觊觎过,”他眯着小眼睛笑得欠揍,见司徒赫目露凶光,他又挑了挑眉,神情颇猥琐道:“别,别看着我,那是因为当时婧小白女扮男装,那个俊俏的小模样哦,人见人爱,爷当时也被她馋了好一阵子……”
婧小白当初在盛京的混混中间出名时,就是女扮男装,好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她是姑娘家,大摇大摆地随司徒赫去碧波阁的红粉楼也无人拦阻。
黎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司徒赫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既然那个杨小姐条件不错,就去提亲吧。”
黎戍火冒三丈:“呵!你这个没良心的!真让我去相亲啊?要说条件不错,我那落表妹真是个极品女人,又温柔又贤惠,可爷不喜欢啊,爷喜欢像婧小白这样的妞——不像女人的妞,所以,从中可以看出来,赫将军你其实骨子里喜欢的就是爷们儿,你不喜欢姑娘的,所以,不如……咱俩将就将就?你看看,为了等你,爷也单着好些年了,你反正也娶不了婧小白,总不能娶别人吧?”火气渐小,苦口婆心地做起了说客。
可不是么?娶不了婧小白,司徒赫怎么可能娶别人?
司徒赫又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谁说我娶不了婧小白?想让那个病秧子死还不容易么?武举开始前,按照往年的惯例都会有一场蹴鞠比赛,既然他是新晋的驸马,今天看来身子骨也没什么大碍,能走能吃能笑,他自然也应当参加。到时候,若是谁的脚力重了,或者谁的球射偏了伤着了他,一不小心断了筋骨什么的,可怪不得别人!”
黎戍大骇:“不是吧,司徒赫,你想闹出人命来啊?那病驸马又不是自己选的婧小白,是婧小白选的他,把他扯进来做什么?要怪也应该怪婧小白吧!”
司徒赫冷笑:“算他倒霉!”
黎戍连连叹气:“妈的,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儿,这病驸马也真可怜,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呢!司徒赫,你给我悠着点,别又给自己整个一百军棍,再打下来,你小子是真得去见阎王了!”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拦不住只能由他去,黎戍对待亲疏上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毕竟病驸马与他们几个什么关系都没有,要包庇当然得包庇司徒赫。
酒越喝越郁闷,司徒赫起身要走,黎戍拉住他:“对了,后天我在城东戏楼子有场戏,你去听听看,给我捧个场呀!爷如今可是个角儿了!”
司徒赫回头问:“唱的什么?”
“十八相送,祝英台啊。”黎戍一脸自得。
司徒赫朗声笑了,上下打量他:“祝英台?我想去瞅瞅那个梁山伯,不会真是你姘头吧?”
黎戍兰花指一翘,飞了个媚眼过去,捏着嗓子唱道:“梁……兄……啊……”
司徒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拉开雅间的门闯了出去,黎狸已经换过了衣服鬼鬼祟祟地猫在那里,待司徒赫出来,她整个人贴着墙面装作没看见他。
司徒赫的目光半点都没落在黎狸身上,倒是亲卫队长周成和赵拓从隔壁雅间出来,瞧了黎狸一眼,随后便跟着司徒赫下楼去了。
黎狸颇不满地瞪着司徒赫等人的背影,忽然,黎戍从雅间破门而出,黎狸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惊讶地叫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原来你和司徒赫是一对!你们居然是一对!太可怕了!”
黎戍敲了她一板栗:“为什么可怕?”
“因为、因为……我以为司徒赫起码是个正常人啊!”黎狸实话实说道。
“你的意思是大哥不正常?小狐狸!真不会说话!白长了这张脸了!”黎戍翻脸走人。
“大哥,大哥!你去哪儿啊!”黎狸追上去。
黎戍忽然跑得飞快,拉住刚上楼的小二的手急道:“快带爷去茅房!快点儿!”
黎戍竟莫名其妙拉起了肚子,且拉得无比欢快。
“爷,您今天准备就蹲在茅厕了么?都快半个时辰了……”小二在外头捂着鼻子等。
黎戍在里头叫:“妈的,还怕爷付不起饭钱?!叫你们碧波阁的老板娘过来!爷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兔崽子长不长眼睛!哎唷,肚子可疼死我了……肯定是你们碧波阁的饭菜和茶水有问题,爷才拉成这样,反而倒打爷一耙!天理何在啊!”
小二嘴一漏,顶撞道:“与您同来的其他人也没见这样啊,是爷您自个儿的肚子不争气吧?”
“你!哎唷……”黎戍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脚都蹲软了,然而,他心思简单,没往别的地方想,也记不得独他一人喝过墨问添的那杯茶。
……
回左相府的马车上,木莲坐在车夫旁边,很是不满地隔着帘子瞪里头的墨问。什么时候都碍手碍脚,都是因为他,每次婧小白想做什么都做不成!病秧子也就罢了,还要给人添麻烦,真是讨厌!没半点自知之明!
马蹄声哒哒,车轮咕噜咕噜滚过地面,车厢内,墨问的气色确实不好,一年里独四月最为难熬,禁忌颇多,最易伤损,然而,他身子的不舒服却难比心里的不痛快——
他的妻可真善解人意,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由着他,他冷了,她给他添衣,他饿了,她为他夹菜,他病了,她让人请大夫。
看起来没什么不妥,温柔又贤惠,她能给的都给了他,他作为夫君,应该对她此举感恩戴德毫无怨言才是。
可惜,人与人之间若一直相敬如宾,脸都不红一次,那就是最礼貌的疏离。可想而知,他的妻待他,竟连那个黎家的大少爷都不如。起码,她敢对黎戍动手,敢随意地张口就骂,更别提司徒赫了。
刚刚餐桌上,墨问在百里婧手心里写的是,以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告诉我,你说了,我就会记得。
她说,好。
她当然说好。
相较于韩晔和司徒赫,他来迟了太久,先天不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这劣势地位,对他的妻的了解程度,她的喜好和厌恶,她小时候做了什么,少女时候又有何种辉煌事迹,他通通一无所知。因为无知,便处处被动,即便耍得了几分小手段,却始终无法击中要害。
似乎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他越往里越开阔,却也越来越困顿,因为,他发现那胡同里其实大得很,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随便走上两步就能轻松地转出来。他在她心里绕来绕去,却始终隔着一层穿不破的墙,连那颗心的模样都瞧得不大清晰,还谈什么争夺?
