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山怎么还不来就我
长缨早上起来,先让人递了个帖子去宋家。www.uu234.net
漕粮的事儿杨肃如今已经揽上身,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因为得顾忌在朝臣们眼里的形象。
所以这事还是得办,办好的前提是避免祸事发生。
其实从码头运粮到南仓,从头至尾最容易出事的环节是路上。
因为自码头回城,需要经过一条引河,引河水深,而桥梁窄,若有不慎车翻入河,粮食入水再打捞,一则难,二则八月入秋了,天气渐坏,稻谷遇水,若不能遇上接连烈日暴晒,必然会霉变。
但正因为这段危险,杨肃肯定也会加强戒备。
杨际想暗算,只能从别处下手,从前世看来,他显然是算准了途中没有机会而改为下手粮仓。
粮仓重地,重兵把守,按理不会出错。
但杨际偏偏就做成了,可见要么是五军都督府里有有他的人渗透在内,要么是防守有问题。
她纵然不去十王府,这事儿也不见得操作不成。
宋逞回京之后即忙着应付顾廉反过来重掀海运的事,接连几日忙于宫里与内阁之间。
直到杨肃回京,顾家和东宫有了新的重大针对目标,这才使他松了口气,得了闲在家里赏桂吃茶。
接到沈长缨的帖子,他只顿了半刻即让人唤请。
“湖州晤面之后,沈将军别来无恙?”
宋逞引着长缨在收拾好的敞轩蒲团上落了座,着人上了茶。
“不如宋大人雅兴,家里两棵桂树,开得十分寂寞。”长缨笑着拉开了气氛。
又拂手闻了闻茶香,继而道:“‘邻父筑场收早稼,溪姑负笼卖秋茶’。眼下刚入白露,这应是今年头批白露茶,宋大人看来是陆放翁的知音。”
宋逞盘膝深望她,笑道:“将军竟是个行家。我这茶也算是上对了。”
“惭愧。”长缨道,“顶多是个杂家。各行门道涉足的多,却无一精通。”
说着她品了茶,顺赞了两句。
宋逞含笑执起茶则,道:“将军素有豪气,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长缨没有回避。
把盏放下,略沉吟:“晋王前不久揽下了漕粮入仓的差事,不知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宋逞道:“这只是正常的任命。晋王能为朝廷分忧,也是好事。”
“但晋王初入京城,于京师有些事情未必清楚。”长缨道:“漕粮事关民生,我却认为这差事隐患颇大。
“这里有份文书,是我仔细琢磨过南仓防卫之后写就的,想烦请大人帮我个忙,递送给晋王,劝他在漕粮入仓之后,务必留心南仓的守仓将士。”
宋逞接了文书看过,凝眉道:“将军吃定南仓将士有问题?”
“谈不上确切把握,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长缨微微敛目,“如今这朝局,谁也不知道哪里就会出个夭蛾子。
“漕粮若出了岔子,累及的是京中官户与百姓,实在没有必要。我至少对京师熟,南仓也去过几回,兴许用得上。”
宋逞闻言将文书再看了两遍,又道:“将军既有先见之明,如何不直接面见王爷?”
长缨扬唇:“在下人微言轻,又无证据,便是去见了王爷,他也不见得会见我。就算见了,只怕还要防备我几句。
“大人德高望重,拜托您出面转告提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并不想直接去见杨肃。
宋逞是朝中大儒,本身具有威信,只要他提,杨肃无论如何会给他面子。反而比起她去更好些。
宋逞想想,抬眉道:“明日早朝后,我去见见王爷。”
……
荣胤是朝中大将军,他霸了长缨的人,杨肃觉得他很不应该。
但他眼下才刚在朝中立足,没办法帮她去荣家要人。
加之她不来找他把这事儿说明白,他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也不可能冒冒失失地去寻荣胤,憋着便觉有些郁闷。
再加之等了个昼夜还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便一整夜没睡踏实。
他简直不敢相信,漕粮这事这么要紧,这还是他打入朝廷的第一战,她做了三年的准备,把“夫婿”都抛下了,就为了来辅佐他,到这节骨眼上了,真的不来给他提个醒出个建议什么的?
早起准备上朝时他忍不住问:“桂花胡同那边,就没点什么异动么?”
佟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听说那日见了荣胤回去后就杀鸡蒸螃蟹,快活得很。”
杨肃只觉心底气躁,一言不发倒拎着翼善冠跨出了门。
宋逞与杨肃在朝上所立位置不远。
退朝的时候他在阶下等了等,杨肃就出来了。
“王爷请留步。”杨肃心情不好,但看到是他,旋即也衿贵温和地含笑拱手:“宋大人。”
宋逞亦拢手微笑:“听说王爷近来承接了漕粮入仓的差事。先跟王爷道声贺。
“漕粮事关重大,这差事看似轻松实在不容易,王爷若是办好了,不光是替朝廷效了力,也是体恤了这燕京城里的子民。”
杨肃进京这大半月,虽有与朝中各府接近之心,却未曾轻举妄动,与哪家有过接触。
此刻见向来刚正又清高的宋逞等他,已是疑惑,再听他主动说到漕粮,更是愣了一愣。
遂拱手:“小王初出茅庐,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宋逞微微垂颌:“南仓重地,将士良莠不齐。粮到之后,晋王当需提防天干物燥,库房灯油走水。”
杨肃这份意外又加深了点。
至目前为止,他已经接收数十船漕粮,预计以每日十余船的平均速度,还需半月方接收完。
所有漕粮都将集中收入位于城南的南仓。
他知杨际不会老实,不可能不防,途中引河路段容易出事,他便将防备的重心全移到了运送路途上,至今没出过差错。他也认定只要继续保持警惕,显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反倒是南仓一向来是兵家重地,由中军都督府直接派将士驻守,可谓固若金汤,没有明显可防犯之处。更何况为免疏漏,他也是派了人入内监守的。
但宋逞却特意在此等他提醒他南仓并不安全……
第212章 他不听话!
杨肃好歹也是历练过多年的,南仓这么明显需要重守的地方,宋逞却特意跑来提点,他不可能不疑惑。www.uu234.net
望见拢着手老神在在立着的他,他心思忽而一顿,施礼道:“小王回去之后定当严守包括南仓在内的各个关卡。
“只是恕小王冒昧,大人特意提醒,可是曾有人跟大人进言?”
宋逞捋须望着他:“王爷何出此言?”
杨肃定望了他片刻,忽而笑了笑,又再深施了个礼:“改日小王再登门拜访!”
出了承天门后杨肃即吩咐佟琪:“赶紧去打听,看她昨日有无去过宋家!”
沈长缨结交宋逞就在不久之前,他怎么可能忘记?
宋逞欠着沈长缨的人情,这事儿如果不是宋逞成心接近他,那绝对是沈长缨嘱他转告的!
而宋逞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攀交他呢?
反倒是因着与沈长缨结下的那段忘年交而极有可能接受嘱托!
他这里回府更了朝服的当口,佟琪就回来了:“爷!王爷!宋家沈家两边口风都探不到,不过小的问了宋家对面的铺面,是说昨日有个威风凛凛的姑娘驾着马到过宋家!”
杨肃听完这话,一张皱巴俊脸就以罕见的速度舒展开了。
他咬着唇角,又神游了会儿,道:“把南仓那边防守的人再添加一倍!”
……
长缨听到南仓添加了一倍的金林军,知道宋逞的话生了效,也放了心。
隔日又至宋家,带了两缸东郊梅前寺下的活泉水与宋逞煮茶。
宋钧缠着要学武功,长缨教他蹲马步,先练着。
一晃又去了几日,糟粮已经到了好多批。
杨肃猜着是长缨在背后指点江山,此时寻过去,她脸上肯定挂不住,不会承认,索性一门心思先当起差来。
他着佟琪他们亲自押送,每批五十车粮食,每日数批,因车马量大,便都需得在城门关闭之后再凭令牌运送进城。
如意料之中,入秋以来连日天干,城里城外已出现小幅火情好几起,但自前日开始降起秋雨,至今断断续续未有止歇的样子。
而距离漕粮全部运完已不过三两日工夫,大可赶在宫宴之前办妥,这三两日里哪怕是天晴,看上去也不至于就会走水出状况了。
晚饭后正议事,管速来报:“马上下大雨,但还有三批粮食在路上,急需人手,还请王爷示下!”
皇帝专门调集了五百金林军给杨肃办差。途中下雨倒不怕,因为车上会覆油毡。
他道:“还有多少人?”
“南仓那边去两百,码头一百,途中一百,可调人马只有一百!”
五十车粮食,天干气爽时一车四人足够,但天要降大雨,难免突发状况,这就难办了。
“要不,把南仓那一百调回来?”谢蓬建议。
南仓那边本来安排的是一百人,还有三十名侍卫,加上守仓将士,这个配备已经显得很郑重了。
后来宋逞那一说,杨肃又调了一百人过去。
但实际上这十来日里风平浪静,码头这边三百人忙得气喘不停,那里两百人则闲到日日蹲在墙下抠脚唠磕,显然分配不均。
这个时候,按理是应该把人调走的了。
但杨肃凝眉沉思完,却道:“先把手头这一百加过去再说。”
管速领命。
窗外传来道轰隆雷响,闪电将宫宇照出一片雪亮。
秦陆上前将窗门掩了起来。
紧接着雨声沙沙地响起,很快掩盖了除雷声以外的一切声音。
屋里原本正议事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缄默了,秦陆道:“要有事,也就是今夜了。”
谢蓬支肘望着窗外,起身道:“这模样,杨际只能在途中行事了。”
杨肃持卷良久,这时靠入椅背,说道:“传令将南仓驻守的两百人分一半出来!……”
……
东宫这边杨际也在窗前看着这场雨。
冯素进来:“杨肃将南仓的两百金林军抽走了一半。方才咱们的人亲眼见到他们冒雨整队出的营门!”
杨际扶窗的手顿住,接而转过身来:“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那就传令高琥动手!”
……
雷声轰隆,暴雨倾盆,长缨睡下又坐起。
两刻钟前护卫来报,南仓前几日添加的那一百金林军又让杨肃突然给撤走了!
她推窗看了看,几经锁眉,到底戴上笠帽出了门。
……
雷雨之下的南仓如同被打趴伏了的群兽,沉默而笨钝。
穿着蓑衣的杨肃环胸立在暗影之下,与侍卫们一道凝视着面前的仓廒。
即便是粮仓重地,这样的夜晚也多少透着些困乏之意,远处差房里传来隐隐的吃酒说笑之声
雨夜更加需要付诸警惕谨防出事故,不喝些酒,唠唠磕,瞌睡便将接踵而至。
巡视的队伍加快了密度,往常两刻钟走一圈,今夜是一刻钟走一圈,即使是在风雨下,仓廒之外点着的灯也始终保持亮起。
这样的看守,实在让人挑不出什么破绽。
埋伏的侍卫里开始有人扭头暗觑杨肃。
杨肃岿然未动,清冽的眉骨之下目光同样清冽。
雨声已逐渐转小。随着忽来的又一道闪电,仓廒被照得雪亮。
紧接着雷声轰隆传至,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墙角攀缘到了仓廒顶上的通风窗,随后又如鬼魅般迅速翻了进去。
侍卫们瞬间来了精神,杨肃也蓦然握住了剑柄!
