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那她是凌家的什么人?
她自知凌渊不是她黄慧祺该肖想的,但霍溶的心全落在了沈长缨身上,还令她至今呆在库房司,眼下这现成的把柄,她没有理由不跟着苏馨容去抓一抓!
……
议厅里人不多,谭绍与几个副指挥使皆坐在主位。m.www.uu234.net
霍溶也设了坐处,但他此时站着,正面五步外是藏不住狠戾与得意之色的苏馨容。
长缨进来的时候他看了眼她,没吭声,但目光里藏着些东西。
“听说将军传我。”
长缨进来先施了礼,而后直身扫视着众人,目光回到谭绍这边。
“沈长缨,今儿一大早卫所里都在传你是凌家的表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向来没架子的谭绍此时面色阴沉,不怒自威,目光灼灼回望过来,不给丁点机会与人逃避的样子。
长缨平声静气,回视过去:“回将军的话,末将不是凌家的表姑娘。”
屋内屏气凝神,忽然气氛变得格外安静。
长缨抬起头来:“末将也不知道何以生出这样的传言?我沈长缨就是沈长缨,跟凌家没有关系。”
方才的那幕寂静,在经历过瞬间的愕然之后,此刻就活跃了些许。
“沈长缨,你可要对你说的话负责!”苏馨容上前,“三年前你害死了于你有养育之恩的亲姑父,之后隐姓埋名逃到湖州从军,时间上就是符合的!
“也正因为如此侯爷才会一见你就对你动手,你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否认?
“你丧尽天良,你杀害了国之忠良,有什么资格享受朝廷俸禄?又有什么资格还在军中立足?!”
长缨敢于否认,自然是对凌渊的态度有一定把握。
她想他至少不会急于在他派去京师的人回来之前对她有什么新动作。那么他又何必因为一个单纯的苏馨容的挑拨而选择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弄得失控呢?
在她把真相陈述给他之后,他再放任这种事情宣扬开来,无论对他,对她,还是对南康卫,都没有好处。
他可以不顾她的处境,但务必得顾忌凌家甚至是他身为钦差此来的目的。
她道:“我不是,又为什么要认?我所享受的俸禄是我凭拳头挣回来的,比起苏将军这种无功受禄之人,我自以为要心安理得的多。
“不知道苏将军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说我没资格?
“再有,你口口声声说我就是凌家表姑娘,那么你可曾亲眼在凌家看到过我?又可曾亲眼看到我如何害死的老侯爷?”
苏馨容冷哼:“昔日数百人众目睽睽亲眼所见,这难道还有假?
“倘若不是你做的,你又何以会隐姓埋名跑到湖州来从军?且从来也不提自己身世?
“如果不是,那侯爷为什么当日一到来便说要寻你叙旧?为何一见你面便锁住你脖颈对你动手?又为何会当着卫所众人之面说你是凌家的人?
“据我所知,凌家并没有小姐,你倒是说说,你不是凌家的表姑娘,又是凌家的什么人?”
长缨目光灼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不知道你一定要在毫无证据之下逼得我承认又对你有什么目的?”
她苏馨容前日还对她毫无所知,昨夜里还在疑惑少擎,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连凌家没小姐都知道了?
这断断没有道理!因此她也就更加不能承认。
“你别管那么多,只需回答我!回答不上来,你就是沈璎!”
“她是凌家的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门口这时候传来声音,随着轻微衣袂响,凌渊跨步走了进来,那目光如同雪夜的光,将她苏馨容冷冷地拂过了一遍:“她不承认,就是沈璎?那倘若我说你是沈璎,你承认吗?”
一屋人瞬间肃然。
苏馨容语塞,她是盼着凌渊能来,但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霍溶往长缨看去。
长缨望着凌渊,眉头紧锁,咬起来下唇。
凌渊不会当面指证她这多少在她意料中,可是,接下来他又要怎么解释前些日子的奇怪举动呢?
事情被挑到如今目前的地步,不是他一句她不是就能服众的。
她认为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出来,只要他不出来,她死活不认,苏馨容就算刀架上她脖子也不能跟众人证明什么!
她可以否认,但他若否认,却必须对他当时的作为做出解释。
回头他要怎么解释?
“侯爷来的正好,”谭绍他们几个原先坐着的纷纷站起来,迎前两步跟凌渊拱手道:“今日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老侯爷昔年遭遇令我等深为抱憾,沈将军究竟是与不是侯府的表姑娘,还请侯爷给末将们一个明示。”
事情到了这步,作为一司之长官,这是难免要当面问个结果的了。
霍溶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凌渊一会儿,扭头招来佟琪耳语了几句。
凌渊瞅着苏馨容:“我以为比起求证此事,谭将军更应该去追究谣言如何生起的才是!无缘无故挑起这样的风波,这是嫌南康卫太团结了么?!”
苏馨容纵然理直气壮,眼下在凌渊这番看似无甚表情的凝视下却忐忑起来。
凌渊的态度太坚定了,难道刘蔚给她的消息有误?沈长缨当真不是沈璎?
不然凌渊怎么会对一个害死了自己父亲的人心生偏袒?
纵然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些表兄妹情份在,他凌渊威名在外,又怎么会如此优柔寡断不分轻重?
他就不怕世人指责他不孝吗?
苏馨容脑子里一时闪过无数道疑心,但这些疑心没有一个能将她最终打败的!
她决不相信沈长缨是清白的,她绝对有鬼!
“侯爷这么说,显然是已经证明沈将军是为谣言所累,”
谭绍在短暂的沉吟之后出声了:“这起心造谣之人实在其心可诛!来人,传话给宋黎二位轮值的将军,着他们即刻彻查!”
苏馨容心头剧凛!
她分明说的是事实,谁知道凌渊会帮着杀父仇人说话?
一旦彻查出来消息是她发出去的,那她这官身便别想要了!
她脱口道:“侯爷当日当众说沈将军是凌家的人,这话可不只我一个人听到!
“既然她不是侯府的表姑娘,那她是凌家的什么人,还请侯爷给个明示,也免得日后我等再生误会!”
第137章 我能证明她不是沈璎
长缨听到这里,便禁不住深深地沉了一口气。m.www.uu234.net
她就担心凌渊出现之后苏馨容会刨根问底,眼下果然来了!
但此刻她却不适合说任何话,因为她不知道凌渊是否有了计划,已想到怎么应付这道坎,而她作出的任何一个回应都有可能打乱他的计划。她只能保持缄默。
方才已缓和下来的谭绍,在瞪视完苏馨容之后,此刻神色又开始紧绷。
抱臂静立的霍溶眼内则透着幽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她是凌家的人,就一定是凌家的表小姐?她是家母看中的未来武宁侯夫人人选,不行么?”
这句话流畅而自如,仿佛是早就顺理成章,因而不必任何思索。
而话之主人的神情也很笃定很从容,仿佛正在回答着一个多么无聊又弱智的问题。
负手立着的凌渊仍然是自如的,但其余人却各有了各的反应。
苏馨容面肌一阵颤抖,难以自抑地睁大了眼睛。
满堂正紧张等待着他作答的人,包括已经赶到的黄家父女与苏涣以及诸将,也无一例外皆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长缨望着面前她这表哥,周身已经布满尴冰霜未来的武宁侯夫人?!
即便只是为了对付苏馨容,为了给全卫所的人一个交代而已,他下的这本未免也太大。难道就不能说是堂妹或者别的?
“虽然我回答了苏将军的问题,但我想请问,我对于一个注定要做凌家人的人动手是粗鲁还是温柔,这难道不是我的家事?不知道这跟苏将军有什么关系?
“区区在下我到底是个御指的钦差,难道我到南康卫来,还得先把个人事情交代清楚了才能胜任?”
凌渊语气平稳,尾音微挑,寒凉地看向苏馨容。
苏馨容脸色煞白,而长缨已经快无法思考。
即刻此举是为了给她解围,可编出这样的谎言,将来又该如何收场?
姑母怎么可能会挑中她做武宁侯夫人?她和凌晏是拿她当女儿的呀!
当然,她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他又何必给自己挖下这么大个坑?
即便是他如今对她的话有了些许信任,在京师的他的母亲也不见得会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他来日又该怎么跟世人解释?
更何况,霍溶手里还持着一张跟她的婚书……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往始终抱着双臂没曾吭声的霍溶看去。
霍溶原在注视凌渊,此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那目光里火辣辣的,刺眼得很。
“爷……”
管速忍不住戳了戳霍溶。
霍溶却将目光又投回到凌渊身上,没有吭声,仿佛凌渊说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苏馨容嗓子都发哑了:“沈长缨身上明明诸多疑点,侯爷却对她诸多包庇,可沈璎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杀父仇人!
“就算侯爷出于幼时情份想包庇沈璎,您难道忘了昔日切肤之痛吗?
“老侯爷就算不是她直接害死的,也是死于她蓄意指证!
“侯爷包庇她,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您对得起老侯爷在天之灵吗?!
“您怎么不想想骤然丧夫的您的母亲,还有侯爷您自己?不过区区三年,您真的已经这么心安理得了吗!”
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凌渊居然会不惜以未来武宁侯夫人的身份来替她解围!
这完全不合理!
“我就不信这种事能隐瞒得了一辈子!如果来日证明沈长缨就是沈璎,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理由怀疑老侯爷的死是不是出于什么阴谋了!
“毕竟您现如今要包庇的人是害死他的凶手!而侯爷身为他的儿子,谁知道你们当初是不是图谋什么而对他做了什么呢?!”
苏馨容怒恨到了极点,控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议厅。
整个议厅因她这番话而瞬间气氛寒意漫布,如果长缨没有眼花,苏涣都已经开始腿抖。
苏馨容也知道自己狂妄了,但她怎么能不怒?
她明明没有骗人,没有说谎,但他们却联合起来怪她造谣,要治她的罪!
倘若她不戳穿他们的谎言,那么要倒霉的人就是她!
郭蛟拔剑怒斥:“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长缨脸色已有些发白。
苏馨容对凌渊的质问仿佛全都化成了刀子,直接扎在她心窝上。
她受不了这样的问罪。
哪怕凌晏不是她杀的,她也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那番话下。
她受不了,凌渊必然也受不了。
她迟早有一日会以南康卫出身的沈长缨身份出现在京师,那时候凌渊今日的“证言”都会不攻自破。
作为害死凌晏的“凶手”,凌渊却当众说她是他看中的婚配人选,纵然她和他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可外间不会这么认为!
就算外间有人不这么认为,也绝对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推波助澜,将凌家直接推于风口浪尖!
但眼下她若承认就是沈璎,凌渊要么放过她,要么严惩她。
严惩她的结果是她放弃前途离开南康卫,甚至是再也不可能会在从军路上拥有前途。
而凌渊若放过他,来日他还如何凭他的威信去与漕运司的人周旋?
“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站在凌家的立场,恳请侯爷三思后行,莫要做出令老侯爷以及拥护爱戴武宁侯府的失望的事情来!
“老侯爷是朝中的大将,惩罚蓄意害死他的凶手,这是我就算当着皇上的面也敢于直言的!
“侯爷您该想想,这些年您是怎么从丧父之痛中过来的!尤其害死他的这个人还是他的亲人!他九泉之下该有多难过!”
