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乖,我们回家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长缨望着他,嗓子好像生了锈。
这些事情啊,每回忆一次就如同将她的皮剥去一层,事后那几个月的重病,无不是心病而起。
后来她也就不想了,因为总归还得留着这个躯壳赎罪。
当然后来的后来,她也曾经仔细梳理过,凌晏前后的表现是矛盾的,事前他对她的嘱告充满了信心,令长缨觉得那就是在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十年里,她见识过他的谋略和魄力,对他的信心不是盲目存在。
但是当时他的震怒又那么突兀,她至今记得他狂奔而来的速度,那仿佛就是在寻死。
而他之前所有的表现,也像不过是为了使她相信那真的只是一场胸有成竹的救人的预谋。
但他怎么可能故意寻死呢?
抛去所有种种不合理不说,他即便是想不开要自尽,他至少也该对姑母和凌渊有几句遗言不是吗?
可他一句话都没有,彻头彻尾就像一场真正的意外。
而且,他若要寻短见,又何必大费周折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关键是她落得后来的境地,可以说是凌渊造成的,但那些年他对她的爱护并不是假的,那他又为什么要害她被天下人误解呢?
她想不明白。两世为人她也想不明白。
姑母质问她的时候她无法张嘴,凌渊逼问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出声。
不是成心不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楚的真相,又如何能说得出口让人家相信,让姑母和凌渊他们相信?
凌晏让她跨的,无异于一个死局。无论她怎么开口,都显得那么漏洞百出,透着给自己开脱的意味。
自然,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深掘他这么做的原因,可是究竟要从何查起?
那完全是只有凌晏一个人才能清楚的事情,他不在了,便所有线索全都断了。
而唯一一个察觉到他有寻死倾向的人是她,是她这个百口莫辩的白眼狼!
他的尸体被带回来的那个早上,她其实也曾跪在他面前把话说出来了的,但是没有人信她,或者连听都没有人肯听。
前世里她也只能在湖州苟且偷生直到最后,眼睁睁听着凌家灭亡的消息传来。
这一世重生回来,她就想,比起寻找这个逝去的真相,挽救凌家即将到来的噩运才是更为紧迫的事情不是吗?
何况她无法踏足京师,便不要再提什么替自己辩白澄清。
“我说完了。”她竭力忍住太阳穴底下翻涌而至的潮涌,“如果可能的话,你容我再多活几年,也许我还能给你个交代。现在的话,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
凌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凌家终究于她有恩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凌晏故意害她至斯,姑母与其余人也不曾有半点对不住她,她总得设法保住他们。
更何况,若有可能,她仍然还是想知道凌晏为什么要赴死?
立在原地的凌渊静默得如同一道影子,却又似蓄藏着巨大的气势。
他冷肃的表情裂开,透出复杂而难言的情绪。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愤怒痛苦到睚眦欲裂,却还是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内敛的仪态。
长缨没有再吭声。
除去那么多未解的疑问,她又何尝不后悔?
如果当初她不曾听从他的嘱告跟姑母保密,而是提前告诉了她呢?
如果她不那么天真,觉得他当真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不肯照他的话当众指证他呢?
不必他指责,她自己也知道的。
可惜人生最可恨的就是没有如果。
最最可恨的就是她哪怕是重生回来,也还是没能回到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刻。
可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只要对未来的结果还是未知的,她也许还是会选择照做吧,对于凌晏,她始终还是信任的。
十年的养育之情,不是她自以为是的一点顾虑就能打败到底。
但,这些都无法抹去她没有说谎这个事实。
“如果侯爷没有其他话要问的话,那就容我先告退了。”
她实在快顶不住了。
虽然说三不五时的眩晕和头疼显得矫情,但她终究不愿展露给人看。
凌渊下意识将她拽住。
她身子一顿,那眩晕终于借着这一晃荡冲出了闸。他脚下打了个踉跄,栽向地面。
“铃铛!”
……
霍溶在原位坐了好一阵。
她走前对他问题的避而不答,让屋里的空气也似是变得稀薄。
半晌,他端起她那杯没有被动过的冷茶,凑唇喝了一口,站起来。
“爷!出事了!”
刚走到门下佟琪便狂奔而来将他拦住:“少夫人被凌渊传到了府里,刚才他身边那个护卫郭蛟闯到卫所来请大夫,来的时候神情慌张极了,说是少夫人突然之间昏倒了!”
霍溶目光倏然冷下……
郭蛟正领着军医走到家门口,迎面就见到寒脸而至的霍溶。
没等他出声,佟琪身边两个护卫已不由分说上前来押住了军医,拖着便就往霍府的方向走去!
小花园敞轩里,凌渊双眉紧拧席地而坐,望着面前玉簟上半躺着人事不省的长缨,她上身被抬起靠在他臂弯里,整个人脸是雪白的,即便是昏迷中两拳也攥得死紧。
霍溶大步到了屋里,扫了眼同样抬头看过来的凌渊,二话不说蹲下去抱人。
“干什么?!”凌渊手压在他胳膊上,漫出口的声音气势迫人。
霍溶凝眸回视他:“带她走!”
凌渊抿唇不语,眼底浮起凛色。
霍溶面上亦有寒意:“她受过创伤,很多事情不是不想给交代,是她给不了交代。
“或许在侯爷看来她承受的所有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是在我看来不是,她是我要护的人,侯爷要找她寻仇算账,如今得先迈过我!”
“你是谁!”凌渊双目如刀。
“她丈夫!”霍溶掷地有声,“她是有主的人了,以后她的事情,有我霍溶来担!”
凌渊手里一柄折扇,啪地被折断。
霍溶趁势将长缨抱起在手里。
手里的长缨轻得像只纸鹤,他将她揽紧了点儿,转身步下石阶:“乖,我们回家。”
第122章 想早生贵子吗?
“郭蛟!”
凌渊定坐未动,暴喝之下郭蛟却已经领着护卫将敞轩围了个严实。m.www.uu234.net
抱着长缨的霍溶如同孤胆英雄,被迫陷在重围与凌渊相对。
“她的家在京师,霍将军确定能带走她?”凌渊甚至连身都没起,凌厉的目光与冷冽的面色已足够使他拥有磅礴气势。
霍溶雍容自若:“侯爷不妨一试!”
护卫们闻言要齐攻,郭蛟扬手阻止,咬牙看向他怀里的长缨。
凌渊也在看长缨,目光在盛怒之余,却另有些波涌。
霍溶目光更是落在长缨脸上,看着她紧绷的神情,逐渐地浮出戾气来。
“让开。”凌渊忽然出声,声音也沉慢了下去。
郭蛟怔愣。
凌渊目光投过来。
郭蛟咬牙,遂领着护卫们把路让开。
霍溶回头看了眼敞轩内,大步出府。
回了府,佟琪已带着大夫侯在门下了。
霍溶把长缨平放在床上,回头跟大夫道:“她有眩晕的旧疾,你好好给她看看!”
长缨两拳仍攥得紧紧的,很是影响大夫诊脉。
霍溶又坐在脚榻上,一手轻抚她的脸颊安抚,一手慢慢地试图让她手臂发松。
她的脸在他的大掌里显得小小的,拳头也不过他的一半大小,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人,当年架着满身是伤的他躲过了强敌的追踪,又以她大大的胸怀爽利地以一纸婚书将他带出了生天。
大夫诊了脉,说道:“是气血上涌,肝气郁结,积郁所致。吃点安神的汤药,好生歇息即可。”
霍溶凝眉:“能不能开些药调理调理?”
大夫想了下:“老朽只擅金创外科,不过城内有家济安堂,是老字号了。
“大夫姓汪,擅长内科调理,据说能药到病除,便是顽疾也能有明显起色,因此远近闻名。
“将军不如去请这位汪大夫来看看?”
霍溶点头,看了眼佟琪,佟琪立马找发人去济安堂,领着大夫下去。
走到门下,大夫略显迟疑地看了眼这边,又道:“沈将军这病,还得让她少些束缚才好,她身上的甲衣,最好是能除下来。”
大夫话说完,都不敢再看霍溶,掉头走了。
霍溶微怔了下,回头看向床上,床上的人仍吐气如兰,仿佛一只熟睡中的小羔羊,但裹着甲衣的她看上去并不安稳。
霍溶望着被佟琪虚掩起来的房门,脸颊微微有些泛热。扶腰转身,再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长缨,随后便咬咬牙,绷脸掀开她身上被子。
他将她扶坐起来,一手稳住她上身,一手去解她的盔甲。
姑娘家软软的身子靠在怀里,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简单束着的发丝有幽幽的清香,绒发轻搔着他的下颌,把他一颗心都抚弄得化成了水,想余生将她揣在心窝里好好疼爱。
他目不斜视,飞快将盔甲除了,扶着只穿着薄衫的她躺回去,又仔细地盖上被褥。
屋里忽然间就有了些旖旎。
他重新在脚榻上落坐,凝视着沉睡中的这张脸。
昔日他总想揭开盖头一探究竟的那张面容,如今就真真切切摆在面前。
他垂首望着足下,攥攥拳,再把头抬起。
她的头发都束着,脖子上露出残留着的凌渊落下的红痕。
他凝着眉,取来药膏,轻轻挑了些涂抹在那片淤红处。
……
凌渊回到房里,窗下铃铛正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屋里。
郭蛟远远望着,走上去:“侯爷”
凌渊定立不语,凝望着那铃铛,仿佛已经入了神。
半晌,他把手收回来,喝了口冷茶:“她怎么样了?”
“霍溶已经另请了大夫看过,应该无碍的。”
凌渊放下杯子,扭头道:“着人去查卢恩与父亲往来的详情,然后把方才她说的原原本本写信回去告诉母亲。
“让母亲和颂哥儿去重启父亲的书房,仔细翻查线索。”
……
佟琪以最快的速度进城带来了汪大夫,诊完后,结论与军医差不多,而后凝神半晌,提笔留了个方子。
霍溶付了诊金。
汪大夫道:“尊夫人虽然勤于锻炼,肌体尚可,但心事太重,长久下去十分不利。
“这是散郁化结的药,好生煎服,回头还需要再来诊脉吃上几副。”
霍溶对这声“尊夫人”感到十分受用,另赏了二两银子。
汪大夫笑了下,拢手又道:“看二位还很年轻,尊夫人的脉象也不像生育过的样子。
“若想早生贵子,除去得设法让夫人放宽心来才好,还得另加汤药仔细调养,目前这体质可怀不上。”
霍溶神情略显僵硬。
随后他摆了摆手,佟琪便又去取了五两银锭来。
佟琪着人去城里抓最上等的药材回来煎药,霍溶回到桌前坐下,拿着先前反扣的书翻看起来。
从他的角度一抬头就能看到床上熟睡中的她,屋角他已经点起了香,缭缭绕绕的,伴着徐徐吹进来的清风,安静宁馨。
他凝神良久,举着书靠入椅背,床边静守着。
“阿溶……”
床上人有点不安,嘴里在咕哝。
霍溶心念一动,旋即倾身握住她一只手:“唤我吗?我在。”
长缨将他这只手紧紧攥住。
霍溶从未曾像现在这样被她需要过,一颗心被春水包围,歪身坐在脚榻上,再也不能挪开。
那会儿在山神庙里,她就是这么喊他的,阿溶阿溶,一天到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有了她,真是一点都不寂寞。
她梦见他了?还是想起来了?