他跟管速打了个手势,管速即瞅准巡逻隙潜到了的墙根下。
不过片刻,已经转成细雨的雨幕里又传来道闪电!
紧接着雷声传来之时,仓廒顶上传来巨响,紧接着便有火球燃起!
“是天火!快来人!”
就近的将士以最快的速度鸣锣召唤。
杨肃声如冷冰:“胡刻带两个人接应管速,**带人看管住营门口,务必联同金林卫将士死死把住!其余人都按计划行事即可!”
仓廒里被雷劈中走了水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南仓!负责镇守在此处的晋王府侍卫联同一百金林军顷刻到齐!
仓门很快打开,将领们大声喝令分批带着油毡上房遮雨,一面着人在仓内熄火。
粮食不同别的,自然不能以水灌浇。而仓内为了防潮,还置放了许多干燥之物。
于是即便粮池上方已经盖上了防鼠患的油毡,也还是因为火势猛烈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
门下定睛的管速看到衣服上布满污渍的人影混迹在人群里出现,旋即跟身边人使了眼色!
……
长缨冒雨赶到南仓,骤然传来的轰隆之声将她立时震住在门栏下!
她一把掀去笠帽,睁眼望着出事的仓廒,漫天火光照亮天地,也照亮了雨幕里她青白的脸!
第213章 都已经回到我怀里来了…
有赖于事先计划得周密,侍卫们兵分几路,不过片刻都已经在掌控之中。m.www.uu234.net
杨肃带着人去仓廒里看过,眼看着管速归队,走过来,管速却忽然睁大眼睛,指着他身后道:“王爷快看!”
杨肃转过身,只见仓廒外头走动的万千人影里,面朝粮仓正立着道忒招魂的身影……
长缨顺着进出士兵进入的营地,闻着空气传来的焦味,望着满地狼籍的仓廒,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明明看到杨肃在粮仓添加了兵马,以为他的确把宋逞的话给听了进去,没想到他事到临头居然把人给撤了!
她攥紧着剑柄转身,走出两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杨肃带着微微喘息停在面前,扶腰站着的他巍峨如山,双眼幽黯如若深潭。
时隔多日没见,长缨有一瞬的停顿,随后她凝眉:“你怎么把人给撤了?知道这样的疏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现在不是一桩差事的问题了,是这满仓几百万石粮食你该拿什么来填补?就算你填补了你知道又将会给你带多大的坏影响?
“满朝那么多人在盯着你的表现,现如今他们的粮食毁在你手上,他们怎么可能会对你有信心?!”
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她能张嘴指责的霍溶了,这样的语气不应该。
可是这样的错误原可以避免,为什么他还是让人得了逞?
他疏忽到不曾防备会有人趁夜偷袭,甚至把原本添加的那一百人马都给撤走了,他当真就有那么刚愎自负,连宋逞这样的人出面提醒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吗?
还是说他骄傲到在此时此刻就想跟杨际一决高低?
亏她当初结交宋逞还是为了他!
杨肃望着努力克制着但仍然难掩激动的她,心里也汹涌澎湃,他走上前抹去她脸上雨水,牵着她往仓廒里走去。
长缨挣扎,他索性把她一把搂在怀里,一路蓑衣裹着她进了门。
屋里许多人,侍卫们都在,正与营地将士交流什么,门口说王爷回来了,声音即止,齐刷刷往门口望来。
杨肃满腔火热,直接牵着她到了粮池前:“来人把油毡掀开!”
巨大几个粮池上方均密密实实地覆着油毡,此时因为屋顶破损,雨水仍浇灌进来,将油毡上方的木屑瓦砬浇得一片狼籍。
旁边侍卫闻言将就近的油毡一角掀开,底下是鼓鼓囊囊地无数只大麻袋,有些甚至已经被烧损。
接到杨肃示意,侍卫又把当中一只麻袋拿刀子扎开,散状颗粒哗哗流下来,但却压根不是稻谷,而是沙子!
长缨愣了下,立时蹲腰查看,果然是沙子!
“往下三层麻袋都是沙子,不是粮食。”杨肃解下蓑衣望着她,“我听到宋逞那么说,回来后就立刻布署了。
“我让佟琪亲自负责拖来这些沙子伪装成粮食覆在粮池上,瞒过了所有人,这样万一有什么疏漏也不至于毁到粮食。
“沈长缨,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白痴,被提醒过了还连这点防备都没有?”
长缨对着这满粮池的麻袋屏息,她没有当他是白痴,是他骗杨际的时候连着把她一道骗过去了。
她抬头道:“那你撤出的金林军呢?”
“出去淋了一圈雨又回来埋伏了。”杨肃指着周边。“我不出这招,也引不出杨际。与其防着他,倒不如借此机会引鱼上钩!”
他脸上也有雨水,先前分明还算干爽的衣裳此时也沾上了雨珠,随着他胸脯的起伏而往下跌落。
长缨别脸看向周围。
周围一圈的将士衙役以及金林军,果然看上去人数不少,而他们所忙碌的重点也不是抢救粮食,甚至连清扫都不是,而是在计算如何处置这三层厚的沙子。
“除此之外,我事先也早就让管速他们仔细查看过仓廒周围,在最容易进出的风口涂满了锅灰,如此,只要有人爬入,身上必然会沾上灰尘。
“而他们为了伪造天火现场,平安撤走,并没有穿夜行衣,果然事发之后官兵入仓,管速就已经把犯事的人与前来接头的人一并在仓外小巷里捉了个正着。”
“既然出了仓,你回头又要怎么举证他们?”长缨道,“你拿到证据了么?”
杨肃指着她脚下:“你看看地上?”
长缨低头,借着火把光只见地上一路暗色水滴状的痕迹辗转延伸向门口。
她走出门外,只见那痕迹又蜿蜿蜒蜒在满地泥泞里伸向营门方向。
“你在那人身上做了手脚?”她问同出来了的杨肃。
“必须做。做了就有了证据。”杨肃道,“管速在他趁乱出去的时候一路跟上往地下滴了红漆,沿着他的路线从仓廒到营房再到巷子里,他撤走的路线已显示得明明白白。
“而两刻钟前,营地指挥使已经带人在他更衣之处将他藏匿好了的脏衣找了出来。
“如今,三司的人正在准备赶过来的路上。”
即便倾盆大雨,漆却没那么容易被浇洗掉,何况地上还有泥泞。
粮食没损坏,人也抓到了,三司一来,介时情势便就大白天下。
长缨望着仍有火星的部分毡布,一颗心方逐渐稳了下去。
没出事就好,那她这趟雨也算没白淋。
杨肃低头望着沉吟中的她,忽然间却牵着她大步跨向对面的排房。
进了屋,他着侍卫找来几块干净大棉帕来,然后脱下外袍包在她身上,拆开她的发髻帮她擦起头发来。
长缨拒绝这样的接近,但杨肃铁臂已环住她的腰:“都回我怀里来了,还想去哪儿?”
长缨耳畔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头顶是他沉重而压抑着的呼吸,而她整个人被他压着背扣在了胸前。
“既然这么不信我,不如留下来,好好看着我?”他微哑的声音跟靡音似的。
她浑身濡湿冰凉,杨肃想变成火炉,把她整个人烤化。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他知道她去找过宋逞,以为她心里为他所留的位置顶多如此,毕竟她这么狠心,一走个把月,再也不曾来跟他见面。
但她居然冒雨来了,她还冲他发脾气,她在责备他,她言语里全部都是对他的失望和不满。
如果她心里不在乎他,她怎么会失望会不满?
第214章 你就当我有病
长缨侧首看着窗外。m.www.uu234.net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先前的雨柱变成极细的银练。
来的时候只想到要帮他防备着,没想到会遇见他,遇见他,也并不意外,因为他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耳边他这一声又一声的弄得她的心很乱,她更没有想到之前十王府那一面见得那般尴尬,这一重逢他竟完全不同了态度。
她道:“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的话不会对一个“抛弃”了他晋王殿下的人这么热情吧?
“那你就当我有病。”杨肃腾出一只手,拿来帕子继续帮她擦头发。语音淡淡地:“我就得了一种不被人欺负就不得安生的病,看来看去就你能治好。
“我这种病,俗名就叫做贱。”
长缨怒目。伸手想抓住帕子自己来擦。他把手举高,让她够不着。
杨肃笑起来,看她一会儿,把帕子给了她。
他退身坐在椅子上,背抵着椅背静静望着她。
灯光从窗下幽幽照在她身上,映出她修长而细腻的脖颈,她纤瘦但窈窕的侧影。
她的长发又浓又密又顺滑,一直垂到了腰窝上。
她有着他眼里最美丽的脸庞和最美妙的身材,而她的坚韧更使得她这些天赋变得尤其灵动和有生命力。
她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他心里满满当当,但又泛着点疼痛。
她担的事太多了,有凌晏的死,有凌家,有荣胤的小妾,有身边人,还有“杨肃”,他这个夫婿,早就被这些人挤到了犄角旮旯。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他不怕她跟他发脾气,也不怕她不帮他,她要怎么对凌家他也无所谓了,但是他真的怕以她心性之坚定,什么时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头。
他对她的“铁石心肠”已然无可奈何。
投入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他害怕她对他的情还不够深不够重,会在每一次的比较中把他筛选出去。
也害怕自己在未来的较量里变得被动纠结而无暇满足她,以至到最后将来自己还是要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但要让他再跟之前那样忍受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煎熬,他又是无论如何熬不住的。
他是有野心,但此时此刻,看着重新回归到面前的她,也有刹那间愿意放下刀戟而守住她的想法。
他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未必不能与野心共存。
“长缨,”他仰首望她,“你来帮我吧。就当是除了军功之外,为自己另外再挣一份前程。”
即便不从私,只从公,他再不挽留她,那也是他傻。
长缨也觉得方才那刻的旖旎来得太突然。
如果说她的心分成了很多份,给亲人的,给友人的,那么分给儿女情长的那一份,她无疑是独独给了霍溶。
回京这些日子处处受挫,连荣胤这边她都不顺利,方才便也有刹那间想要在他肩膀上靠一靠的冲动。
杨肃说出这句话,她便对着跳跃的灯苗静默起来。
“你就做你本来要做的决定。”杨肃道,“你本来是冲着‘杨肃’来的,不过是被‘霍溶’捣乱了。
“如今我们拨乱反正。
“杨肃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你走了他很后悔,他府里的长史都感到惋惜。
“长缨,不要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继续追随杨肃,去得取你原本想从他那里得取到的。”
长缨侧首,望着他。
“我们可以往下走试试看,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他握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生怕被你抛弃的我,或许有一日也会有足够强大的能力让你不必费心取舍而能拥有圆满。
“而背负那么多的你,也或许有一日会愿意再跟我说说‘金屋藏娇’,会再有愿意跟我立下婚书的心情。”
灯光下的他看起来格外深沉和认真。
长缨不能不承认他是最好的说客,把她心底的那点念想与顾虑挑得明明白白。
他有野心,她也有雄心。
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设过极限,最初她是不得不追求权势,而今是她与权势互生互存。
追随杨肃是她再三权衡过的道路,她当然知道这条路能让她上行的速度更快些,也知道她在官场的进取跟她追随他并不冲突。
“王爷,三司的人到了”
恰在这时秦陆跨进门口,看到这一幕怔住,立时又退了出去。
杨肃没有起身,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改变过丝毫。屋里的空气都仿似没有被搅动过。
长缨默语半日,重新拿起帕子擦头:“你先忙你的。我想想再回复你。”
杨肃答应了。
撑膝望着她抬手挽髻的样子,他以往想象过的他们闺房里的模样,这一刻忽然就变得切实。
他想,只要她答应回来,那么一切都好说。
长缨挽了个素日里简单的髻。想了下,又问他:“霍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将来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这话题太过跳跃,杨肃凝眉顿了下才把身子直了直:“那是我养父养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如今的成就。
“眼下不方便让他们暴露,等到我有能力保护他们,自然会尽我之能反哺。怎么了长缨?”