苏馨容仍在叫嚣。
凌渊脸色青寒,不发一言。
郭蛟也暗里咬紧了牙关。
要承认和否认,想手起刀落拿捏个小小千户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身为凌晏的儿子,在长缨那番话真假未辩之前,凌渊心里那些伤痛真的有那么容易迈过去吗?
要命的从来就不是敌人的逼迫,而是自己面临着的选择。
议厅里仿佛还回响着苏馨容的质问,谭绍等诸将均未曾再做声,事实上已经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
长缨握着剑柄的手已经在出油,如今眼目下,似乎已容不得她再有别的选择。
与其看着苏馨容将矛头指向凌家,她宁愿承认自己就是沈璎,也宁愿放弃这历尽艰辛得来的前程。
“爷,东西取来了!”
她话将出口,这当口门外就传来佟琪哼哧哼哧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她。
众目睽睽里,虚倚着椅背站立的霍溶接了他呈上来的两张纸,挑眉看了一眼,然后看向苏馨容:“苏将军说这么多,也拿不出来沈将军就是凌家表姑娘身份的证据。不巧了,我这里倒是有证据能证明她不是沈璎。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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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外子说的对
自打长缨和凌渊到来,苏馨容就没再把霍溶放在眼里,此刻闻言,却微微地怔住,皱眉望起他手上的物件来。www.uu234.net
那显然是两张纸,一张泛着微黄,一张还算新净,但上头印着几个指印。
不光是她在看,满屋子人除去瞬间失语的长缨,其余人也都在看。
“苏将军只针对侯爷,怎么把我给忘了?
“你通篇下来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缜密到连我都叹为观止。怎么就不想想,既然沈将军是未来的武宁侯夫人的人选,那为什么侯爷当日又要容我带走自己未来的妻子呢?”
“妻子?”苏馨容皱紧了眉头。
黄慧祺也看向沈长缨。
凌渊似被这两个字刺到,也回了神,凝眉看过来。
“你的这些质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霍溶抻抻腰站直,举高手里的纸展示给众人,“侯爷容我带走沈将军,是因为沈将军已经是我霍溶的夫人。
“而他之所以发怒,是因为他看中的人嫁了给我。这是我与内子的婚书。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他摊开展示给人的那张纸,再清晰也不过地写着他的名字,而配妻那一栏上,赫然写着沈氏琳琅。
“看清楚日期,再看看这婚书上的徽印。日期是四年前的六月,上盖的是通州衙门的官印。
“琳琅是内子从前的闺名。
“你可以去问问京师所有人,问问看四年前的六月凌家的表姑娘在哪里?
“还有这张是前不久我家夫人按下的指印,现成的可以比对。
“当然,你要是不信,现场让她再印一印,我也是答应的。
“但是仅止于这一回。以后谁要再针对我夫人生事,那得看我霍溶答不答应!”
霍溶背倚着椅背,依旧散漫平常,但这散漫的语气背后还带着多少阴冷狠绝,旁人不知,他面前的苏馨容怕是领会得不轻。
她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这确实是婚书。而且有年头了,不是临时拿来糊弄人的。”
靠最近的谭绍脸色和方才一样凝重,他望着周围人,最后目光落在苏馨容身上。“至于验证指印,苏将军认为有这个必要么?有的话我便传人上笔墨。”
苏馨容望着婚书上那刺目的沈琳琅三个字,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得死紧。
霍溶既然如此笃定,怎么可能会在指印这种问题上再作假?
而这婚书上写的是沈琳琅,连沈长缨都不是,这便使得她之前孤身带着家仆至此落脚,连个来探访的亲友都没有也有了解释!
因为她是易了名,所以才无人探访。
她往凌渊看去,沈长缨一定是沈璎,刘蔚有背景,他不会弄错的,如果有错,那他故意误导她又图什么?
难道就为了让她在南康卫激起一场转头就能戳穿的毫无意义的内讧?
如果她不是沈璎,那先前凌渊在她苦口婆心规劝下的沉默又是为什么?他甚至都忘了怪责她的无礼!
但此刻凌渊也在怔忡地望着那纸婚书,世人眼里老成持重的武宁侯,此刻在失神。
“既然苏将军对婚书的真伪没有异议,也没有要找人证来求证当时凌家表姑娘身在何处的打算,那么我就来请问诸位将军了,通州离京师那么近,倘若内子真是凌家的表姑娘,难道侯府的人会不知道吗?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凌家还会瞒着不对人说吗?侯爷就在此地,连他都不知道这张婚书,诸位认为,内子就是凌家表姑娘的可能还存在吗?”
霍溶口中的“诸位”早已经只剩下默然倒吸气的份。
刚刚赶到门下来的徐澜撑住门框,稳住自己倏然止住的身形。
众人没有作答,但相互交换中的眼神却说明赞成这个说法。
凌家表姑娘,就算再不受宠,以凌家身份也决不至于许配婚事都毫无动静。
别的不说,且看看凌渊这愕然失神的模样,也知道凌家是不知道这份婚书存在的了。
凌家都不知道,那沈长缨怎么还可能会是沈璎呢?
而凌家老夫人看中的这位儿媳,显然是后来又跟霍溶有了真正的婚姻的关系。
大家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好事情,那为什么瞒着?”谭绍最先发问。
“瞒着是不想影响公务。再有,”说到这里霍溶瞅了眼神色飘忽的长缨,将到了舌尖的话转了转,“毕竟还没有举行婚礼,长缨又这么有上进心,我依她的。”
他语意恳切,听着像真的一样。
长缨望着地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这番做戏的工夫不免叹服。
“这不是真的!”苏馨容喃喃出声,“前不久你还当众说你的妻子没过门就得暴疾过世,怎么又成了沈长缨?
“沈长缨,你当时是没表态的!你说跟霍将军只是正常的同僚关系!你出来说,他究竟是不是你丈夫!”
她冲过来拽长缨。
凌渊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也带着足能融化人的温度。
那张婚书已经被他持在手上,已经被握出褶痕。
长缨内心里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化解危机,也并没有想过要做霍夫人,但眼目下,在她反复斟酌过之后,认同霍溶的做法绝对要比出面否认来得明智。
“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婚书都拿出来了,苏将军还不信?”
她攥着拳头,带着讥诮,尽量在这股凌乱心绪下强硬地面对苏馨容。
“铃铛!”凌渊忽然喝道。
长缨心头微震。
如果她没有领会错,他表情里似乎蕴藏着几分心伤?
一只手将她握成拳的右手紧紧包裹住,她下意识看着身旁巍峨的霍溶,挣扎了一下,没能抽出来。
凌渊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小名,或者说,从来没喊过她名字,这声铃铛当然不能说明什么。但他为什么要喊她?
“苏将军听到了?”霍溶清越的声音带着悠然。
苏馨容神情已经垮塌,到了这地步,她还有什么话说?
刘蔚告诉她,沈璎在凌家深受宠爱。
那么凌家不可能会让她悄无声息地嫁人,更不会容许她私下婚配,霍溶也不可能提前几年整个婚书出来应付今日局面,所以,是她输了。
即便她如今仍然对这张婚书有万般疑惑,也终是再找不出破绽来揭开她。
“要是没有什么疑问了,那接下来就该收收尾了。”霍溶牵着长缨,宛如走在礼堂,“今日因为这突来的谣言导致南康卫整个上晌都未曾处理到军务,更且险些弄出不可收拾的后果来。
“此人其心可诛,我以为这是个阴谋,末将军恳请侯爷与谭将军下令彻底!尽快将造谣生事者捉拿归案,从严惩处!”
第139章 我不肖想你什么
屋里人随即纷纷附和,军营内部闹出这样的事情,的确不可小觑。m.www.uu234.net
苏馨容闻言,白着脸往后缩了缩。
黄慧祺直接已经腿软,额上汗已经往下流了不知几道。
苏涣与黄建德虽然是见过风浪的,此时此刻也变了脸色!
“传令,彻查!”
凌渊深深望了牵住长缨手的霍溶半晌,转头去看向苏馨容。
谭绍朗声接了军令,随后即开始分派人手。
长缨看着围观诸将陆续退了出去,至此才缓缓吐了口气。
垂头看看自己手心,都不由已经汗湿。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但却是暂时的。
事情迟早会穿帮,为免下次再落入被动,她接下来便越该加快速度查清楚凌晏背后有无隐情了。
倘若真有隐情,她得知道是为什么。倘若没有,她也得做好背着这锅直到死去的打算。
不然的话若下次质疑他的是连霍溶也得罪不起的人,那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帮她解围。
感觉到前方投过来的目光,她看向苏馨容,接而也深深回视起她来。
“谣言”是苏馨容掀起来的应该是不会有错,但是,她究竟是自哪里知道这些线索的?
她相信徐澜是不会说的,徐夫人看模样也是个有教养的人,自也不会搬弄这些是非。
苏家的家世不可能具备这些消息渠道,那告诉她消息的这人究竟会是谁?
她凝神想了想,再定睛,苏馨容却已经被请走了。
“怎么了?”霍溶跟佟琪嘱咐了几句事情回来,握着她的手摇了摇,“事情完了还不高兴?”
长缨想高兴,但高兴不起来。
眼下她和凌渊以及霍溶的各种古怪算是有了解释,可是从此以后她就多了个霍夫人的身份……
她又想到凌渊先前的那声喊,她跟凌渊除了仇怨便没有其它,凌渊为什么要跑出来把自己卷进这是非里?先前他喊她,是想阻止她?
可那种情况下,他理应知道她承认霍溶妻子的身份才是对彼此双方有利的事情。他为何还要阻止?
再有霍溶公布了那纸婚书,从此她跟他便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霍家的命运也是被人操纵在手里的,再把她这堆麻烦揽到了身上,来日他自顾不暇时会不后悔?
想到这里她把手抽出来,叹道:“你也太轻率了,这种事情不能意气为之的。”
霍溶目光微凉:“是么。”这是嫌他轻浮?
长缨知道他成心要误会,再叹:“我只是觉得这次虽然是赢了,但终究你们也被我连累了。”
其实不管怎么都好,霍溶刚才的做法都确实解决了她的危机,同时也给凌渊解了围,总的来说她并不吃亏。但是她自觉欠他们的也就更多了。
“你们家,现在还好吧?”想到这里她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溶眸底幽黯,轻哂道:“这是在关心夫家?放心,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做,也够你挥霍三五辈子。”
长缨被他说得心底烦意更甚。
之前虽有婚书,那意念到底还只是模糊的,可一落实到细处,再谈及未来,就倏然现实起来。
她是真有丈夫了?要接受自己有个富甲天下的皇商夫家了?
她在语意里挣扎:“我跟你的婚姻,不是真的。我又不肖想你的什么。”
她不喜欢这些会时不时干扰到她向目标前进的意外。
婚书是他拿来给她解围的,她领情并且深存感激,但一经这么高调的宣扬跟她并不存在的婚姻关系之后,将来他要怎么洗清?她又给不起他什么。
霍溶低头听着,轻睨她道:“过河拆桥。”
她不肖想他,他肖想她还不行么?
“刚刚还当众承认我是‘外子’呢,这就打算把我抛开了?”