他将她散落下来的额发轻轻拨开,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期盼。
“爷,沈家的吴妈她们都过来了。”
佟琪在门下咳嗽,委婉地使眼色提醒他。
他扭头看了看,把手心里的柔胰放进被褥,起身道:“让她们进来吧。”
凌家离沈家这么近,或许郭蛟去请大夫的时候吴妈他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登门来,可霍溶直接把长缨自凌家抱走,这前后一两里路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会听到动静了!
吴妈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佟琪拦着,又说大夫正在看诊,愣是拖到这会子才进得院来。
第123章 他不是认怂
霍溶让开了,几个人便疾步到了床头,前前后后地打量长缨,直到确定她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红着眼眶,相互张罗着给她扇着风喂起水来。
长缨醒来时已经天黑。
仿佛连续奔跑了数百里,令她疲惫不堪,面前闪过的人影又个个张牙舞爪,直到最后才有个人牵住她缓下了脚步。可惜眼前光景太黑,她看不到人脸,只隐约觉得耳边有人告诉她那是“阿溶”。
后来逐渐消停,就闻见一股让人无可奈何的药味。
她睁开眼,吴妈她们围过来,自有一番念叨,她也无意理会。
折腾了一上晌,会撑不住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头还有点疼,她抓起被子还想歇一下。
刚躺下去,就发现这被子帐子十分陌生。再坐起来看看这屋子,更是不认得。
“这是哪儿?”她问。
“这是霍将军府上。”吴妈道。“是霍将军从凌家把姑娘接出来的。”
长缨怔了下。
又是霍溶。
“将军来了。”
泛珠掀帘进来道。
吴妈犹豫了下,见霍溶已经进了门,再看了眼长缨神色,便就退下了。
霍溶在床前坐下,先看了看她脸色,只见好多了,便点点头。又觉她神色平静,不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便将吊着的心又且打回去。
再看看这光景,她坐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身后是他的枕头……都是他的。
这一想,那心里头便又有潮涌浮动。
先前回来得急,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直接就抱进正院来了。
他每三日换一次被褥,也日日至少沐浴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味道让她嫌弃才是……
他攥了下拳头,别开脸道:“好些了吗?”
长缨点点头:“叨扰将军了。”
她心里也疑惑,为什么她晕倒在凌家,却是他把她接出来?
他把她接出来,沈家就在凌家对面,他为什么又把她带回了自己府里?
霍溶没说什么。看到几上还有正晾着的药,便端起来,探了探温度道:“来吃药吧。”
长缨望着他喂过来的那勺药没动,片刻后自己伸了手,把碗和勺接过来。
“多谢将军帮我请医。我没什么事吧?”
霍溶望着她重新又武装起来的神色,说道:“没事。”说完往后靠了靠,又道:“沈将军英勇,能在武宁侯手下全身而退,让人很钦佩。”
长缨闻言笑了下,就着碗把药吃了。
霍溶问她:“他对你做了什么?”
有了早上的先例,一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才会致她如此。
长缨收敛神色,沉吟道:“他没做什么,不过是问我为什么害死他父亲。”
霍溶沉默。
“他从小就有板有眼,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何况这种事上。”不等霍溶回应,长缨又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我想也许是我这病救了我一命吧。”
她可不指望凌渊会相信她所说的,若是有这么容易相信她,当初又何至于让她需要用那样的方式逃离京师?
霍溶可不这么认为。
最早之前他也没有多想,只当作凌渊是来寻仇的,所以不惜催婚,甚至是顺着她的意思帮他逃跑。
可是早上凌渊看到她时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粗暴冷情,后来他又当众承认她是凌家的人,那个时候凌渊可还并没有跟她对面谈过什么,不可能是她干了什么让他有所转变。
那也就是说,在他还身负着父仇未报的情况下,在延续着三年之前对她恨意的情况下,他还在下意识地要接纳她。
而他在敞轩里揽着她,让她靠在臂弯里,俯首凝眉注视她的神情,那可绝对不会是什么看仇人的眼神。
徐澜与她不过两年同袍之情,凌渊对她,那可是足足守了十年……
这么说来,先前他让郭蛟让路放他走,就不可能是认怂了,而只不过是怕争执起来会伤及到她。
“爷,少沈将军的饭准备好了,要传么?”佟琪在帘外道。
霍溶微微侧首。
未及说话,长缨已道:“饭就不必传了。不过我还有件事,倒是想跟你打听一下。”
霍溶看过来。
长缨道:“我刚才把凌渊父亲的死因告诉他了。”
稍顿,她接着道:“虽然我并不是罪魁祸首,但这里头还扯到很多疑点。
“我想了下,你之前说的那句话也有道理,我在佃户家昏迷的时间与凌渊父亲出事的时间挨的那么近,不一定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你能不能把当年我跟你的事情告诉我?”
霍溶维持原来的坐姿,道:“才刚刚醒过来,何必急在一时?先吃点东西。”
长缨默然,说道:“本来也不着急。可是先前回答凌渊问话的时候,我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除去我在佃户家里醒来那一回的昏迷,凌晏初八出事,初七那日他带着我与姑母去兵部侍郎孙如晦家里作客,其实我在侍郎家腾出来的厢房里小憩时也曾过昏迷过一回。”
“什么情况?”
“那次昏迷是从下晌直到当日夜里。跟今日是不同的。
“孙家当日办婚宴,来的客人多,我当时病好没多久,体力不济。
“应酬了一会儿有些撑不住,孙家便安排了一座小偏院儿让我歇息。
“我记得紫缃在院门外守着没让人进来打扰,但我那一睡却直到天色近黑还没醒。
“紫缃掌灯进来的时候据说看到我满嘴胡话,孙家立刻传了大夫,没用,后来还是姑父请了太医过来施了针才醒。但我醒来后除去身子疲乏,又并无哪里不妥。”
今日这是有原因的,而那日是无端昏迷。
凌家都认为她是病症还没好透,原本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无法解释。
可是直到后来霍溶拿出了一张无法造假的婚书,这便证明了她在佃户家的“昏迷”是有猫腻的,那么,她在孙家的那次昏迷,她是不是也能认为是有蹊跷呢?
如果真有蹊跷,那么凌晏的反常又会不会真跟发生在她身上一连串的事件有关?
因为奇怪的是,自从凌晏出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无缘无故地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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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你对我始乱终弃
霍溶定望了她一会儿,道:“凌晏的死是怎么回事?”
长缨撑着额角:“也许是他自己设好的一场预谋,也可能是别的,我也说不好。www.uu234.net”
但凡迈过跟凌渊坦述的那一坎之后,如今再复述,已经不那么痛苦了。
她简单说过,然后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可是我不管有没有人信,我现在都想对当年那段时间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点。”
霍溶默然半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长缨抬头。看到他目光灼灼,让人无法逼视。
霍溶轻拍了下扶手,又道:“当年传言凌晏窝藏的人是詹事府詹事卢恩,但事后官家查过,凌晏却是清白的。”
“对。”长缨揉着额角,“他当时虽然没有跟我明说是为了藏谁,但后来官府与各路消息都爆出来就是卢恩。然而,卢恩后来还是被抓捕了。”
卢恩被抓捕了,经查,与凌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后来凌渊才能继续袭爵,并且再受官家重用。
那这就存在三个可能,一是凌晏当时窝藏的就是卢恩,但他的确也布署得很仔细了,没有让凌家沾上半点干系。
二是凌晏藏着的另有其人,卢恩不过是个幌子,而这个人也躲过去了。
第三,则是凌晏根本没有窝藏任何人,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顺势而为做上一场戏,以自己的死来达到什么目的。
前两者无法探究了,倘若是第三,那么他这么做也总该有什么人受益才是,可是她所知的一切人,都不过是顺着他们应有的轨迹在过日子,并没有谁格外安好。
反倒只有被他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她不得不在舆论之下背井离乡苟且偷生。
所以,究竟是出于什么,也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霍溶一时也没有吭声。
他跟她相识之后未久凌晏即出了事,原本他想着会否跟她导致她昏迷的人有关,如今既是凌晏主动求死,这就不好说了。
而她居然彻头彻尾就是被冤枉的,这让他深觉在情理之中,但又有意外的震惊。
他如今案头就摆着佟琪粗略打探来的关于她事后这几年的遭遇和消息,那字字句句皆是简略。
但被略去了的地方究竟藏着多少辛酸,不是他能够想象的,更不是凌渊能想象到的。
“凌渊要是再为难你,你不要怕。”他垂眼端茶。
“我不怕。我都做好准备的,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长缨显然跟他想的不是一个方向。都说虱子多了不咬,冷遇多一点少一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说回正题吧,”她道,“那婚书怎么来的?”
霍溶敛神,半日道:“得从你那会儿坠崖的事情说起。”
长缨凝眸:“怎么样?”
“咱们俩,是一起坠崖的。”
长缨:“……”
霍溶眉头深凝,斟字酌句:“你坠崖之后发现我受了重伤,扶着我躲避掉了追兵。后来我们辗转找了处山神庙落脚,一呆便是半个月之久。
“后来我们立下了婚书,婚后跟着商队穿过通州城的。所以佃户跟你说的昏迷的那段时间,其实你跟我在一起。
“我要是推测的没错,你在佃户家里最多呆上了两三日。”
长缨被“婚后”硌了一下,她很快道:“那你我可有夫妻之实?”
霍溶神色十分凝重,捧着杯子,半晌道:“圆房,没来的及。”
长缨松了口气。她就知道!
“但是”
长缨心又提起。
“虽然没有圆房,但是那半个月里,你帮我除过衣裳。”霍溶放了杯子,十指交叉搁在腹上,拇指对拇指,慢声说,“你还抱过我,主动的。你还摸过我的……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和腰。
长缨面红如血。
“你还像汉武帝对陈阿娇那样许诺,说以后会金屋藏娇,好好待我。”
长缨听不下去了,扭转头,抬手揉起额来。
她确实很喜欢司马相如的文采,《长门赋》能倒背如流。
金屋藏娇的故事她印象也十分深刻,日夜相处半个月,会跟同行的人无聊提及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居然跟他做过这些,说过这些?这就绝无可能的!
他是什么人她不清楚,但她自己是什么人她还能不清楚吗?
“你定然是骗我的。”她道,“我从小被父母和姑父姑母严格管教,怎么会做出这么放荡的行为?”
“我可不认为这是放荡。”霍溶睨着她,“夫妻之间,即便亲昵些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说到这里他语气忽而沉缓起来,“你对我做了这些,最后却抛弃了我。”
长缨又屏息。
霍溶幽幽望着她:“我们出了通州城,你说替我去送讯,结果一去不返,而我则瞎着两眼在原地等了你三个昼夜,最后也没有见你回来。
“一直到长兴,在酒馆里我听到你的声音,才开始怀疑那就是你。沈长缨,你不光是抛弃了我,你还把我忘得彻彻底底。”
他眼底又深又黯,如果之前让长缨还觉得有些胡扯,此时他这模样,却令她不敢再轻易质疑。
难不成他之前在长兴对她态度那般古怪,就是因为她始乱终弃?
