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这是仇人
梁凤怎么说也是名医,长缨伤好得快,未出一旬就已经行动无碍了。www.uu234.net
养伤的间隙宋寓带着宋钧到家里来拜访过,侧面提到了宋逞已经决意回乡探亲,照日程来看,赶在老夫人寿日前面到达是不会有问题的。
长缨放下心头大石,这几日心情也轻快了很多。
她早知道只要宋逞心思活动了,回乡省亲不会是问题。
他提出开通海运虽是对抗顾家的一种方式,但又何尝不是把皇帝架在炭火上烤?
皇帝驳他不是,不驳他也不是。这节骨眼上宋逞突然提出要回来省亲,皇帝不乐颠乐颠才怪呢!
而他能够弃阵回来这趟,便说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成。
剩下一两成便得在宋大学士面前露个脸了,毕竟她做这一切的初衷就是因为他。
谭绍因给了她几日伤假,近来她没去卫所。剩余的时间不是谭姝音,便是霍溶与凌渊来,左右交好的那些将领也偶尔来坐坐,如此反倒比起从前还要热闹的模样。
吴妈少擎他们得知她当年的确还有段记忆,个个都感到震惊。
等到回过神来,就没有一个人能淡定了!
他们没有想到在佃户那番谎言背后,长缨还曾经承受过那样一番折磨!能够把人的记忆都给弄没的撞击,那该有着多么强烈的劲道!
而当时却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她求助不了任何人,那时的她又该有多么绝望!
“倘若找出这人来,奴婢都想亲自拿刀将他给剐了!”
吴妈颤着声音说。“当年就算侯爷那么恨姑娘,也不曾对姑娘这么做过,而我们大伙却都还被他全蒙在鼓里!”
长缨何尝不是这么认为?
前世里她就被蒙骗了一世,她是直到重生回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曾被愚弄,这么说来,也就是前世她根本就是直到死时还稀里糊涂的!
但即便如此,事实上除去那日所述,别的她也还是没想起来,究竟是怎么跟霍溶在山上相处的,后来又是怎么去往佃户家的,记忆怎么会被佃户的几句话给粉饰过去的,钱家怎么样了?她究竟去没去?她统统不记得。
唯一有印象的是他们捉住她对她施下重击的时刻。
那样的痛楚,的确是足够让人疯狂!至今回想起来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抱着双臂颤抖。
原来这几年的头疼不是因为她有疾病,而是因为当年那股疼痛的记忆,强烈到透过她被封闭的记忆还停留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令她但凡思及就觉得恐惧。
之前还不觉得,眼下既知她的确是为人所害,她便强烈地想要知道害她的这个五爷是谁,无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他伤害过她这总是事实。说句仇人,也不为过吧?
霍溶在跟她说她失忆,她还不觉得多么要紧,一旦记忆回来了,这种想要求个真相的念头就极其强烈了!
她想知道所有细节,她更想知道后来在兵部侍郎家的那次昏迷,究竟是不是也与这些人相关?
如果是,那么凌晏决意赴死的决定,便多多少少跟这件事有关系了。
如果凌晏的死也是他们推波助澜造就的,那才叫做是她必须手刃的真正的仇人……
“报仇的事过后再说,眼下是长缨的安危要紧。”少擎在杭州经历过最初的暴躁之后,此时也已经镇定下来,“有人想杀长缨,暂且不管是不是当年那伙人,都说明她现如今有危险了。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接下来得想好怎么应对这个事情才是。”
众人纷纷赞同。
黄绩道:“打今儿起,我就和紫缃寸步不离的跟着头儿。”
“治标不治本,防患虽然是必要的,但是太被动了。”少擎道,“最好咱们能想法子反制他们。”
长缨也思虑着,在南康卫范围内她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但离开这儿就不好说了。
身边要是他们都在,是不会有问题,毕竟她自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可终究谁也无法保证她没有落单的时候,再碰上这样的险情呢?
“如今最难解的是敌人在暗,我在明,他不暴露出来,想反制他会很艰难。”
“可他们又怎会轻易暴露?”周梁摊手。
长缨踱步道:“如今也不能肯定对我动手的就一定是当年的人为了灭口。首先得确定这点。
“如果是,那他们只怕是防着我暴露这个五爷。因为目前我回想起来的这一段都连接得上,当中基本没有什么遗漏的。所以最值得的注意的只有那个五爷。”
少擎愣了下:“就只有个代称,就是暴露出来又能怎样?”
长缨也吃不透。
但除此之外,他们还能为什么杀她呢?
是还有什么重要的把柄她没想起来,还是说她压根就还没摸到他们脉门呢?
他们当年不杀他,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开杀。是说明当年不害怕,如今害怕了,还是说当年不杀她,是因为她还有价值,如今她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
珠帘哗啦啦响,紫缃端了几碗莲子羹进来。
长缨止住心思,道:“近来发生的事情挺多,暂且先不要轻举妄动。侯爷让我去吉山卫,你们自然都是要跟着去的。
“到时候离京近了,消息多了,也就有更多机会找出眉目来了。不回去,永远也没办法取得进展。”
虽说最初她想回京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但这些真相,她也必须揭开不可。
至于凌渊想尽快让她离开,最近她确实也是在考虑,毕竟她调去吉山卫,也并不影响她等待杨肃。
“这话有道理。”少擎点头。接了莲子羹,道:“哪儿来的冰?”