长缨看不出他有任何遮掩粉饰的意思。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南仓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不少人。
长缨回府路上已经接连撞见好几拨赶往南仓来的官员,路过凌家的时候看到角门开着,想必凌渊他们这些中军都督府的官员也都闻讯赶去了。
回府热水沐浴又喝了祛寒汤,想了会儿心思,而后跟起床了的黄绩说了会儿话,天就亮了。
少擎快马赶到家里来:“你知道吗?昨夜里南仓出了大事!”
随后他把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脸色沉浮不定地道:“没想到杨肃居然这么能耐,这背后使鬼的人为了这阴谋没少耗脑子吧?
“光是打入中军营策反守将士为暗线就不容易了,可杨肃居然从头到尾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回对方想逃也逃不脱了,简直也太神了!”
长缨忽略掉他所有的惊叹。道:“如今怎么样了?”
第215章 谁的功劳?
“晋王连夜掌控住了所有证据,随后就等来了三司的人,当场就勘查的情况写下来让三司各衙皆立字画押。www.uu234.net
“这等于是回头让他们翻盘的机会也不给了,而后就闹到了宫里。
“与那暗线接头的人都被带回宫了,早上在扯皮,但最后东宫把兵部员外郎高琥推了出来,说是他自作主张坑害晋王。”
“这鬼话谁信呢?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今日站在晋王这边说话的臣子有不少,看起来,他虽然是险些被坑,但因为没有哪里落下疏忽,倒是因为这番机变而赢得了不少支持。”
这结果便跟长缨后来预测的差不多了,其实只要粮食没有被毁,他便不会落下什么不是,而如今居然他还抓到了行凶之人,那定然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诚如长缨所猜,宫里这边,以杨际处决了犯事的暗线以及兵部员外郎高琥结束了纠纷。
今日虽非朝日,但相关衙门,比如三司,再比如中军都督府里的凌渊以及东阳伯父子,再有傅容父子皆到了宫中,此外还有宗人府,以及内阁里几分学士都在。
宋逞昨夜里就已经知道了南仓出事的消息,听到之后他也再也未有合眼。
这几日他也关注了杨肃押运漕粮的事,得知他各路防守皆做到位了也感到放心。
他没有想到还真让沈长缨给猜中了,果然太子出手,而且还真就是事出南仓!
整个早上杨肃以压倒性的姿态与犯事凶手论罪,他一面从旁静望着这晋王,在一面也扼制不住心内震惊。
即便是杨肃早有预料,但他防备得无一疏漏也实属不易。
卫所里也皆在传昨夜里的事,冯少康来了,跟少殷校场说话。
看到她来也招她过去提到了昨夜,大意是要以此为戒好好当差做好防备之类的嘱告。
自长缨在杨肃回城半途露了那一手之后,冯少殷对她态度也有观变,最初也许把她仍当小丫头,如今终于以看一个战将的正常目光在看她。
练兵的空闲时间长缨也杵着剑坐在杌子上想杨肃。
她在想他昨夜里那番话。
她对当年那半个月仍然没有什么印象,不知道留给他的是一段有多难忘的记忆。
但是,湖州的印象却是历历在目的。
面子不面子,跟长远比起来,她倒不计较。
杨肃对霍家那番话一定程度上也在帮着他游说她。她想,关于未来那些事情,不管凶手是不是他,答应他了,至少她会离真相更近一点。
卫所里无军情,下晌都没什么事。
晌午才到家,宋逞就派人来请她过府吃茶。
“南仓昨夜里的事情听说了?”这位内阁大学士,见了她面连寒暄都省了。
他直接道:“竟让你算得丝毫不差,犯事者趁夜于南仓借雷电之便假造‘天祸’,让晋王捉了个正着。
“说说你是怎么算到的?”
长缨笑着道:“晋王回京对东宫来说是莫大威胁,路人皆知。所以晋王不管是揽下什么差事,对手都定然会想办法给他个下马威。
“至于我为何猜中将事出南仓,也许是因为早些年前我随同姑父去往南仓时,就觉得那里不大太平。”
她重生预知世事的能力是巧合,路遇偶然也是巧合,这么说不亏心。
宋逞道:“那又为什么偏偏是晋王?”
知道他这是在探究,长缨想了下,又笑道:“晋王也好,旁人也罢,晚辈只站在社稷与百姓的立场作事。
“谁能够爱惜贤臣良将,能够体恤百姓,我便愿他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宋逞一笑而未再言语。
杨肃直到午前方凯旋归府。
杨际这次虽然滑脱,但好歹这第一场的交锋杨肃大胜。
回府后秦陆谢蓬等所有人全随同进了殿。
谢蓬道:“此番当真险恶。虽说我们事先也提防过走水,但按说雨夜他们行事不便也该收敛,没想到竟出了这奸巧的主意,借着雷火制造天祸。
“好在昨夜里没曾调走那一百金林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真调走也出不了大事。”佟琪道,“有那三尺厚的沙袋挡着,怎么着粮食也不会毁去多少,只是调走了就无法捉到他们,到头来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是我们王爷英明!”
他咧嘴跟杨肃弯下腰来。
众人都舒心而笑。
杨肃却支着扶手道:“这事我顶多摊个三成,真正的功劳……得算宋逞的。”
“宋逞?”
“是啊。”杨肃道,“如果不是宋大人特意在宫门口叫住我,我也不会上心。
“我即便是提防,也绝不会谨慎到拿沙袋来装成粮食护粮的的地步。所以这个人情,我不能不认下。”
长缨暗中托付宋逞来嘱告他,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是她的主意。
他还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拉不下脸,或是有别的顾虑,总之她既然没有事先说,他也不想冒然说出来,让身边人误会她这又是在变着法地想巴结他。
众人略默,皆纷纷点头。
秦陆道:“王爷回京至今毫无根基,宋逞是内阁学士,可称位高权重,又颇具风骨,在士子间颇具号召力。
“难得他这次事先提醒王爷警惕南仓,使王爷避去了一大劫,此番自然是要设法换取他的赏识,为王府增添助力才好。”
杨肃琢磨着道:“以宋逞的为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他撂下道:“你先去备礼。”
宋家这边由于宋逞是出于对长缨的托付才出面提醒,杨肃虽有亲近招揽之意,但的确不曾抱过多希望。
携礼登门,如意料之中寒暄小坐了会儿,便就结束了这次会面。
长缨说要想想,杨肃就由着她想。
但终究不是那么放心,想起上次他让她跟他一道回京,她也说想想,虽然是答应了,后来却又突遭那变故,便似有了些阴影,深怕她那边再出什么事。
想去催催她,却又怕催来不中听的消息,加上差事未完,便暂且把精力安心放在余下几日正事上。
荣家这边他自然也让下面人帮着盯了盯,但是人家内宅之事,他实在也所获甚微,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为好。
第216章 他往你屋里跑的多?
南仓之事尘埃落定。www.uu234.net
杨际这边失了手,接下来漕粮事上就顺利了,余下三日将最后一批粮顺利运送入仓,与南仓驻军指挥使办理了交接,差事就算正式完成。
此事过后,晋王逐渐在朝政之中有了存在感,臣子们之间每每提及,也终于由自出身民间的皇子变成了“年轻有为”的晋王,自然这是后话。
这日在卫所,少擎把长缨前番嘱他办的事回讯了。
荣胤居然没有软肋,或者说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作文章的软肋,甚至是儿女方面都没有任何空子让人可钻。
儿子从小放在老宅教养,女儿战斗力十足,犯点事压根不需要他这个爹出头。
除此之外他公务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疏漏,在外头也并没有养什么粉头。
这简直是……
长缨回想起当日看到的俞氏那骄横模样,也不觉揉起额角。
下晌回来再看到紫缃送进来的宫宴的袍服,想到不日即是宫宴,她不禁又想到荣胤必定赴宴,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再找他说说?
想到这里她道:“去接秀秀回来,我问她几句话。”
……
近来荣胤不知怎么回事,在府里时间明显多了,除去隔三差五要到秀秀这里吃晚饭,便连留宿的次数也跟着多起来。
秀秀日间还要算账以及偶尔跑跑长缨的铺子,常有体力不济,到了夜里听荣胤说到备水,内心便已经有点拒绝。
这日下晌,荣胤身边的长随来传话:“明儿个是给晋王殿下归朝举办的宫宴,老爷去了东阳伯府,让姨娘不必等晚饭。还让姨娘别出去。”
秀秀掐着手心:“知道了。”
松了口气。
最近他往这边来的这么勤,除了她自己辛苦,隔着院子她都感觉到俞氏攥到颤抖的拳头了。
她当初就是冲着闭眼跳火坑来的,谨守着自己为妾的本份,从来没想过要专宠,更没想过恃宠生骄。
他便是不来,她觉得也没有什么,俞氏那边也正好能少惦记着她点儿。
但可儿说要是老爷一次都不来,那正房下起手就更加无所顾忌,为了安生,后来这两年她也就看淡了。
收到紫缃传话,她把荣胤的嘱咐抛到了脑后,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正院那边气氛紧张,这两日荣璧如跟俞氏不知为什么事情又对上了,秀秀绕道走了素日基本没有人走的西角门。
西角门通常上锁,但秀秀跟荣胤撒谎说那边离长缨的铺子近,很早之前就找他要了钥匙。
刚至门下,隔墙传来话语声:“……是舅太太娘家那边的人,家里是犯了事儿的官户,才十六,水灵灵的,会弹曲儿,又会侍候人,不比秋桐院差。”
秀秀停了脚步,侧首看去,爬墙虎遮住的镂花窗那头站着两个婆子,是正房里做洒扫的。
“那大姑娘吵吵什么呢?”
“太太要办的事大姑娘都不乐意呗。人家是嫡出的大小姐,连填房都不放眼里,怎么会任凭着填房还往老爷房里塞人?
“秋桐院也就算了,那是老爷自个儿往回领的,大姑娘也管不着。这太太要塞人,大姑娘自然就看不顺眼了!”
秀秀垂首咬了下嘴唇,抬脚往前走了。
长缨让吴妈炖了参鸡汤,在小花园里菊山旁等她。
看她面有疲色,且神色不定,只当她是在荣家又穿了小鞋,便直接忽略了去问那些糟心事,说道:“我是想问问你,对于离开荣胤,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秀秀掐手想了半日,说道:“我还是回来吧。”
长缨望着她:“荣胤那边我感觉他并不想放你走,你觉得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秀秀凝着眉头:“我不知道。”
荣胤从来没有管过她行踪,她一个大将军府的侍妾隔三差五在外头走,他也不理会。
他怎么会不想放她走?