但是,她真的有那么无耻吗?
“当然,”霍溶喝了口茶,话锋一转,又道:“直到前不久你不肯承认婚书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遇到了意外,所以才没来找我。
“可是你对我还有承诺在,如今我们又相见了,你要是还不承认那份婚书,你就真的是始乱终弃了。”
长缨怔然无语。
她道:“所以我得因为你的一面之辞过你的门?”
霍溶顿了下:“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么只要承认我说的这些就行。”
“你对这婚书这么执着,是对我情根深种?”
霍溶默坐着,睨她道:“不行?”
长缨笑了下,想想道:“等我把事情都想起来再说吧。”
“要是你想不起来呢?”
“那我就祝你早日梅开二度,欢欢喜喜迎来第二春。”
霍溶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第125章 表哥莫非想毒死她?
很明显长缨对他的话并不相信,这让霍溶也因这个食古不化的家伙而有点恼火。www.uu234.net
但你也不能说她回应的不对,关键是,他还舍不得逼她。
他绷着脸陷入沉默。
长缨虽然禀持原则,绝不轻易受到诱引,但是暗里琢磨,除去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之外,但其实是符合之前的疑惑的。
首先她能在佃户家养上半个多月就曾让她觉得有疑,反倒是霍溶说的她跟他在一起相处过半个月,从而有了那张不知什么情况下得来的婚书,以及推算她在佃户家里只呆了三日左右的时间来得合理。
那么,他的话虽不全真,至少也可以信上一半。
想到这里,她道:“不知我当时是给你送什么讯?”
“给钱家送讯。”霍溶道,“不是卢家。但钱家也是詹事府主薄厅的主薄,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东宫属官。
“那年詹事府因为内斗出了个不小风波,好几个官员受到波及,钱家和卢家都在其中。
“钱家公子因与我有些交情,去信跟我求助。我便北上到了通州。但是没想到被人盯上了,在通州城外跟你撞上。
“我们穿过通州到了城外,由于当时我收到的消息是钱家还没出事,因此想着还来得及,于是仍想赶去钱家。你代我去了,但此后就没了你的消息。”
长缨听得如此,却也想起来东宫那桩风波。
事情过去不久,她因此还勉强有印象,东宫太子妃势弱,娘家实力不足,又因太子正值培植党羽之际,几个侧妃搅得东宫很不平静。
也因此带动了前殿政局,那年太孙险些遇害,太子妃因为此事才被稳住了正妃地位,詹事府里与卢恩同批遭灾的官员,说起来都与宫闱之争有关系。
凌晏出事之前,东宫里损失了两名侧妃,京师还传说太子又要往宫里进人,不过随着凌家家变,这件事她也没再关注过了。
听霍溶这话,这个钱家倒不像是与凌晏窝藏卢恩有关系的样子,那么凌晏究竟又是安排的哪出呢?
……
郭蛟匆匆进了角门,径直到了书房。
凌渊面前摊放着许多书籍卷宗,正席地而坐,在逐一翻看。
郭蛟上前:“看起来霍溶请来的大夫还不错,璎姑娘已经醒来了,吴妈先回来弄吃的了,但姑娘人还在霍家。”
凌渊道:“接她回去。”
郭蛟道了声是,退出帘栊。
凌渊望见他手里盒子,又道:“是什么?”
郭蛟停下道:“璎姑娘日间落下来的,属下想给她送去。”
凌渊放下书,招手接过来。
精雕细刻镂花的檀香木盒子里放着几小樽丸药,盒盖上还刻着御制字样。
他抬眉道:“这是宫里的东西。她哪来的?”
郭蛟回想了下:“早前姑娘自霍溶房里出来的时候就有,不知道哪来的。”
凌渊顿住,半晌没有吭声。
郭蛟想了想,索性停下道:“霍溶自称是璎姑娘的丈夫,目前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辞,璎姑娘虽然离京数年,但她既然从了军,那么便不见得会随意许嫁。
“属下以为,霍溶这璎姑娘丈夫的身份,还有待验证。”
凌渊眉头紧拧,半日道:“可他若无恃仗,贸然出口,也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及,”他低头看了眼手上:“这盒子的药可不是一般人能讨得到的。”
郭蛟默而不语。
“去探探究竟看他们什么情况。”凌渊看了眼他,“东宁卫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那么快。”
“加紧。”
凌渊言毕,又拾起书来。
……
凌晏这事不可能立时得到结论,长缨也无意多做纠缠。
正要起身告辞,佟琪却又神色不定地进来了:“爷,武宁侯跟前那个姓郭的护卫带着人来了,说是来接他们家表姑娘回府去。”
长缨身姿顿住:“回哪个府?”
霍溶侧首看了眼她,起身道:“不劳他侯爷大驾,我送沈将军回去。”
“不必了。”
长缨虽然人事不知了一整日,也察觉得出来霍溶与凌渊肯定又杠上过。
不管怎样,没必要为了她弄得大家面上难看。
“我自己回去,先多谢你。”
霍溶帘栊下站了会儿,也没有强求。
长缨走到门下,忽又转身问他:“对了,我从前怎么称呼你的?”
霍溶目光微闪,说道:“阿溶。”
长缨神色倏变。
她先前梦里也有个人叫阿溶,难道她是梦见他了?
这也太让人无地自容了!……
郭蛟侯在门下,看到长缨出来,先施了个礼,而后便随在他身后往沈家方向走去。
长缨没跟他说话,不知道说什么。郭蛟也没有开口,他反正跟他主子一样,向来话少。
到了家门口,郭蛟却抢前两步在前面拦住她下来,拿了几瓶药给她:“这是姑娘的药,姑娘收好。”
长缨看到瓶子,方想起来霍溶送给她的药,记得是带去了凌家,但不是这个。
便道:“这不是我的。”
郭蛟道:“侯爷请大夫看过那药了,姑娘的体质,服这个好些。”
说完,他躬身退走,回了对面。
长缨心内震惊,看着手里的药瓶她只觉手抖,从小到大凌渊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几个,怎么会好心到照她的体质送药?
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境下……她这表哥,莫不会是想毒死她吧?
长缨叹气,握着瓶子进了门。
凌渊自然不会用使毒这样的手段,但这药她也委实不敢受。
不知道是那位城里请的汪大夫管用,还是因为吐出了堵在心里头的结,夜里她倒是没再有预期中的难捱。
只是晚饭后执箸时牵动了胳膊上的痛处,少不得除衣看了看,只见肩膊处青有巴掌大一片,正是凌渊扣住过她的地方。
泛珠来替她上药,她又走到镜前去看脖子,脖子上倒是好很多了,只有极淡的一道红痕,估摸着最多到明早便能消褪干净。
这就怪了,明明那么明显的一道印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正想着,吴妈又抱着她的盔甲进来:“佟护卫来送姑娘的盔甲,还把剩下两剂药给带过来了。”
长缨更加心凛,吴妈她们皆是后来再去的,去的时候衣裳已脱了,霍家也没有丫鬟,那究竟谁替她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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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徐将军来了
长缨整日都呆在凌家和霍家,外头什么声音都传不到耳里,但这三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举动却早就已经传开。
卫所里同袍们闲谈议论自不消说,反正自霍溶到来之后衙署就不缺谈资,此番来了个来头更大的凌渊又更如冬夜寒星那么亮眼,这就更让人津津乐道了。
凌家与苏家正对门,郭蛟去寻大夫回来,结果在门下被霍家人截走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苏馨容。
原本在议厅里听到凌渊当众说到沈长缨是凌家的人,她就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结果她又在凌家晕倒,被霍溶直接闯进去把人带走,这究竟说明什么?沈长缨当真跟凌家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她思索了一夜,翌日早起就到了徐家。
徐澜养了十来日,已然能下地。
苏馨容进门来的时候他正披着衣在廊下踱步。
“早上露重,澜哥哥怎么不进屋歇着?”她觑他神色。
徐澜没理会,垂眼往前走了两步,下了阶梯。
“自从武宁侯来了,这南风巷可热闹了,澜哥哥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又问。
徐澜还是没理会。
苏馨容走到他身侧,再道:“昨日集议上,武宁侯说沈长缨是凌家的人。后来又在南风巷闹出了风波。
“但是她又不姓凌,澜哥哥常去京师,可曾听说凌家可曾有个沈长缨这样的小姐么?”
徐澜眉宇之间略显不耐。
武宁侯凌渊才到卫所他就已经知道了,昨日之事也自有身边人告诉了他,正如苏馨容所说,因着家族在朝中还算有些体面,他也时常进京。
武宁侯府他自然也也知道,凌家自家并没有小姐,倒是有位表小姐被他们宠上了天,京师都知道。
但前几年他们老侯爷意外横死,凶手却正是他们家这位表小姐。
长缨是三年前来到湖州的,从时间来算,她是凌家被驱逐出来的表小姐对得上。
她说她没有家人,凌家的表小姐也是因为没了家人才去的凌家,这也对得上。
最后凌渊一来又直言她是凌家的人,那么,除去她就是昔年间接害得凌晏横死的沈璎又会是谁呢?
他已经认定这个事实,但从昨夜至今日,却并没有接受。
她处处进退有度,从不利用人也不占用别人便宜,除去对晋职的渴望,几乎没有别的**,她怎么会是起心害死自己亲姑父的人呢?
“澜哥哥”
“行了。”徐澜停步,“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丢下这句话,他迈上了台阶。
苏馨容站在原地,那腮帮子鼓得能有馒头那么高。
徐澜回房站了站,看了眼衣橱,走过去把衣橱打开,拿出件衣裳,片刻上又放了回去。
头抵着手臂对着地下看了会儿,他压着肋骨走到书案旁,提笔书写起来。
早饭后长缨如常到了卫所。
基于昨日凌渊说她成天看不到人,怪她渎职,因此今日便不再往码头去。
原本去码头也是为了避开凌渊,如今自是连心头那点压力都没了。
但是进了衙署还是明显觉得气氛不同,从前跟她很是熟络的将领如今客气起来,见面也不再插科打诨,反倒是添了几分拘谨。
知道这是昨日那接连几出戏给闹的,也只能装作不知,照样打完招呼进房,提起笔来办公。
眼睛看着卷宗,心思却飞了出去。
霍溶不知道都趁着她昏睡的时候对她做了些什么,至少甲衣肯定是他除的,脖子上红痕是他弄去的也肯定没跑了,好在是手臂上的伤还在,看来应该是不至于做了别的。但终究令人郁闷,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再者,少擎和紫缃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通州顺不顺利?
她估摸着佃户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但若找不到,起码是能证明她的昏迷的确是有人操纵的了。
确定了这一步,接下来便该确定她在孙家那次的昏迷究竟是否可疑。
如果这样也能确定,那么,至少也可以锁定操纵她的这人身在京师。
不过,当年的事情迷雾重重,她明明怀揣着线索,却可惜毫无印象,让人伤脑筋。
“呀,徐将军来了!”