“佟琪送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紫缃说。
从前他们在京师,夏日里能吃口冰爽是常有的事,这几年却是没有过了,也难怪少擎会惊奇。
紫缃说完,又与长缨道:“街口那绸缎铺子的掌柜,今儿见着奴婢了,说是铺子里又来了好些新料子,夏日里穿着极凉快。
“姑娘还没制夏衣的,要不去制几身?到时候宋学士来了,您也还得去串个门的吧?”
长缨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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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你喜欢霍大哥吗?
长缨伤好的快。顶 点 X 23 U S
霍溶总是不顾她的拒绝让人送药材来,吴妈紫缃她们又侍候得好,很快就活动无碍了。
这几日凌渊往府里来的次数频繁了些,许是从少擎那里听说的,关于当年的事他也来问过她几句。
长缨也事无巨细跟他复述过。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将与他并肩作战,保护凌家,她自觉应该主动地跟他建立起默契。
除去说正事,凌渊有时候也会留下来坐会儿,吃杯茶什么的,或者逮着少擎又训两句,但话仍是不多。
长缨偶尔会觉得像是从前在凌家似的,他成天板着个脸,看到凌颂凌述路过,也会嘴痒似的训几句才过瘾。
长缨又不免想起之前说宫里预备给他指婚的事,她想起前世,虽然最后并未曾真的指婚,但也是说好了人家的,但他还未完婚就死了。
所以这世里她不光要让凌家避开那桩大祸,还要让他们三兄弟欢欢喜喜的把媳妇儿娶回府安慰姑母才行的。
也许是近来闲的,长缨很怀念那样大家宅的热闹虽然已经回不去了。
梁凤最后一次着小姑娘来看过她伤口之后,表示伤口已经无碍。
小姑娘也姓梁,叫梁小卿,十三四岁的样子,瓜子脸,粗眉大眼,白白净净,其实长得很可爱,吴妈都忍不住想要做点招待她吃。
但可惜的是态度不怎么样,还时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盯着长缨看。
长缨有时候发觉了,回看过去,她又没事人一样地调着草药。
长缨如今也知道梁凤是蜀中梁家的人,对这小姑娘未免有些好奇。
但除了名字,以及知道她是梁家旁支的姑娘,跟着梁凤学医之外,她并不乐意回答任何问话。
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凌渊也在,走时他留话:“郭蛟弄了几只野味回来,让吴妈去两只过来做给你吃。”
这语气让长缨无法拒绝。
梁小卿看见了,那脸色不知怎地刷地就拉了下来。
长缨目送凌渊出门后转过身,就见她站在桌旁,将一医箱的瓶瓶罐罐放的啪啪响。
长缨只觉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是意会错了,毕竟自己跟她可谈不上什么冲突。
但最后撕膏药的时候她还是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抬头看着梁小卿明显厌弃的目光,便肯定她这是故意的了。
“我有什么事得罪过梁姑娘?”她问。
梁小卿没吭声,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过程里瞟了她一眼,道:“你这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霍大哥知道吗?”
长缨嘴角微抽,原来是替霍溶鸣不平。
想跟她解释她跟凌渊不是那种关系,又想到她跟霍溶同样也没有什么关系,跟她解释实在多余。
梁小卿见她无动于衷,缓下手上动作,又道:“你喜欢霍大哥吗?”
长缨整理衣裳的手顿下来。
“听说你跟霍大哥不过是当年有过半个月的交情,应该谈不上喜欢吧?”
许是技艺傍身的缘故,小姑娘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透露出超乎年龄的成熟:“霍大哥真可怜,从小到大半点委屈没受过,只有被人追着捧着的份儿,如今却要因为道义与你捆在一起。”
长缨目光已经有些泛冷:“道义?”
“你还不知道?”梁小卿把最后一只药罐收进去,把医箱盖上,“你与他朝夕相处半个月,又立下婚书,他是个端正的人,承认这门婚事,当然是因为道义。
“不然的话,你觉得他有可能因为那半个月就对你动心吗?”
长缨勾唇:“为什么不行?”
“如果行,那你为什么到如今也不曾对侯爷动心?”
小姑娘像个魔鬼,从头至尾表情温温淡淡。“两个人如果不了解,不熟悉,凭一时的感觉就能说‘喜欢’么?
“就算是一时的喜欢,这样没基础的情份,又能坚持多久?难道你不认为他是出于道义?”
长缨觉得小姑娘真是脑子活跃得可以。“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我怎么配喜欢他?”梁小卿道,“只上世上最可爱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子才配得上她。”
“谁是世上最可爱最温柔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子?”长缨问。
“你们在唠什么?”
门外有人进来,是霍溶与少擎,以及还有去准备茶点了的紫缃。
长缨回神,扭头往梁小卿看去。
这顷刻之间,梁小卿如同换了个人,走到霍溶面前仰起头来:“霍大哥,我在跟沈姐姐说一些愈后的注意事项。沈姐姐她不听话,还是你来说说吧。”
这天真乖巧的小可人儿,哪里是方才频频露爪的恶魔?