“咳咳……”
想得太多,思虑过重,突然喉头一甜,墨问闷声咳了起来,抵在唇边的拳染了些许濡湿,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百里婧一手抚上他的背,一手替他顺着胸口的气,急道:“再忍忍,马上就快到了,等太医来了就好了。”
墨问抵在唇边的拳没有拿开,另一只手顺势将百里婧搂进怀里,他虽然身子虚弱,脚步虚浮,胸膛却甚宽阔。他抱着百里婧良久,才在她背上摸索着写道:“不要找太医,老毛病了,喝点药就好,惊动了宫里的人,又要麻烦。我,不太想麻烦他们,显得自己更没用了似的。”
他在笑,又将她搂紧了点,百里婧不动,任他抱着,半晌,她轻应:“好。”
墨问的黑眸寒波生烟一般地冷,他对她的“好”越来越反感。
马车在相府偏门外停下,百里婧与墨问下了马车,上前牵马的小厮盯着木莲上下打量,眼神飘忽不定。
进了偏门,扫地的小丫鬟也偷偷瞄木莲,一路走到西厢,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木莲终于忍无可忍,揪过一个小厮领口的衣服就往一旁拖去,恶狠狠地骂道:“看什么看!老娘是怪物么!老娘长了三只眼睛四双手是吧?要不然,你们这些人看个屁啊!”
那小厮是西厢干粗活的,胆子小,被木莲这么一吼,吓得腿一软,跪下了,扁着嘴快哭出来了:“木莲姐……小的不是故意看你的,小的是想恭喜木莲姐成……成了四少爷的房里人……”
“四少爷的……房里人?”木莲瞪大眼,反应过来将那小厮用力往前一丢:“放屁!你说老娘是墨小黑的房里人?!”
房里人,不过说得隐晦些,意思与侍妾没什么差别,或许,连侍妾都不如,只是唯一的相同之处在于,她是墨誉的女人。
那小厮委委屈屈地躲到一边,颤巍巍地朝木莲身后指,结结巴巴道:“木莲姐,四……四少爷……在……在找你……”
木莲转过身,果然看到墨小黑正朝她走来。
百里婧也对这一路的异样眼光奇怪了好久,见木莲突然如此情绪大变,她便与墨问一起站在银杏树下等。
墨誉越走越近,木莲忙大声对百里婧喊道:“婧小白,我有点事,你先陪驸马回去!给驸马煎药啊!”
百里婧素来不大爱管闲事,既然木莲这么说了,她便不好再问,扶着墨问进了偏院的月洞门。
墨誉从西厢南边的“浩然斋”来,远远地瞧见百里婧和他大哥的背影消失,他的人已经走到木莲跟前,局促不安地开口道:“我大哥去哪了?你们……去哪了?”
木莲的一双眼睛从墨誉脸上看到脚下,一直盯得墨誉发毛,她才叉着腰道:“婧公主出门应酬,见几个老朋友,顺便带上她夫君一起,您有什么意见么状元郎大人?”
墨誉还惦记着昨夜醉酒后的事,水生和富贵不敢告诉他事实,不敢说他昨儿个晚上被十几个丫头扒光了衣服,于是,都守口如瓶,相当默契地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任何问题可以去问木莲姐。
墨誉年纪小,又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昨天夜里两个人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怎么着都是女人吃亏,他当然得负责,哪怕那个女人是他十分厌恶的泼妇。
于是,在纠结了一早上后,便想找木莲说清楚,哪知到处都找不到人,等到这半下午才见她回来。木莲一如既往气焰嚣张,墨誉一脸苦楚地皱着眉,也不管她话里带多少刺,斟酌着说道:“我想对你说,昨晚的事,我会负责。”
这是墨誉第二次说要负责,态度很是诚恳,木莲盯着墨誉良久,轻飘飘地别开眼睛,语气也极为不在乎:“算了,侍妾我不做,要是有一天我能做你的状元夫人,到时候你再负责吧!”
即便木莲是婧公主的贴身侍婢,可到底地位低下,就算她仗着有婧公主撑腰,在相府内横着走,也改变不了她这一婢女的身份。而堂堂状元郎大人的婚事关乎一国颜面,自然得由陛下做主,且大兴国的状元夫人自古都有体例规定,除非是后来续弦再娶,否则,这头一回娶亲怎么能不门当户对呢?木莲这一要求明显强人所难了。
“我……”墨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天阴着,又恰好站在偏院前的通风口,有冷风夹着细小的雨丝吹过来,木莲身上穿的绿色缎子衣裳太单薄,竟觉得有些冷。
她耸耸肩,呼出一口气来,无所谓道:“算了,照顾好我家小黑就算是对得起我了,墨小黑,我又没让你负责,你怕什么啊?瞧这张脸苦的,像吃了苦瓜似的。放心吧,你状元郎的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别觉得亏欠了谁,也千万别羞愤得恨不得投河自尽!投河自尽那是女人家干的事,不是你状元郎该做的!回去吧!好好读书,教好七皇子,要不然,你可就没饭吃了!七皇子侍读,乖乖,这官职真不错,姐姐没说错,你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墨小黑!”
“我还要去给婧小白熬点粥,就不陪状元郎大人闲聊了。”木莲笑了笑,抬脚走下种满银杏树的小坡,朝“有凤来仪”的小厨房走去,将墨誉一个人丢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墨誉目送木莲的身影远去,又转过头,看了看偏院月洞门前的四个字:“请君莫问。”
“四公子,下雨了,您别站这儿了,快回屋吧!”水生撑着把油纸伞跑过来,将伞面高高举过墨誉的头顶。
墨誉看向他,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水生脸上,而是凝视着水生所着的粗布衣裳。
身份、等级,决定了着装、称谓、权力,决定了你会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下抬不起头,还是会活在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
人与人之间必然要分高低贵贱,自古如此,他似乎并不应该觉得难受。
……
偏院内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问进了月洞门,刚转过门后的假山石,远山就从石头上起身迎了过来,一靠近墨问身边,便急问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么?”
【072】唐突表白
偏院内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问进了月洞门,刚转过门后的假山石,远山就从石头上起身迎了过来,一靠近墨问身边,便急问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么?”
许是瞧见了墨问的脸色,远山才有如此突兀一问,墨问未作回应,与百里婧一同步入桃林。//全文字//原本阴霾的天下起了小雨,桃林中的小径湿漉漉的,一踩便留下一个松软的脚印。
远山急坏了,从后头追过去,道:“大公子,到了月初,您今日该做药浴了。”
墨问没回头,倒是百里婧开口问:“什么药浴?”
“大公子的身子不好,除了每日服药之外,月初必须以药草沐浴使气血畅通,大夫说,若是断了药浴,喝再多的汤药也无用。”远山应道。
百里婧默然,常人哪里受得了这些苦楚?是药三分毒,墨问每天沾染这些汤药,还要以药浴浸泡身体,如何能不虚弱?此般恶性循环下去,除非到死才能终结吧?