旁侧坐着的邢沐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遐思,她闻声望去,果然徐澜正缓步跨进门槛,停在门下。
“你怎么来了?”
长缨立时起身迎上去,打量着又有数日不见的他。
除去略微消瘦了一些,脸色看上去白皙了些,气势因伤之故收敛了些,其余倒没什么变化。
“来看看你们。”他微笑望着大家。然后拿出手里折起的一份文书,跟她道:“我闲着无聊,把差事理了理,你到我房里来,我跟你说几句。”
长缨点点头,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到了他门下,长缨下意识往隔壁霍溶屋里瞅了眼,门开着,不见人,但里头传来轻微的咳嗽,想来人是在的。想到他背着她做的那些事,她脸色未免又寒了寒。
进了屋,徐澜压着伤缓缓坐下,望着她道:“喝茶得你自己倒了,我才勉强能动。”
“勉强能动你又巴巴地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可以传人喊我过去。”
长缨笑着,同时伸手来拿他放在桌上的文书。
徐澜扬唇望着她:“近来还好吗?听说昨日请了大夫?”
长缨扫视了两行文字,抬起头来。
“挺好的。”她把文书放下,“请大夫是一点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徐澜点点头:“听说侯爷昨日找你了?”
长缨沉默半晌,将双臂缓慢地抱住。
他虽然说的隐晦,但话到这里,她怎么会还看不出来他突然到此是为了什么?
徐家虽非勋贵,但在朝中地位也算举足轻重,对于当年的事情霍溶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徐澜不可能没有听说。
卫所里旁的人或许一时之间还猜不透,但他心中必然是有数的。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拐弯抹角。
她道:“侯爷是我表哥。他找我说点从前的事情。”
不管他如今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他之前对她颇为尊重,而且公事上确实对她也有所照顾,她并不想言语糊弄他。
第127章 她要红杏出墙
徐澜扬眉点点头。www.uu234.net
她向来是个很坦率的人。
不管是拒绝他的心意,还是接受他公事上的正常关照,从无狎昵。
世间男子,能像她这般坦率的也不是那么多。
他说道:“这么说来少擎就定然是东阳伯府的少爷了。”
长缨佩服他心思敏锐。
“大夫瞧过没什么大碍吧?”徐澜又问。
“无妨。”长缨道:“眼下直接上战场都行。”
徐澜微笑,说道:“那往后若在卫所碰到什么麻烦,记得禀报你的上司。”
长缨没言语。
“我既然纳你入我麾下,自不好劳烦霍将军。”
徐澜双手搭在扶手上,笑了笑。
凌家如今怎么对她的他不清楚,他不曾深入了解凌家当年的事情,也许传言是对的,也许不对。
但是在凌渊当众指证她,而她又将所有指责全部认下之前,他似乎没有理由去因为传言而否定这两年时间里对她的了解。
未来的事情不好说。
凌渊会怎么对她,他无力干预。
但如果她向外求助,他却希望被求助的那个人是他。
“徐将军……”
长缨反倒有些歉然了。
她太了解徐家那样的家族束缚,本以为他来求证是为的要与她保持距离,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
她松下手臂,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算了算,他这才养了半个月不到呢。
“好。”徐澜点点头,也爽快地撑着椅子站了起来。“这文书你仔细看看,大约可以帮你应付钦差大人可能会问及的问题。”
长缨收下来。
派去通州的人早上刚刚回到了,霍溶在府里耽搁了会儿才到卫所。
果然不出所料,此去已经查不到沈长缨所说的佃户的任何痕迹,同时他们又绕去钱家附近打听昔年详情,钱家如今已经没人了,当年的宅子也已经荒废。
附近倒还有几个当初在钱家帮工的村妇,说及当夜,确是有人到过钱家,不过钱家没当做回事,后来也让人走了。
现在不管长缨昏迷跟凌晏的决定有没有关系,总之她离开他之后究竟遇到过什么,这是紧迫的。
只要知道她遇到了谁,很多疑问将迎刃而解,是不是跟凌晏有关,也能有分析的方向。
然而现如今她又恢复不了记忆,又该如何是好?
一看皇历离钱韫给答复的日子也近了,他回到公事房准备了下,便要去码头。
才到门下就见着马上将走到院门口的那两道背影。
一个自然是昨儿才说要他早日梅开二度的那位,另一位则是这时候很应该呆在府里好生将养的徐澜。
看背影这俩有说有笑的,慢吞吞竟活似把卫所当成了后花园在漫步!
这哪里是他要找第二春,难道不分明是她要红杏出墙?
“爷,那好像是少夫人和徐将军啊!”管速自身后钻出来,愣指着前方那两人给他上眼药。
霍溶扫了他一眼,再看了两下,说道:“侯爷呢?”
凌渊昨夜在书房呆在将近天明,长缨所述的那段话被他写了下来,逐字逐句地看了三四个时辰。
他不出来,郭蛟自然也不能歇着。
长缨那段话他也是听到了的,他不敢说信也不敢说不信,说信的话未免太超乎人意料,说不信……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他们的璎姑娘,本来从小就又善良又可爱,会做出那种事,多么让人不可思议。
打发去京师的人已经启程,他渴望着,一向睿智又细心的太太能够捕捉到一点什么。
好在凌渊没呆太久,天亮前回房洗漱,按步就班地到了卫所。
谭绍有事商议,齐知府派了帖子来要设宴款待,漕运司这里钱韫该有答复来,这件事也很要紧,关系到未来朝局,不能不付出精力。
午前抽空吃了杯茶,护卫林州就进来了:“侯爷,方才霍将军的护卫说他又要跟璎姑娘一道去码头!”
凌渊凝眉坐着,没动。
郭蛟道:“侯爷反正还没去码头巡察过,何不一起?”
凌渊放了手里军报,便就起了身。
刚走到门下,只见庑廊那头慢吞吞地走过去两个人,一个当然很容易认出来是谁。
另一个他却没见过,仔细看去,那人却身量颀长,举止斯文,面像上磊落大方,英俊温和,俨然一个家世极好的世家子弟。
他们俩边走还边说着什么,她一手扶剑一手比划,嘴畔有轻松而淡然的笑意,仿如面对多年挚友。
“那是谁?”他问。
“璎姑娘的上司,徐将军,徐澜。就是前不久受伤的那位。他父亲便是前军都督府的佥事徐耀。”
“徐耀的儿子?”
凌渊凝眉。
随后他道:“着人护送徐将军回府养伤。”
林州说是。
凌渊走了两步,却忽又凝眉顿住:“你在哪里听到说霍溶要跟她去码头?”
“……门前。”
凌渊凝眉扫了他一眼:“下回办事长点脑子。”
略想,又道:“传话给她,我要去码头巡视,让她带路。”
丢下这句话,他便抬步往门外去了。
林州不知哪里错了,郭蛟跟他使眼色。
新来的,不知人间险恶。
凌渊如今与霍溶互为强敌,门口听来的霍家护卫说的这种话也敢随便相信传禀?
八成是霍溶也看到这幕了,自己不出面惹姑娘不高兴,阴险地放火让凌渊去灭,他霍溶好不费一兵一卒清除阻碍。
还好凌渊不是吃素的,雕虫小技随便看破。
……
“武宁侯半路倒确实把少夫人截下来了,可是他着人把徐澜送回去之后,立刻又让少夫人陪着她往码头去了!”
这边厢,佟琪唾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
这可真家始料未及,他家主子向来料事如神,原算着凌渊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见长缨,怎么这回就翻了船呢?
他家少夫人是下级,他身为钦差的武宁侯要命令她跟着,她还能不跟着?
这不等于是把羊羔扔进了狼窝里么!
失策,真是失策!
霍溶靠在椅背里也是一脸阴冷,凌渊这么难缠,搞不好他这“丈夫”的名份很快要保不住。
凝神想了想,他拿起头鍪道:“备马,去码头!”
第128章 有人想出幺蛾子
徐澜回到府里,院里浇花的徐夫人看到他,道:“去过卫所了?”
他点点头,缓慢步下石阶,停在她面前,执壶浇了棵牡丹,说道:“母亲也知道凌家的事对不对?”
徐夫人望着他:“还是不放手呢?”
徐澜放了壶,说道:“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不会是那样的人。www.uu234.net”
徐夫人笑笑,漫声道:“想争取不是不行,但要适可而止。”
徐澜看向母亲:“再给我些时间,实在争取不到,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徐夫人温柔地轻拍他臂膀:“知道就好。”
目送他回了房,身旁执帕子的嬷嬷走上来:“太太这样开明,大爷不会走弯路的。”
徐夫人笑了下,又执起壶来:“活到我这岁数,也见过太多因为儿女婚事意见不同而母子闹僵不可收拾的前例了,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清楚?
“与其逼压他,还不如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呢。大家都让让步,家里才能和睦。和睦了,才能拧成一股绳儿来一致对外啊。”
说到这里,她望着花壶里浇出来的水幕,向来开阔的眉宇也蓦然浮上几分心事。
“太太仔细鞋子!”
嬷嬷看到水洒出了花盆,忙上前托住壶嘴。
徐夫人稳住壶身,问她:“老爷进京,也快回前军营了吧?”
……
凌渊不消半个时辰后即从护卫处得到了徐澜信息。
“徐耀的夫人姓陈,是翰林院学士陈宛的妹妹,徐夫人知书达礼,徐澜自幼和父母影响甚多,在金陵家人称小郎君。
“前阵子徐耀奉旨进京,是为着辽东布防的事。估摸着是徐耀要调去辽东。
“徐夫人如今也在徐澜身边,此番来意却不甚明确。”
凌渊听闻未语。
郭蛟想了下,说道:“咱们出京之前,皇上似乎已经提及过五军都督府各府主将调动的事情。”
凌渊这次嗯了一声。
五军都督府除去幕兵外的主将调兵是为常事,距离上次大幅度的调度已经过去五年。
但这次凌渊听到的动静不大,可见不会是大幅调动。
“此外,二爷入了吏部观政的消息已经下来了,目前虽还没有收到府里来的确切消息,但是昨儿属下去府衙办差,倒是听到了风闻。
“属下觉得,太太让二爷年初入仕,也许不算冒进。至少有些消息打听起来比外人方便。”
郭蛟斟酌着进言。
凌颂年初会试考得名次不错,原有机会挤入翰林院,但凌夫人却坚持让凌颂入仕。母子俩当时还曾有过一番小小的争执。
凌渊依旧没有发表意见。见门外护卫又进来了,隐约又见长缨身影在外移动,便起身道:“走吧。”
长缨拿着徐澜列出来的事项看了看,清晰明了,简明扼要,倒果然是她近日琢磨的公文重点。
她虽说在凌家读过不少书,做起文章来也算是头头是道,军营里行事也还能做到心里有数,但终究纸上谈兵多过实践。
没经历就不可能与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比肩,凌渊回头若要问及,还真不一定能做到万无一失。
她至今不知道凌渊如何看待她说出口的那番真相,不过去往码头的一路上他都冷肃无话,她自然也就只能且忘却那些私事,全力以赴当好她的沈将军。
“去准备条船,先去船坞看看,出来再去看看江面。”
钦差大人发话,长缨立刻唤来手下小旗去备船,而后伴着进了船坞。
龙骨尚未呈现出规模,长缨伴着看了两圈,也从旁讲述了目前进展,周梁适时来报,说是木料场那边得核两笔账,她便请来李将军作陪,而后趁机溜了。
凌渊冷眼看着她屁颠屁颠跑远,接着往下去。
少擎不在,近些日子便由周梁黄绩带领人马看管手下差事。
长缨到了地方,周梁便拿着叠单子过来说:“今夜里咱们有批木料要运到码头,原本是早就跟水师营打好招呼在申时正靠岸的,结果突然有商船插队,把我们挤后了一个时辰。”
长缨接了单子看看,有三船之多。
便道:“哪来的商船连咱们的码头也敢抢?”