长缨抬眼瞪他。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下了点力。
在她翻脸之前又自如把手收回来,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你先回去,我还得去找找谭绍,之前的事还得想想怎么跟他说才妥当。”
又道:“办完事我再来找你。”
长缨只觉被他捏过的地方如同抹过红辣椒,抬起手背来擦:“还找我干什么?”
霍溶不准她擦。又好笑地看着她:“如无谭绍,今日也不能这样顺利散场。”
这倒是实话。谭绍明面上看尽是在说公道话,可细想想,他说出来的话句句都透着给台阶的意味。
“所以呢?”这跟回头还要来找她有什么关系。
“听说南风巷门口新开了个绸缎铺子,佟琪说那里头货色还行,所以回头咱们‘夫妻’俩得去看看,买点什么拿去谭家当成谢礼。”
……
长缨完全被霍溶打败。
他对这个“丈夫”身份倒是兴致勃勃的。
但此刻心烦意乱,也打不起精神与他言语争勇,便就依了他先回府。
霍溶目送她回去后到了公事房,交代佟琪:“去看看谭将军回府不曾?有消息来报。”
佟琪打发了人去,然后回来:“今儿这事怕是会传到皇上耳里。”
他无原则支持他是一回事,有些事该提醒还得提醒。
“他迟早会知道。”霍溶翻找着什么,注意力似在手下,言语里浑不在意。
直到找到了夹在几本军报之间的一份文书,他眉头才松开,又道:“回府取两盒好老参,再备两盒医正给的驱风膏来,回头拿到谭家。”
先前在卫所,苏馨容处处质疑都站住了脚,这才令得长缨被动。
如今形势虽然缓解,但要想彻底打消疑虑还得谭绍这个指挥使出来发话方为好使。
而他若不能给谭绍一个关于长缨身份的合理解释,谭绍必然也不会轻易认可。
跟霍溶分别后,长缨冷静了会儿才回府。
凌渊传了令,如今整个南康卫都陷入了一片追查造谣生事者的紧张气氛之中。
侯府的护卫与卫所将领们一道分头在行动,路上随处可见捉拿并且询问的官兵。
这动静不可谓不小,长缨总觉得像是故意的。
被苏馨容弄得十分被动,无奈投鼠忌器也不能怪别人,她知道。在她设法替自己洗清罪名之前,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苏馨容会在这个时候快速地得到这么多消息,长缨也觉得是有人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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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你给过我机会了解你吗?
长缨先进了家门。
吴妈他们在安心她迈过这一坎之余,不免对霍溶出示的婚书感到震惊。
毕竟她们形影不离,并不知道她四年前怎么会与一个她们完全没见过的人立下婚书,而且她们还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长缨以四年前在外头为了帮助意外受伤的他而先且简单应付过去。
“铃铛,琳琅,听着怎么那么像?”紫缃咕哝。
长缨咀嚼了几遍,也觉得像,想起的确没有在别的地方提过这个名字,难道,当初在霍溶面前是存心拿这谐音糊弄他的?
这是极可能的,毕竟那种情况下,孤男寡女的,就算是本着救死扶伤的宗旨救了他,总归还得顾虑他回头寻到凌家来毁她的名声。
不过如今倒好了,没找去凌家,倒找到军营来了。
总的来说,大家对婚书这事首先还是有些排斥的,因为总觉得是霍溶占了便宜。
少擎负手徘徊了几圈,最后黑着脸走回来:“要不是看在他替你们解了围的份上,我这就去拆了他!”
紫缃捂着良心出来说公道话:“霍将军也是为大局着想。”
说完又觉得良心痛:“不过也很奇怪啊,他怎么会拿着一张随便写写的婚书藏了四年?而且在长兴分别之后,又还那么巧的找到南康卫来了呢?”
盈碧弱弱地说:“其实奴婢看着霍将军对我们姑娘挺好的呢。姑娘几次被侯爷为难,都是霍将军解的围。
“你们说,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们姑娘了?”
小姑娘们心里总不缺这些幻想。
“话不能这么说。”紫缃轻睨她,“若是这样,侯爷今儿表现也是可以的。”
从前在凌家,凌渊虽然不跟长缨往来,但他当年为了长缨,可是对欺负过长缨的秦家姑娘发过狠的。
何况,他们之间可有十年情份呢。
霍溶对长缨这样算什么特殊的?
在没出这些事情之前,凌家哪里会缺给长缨出头的人?
霍溶这样就是喜欢上长缨了的话,那岂非凌渊说她是武宁侯夫人人选,也是真的看上了长缨?
这不是笑话么!
但是如今长缨的真身份没有公开,这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行了,都别说了。”吴妈瞅着长缨神色,阻止她们道:“婚姻岂是儿戏?哪能这么轻易下结论?
“咱们姑娘还没到必须嫁人求生的地步,侯爷也好,霍将军也罢,今日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闭嘴!咱们记着他们的好就成了,别的不要多想。”
“那,那我们以后要称霍将军为姑爷么?”泛珠在吴妈威严下挣扎着问了一句,“现如今都知道霍将军与姑娘是夫妻了,那日后两府要怎么办?”
长缨屈指抵着额角,这的确是个很切实的问题。
“公开便公开了,回头再看看霍家那边怎么说吧。以公务在身的名义维持原状即可。这不是霍将军自己说的还没跟咱们姑娘正式成亲么。”
吴妈又出来解围。
但她眉眼里也藏着隐忧。
虽然说婚姻不是真的,可长缨到底年轻,来日凌晏之事查清楚之后她洗清冤屈,碰上合适的人,也还是可以有个归宿的吧?
这有了跟霍溶立婚书的历史,将来议婚又不知会遭受到什么?
如若假戏真做……出京到现在,倾慕她的人也不是没出现过。长缨若能这么轻易放弃要走的路,又何必这么辛苦坚持三年?
“侯,侯爷!”
院门外黄绩的大嗓门惊断了屋里的话头。
长缨站起,透过窗户只见凌渊正已跨步进来。
看到窗内的他,这位一向持重的侯爷似乎忘了这不是在凌家,已径直朝着房门迈入。
吴妈她们下意识地护在长缨身边。
“出去!”
凌渊目光落在长缨脸上,吐出口的字眼声音不高,却凌厉如刀。
吴妈她们望着长缨。长缨手指蜷了蜷,道:“出去吧。”
屋里又静了会儿,才散了干净。
“婚书怎么回事?”
长缨知道避不过这坎。“就是他说的那样。”
通州的事在没跟霍溶商量之前,她不确定能不能对外提起。毕竟他如今易名潜伏在南康卫,而凌渊又是个机警的人,一旦露出马脚,他很可能会查到霍溶背景。
“他?”凌渊冷笑,“一个自称祖藉边陲的寻常将门子弟,却拥有过人的胆识超常的沉稳,屡次跟我当面杠,到南康卫不过两月却与你有着长达四年之久的婚书!你了解他吗?!
“婚书上的日期是你及笄之后的第三日,这么急迫地跟个我们全不知情的男人私订婚书,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凌家吗?!”
凌渊气场本来就强,平常即便安静坐着不出声都让人无法逼视。
如今被他逼迫质问,长缨立时觉出了无边的压迫感。
长缨确实也觉得对霍溶并不是特别了解。虽然知道他是霍家少主,为皇帝做事,可偶尔他的能耐未免太出乎人意料了些。
她道:“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你还跟他私下立婚书?!”
“那侯爷了解我吗?”长缨眸光沉静,转了话题。除去凌晏的事情之外她都不必卑微。
如果了解,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吧。
他至少应该知道在他们凌家住了十年的她,对凌晏夫妇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怎么可能会想害死凌晏呢?
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但他应该知道霍溶这么做是为什么,所以又为什么还要纠结婚书起因呢?
凌渊在她的话下怔忡,片刻,他望着窗外:“你给过我机会了解你吗?”
这话里听着带了些许丧气。
长缨不知从何说起。她和他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让不让人了解。
但这个话题又是她嘴贱挑起来的,自然也只能由她来结束。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忽然道:“你从来不喜欢凌渊。”
他面向着窗户,窗门是开的,一蓬盛开的木香瀑布般铺满对面整幅院墙,视野里满目皆是耀眼的黄。
第141章 我能陪她下地狱
“你到凌家头几个月,面上好好的,背地里却总是躲在屋里哭,我长那么大从来没讨好过谁,对什么小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也不清楚。顶 点 X 23 U S
“却得每日奉母亲的命令四处搜罗好吃的好玩的来讨好你,让你开心。有时难免要去问别家的小姐打听这些,也给我招来不少麻烦。
“我挺讨厌你的,我想凌家不是你的家吗?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你只管好好的呆在侯府当你的大小姐就是了,你若想撒泼,让你撒便是,你若要淘气,我也最多让郭蛟睁只眼闭只眼。
“谁敢欺负你,有我帮你出头,我若打不过就父亲来。这还有什么好成天哭叽叽的。
“我的确是很烦你。可是我不知道,原来比起我讨厌你来,听到你跟母亲说你不喜欢我,这更加让我受不了。”
长缨瞬间失语。
她很少跟姑母表达过对他的恶感,仔细想想,印象比较清晰的一次,她记得还是十岁。
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姑母坐在木香花下给她梳头,跟她说,小铃铛儿长大了嫁给渊哥儿做媳妇好不好?
她说,我不喜欢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姑母问的随意,她也答得随意。
其实也谈不上不喜欢,但是他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似的,都不像凌颂凌述他们那样把她当好兄弟好姐妹,想想就让人泄气。
原来,他听见了。
“我何曾真的讨厌过你?”凌渊上身半倾,撑着窗台,幽幽望着那蓬木香花,“我家里又没有过姑娘,别人家的女儿我又嫌太矫情。
“我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而你却说不喜欢我,不要嫁给我。
“我再讨厌你,也是心里有你的,我想,你怎么能那么轻飘飘地说出你不要嫁给我这样的话呢?
“你以为我后来真的看不出来你当初的举动有违常理。可是我即便看出来,也依然恨你,甚至恨意更甚。
“你在通州失踪那几日里,我发誓,如果你能平安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可你转头就把我父亲害死了,你亲手把你我之间的未来给葬送了。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可从此你不能够再是我挂在心窝里的人,我不能再为你着想,不能暗暗地规划着将来,而只能提醒自己,你是我的仇人。
“否则我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亲不是不再,是再也不能够。
“你让我突然丧父,又从此我困我在悔恨里,留我一个人煎熬。”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逆光下的眼睃如同无底的漩涡。
长缨在这样的坦述面前变得窘迫,她唇翕了好几次也没有发出声音。
“那天早上我多想掐死你,四年时间并不短,你出了凌家,又逃离了京师,竟连一点消息都不曾漏给我。
“我去找荣胤,找秀秀,无论怎么盯梢,也找不到线索。你这么狠,让我狠不了心杀你,连让我留你在身边看着你也不肯。
“如今你跟我说当年那么做是父亲授意的,我信了,我也想给自己一条生路。
“可你呢?竟然早就四年前就给自己找了个丈夫!是你,把我所有的希望变成了绝望。”
天光将他的身影全数覆在长缨身上,使她如同隐入了黑夜。
长缨完全不知该怎么克化凌渊这番告白。
原以为霍溶把婚书亮出来,她也承认了,事情变简单了,没想到却变得更加复杂。
“对不起。”
“我来不是为了听对不起。”
长缨攥着手,半日道:“你这样,真是不值得。”
“若不为你,还有什么是值得的。”
“我自己已经身在泥沼,而且我已经跟霍溶有了婚书。我总不能在他帮了我之后过河拆桥。”
何况就算她将来这样做,也一定不会是为了投向另一个男人。
“我会拉你出泥沼,至于霍溶,我自会找机会帮你摆脱他。”
长缨沉默。
……
霍溶带着文书老参什么的,在谭府呆了大半个时辰。
婚书的由来他当然不能和盘托出,但好在谭绍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议了几句正事之后,话题转回来,谭绍问:“我只想知道沈长缨究竟是不是沈璎?”