真的没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百里婧微微蹙起眉,抬头看向墨问,他侧着脸注视着前方的路,神色淡然依旧,可薄唇却微微抿着,眉宇间隐约含愁。她握住墨问的手,带回他的注意力,道:“我师父是鹿台山上有名的隐士,他认识很多神医,等会儿我书信一封,让人送去鹿台山,请山上的神医来为你诊治。”
墨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听罢她的话,他淡淡一笑,轻点了点头。他领了她的情,可眉间的愁却仍旧不曾散去。墨问的藏青色锦袍被掩在了宽大的黑色长披风之下,显得身材修长挺拔,看不出半分瘦弱,甚至,那黑色内敛沉郁,高贵得如同不可侵犯的君王,看起来那么陌生,除了墨问与她相握的手,掌心依旧冰凉。
雨越下越大,远山也不曾拿伞,等有小厮瞧见,撑伞上前迎接他们时,三人身上的衣服俱都淋湿了。
已经到了屋檐下,总算风停雨藏,远山边擦脸上的雨水边道:“大公子,您已经淋透了,索性现在就去泡个药浴,顺便暖暖身子。”
听罢远山的话,墨问却没有走,而是望向百里婧,沉静的黑眸像是染了一层雾气看不分明,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指尖潮湿,认真地拉着她的手写道:“快点换身衣服,生病了吃药不好。”
说完,他推开房门,将百里婧送了进去,体贴又温柔。
百里婧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外,折身望进他的眼睛:“你也快把衣服脱了,去泡个澡。”
墨问微笑颔首,又体贴地为她关上房门。
偏院的小屋其实也有不少间,只是无论里外都异常简陋,墨问的卧室旁便有专门辟出的用以沐浴的隔间。墨问刚进隔间的门,便咳出一口血来,似乎忍了许久。
远山利落地将门反锁,上前扶住墨问,压低声音嗔怪道:“主子,现在这时节,您怎么能沾荤腥?简直是拿您的性命开玩笑!”
墨问不应,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吐出来果然好多了。他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让他堵着一口气也想赢得漂亮,可是,何至于为了一块鸡腿赌上性命?不能尝的,他尝了,不能碰的,他碰了,简直自作自受。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越来越丢不开手了,越来越想在她说“好”的时候伸手掐上她的脖子,狠狠地收紧,看看她还能不能吐出别的话来!
呵,见了旧情人发愣,看到老相好连吃饭都香了,给了他墨问什么?
给了他无数个无关紧要的“好”。
墨问稳了稳胸口汹涌的血气,一边抬手将黑色的披风解下,一边朝垂下的帘幕后面走去,出声道:“远山,准备好了药浴,你就出去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准进来。”
“主子,可是……”远山费解。
墨问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帘幕,闻声回头睨了远山一眼,寒波生烟般的冷眸中一片肃杀,不容许有一丝置疑。
许是他在人前虚弱了太久,又温和了太久,竟让人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可这眼神太过熟悉,远山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几乎是立刻垂下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恭敬地应道:“是,主子!远山明白!”
百里婧换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用干净的帕子擦着潮湿的头发,待发干了,便行至书桌前,铺开了一张纸,蘸了墨刚写了个书信的头,就听到隔壁房传来一阵哨音——长长的,一口气不断就一直在吹。
一声长。
有危险。
百里婧忙放下笔,起身奔出去,一把推开隔壁间的门,只见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弥漫着一股子药草味,却不见墨问。
哨音断了一下又响起,从垂下的帘幕后传来。百里婧快步走过去,伸手拂开帘幕,入目的,是藤条箍紧的大木桶中男人的裸背。
听到声响,木桶中的男人回头,见她来了,仿佛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很明显是让她过去。
百里婧愣在原地。
墨问在泡澡。
他的长发披在裸露的背上,皮肤沾染着湿气,一滴一滴的小水珠逐渐汇聚成一大颗,再从他的脖颈处次第滑下,看起来十分惑人。
百里婧不是没有看过裸背,当初在鹿台山上,她就曾和木莲一起去后山偷看三师兄等人洗澡,偷偷拿走他们的衣服挂在树上,看他们在水里泡着不敢出来的糗样乐上好半天。
可是,那都是远远地看看罢了,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男人赤身,她还是第一次。
墨问不会说话,手一直朝她伸着,眼神平静而无辜,百里婧被他注视得不自在,倒像是她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似的,顿时咬着唇往大浴桶走去,视线不敢落在墨问身上,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墨问当然不会答。
直到百里婧反应过来,将手递给他,墨问握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拉着她走近了些,身子几乎贴在木桶上,他这才开始写:“药浴缺一味药,远山去药铺抓药了,可是,水凉了,好冷。”
木桶内的水面上飘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药草,墨问个子高,坐在木桶里露出大半个上身,下面却是一点都看不见。
百里婧听罢,伸手探了探水温,真的太冷,问道:“哪里有热水?”
墨问濡湿的指尖在她手心里划着:“后头有,我本想叫小厮过来添水,但,他们听不懂哨音。”他抿起唇,歉意满满:“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百里婧的视线不知该放哪里才合适,墨问脱下衣服其实并不那么瘦弱,只是没有那般健壮罢了,不经人事的女孩子就算再怎么大胆放肆,见到男人的裸身也会羞赧不已。
“我……我去取热水来。”她别开头,抽回手,急急走到后门处,拎过小厮准备好的热水,却不敢直接往墨问的盆中倒,怕太烫伤着他,于是只拿木制的杓子往里舀,将温水一点一点兑热。
墨问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浴桶边缘,闭上眼,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不出声,百里婧将水兑热了也不好立刻离开,手里握着杓子轻声问道:“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墨问睁开黑眸,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来,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放下杓子就要走,手却被墨问从身后握住,回头发现他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浴桶,很吃力地抓住了她,桶内的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而出,溅湿了百里婧的鞋面,脚背一阵温热。
墨问索性折过身,趴在了浴桶边缘,半湿的发垂下来,将他平淡无奇的面容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黑色瞳眸。他似乎情绪低落,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湿漉漉的掌心握着她的没松开,却一个字也不曾写,只是不放手。
百里婧不明所以,在浴桶边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她一蹲,身子便矮了,换做墨问的目光在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可仅仅是一会儿,他的目光便躲闪开,手也松了,只把她送他的血珀哨子握得紧紧的。似乎有万千的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百里婧其实并没有什么耐性,不大能沉住气,今日碧波阁所见,使她心里也憋着许多无处可诉的委屈,还得想着去照顾墨问,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可墨问有话不肯对她说,她心里的挫败和烦躁便一层层地漫上来。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能不继续错下去,这些委屈和痛楚,她连赫都不敢再说。
百里婧仍旧蹲在那里,哑着嗓子道:“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告诉我,你告诉我了,我才能知道。”
墨问重新看着她,沉静的黑眸淡漠,却突然伸手将她拽近了浴桶,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唇上温软湿热,腰上环着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扣得紧紧的,让百里婧无措地睁大了眼。墨问的唇并未深入,只是紧贴着她的,可他的薄唇却在微颤,似乎忍受着巨大的折磨,而近在咫尺的黑眸染上了浓浓的悲戚,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在百里婧发愣时,在她手心里写道:“一个人爱上他的妻,是对还是错?若我爱你,你会不会觉得痛苦?”