霍溶闻言凝眉,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方子,随后与长缨道:“之后就只有服药了。不想服药?”
长缨瞅了眼梁小卿,触到她冰冷目光,鬼使神差接了句:“苦。”
霍溶虽觉这个“苦”字不像她素日风格,但没见过她示弱,顿时心里暖意哗哗,招来梁小卿道:“把你哥叫来,给她开点丸药。”
说完又哄着长缨:“丸药没那么苦的。乖乖地,伤好了回头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
长缨不置可否,凝眉望向前方抿唇的梁小卿。
最后梁凤过来,开了些药丸给长缨,然后霍溶才又与少擎边说边出了门。
长缨看着手里药丸,神情始终有些玩味。
霍溶是来寻少擎的。
这几日他很忙。跟谢蓬布下的漕运司那条线已经频频有了进展,樊信被贬,漕运总督易人,而新上任的总督果然与杨际有密切联系,基本上大方向都控制在自己手里。
漕运司到此便算暂且打住,接下来自有人暗中监察。
这几日令他挂心的是那几名刺客,解决长缨危机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但连续关了几日,毫无所获。
之前二十年他虽然历练的次数不少,总归是没有后顾之忧,但眼下不止是他被杨际盯上
虽然杨际杀他也不是志在必得,到底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他担心长缨被他牵连已是有了顾虑,而长缨居然自己也遇到如此凶险的事情,便令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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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说对方当年重创长缨的原因是怕她透露出什么,而这次来杀她又是为了灭口,那当年他们到底为什么没有直接杀她?
那个五爷,又究竟是什么人?
“这几日有没有想到什么辙?”刺客是在少擎与佟琪同时负责的。m.www.uu234.net
“没。”少擎瘫在太师椅上,“死活撬不开口,连口音是哪里的都听不到,又不敢用强,用强他们则会服毒。一服毒,便白忙一场。”
霍溶轻叩着桌面不语。
佟琪想了下:“要不要想点办法,诱出他们招供?”
霍溶看了他一眼。
他接着道:“比如说,故意留出破绽,让他们有机可趁逃出去,我们再在暗处相随,看看他们究竟会去哪儿?”
“他们迟迟不服毒,便是吃定了我们拿他们毫无办法。这法子太笨,换一个。”少擎道。
佟琪没想出来。
霍溶叩着的手却忽然停下来,他目光闪了两下,说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
夜里长缨刚准备睡下,佟琪忽然来了:“爷让属下来请少夫人即刻出去一趟!”
周梁他们几个都开门出来:“什么事?”
佟琪道:“那几个刺客有动静了!”
几个人包括长缨皆是一愣,随后立时着好装束出了门。
霍溶所在之地是府邸后方的一条胡同,在两旁灯笼光照耀下,正在打斗着的几道黑影正难解难分。
长缨不知怎会这样,到达时霍溶与谢蓬少擎都在场,霍溶竖了根手指在唇间,而后示意她留意那三人:“注意看他们的武功招术。”
灯光不算很亮,但是看清楚招式还是不难。
都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这一提点,长缨很快进入了状况。
但看着看着,她吸了口冷气,周梁他们也吸了口冷气,紧接着连紫缃也纳闷起来:“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样狠戾又讲究配合的出手,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
长缨再看了片刻,蓦然就道:“是长兴州!是杀程啸的那伙人!”
身旁略略静默,谢蓬转头看了眼她,又看向场下。
任何有组织的行武者,比如说江湖上的的杀手组织,又比如说宫廷里的侍卫,军营里的将士,只要是需要相互配合而训练出来的成员,哪怕身手高低参差不齐,也一定有他们固有的招术规则。也可以认为类似是江湖人所说的“门派”。
眼前这几个人出招的习惯,配合的方式,招式的形态,可不正是与当夜闯进长兴州的那伙人一般无二?他们身手也同样不弱,且那些人同样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没错。这几个人的武功路数,跟当初那些人是一样的。”霍溶眉头皱得死紧,“当夜我也在暗中观察他们有很长时间,这绝不会有错。
“先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当初害你的人,至少当初问程啸要那账簿的黑衣人,跟他们是一伙的。”
佟琪提出诱使刺客逃走启发了他,下晌他便让护卫们有意识的放松警惕,露出空门。
他们也许不会当真把人引到巢穴去,但看到有机会,也多半会尝试逃脱。
也只有铺设下这样的情境,才有可能让机警的他们全力以赴地把武功招式展露出来。
“一个人的衣服饰物可以做到抹灭所有痕迹,一个人嘴巴也可以做到极限严密,但武功招术是瞒不了人的。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因为没别的法子可想才会有此一计,没想到,会在暗中动手的人果然都是有联系的。”
长缨眼望着还在打斗的那伙人,早已屏息。
当夜那些黑衣人是冲着太子留下的账薄去的,基于程啸是太子的人,所以黑衣人是太子的人这又排除了。这么分析起来,像是皇帝行事的可能性又比较大,但是霍溶也是皇帝的人啊,皇帝总不可能派两拨人前去抢东西?
所以刺杀她的人连皇帝也基本可以排除了,可除此之外,又还会是什么人呢?