周梁看看旁侧,才与她说:“头儿不知道,我们也是近来才打听到的情况。
“漕运司包括水师营这些年守住码头,但凡过江的商船除去必要的公账之外,皆是还得私下里上交一份的。
“这钱不一定交给固定的某个人,通常是看商船走谁的路子办的河运关碟。
“而后这管事的此后便每逢船只经过都要抽个成,漕运司的监兑、督催几乎都有这方面的收入。”
长缨凝眉:“那今儿这条船又是属谁的?”
周梁道:“刘蔚!”
长缨听完,情不自禁地抻直腰来。
霍溶大张旗鼓地将盗料案揭露开来之后,吴莅与刘蔚均都还在任上好好呆着。
没想到这事儿还没了,钱韫那边还没给出结果回来呢,这刘蔚不但不低调些,居然还敢公然插队夺南康卫的码头?
他这是瞅准了自己必将安然无事,蹦哒着要出幺蛾子?
“派些人过去,守住码头,申正一到,除了咱们的船,谁也不许靠岸!”
不远处正使唤人装木料的苏馨容往这边投过来几眼。
……霍溶逼得钱韫回去淮安讨说法之后到如今也有**日了,这些日子虽说霍溶包括南康卫都没再有什么动静。
但漕运司这边却多少受到了些震摄,王照和冯亮至今在押,尤其朝廷又派了武宁侯来坐镇,这可是再也没法让人还能明目张胆作奸犯科的。
吴莅近日提心吊胆地在等淮安那边结果,是非黑白他心里有数,但扛不住上头要弃卒保帅。
刘蔚却很淡定,原本他也没有想到霍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局势,但随着时日过去,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忧心便早就按下去了。
“大人,南康卫有人带着兵马把码头给守住了,是徐澜手下的人,看架势应是不服气咱们插队!”
衙门上事务不多,眼下也没到催粮的季节,反倒是大部分可用来算计手头油水。
这里他刚拨完算盘,算好即将要入账的这笔孝敬,底下人就进来禀道。
第129章 她知道他看不上她
“什么人?”他撩眼问。www.uu234.net
“是个女将,叫沈长缨!”
刘蔚皱眉,只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来人倒是有眼色,见状就释疑了:“就是前两个月在长兴把程啸给弄倒台了的那个副千户!据说徐澜受伤后,她如今暂代了徐澜的差事。”
刘蔚终于有了印象,程啸那案子倒的确影响甚大。
但他道:“即便是拿下了程啸,也不过她运气好。她一个小小副千户,也敢跟我争地盘?”
来人想了下,还是多了句嘴:“今儿这个沈长缨,是跟武宁侯一道来的。”
刘蔚听到这里,才停下拨算盘的手来。
凌渊巡视两圈,趁着船还未备好,便就转到差房这边看了看。
苏馨容早上自徐家出来就径直来了码头,徐澜的屡屡冷拒令她心中怨怼愈积愈深。
细想与他之间,她也仅就一点世交的情谊得到在徐家常出常入的权利,余者徐澜的关注没有,徐夫人稍有意向的暗示也没有,当初的信心,如今已在摇摇欲坠。
她直以为徐澜听到昨日的事情会对沈长缨改变态度,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帮着她说话!
那沈长缨除了会附庸风雅装装大家闺秀,仗着谭绍的关照立了几个功,又拿着家里下人的厨艺拢络住了一帮将领,究竟还有什么好?!
她牙关咬了又咬,只觉得心里头隐隐有火周身乱蹿,找不到出口。
凌渊进了门,传令所有当差的将领过来集合,还是旁人戳了戳她才回过神来。
长缨到来库房时恰好与急匆匆行过来的刘蔚打了个照面,看了他两眼,她一声没吭地进了屋。
刘蔚也打量着她,直到看不见她人才收回目光。
他一个漕运司小官吏,再怎么有背景也高不过堂堂武宁侯去,沈长缨他可以不放在眼里,凌渊他却万万不能。听说他到了码头之后,又怎么能不来?
长缨也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跟刘蔚打照面,看他目光直盯着自己,猜想他是因着抢码头的事惦记上了。倒也无所畏惧,心里盘算着,一面听凌渊训示。
这是凌渊首次前来码头巡视,自然看到的各处都要询问几句。
到了长缨这里,他仔细地看着手上的卷宗,问她:“可知造一条船该用到多少木料漆料?”
长缨张嘴就来,回答得明明白白。
凌渊声色不动,又问:“一条船工序几何?工期多久?”
她也答上了。
凌渊再问:“码头堆着这么多木料,如何在最短时间里应付码头突发情况,如何调度?”
“末将已经做好各项预案,分别对于匪情,盗情,火情等突发情况有了详细备案,请侯爷过目。”
长缨向来习惯把手头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接下徐澜的嘱托,又怎么能不细加琢磨?她自周梁手里接了卷宗过来呈了给他。
凌渊接在手里仔细地翻看,仿佛忘了在场还有其余人似的,逐字逐句,连个停顿号都不肯放过。
末了,他抬头道:“这都是你自己写的?”
长缨颌首。
凌渊再看她两眼,又落目在卷宗上。
纵然从前凌晏与两个弟弟百般夸奖过她的才学,他也曾经自凌颂手里得到她的文章看过,但终归对其印象不过是这小丫头有些灵气而已。可是时隔三年有半,她亲自呈上的这份预案却思路清晰,一针见血,针对各项不同突发事件呈现出了极为合理且老道的部署。
回想起昨日她在集议上的表现,他也不能不暗里惊叹。
摆摆手让其余人皆退下,他皱眉问她:“你对朝局那些自以为是的说辞是怎么得来的?”
长缨看到他这副态度就妥妥地猜想到他看不上自己,由于向来如此,她也未放在心上。
说道:“回侯爷的话,不过是在卫所里呆的时间长,四面八方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有点多,故而有了那么一番胡乱猜测罢了。”
凌渊望着她,未置可否。
他自是不信这就是全部理由,凌家虽然对她多有栽培,但也没有到神化的地步。
她这只能是她自己在这几年里摸爬滚打的成就了。
默了会儿,他又问:“这眩晕的病,又是怎么来的?”
长缨不愿跟他唠家常,笑了下,垂首没吭声。
凌渊也觉自己话多,一时不再吭声。
屋里又陷入静默。仿佛只要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就总是冷的。
少顷,他把卷宗放到桌上,揭开茶盅,又问:“你跟霍溶怎么回事?”
霍溶去船坞里点了个卯,又监了会儿工,再听留守在码头的属下将领说了说近况,回来走到库房外,便见郭蛟带着护卫们正守在门口。
木栏外的树下另有人拢着手缩头缩脑地往里头瞅,正是他前阵子盯了许久的刘蔚。
便走过去:“刘大人这是想求见侯爷呢?”
刘蔚对他自然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王照和冯亮都栽在他手里,到如今还重兵看押着没放出来,弄得他是生生断了条财路,即便回头钱韫会交出吴莅息事宁人,自此之后这份油水他也是再也捞不着了,他岂能不恨?
今日里跟沈长缨抢码头,还不是为了给商船多争取点时间靠岸,好多捞点钱填补这空缺?
但心里的恨终归不至于浮于面上。
他眼神凛了下,端出笑容,拱起手道:“听说侯爷到码头来了,下官恰巧当值,正想拜会拜会。”
说完他瞅着他,又道:“要不,烦请霍将军引个路?”
霍溶好歹也是个正三品的昭毅将军,他这小小监兑大言不惭让他引路,这是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霍溶扶剑笑了下,涵养极好地道:“那刘大人稍等,我这就给您去通报一声。”
刘蔚笑着又拱了拱手,对这句“给您通报”并无谦让之意。
随着众将领走出门来的苏馨容远远地望见这幕,想起先前在木料场所看到的,又再想起早上徐澜对自己的态度,心内转过了几道弯,随后便也挎着剑到了刘蔚跟前。
“刘大人想见侯爷,怎么也不挑挑时候?”
刘蔚自是认得她,南康卫督造司里这拨人,但凡有点来头的,他没有不识的。
听得她话里有话,就扯出抹笑来道:“还请苏将军指教。”
第130章 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馨容勾唇:“侯爷如今正跟沈将军在屋里议事呢。刘大人可知道沈将军是什么人么?”
刘蔚静候她下文。
苏馨容道:“沈将军在南康卫炙手可热,不光是谭将军关照她,霍将军惦记她,就连才到来的武宁侯也对她关注有加。
“刘大人孤陋寡闻,难道不知道昨儿她被侯爷当众宣称是凌家的人,而后传了沈将军到府上,结果却让霍将军闯上门去把她接出来的事?”
听到这里刘蔚倒是实打实地愣了下。
南康卫被谭绍把着,向来守口如瓶,轻易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到他们耳里,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么劲爆的事情?
不过,听苏馨容这意思,凌渊跟沈长缨之间还有点什么瓜葛?
可凌渊自幼居于京师,便是出京也不见得就到过湖州,怎么会与南康卫的女将有瓜葛?
他想了下,说道:“那苏将军这意思是,下官得敬着沈将军点儿?”
苏馨容眺望远处江面:“你敬不敬她,我可不能帮你拿主意。
“我只是提醒你,莫说只是跟刘大人你抢个码头,她沈长缨想要治你,只要跟武宁侯说两句什么,哪怕你刘大人身后有势,只怕也要让刘大人你过不去。”
刘蔚缓吸了口气,深深望着她未曾言语。
苏馨容望着前方,余光也在觑他。
刘蔚连霍溶都未放在眼里,这次盗料的事明显是他干的,可所有证据都指向吴莅,足见他背景强大。
霍溶和沈长缨查出来盗料之事,阻断了他的财路,他能不恨?
也就难怪他会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了。
而在他财路被阻的情况下沈长缨还要跟她抢码头,他的火往哪儿撒?
往霍溶身上么?他还那那个本事。
只能是往沈长缨身上撒。
可凌渊如今究竟怎么看待沈长缨的她还不清楚,方才那么一说,她相信,刘蔚肯定会去替她挖掘的。
想到这里,她轻飘飘地又往火上浇油:“我听说,刘大人的背后是京师里头的贵人?”
刘蔚豁然变色:“这话从何说起?”
漕运司如今掌在顾家手上,皇帝早已经被架空,这是举朝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是漕运总督府内部的矛盾却是从来未曾对外公布,苏馨容居然张嘴直指核心,如何能不让他内心震撼?