感觉到这几个字的意思,百里婧从震惊中醒来,却陷入更大的崩溃之中,她一把推开墨问,力气之大,几乎是将他掀翻在浴桶中,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她仓惶站起身步步往后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别爱我,不要爱我,不准爱我……”声音渐渐撕裂不稳,尾音发颤。
听到“爱”这个字,竟比那日见到的血腥场面还要让人作呕!不能再爱了,婧小白,不能再傻了,除了亲人,谁爱你,都是假的!她想起韩晔一次又一次决然远去的背影,想起掉进护城河里再也飞不起的那只纸鸢,想起自己为何落入今日这种境地进退无路,都是因为那个字。
失控的情绪完全压抑不住,面对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她都觉得无所遁形,百里婧死死咬住下唇,转身掀开帘幔冲了出去,将墨问一个人丢在身后的黑暗中。
墨问的后背撞在木桶边缘,擦出一大片灼热的红痕,试探终于有了效果,可这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一个由不得别人说“爱”她的女人,一个嫁了他,对他悉心照料无限温存,却不准他爱她的妻,他要她何用?!
明明他并非真心,明明他对她没有半点爱意,明明他的初衷始于新婚夜听到的信誓旦旦的承诺,可刚刚那一问遭拒,却让他心里如此地憋闷。
不吐露爱意,她会永远装作不知道,吐露了爱意,她会狼狈地转身遁逃。娶了大兴国盛宠的荣昌公主,在世人的眼里多么荣耀,他墨问简直高攀了她太多太多。
可是,换做寻常的夫妻,若连真心也不能交予,那就是最为失败的婚姻,她百里婧甘于接受这份失败的婚姻关系,却接受不了夫君对她交予真心,多么讽刺?
百里婧,你竟从未想过,若我真的爱上你,你又拿什么给我交代?!
浴桶中的水渐渐凉下来,墨问赤身靠在边缘上,缓缓闭上眼睛,胸口血气翻滚得越发厉害,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意。
什么是真心?
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但他与百里婧这个傻瓜不同,他是太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才亲手毁了自己的真心,好让任何人不能再对他构成威胁,如此才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傻瓜却是如此胆怯,她层层密密地将真心上锁、加固,不让人看到摸到罢了。
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两个都没有真心的人碰到一起,还做了夫妻,世上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婚姻么?若他们俩换了其中任何一方,不是死,便是疯,谁能挨得住这种有意思的婚姻?
血珀哨子捏在手里,再用力一点就要碎了,耳畔忽然刮过一阵风声,墨问未睁眼,却出了声:“何事?”
有一道黑影藏在角落中,单膝跪地道:“主子,搜索又开始了,范围较以往更大,许是他们已经怀疑主子藏在盛京。属下恳请主子早日启程。”
墨问勾起唇,笑容邪肆不羁:“还真是不死不休……让他们继续找,搜了三年仍旧一无所获,白家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呵呵……”
“可是,若主子的行踪被泄露,到时候想走就难了,白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主子回不去。”那黑影担忧道。
墨问笑容更大:“不行,我若是就这么死了,我的妻就成了寡妇,她可怎么办才好?”
“……”那黑影接不了话,一个女人而已,哪怕她是公主之身,哪怕她长得再貌美,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主子何时竟起了怜悯之心?若是主子早有怜悯之意,又为何不放过上一位夫人?
满是疑窦,无法消除,然而,不能再问。
水冷了,再泡下去也没意思,哨子也骗不得傻瓜再为他破门,墨问从浴桶中起身,披上衣服出了门。一旁卧室的门半开着,显然傻瓜不在里面,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往桃林去了。
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背后,将白色的中衣都浸透了,他进了屋,扫一眼便发现了书桌上铺开的宣纸。
走过去,两根手指捡起来一看,是写给她师父的信函,刚起了个头便搁下了,前面说了好些她的境况:“下山数月,虽欢颜笑语与鹿台山上一般无二,却对师门甚是想念,每梦中相聚,师父又添白发数根,心下顿觉惆怅。不知婧小白与木莲师姐走后,师父师兄是否耳根清净许多?不知山上寺观是否依旧香火鼎盛?婧小白已觅得良配,一月前成婚,未能……”
婧小白已觅得良配?
墨问不自觉弯起唇角,信就写了这么长,女孩子的字并不算多好,勉强算工整,显然在文墨上下的功夫太少,可寥寥数行看完,他心里却有些异样地触动——
“欢颜笑语与鹿台山上一般无二”?
查过她与旧情人的关系,便知这信上写得十句有五句是假。
傻瓜,傻瓜。
因为下着雨,天色比平日里更早地暗了下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忽然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墨问的目光立刻看过去,进来的,是远山。
远山环顾屋内一圈,才开口道:“主子,天不早了,用膳吧。您要用的药也已经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远山庆幸百里婧不在,庆幸没人再送那要命的毒药来看主子悉数喝下去。
墨问起身,路过紫檀木的桌子,却没有去看上面的饭菜,也没喝那冒着热气的汤药,而是拿过墙上挂着的油纸伞,跨出了门槛。
“主子!您去哪?”远山愣住,这么晚的天了,又下着雨,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墨问撑着伞走出几步远,从小屋所在的小坡上往下看,一片**的雨帘,白日里绿油油的桃林呈灰黑色,桃花早已开败,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刮在脸上竟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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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卡文,伤不起,龟速伤不起。今天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就写了这么多,明天争取万更,让亲们久等,抱歉。
设了个读者调查,亲们没事可以点点╮(╯_╰)╭
【073】迷情浴室
“主子!您去哪?”远山愣住,这么晚的天了,又下着雨,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墨问撑着伞走出几步远,从小屋所在的小坡上往下看,一片**的雨帘,白日里绿油油的桃林呈灰黑色,桃花早已开败,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刮在脸上竟有些冷。<>
他走下小坡,没穿雨天的木屐,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踩着,修长的身影入了雾蒙蒙的桃林,一点都没有感觉错——傻瓜没回前院去,她谁都不想见,她正站在小池边扎着马步,姿势端正,身形平稳,显然训练有素。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青绿色的树枝盘在脑后,揪成一个不规整且随意的发髻。
下着雨,墨问的脚步声又太轻,百里婧一直没发现他站在身后。墨问的脚定住,不再往前迈,很不合时宜地想,若他是她那丰神俊朗的旧情人,见到这个场景,会不会心颤?