她快速在脑海里搜寻着前世记忆,发生的事情很多,一时间也完全想不到究竟哪件跟这有关,又有哪个人跟这背后人有关。
这个人同时具备需要夺太子账本和视她如盯中钉的条件,符合后者条件的,京师里也许人数不少,但符合前者的可不太多!
“不管怎么说,长缨这是摊上事儿了。”少擎道,“倘若他们跟四年前的是一伙人,那这背后人可就”
余下的话他也没再往下说。
都知道朝局严峻,但大伙都以为也就目前这样了,皇帝和太子,要么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
然而这里抽丝剥茧的结果,却是很可能还有人在趁势推波助澜关键是如果不是长缨扯出来这些,他们所有人还全都蒙在鼓里!
“这三个人明显成为弃子了。”长缨回想起小树林里被灭口的那伙人,“他们隐藏得这么隐秘,自然会把防范做到万无一失,我们越是紧盯着不放,他们越是不会露出丝毫信息。”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查了?”少擎问。
“不要钻牛角尖。”她说道。“如今最大的问题只不过是他们想取我的命,换句话说,他们只是忌惮我而已。
“而且我估摸着,他们也不一定就知道什么。背后人应该也没那么傻,会派出知道机密的杀手来做这种最基本的任务。
“当初能在长兴州城内带跑那六个人的必然也手段不低,而这些人至今再没有露面,但他们既然想夺取太子的把柄,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哪怕不是乾清宫的人,也至少不会是太子的盟友。”
少擎听完觉得很有道理。
但这又更棘手,他们在场的都是拥护皇帝的,倘若这人也是皇帝这边的某股势力,那介时他们究竟如何应对?
霍溶想了下,扭头跟佟琪道:“杀了吧。记得留口气,然后丢到树林里。长缨记忆恢复的事大伙暂且不要外泄,不然会更危险。”
知道这件事的无非沈家人,霍溶的人以及凌渊的人,这些都可控。
在场的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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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你有野心?
至于为什么要杀掉人留下来,敌人也不会放心,霍溶自然也不会想他们总是盯着,放跑了,反倒还会引来猜忌。www.uu234.net既然没了价值,那当断则断。
……凌渊直到翌日早起才知道这件事。
同时收到的还有郭蛟呈上来的一封信。
看完之后他凝眉半晌,而后便揣着信去了霍家。
霍溶听完佟琪对刺客们情况的回禀,正立在窗前抿茶的功夫,看到凌渊一袭家常的宝蓝色锦袍,银缎滚边,腰间配着羊脂白玉,手上执着把湘妃扇,一进门便迤逦在他的庭院,敛敛神便也走出门槛。
“霍将军果然家底不薄。”凌渊停在庑廊下,道。
霍溶莫名觉得他有点来者不善,笑了下:“我这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哪里比得上武宁侯府底蕴深厚?”
凌渊瞅了眼他,进了屋。看了圈四下,又在霍溶引领下坐下来。
“昨儿夜里的事情想必侯爷已经知道了?”霍溶道。
既然说过要保密长缨的事,那么相信少擎已经跟他碰面打个招呼。
凌渊点点头,没就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道:“听说你这宅子是赁的?”
霍溶扬眉:“侯爷该不会是对我这宅子感兴趣?”
“感不起。”凌渊语意淡漠,“你是富甲天下的霍家的少主,这大宁天下几个能跟你拼家底?”
霍溶嘴角笑容微滞。
廊下的佟琪管速,以及刚好跨进院子来的梁凤俱都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不光家底不薄,人也不少。”凌渊看着这院里,又道,“蜀中的神医,出彩的扈从,排场甚大。”
霍溶端起茶来。
“她知道吗?”凌渊又问。
“知道什么?”
“你的身份。”
霍溶未置可否。
他吃不准凌渊知道了多少,眼下不出声要比出声安全。
但凌渊忽然也不往下说了。他不紧不慢喝完茶,又不紧不慢地起了身。
霍溶目光微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渊停步,冷眼扫回来:“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听说你这宅子是赁的,闲着无事就查了查。
“层层抽丝剥茧,就发现经手这宅子的某一任账房,堪堪也曾出现在霍家名下的买卖上。
“再查了查,就又听说霍家前几年把药材铺子开到了蜀中这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梁家子弟定然是你在东宁卫时期结交上的,对吗?”
霍溶捧着茶杯,面色平静,看不出来受到什么影响的样子。
“据说霍家家主霍明翟这些年时常蒙旨入宫,我说难怪霍将军会底气十足,原来是有皇上为恃。”
凌渊负手冷哂:“一个皇商少当家,轻易不曾露面人前,私下里却混迹军营数年,捏造身份获任正三品的武将,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要继承家业的样子。难道霍将军私下里还有别的野心?”
屋里屋外的人都静默成了石雕。
凌渊会把霍溶的身份查到这儿,实在出乎人意料,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堂堂武宁侯备受皇帝器重,若是至今都未曾发现问题,也愧对他这名声。
霍溶握着杯子坐了会儿:“男儿志在四方,就算我有野心,不是也正常?”
“既是正常,又为何捏造身世?”