书房里主位上坐着的他自有一司长官的威严,凛然正气之下隐藏的精明也证明了他的城府。
“她是。”霍溶坦然自若没有回避,“但我以为,无论她有没有对老侯爷做过什么,有资格惩罚她的都只有凌家的人。
“她是南康卫的干将,也是将军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成就不是踩在凌家肩膀上得来的,凭的是她自己的实力。
“就算不提人品,她的才能也足以对得住她在卫所受到的官职待遇。当时我与侯爷皆矢口否认,是因为不值得为了这个在卫所里大肆引起波澜。
“倘若真依了苏馨容之言而以此让长缨丢了官职,我以为这不是公平的做法。”
谭绍扶杯说道:“侯爷到来之前的夜里,她曾经来找过我想调离南康卫,是我没准。你是她的丈夫,为什么到如今才来替她找我?”
霍溶沉默,良久后才抻腰笑了一笑,男人的无奈尽显其中。
谭绍过来人,也没有往下深究。他道:“你和侯爷既然要掩护她,我可以帮着把流言压下去。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你们得想清楚,在她给不出害死老侯爷的合理解释之前,你们对他的偏袒,都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将来事发,你得问问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他在卫所里摸爬滚打多年,说句爱兵如子或许有愧,可他爱惜沈长缨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娃,也不是因为她跟自家闺女投缘。
一定要说有这些原因,那一切的爱惜也都建立在她本身努力自强的基础上。
正因如此,在他眼里,他霍溶也是一样的,徐澜也是一样的,甚至于对于年纪能当他儿子的凌渊,或者也有些许同样的心情。
他一碗水端平,该爱惜的他爱惜,该提点的也得提点。
霍溶咀嚼了这话半刻,点点头:“行事之前,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凭她是我的妻子,未来便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她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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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霍将军有什么目的?
长缨抱着胳膊沉默。
其实她并不是完全不记得凌渊的过去。
她住的町兰苑里,有一座秋千,是她八岁时候姑母使唤凌渊给她架的。
凌家仆从如云,完全不必劳动他这个世子爷,但显然姑母发了话,不管是凌渊还是她,都只有遵从的份。
她知道,姑母是想让凌渊跟她多亲近点儿,因为他们俩太生份了。
姑母常说,小铃铛儿没有兄弟,渊哥儿他们都是小铃铛儿的哥哥,不管将来怎么样,有他们照顾着,将来才会好好的。
可大她几岁的凌渊显然已经有主见了,即便是拿着锯子铁锤还有木头到了她院里,也是一声不吭地忙碌。
不管她是主动接近,蹲在旁边看他干活也好,是趴在窗台上暗中观察他也好,他总是拉着个脸,低头干自己的活,一副干活归干活,不搭理归不搭理的样子。
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那个秋千在不到十一岁的他手下被稳稳当当地立起来了,而且过后那么些年,一直也没有动摇过。
他说任何一句话也都很认真,所以仇恨是真的,就连刚才说的,他想必也是认真的。
她也不确定倘若这番话放在四年前会不会有不同结局,她只知道此后无论如何,她再不能做凌家人。
她知道他肯对她说这些话,是带着他的妥协的,哪怕听上去依旧高高在上。
他向来骄傲,如何肯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给人看?尤其是在她面前。
可是凌晏的死横在他们中间,无论她最后能否洗清自己,也无论凌晏此时的失态是带着多大的诚意,无论他多么想把一切扭转回过去,过往再多的可能,都已经不再可能。
“我不要。”她缓缓道,“正如你所说,我受的惩罚是我该受的。那么泥沼也好,地狱也罢,该怎么爬出来,我不想再拉扯上任何人。”
……
谭绍在廊下目送霍溶离去,没来得及转身,身边就走来了谭姝音。
“确定了吗?”
谭绍点点头,又探究地扬眉看着女儿:“你准备怎么做?”
谭姝音深吸气:“一定是苏馨容害人,这没跑了!长缨真可怜,我得去看看她!”
说完她转身走了。
谭绍望着女儿背影,眼里有些欣慰。
行武之人向来讲究个义字,能有这样义气的女儿,他自然高兴。
霍溶出了谭家,管速即送来官手彻查造谣者的进展。
虽然目标是谁已经十分清楚,凌渊要拿捏苏黄两家也是极容易的很,可是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凭证据解决,又何必落人口实呢?
“不出半日,定然就妥了。”佟琪道。
霍溶在路旁站了站,看了眼街头,又前行往凌家去。
似是等着他来似的,到了门下都不必通报,郭蛟已经引了他进门,径直到了书房。
凌渊盘腿坐于玉簟上,左手支额,正让他望着出神的,是右手里那张婚书。
这满堂富贵,竟似盛不住他周身的萧寂。
霍溶缓步到了他跟前,也看着他手上。
先前在议厅,佟琪呈上去的婚书被凌渊拿走后一直揣在他手里没还。
这东西他自然是要来讨回去的。所以,凌渊就算是等着他上门,也是有道理的。
“知道它的来历吗?”霍溶自行拖来张椅子,自若地坐在他对面。
凌渊保持原有的姿势静默了又有半晌,才缓缓直身,扬起手里的纸放到一边,“她去通州的次数极少,十年里总共也只有两次,第一次还很小,第二次是在那年冬月。
“这婚书她是怎么跟你签的?这指印又是怎么按下的?这‘沈琳琅’又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炯炯,自有上位者的气势:“你履历写的是祖籍云南,听这口音却不像。做了假的?”
稍顿,他半阖眼打量他,又漫声道:“做了假档案的霍将军从兵部到卫所都没有人看出破绽,看来来头不小。四年前就盯上了她,四年后又追到了南康卫,霍将军对她有什么目的?”
这便是当下盛名远播的武宁侯,即便句句犀利入骨,也不见他有半分失态。
霍溶望着他,缓缓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
“听说侯爷去找过她了?”霍溶不躲不闪回视过去,“侯爷久居高位,一定还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今日要承认这纸婚书。”
凌渊眼内有锐光。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霍溶收敛神色,散漫靠住椅背坐着的他,隐隐间也有着睥睨天下般的泰然,“她的昏迷是个阴谋。你们以为的她在佃户家昏迷的那段时间,实质上她跟我在一起。”
凌渊抬头。
“你知道是年遭灾的钱家吗?”霍溶道。
凌渊收回目光,沉吟道:“詹事府主薄钱滁,三年前卷入东宫内政,犯事被诛。”
“她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答完,他问。
“她跟我一道坠崖,后来其实并没有被什么佃户救下,反倒是她救了我。所以失踪到钱滁家出事这段时间,她都因为被追兵围困而跟我呆在通州城西的山上。
“婚书就是那个时候立下来的,那半个月里她一切正常,但是之后她离开我,却是在佃户家醒来。”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包括佃户在内的这伙人他们并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我。
“只有我知道,那是他们编造的谎言,而这纸婚书,就是证据。”
凌渊紧锁的眉宇掩藏不住寒光也藏不住震惊。
“当真?”他嗓音干哑。
“如果是假的,这张婚书不可能会存在。”霍溶漠然回道,字句之间尽显凝重。
屋里陷入静默。
凌渊失神半晌,说道:“她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
“她自己都不知道,你让她怎么提?”
凌渊又看过来。
霍溶执起婚书,端详着上方字眼:“她在离开我之后到佃户家之前,遭遇了一些事情,她受过重创,结果也就是你们在佃户家看到的那个时候的她。
“她把和我在一起的这段记忆全部忘却了,包括我这个人。从始至终她只记得坠崖到醒来后她是在迷糊昏睡之中。”
第143章 徐将军凭什么质问我?
“你的意思是,她当年的创伤是人为所致?”凌渊瞬间找到关键,“佃户是什么人?”
“不清楚。m.www.uu234.net”霍溶收了婚书,抬头看过去,“前阵子我派了人去通州查过,但她说的那佃户已经找不到了。
“这跟我预想的结果一样。
“可是毕竟我没有实地去过,当时除了大病初醒的她之外,也只有你算是最有力的见证人。
“所以我以为,比起纠结她的归属,或者想要针对我,眼下的你更应该立刻遣人回去,或者亲自回去调查这件事情。
“不管怎么说,武宁侯的势力和实力都大有用武之地。我觉得,这些人不曾杀她,却只是让她失忆,一定不是偶然的事情。”
凌渊凝眉沉思。“你认为是什么事情?”
“目前已知有关联的事情是钱家。但是她告诉我,她回到京师之后,又无故昏迷过一次,而那个时间,恰恰好是令尊遇难之前的那一日。”
凌渊默然,半晌道:“那是初七。她跟着家父家母去兵部侍郎家做客。”说完他看过来:“你的意思是,她的昏迷,也跟家父的事情有关?”
“我不敢肯定,但她失忆的缘因委实蹊跷。”霍溶道,“查出这段往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目前看来很可能事关我们三方。
“我想知道既然她昏迷在佃户家,那当初去给钱家送信的人又是谁?而她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也需要找回来到底是谁干的。
“至于侯爷你,她从通州回到京师后的那几次昏迷,导致她持续了多年的头痛眩晕之症,而这几次事件又距离令尊出事的时间那么相近,我以为,这里头也有着某种联系。”
凌渊虚望着前方,扶着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攥动了几下,最后停在杯沿。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滞住,让人隐隐透不过气来。身旁窗下悬着的铃铛在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脆响,如同小姑娘压抑着的呜咽。
“你是谁?”沉默的最后,他问。
……
凌渊走后长缨又坐了一阵才出来,吴妈他们先前均是站在门外的,看模样是都听到了,神色都有程度不同的不自然。
不过都没说什么,进屋收拾的收拾,传饭的传饭,安静得很。
长缨胡乱吃了些东西,又整理了一下手头事,少擎回来了,说及凌渊正派人声势浩荡地接连传讯所有传过谣的将士,谭绍方才又发布了命令悬赏通告,整个卫所如今都是躁动的。
长缨琢磨着,又问:“码头那边呢?”
“有小部分人在传,看模样还是昨夜里传谣的那一帮,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
没有消息不等于就是好消息。
卫所里尚且有谭绍他们压住,码头那边又如何是好?
自然,她也不是漕运司的人,不受他们约束,就是当面议论她,她也不会在乎。
可河道直通京杭,消息到了码头,便也很可能会传去京师
说着话的时候谭姝音来了,她提起精神准备解释。
谭姝音压着她手背什么也不让她说,反倒劝着她喝起她带过来的参鸡汤。
“你看看你这小身板,要不是武功好,苏馨容都能徒手把你干倒,多吃点!回头才有力气剥她的皮!”
长缨听完便知什么都不必解释了。
但苏馨容这里好办,关键是她这消息渠道究竟哪来的?