他对女人从没有多少要求,也早已对那些山盟海誓儿女情长死了心,就算一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在她自己身上刺下一百个窟窿,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傻瓜,情最伤人,太较真了,输的就是你。
他在卧室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她在这里淋了多久的雨,马步扎了这么久不累么?铁石心肠如他,也禁不住有些无可奈何,踩着松软的湿土往她那儿走去,离她还有五步远时,她的身子动了下,墨问以为她发现他了,便定住脚等她回头,连说辞都已想好,谁知她竟身子一软,朝灌满水的小池里一头栽了下去。
“嘭——”
水花四溅。
毫无心理准备,墨问没来得及抓住她,雨夜里的哗啦水声,还有那道猝不及防倒下去的身影,竟让他心里猛地一拧。
池水并不深,但她倒下去连挣扎都无,水面渐渐平静,人竟是一直往下沉。
墨问旁观了一会儿,一把扔了伞,抬脚迈进齐腰深的水中,弯腰将她从淤泥里捞了起来,心里涌起突如其来的怒意:若他不在这里,若他没有恰好出来寻她,她就这么被清浅的池水淹死,待几日后尸首飘上来,他就什么功夫都不用费,把“鳏夫”这个名号再坐实一次。
好!真是好得很!
“咳咳咳……”喉咙里呛了水,或许还有泥,百里婧咳得很辛苦,却不要他抱,她在淤泥里不曾挣扎,这时候倒犟起来了,衣服上头发上的泥甩在他身上、脸上,将他刚刚洗干净的身子弄得污浊不堪。
这池子里曾种过莲荷,淤泥肥得很,味道也重,墨问何曾受过这等罪,甩手就想扔了她,扔得远远的,有多远扔多远,淹死也好,呛死也罢,与他何干?说不定还能为那些莲荷施施肥,她也算功德一件!
要扔却又没扔,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软泥里踏上岸,她的指甲用力地掐着他的手腕,越掐越使劲,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墨问听了好几遍才听清她说,“不要碰我,不要爱我……”
他的鞋已经陷在了淤泥里,上了岸便赤着脚,抿唇面无表情地问:“不要我碰,那你要谁?”
凑近她唇边听,出气若有似无,他却还是听明白她叫了一个名字——韩晔。
油纸伞翻在桃林里,又被风刮出了几步远,墨问也没去捡起来的意思,将怀中的女孩往上拖了拖,一滴雨水从头顶的桃叶上滑落下来,砸在他的眉心处,冰冰凉凉的。他沉稳地迈着步子往回走,暗色的衣衫垂在身侧,下半截都是湿湿的泥印,黏黏腻腻,他没低头看她,而是直视前方的路,淡淡道:“他死了,别要他。”
远山因为命令不敢跟着墨问,却在一炷香的时间后看到他抱着百里婧回来,两个人像在泥坑里打了一架,简直惨不忍睹,连鞋都不见了,他张大了嘴巴正待要问,墨问道:“去把水烧热了。要是有人来找,就说她累了,睡了。”
说完,迈入了用以沐浴的隔间,关上门。
“哦……哦!”远山后知后觉地应道。
这隔间其实很大,进去后左右两边的房梁上都垂有帘幔,左边通后头的小门,方便小厮进出,右边往里直走,拐过一座大屏风便有一方通透的浴池,池子里的水没有一丝热气冒出,只因平日里墨问除了药浴,其余多数会泡冷水澡。
浴室的窗开得隐蔽,通风,却让人轻易找不见,壁上挂着数盏灯,一室的暖黄光晕柔柔铺开。走了一路,从入口起留下一串的泥脚印,墨问站在池边,嫌恶地看着怀里脏兮兮的女孩和他自己,池边是放有休息用的软榻,但他不想让她弄脏了它,索性便抱着,等池子里的水烧热。
越等越热不了,她身上倒开始发热了,烧红的脸颊上还有半湿的泥印,墨问越发不耐,蹲下身,扯下半个干净的衣袖,沾了水替她擦。擦完了脸再擦脖子,她不让他碰,对他又掐又打,她的衣袖满是泥,折腾得他全身没一处干净地方,墨问恼了,点了她的穴,见水温也热了,甩手就将她扔下了浴池。
点了穴再扔下去,不淹死才怪,他站在岸上看她一点一点往下沉,红衣黑发漂浮在水面上,渐渐地,水漫过她的口鼻。
墨问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走下浴池,拦腰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毫不客气地将她外面的海棠红锦衣扒掉,扔到一边去,白色的中衣湿透了,里面的红色肚兜清晰可见,身子软得像一汪水,不,像一条滑腻的死鱼。
墨问不是什么君子,也从不认为柳下惠值得赞美,扒掉外套不算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中衣也撕掉,大红色的肚兜顿时露出来,白如凝脂的肌肤一览无余,他一眼扫过,从她手腕处的珊瑚珠慢慢往上移,眼神定在她手臂处的血色守宫砂上——
少女干净美丽的身体,点上如此耀眼的红色朱砂,轻易就能让每个男人眼神变暗。从未被人拥抱过的身子,软软偎在他怀里任他摆布,且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呼吸忽然就粗了,水下的身体也急剧变化,他将怀中人搂得更紧,紧贴着他蓬勃的**。
许是近日与她亲密得太久,就算心依旧坚硬如铁石,可身体却对她有了渴望,渴望在这渐热的池水中渐渐膨胀。他如此诚实地面对这一切变化,但他不能遵从本心在这方暧昧的浴池中要了她,看她的守宫砂在他身下消失,开成一朵更艳丽的花。
现在就要了她,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墨问深吸一口气,低头将百里婧半开半合的唇钳住,一个多时辰以前他没吻够,现在再好好尝一尝,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舌都探访了一遍,柔软的丁香小舌如此甜蜜柔软,让他忍不住含在口中一咂再咂,滑腻得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
大手自腰间往上抚着,手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让他爱不释手,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索性拉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带到水下,闭着眼睛教她动作。
速度渐快,他的喘息声渐粗,过了许久,终于贴在她耳边低低地吼了出来,搂紧她纤细的腰,将她整个人压在胸口,贴得密不透风。
待全身的热渐渐退去,墨问忽然睁开眼,沉静的黑眸与往常的寒波生烟完全不同,染着激情过后的魅惑迷离。
可笑,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搂着一个女人自渎,可这个女人却全然不知,她在他怀里软着,一动不动,眉间微蹙,竟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再一想,他可不就是欺负了她么?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计较了这么久,若是传出去,谁都会说是他欺负了她。只是,传得出去么?
热水将身上的淤泥泡的差不多了,味道却依旧不好闻,墨问含住怀中人尖尖的下巴,细细吮了吮,又在修长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圈,原本消停了的**又起,将她的身子抵在光洁的池壁上又要了一次……
送上门来的傻瓜,谁不捡才更傻,他明媒正娶的妻,若他忍着不去欺负,那他就真成了废物和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了,是不是?