霍溶抻身吐了口气:“侯爷是好奇我,还是好奇长缨的仇家?”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凌渊冷声。
“追究我没有意义,如果实在想知道,去问皇上。”霍溶好整以暇看过去。
凌渊对他这回答实在也不能满意。
但霍溶的档案是兵部审过的,这件事如果不通过皇帝允许,也不是能不到。
此时再执意追究,就显得有些跟自己过不去。
他复坐下来,道:“刺客这案子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不了就搁着。”霍溶靠进椅背,“是狐狸,总会有尾巴露出来的。”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细声品茶的声音。
凌渊虽然查到了他是皇商霍家的霍溶,但其实霍溶觉得这个速度还是对不太起他武宁侯应有的利落。
之所以拖到如今才查出来跟他摊牌,不过是因为长缨夹在里头。而时间再往后,他也不确定凌渊会不会查到他隐藏最深的那个身份。
凌渊若查到了,就难保旁人也查到。
从种种迹象来看,背后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朝中人,长缨不涉政,但霍溶不但涉政,未来还要朝着执政的方向走
不管于公还是于私,背后这人他都得查出来不可,而这人究竟会不会是当年伤害她的五爷,他也得弄个清楚明白。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有他回到京师才能发生改变。
谢蓬让他提前撤,他忽然不再那么排斥。
……
刺杀的事情没有进展,查到这里,其实能够努力的都已经努力过,已经没有再纠缠的必要。
即便是有危机,也只能是见机行事。
南康卫的安宁逐渐将这桩刺杀事件带来的阴霾冲散,日子重新按步就班。
这日下衙归来,忽然有了个好消息。
紫缃欢喜地随着长缨进门:“宋逞已经到湖州了,接连两日都在府里传见族中子弟,连齐知府登门拜访都给推了,但是来人说今日一早宋学士便在跟宁二奶奶打听姑娘您!
“看模样,大约是有心想要见见姑娘!”
长缨听着也着实欢喜:“有没有说谈的结果怎么样?”
宋逞会问及她,这自然是跟宋寓聊过了杭州乱象,既然宋寓已经跟他打过底,这就是好事情。
“这就不清楚了,但奴婢觉着,总归是好结果,宋学士才会频频提及姑娘。”
紫缃帮她除了甲衣,又轻快地替她更起衣来。“对了,侯爷昨日到了宋家,宋学士是见了的。”
论起官职,武宁侯不比宋逞低,论起权势,也不比他弱,凌渊弱的资历辈份,前去拜访,这是情理之中。宋逞见他,这也是情份之内。
“姑娘!宋家又来人了,这回是二奶奶派人来的,说是请他们老爷请姑娘过府一叙!”
刚说到这里,泛珠碎步迈进门槛,声音都是雀跃的。
长缨顿了下,旋即把身上的家常衫子换下,道:“才制的夏衫呢?!快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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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我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时辰后,长缨在宋家前院见到了这位宋学士。www.uu234.net
幼年时期在京师,其实各种场合上见面的次数不少,时隔多年,长缨也还是觉得时光走得很慢。
宋逞五旬不到,瘦,但是精神矍烁,两鬓略有斑白,蓄须,打理得一丝不敬,丝毫未影响他俊秀仪容。
简单一袭道袍穿着,浑身上下只腰间坠着块玉,穗子还是半新的,简单里又透着超然。
如此看起来,实则与当年的他未有什么分别。
宋逞接待她的地方是座敞亮偏院,在座的还有宋夫人,宁氏,以及宋寓。
但宋夫人和宁氏都只是走了个过场,寒暄了几句就让出了地方。
宋逞道:“你是凌祟云的侄女。”
他不是问,而是陈述。对于这样的开场,长缨只能直面:“是。”
宋寓生怕闹出不愉快,连忙出声打圆场:“长缨跟侯爷关系很好,侯爷对长缨很照顾”
宋逞瞥了他一眼,他立时噤声,把话收住了。
宋逞望着长缨:“听说程啸的案子也是将军办的?”
“是。”长缨道,“程啸的案子是在下负责攻破,不过也离不开卫所将军们的支援。”
宋逞点点头,伸手请茶。
宁氏心里头倒有点惦记长缨,出来之后便立在庑廊下未曾离开。
自打长缨在戏园子外头与她说及海患之事,再者后来宋寓又实地走访得来让人震惊的沿海真相之后,她隐隐也觉得长缨成为了影响到宋逞改变决策的最有力的人。
也许她是有些妇人之见,不能具备公公的高瞻远瞩,但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家人去跟权势滔天的顾家对撞,她实在是做不到。
但她也听说了长缨的身世,她也深怕宋逞会因为长缨的过往而对她有所偏见
诚然,昔年她听说凌晏之死时心里也是震惊的,对凌家这位侄女也是鄙夷的。
可是相比较海运这件事而言,此时的她又自动地忽略了她做过的事情好吧,她承认她是利己的,自私的,但她此举并不曾伤害到别人,应该还不算是失德。
她认为,如果不是长缨,宋逞根本就不会知道海患实情,如果宋逞不知道,那么到时候多半要遭顾家对付。
所以不管怎么说,是长缨帮助他们悬崖勒马,避过了这场纷争,宋逞不但不应该对她有所偏见,更应该承下对方这份人情才是!