卫所集议事项皆属机密,禁止对外泄露,昨日沈长缨也未曾挑明刘蔚与彭燮身后究竟是谁,苏馨容也不确定是谁,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出口气而已。
但是此刻刘蔚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她默了片刻,说道:“我也是无意间听沈将军说及而已。”
说完她又觑他:“莫非这还说不得不成?”
刘蔚神情晦涩,说道:“这无凭无据的话,将军还是不要乱说为妙。刘某哪里有什么贵人后台?
“若一定要说,那刘某的后头是皇上,与满朝文武一样,也与苏将军一样,刘某是为皇上卖命!”
苏馨容看了会儿他,未置可否。
她原只想唆使刘蔚对沈长缨起疑心,让他去给她添堵,没想到地却让她意外探出点蹊跷。
刘蔚听到她提及背后有人时面色骤变,之后又满口是忠君为国,这是在掩盖什么?
他生怕旁人觉得他对君不忠?那他效忠什么人才会算是对皇帝不忠?
她立定想了想,蓦然脑子里也有了灵光闪过……
眼下跟皇帝做对的,可不就是顾家吗?!可顾家里头还闹内讧,那就只能是太子了!
刘蔚和彭燮居然是太子的人?
她抬头再看过去,扯嘴笑了笑。
难怪这厮敢于做出挖官家墙角的事来,合着他还真有几分底气。
他有底气,那就好办了……
她道:“刘大人勿恼,这话也是我从沈将军处听来,你要怪罪,可怪罪不到我头上。”
刘蔚深深望着她,随后跟她拱了拱手:“苏将军胸有丘壑,这沈将军究竟是何来历,将军又何不跟下官明言?
“未来你我常在码头行走,碰头的机会多了去了,刘某自然也不会忘了苏将军的好处。”
苏馨容心念转动,半晌,她勾了唇道:“我问我,我也不知,只不过昨日武宁侯几乎把沈将军给掐死在卫所众将面前,却是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了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这武宁侯究竟跟沈将军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刘大人路子广,回头打听到了,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
长缨对凌渊会打听她和霍溶的关系感到了些许惊讶。
但她想凌渊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猜想是昨日霍溶去凌家把她接出来的事引起的,便简单把她跟霍溶和谭绍等将领平日里相互往来的情况说了说。
凌渊未来得及说什么,郭蛟已走进来:“侯爷,霍将军来了。”
他转向门口,果然就见霍溶闲庭信步地在门口踱步。
收回目光,他漠然又看向长缨。“你说的那些我会去求证。不过你宁愿把隐藏了近四年之久的真相说出来,也不肯回凌家,可是觉得凌家亏待了你?”
“哪敢?”长缨道,“凌家对我恩重如山,无一丝亏待之处。”
她把话说得至诚至恳,心意是有了,却何尝又不是拒人千里?
凌渊看着这样的她,无法说出更多什么。
昨日至今,他觉得有无数话语想出口,可终是拣不出哪句出口才合适。
于他而言,在有线索支撑她那番言论之前,她仍算得是他的仇人,可她这个仇人当得有多么不合常理,他不是不清楚。
当年的事梗在那里,纵然他有万般纵容之心,又哪里容得他罔顾人伦宽恕于她?
他宁愿凌晏是直接死于她手,那么他手刃她为父报仇痛快利落。
她不是亲手杀的,又有那十年的时光摆在那里,让他怎么对待她好?
宽恕她,那他配为人子?不假思索杀了她,那十年光阴都是假的吗?何况她的指证仍透着不合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那么,她想出府也成的。在外受些折磨也是成的。
她若不如此,又何以平息民愤?何以让来日他们再寻契机选择要不要宽恕接纳她?
他的父亲毕竟也曾将她视如己出,她就是在外受个一年半载的苦难作为惩罚,也是该的。
第131章 她又闹小性儿
但他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居然逃出京师了,且是逃得彻彻底底杳无音讯的那种。
外头都说她已经死了,描绘得活灵活现,他渐渐地也当了真,程啸在街头囚车里看他的那一眼,他只觉得有问题,却不料竟然是关于她的消息。
他是带着恨意来的,但那股恨意已经不纯粹,在杀父之仇之外,还衍生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拿她很难办。
积蓄了四年的情绪什么滋味都有,要以何种态度来面对她,他都拿不准。
昔年没有能提起来的刀子,在她斗胆逃亡又被他捉到之后,本应该不加迟疑地落下去,但居然却更加提不起来了。
“先出去吧。”他抚抚额角。
长缨看了眼他,退出门来。
郭蛟送她到门下,然后转身,走到凌渊跟前:“姑娘还是变了。”
凌渊手扶着杯盏,半晌道:“谁没变?我也变了。”
郭蛟默然。
凌渊却似对此感受平淡,说道:“昨日过后,定然会有些传言出来,在京师有消息回来之前,不要另掀出什么波澜。
“此外,她眼下既不肯回京,那就先把带她回去的事情压下来,且不要跟府里提及。”
如今不肯回去,来日也总会回去。
她这身份终有一日会传开,到那时,则必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倘若她毫无自保之力,那么即便是回到凌家也只会变得不伦不类。
反过来想想,能为自己挣得一身功绩,于她而言便是锦上添花。
郭蛟听后微笑:“侯爷是真的变了。假以时日,姑娘知道了侯爷的用心,定会有所触动的。”
凌渊睨了眼他,却道:“她不会的。”
郭蛟顿住。
霍溶被挡在门外,脸色很不好看。
但凌家护卫们门神似的堵在门口,也让他无可奈何。总不能再来次强闯?
此时见长缨已经出来,便迎上去:“没事吧?”
长缨摇摇头。
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凌渊态度比起当年缓和很多了,除去她昨日说出真相后到如今为止他主动的探问,昨夜里他着郭蛟送来的药,就是在那之前,他没有直接扑过来寻她,昨日在卫所也没有对她下重手,仔细想来,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
是仇恨随着时间淡去了吗?
她不这么认为,别说才区区四年,就是十年,也不能让一个人忘却这样的事故。
那他是在选择相信她的话?
这也让人不可思议。
不过,倘若能这样的话当然是最好的,除去她实在不想在努力晋职之余还要应付他以外,想要查出凌晏如此行事的原因,必须还得他凌渊参与。
无论如何,她和他是不适合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
她还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她身上发生过的这些离奇的事情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
往前走了几步,见霍溶立在原地望着他,她神思微顿,便忽然冲他瞪起眼来。
这家伙,昨日他胡说八道编排的那些倒罢了,又怎好伸手脱她的衣裳?
可是眼睛瞪了半日,又到底没张嘴。
本来那件事就是个意外,他除她的盔甲,想来也不至于存着什么龌龊心思吧?否则他大可以把她外衣也给碰了。
她若是脱口问罪,便反倒显得煞有介事。
如此想想,好像除了瞪他两眼,也没有别的办法。
霍溶看她自屋里心事重重地出来,原本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的。
在她面前,他着实没有什么可跟凌渊相比的,即便他有张婚书,那也不是指婚圣旨,有些东西真不是圈地盘那般靠抢就能得到。
但被她这一瞪,他又抻身笑起来:“我又怎么惹你了?”
“你自己不知道么!”长缨没好气。
霍溶因她这小性子心里反倒变得软乎乎起来,一下子连距离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他走上去:“药吃了不曾?还有哪里不舒服不曾?回头我让那汪大夫定期来给你诊诊脉,那大夫说了,你心事太重,不能总是生气。”
长缨没吭声。她何曾总是生气?她这么大气的人。
心里腹诽两句也就完了。正想问问那“汪大夫”,郭蛟忽已走到跟前,绷着脸与霍溶道:“霍将军,您不是要求见侯爷吗?”
霍溶望着他,半晌都没能缓上气来。
长缨见状,则道:“刘蔚跟我抢码头,我得去看看,你们去吧。”
……刘蔚与苏馨容分别,哪里还在门外呆得下去?
苏馨容透露的信息太多了,沈长缨不光是跟凌渊有瓜葛,而且凌渊还跟她寻仇,这件事像根针一样刺在他心头,并且狠狠地扎了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苏馨容那席话,一个沈长缨算什么,要紧的是武宁侯府!
堂堂武宁侯居然跟一个小小副千户寻仇,这背后有什么内幕?又有什么空子可给他钻?
凌家傅家这些勋贵都是皇帝一党,此番凌渊作为钦差压阵,的确让人心生忌惮,可如果拿到了他什么把柄,或者钻上了什么空子,那就难说了,不是吗?
太子与顾家除了水师营几万兵马,其次并无兵权在手,他不知多稀罕这些勋贵!
这次盗料的事被揭露,回头就算有吴莅背锅,可他终究少不了要受顿斥责。
倘若凌渊这里的确有机可乘,于他而言岂非反倒是件好事?!
所以见不见凌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应该先顺着苏馨容的话去挖掘挖掘这个沈长缨!
……
郭蛟打断霍溶跟长缨叙话,把霍溶引到屋里,凌渊还坐在原处,面前却已来了几个将领,议的是他巡视下来看到的一些疏漏。
大家各抒己见,现场也拟出几条方略来,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私事上。
长缨出来去码头转了转,直守到船料全部运送到之后才上岸。
从头至尾刘蔚居然没再遣人来添堵,这令她有些意外,按他那气焰,她可原是料他要牛气一把的。故而即便他没出来闹腾,也还是交代了人下去,仔细看管份内差事,免得再出什么漏子。
码头上尚算平静,湖州城外驿道上,此时却疾驶而来两匹骏马。
马上的少擎与紫缃风尘仆仆,一路到达城楼之下下,抬眼看看城门,而后才又打马进城,穿城而来……
第132章 皇帝在给他铺路
长缨接到吉祥来送信说少擎两人已经到府的消息时正在往回赶的半路上,闻讯自然是扬鞭打马加快了速度。www.uu234.net
此去也不过一二十日,但却觉得过了有一两个月那般漫长。
回到府里只听见人语声不止,少擎正拿着只猪蹄边啃边跟吴妈绘声绘色说着什么。
她快步进门:“可算等到你们回来了!”
众人皆站起来。少擎放下猪蹄又道:“半路听说凌家老大来了,已经马不停蹄往回赶了!”
“刚听吴妈说侯爷昨日还弄伤了姑娘,可把奴婢急死了!”紫缃也道。
“无事,先吃饭,然后书房里说话。”
长缨安抚他们。
凌渊由于还登船去了江面,比长缨慢回来,刚回至府门口,护卫就过来了。
“冯家五爷和紫缃回来了,他们风尘仆仆的,听门下小厮与之对话,原来是去了通州。”
凌渊自知少擎是跟着长缨一起的,自他来到湖州也确是还没见到少擎露过面。
郭蛟道:“五爷他们定然是照璎姑娘的吩咐去的,只是不知他们去通州做什么?”
凌渊沉吟:“什么时候去的?”
“约摸二十日之前。”
“少康恰好是那阵子成亲,他也不曾回府去?”
“算是路程时日,应是未曾回去,否则的话冯家不可能这么快放他回转。”
凌渊门望着门下,半日道:“传他到府里来。”
长缨回房把饭吃了,洗了把脸,又把吴妈端来的药服下,少擎他们俩就进来了。
看他们都还精神,她便坐下问:“此去可还顺利?”