都已经裸裎相见,就犯不着再去顾忌什么,墨问从头到脚替她擦洗干净,又用澡豆除了脏污,光着身子上岸,拿过软榻上的薄被裹住她,抱着她穿过隔间的侧门入了卧室。
刚进去,正好听到外头远山道:“木莲姑娘,婧公主和大公子都已经歇息了,你还是请回吧。”
一切如他所料。
将怀中人放在床上,墨问含了一颗黑色的药丸,俯身又偎进了百里婧口中。
他需要思量的,仅仅是明日如何向她继续编织谎言。
……
百里婧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头顶是暗色的床幔,显然是偏院中墨问的床,她拿掉额头的湿热帕子,正准备撑着手臂坐起来,就发现另一只手被包在一双苍白的大手中。床幔是放下的,那双手从外头伸进来,它的主人却看不见。
百里婧透过床幔的缝隙朝外望去,只见墨问握住她的手靠在床沿上,这种高度和动作,虽然看不见,也能知道他是跪坐在冰冷的脚踏上。
昨天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冰冷的池水漫过她的口鼻,身子一直下坠、下坠,她深知,没有人会来救她,为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谁帮她换的?
她一动,墨问便醒了,起身的时候拉动了帘幔,他的眼睛便在缝隙里对上了她的眼。墨问沉静的黑眸仓惶地低下去,握着她的双手也颤颤地收回,让她的手得以自由。
百里婧有点无法面对墨问,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而墨问不说话,也不在她手心里划,只是递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神色仍是不安的。
纸上寥寥几句话而已:“昨日是我唐突了,但心意却半分不假。我这样的人,活到如今的年岁已属不易,若你觉得痛苦,我便不爱你。但,你是我的妻,我的爱恨,从此都交予你了。”
墨问的字很规整,正如他的人,一丝不苟,毫不张扬。百里婧一眼扫完,没出声,墨问似乎是等了太久,等不到答复,挣扎着起身,步伐虚浮地朝外走去,没走远,坐在了梳妆镜前。
百里婧苦笑,又伤了墨问。
远山这时正好端了早膳进来,看了墨问一眼,又对百里婧道:“婧公主,您昨天不小心掉到池子里,大公子正好去找您,吓得魂都没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您带回来,又不敢惊动了前院,就让看院子的老妈妈给您梳洗换了身衣裳……”
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端着药送给墨问:“大公子,累了一夜,守了一夜,您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快喝药吧。”
话都是远山一个人说的,然而,远山什么时候这般殷勤地在百里婧面前替墨问说好话了?
百里婧未察觉远山话里的不合理之处,只是惦记着一言不发的墨问,她忽然开口道:“远山,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远山眉头微蹙,却不敢有异议,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婧掀开薄被下床,手里捏着墨问写的那张字,走到墨问身边时,他还是没转身,头微微低着,背影寂寥而落寞。
百里婧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臂环住了墨问的腰,贴着他的腰侧闷声道:“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只是请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也给不了你爱。我们不要爱,就一起好好活着,不行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如此亲密,却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不要爱,只是一起活着,若没有爱,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墨问的黑眸一缩。
但到底是让她剧烈躁动的情绪安定了下来,她没再那般决绝地对他大吼出声,也没有失常地在雨夜里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试探到什么地步该休止,对付猎物何时该松何时该紧,他深谙此道。
大手抚上她柔顺如黑绸的长发,墨问俯下身,将颤抖的唇印在了百里婧的额头上,他在她手心里写:“好,一起活着,我不爱你……”
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墨问的眸子忽然就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手指的柔软和温度,昨夜他曾清楚感知,现在想起来仍十分怀念那**滋味。
不能再想。
越想越觉折磨。
墨问忽地将百里婧拉起来,按她坐在梳妆镜前,在她手心里写道:“我替你绾发。”在她的质疑目光中,他蹙眉,很失望地又写:“别笑,我已会了。不信,让我试试。”
百里婧终于笑了,黑亮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嗯,那你试试看。”
这样嗔怪且带俏皮的口吻,从她口中说出来,墨问竟是一愣,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姿势本就暧昧,若是正常的夫妻,丈夫处于他这样的位置,肯定会从背后抱住他的妻,压下头去吻她,在镜子里窥探二人缠绵时的你侬我侬。
然而,他们不是正常的夫妻。
所以,墨问老老实实地给他的妻梳头,昨日看她师范,今日就学会了,替她梳了一个双环高髻,再插上点翠桃叶簪……
墨问似乎特别喜欢桃叶簪,点翠的工艺,鲜亮的色彩。
“很不错。”百里婧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笑道:“学得真快。”
墨问站在她身后微笑,镜子里他唇角的弧度优美且自然。
雨只下了一夜便歇了,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将铜镜里修长的人影照得模糊。
……
“婧小白,你不是说隔一天去偏院住一次的么?怎么连着两天都去那儿睡呢?”
百里婧一回前院,木莲就不满地责问道。
“害我昨天晚上等了你好久,又跑去偏院找你,你居然已经睡了!”
百里婧垂眸,她那么狼狈地落水,墨问都替她瞒着,她自然不会自己说出口,于是便道:“下雨了,回不来,索性就在那里歇下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木莲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嗓门不自觉大起来,怒其不争道:“婧小白!你长点儿心吧!他是个男人,再病秧子也是男人,你跟他在一起会吃亏的!他们墨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前头的话都还靠谱,最后一句却让百里婧皱眉:“墨家的男人?木莲,你对他们家了解多少?昨天墨誉找你做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眼光看你?”
让一向迟钝的婧小白都提出这么多的疑问来,木莲狂躁地“啊”了一声冲了出去:“婧小白!你好自为之吧!你迟早要后悔的!我去做饭!不跟你闲扯了!”
在“有凤来仪”外头伺候的丫鬟平儿看出了百里婧的疑惑,小心地上前,殷勤地解惑道:“婧公主,听说四公子要收了木莲姐做房里人,可木莲姐不答应,两个人昨天还吵了一架呢。”
“墨誉要收木莲做他的房里人?”百里婧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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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真滴是龟速了,肉汤奉上。
翘了一天的课,各种忐忑不安,神速不是每个作者都能有的,有琴悲愤中。
【074】许是自卑
“墨誉要收木莲做他的房里人?”百里婧一愣。
木莲上鹿台山的时间比百里婧略早些,山上的女弟子又少,所以,她和木莲便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性格又都好动,每次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错,两个人一起受罚,渐渐的,愈罚交情愈深。
但木莲与百里婧不同,她是山下村子里无家可归的孤女,母亲因病早逝,父亲上山砍柴的时候被狼叼走了,因为跟师父混的熟才勉强做了他的弟子。
其余上山来习武的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个个家底殷实富足,习武的目的要么为了复兴家族,要么是为了参加武举谋取功名,或者有少数是像她这种为了习武以后去做女将军,虽然其中多少有些玩闹的性质。
百里婧和韩晔要回盛京的时候,木莲舍不得,便和同他们一起回来了,虽然她名义上是做了大兴国荣昌公主的贴身侍女,可百里婧从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大小事务多少是木莲出头做主。后来下嫁左相府,木莲也要随着一起来,百里婧也没有拦阻。
木莲是百里婧少女时期最美好的爱情的见证人,从她的单恋到她的幸福再到她的离分,木莲一直都在。
百里婧将木莲看得太重,当她和韩晔还在一起时,就曾许诺过要给木莲寻一门合适的婚事,但因为她自己的爱情以疼痛收尾,这些日子以来便不曾提起过木莲的归属。
现在,墨誉要收了木莲做房里人,却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如此草率唐突,且弄得整个相府的丫头们人尽皆知,百里婧顿时蹙起眉头,睨着丫头平儿,冷声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准胡说!本宫倒想看看,墨四公子的胆子究竟有多大,竟对本宫的贴身侍女如此轻薄怠慢!”