屋里仍在继续。
宋逞已经分别问过这几年南康卫、漕运、湖杭匪情的状况,更甚至因为早前就听说凌家对长缨用心栽培,还提了几句琴棋书画。
但就是不提海运,几次长缨明明快要挨近这边缘了,也还是被他转移了过去。
“湖杭海患严重,老夫也有所耳闻,终究未曾亲见。这次,多亏了将军带引修明深入乱象,目睹海患之乱,从而使宋家避免了窘境。”
就在长缨几乎要犯琢磨的时候,宋逞忽然说道。
“在下惭愧。”长缨谦辞。
“不必惭愧。”宋逞道,“顾家把持漕运,这次却前后表现异常,修明的家书到得及时,也才使我顿悟。
“我欠将军一份人情,不知将军有什么难处,是老夫帮得上忙的?”
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言简意赅是惯常作风。
长缨听到这里,觉得此时要是客套,倒显虚伪了。
但眼下又实在不必他还这个人情。
想了下,她说道:“宋家是江南望族,在下也仰望大人风采已久,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偶然,所知所得能为大人提供便利,在下已深感荣幸。”
宋逞沉吟着,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虽问得笼统,长缨却听懂了。
她如今身份已经等于暴露,凌渊也已经找到了这里,虽说目前已有袒护之意,但他也终究有离开的时候。
她在凌晏之死事情上若无个明确交代于天下,终究日子不会太好过。
“再过阵日子,在下也要调去京畿,总之不管在哪里,忠君爱国总不会忘记便是。”
“你要回京?”
长缨道:“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
宋逞点点头,沉吟之后,他道:“也好。”
宁氏等了约摸一个时辰,院子里好歹是有动静出来了。
她慌急急地走到月洞门下,便看到宋逞与长缨边走边聊着出来。
宋寓在他们身后,神色是轻快的。
她走上前:“父亲。”
宋逞停步:“打点茶水送去水榭,把棋盘设好,我与沈将军走几局。”
她颌首称了声是,而后眼神唤住了后头的宋寓。
“怎么样?”
宋寓看了眼前方两人,笑道:“自然是很好的。二叔跟长缨谈虎丘张子安的画作,谈金陵吴伯安的文章,不知多投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长缨竟然文武双全。”
宁氏倏地就松了口气。
虽然宋寓全程没说到宋逞具体对长缨有什么评价,但是她这位公公清高又挑剔,难得见他在晚辈将臣面前兴致如此之高,看上去这自然是投契的了。
也跟着高兴,高门贵妇也有高门贵妇的难处,日后她在京师,能多个这样有底气有实力,又受家翁赏识的手帕交走动,于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外界对长缨的评价她打算还是不要去搭理了。
……
有些念头一旦生起,就跟发了芽的种子似的,没法儿往回缩。
连续的意外令霍溶觉得提前撤离南康卫是必要,但他同样觉得有必要的是还得跟长缨这里有个交代。
凌渊至今还卡死着时间等着她去吉山卫,他不能让她去,她若去了,来日他们在京师相见,就不会是霍溶和沈长缨了。
他必须带她一起走,哪怕是暂且不能成亲。
“少夫人去见宋逞了,听说还是宋逞主动要见的。”
佟琪巴巴地前来报讯。
虽然说长缨的上进每每都说得理直气壮,但其实,霍溶对她如此上进的目的还是带着些不解。
因为他近来才意识到,她与宋家人走得这么近,竟很有可能是为了结交宋逞。
她结交宋逞又于她一个武将有什么好处呢?
他发现,她究竟在执着些什么,他竟然并没有摸清楚过。
不过也不止是他没有摸清,相较而言,凌渊是更加不懂她,这又让他心里略感平衡对的,他就是把自己的底线放得这样低,不然不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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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你随我进京吧
“有京师消息么?”他随手拿起两份文书来。www.uu234.net
“京师有大消息!”话音落下,谢蓬就拿着几封信自外头快步进来:“皇上来密旨了!”
霍溶抬起头来。
谢蓬停在门槛下,气息还不是很平:“宋逞突然告假离京,复通海运的事等于搁浅,顾廉五日前早朝上突然自行提出复通海运,并且还请奏要五军都督府抽调将士前往护航抗倭!
“皇上以饷粮不足为由驳斥,但顾廉穷追不舍,仿佛咬住人裤腿的疯狗,已经没有撒嘴的意思!
“他们这是看宋逞半路撤了,不甘心,想再拽宋逞入泥坑,而后把五军营将士一起拖入泥坑里赔上。
“出了事,到时候必定是宋逞背锅!”
谢蓬将信纸呈上去,快速道:“皇上让你尽快预备回京!你先看看!”