想到这里她把汤喝了:“你坐,我先出去一趟。”
苏馨容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败涂地。
她带着绝对的信心去到卫所,以为沈长缨这次一定是逃不掉的,要知道她害死的可是凌渊的父亲啊!
他堂堂武宁侯,怎么可能会包庇自己的杀父仇人?
就算他那番托辞是真的好了,就算他真对沈长缨有什么想法,又怎么可能会敌得过仇恨呢?
可结局彻底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当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而刘蔚没有告诉她!
可是当年凌家对沈璎的绝情又是摆在那里的,凌渊这次一来也的确对她动了手,到那儿还是正常的,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对了,定然是那日沈璎在凌家发生过什么,自从霍溶闯到凌家把沈长缨接出来之后,翌日凌渊还让她引路去了码头,后来还留她在屋里说话,也就是那时她才上前跟刘蔚搭的话!
那究竟又是发生了什么,使得凌渊改变了态度?
“徐将军!徐将军”
正坐在窗下干等着凌渊的人上门的时候,院门口丫鬟的慌张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
她也生出了一股慌张,站起身,只见本该在养伤的徐澜正不顾伤势阔步自外面走进来。
他在庑廊下看到了她,寒冰般的目光立时锁定在她身上。
苏馨容反复攥了几下拳,走出门去,扯了个笑容:“澜哥哥怎么来了?”
又睨向丫鬟:“还不去备茶?”
“谁告诉你的那些?”徐澜垂眼盯着她。
苏馨容敛了色,没吭声。
“长缨究竟妨碍了你什么?你要下手这么毒?!”
“我下手毒?”苏馨容神情瞬间崩塌。
她笑了一下:“你一来就质问我毒,看来你这也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她也许什么都没有妨碍我,可我说的难道不都是事实吗?
“我只是傻在没想到居然你们这么多人都帮着她说话!不过她跟霍溶婚书都有了,你还替她来质问我,你图什么?”
徐澜神情顿显晦黯。
但很快他又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多行不义招来的报应?”苏馨容冷笑。“倘若她当年不做那些事,怎么会受到侯爷针对?侯爷不针对她,我怎么会起疑心?
“既起了疑心,再顺藤摸瓜岂非容易?
“你不觉得可笑的是你们吗?一个个帮着一个白眼狼说话,还对我这个揭破她真面目的穷追不舍!
“我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没有帮着你们一道掩护她包庇她吗?!”
她承认她是讨厌沈长缨,她讨厌因为她的存在而让徐澜永远都看不到她,也讨厌她毫无背景却能跟优渥出身的她平起平坐,得到那么多的拥趸。
可是如果不是她沈长缨自己做错事,她哪里来的机会将她逼出原形?
反过来倒是她错了么!
第144章 你自求多福吧
“你对凌家的事情什么都不清楚,你凭什么申张正义!”徐澜厉声道,“人家武宁侯都没去问责,她有没有害死谁,她做过什么,跟你相关吗!
“她若有罪,难道不是应该朝廷王法去判决她?就算她犯过错,古人还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隐瞒身份又妨碍到你什么了?!”
“是跟我无关,但你不能说我揭露她就是我的错!”
她也受够了,在他面前委屈求全那么多年。m.www.uu234.net“什么时候指责一个杀人凶手也成了有罪了?我知道凌渊和霍溶就等着查到我头上呢,无所谓!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将军了,我回去!”
“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皇上派武宁侯过来是来应付漕运司那帮人的,倘若你之前得了逞,逼得侯爷无路可走,那么他要么继续跟长缨寻仇,要么则不管不顾的包庇!
“他若包庇她,便很可能会成为漕运司的人拿来反制他的理由!他这个钦差变得被动了,到时南康卫还怎么当差?!这是你撂挑子不干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苏馨容心头发凛,她没想这么多。“那他可以选择寻仇!逼走沈长缨!”
“这功绩官职都是她自己挣下来的,她凭什么走?!再说她走了,这后患就不存在了吗?!”
徐澜因为伤在肋骨,怒斥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捂胸咳嗽起来。
苏馨容有些慌张,她想伸手扶他,被他一巴掌甩开,后退了两步。
她眼眶发热,咬起下唇,蓦然想到了刘蔚。
凌渊对沈长缨出手的消息是她透露给刘蔚的,是因为她急于想知道沈长缨的秘密。
徐澜说这件事影响到的是凌渊,那么足见是刘蔚蓄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刘蔚是太子那系的人,他会做什么,不管他做什么,都决不会是有利于南康卫的事情!
这样的话,的确就不只是她之前想过大不了回苏家去能解决的了,她终于也明白先前凌渊何以会几次怒视于她,这么看来,很有可能整个苏家都要被她拖累进来了!
“你等着侯府的人上门吧,”徐澜勉强平息住喘息,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你身为南康卫的将军,却听信外间谗言扰乱军纪,意图干扰钦差行政,会付出代价的。
“我只希望你不是跟漕运司的人私下勾结,否则,你就自求多福!”
“徐澜!”
徐澜撇下她,捂住伤处缓步往外走了。
苏馨容踉跄两步,脸色已经变得雪青。
长缨在徐澜离开之后走进门来,一眼望见苏馨容抱着膝盖靠墙蹲着,将泪未泪,失魂落魄。
她大步过去,停在她面前。
“沈长缨?”苏馨容倏然间将背直起,怒恨地盯着面前人,“你怎么进来的!”
苏家下人不可能让她轻易能进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要进来还会有人敢拦我吗?”长缨冷声道,“没功夫跟你闲扯,对你的败相也没兴趣落井下石,我过来只有一件事,你从哪里知道凌家这么多事情?昨夜里是谁把消息传给你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苏馨容站起来,瞪着通红的眼怒声道,“你是个杀人凶手,我比你双手干净,但如今你们却合起伙来对付我!”
“比我干净?!”长缨冷笑,“要我把黄慧祺抓过来,让你们狗咬狗,咬出这些年你们私下里干的勾当么?!
“你跟我同僚两年有余,自你进来时起就看我百般不顺眼,我哪次搭理过你?你倒是有脸说手脚比我干净!”
苏馨容怔住。
她咬紧下唇,咬着咬着眼泪就出来了,擦了两把,也没止住。
她是败军之将,也无话可以反驳。
但她是有理由委屈的,她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码头上的事情,也不是她能预料到的。
她固然也猜测过刘蔚会怎么做,但她没有想到凌渊会包庇沈长缨,更没有想到霍溶竟然能拿出一张四年前的按下过沈长缨手指印的婚书!
连她自己都觉得凌家不会悄寂无声地把沈璎给许配掉,旁人又怎么可能会怀疑?
但刘蔚若无把握,他是不敢在码头放出消息来的。
“你总是太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审时度势,看准契机。但往往你又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最终连被人当了枪使还觉得自己无辜,是全天下人有错!是世人都瞎了眼在帮我!却不曾想想你肩头还扛着什么责任!”
长缨凝紧的眉头下闪烁着利光,逼近半步:“废话我就不说了,我问你,那个人可是刘蔚?”
苏馨容牙齿用了点力,嘴里有了些腥甜。
……长缨出了苏家,门外站了一站。
今日参与事件的三个人里,她是最为无足轻重的,重要的是凌渊和霍溶。
凌家和霍家后来的灾难她相信不会是无缘无故,凌渊因为她而缚手缚脚,霍溶则因为她而把自己给套牢,而这两个人,无论哪个受影响,最后被影响的都是皇帝。
在皇帝与太子顾家夺权的道路上,她和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就凭这点,盗料案的结果,无论如何都得有点变化了!
霍溶出了凌家还在回想凌渊最后的探问,他唇角微勾,进房解了衣袍。
他跟凌渊不可能走到无话不谈的那步,虽然某些事上可以互通有无,但基于男人的立场,他们之间还梗着最大的冲突。
所以最后他给出的回答是让他自己去查,他相信,也期待这位武宁侯能查到他想要的答案。
管速来报告码头新换的一批服役的船工到位,佟琪又过来问日后跟沈家两府如何走动方好?
婚书公开了,夫妻关系已存在,按理是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显然两人又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她满心眼里还当他这是权宜之计,他也不能操之过急。
饭没吃完码头又来人了,除了送文书,还顺带说到钱韫答应的十日时间,明日就到。
正想去码头看看,管速说:“少夫人来了。”
一屋子人立时躬身迎出门外,从里到外分两排站着。
长缨刚跨进院门,便如同进了王公府邸,气氛慎重肃穆得不要不要的。
第145章 不能便宜了他们
“爷正在用饭,少夫人用过不曾?”
佟琪笑眯眯,折着腰问她,与昔日在长兴初见时的警惕戒备有天壤之别。
长缨长长地瞥了他一眼,想要纠正,又觉跟个扈从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霍溶坐在饭桌旁,停箸正看她:“怎么来了?”
旁边就有人递上碗筷,又来撤桌上的残羹,这是要重新上饭菜的意思。
长缨无心跟他闲唠叨,说道:“我来是有正事的。跟苏馨容提供消息的是刘蔚。”
霍溶目光微凛,接过帕子印了印唇。
长缨便把方才去寻过苏馨容的情况说了。“昨日刘蔚在码头曾与我争过码头,后来又曾求见过侯爷,但我出来时没再见到他,并且,后来我们卸船时顺顺利利,他再也没出夭蛾子。
“如今出了这件事情,钱韫不管给出什么交代都已不能让我满意。”
霍溶手搭着椅背思忖了片刻,就道:“如果是这样,那的确便宜了他们。”
“所以我想揽下这件事。”
“你有想法?”
“我是来请调兵令的。”
霍溶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去。”
“不用你去。”长缨道,“你去了反倒施展不开。”
霍溶被阻在半路,想想她在长兴时的表现,收了势回来:“也行。侯爷那边也打算收网了,正好我得盯着。给你五百兵马,你自己斟酌着来。”
佟琪火速掏了调令上前。
长缨接过来,行礼退下,随即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一屋子扈从目送她远去,带着意犹味尽的恭谨的目光又转回头看向霍溶。
霍溶重新执起牙箸:“慢慢适应。”
……
谭姝音还在府里等,长缨揣着调令回来,旋即打马要去往码头,谭姝音听说后也跟着要去,长缨想想,也就把她带上了。
时近端午,堤岸柳树下四处都是卖米粽的摊贩,刘蔚挑了个顺眼的摊子端午节将至,他也得投几个粽子入江保保平安。
昨夜里他把消息悉数传达给了苏馨容派来的小厮,不出他所料,是夜起苏馨容就让流言在南康卫驻守在此的将士之间传开了。
他虽然无法自卫所之内得到任何内部消息,但他猜到这些流言最终一定也会流向卫所。
沈长缨会得到什么下场他不在意,反正她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他在意的是凌渊,是南康卫,如今,凌渊想必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吧?
皇帝想派凌渊到南康卫坐镇对付漕运司,没想到才刚才就败在他区区小计之下,无论如何,这次彭燮总会让他将功折罪,依旧重用他了!
沿河这么多码头,彭燮手下又不是他一个跑腿揽财的,他不动点脑子,还真别想有什么前途。
“大人,盈丰号掌柜的有急事寻您!”