近来他们之间确实是相处的时间比较多,但也仅止于闺房之内的交流,男人在闺闱事上给予的融洽,无非也就是满意女人的乖顺而已,怎至于到不舍的地步?
长缨望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秀秀叹气,撑额说出来:“这两天俞氏跟荣璧如又闹起来了。刚刚我出门的时候才无意听到,原来俞氏又给荣胤房里找了个人。
“我觉得这是因为荣胤往我院里跑得多引起了她的忌惮。我总觉得,接下来后宅又要不平静了。”
长缨眨眨眼:“荣胤往你屋里跑得多?”
秀秀恍觉说得太多,红脸道:“也没有……就近来多一点……以前一个月也只有七八次……”
说完觉出越说越详细,便更加乱了,“总之就是俞氏要给他屋里添人了,以后会更加热闹。”
长缨脸上也有点不自在。
她知道这次数代表什么意思。
以前一个月七八次,现如今是比七八次还多了。那姓荣的居然还挺勤快!
不对!从前次数七八次,近来还多了,那荣胤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秀秀:“他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勤的?”
秀秀掠了下耳边碎发:“就,上次我从这儿回去。”
上次她从沈家回去,正是长缨找荣胤聊过的当日,这么说来,他是知道她明确有要接秀秀走的意思之后就立刻行动上了?
他想干什么?
长缨内心响起警铃。
但这事还不同别的,秀秀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父亲是小将领,后来到了沈家又到凌家,也都在正常的环境里长大。
虽然不像自己一样正经研学过什么,但凌家在她上私塾的时候也让她读了很多书,跟寻常四五品官员家的小姐比起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要是不出那档子事,凌家定然也是会替她物色个好人家嫁了的。
因此,她跟荣胤也不至于聊不到一起。
且她性子乖顺,大约更合荣胤这种有权有势男人的胃口。
所以荣胤万一真舍不得她,也不奇怪。
但天知道他这种人的不舍能维持多久呢?何况合胃口并不等于真心喜欢。
别说他在荣家掌有绝对的权力,想添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里还正摆着个俞氏忙着给他塞人夺宠呢。
他近来这么勤快,难道是想困住秀秀?
第217章 我是梁绾
“你觉得荣胤对你怎么样?”她问。顶 点 X 23 U S
秀秀手下搅着鸡汤,道:“不怎么样。”
“那到底是怎么样?”
秀秀沉吟:“那要看把他当什么人,如果是当老爷,我是妾,那他是好的,因为至少他自己没欺负过我。
“就算俞氏欺负我,她是妻,我是妾,这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是丈夫我怎么可能会把他当成是我的丈夫呢?
“铃铛,我若把他当丈夫,那吃亏的是我自己。
“所以,我对他没有期望,也不可能有期望。只要这样想想,其实日子也不至于不能往下过的,你该相信我,我也还是有一定的本事能让自己呆得舒坦。
“荣胤这里,他若实在不放手,你就算了。毕竟我们没有办法怪他什么的。”
长缨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竟拎得这样清清白白。
沉吟了会儿,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端起汤来喝。
……
为晋王归朝举办的宫宴如期而至。
正四品武将礼服是绯袍,四梁冠,素金带,女将服制大致相同,一样是绯袍与素金带,襟前绣金丝豹纹。
只男服为袍,女服为上衣下裙,配四色云鹤花锦绶,四梁冠改成镂空的六尾金孔雀等等。
总体来说较之男臣多了几分柔婉,而较之诰命女眷自然又多出不少官威。
长缨穿戴完毕,紫缃和黄绩快看直了眼。
而后挑着不早不晚的时间出了门。
她对今日这场宫宴无可期待,但仍然想再换个方式找荣胤说说。
由于在京的高品阶女将不多,又因为之前少擎都替她担忧过的现状,这注定会是长缨两世以来最为无聊的一场宴会出席。
长缨甚至都觉得皇帝下旨让她入宫赴宴,都透着那么点煞有介事的意思。
但这些对她来说影响不大,毕竟她脸皮已锤炼至厚。
杨肃进宫进的早,府里奉旨随行的除了身边侍卫,还有秦陆,谢蓬,梁绾和梁小卿,以及当初永和宫几名旧宫人。
梁凤进京第三日就离京办事去了。杨肃望着原该他站的位置站着梁绾,默算着回来的时间。
他交代佟琪:“回头看着点儿,她今儿多半是一个人。”
这没头没脑的,佟琪也听懂了,就应了下来。
秦陆和谢蓬他们进来,杨肃又说:“我打算回头亲至沈府,请沈长缨入幕。”
漕粮的事也完了,他觉得是时候可以催催她了。
谢蓬微顿:“她是有官身的,怎可入幕?”
秦陆清嗓子:“有官身并不影响给王爷出谋划策,王爷应是这个意思。”
谢蓬看了杨肃一眼,没说话了。
凌渊伴着凌夫人到达承天门外,与早等在这里的傅容还有少殷少康会了合。
他道:“铃铛今儿一个人,回头帮我看着她点儿。”
傅容失笑:“人家都堂堂明威将军了,谁还能敢吃了她不成?”
玩笑归玩笑,倒是都应了下来。
长缨的确是一个人。
好在她对皇宫里很熟,所看见的也全都是熟人。
虽说瞧不起她当年行径的人挺多,但也有那些城府深的本着都不得罪的心态与她正常寒暄。
她跟在一班武将后头进殿,远远地先拜见了皇帝,然后就出了殿。
宴厅设在太和殿,百官们在保和殿等待,而中和殿则作为了晋王的临时更衣休憩之处。
后宫无诏不得入,三殿能供人消遣的地方实在不多。
举目望去四面都是高高低低的殿宇,朱漆描金的门墙廊柱,除了站露天底下晒太阳,上侧殿里吃茶唠磕,就只能沿着长廊数柱子玩儿了。
长缨不想跟任何人主动攀谈,她想找找荣胤。
她先进了保和殿。
举目望去,熟人一窝一窝地,凌渊他们这些人大约另有去处,一个都不曾见,跟同僚一起的宋逞看到她,跟她招手过去吃茶。
她过去行了礼,略坐了坐,看向四面,不见荣胤。
想到他大约应该与东阳伯他们一起,便又告辞起身,打听到东阳伯他们在武英殿,果然荣胤也在内,便跨过右翼门,往武英殿去。
从右翼门前往武英殿得穿过一片小花园,今日武英殿无人当差,几株紫藤长得高大,虽然无花也枝条蔓妙,又因为园圃里各色秋菊已开,因此也有游人两三只。
长缨不知荣胤在里头做甚,主动求见也没有这个必要。
便唤紫缃去端茶,然后找了处石墩,垫上帕子坐着,打算来个偶遇。
面前宫宇重重叠叠,墙面有些年岁没修补,显出斑驳痕迹。
这宫城里记不清易过多少主,不知道前世里杨肃究竟有无上位成功,倘若成功了,他就会是这里的下一位主人。
木棚架上垂吊着几盆花草,她信手掐了片青碧细叶的草,一面把玩一面打量着对面。
“这是石斛。”
身旁忽然来了道温软的女声。长缨打量她,是个十六七的锦衣少女,雪颜墨发,明眸齿,气质清雅,说着话的时候目光透着光亮在打量这株石斛。
她说着也抬手撩起草枝,“石斛生长在苦寒之地,没想到在宫里也能养活。”
“你会辩识药材?”长缨倒有些讶异。
今日能入宫的长缨几乎都认识,但这一位她并没有见过。
“家中世代行医,因此也知道点皮毛。”少女说着,侧首看向她。
看到她这身服饰,她又微微地愣了下,然后目光落到她脸上。
“那很好。”长缨道,“女孩子家有个长处,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想起自己,当初要不是因为在凌家学了那么多东西,出了京城别说挣下官身,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少女看了她一会儿,道:“您是沈长缨将军吧?”
长缨扭头看她。
“我在十王府看到过您给王爷的政略册子。”少女温和而大方,“听说今日奉旨进宫的女将除去贞安侯府两位女将军以外,便只有沈将军一人。
“我是梁绾,梁凤的妹妹,我哥哥给将军医过伤。见过将军。”
长缨顿了下,她并不知道梁凤的妹妹也在十王府。
更加不知道自己还会有政略册子能让她看到……想起那日走时的匆忙,猜想是落下了什么。
便道:“梁姑娘跟着梁大夫在十王府?”
第218章 没事儿别招我
梁绾道:“当日王爷回京回得仓促,我哥哥当时去湖州也是去得匆忙,因还有别的事情未处理完,所以就把正好在霍家的我一道带上了。m.www.uu234.net现如今,我哥哥已经离京。”
长缨恍然。
杨肃已经是奉旨留京的晋王,按理他完全可以享受太医请脉问诊的待遇。
但是宫里的太医
长缨想起四年前给她看病的太医居然隐瞒了伤情,可见宫里太医也不靠谱,那么谨慎的杨肃把梁凤留在身边也算是合情合理。
不过她说她在霍家……
长缨目光又落回梁绾脸上。
“梁姑娘跟霍家很熟?”
梁绾望着她,樱唇弯起:“我很小就认识王爷。”
长缨愣住。
“将军是四年前遇见王爷的吧?”梁绾也铺了帕子在隔壁石墩上坐下来,“其实我比将军还早三年。
“当然最先是我二哥认识他,我小时候常跟着二哥在霍家小住。
“对了,他四年前眼睛着了暗算那次,就是我二哥带着我帮他医治好的。
“我和哥哥接到佟琪传来的消息,在半道上看到他们,他整个人失魂落魄,不说话,也不肯开门见人,让人心疼得不像话。”
说到这里她轻轻侧首,道:“当时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是为了一去而不知影踪的将军您。”
长缨没有说话。
梁绾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好在病好之后他就很快恢复了。他在东宁卫当差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到梁家来。
“他喜欢吃我母亲做的卤牛肉,经常跟我二哥就着家里的腊味下酒,经常使唤我帮他们干这干那。
“那会儿我们都还不知道他是皇子,我就觉得他跟寻常的世家少年没有什么两样,很张扬很不羁,甚至很淘气,经常带着手下士兵偷偷去打架,可是他又那么不同……”
说到这里她戛然止住,目光转向长缨:“将军当年离开他,其实是有苦衷吧?王爷是个至善至美之人,若无苦衷,想来将军不会心无挂碍地离开。”
长缨眯眼望着前方,并没有答话。
梁绾等不到回应,望着前面紫藤,又道:“盘龙镇上住着的那天夜里,你走之后王爷整宿没睡。我从来没见他为谁这样屡次三番的伤神。
“将军真的很幸运。
“想想当初你若为他留在湖州,跟他一起回京,得到的会比现如今要多得多,将军当初,真是失策了。”
长缨听完,笑了下。
“姑娘,管侍卫在找咱们。”
丫鬟走过来,轻声催着梁绾。
梁绾站起来:“我先回殿,将军要不要一起?王爷定然也很想见到你。”
“梁姑娘先走。”长缨微笑。
梁绾点点头,转了身。
长缨望着她背影,思索着收回目光。
“好看吧?”
身边又有人说话。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小卿停在她身边,冲远去的人影扬着下巴:“她就是世上最可爱最美丽最温柔最聪明的那个人。”
长缨收眼看她。
梁小卿轻哂:“我知道你文韬武略,但你文武皆未必天下第一。
“梁绾就不同了,她除了美丽聪慧,医术也是天下所有女医里最出色的。沈长缨,你比不上她!”