“除了途中遇到几场大雨,此外没有什么不顺的。”少擎道,“我们途中换了几回马,到达通州直接去了柳儿屯,打听那姓孙的佃户,当地村民说根本没有此人。
“而我们说及三年前你在孙姓佃户家借住过的事,这才有人有印象,说那孙姓佃户已经于三年前迁出柳儿屯了,不知去向。”
佃户不可能让人查到长缨已经猜到,但亲耳验证到这消息,又还是让人心头微凛。
“还查到什么?”她问。
“此外也没什么了,我们没进京,通州转了转就回来了。不过,倒是得到京师不少消息。”
少擎咽了口茶道:“凌家老二已经入吏部观政,程啸的案子也已经盖棺定论了。
“据说,太子被皇帝召去乾清宫严加斥责,虽然没有提出废储,但却已将此事通告了三司六部,等于是是公布了罪状。
“说到这里我就看不明白了,眼下几个皇子,太子先不论,二皇子早夭,三皇子魏王有顽疾,四皇子也不在人世,五皇子楚王是上扶不起的阿斗。
“皇上既然没有废储之意,那么理该把这事捂着不说。
“他这又不废储,又要弄得人尽皆知,让太子为人所指,皇上就不怕来日太子承继大统之后,会得不着民心么?”
长缨道:“皇上自然是有深意的。”
谁让她知道未来会有个真正的五皇子出现呢?
皇帝不废太子,又要将他推入被动境地,自然是为了给杨肃铺路。
这么好的机会,即便是不能把太子一把拖下来,至少也能一步步将他推向深渊。
“唉,只可惜魏王与楚王都指望不上,否则的话,随便一个上台指不定也比杨际上台要强。”少擎叹息。
长缨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情况下太子都能够不完全受顾家掌控,足见是有些手段的。
宅心仁厚,可不见得就能治理好江山,真正能凭本事坐上那位子,就没有几个手脚干净。
当然,这也不是说太子杨际就适合为君。
不过说到凌家,她又问道:“有没有打听到凌颂为何匆忙下场参加会试?”
“不曾。我们没有进城,只在郊外镇子上打听了几嘴。”
京师郊外很多权贵们的田庄,在镇上溜达,也能听到不少消息。
长缨总觉得凌颂比前世提前了一届入世有些问题,但她一时也推测不出来会是什么缘故。
可两世里凌颂都是入的吏部担任观政,那么想来未来厄运也不会逃得过去才是。
“还有什么?”她问。“荣家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少擎道,“听说荣家那位大小姐跟继房斗得死去活来,秀秀每日里夹着尾巴做人。”
长缨嗯了声。将要再问问荣大小姐,门外泛珠又走了进来,说道:“侯爷那边来人了。”
一语落下,一屋子人便都不由自主地支楞起了腰。
郭蛟走到门下见状,不动声色地躬了身:“侯爷听说五爷回来了,特命属下来请五爷过去叙叙旧。”
冯少擎平日挺威武的一个少年,此刻却连话都已经说不好:“他他他,他找我做什么?”
当初他出京来寻长缨,瞒了所有人,如今让他逮了个正着,回头还不是得被他攥在手里随便折腾?
关键是,凌渊知道了,他家里的老爷子肯定也会知道,回头他还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呢!
郭蛟道:“五爷不必慌张,我们侯爷真的就是请你过去喝个茶。”
“我信他才怪!”少擎跳到长缨身后,却又不敢直言说不去。
长缨也道:“你回去跟侯爷说,是我让五爷帮我保守秘密的,侯爷有火气,还是一并算在我头上吧。”
郭蛟瞅了眼她,仍是道:“侯爷只想请五爷喝个茶,五爷若不去,侯爷就得亲自过来了。”
凌渊亲自登门那还得了?长缨这才好不容易松下口气来呢。
少擎无奈,咬了会儿牙,出门了。
事情到了这步,他就是不去这趟,他爹也会知道他下落的。
长缨不放心,打发着吉祥瞳光轮流去凌家面前转悠。
苏馨容等码头船料押回库房才回府。
刚到家门口就见冯少擎跟着郭蛟往凌家去,原本跟刘蔚说过话后这一整日心就没踏实过,此时见久不曾露面的冯少擎居然被郭蛟毕恭毕敬地请去对面,心里又禁不住一咯噔。
冯少擎素日在沈长缨面前唯命是从,却居然又被凌渊的护卫这般敬着,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厮见她立在门口出神,便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馨容瞅了眼他,想起刘蔚背后极可能是太子,便又停下步,说道:“你帮我去趟码头……”
第133章 杀死老侯爷的刽子手
吉祥与瞳光在凌家门口徘徊,见苏馨容盯了这边半日,便就戳了戳瞳光手肘,使了个眼色。m.www.uu234.net
紫缃不免关心起长缨跟凌渊的接触。
长缨料着凌渊不会真对少擎做什么,想着也该让她和吴妈知道当年事了,便着她把吴妈唤来,将那日跟凌渊所提之事原原本本复述给了她们听。
俩人听到半路已经抹起眼泪来,等她说完,便相继道:“我就知道姑娘那么做是事出有因,可怜您自己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说!
“你当时说出来可多好啊!奴婢们就是日日跪在侯府门前替姑娘请愿,也是中的!”
“自然是不能随便说的。”长缨一手拉住她们一个。“姑父当年嘱我这么做,连谁都不曾告诉,自然有极要紧极要紧的原因。
“倘若你们去侯府跪求了,又或者让姑母他们信了你们,然而宽恕我,那么他当初又为何不直接跟姑母他们通气呢?”
她始终相信凌晏此举背后有了不得的原因,尤其是在她知道将来凌家有大难之后。
她不能说,既顾忌着不会有人信她,也因为凌晏或许是另有原因,因此守口如瓶多年。
但如此令得吴妈紫缃越发难受,相互又抹着眼泪说了会儿当年事才收场。
刚刚说完,正好瞳光就进来了:“方才苏馨容盯着五爷去凌家,古古怪怪地瞧了半日。”
听到苏馨容,长缨就蓦地想起前日自卫所议厅出来后,苏馨容堵着她跟她打听的那番话。这个苏馨容,竟然对她这么好奇?
“姑娘,这事儿您不能对外说,那您岂不是得一直背着这锅下去?”
紫缃担忧起来。“侯爷来势汹汹,即便后来没拿您怎么样,可当初一定是想要收拾您的。这要是有人从中猜出了您的身份可怎么办?”
长缨沉默起来。
那日凌渊当众对她动手,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摆平。
别的人倒罢了,像苏馨容这种时刻盯住她的就得十分当心,而如今凌渊并未对她完全消去恨意,也保不准哪日他突然报复心又起,再说出点什么来呢?
她丢了差事,于他来说无关紧要,可能对他来说断了她的官路他还觉得这是轻的。
但她可不一样了,这可是她重生回来的最大目标!
她若把当初真相说出来,先不说不会有人信,就算信了,于她来说也是自损八百,万一凌晏当初这么做的原因真的藏着莫大秘密呢?
到时候总会有些人会相信的,而那时她和凌家岂不是变得更加被动?
“明儿我再去见见他吧。”
这是跟凌家也相关的事情,她必须跟他在这件事上达成默契,哪怕是暂时的。
说完未久,少擎就回来了,神色自然,举止淡定,看模样果然不像是被教训过的样子。
“奇了怪了,他不但没有拿我爹来威胁我,居然还说要我好好跟着你,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长缨想了下:“据我所知,他就是有阴谋,好像也犯不上使在你我头上。”
“我觉得也是。”少擎琢磨着,然后下去了。
长缨对着夜空默了会儿,才回屋。
翌日早饭前,她琢磨了一下今日该办的差事,收拾好便准备往凌家去。
刚到门下,早起去卫所应卯回来的少擎就一路狂奔进来,见着她劈头便道:“长缨,不好了!卫所里到处都在传你是凌家的表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传出去的?!”
长缨立时顿在门下。
听到动静的吴妈他们也纷纷跑出来。
“怎么回事?”吴妈塞了簸箕给吉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跟咱们不怎么熟络的那些将领,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全都知道了长缨是凌家表姑娘!
“有些都已经公然在骂长缨是害死老侯爷的刽子手,在吆喝着要去凌家问个清楚了,看模样倒像是要把长缨拖出来将她手刃似的!”
少擎抹了把汗,又急又怒之下五官都变了形。
长缨万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这没道理!
凌渊遇见她并掀起风波也不过是前日的事,虽说他当时言语极易引人联想,可是湖州距离京师千余里路,一部分人连当朝有哪里权贵都不清楚!
剩下一部分即便知道武宁侯府,也不见得就知道凌家有没有小姐。
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从凌渊话里确定她是凌家的表姑娘?!
换句话说,即便是如徐澜这般,碰巧真有知道当年事件的,在有证据之前,也不敢贸贸然出声认定她就是沈璎,所以,事情又是怎么会失控的?!
“我没有往外说过,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只能是前日在卫所里侯爷对我动手的那一着。
“你们都去查查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怎么传出来的?!回来报我!少擎也去卫所里转转,看看究竟又是怎么掀起来的?”
即便是她的身份暴露,如此大声势地散播也不正常!
这都到了要去替凌渊伸张正义的地步了,还能只能指指她脊梁骨而已?
“其余人各司其职,我先去对面看看!”
她交代完后,随即跨下石阶。
“姑娘!谭将军与诸指挥使们都已经往卫所去了,好些人都已经到达侯府门外,要求见侯爷了!”
扫着院子的吉祥抓着扫把踉跄着冲进来,将一众正准备分头行事的人皆堵在了门下!
周梁怒道:“眼下侯爷都未曾发话,是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的都不认识那么多,但是,黄慧祺的父亲黄建德也在其中!”
吉祥道。
长缨心下微顿,快步走到前院,街头喧哗声已经传来,到了花窗之下张眼望去,果然凌家门下已站了四五个将领,当中一人,不是黄建德又是谁?!
这就很明显了,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
她倏然又想起昨夜里吉祥禀报她的,看到苏馨容在盯着少擎看的事情,苏馨容一天到晚地盯着她,这么说来,这事莫非跟她有关系?
但她又哪来的渠道知道确定她的身份的呢?!别的不说,凌渊这会儿还在这里呢,她就不怕万一搞错,把凌渊给惹怒了?
第134章 她就是沈璎!!
她沉了沉气,望着面前众人道:“少擎你们几个先出去,务必尽可能地查出源头,我等你们消息!”
凌家门家的动静早惊动了整条街,原本时间还早,卫所里的传言还没怎么传到南风巷,但经黄建德等人这么一闹,很快左邻右舍知道了。顶 点 X 23 U S
再一传十十传百,不消片刻,便陆续有人前来围观,恰巧是沈家与凌家又当门对户,此时便只需锁住一个地方皆可张望。
素日与长缨过从甚密的街坊邻居,有大部分皆三三两两指着沈家大门交头接耳,言语里的鄙视轻蔑仿佛写在脸上。
当中一些言语,更是让人听来浑身皆不是滋味。
凌渊方走至院中,郭蛟已快步进来:“据查,这话是自码头生起来的,眼下尚未寻到具体源头!属下已经遣了人往码头去,但恐怕也于事无补。”
无论如何当初长缨当着那么多人面致死凌晏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如今即便是知道有人借机针对,也没有办法下令定性为谣言。
而即便是寻到了散播这消息出来的人,也无法斥责其有什么不对,毕竟,死的那个是凌晏,是他们的老侯爷,凌渊要么不承认她,要么承认就不能对她有任何偏袒,否则他就是不孝!