刚拎着粽子起身,身后就传来了声音。
小吏带着急色出现在这里,目光还瞟了两眼码头方向:“方才霍溶的人忽然带着兵马过来驾船把盈丰号给拦住不让走,说什么昨日他们卸的几船船料数目不对,怀疑盈丰号有人偷船料!”
“霍溶?”刘蔚站起来。
“就是霍溶!”小吏道,“现如今船上两个掌柜正急得不行,已经着人来寻过大人一次了,但没找着,这不方才看到小的,便托小的来找!”
小吏说着靠近了些:“这船被堵住,不光是走不了,如今连货也装不上,这还不知得耽搁多久,拖一日那损失的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刘蔚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南康卫这会儿不正乱着吗?怎么他没听到卫所出乱子的消息,反到是霍溶着人给他添堵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船上掌事的人在哪里?”
“正在跟他们交涉呢!”
刘蔚到了码头,远远地望去,只见果然原本靠岸等着装货的两条船已经被南康卫的三条船堵住了去路。
而岸上上货的路口也已经由将士把住,一大批等着往船上装货的货商已经被挡在外头聚成了人堆。
仔细看去,船上似乎还有官兵在走动这的确是被困住了!
“领头的人是谁?”
“是,是沈长缨!”
“沈长缨?!”
这就更奇怪了,沈长缨这个时候正应该四面楚歌,她怎么还能跑到这儿来?!
难道苏馨容……
“刘大人!”
正纳着闷,坡下忽有人三步并两地到了跟前,竟正是昨夜里与他交接过钱款的盈丰号主事。
“刘大人!眼下咱们两条船都被无缘无故阻住了,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该走的门道我们可已经走完了,昨儿你让我们挪到夜里卸货我们也认了。如今你可得拿个章程出来!
“这耽搁一日下来,我们得担责不说,要是货商上不了货了,回头要赔的可是真金白银!”
刘蔚日常皆是被这些人捧着的主儿,哪里受得了他这埋怨?
只道:“你冲我嚷嚷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得罪了南康卫的人?”
昨日沈长缨不肯让步,他后来也没再跟她较劲。他就想不出来她这么样又是闹哪出?
“刘大人!”主事的见他这架势,脸色也沉了沉,“我们盈丰号在河道上行走七八年,这各处码头该给的孝敬只有多不能少,就是几位参政面前,我们东家也混了个脸熟!
“我们怎么可能去得罪南康卫?
“眼下您若是要坐视不理,我们东家要往巡漕御史跟前投个状子也是不必费丝毫力气的!”
说白了,能在河道上走的船家哪个背后没点实力?若不是为着巴结刘蔚这样的人背后的人,谁会把一个小小监兑放在眼里?
能在河道上走,他们自然也不能不想想万一被人掐着脖子的时候,要怎么才能不坐以待毙。
刘蔚的确被震住,忍耐着先放缓语气:“你急什么?伸手给银子试探过不曾?”
“这层不必大人提醒,我们不只是伸过手,而且伸了还不止一次!
“但那位沈将军身边还有位姑娘,她是谭将军的女公子,谭绍为人严谨的很,我们也不敢太过份,眼下就只能请大人出面去帮忙疏通了!”主事作了个揖。
第146章 她这是针对谁?
刘蔚收了他们的钱,既是他们都已经试过,也没理由不出面。www.uu234.net
这件事盈丰号得罪沈长缨应该不可能,他们没那个胆。
不过沈长缨此时不在南康卫,却兴师动众到了这里,且还偏挑了这两条船,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他一时摸不清深浅,打听到沈长缨在差房,便行过来让人去通报。
哪知道人家道:“我们将军这会儿在会客,刘大人有事还请回头再来。”
刘蔚皱着眉头:“见谁?”
周梁皮笑肉不笑:“这就不便跟大人说了。”
刘蔚明知他在推托,却也无可奈何。
正准备要走,屋里却有笑声透过窗户传出来:“快给你们姑娘上茶,她这着棋也下得太刁了!
“对了,再去码头买些糟鸭信糟凤爪什么的过来,这码头还不知得忙到什么时候呢,得先弄点吃的来祭祭五脏庙才成!”
这声音又清脆又透着慵懒,清清晰晰地传进耳里。
刘蔚忽然想起先前主事说谭绍的女儿跟着沈长缨在一起,听这话里的意思,合着沈长缨会的就是谭小姐这个“客人”?
她们两家同住一条巷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算哪门子的会客!
刘蔚心里恼火,却不明她一个小小卫所副千户为何要跟他过不去?
他走回码头,与等候在此的小吏道:“去水师营找吴把总,让他带人来把码头的官兵驱散!”
紫缃买了鸭掌鸭信回来,长缨和谭姝音已经下完两局。
周梁进来道:“刘蔚让水师营的过来驱赶咱们了!来了有一两百人,人数跟咱们的差不多!”
盘腿坐着的长缨拈了颗子,找了个地方落下:“让五爷带着屯两里外的兵添上去!”
周梁道了是,出去了。
船上主事再找到刘蔚的时候,刘蔚已经在公事房里来回踱起了圈。
“现如今怎么办?!”
一个压根就摸不着头脑的事件,如今南康卫已经调集了两三百人马围堵,船是商船,他们求的也只是几个银子,眼下这阵仗,如何不着急?
要比人头,无论如何也是拼不过南康卫的。
刘蔚早已经收到消息,眼下听他催促,不禁更加心乱如麻!
这船要是走不了,耽误了装卸货,盈丰号便得赔银子。这钱可不会是什么小数目,商人谋利,关乎钱的事情哪里会轻易认栽?
而他收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供奉,到了眼下这关键时刻,不光是有损他脸面的事,且还必须要担责!
主事上前道:“其实在下很是不解,南康卫这找出来的理由分明就是站不住脚的,我们正经行商,怎么可能会去盗他们的船料?
“眼下他们围堵着我们,又不曾有别的动作,这到底是我们得罪了南康卫,还是大人得罪了南康卫?”
这话恰恰就问中了刘蔚心事。
纵然先前他不明白沈长缨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故,到了此刻,他怎么着也有数了,除去他昨日跟她抢码头,还有便是苏馨容来跟他打听她底细的事。
抢码头他也没拦她到底,这么看来,就只能是苏馨容那边出了漏子,可到底出了什么漏子?
这沈长缨不肯明说,却偏生只给盈丰号安个盗料之名眼下盗料案还未结案,她莫不是要借机生出事端?
她一个死丫头片子,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生什么事端?!
刘蔚心里恼恨,直恨不得将她徒手撕碎了,无奈这盗料二字仍如同一双寒刃,悬在他头顶上,他多少也添了几分忌惮。
“我再想想办法!”他道。
主事的已觑他半日,闻言凛然抻身:“眼下天色不早,大人可得尽快拿个主意才好!耽误了正事,不光是咱们盈丰号有损失,大人这边也不会好过。
“这回头要是让南康卫在船上查出点咱们接触的首尾来,要是让上头知道让您给落在了南康卫手里,大人怕是也不会什么好结果。”
行商的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日里我给钱你办事自然相安无事,眼下钱收了事情闹大了,自然也要给他施点压力。
刘蔚负在身后的双手攥了又攥,手心一片潮湿。
顾家与太子最忌讳的就是把柄落到了五军都督府手上,盗料的事他设计让吴莅背了锅,却被霍溶抓了个正着,如今他也还得想办法在彭燮面前赔小心,倘若今日又失手在沈长缨手上,累及了彭燮,那他这辈子起不就完了?
想到这里他道:“我去找那几位大人想想辙。你先回去。”
主事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出去了。
长缨啃完了凤爪,周梁进来说:“刘蔚请来了漕运司几个理事的官员,往码头去了!看模样是要直接跟咱们较劲。”
“来了就好!”长缨接来帕子把手擦了,“去码头!”
码头上早就已经人头涌动,除去船上的人,南康卫的人,水师营的人,剩下的便是闻讯前来围观的人。
刘蔚带着几个漕运司设在湖州码头的最高长官立人群里,正义辞严地与少擎交涉着什么,少擎板着脸如若关公,横竖就是不理睬。
“沈将军来了!”
黄绩扯嗓子一吆喝,人群双方静了静,往这边瞅来。
长缨挎剑到他们面前,扯扯嘴角望着刘蔚等人:“刘大人这气势汹汹地是怎么了?”
“沈将军带兵扣押商船,扰乱在码头秩序,反倒说我气势汹汹?你可知道干扰漕务要负什么责?”刘蔚拂袖冷笑。
“刘大人别气,在下也在是办公务!昨日我督造司卸了几船船料,结果发现数目不对。
“当时这两条船离咱们的船最近,而且还跟我抢过码头,我有理由怀疑他们也是盗料案中的同伙,此事跟大人不相干,大人犯不着为此动肝火。”
长缨气定神闲,顺道也看了看他身旁几个官员。
“盗料案不是已经判定了么?最迟明日钱大人就会有交代给你们,如何又旧事重提?!”
“主谋没曾现身认罪之前,怎么能说定案?更何况,这两日扣押着的证人又交代出了新的证词。
“上头有命令,这案子要严密重视,我一个小小的千户,回头出了事怎么担得起责任?
“你说呢,刘大人?”
长缨和言悦色地瞅过来,却瞅得刘蔚眉心一惊。
第147章 这是他自己引来的祸
当日钱韫去见霍溶刘蔚是亲眼看到了的,钱韫跟霍溶有约定在也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顶 点 X 23 U S
霍溶既代表了南康卫查办此案,理应是不会再变卦,这怎么又说什么证人有新的证辞!
“你少胡说八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怎么可能有新证词?有也是假的。”
他张嘴怒斥,却愈发心虚。
冯亮王照的家人他肯定是打点好了的,再者盗料这种事也不至于送命,关个几年刑狱出来照样无事,何况他还允诺过他们,就算进去了,他也有办法让他们减刑。
所以关于这点,他信心还是有的。
但是,毕竟证人在人家手里,至今他也没能见到他们,谁知道南康卫会不会使什么手段,让他们背后反水呢?
“您急什么?我可没有让刘大人您相信,您只要不妨碍我的公务也就行了。”
长缨敛了神色,扭头跟少擎他们下令:“仔细地搜,仔细地盘查,不要着急,慢慢来!”
听到末尾这句,船上两个主事立时就变了脸色,扭头往刘蔚看过来。
这个“慢慢来”是能多慢?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三五个时辰甚至一日?
这要是查上两日三日,甚至五日七日,那他们东家赔得还不得只能上吊?就连他们随船的也别想混了!
“刘大人,这”
这番狠逼之下,他们可再也按不住了。
刘蔚心急如焚,又窘迫难耐,急得的是他也拿沈长缨没办法,窘的是给不了交代他就得认栽!
他耐着性子跟长缨周旋:“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盯着船上兄弟们干活呢。”
长缨依旧满面春风。
刘蔚咬着牙,只能道:“我知将军心里有话,既然如此,何不给个章程出来,也好过如此僵持?”
“刘大人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奉上峰之命要查出真正的盗料主谋,以绝后患罢了。
“我可是在霍将军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这主谋不找出来,我是不回营的。
“人证都是漕运司的人,刘大人身为漕运司长官,肯定盼着主谋早些查出来以正视听,对不对?”