平儿一言引来了是非,吓得忙跪在地上:“平儿多嘴!平儿知错!请公主息怒!四公子他没有轻薄之意,只是木莲姐……”
百里婧不再听她解释,抬脚迈出了“有凤来仪”的门槛,直奔“浩然斋”而去。墨誉身边的小厮水生担了两桶水准备去浇院中的花草,见百里婧突然来了,吓得忙放下水桶,桶中的水洒出了一小半。
“水生给婧公主请安!”水生忙跪下道,府中仍流传着婧公主恶毒的“美名”,哪个房里的小厮丫头都对她心存忌惮,这份忌惮较之木莲要深得多,毕竟百里婧是皇女,谁也惹不得。
百里婧扫他一眼,沉住气问道:“四公子呢?”
“四公子正在房中……习……习字。”水生结结巴巴道。
百里婧便径直入了院中的天井,边走边道:“进去通报一声。”
水生从地上一溜爬起来,连连称是,飞快地爬上三阶楼梯,站在墨誉的房门前道:“公子,公子,婧……婧公主驾到!”
墨誉是新科进士中书法写得最好的,做了七皇子百里明煦的侍读,其中有一项任务便是教授七皇子书法,四月初七常朝过后就要上任翰林院编修,他年纪轻见识少,心中不免忐忑难安,是以,早早起床读书习字,颇为用功。
听到水生的通报,墨誉的笔没拿稳,在白色的纸面上划下了一道难看的印记,一步错,满盘皆输,快要写好的这幅字如此轻易地就毁了。
他懊恼地搁下笔,绕过书桌朝外走去,又定住脚,低头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番,簇新的蓝色锦袍,是府里新为他添置的,没什么不妥。将头发捋了捋,才想起方才已经梳过,想必也还算齐整。
手忙脚乱。
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将桌上的铁笼子拎起来,屋内扫了一圈,俯身将笼子藏在了书桌下面。
胖兔子小黑睡得正熟,被他这么一惊扰,怒意冲冲地拿胖乎乎的身子去撞笼壁,发出异常不满的声音。
墨誉蹲下来,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恼道:“胖兔,你再出声,今儿个就要进厨房变烤兔子了!”
小黑听不懂他的话,黑眼睛盯着他,继续不懈地往壁上撞,它的肉实在太多,一撞一荡,想必也不疼。墨誉无奈,站起身,用脚将铁笼子往书桌底下又踢了踢,这才快步上前开门。
今日百里婧穿了一身月白色便服,腰带是蓝锦底子,再以金线织就,云鬓高耸,钗环华丽,尽显皇女的雍容华贵,又因为习过武,站姿与普通人相比更为挺拔,她只是往那里一立,并未开口说话,便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威慑。
听见开门声,百里婧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正走来的墨誉。墨誉生得英俊,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端正大方,与老二墨觉的纨绔和老三墨洵的粗俗完全不同,也不像墨问那般病弱,他是左相府当之无愧的荣耀。
墨誉有些局促,这是百里婧自嫁入相府后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自从他与她就大哥墨问的事情争执过后,他与她的言谈便再没有和谐过。每次开口第一句就是针锋相对,他对她的称呼已经由先前的“大嫂”变作了“毒妇”,如今再见到她,他该如何唤她?
“毒妇”不合适,“大嫂”叫不出口。
方才那般在意衣着,又急忙将那只兔子藏起,竟是以为百里婧会像木莲一般大大方方地闯进他的屋子,可出来一看才知道,她立在院中,只是等他出来说话,并没有要进屋中的打算。
思虑间,墨誉已经来到百里婧跟前,虽然同是十六岁,墨誉却比百里婧高了足足一个头,与墨问的淡然沉静相比,他仍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和傲气。
墨誉不开口,也不行礼,百里婧忽地笑道:“状元郎好大的架子,见了本宫连一声问候都没了!莫不是以为做了翰林院修撰,将来会是首辅之臣,又成了七皇子侍读,少傅、太傅之位指日可待,便开始目中无人了么?”
墨誉那些忐忑和纠结的小情绪被百里婧这么一讽,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眉间蹙起,脱口而出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百里婧也恼了,冷笑道:“敬告状元大人一句,木莲是本宫的贴身侍女,与你们相府里那些丫头身份有别。状元大人如今步步高升,大可随意收了那些丫头做房里人,怎样宠幸折辱都无所谓,但木莲不行,她若嫁人,必得明媒正娶!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好好保住头顶的乌纱帽再说吧!”
说完便不再逗留,转身往外走去。
墨誉那冠玉般的俊脸气得涨红,胸口压着一块越来越沉的大石头,急急上前去一把扯住百里婧的胳膊:“什么叫龌龊心思!你给我说清楚!”
百里婧回头,嘲讽地对上他的眼睛:“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么?府中人尽皆知,连那些粗使丫头都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四公子敢摸着良心说确无其事?”
墨誉顿时哑然,前夜他与木莲确实不清白,可他并非清醒并非自愿,却又不能说确无其事,他虽不想承认,但也瞒不住自己的良心。
“那……不是我所想的。”墨誉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百里婧听罢,厌恶地挣开他的手,怒气汹涌而来,正面直视他:“做了就承认!你们这些男人就没有半点担当么?墨誉,本宫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欺负木莲,让她受委屈,本宫不会轻饶了你!”
如果说木莲那个泼妇能把墨誉气得吃不下饭,那么,百里婧这个毒妇一出口就能让他气得血气上涌,干净清亮的眼睛里怒火滔天:“你是让我娶她为正妻?就算我肯娶,我父亲还有皇帝陛下都不会答应!”