霍溶看完,支桌站了起来。
……
长缨在宋家用过午饭即回来了。
少擎他们一看她脸色就知她此番颇顺。
虽然不知她究竟结交宋逞有什么用意,但任务再次达成,总归是好事。
回房后紫缃进来,说道:“秀秀也来信了,说是给咱们物色的宅子已经看好了,位置在顺天府学那边的桂花胡同。
“同街有一半都是京师的官吏,说是姑娘知道的。目前只给了定金,等姑娘介时亲自看过再付银款。”
上个月凌渊说要调她去吉山卫,长缨琢磨后便做好了打算,让秀秀那边先帮着打点,万一不行回去也不至于临时寻宅子。
但目前凌渊并没有再催促,长缨也决定暂且装个傻。
虽说是早就作好了回去面对的准备,心里头又岂能当真那般坦然?全无痕迹般地面对故人故土,真是做不到。
这些事情便交给紫缃打理,接下来两日,她仍按时在卫所里当差。
码头已经不需要她日日过来监督,由于新增了将领接替徐澜和苏馨容,人手也够了,也没有什么夭蛾子,长缨通常两三日来一回。
下晌去了趟船坞,看着天光还早,就找了惯常呆着的河岸树荫乘凉。
此值盛夏,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码头也多有经停载着官眷的大船,江对面有孩童们在河滩上奔跑嬉戏,斜阳照着他们自制的略显粗糙的纸鸢,风里有草木香,是惬意的江南夏景。
“长缨。”正眯眼神游着,身旁有人来,霍溶扶剑站在她面前。
近来他们并不常见面,即便是见了面也跟之前那些糟心事有关。
半躺着的长缨坐些,点了点头:“你来了。”
霍溶在她身旁草地上坐下来:“宋家那边的事情办妥了么?”
宋逞最终打消了跟顾家杠的念头,是好事,朝中敢与跟顾家和东宫作对的大臣已经不多了,何况宋逞背后还有宋家这种有底蕴的世族。
长缨前阵子做的事情皆是为了让宋逞收手,她做到了,他暗里也庆幸,宋逞还在朝中,如此,来日他回到京师,便还可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妥了,”长缨道,“听说老夫人寿日过后就会回京。”
南风吹得人慵懒,连声音都比平时缓慢。
霍溶折了面前一根草尖,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确定要听从凌渊的去吉山卫吗?”
长缨望着江面:“这倒还不确定。吉山卫是冯家麾下的屯营,我若去了,东阳伯可能会有些为难。
“不过就算不去吉山卫,回头我也会寻谭将军帮我调去京师,说不准什么时候走,时机合适,说不准说走就走了。”
少擎的父亲跟凌晏是结拜兄弟,跟旁人不同,对于凌晏的死,他必然是十分痛心的,也不可能会像凌渊这样容易相信她。
尽管凌渊把她安顿在那里,她也在琢磨,回京是要回京的,但能够不给他们造成不便是最好的。
而这个忙,谭绍也可以帮到她。
算起来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职级升了,宋逞这里也已经让他欠了自己人情,只待回京之后再见机深交。
余下只剩半年,运气好的话可以再立点功,但要想短期内立大功也许不太可能,她从前世过来,对未来事情心里有数的。
所以,时间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紧迫了。
“你呢?”长缨问,“你有什么打算?”
他是替皇帝在这里出任务,想来也不会在南康卫呆太久。
堤下传来纤夫的号子,码头的喧闹隔着一两里的距离传过来,反而衬得树荫下更安静了。
霍溶没有回答,反倒是扬起下巴,指指不远处:“还记得那你在这里撞到我,让我帮你盯商船吗?”
长缨记得。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她扬唇道:“你当时还对我冷冰冰。”心里把她当成了“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霍溶也笑:“以后不会了。”
长缨靠抵着树干,抱着膝盖,没有做声。
所有的“以后”她都没法想象,近来虽然该作的事情都还在继续,但等她离开后,她会做回沈璎,这个名义上的他的丈夫,会变成她的“前夫”。
她跟身边这个人,在将来某时某地重遇,也只能遵巡身份客套而有礼的面见。
她忽然间想起有些抓心的片段,他不顾一切地闯到凌家把她带出来,他无惧无畏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出来声称是她的丈夫,他说他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很多时候也不是没受触动,可到底她是没福气的人。
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如果再晚个几年或十来年,她心愿已了,而那个时候还能活着遇见他,说不定结局要好得多。
“我也快走了。”霍溶道,“我这边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樊信已经调离,如今漕运司的走向已经在掌控之中,剩下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是么。”长缨喃喃地。知道他会走,却没有料到这么快。“接下来要去哪儿?几时走?”
“短则十日,长则半月。”霍溶看过来,“很大可能我也会进京,你也知道,朝局乱成这样,而皇上又时有差遣……
“长缨,”他顿了下,抬起来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恳切,“如果你不想去吉山卫,那么,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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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她开心就好
面前依旧草木摇曳,长缨觉得有些虚幻。
“我一直把那纸婚书当成是真的。如果说当年还有些懵懂,有些赌气,如今已完全只剩下一件,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跟你成亲,做你真正的丈夫,我想跟你朝夕在一起,我们一起查凶手,一起治兵,一起打坏人。
“我不让你做困在内宅的主母,我让你去升官晋职,做贞安侯那样的旷世女将。
“长缨,你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这河风,但又字字清晰。
长缨看了他良久,才将目光投回前方。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不妨这样想。”
长缨想了想,摇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是她不想去争取,也不是排斥世间美好的人生,是因为身为将门世家出身的她太明白战争是怎么一回事,权力斗争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前世死的时候杨肃还没有最后成功,所以,其实她是不知道跟随是不是能赢到最后的。
她只能尽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都有个好结局,却不能保证。
一时间树下只剩风声。
霍溶掐着手里草尖,半日道:“我也知道凌家的事在你心里是难以迈过去的坎儿。不过,你或许也会需要帮手的吧?