她的脸上带着傲慢与微笑,还有毫不掩饰的魔鬼般的恶意。
“梁绾七年前就认识王爷了,后来王爷在东宁卫那几年,身上带的药,都是她调配的。从前写军报的时候,他还经常让她帮着磨墨。
“梁绾那么出色,她还跟王爷有着七年的交情,沈长缨,你有吗?”
长缨没言语。
“我早就说过,王爷于你就是道义。你不要他,他自然没有追着你不放的理由。你说呢?”梁小卿道。
她背着手往下说:“梁家虽然不做官,但家底可不弱,梁绾的父亲,昔年曾为皇太后医治过顽疾,也曾是皇上南巡时的座上宾。
“梁绾性子温和,会处处迁就王爷。王爷高高在上,是那云巅龙凤,怎么可能甘于低声下气对别人?
“沈长缨,王爷不是非你不可的,没有你,他还有千千万万的选择。而且你性子太刚,根本就不适合他,梁绾才适合。
“梁绾心胸宽广,她知道王爷也喜欢你,但她一点也不介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长缨望了她半晌,说道:“杨肃喜欢她么?”
梁小卿顿了下:“当然。”
长缨笑起来:“既然这么有信心,那又何必处心积虑来激我?”
梁小卿愣住。
“这么样激我,难道不是在害怕我有朝一日杀回马枪么?”
长缨轻扯着唇角:“可惜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适合’他。我站在什么位置看他,由我决定,不是你们。
“既然心胸宽广,又何必八字没一撇就开始防这个防那个,跟我细数跟他的交情?
“将来真成了亲,不还得时刻带着对大灯笼挂身上防着他三宫六院?”
梁小卿无言以对。
长缨望着她渐凝滞的脸色,又敛色道:“倘若是梁绾让你来的,那你转告她,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这条路谁都知道不好走,得靠防备着男人来保证自己的地位有些愚蠢。
“想走这条路,要么就接受他雨露均沾,要么就凭本事让他付出绝对忠诚。
“既然怕我回头,又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退路?
“我这人心狠手辣,能狠得下心当白眼狼,狠得下心抛弃杨肃,对旁人自然更不会心慈手软。
“我若是看谁不顺眼,说不定哪天就是豁出去也要给自己出口气,你信不信?”
梁小卿噎住。
“记住,没事儿别招我。”
长缨伸手压扶着她头顶起身,垂首睥睨她两眼,缓步走远。
武英殿内正负手走出来的荣胤与同行的太医及东阳伯刚好望见这一幕,看着被按趴了身子的梁小卿匍伏在下如同俯首称臣,再望着远处那袭绯红绣金的耀眼礼服,皆停步站在门廊下。
那远去的背影分明纤细,但又透着不容任何人冒犯的威严。
“那位是?”太医疑惑。
“老武宁侯一手栽培出来的明威将军,沈长缨。”
荣胤出声,缓缓道。
第219章 她神色怎么样?
杨肃在中和殿更衣,谢蓬走进来:“王府的人都已经在保和殿了。”
挪步到殿里,群臣都已在了。漕粮入仓的顺利完结,令今日的气氛也远比归京当日要热烈。
除去部分文武官员的攀谈接近,路过的女眷们也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都知太子后宫美人无数,挤不进人了,这位晋王倒是身边干净,又一表人材,让人惊艳得很。
只不知究竟实力如何?虽是爱慕,暂且也只能观望,免得是个绣花枕头,来日跳了火坑。
杨肃应酬了一轮,看到种种别有目的的目光,只觉索然寡味。
倒是怀念起在湖州跟长缨一起替她办庆功宴那回,即便那日他被凌渊那个人渣和徐澜合伙灌醉了酒,也显得那么恣意痛快。
不由问管速:“她在哪里?”
佟琪小碎步走进来:“爷!先前梁姑娘在武英殿前跟沈将军说上话了,后来梁小卿又在沈将军面前说话了,沈将军后来就下接撇下她走了!
“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杨肃手顿下:“那她神色怎么样?”
佟琪道:“属下看不出来!”
杨肃紧走两步,停下又问:“她去武英殿做什么?”
“属下不知。不过荣胤与东阳伯都在武英殿喝茶,还有太医院的太医。”
……
长缨离开了梁小卿,立在园子这边的爬墙虎下,低头玩了好一阵腰上挂着的药玉,直到听到武英殿那边动静才转过身来。
武英殿那边已经有人走出来,太监与护卫们陆续走前,紧接着又有吱呀门响,人都往右翼门方向去了。长缨神色如常地望着对过方向,等着官服于身的荣胤自人流里出现,而后便走上前。
荣胤跟东阳伯他们分道而行,见她至跟前,垂眼望着她,停下来。
“大将军贵体不适?”长缨不动声色望着他身后反方向离去的东阳伯与太医。
荣胤目光深深,未置可否。
长缨拂了拂袍袖,省去寒暄,直接道:“记得上回大将军给我开出了条件,不知道若我愿意辞官,大将军是否就真的肯把秀秀还给我?”
荣胤闻言,微抻身,敛下眉眼。
长缨进而道:“哪怕秀秀有了身孕你也肯让她跟我走么?”
荣胤目光落到她肩膀豹纹上:“沈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近来的作为,难道不是有目的的么?”长缨道,“既然将军开出了条件,一面私下里又动作频频,那么我想知道,大将军最终是会放人还是不会放人?”
荣胤垂眼未语。
长缨却在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他终于道:“是她跟你说不想再留在荣家?”
“她当然不会。”长缨敛色,“她不是食言之人。当初是她自己求上你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
“只是我受了她的大恩,恰好又不甘心看她受苦,所以才想请大将军通融罢了。”
长缨不打算再跟他争论,她也争不过他。理论上说她没有立场让他放人,因为当初本就是他和秀秀你情我愿的事。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秀秀呆在火坑里出不来。
既然秀秀也有这个意思,而她又做不到辞官,那她就只能放下身段试试。
“我若不通融呢?”荣胤道。
长缨顿了下,随后就拱手深揖了下去:“那我就只能拜托大将军善待她了。
“秀秀自小失怙,从小到大寄人篱下,难得的还有一片至诚待人。
“她原也有寻常少女对婚后生活郎情妾意的向往,是因为我而断送了前程。
“大将军执意不放,我无法强抢,只能祈求你不要让她活得那么憋屈。”
如果秀秀只是遇到了纯粹的不公平,她自可手起刀落替她筹谋摆平。
但这种事情,又如何能理得那么清晰明了?
莫说荣胤不放人在情在理,就算是他真虐待她冷落她,长缨就凭这去抢人也理亏,毕竟当年他答应她的事情是做到了的。
“荣叔。”
正僵持着,面前又有人来,称呼的这人一张脸俊美异常,是穿着世子服的傅容,同行的还有冯少康。
两人唤完荣胤之后,均开始打量今日女将礼服出行的长缨:“铃铛这是怎么了?”
荣胤望着她,准备抬步。
长缨道:“荣胤!”
荣胤止步,半晌负手看回她:“她生是我荣胤的人,死是我荣胤的鬼,要怎么对她,你无权过问。”
他凉凉收回目光,跨门远去。
长缨攥拳,眉头锁得生紧。
傅容道:“傻姑娘,荣叔当初不就是因为喜欢秀秀才接她回府的么?你一回来就要拆散他们,他岂能对你客气?”
长缨转身:“世子觉得他那是喜欢么?”
她从前称傅容为傅大哥。
傅家家世同样无可挑剔,祖上行武,也出过文官。傅容从小就受祖父母与父母疼爱,真可谓娇生惯养。
性格也是凌渊他们这帮人里最为温和的一个,只是为被惯得格外挑剔,寻常人要入他的眼也难。
原本她也是敬着他的,但他们这些人,居然都把荣胤对待秀秀的这种行为轻描淡写地认为是“喜欢”?
“完了,惹毛了这小老虎,咱们也要落不是了。”少康笑起来,又敛色道:“走吧,回殿里吃茶。”
长缨不想跟他们一起:“你们去吧。”
“你不走,难不成还真想去荣家抢人?”少康道。
“为什么不能?”长缨道,“他若再放任俞氏伤人,我迟早得拆了他家!”
少康与傅容对视,笑道:“沈将军要发威了。”
长缨心里烦躁,行了个礼想走。
冯少康却冲她使了个眼色。
长缨顺着他眼神指引看向他后方,只见影壁后藏着个小太监正探头探脑。
她顿了下,立时看回他们。
傅容道:“好心好意过来提醒你,倒还落了你一身埋怨。”说罢他又道:“是东宫的人,不知道跟了你多久了,方才你跟荣叔说话他就在。
“我们刚刚才听说,这次让你和晋王身边的人都来参加宫宴,是杨际提议的。”
杨际?
长缨倏然再往那太监看去,已经看不到人影。
“别看了。”少康催她,“走吧。”
长缨不知道杨际把她和晋王府的人召进宫来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想了下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便跟着一道走了。
第220章 将军原谅我
杨肃陪着皇帝与诸臣叙话,由于暗里盯着长缨的佟琪方才回来了,他让人找了长缨一圈没见人,心里便总有些不踏实。顶 点 X 23 U S
杨际瞥着他,笑道:“皇弟今日可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惦记着什么人?”
殿里众人都瞧过来,包括皇帝。
杨肃一笑,说道:“今日进宫来的文武诸臣这么多,我光惦记着哪几位也不合适,自然都得惦记惦记。”
说完他起身行礼:“今日各位大人进宫都是为的给儿臣捧场,儿臣也想去外殿打个招呼,恳请父皇恩准。”
皇帝扬唇:“去吧。”
贞安侯看着杨肃走远,微笑收回目光:“今年南边收成不错,听说已经入仓数百万石……”
杨肃听着身后声音消去,到了中和殿先把梁小卿叫过来:“你跟长缨说什么了?”
梁小卿由于医学上悟性高,时常故作老成说大人话,在梁家族里被纵着。
她受了长缨的气,正无语,如今又被招过来责问,更是按捺不住:“我就是看到她跟绾姐姐说话了,然后就告诉她说绾姐姐跟王爷有多年交情。
“还说绾姐姐很温婉很善良,跟王爷很般配,再然后说她撇下王爷是她的损失……我又没说别的,而且都是实话呀!”
杨肃听完青筋暴胀,笑起来:“很好。”
梁绾豁然色变:“小卿!你跟将军说这些?!”
梁小卿看到杨肃这般也知道不好,支吾着要再言语,秦陆已沉脸走到面前:“王爷怎么对沈将军那是王爷的事情!谁给你的胆子在朝中女将面前胡言乱语?你当王府是梁家吗?!”
梁绾瞪眼望着梁小卿,胸脯起伏,随后咬牙冲杨肃跪了下来:“王爷息怒,是我管教无方,出宫之后,我必定亲至沈府跟将军赔罪!”
杨肃寒脸捉着一只纸镇把弄,望着门口只声不出。
“是该立立规矩了。”谢蓬看了半日,这时候也凝眉出了声,“虽说沈长缨应该不止那么点肚量,为这几句话捻酸吃醋,但秦陆说的对,这里不比蜀中,眼下也不是从前。
“朝中危机四伏,咱们本就该齐心合力一致对外,哪里有从咱们自己就冒出破绽来的道理?