凌渊负手凝眉,说道:“她呢?”
“璎姑娘还在府里,但方才冯五爷和周梁黄绩他们都出门了!”
凌渊默了片刻,道:“让她在府里呆着,不要露面。”
郭蛟称是,出去了。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露面!风口浪尖上,露面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光是长缨不能出去,凌渊也不便出去,一旦出去他就得有个态度出来,这种情况下又给什么态度好呢?
而不管他怎么说,只要他承认她是沈璎,都将决定舆论走向更失控的地步。
可要让凌渊站出来包庇她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凌晏的死对凌家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伤痛。
凌家这里闹腾着的时候,霍溶也已经带着佟琪他们出了门。
卫所已经到处都是传扬这件事的声音,从凌渊与长缨碰面时起的交锋到后来种种,如今已让人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没有人能想到他们身边活生生的那个热情谦和的沈长缨,居然会是传说中丧尽天良恩将仇报的凌家表姑娘!
到达谭绍门下时霍溶脸色已沉得滴水,而谭绍却去了议厅,他又即刻转道去议厅。
眼下之计只能请谭绍出面先且中断这议论,在没有证据反驳的情况下,任何人的据理力争都是徒劳!
“将军!”
霍溶进内环视了一眼在座的四名副指挥使,而后跟谭绍拱了拱手。
谭绍摆手,沉脸道:“沈长缨呢?”
霍溶回道:“沈长缨在卫所呆了三年,才能人品大家有目共睹,她怎么会是害死老侯爷的凶手呢?
“还请将军莫要因为这件事而否定了她的全部。末将请求将军立刻下令制裁造谣者,以正视听!”
“霍将军还真是会偏心。”他话刚落下,门外就传来苏馨容的声音。
苏馨容在一屋子人注目下迈步进来:“沈长缨究竟是不是凌家的表姑娘沈璎,事实已经摆在这儿了,侯爷就只差没亲口说出来了,霍将军连这都还要替她遮掩?
“如果说连害死于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亲姑父这样的事情都能有情可讲,那么王法还有什么威信可严?
“我们大宁可不缺一个小小千户长,对于这种恩将仇报的白眼狼,绝不能还容她留在南康卫!”
霍溶睨着她,凝眉道:“说到恩将仇报,我记得似乎码头发现盗料案起因之初是苏将军陷害沈将军而起。
“事后到如今沈将军未有一个字提过要处置苏将军,苏将军不记得人家的好便罢了,如今却跳出来指责沈将军恩将仇报,敢问,要处置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是不是得从你苏将军先开刀?”
苏馨容噎住,脱口道:“这两者岂可相提并论?我那只不过是跟沈将军开了个玩笑,无奈她当了真。
“她害死凌老侯爷的事能算是玩笑么?那可是几百官兵亲眼看见,她亲口指证自己的姑父,于公来说她的做法是残害忠良!
“于私来说,她是恩将仇报六亲不认!霍将军连这都要护着,难不成是沈长缨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那苏将军与凌家非亲非故,你这么急着替侯爷出头,是打算从侯爷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霍溶从始至终脸上连波澜都没有一个,但他这反应却让人也禁不住屏息。
“我警告你,诽谤同僚造谣生事可一样得论罪,苏将军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
“要是没证据,那就别妨碍我等彻查这造谣生事之人,早日将她捉拿归案,以还沈将军清白!”
苏馨容不料他竟然这般语锋犀利,只觉他话里有所针对,一时扶着剑,便不再与他往下杠。
只跟谭绍道:“将军,此事影响甚大,还是传沈长缨到场听听她怎么说吧,也免得说我们南康卫不仁义,不肯给她申辩的机会!”
谭绍看向霍溶。
霍溶此刻反倒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了。只是掩口轻咳的时候顺便看了下门口佟琪。
谭绍发声:“去请沈将军!”
霍溶瞅着苏馨容,神色阴阴的,莫测高深。
苏馨容在他这轻轻一瞥之下心头发凛,不敢再与他对视。
但她也决不会退缩!
昨夜她遣的小厮去往码头时,果然刘蔚已经与漕运司里几个有来头的官吏喝上茶了。
刘蔚是太子一系,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能在各码头理政的官吏多少都是有背景的,有了她提供的这么多线索,他只消寻得熟悉京师的几个人一问,立时便就有了结果。
凌渊一来就针对沈长缨,还忍不住当众跟她动了手,加之又说到她是凌家的人,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再加上冯少擎被沈家人称作五爷,而与凌家交好的东阳伯也姓冯!他们家五爷相传正是两年多以前离开京师的,综合种种线索,沈长缨怎么可能不是沈璎呢?!
她有绝对信心!
第135章 怎能让那白眼狼继续逍遥?
这个消息令她整个夜里都未曾睡着,最终半夜爬起去与苏涣把这事说了,然后往黄家找到黄慧祺,跟黄家父女密谋了这件事。顶 点 X 23 U S
不出所料,不出两个时辰就已经在卫所官兵里传开了!
想她在南康卫与她沈长缨共事两三年,沈长缨仗着自己挣下点功绩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在徐澜的事情上她还总一副骄傲姿态。
她还当她真是无一空门呢,这次根本都不必她出手就抓了她一个现成的把柄在手里,她岂能放过?
难怪她在凌渊面前逆来顺受,还被凌渊传到府里问话,结果人晕了才被霍溶带出来,敢情凌渊上南康卫明着是为当差,暗着却是来寻仇来了!
虽说凌渊至今也没见对她下重手,可是沈长缨是他的杀父仇人,难道他还能不认不成?!
只要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沈长缨就是凌家的表姑娘沈璎,把她当年干过的事情再度从人们记忆里挑出来,那么自会有数不清的人为了讨好凌渊,而让沈长缨好看的!
介时她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扒下她的皮给徐澜看到她的真面目,让他徐澜看看,他迷恋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谭绍,索性又道:“这件事情事关侯府,我看不如也把侯爷请过来吧?”
省得到时候沈长缨来了,也跟霍溶一般对她白眼狼的身份拒不承认!
有着与苏馨容私下达成的默契,黄建德等人在凌家门口迟迟不肯离去。
先还只是跟郭蛟他们恳求进府,后来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有些针对长缨的不堪入耳的言辞也吐了出来。
长缨坐在石阶上,细听着外头的怒骂,依稀间又回到了昔年。
但这跟当年又不同了,当年她是自甘被人唾骂,如今她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成绩,为何要眼睁睁被人口水摧毁?
所有隔墙传来的指责谩骂,都只能催生她直面一切阻碍的勇气!
哪怕她洗不清自己,哪怕凌渊不能全信她的无罪,她也得争取留在南康卫,保住她历尽艰苦打下来的的阵地!
她拂拂袖子站起来,走到门下豁然将门打开
满街的人听到门板哐当声,皆纷纷回头看过来。
长缨目不斜视,穿过人群走向卫所。
只那短短一眼间,她认得出来表情里带着震惊与鄙夷的是些什么人,也从声音听得出来哪些人在事情未明之前对她百般苛责。
他们当中不少人曾在她家里蹭过饭,也曾经大半夜地因为私事请她代替夜里轮值。
他们也曾经万般感慨过她是个好姑娘,但所有种种,显然都经不过一桩当事人都未曾出面证实的传闻冲击。
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信不好的一面。
这无所谓,她知道世态炎凉,前世人生告诉过她该怎么对这些世态保留一颗雍容心。
何况,他们终究也影响不到她。
谭绍派出来的衙役到了卫所门口,就见长缨稳步往这里走来。
“沈将军,谭将军请你即刻到议厅去!”
就连衙役都不似平日殷勤,传话的同时眼神还在她脸上溜。
“长缨!”
“沈将军!”
少擎与佟琪分别自不同方向飞奔过来,同时瞪了眼那衙役,而后又相互瞅了两眼。
一个道:“我陪你去!”
一个说:“我们爷有话,请将军回头进去,只要拒不承认就行了,剩下的有他来!”
最后这句话是佟琪自己加上去的,但他想他家主子肯定也就是这个意思!
长缨点点头,抬步跨了门槛。
原本她就是要抵死不认的,她反正都当了四年白眼狼,脸皮早就练厚了!只要凌渊不出来指认,谁能把她怎么样呢?
等到甩开了衙役,她停下步,少擎又上前来:“霍溶去议厅了,几位副指挥使都在,苏馨容也跑过去了,方才还跟霍溶杠上了,我看这事跟她脱不开干系!
“凌渊到目前为止没有出来,反正你去了就先听霍溶的吧!”
佟琪从旁听着,连溜了他好几眼,很显然对他直呼霍溶名字感到不满。
但他末尾那句话又令他稍感顺心,因此闭着嘴没怼。
长缨默吟半刻,抬步便走。
凌渊持卷坐在书房,面前香炉里一枝香已经燃尽。
郭蛟走进来:“侯爷,璎姑娘出门往卫所去了!”
他目光微闪,视线落回书页上:“她去送死吗?”
郭蛟顿住。
凌渊翻了两页,明显精神已不在书上,又问道:“门口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郭蛟伸手把香炉挪开。
凌渊望着面前光影忽闪,随后把书放下,起身道:“去卫所。”
长缨出门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跟着走了一部分,但眼下凌家大门外仍聚集着不少人。
门外将门一开,黄建德等人立刻蜂拥而上,以仿若长缨杀的是他们自己的老子似的激愤地询问他:“侯爷,敢问沈长缨当真是害死老侯爷的罪魁祸首么?她可就是凌家那恩将仇报的表亲?!”
黄慧祺想嫁霍溶,已无希望,才到的这个侯爷年轻有为,家底又比霍溶不知好出多少!
黄建德昨夜听完苏馨容与苏涣陈述,已对凌渊生出万般亲近之心。
想着纵然黄慧祺没那福份做武宁侯夫人,那么他能着这个东风,在凌渊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值得的!
凌渊脚步未停,漠然跨步往卫所去。
郭蛟等人将们均拦在身后:“各位将军,不管沈将军是不是我们的表姑娘,这都是我们侯府的私事!
“侯爷可是钦差大臣,有生杀大权,各位堵住府门已属无礼,侯爷不计较,不代表不能计较。
“若是因此而耽误了公差,闹出了什么篓子来,到时候恐怕就不是由在下出来劝劝这么简单了!”
黄建德等人立时噤声。
郭蛟深深睨了眼他们,亦跟随凌渊走去。
旁人望着他们背影,纷纷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咱们是要去卫所‘声援’侯爷的!难道还能让那白眼狼继续逍遥不成?”
黄慧祺的声音插进来,目光亦粘在了凌渊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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