刘蔚猛地吞了口唾液,气血上涌,眼前都已经开始发黑。
盗料案背后主谋就是他,沈长缨这又是什么意思?!
主谋怎么可能让他查出来?
他已经收到彭燮的信,钱韫此时已经在回湖州的路上了,只要他一到,吴莅铁定就会顶下他这口锅,只要熬到钱韫来,他就万事大吉了!
他怎么可能在此时让她查出什么主谋来?!
就近的谭姝音一面磕瓜子一面觑着他,半路戳了戳长缨胳膊肘。
长缨脸都不曾转,沉声道:“再去调一百人来,守住四面八方!
“船上船下全给我搜个遍,尤其是那些堆了货的箱子,一个个撬开查看,不许漏过任何一处,一直查到主谋现身为止!
“谁要是敢不落力,回头军法处置!”
黄绩一声“得令”,如同刑台上的鼓点,立时把主事的人肝儿都惊颤了起来!
“刘大人!”
刘蔚也已经汗如雨下。
倘若没有传消息给苏馨容这回事倒罢了,他再怎么样也有的是底气请示上级前来处理!
事情闹大就闹大,不管怎么说,漕运司没理由降不住一个小千总!
可关键是他不但把消息传给了苏馨容,而且事情还弄坏了,沈长缨安然无恙地出现,足以说明她不是沈璎至少她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沈璎,那就是说凌渊并没有被挟迫到!
而这样一来,他提供给苏馨容的消息不但没有达到让南康卫内讧的目的,反倒是引来了南康卫的针对!这便等于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祸事,这样情况下,他捂得住就算不错了,又哪里还敢禀报上峰前来平事?哪里还敢把事情闹大?!
沈长缨这句“查到主谋现身”,这不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么?!
关键是,她还偏挑了这节骨眼上查“主谋”,那么多半是早就知道了主谋是谁,难道说之前他们只是诈做不知,在由着他们漕运司上蹿下跳?
关键是他压根都还不知道南康卫里面如今究竟什么情况!
一旁的主事都是精明人,到此刻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南康卫这摆明针对的就是刘蔚,自家两条船不过是被沈长缨拿了来做筏子!
这让他们怎么能甘心呢?
原来日落前就该离开的船,如今走不了,还不能上货,这已经是要赔款的了。
再往下拖,即便是明后日能走,到时候钱还不是他们这边出?责任还不是他们自己摊?他刘蔚还能帮着分担不成!
就算能,他们行商在外,也决不能把口碑坏在他手上!
“刘大人,这船我们是定然要走的,早走一刻,于咱们好,也于大人好!大人若与沈将军之间有什么事没说开,还请大人早做打算。也省得回头咱们难办!”
主事这边撂下了硬话,刘蔚抬眼望着他们,额间汗已经出来了。
长缨温声吩咐紫缃:“去准备晚饭。今儿都留守下来。”
说完她目光漫过他们这边,又撩唇道:“刘大人既不肯下衙,要不要给您也备一份饭菜?”
“刘大人!”主事们已然接近喝斥。
刘蔚太阳穴猛跳,未及说话,对方已经围过来:“这要是传到巡漕御史耳里,恐怕就是彭大人出面也会保不住你的官身了!”
“你们这是威胁我?!”他发起狠。
“不敢威胁大人,小的们只知道大人收钱就得办事!如此无故扣押我等还解决不了,那这钱就是你白收了!”
主事们的神情也开始狰狞。
码头上的官吏这么多,他们是不在乎得罪个把两个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过后他们总能找到肯替他们行方便的人!
刘蔚知他们有恃无恐,刚才架起的那股气势瞬间崩塌。
他若承认罪行,吴莅的下场便将成为他的下场,彭燮也保不了他,谁都保不了他,他会入狱徒刑,从此沦为阶下囚。
可他若不认,那么沈长缨绝不会放人!水师营区区几百人哪里抵得过南康卫五六千的人马?
她这是来硬的,船走不了,盈丰号的东家不会白白认栽,不知内情的他们定会将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还会告去御史面前!
那时,不光是事情闹大,他有绝不亚于认罪之后的后果,还将会连彭燮都要被连累!
彭燮可是他的后台,他若受了牵累,回头还不得把气撒在他身上?
那么他还能不能活着自牢狱里出来都成很大问题!
若认了罪,至少不必惊动南康卫和巡漕御史往上递折子……
“来人!去打听御史船只何在?即刻去”
“慢着!”
刘蔚怒声喝止主事二人,死命咬住牙关,瞪着血红的眼看向长缨。
长缨恰好也在看他,目光对上之后,她环着双臂,挑了下眉头。
第148章 我这个钦差无权?
佟琪预测不过半日即有结果,但实际上霍溶撂下饭碗未久谭绍就派人来通知了。顶 点 X 23 U S
原来黄家父女自卫所回去之后即惶惶不安,相互指责埋怨之后又前往谭绍面前主动招认了昨夜的事,有了指证,自然就不必再整那套虚的,直接遣人到苏家便将苏家叔侄带了回来。
苏家妯娌两个以及苏佩容皆鬼哭狼嚎自不必说,徐家这边,徐夫人立在门内听完下人禀报,最终念在当时同来的情份,也还是到苏家坐了会儿。
庞氏妯娌只是哭着骂沈长缨如何如何,随后也哭请徐夫人帮忙求情。
徐夫人听了几句,趁着丫鬟来报大夫来给徐澜换药,起身告了辞。
霍溶接到刘蔚主动招认盗料案主谋时,正与谭绍在凌渊公事房商议对苏黄两家的惩处,以及于此事的善后,黄绩把话说完,屋里三个人就开始面面相觑。
让长缨带着五百人去码头,霍溶原以为她是要直接跟刘蔚动粗,跟他逼问与苏馨容互供消息的事的,并没有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就逼得刘蔚主动招认了罪行!
船料案主谋本就是刘蔚,当时的态度是不管漕运司交出谁来,于南康卫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目的已达到。
如今钱韫眼看着就要来了,刘蔚抢在他们之前主动认罪,那么对漕运司来说便等于临阵倒戈,这一下彭燮还不得跳脚?
在坐三位都是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的主儿,相互看了两眼,几乎同时起身,拿起马鞭便出了门!
江边红霞漫天,暮色里码头火把已经亮起,人群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漕运司官吏与沈长缨为首的南康卫将士分成了东西两边阵营,刘蔚躬身怂立在人群之中,如丧考妣。
他身后的吴莅劫后余生,却也给不出来畅快的神色,他下晌收到消息,钱韫和柳烁已经在赶回湖州的路上,说话间人就要到了,他也早就做好了无奈出来替罪的准备。
可谁想到临了,刘蔚会出来主动招认?
与他同样心思微妙的还有他身边的小吏们,南康卫不好糊弄,倘若吴莅倒了,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得跟着倒霉。
这年头即便是在码头当点小差也够养家糊口的,谁乐意陪着吴莅当这冤大头?有这个转机,自然是激动又紧张。
余下的人自然多是隔岸观火,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跟刘蔚交好的,这会子沈长缨带着兵马气势汹汹地围在这里,还是刘蔚自己把罪行给招出来了的,他们不明哲保身把嘴闭上,难道还上赶着过来沾腥?
霍溶三人到达码头的时候长缨正挎剑冷视着面前这一干人,率领着诸多士兵的她看上去举重若轻,镇定得不像话。
凌渊下了马,满码头的人便皆矮下了身子。
他看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到长缨头顶,最后盯住了刘蔚。
刘蔚只觉身上一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阴寒目光,又禁不住瑟然颤抖了几下。
“押去差房关起来!”凌渊挪开眼。
“柳大人来了!钱大人来了!”
众人正要退散,人群外忽然又传来振耳的高呼声。
长缨抬头,果然远处马蹄声嗒嗒声而至,领先的两骑一直冲到人群外围才止住速度。
官服于身的两人捂着乌纱快步行至,到了跟前,气喘嘘嘘地冲凌渊俯身躬下来:“漕运总督府参政柳烁,理刑钱韫,参见侯爷!”
凌渊直接发问:“十日期限已到,你们有什么交代给南康卫?”
柳烁目光在刘蔚身上盘旋两转,勉强匀了下呼吸,而后扭头看向钱韫。
那日他们与樊信议定之后,就当场做好了牺牲吴莅将此事大事化小的决定,谁知刚进湖州就接到了刘蔚自首的消息!
这便等于之前的谋划全部被搅乱了,刘蔚什么都招了,他们之前想好的说辞,以及他们对此做好的善后的准备,所有的便都无用武之地。
眼下还能有什么交代?
不过这事不是他们捅出来的,也不是坏在他们手上,实在也不必诚惶诚恐。
柳烁遂拱拱手,说道:“刘蔚已经主动认罪,那么下官这便就遣人前去淮安请示樊大人!”
“请示?”凌渊凝眸,“此去淮安单程都得三四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钦差还得在这里再等上十来日等你们樊大人的回音?
“没他的回音,我这个奉旨前来的钦差,是不是连个主动投案的小小监兑都拿不了了?”
“侯爷恕罪,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柳烁抬头觑了眼上方,旋即心头一凛,散去了所有意气:“刘犯在此,但凭侯爷发落!……”
凌渊走后各路人马皆开始崩散,盈丰号主事虽然等到了他们要的结果,但心情也随之几起几落。
如他们这等人又几次近距离面见过武宁侯这等人物?没想到居然惊动了他,更别说刘蔚居然背地里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看到柳烁与钱韫这模样,便是再不知内幕他们也看出来出了大事,眼下连抬个眼都是不敢的。
等跟前动静小了,见长缨还在,便就抖抖瑟瑟起身前来作揖:“敢,敢问将军,我们的船可以装货离岸了么?”
长缨瞅了下江面,挥挥手让他们撤了。
随着凌渊和柳烁的先后到来,漕运司与船坞两边人也皆出现了好一阵骚乱。
刘蔚被南康卫的将领带人关押起来,至此盗料案便从南康卫督造司手上结束,接下来便由凌渊这个钦差直接上折子进宫,介时再由皇帝指派三司定案。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基于朝局,当中却很有文章可做,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长缨随着凌渊他们留到半夜,趁着押上刘蔚回公事房寻册簿的当口,一行人顺势也理直气壮地造访了一下漕运司。
平日里不曾予外人涉足的衙署内,几乎间间公事房里都有穿着绸衣的商贾出没,看得出来这些年河道油水丰厚得就连门房哨兵都成了受供奉的菩萨。
出来后长缨跟谭姝音胡乱吃了些饭食垫肚,便奉谭绍命令先回了府。
说及先前漕运司官吏们的窘态,路上少擎他们眉飞色舞,与以往每次他们顺利办完差回来一样。
长缨也在笑,却仍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同他们一起闹。
第149章 沈家的小姐都会调教人
吴妈准备好了饭菜在府里等,长缨留姝音下来好好吃过,才送她到门外。顶 点 X 23 U S
天上月芽儿出来了,幽幽地被天幕衬出一弯莹亮,她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才回身关门。
南康卫突然把刘蔚拿下,打破了之前钱韫与霍溶之间那股心照不宣的平衡,柳烁未免留下来得查查前因后果,不出一个昼夜,他便把消息送往了淮安。
樊信收到柳烁来信,心里耐不住震惊,刘蔚因是彭燮的人,他招了也就招了,之前不肯交出他来不过是为的怕伤了顾家和太子的和气。
眼下是他自己认的罪,哪怕是败在一个小副千户手里丢脸的紧,可正好他们还可以保留下一个吴莅,这没有什么好值得发怒的。
他震惊的是除去这层之外,底下还有张纸,纸上短短几句话,带来的是另一个消息!