“于私我就不说了,这是王爷自己的事。于公就是你们不对。今日为逞一时之快挤兑了一个女将,来日若又为着心气不平干出更出格的事来,咱们这些人岂不都得被你们拖累了?
“不但不成体统,还要坏大事!”
梁小卿伏在地下,哭出来了。
但杨肃居于座上,仍是铁青脸不发一言。
“王爷!王爷!”佟琪这时候快步回了来:“找到了!沈将军她,她跟广威侯世子在一处!”
……
长缨原本以为只是场寻常宴会,吃完走了就罢了,没想居然还让人盯上了,杨际居然派人盯她?
既然让她进宫也是他提的,那很显然是打着什么算盘了。
漕粮这事杨肃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他会有后着这在意料之中,但他该盯的是杨肃不是吗?
她目前还有什么可让他盯的?
之前在湖州不过是为了凌渊而针对她和霍溶而已,他总不能还在想着拢络凌家?
跟傅容他们进了保和殿后,便找了位置先坐下来。
少康新婚未久,殿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媳妇儿派来的丫头招走了。
傅容推了一盘子鲜果到长缨面前,道:“好丫头,出去几年回来,连哥哥也不叫了。亏我们家敏哥儿时常跟我念叨你。”
长缨跟傅家老三傅敏是发小。
他们俩同月生日,但她鬼灵精,傅敏愣头愣脑,傅敏常常被长缨带着有些鬼马的举动,旁人看着他俩在一起就喜笑眉开,活似是双开心果。
但那是从前,傅敏听说已经说好亲了。
其实除去傅敏之外,这些世家里还有好几个她的发小,但那又怎样?
过去被娇养在蜜罐里的沈璎已经死了,如今回来的是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沈长缨。
她拿了颗葡萄,看着面前这位广威侯世子,说道:“少康都成亲了,世子怎还未有好消息?”
傅容在侯府居长,他跟凌渊少康一般儿大,傅敏这个老三都说好亲了,他这个老大还未说好亲是真说不过去。
傅容对着手里银叉叉住的一颗葡萄扬唇:“想成,但知己难求。”
长缨深以为然。
茫茫人海里要找个处处合契的,的确也是难求。
坐了会儿,紫缃俯身下来道:“姑娘,秦希云今儿也进宫来了。”
秦希云便是四年前跟她在通州庄子里起过冲突,而后又被凌渊捉着磕过头的秦家小姐。
秦家朝中地位不低,她会来,长缨不意外。
但她也来了,总归让人多出些阴郁来。长缨可没忘了,紫缃说过,当初凌渊看着她磕了百十个头才放人,额头上还留着消不去的疤呢。
“她如今怎么样?”长缨问。
“听说嫁人了。”
长缨点点头。
没顾上多问,殿门口就有太监鱼贯而入,紧接着“晋王殿下到”的唱声之后,穿着玄色蟒袍的杨肃进来了。
他身材英挺,今日做正经亲王礼服装扮,浑身上下更是透着高不可攀的尊贵,加上那副夺目的五官,进门后立即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殿下!”
殿里此时有身份的不太多,像傅容这样衿贵的也只是少数且还是年轻辈的。
长缨埋着脸,跟在傅容后头弯腰行礼。
杨肃唤着“不必多礼”,随后目光扫了一圈落在被傅容挡去了大半身子的长缨身上。
而后径直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抬臂拱手,竟冲着长缨深揖下来,行起了大礼。
殿内人都有点震惊,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包括身旁傅容都愕然眯起了眼睛。
“沈将军于小王有再造之恩,小王须当有这一拜。今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将军原谅则个。”
由于殿里人都被杨肃这一举动给震住,因此十分安静,他这句话也就清清晰晰传到了众人耳里。
大伙便很快想起来,早前晋王回宫路上,正是被这位沈将军所救。
第221章 王爷这么有心
长缨盯着他后脑勺看了会儿,俯身还礼:“王爷不必客气。www.uu234.net下官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杨肃直起腰,看了眼长缨脸上,只见平静如镜,想想,说道:“将军当日用兵惊艳全场,令小王深感钦佩,小王想请问将军至侧殿喝杯茶,不知是否赏面?”
长缨怎么可能不赏面?他可是皇帝的宝贝儿子。
她施礼,应下来。
杨肃眼里光采隐现,转身走向东面侧殿。
侧殿也不是什么隐蔽之处,不过是以屏风隔开的一处小厅,所以注定也不可能说上什么体己话。
杨肃进来后回身望着长缨,清嗓子道:“将军这几日还好?糟粮的差事刚完,我还没来得及顾忌其他,今日宴散后,我到将军府上拜访。”
又轻问:“可好?”
长缨瞥了眼他,没有吭声。
杨肃看她这样心里就有点悬,想要就地跟她解释,殿里这么多人,又犯不着让人听见了瞎猜疑。
长缨缓缓吸气,说道:“王爷这么有心,那下官就恭候王爷大驾。”
杨肃心下石落地,冲她衿持地点了点头。
凌渊不想长缨难堪,本没打算跟她人前碰面,知道她来了保和殿便出门了,听说殿里这一遭,又便回了来。
进门便见到跟杨肃说完话的她,看了眼杨肃,他收眼道:“你姑母也来了,在坤宁宫,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长缨顺势便走了出来。
出了保和殿,看看天色,距离开宴还早。
又想起说凌夫人也来了,一颗心便有些按捺不住。
当年她由姑母亲自从西北接回来,那些年不知道挨着她睡过多少个夜晚,她又怎么会不想她?
不过是因为凌家那道门槛她没有勇气迈,凌家里头的一草一木她皆不敢触目罢了。
眼下人就近在咫尺,她即便不能上前看,总归也得远远观望一回吧?
她站了站,便往坤宁宫去。
长缨以官身出席,一路过来引起不少人侧目。
宫里没有皇后,今日整个殿都被收拾出来用作宴厅。女眷们级别高的去了后宫陪太后和娘娘们说话,余下的只有二三品命妇。
在座都熟,长缨让紫缃先进内看看,紫缃说人不在,她便打算殿外找个地方等等再来。
“沈璎?”
走到避荫长廊下,面前就有人来。
长缨抬头,来人正是秦希云,四年不见,她模样竟然变了很多,原先也算是闺秀里的标致人物,可如今这初入秋的天气里,却厚发覆额,神情阴狠,透着鸷戾之气。
算起来她也不过十**岁,却如同深闺里熬不出头的怨妇一般了。
“还真是你!”秦希云轻哼了下,露出讥诮。
长缨跟她其实无话可说,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恩仇。当年的冲突严格说起来也没到结仇的地步,而且过了这么多年,长缨不可能再惦记她不放。
但她知道秦希云肯定不会这么想,凌渊是为了她出头的,如今她不在凌家了,秦希云怎可能还有顾忌?
“还没嫁人?”秦希云望着她,“也对,像你这样的白眼狼,谁敢娶?”
说着她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厉又刺耳。
长缨觉得没必要搭理她,转身要走,被她一把拽住了:“这就想走?!”
长缨回头,望着被她紧攥住的手腕。
“胡夫人!”长缨未及言语,面前突然间已响起沉声,锦绣于身的贵妇人缓步到了跟前望着她,“胡夫人,凌家的事情自有凌家处理,不劳你关心。
“你的日子过成这样,也不是沈将军造成的。与其怨天忧人,不如好生相夫教子,换取下半辈子的安生。”
秦希云面红耳赤望着面前人,咬牙切齿离开了。
长缨不能自抑,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凌夫人,是她的姑母!
长缨心底里那些曾经刻意封闭着的记忆一时间全如浪涌涌了上来,她两膝一软,跪了下来:“姑母!”
凌夫人望着跪伏在面前的她,缓缓弯腰拉起她的手,将她手掌翻转,放了两颗糖进去。
是两颗御膳房的牛角酥糖。
长缨五岁第一次进宫,看到宫里贵人时害怕得都不敢走路,姑母便拿了颗两颗牛角酥糖给她攥着,说只要心里想着好吃的就不会害怕了。
后来不害怕了,但每一次她进宫,姑母也还是会记得拿两颗牛角酥糖来给她。
回忆是最折磨人的,把不好的情绪封闭得再牢固,也抵不住突来的温情。
她抖瑟着剥开糖衣放进嘴里,抬起含泪来。
“姑母,姑母……”
四年没见的她已经老了,她的两鬓有了白发,她原本明亮的双眼黯淡了很多,而她差一年才到四十岁。
她是大同府的美人,长缨还依稀记得,那会儿母亲常跟她说姑母是西北军营里又傲气又娇气的那只鸿雁。
这雁儿在四年前分明还是娇憨的,四年而已,她已经成了被撇下的孤雁。
长缨眼泪止也止不住,嘴里的糖使她连哭声也变得不完整。
凌夫人攥紧她的手,没有说话,但指节与手掌部因为用力而显青白。
凌渊离开保和殿到达廊下,远远望见趴伏在凌夫人面前哭泣的长缨,停下站了半晌,他走过去道:“宫里人多眼杂,今日又是晋王的好日子,先不要多说了。”
凌夫人定望了长缨片刻,弯腰来拉她,长缨却摇着头不肯动。
凌夫人落下泪。
凌渊蹲下来:“铃铛听话。”
长缨拭泪抬头,又朝地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凌夫人被荷露搀着回了坤宁宫。
长缨直到忘不见她了才转过身来。
凌渊递了帕子给她,她摇摇头,自袖口里取出自己的帕子来把脸擦了,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凌渊看看左右,想起中军都督府就在大清门外,索性道:“此去中军营衙门不远,离开宴还有点时间,先过去把妆容理理。”
长缨跟着到了他公事房,郭蛟着人打了水来,紫缃拧帕子给长缨擦脸。
凌渊隔着博古架远远地坐着瞧着,透过镂空的架子看到她在那头敷眼擦粉,这情景似熟悉又陌生。
第222章 头皮发麻的晋王殿下
他收回目光:“荣叔那边你找过他了?”
长缨道:“找过了。www.uu234.net”说到这里她扭头:“他这些年跟凌家关系如何?”
当初凌渊恨她恨得要死,而荣胤却在那时候把她放出了京,这中间她曾经听秀秀说他们是存在了隔阂的。
但荣胤昔年与凌晏以及东阳伯都是金兰之交,往上两辈也有交情,就这么断了也不可能。
凌渊沉默了片刻,说:“自父亲过世,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凌家。”
“那在外呢?”
“在外没什么差别。”凌渊望着那头她的影子,“铃铛,我没有执拗到拎不清的地步。”
他当时是恨过荣胤也恨过她,但如今他对荣胤竟然有些感激。
如果不是他放走她,那么她被困在京师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其实对他们来说,难道又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外被人欺压而半点都不动容吗?