自古新科状元郎多数婚配当朝公主,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女或翰林千金,皆为朝中重臣的女婿。墨誉这么高声一喊,喊出了他心底深藏的自卑。
这世上的高傲分很多种,有一种人具有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沉稳,他的骄傲不需掩饰什么,也不需刻意炫耀什么,举手投足间都是气度和风华,他的底气足,无论处于什么境况都能应对自如。
而另一种人的高傲却是因为自卑,他深知自己没有什么,在努力去得到的时候便装作不在乎,他把**和期待藏在沉默寡言的背后,比如,墨誉。
如果说墨问出身不堪,但他起码是长子,若真要论起名分来,墨问才是名副其实的墨家嫡长子。
但墨誉不同,墨誉的母亲是左相府上最卑贱的侍妾,且他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而死。他从小遭受府中主母的冷眼,还有兄长的欺凌和鄙夷,被忽视和嫌恶皆是家常便饭。
人人都道左相府的四公子好静,那是因为他隐忍着,把所有不满和压抑都吞下肚,日复一日地在经书中找到慰藉,他清楚地知道,入仕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而读书是他这个庶子入仕的第一正途——
二哥、三哥都是靠父亲的权势谋的官职,他不能与他们一样,他因自卑而衍生的骄傲,迫使他必须行得正走得端,他不靠任何人,以自己的努力和学识得到陛下的赞赏和朝臣乃至百姓的目光。
明明,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没有什么可自卑的。但他却偏偏自卑了,他的娘是侍妾,他平生最厌恶侍妾之位,却在酒后犯下如此让人不齿的过错,他想尽了方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娶木莲为正妻,不可能,纳木莲为侍妾,他不愿,但他必须得负责。
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竟遭受这般责难与挖苦,让墨誉觉得十分难堪和恼怒。如百里婧这般高贵出身的公主,她不可能了解他墨誉的心思,她始终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哪怕他如今已高中状元入了翰林前途似锦,墨誉仍觉得她的目光是不屑落在他身上的,即便百里婧根本不曾这般想过,即便百里婧此刻的怒只是因为木莲遭受了欺辱。
他不会娶木莲,喜恶暂且不论,但木莲的身份已然不够格,他墨誉是新科状元,他的妻就该是知书达理的高门小姐。
墨誉这么一喊,百里婧顿时笑了:“你倒是实诚,话说的也明白,不至于不清不楚,日后闹得大家难堪。放心,木莲不会再去招惹你,你也别去惹她,祝状元大人早日觅得良配!”
笑容一闪而过,百里婧抬脚就走,墨誉不知怎么的,手又伸过去搭上她的肩:“我……不是……”
“哟,二哥,你说怎么这么巧,咱们难得来这西厢逛一圈,竟然就碰上大嫂和四弟如此相亲相爱,你说要是大哥瞧见了,会不会感叹咱们兄弟情深哪?说不定他的病立时就好了!”
外面立着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恰是墨家的老二老三,而开口的那个便是相府主母刘桂香的儿子墨洵。
老二墨觉手摇折扇,眼神轻慢地扫过墨誉和百里婧,嘴角颇具兴味地勾起:“这一大早的,叔嫂就在这里拉拉扯扯,让下人瞧见了传将出去,我们相府的颜面也不好看哪。难道说大哥病得不行了,婧公主思量着准备后路?”
盛京四纨绔里墨觉是个异类,少时被司徒赫欺负惯了,其实不大敢去招惹百里婧,只是他对墨问十年以来颇为厌恶。墨觉的出身与老三墨洵不同,若是没有墨问,他就是嫡出长子,也不必莫名其妙来个大哥,搞得他爹成了陈世美,他娘横刀夺爱了似的,而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如今居然成了婧驸马,什么好事都叫他遇上,所以,墨觉对墨问的恨意,比老三墨寻尤甚,能对墨问的妻逞逞口舌之快,多少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二哥,你胡说什么!”墨誉涨红了脸斥道,伸出去搭在百里婧肩上的手也早已经收回了。
百里婧平静地注视着墨觉,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神色无一丝恼怒,忽然身形一晃便到了墨觉跟前,墨觉来不及反应,握着折扇的手就“卡擦”一声被生生拧脱了臼。
墨觉抖着手腕跌坐在地上哀声惨叫,老三墨洵被惊呆了,脚步不由地往后撤,百里婧已经闪身过去,“咻”的一声,利刃出鞘,一片冰凉的寒意顿时抵在了墨洵的脖子上。
“陛下御赐的玄铁盘龙匕首,削铁如泥,喜饮人血,你有几条舌头够它割的?嗯?”百里婧缓缓出声,面色平静无波。
颈部动脉被匕首抵住,似乎连跳动都立刻静止了,墨洵僵着脑袋抬着脖子半分都不敢动,眼睛一点一点往下瞅,定在那闪着寒光的匕首上,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不,没……没有……你别……”
百里婧没听他说话,冷笑道:“二弟三弟的兴致真不错,可惜本宫今天没兴趣陪你们耍嘴皮子!”
没再看他,掀起眼皮环顾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厮,突地用力将墨洵往前一推,撞到了墨觉的身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砸出“嘭咚”的声响。
玄铁匕首重新收入袖中,百里婧淡淡道:“你们几个,带你们的主子去看大夫,多抓几副药回来吃吃,若是他们不小心一命呜呼了,你们的两位女主子可就要改嫁他人了!”
说罢,也不管一旁的墨誉是什么神色,百里婧径自朝“有凤来仪”而去,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丫头跟随,气势无惧无畏。
墨誉目送老二老三被小厮们带走,鬼哭狼嚎似的吼叫声越来越远,这相府里恐怕还要不太平,是非多着呢。婧公主下嫁丞相府是一个转折点,将相府内的势力重新划分,最病弱的大哥有了最威武的保护伞,最跋扈的二哥三哥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他墨誉,即便高中了状元,也不过是稍稍挺直了胸膛,何时才有人真心将他护着?也不算护着,不需要那人有多么强悍,只要一心为他,便是难得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假山后缓步走出……
……
四月初七的常朝上,景元帝正式下诏封韩晔为礼部尚书右仆射,正三品,位置较礼部侍郎略高一级,却是个十足的富贵闲差。而墨誉上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虽然翰林院职位较低,却让人无法小视,只因朝中大臣能参与政务者,多数是翰林出身,那些科举高中的学子都以能入翰林为荣。
今日常朝主要议的是明日浴佛节大护国寺内的典仪,届时,景元帝和司徒皇后会亲往大护国寺礼佛,礼部尚书崔明成将诸多事宜一一奏明。节日盛大,治安必乱,盛京城中的府尹奏称,已将巡逻的守卫军安排妥当……
朝事议毕,退朝后,朝中老臣或者新晋的官员相携着跨出殿门,一群人围在左相和墨誉身侧,纷纷夸赞左相教子有方,新科状元如何才高八斗云云。
韩晔着正三品文官朝服,略臃肿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掩不住他挺拔而修长的英姿,他从容迈步走出朝堂,没有主动与任何一人攀谈,黎国舅矮胖的身子随后跟了上去,招手笑道:“落驸马请留步。”
韩晔回头,星眸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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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墨问:→_→我一大好青年,为毛瞬间猥琐了?
琴妈:t_t,因为琴妈时间不够,没好好细想,亲们都想喝肉汤,于是,乃瞬间就猥琐了。
墨问:……
琴妈:有琴果然是废柴,一上架,字数一多完全hold不住,存稿也用完了,这几天写的章节一点都不满意,所以,后面不能保证字数了,以质量为先,我不能写得让自己都不能看,请亲们原谅。另,有琴还有学业需要顾及,文突然上架,和课程安排有冲突,有琴会努力调整,尽量稳定时间,不让亲们久等。
韩晔:+_+终于,我的戏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