“沈璎居然藏在湖州?!”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咀嚼着这份意外。
昔日沈璎被驱赶出凌家,在京师流亡数月,之后便不见其踪,世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死,而且还在湖州活得好好的!
而凌渊到南康卫来了,与沈璎朝夕相见,却还不曾揭露她杀父仇人的真面目?
他拿着书信踱了两圈,最后提笔也写了封信,唤来扈从:“传去京师!”
漕运总督府关于刘蔚盗料的函文传到凌渊手上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而这时折子早已经拟好送往京师,这道函经郭蛟读过,凌渊看都未看便压在公务底下。
“璎姑娘出手可真是不同凡响,听说,漕运司那边因为刘蔚的突然伏罪,已经生了乱子。
“整个河道各个码头近日也收到了多项禁令,再有当夜咱们趁势前往漕运司衙署里也顺来了不少他们贪墨敛财的线索,即便别的什么也不做,只顺藤摸瓜也能拖出不少硕鼠来。
“昨日集议上听谭将军的意思,像是又要给璎姑娘立功呢!这可真是喜事。”
凌渊正提笔写字,听到郭蛟这么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在最后收笔的时候漠然道:“你话越来越多了。”
郭蛟垂首。
凌渊看了眼他,又道:“父亲栽培她那么多年,她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还枉想晋什么职,当什么女将军?”
郭蛟微顿,再也不敢吭声。
凌渊把写完了的书递过来:“让楼湛带两个人回京,从府里调几个人,拿着这些线索去通州。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太太若问起,只说是回来替我办差即可。”
郭蛟接了他递来的一张纸,略看了两眼后问道:“二爷三爷他们也不能说么?”
“没必要说。先去办。”
郭蛟称是转身。
走到门下,忽又被他唤回来:“上回的那些药呢?”
这没头没脑地,郭蛟愣了有片刻才意会到是上次长缨落在他们这里的御药:“还在橱柜里搁着。”
凌渊望着窗下铃铛,半刻道:“给她送回去。”
刘蔚的事由凌渊揽下,南康卫这边则主理苏馨容的案件。
凌渊因为有先斩后奏之权,谭绍将苏黄两边供辞呈交上来之后,他即下令解去与案各人的官职。
苏馨容与苏涣皆须前往端州徒刑服役,黄家父女因为是主动招供,量刑较轻,只卸去了官身,恢复庶民身份。
自然,这些也需要跟皇帝报备。
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事,但真正有公文下来,已是后面许久的事情。
事情初起之时,隔壁苏家也闹了几日,庞氏甚至堵过沈家的门,责怪长缨害了苏家。
长缨倒没说什么,只少擎不耐烦,连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原则也抛到了脑后,拔了剑沉着脸赶到门口,楞是活活把庞氏给瞪了回去!
黄慧祺走时长缨在南风巷恰好与她遇上,被她想瞪又不敢瞪地“瞪”了一眼。
长缨觉得此刻做什么都像是落井下石,索性面无表情路过了。
她这一生结的仇家太多,也懒得琢磨什么明哲保身的道理了。
接下来几日凌渊和谭绍很忙,均无暇来搭理她,有这几日时间,她心也定了下来。
就想起同样无条件信任她的徐澜。
正好吴妈跟紫缃她们围桌包粽子,桌上摆着雄黄酒,瓶里插着艾叶,吴妈边搓着青团边说起明日过节该预备的菜式。
她想了想,就让泛珠拿来竹篮,每样吃的都装了一些,跟她往徐家去。
盈碧说:“要不要给霍将军也装一些?”
说到霍溶,这几日长缨与他碰面的次数也不多,都是在卫所,也没有聊到私事。
“凌家表姑娘”的身份再也无人提起,至少面上已无人提。
她与霍溶之间的“夫妻”关系,却是很快地传开。
过了极尴尬的那日,未曾前往围观的与长缨交好的将领们,碰了面也会试探着打趣一句“霍夫人”,本着做戏做到底的态度,她往往也只有硬着头皮受下。
“去徐家是礼仪,徐将军受着伤,且还有徐夫人在。霍家又怎么同呢?便是要送,也是他们先送到咱们家来才是。”吴妈教小姑娘们做人。
长缨不愿听她们掰扯这些,带着泛珠先出去了。
徐夫人自苏家回来之后便没出门,徐澜也哪里都没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消息不曾漏过,却总是不曾参与。
丫鬟来说沈将军来了,正做着针线的她手下微顿,而后抬头就见长缨如一枝移动的小青松般进了来。
长缨踏进院子,唤了声“夫人”,而后接过篮子走上来:“家里做了点粽子,给夫人和徐将军尝尝。”
徐夫人微笑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不是寻常家厨娘的手艺。果然,沈家出来的小姐都很会调教人。”
这话一语双关,沈璎和沈佩宜都是沈家的小姐,沈璎五岁就到了凌家,也算是沈佩宜调教出来的。
而吴妈她们都是打她在沈家就跟着她,行事作派,自然也受她的影响。
长缨想徐澜早就知道了她的来历,徐夫人定然也是知道了的。
这几日都不见他们露面,想来这话也不过是侧面暗示她自己已经知情而已,想想便也就大大方方再福了福身,算是回应了。
第150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不介意的话,院子里先坐会儿吧,若嶷在换药,这会子屋里药味重。www.uu234.net”
徐夫人说着,看人搬来了座椅,又让人去端茶。
长缨道:“将军的伤怎样了?”
“慢慢行走已经无碍,驾马什么的还得养些时日。”
“夫人住的还惯么?”长缨打量着院子里的花木。
她才来这些日子,这院子已经多了不少看头,可想而知,在徐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致。
“住的倒惯,只是我也该走了。”徐夫人道,“外子传了信来,着我这几日便赶回金陵去。”
“这么快?”长缨以为至少得等徐澜伤好了才走。
日常听徐澜说过,家里弟妹们都大了,不需日夜照管,中馈如今又有徐澜的大妹妹与两位婶娘掌着,怎么看,都是徐澜这边更为重要。“将军这边,不要紧么?”
“他也要走的。”徐夫人眉宇深深,温声说道:“他来南康卫也有两三年了。
“这次他父亲要调去辽东。我们商量着,辽东与湖州南北相隔太远。虽说我们举家跟过去不太现实,但是中军都督府已经在筹备让若嶷调去中原。
“因此,趁着他还养着伤,早前两日已经跟谭将军打过招呼。”
这消息有点突然。
以同袍之情来讲,徐澜对长缨做到了仁致义尽,打从出京她身边便谈不上有什么朋友,两世里也就只有谭姝音格外交心,此刻听到徐夫人说徐澜要走,接而也有好半日未曾出声。
“沈将军也是快要回京师的了吧?”徐夫人望着她,又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话透着那么些感伤的意味,却又让人不能不服。世间父母同胞都未必能永世相守,又何况只有同袍之谊的他们?
“我,目前没有回京的打算。”长缨回应。
明年二月杨肃才会进京,在他出现之前,她显然只能留在南康卫。
丫鬟走过来:“大夫走了,大爷问谁来了,奴婢说沈将军来了,大爷便来请沈将军进屋说话呢。”
徐夫人便点头:“给将军引路。”
徐澜看来是刚刚换完药整理好装束,正立在帘栊下捋袖口,脸上神色温淡,跟过去的他一样。
看到进来的长缨,他微笑了下:“这几日外头都在说你一个下晌的时间,没动一兵一箭,便把钱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你这一出手一个准,放眼整个前军营的年轻将领,怕是也不多见吧?我这个上司,也与有荣焉啊。”
长缨有点汗颜:“真是惭愧了。”
抓刘蔚这个,跟之前她承办的差事都不同,这次没有任何她可利用的预知。
但是她功课做的足,头天黄绩说刘蔚跟她抢码头的时候她就留了心,让黄绩周梁去查了查那盈丰号的背景,倘若不知道盈丰号压得住刘蔚,她也不敢贸然跟霍溶提出要调令。
不过也还是不值一提,因为证据什么的霍溶早就查清在那里,她不过是顺势一用。
“至少也是锦上添花。这次晋职你板上钉钉了。”
长缨顿了下:“有消息了?”
“我昨日去谭府,听谭将军说的。不出明日,他应该就会找你。”
长缨心下陡然松快。再想到他去谭府大约是为了调离,又忍不住看向他:“你要调去哪个卫所?”
徐澜神色微敛:“没定。不过要先回金陵是肯定的了。”
他望着她,半会儿,又出声道:“你……”
唤出个字,随后他又移目垂首,笑了笑。
“怎么了?”长缨问。
他道:“本来想说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想想你这么努力上进,衣锦归乡是迟早的事,来日我若去京师,自然是能得见你的,自然也就不必说了。”
长缨默然未语。
片刻后才问他:“怎么突然之间要调去辽东?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
地域跨度这么大的调遣,是不大常见的。
神色本已经恢复的徐澜听到这里,又倏然定住。
长缨也算是活过了两世,看到他这样子便知猜中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说说。无论如何,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徐澜有些动容。他双手反复攥了两下,最终却又只笑了笑:“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要离开了,心里头总有些不舍。”
长缨没有再勉强。
她知道凭徐澜过往对她的关照,她应该刨根问底看看有什么可帮的,可是眼下她与凌家那官司仍然未清,而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小将领。
这种情况下如果徐家母子都觉得棘手的问题,她基本是不可能帮得到,一味追问,便有些不自量力。
但还是告诉他:“金陵也不远。如果你觉得可以用得着我的地方,可随时着人来告诉我。”
徐澜这次没再拒绝,望着她虚握着的两手,点了点头。
徐夫人着人打包好了两只火腿,正要往厨院去看看,徐澜就伴着长缨出院来了。
“怎么就走?不多坐会儿?”
“不了,徐将军该多静养,我不打扰他,先告辞。”长缨望着她,又道:“夫人和徐将军什么时候启程,回头遣人告诉我一声,我让家里仆人做几个合您们口味的菜,给您二位饯行。”
徐夫人闻言,微笑道:“唤伯母即可,不必太生份。”
又着人把火腿拿过来:“这是我们府里厨子亲手腌制的,跟你一样,我也喜欢吃自家做的东西。”
长缨心内温软:“多谢伯母。”
徐夫人笑着点头,这才目送她走了。
徐澜立在门下,望着空荡街头,久久也未曾转身。
徐夫人道:“是个好孩子。可惜……”
徐澜回过头,脸上仍有倔强:“霍溶跟她之间那纸婚书,不过是权宜之计。”
徐夫人望着他,扬唇道:“我倒觉得是步步为营。”
徐澜怔住。
徐夫人手抚着面前一簇青翠的松针:“这么样的女孩子,连我都觉得心疼了,默默藏了婚书四年的霍将军,又怎么会舍得‘权宜’呢?
“更何况她还有个幡然醒悟的武宁侯表哥,可谓是左有狼右有虎,傻孩子,就你这点城府,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