她的离京,如今反过头来看,对大家来讲竟然都是种解脱。
只是当时的他放不了手,也无法确保金丝雀一样的她究竟能不能好好生存。
也许当时她来求求他,他也会安排人送她出去的。
但是她走的那么急那么决绝,他甚至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更谈不上什么安排。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没让秀秀有儿女吗?”长缨注意力放回到她原本关注的事上。
凌渊略顿,轻瞥她:“这个我哪知道。”
“我前阵子跟荣胤提过想要回秀秀,结果他回去就缠上她了,我觉得他只是想占着秀秀,觉得把人还了给我很丢份。
“所以连秀秀活路也不给,想让她怀上身孕而后名正言顺地留她在荣家,让我也没有理由带走他儿女的生母。”
虽说秀秀吃准了不会怀上,但荣胤却十足险恶。
凌渊道:“他不至于这么无赖。”
长缨没跟他争论。
有了傅容和冯少康的态度在前,不必多想,凌渊八成跟他们是一样的。
不过他们的态度对她来说不会产生影响。
凌渊略有无奈,支起二郎腿道:“那回头我帮你问问。”
虽然没办法过问世叔内宅里的事,但侧面了解下也是不难。
长缨嗯了一声。
凌渊端起茶,又望着她:“听说南仓出事那天夜里,你去过仓廒?”
长缨在上胭脂,没有回答他。
“你跟他又和好了?”
里头还是没动静。
凌渊望着正在上唇脂的她,半日道:“可真出息!”
长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先前在殿里跟杨肃的几句话,觉得是挺没出息。
理好妆后便回殿入宴,时间刚刚好。
往上看去,坐在皇帝身旁的杨肃穆如朗月清辉,自有一股拔山举鼎的气势,位至皇储之尊的杨际坐在东侧,也是让人不能忽略的存在。
冕毓后的皇帝面庞看不甚清楚,九五之尊的气息却被两个儿子生生撑到了极致。
长缨宴罢后即归了府。
看到黄绩在练拳脚,她说道:“我写封信给周梁,你拿去发了。”
回府路上她想了想,霍家这边她不能放松,他们与皇室的联系其实比凌家要近,既然有了这个线索,她不能当不知道。
周梁不知道动身没有?
如果还在湖州,那他去徽州暗中打点两个眼线监视着倒是容易。先找人盯着,总归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但若周梁回来了,那就只能再派人南下去一趟了。
黄绩走后,想起日间事,她又把紫缃唤来:“秦希云嫁到了哪家?”
紫缃先前赶至长缨身边之后便已知道了来龙去脉,自然也顺道打听了一番。
她道:“嫁给了吏部郎中刘如海为妻。”
“那不错。”长缨道,吏部郎中至少都四品官了,过门就是四品恭人,难怪有资格入宫宴。
“但刘如海已经娶过一房妻了,留下一双儿女,秦希云又瞧不起刘家寒门出身,跟姑子关系处得不好。
“素日里听说对原配子女也不尽心,据说那大姑娘冬天还穿着露着棉絮的衣裳出来见客。
“秦希云虽然也是填房,却比俞氏还强些,因为刘如海是发妻过世后发达的,因此诰命落在秦希云这里。
“刘如海倒是老实人,原本也觉得自己娶了秦家破了相的小姐是自己得了便宜,因此对她还是尊重的,但久而久之被她这样一搞,便也灰了心。”
长缨终于也明白凌夫人先前怒斥秦希云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但这姓秦的居然把她在刘家的不如意怪到她身上,这种人也不能不防着点儿。
她道:“把素日与她交好的人家打听打听,心里有个数。”
……
宫宴散得早,杨肃拜别皇帝,乘着王辇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府,率先沐浴更衣,然后带上佟琪轻车简随又前往沈家。
长缨也懒得来那些虚礼,在书房里接待了他。
“那日在南仓王爷说的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她起身自书柜暗格里取出当日带去王府的那撂政略册子,直入正题:“目前为止我总共是列了八本,也就是八桩于王爷夺权会有大益的政略。
“刚才我清了下,王爷给梁绾看到的是五城兵马司那本,这里还有七本,王爷可以先拿回去逐本研究。
“余下的事情就等先开展之后再议。”
“长缨”
“不过这都是有顺序的,”长缨不紧不慢,却让人插不进去话,“因为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我想来想去,目前唯一能着手的反倒是王爷给梁绾看的五城兵马司那桩。
“掌着五城兵马司的都是皇亲国戚,虽然不说五城全部拿下来,只要拿上三城,你这个晋王都能算是真正有席一地了。”
杨肃听到她说答应了下来,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但她一口一声地说他给梁绾看她写的册子,又让他头皮开始发麻。
他挪到书桌旁坐着:“长缨,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听我解释,你的东西我压根就没让她看,她只是我王府的大夫,我怎么可能会让他接触政事?”
长缨望着他:“看了也无妨,我写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第223章 长缨,长缨儿
“长缨”杨肃拉长音。www.uu234.net
长缨岿然不动。
杨肃想了下,缓声道:“我跟梁绾确实认识很久,但我对她,就像你对凌渊一样,认识的时间长短于我没有特别意义。
“梁小卿那边我见完你回去就会发落,梁绾的话,原本我就跟梁凤说得很清楚,我心里装着谁,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我从来没跟梁绾有过过份的接触,我知道她对我有什么想法,但我从未给过她机会。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我要的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她会在王府,完全是因为她需要顶替梁凤,长缨,这和我对你忠不忠贞是两码事。
“你也知道,我这个晋王,如今只是看上去风光,而前行路上举步维艰。
“我身边没有几个谋士,也没有拥趸,没有势力,我所拥有的也就一个王府的人,以及皇上的默许。
“我需要时刻提防东宫和顾家,还需要放低身段在朝臣们面前温和谦让。
“我父皇能帮我的十分有限。
“我需要凭自己的能力跻身朝堂,谢蓬,梁凤,秦陆,他们都是我的至交。这些年,没有他们的帮衬,我也走不了这么顺。
“当初让梁凤去湖州这个决定做得匆促,他手头还有别的事情在处理,也是因为我的急召而半路撇下到了湖州。
“我决定回京时间同样也仓促,梁凤是要长期跟随我的,所以他必须得把未处理完的事情办完才能安心随侍我左右。
“我回梁家时,梁绾正随她叔父南下置办药材在徽州停留,正好缺人手,梁凤就把她带上了。
“我也早跟梁凤兄妹说过,梁凤回来,梁绾就会立刻回蜀中。”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接着道:“事情就是这样。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情份没有那么脆弱。但我还是要给你赔罪,是我御下无方,让你着恼了。
“梁凤十日后就回来了,呆会儿我会着人送梁绾走。”
“因为我?”长缨道。
杨肃默了下,凝眉道:“不全是。”
梁小卿先前在交代的时候带着义愤填膺的心情,如果梁绾没在后头做过什么动作,那么梁小卿不会那么理直气壮。
既然梁绾动了心机,不管她针对的是谁,显然都不适合留下。
但他不需要跟长缨说的太透彻,有些矛盾,不应该被激化。
将来长缨需要跟王府的人共处,在她真正接触到他身边的人并且有自己的判断之前,他不希望她因梁绾而对梁凤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
杨肃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
长缨也没有说话。
梁小卿虽然让她不痛快,但她也没有让梁小卿痛快,所以这件事情她是真没怎么挂怀。
她没有幼稚到觉得一个男人需要通过肃清身边所有女人的方式来力证自己的清白,杨肃出色,可以令她动心,自然也可以令别的女人动心,这是常情。
你总不能去阻止旁人对一个优秀的的人有正常幻想如果梁绾的心思单纯的话。
杨肃如今的处境是明摆着的,他如果不是这么艰难,她当初也不会有信心能得到他赏识。
倘若他没有别的原因,仅仅因为梁小卿那番话就送走梁绾避嫌,她也会觉得他少些理智,毕竟梁绾本身是能够发挥所长的。
杨肃没说原因,她也不会追问,管理好王府的人,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于她而言,他能有个交代,就够了。
但梁绾的出现以及梁小卿的话却一定程度上都提醒了她,她为之动心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杨肃选择的是条什么样的路,她和他将来会面临什么……
他的父皇后宫那么多人摆在那里,彼此心里对将来某些可能应该都很有数。
就像她奉劝梁绾的那番话一样,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她做不到看着自己的男人接纳别的女人,又怎么会甘愿跳入火坑看着他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不,别说三宫六院,于她而言,哪怕是半宫半院都是不成的。
可即便过去的程家小姐以及黄慧琪,乃至眼下梁绾是不成威胁的,将来呢?
即便他不愿多娶,而时势逼着他不得不纳呢?
谁也说不好。
“长缨。”杨肃轻声。
长缨看了眼他:“我没有生气。”
她只是有些泄气,在南仓时他说也许未来没有那么糟糕,可以往下试着走走看,她刚迈出第一步,就面临着新的现实的问题。
她不再理他,转过身来,提起笔来列流水账。
杨肃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无计可施。看到桌上纸笔,便也拖过来开始写字。
天光斜照着埋首中的两人,倒也和谐。
一会儿一张纸被塞过来,上书着力透纸背的一行字:一生一世一双人。
长缨笔尖微抖了下,看着这行字,蓦然有些痴。
她收回目光沾墨,依旧往下落笔,但那笔划终是越写越慢,越写越不成样子。
杨肃却还把纸直接怼在她眼皮底下,生怕她看不到似的。
长缨脸色漠然,把它拨开。
杨肃再怼。
她凝目。杨肃望着她绯红脸颊,笑着蹲下来,摇着她膝盖唤她:“长缨。”
长缨被摇得没法儿写字,坚持了会儿索性停笔。
大约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他,她扭头瞅了他一会儿,就顺手往他鼻尖点了个墨团,接而又再往他左右脸上各画了三道。
长缨望着他,冲他“滋滋”学了两声鼠叫。
杨肃道:“喵呜!”
长缨笑了。
杨肃心口如灌入了春风,拉起她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长缨。长缨儿。”
长缨轻抚着他的脸庞,仔细端详他,这男人骨相真是极好,眼神深深,睫毛长长,眉宇之间有着一丝憨气。
她抽出帕子给他擦脸,他乖乖地,一动不动,就像从前她在凌家养的那只常趴在她膝上打盹的猫儿。
心意不动则已,一动则覆水难收,长缨想,他怎么偏就跟个牛皮糖似的。
紫缃在门口咳嗽。
长缨将帕子覆到他脸上,看着他起身背转身去,才唤进。
紫缃看了眼那位对着墙壁默默擦脸的衿贵的晋王殿下,俯身凑到长缨身边:“荣家请大夫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长缨抬头。
第224章 健脾胃的药
今日宫中有宴,俞氏无诰命,进不了宫,荣胤不在府,这也正好成为俞氏与荣璧如的战场。
因着俞氏要给荣胤纳妾,早饭后她把那女子带到了府里来,荣璧如瞧见,闯到正房给了俞房一番冷嘲热讽,那女人也给赶出去了。
俞氏的如意算盘被搅黄,随后也躺下了,直喊着心窝子疼,秀秀少不得去正房侍候。
紫缃收到荣家这边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俞氏请了大夫过来又躺下之后了。
秀秀给俞氏掖着被子,准备端药,俞氏却盯着她抬了头:“沈璎不是想接你出去吗?你为什么不走?”
秀秀拿勺子一勺勺地搅动着药汤,没有吭声。
俞氏半靠在床头,三十出头的人,模样却狰狞扭曲,跟荣胤的精致从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是不是心仪他了?”她冷笑着道:“当初进来的时候如同贞洁烈女,如今也还是掉坑了。他又能对你有多好呢?只要我还在,你就永远都是个妾!”
秀秀手下微顿,随后试好了药温,端过来喂她。
俞氏被她的温吞激恼,手一扬把碗掀翻在半空。
温热的药汤洒遍秀秀身上,她偏头没避及,发鬓与脸颊也沾上一片。
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秀秀静默片刻,弯腰去捡拾。
一双锦靴停在跟前,将她正要捡的瓷碎踩住。
她停了会儿,站起来。
床上俞氏紧抿双唇,也坐直了起身。
荣胤掏帕子帮秀秀擦了脸,说道:“先回去。”
等到门被掩上,荣胤在床前坐下,看向靠着床头的俞氏。
俞氏攥了攥拳心,张嘴想说两句什么,他却忽然自怀里摸出个纸包来,丢了给她。
“这个你应该认识。托你的福,我也在秋桐院喝过不少。”
俞氏指尖颤抖,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抬头望着他。
荣胤接着道:“她年轻健康,却三年多都未怀上,我以为是我不够勤快,但结果是你不想让她怀。
“我拿了些茶叶进宫,今儿见了太医,他告诉我,这种东西每年吃一段时间便接下来整年都不会怀孕,还不易察觉,真是安全可靠。”
俞氏脸色开始发白。
“为了怕出事,所以红花麝香都没用,而选择了柿子蒂是么?”荣胤手搁在桌面,不紧不慢地。
俞氏颤唇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荣胤道:“因为她贪睡,夜里我得自己起身倒茶,无意间发现茶叶罐里混着有粉末,觉得怎么都不正常。”
俞氏面容扭曲:“你自己沏茶?”
荣胤望着她:“她年纪小,不肯侍候我,我总不能跟她计较。”
俞氏紧咽了口唾液,全身紧绷,两眼瞪到发红。
“你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你不配。”
“我怎么不配!”俞氏激动起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我就是很后悔这个‘明媒正娶’。”
荣胤起身,睥睨她:“我常常想,当初要是没听晏二哥的该多好。”
……
秀秀回房只能直接沐浴。
刚穿上衣服回到卧房,就见荣胤已经半靠在枕上了。
他手里倒弄着一只小瓷瓶,看到她来,目光在她松松垮垮的襟口顿了顿。
秀秀背转身,把衣拢好才走过来。
“怕什么?”他说道。
秀秀想起他这阵子的表现,不敢抱怨,只能闷声道:“我也不是铁打的,哪里能经得起你那么折腾。”
虽是四十的人了,但精力旺盛到不行,她都怀疑他是怎么同时应付她和俞氏的。
荣胤道:“原来是嫌多,我还以为嫌少。”
秀秀索性起身走开。
荣胤扯住她袖子,把手里丸药递给她:“每日三顿,每顿两颗。按时服用。”
“……做什么的?”
“健脾胃的。”荣胤道。
……
荣家这边传大夫,长缨已经没心思陪杨肃取闹。
一来她猜测是秀秀有了身孕,二来则担心是她又着了什么暗算,好容易等到可儿把信传了出来,知道是俞氏出夭蛾子,才又把心安下。
又想到俞氏出这夭蛾子是因为要给荣胤塞人,目光就不由落到旁边埋头看她小本本的杨肃身上。
好在杨肃行武出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得紫缃回完话就立马关心起荣家这桩事来。
长缨跟他说了。
杨肃听完,又觉得还不如不听。
荣胤这分明就是不想放人,若是个小官小将的还好,偏人家是个大将军,有官位有实权,他虽然是个皇子,眼下手头没人又没权拿什么跟他大将军去交涉?
别的事情他还可跟皇帝请奏,这种事情,就算是皇帝,似乎也不好无缘无故说让放人就让放人?
长缨瞥见他出神立着,便道:“这件事跟王爷没关系。”
杨肃听着更觉不踏实。
但硬着头皮揽下来也是愚蠢,便且没回话。
回到王府,坐着想了一阵,而后把秦陆传过来,将去沈家跟长缨聊过接下来走向的事情说了,秦陆竟松了口气。
说道:“不管怎么说,沈将军才能都摆在那里。她是个有志向的,所知所学也撑得起她往高处走,有她为助力,怎么说都是好事。”
秦陆看过长缨写的政略,确有实力,在作出成效之前,如今说惊才绝艳还稍嫌早,至少值得尝试。
杨肃沉吟:“你先把这些都仔细看看,她建议我接下来拿下五城兵马司。回头我们再合计。”
秦陆出去了,杨肃又把谢蓬传进来。
“你安排几个人把梁绾送回蜀中。”
谢蓬看着他:“梁凤还没有回来呢。”
“他快回来了。”杨肃道。
谢蓬想了下,点点头:“也好。”说完他又深深望过来:“沈长缨,真的值得吗?”
“你这是两个问题。”杨肃靠入椅背,“首先,她值得。其次,我为什么送走梁绾,你应该明白。”
谢蓬扬眉。
梁绾终究是内宅长大的姑娘家,只因为与杨肃识于微时而以为自己拥有先天优势,却没想到杨肃心里早就住进了个沈长缨。
不管杨肃是怎么想的,至少站在他谢蓬的角度来讲,就算没有沈长缨,动辙使心眼的梁绾也不适合晋王妃的位置,她驾驭不住,只会添乱。
可她又是梁凤的妹妹,留下来若再出夭蛾子,回头大家脸上都难看,也于他们谋事不利,自然早些送走是好的。
第225章 我们帮你接风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想半日,他说道。
总之他是觉得没有必要为着个女人费这么大功夫。
……
沈家这边,傍晚秀秀就回来了,说道:“荣胤刚才把我屋里的人全换了,只留下可儿。”
长缨看不懂。“他怎么说的?”
“他要更衣,有丫鬟把衣裳拿错了,他闷不吭声就让人喊来牙婆,把人全换了。”
长缨愣了下:“那俞氏呢?”
“被荣璧如气着了,回娘家了。”
“荣胤也不管管她们?”
“几乎不管。”
长缨真是由衷佩服。捉着下巴又寻思,荣胤居然这么喜怒无常么?
她道:“先走着瞧吧。”
基于荣胤的强硬,她目前只能搁着观察,反正不这么做也没有用,她目前是真没实力跟他硬杠。
下晌不去卫所,她理了会儿军务,便又整理了一下日间宫里的事。
梁绾跟她的描述与杨肃的描述明显有出入,她可以不追究,但不能不想想明白她是个什么路数。
杨肃是半路当上的晋王,像梁绾这样的人难免会有些优越感,这种事情放在杨肃这里倒不稀奇。
但这件事显然侧面也说明,王府目前的架构还窄。
杨肃由于谨慎考虑,任用的大部分都是亲信,这无可厚非,但长远来看,也很容易会阻碍发展格局。
然而目前也没法改变,只能先如此。
而后是今日杨际着人盯她的事情,虽然没看出来事关重要,总归不能忽视。
再有就是姑母,回想起上晌那幕她仍旧心口戳痛,不知道她回府之后又会不会神伤。
思绪乱飞,总之这是纷纷扰扰的一日。
东宫里杨际正在听冯素回话。
“凌夫人帮沈长缨出头?”书房里批着漕运司折子的他撂下笔,“这么说来,凌家的确还是很在乎她。”
“不但在乎,而且还隐隐有冰释前嫌的迹象。”冯素上前,“奴婢觉得有些纳闷,再怎么说沈长缨也跟凌晏的死有关,哪怕不是亲手所杀,也有间接责任。
“凌渊肯接纳她还可说是情难自耐,这凌夫人活生生因她守了寡,怎么也会对她态度改观呢?”
杨际也在凝眉思索。
片刻他道:“王府这边呢?”
冯素道:“沈长缨先是跟梁绾以及梁小卿对上,后来晋王为了沈长缨而在保和殿当众跟她赔礼,宴散后晋王立时去了沈家。
“王府内部什么情形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晋王和沈长缨,没有断,不光没断,私底下还往来密切!
“奴婢还以为杨肃能有多能耐,原来只是个情种。”
杨际瞅了他一眼,踱回来坐下,道:“他若只是个情种而已,如何能办成漕粮的差事?”
冯素失语。
杨际望着窗外:“最近街头怎么安静下来了?找人写几本戏文,提醒提醒凌家端正下态度。”
……
卫所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小规模的演练。
少擎和黄绩负责挑选的士兵有了眉目,一共四个,首先他们都是募兵,不存在将来长缨调走而他们不能跟着走的情况。
其次都是没有家累的,纵然还有老父老母,家中也还有兄弟奉养。
再者是素日在卫所里口碑人品不错,并且善于号召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是当日百人团里表现突出,而且对长缨呼声较高。
这个月的演练安排在中秋之前,长缨有意识地唤了他们几个到公事房,任命他们成为百人团的头领,并率领百人团参与本月演练。
她并没有直言告诉他们要将他们收归麾下,但是从千名战士里被选择出来的荣幸使得四人都热情高涨,接下来几日带领士兵用心操练自不必说。
到了演练这日,冯家兄弟来了,东阳伯也来了,凌渊和傅容也溜达过来观摩。
长缨是实打实挣下的这身功绩,比他们公子哥儿出身的得多付出不少心力。
在南康卫她不但要出当差办案出任务,还要治军操练,眼下掌领一个千户所自然游刃有余。
百人团当初的表现在座除了东阳伯都是见识过的,今日再展风采,大伙也有了闲心细细琢磨,便全程全神贯注,看完了整场。
到最后东阳伯作为都指挥使亲自各赏了士兵们十坛酒,接而整个百人团都热闹起来。
四个头领自然也受到了肯定,散场时围着长缨兴奋地说个不停,还不忘总结疏漏,对长缨的称呼也改了,随着黄绩一道唤起她头儿来。
长缨的目的本就是让他们在东阳伯他们面前露脸的,对此笑而不语。
回到营署东阳伯已经先走了,傅容提议:“难得这么齐,索性夜里找个地方聚聚?”
都说没有问题,凌渊看着长缨:“走吧。”
长缨依旧不太想参与。
傅容笑道:“当咱们几个给你接风成不成?”
长缨笑了下,便使少擎去把黄绩也叫上,骑着赤霞与他们进了城。
公子哥们自有常去的去处,东城醉仙楼紧挨戏园子,此时过去吃了晚饭再去看两场戏很合适。
说的无非是卫所里的日常,很顺口地说到了长缨手下百人团今日这表现。
在座除了少擎和黄绩,都是有正经将衔的,凌渊傅少殷与傅容除了凭借祖荫在中军都督府衙门另有官职,本身也都是三或四品的将军。
冯少康比长缨级别低,跟少擎一样是正五品将衔,世家子弟不需她那么拼命,有祖荫的情况下能爬到这样位置已算不错。
因此杨肃当年以三品昭毅将军去往南康卫,也算是身份不低。
长缨不光是骁勇,且还擅练兵,是理当成为话题的人物,就算不是少年时的那段交情,也有足够资格与他们为伍。
她却对这些荣耀不太热衷,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她对实际的东西更感兴趣些,比如官职与权势。
“江北匪情怎么样?”饭后在戏园子里落了座,少康问她南边海患的时候,她顺口也问过来。
四品将衔虽然不算低了,但如今她仅只是个千户长,官职不够,便是将衔再高她也没法入朝堂。
不过剿匪捉贼这些晋升已然不合时宜,还得围着朝局打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