“你不想去吉山卫,那我就让你去别的卫所,让你还是能呆在京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找我帮忙或许,是我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你帮忙。”
“可是,我还是不可能跟你成亲。”
“那就不成。”霍溶道,“你跟我走,日后我们还是在一起,不管成不成亲。”
成亲的事情,他当然以她的意愿为主。时间的选择于他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
回京之后他和皇帝要面临的必须是百般纷乱的局面,这个时候不但他无心婚事,皇帝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逼婚。
相比较起成完亲再回京,唯一的不好是他跟她未来会多出不少变数。
但她不松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要她能跟他回京,跟他在一起,他相信事情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她跟了凌渊走……他不能想象那后果。
长缨没有说话。
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六根清净,这番话下,她已经有些不可抑制地动摇。
然而,即便他接受她依旧留在军营,不必禁在内宅,可他难道会答应她追随杨肃从龙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父母同胞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干这种大事的。
想到这里她收回目光:“万一我将来要为凌家走上不归路,你不怕被我连累么?”
霍溶顿了下,接而清亮眼眸里摇曳起了云水草木:“我不怕。”
长缨笑起来。
随着这一笑,心尖儿也摆了摆,她觉得自己的意念又更加可耻地动摇起来。
她若不去吉山卫,凌渊必然还会把她安排去别的地方,她接受,那凌渊将被世人如何评价?
她不接受,凌渊又会不会恼羞成怒?
答应霍溶,真的就有那么难么?
罢了,即便没有她牵连,霍家前世里也依旧遭了大难,不是么?
与其竭力防备,倒不如顺其自然了。何况眼下并不是说要成亲。
她看他良久,扬了扬嘴角:“那我好好想想。”
霍溶攥紧她的手,随着缓缓吸进的气息,整个人也开始焕发了生机:“好,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
霍溶回府之后,府里人明显觉出了他的好心情。
“回信进宫,就说十日后我会先离开南康卫回到霍家,而后北上与众部会合,拟七巧节前归朝。”
佟琪闻言不由振奋:“何以如此痛快下决策?”
“因为长缨很可能跟我一起走。”霍溶脸上有灿烂晴光。
佟琪狂喜:“少夫人答应成亲了?”
“没有。虽然没答应能成亲,但是她答应跟我一起回京我不急的,她开心就好。”
佟琪浑身上下都透着熨贴!
谢蓬皱起眉头:“这不太好吧?你可是要跟杨际夺储的,你这么用情,到时候她成了你的牵制,拖了你的后腿,你怎么跟皇上交代?”
“她不会拖我后腿。”霍溶望着他,“长缨自己本身就具备独挡一面的极高素养。这世上,如果她不适合我,就再没有哪个女人值得我注目了。
“这种话,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
谢蓬不吭声了。
他是很不赞同他为了个女人这样劳心劳力的,但是他又没有什么立场质疑他的决策。
这些年他们运帱帏幄,从十年前正式布局,到五年前五皇子势力成为稳固体系,再到如今这股势力变成如蛛网一般渗透在朝野内外,皇帝在此中占据的功劳其实只占三成。
余下的全都以霍溶为首打造出来,即便这些年他对他已结下亦主亦友的兄弟情,又哪来的立场去否定他?
“那你打算继续瞒着她还是告诉她你才是五皇子?”想到这关键之处,谢蓬又问道。
霍溶头也未抬:“当然要告诉。不过不是现在。回到霍家再告诉她。”
眼下他都已经准备回京,早几日让她知道跟迟几日让她知道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由于这里人多耳杂,终究不必急在这一时,自然又还是离开再说比较好,霍家是个比较理想的处所,方便他从头到尾跟她细细解释。
“为什么不干脆等回宫了再说?你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别人。”他问。
“长缨不一样。她有权利知道我是什么人。”霍溶淡淡答。
谢蓬瞄着他,终于看出来他这是铁了心。
……
长缨夜里认真的考虑起了霍溶这个建议。
为免自己钻了牛角尖,夜里她也找来吴妈紫缃合计了一下。
紫缃道:“好是好,就是侯爷那边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奴婢前儿跟郭蛟闲唠,听侯爷的意思,大约是想姑娘回京之后,还住回凌家去的。”
“如今姑娘也不是凌家的人了,要怎么做,侯爷也管不着吧?”吴妈试探着看向长缨说。“再说都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怎么好回去呢?”
这话听着是有些没情没义的样子,但却是事实。
长缨是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离开凌家的,这时候不时不白地再住回去,难堪的不是凌家,是长缨才是。
日后在侯府出出入入的,这不是摆明了提醒人家把当年那桩事情提出来吐口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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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发生什么大事了?
长缨沉吟:“住回去自然是不会的。www.uu234.net”
事实上虽然一门心思筹划着回去,但回去之后究竟要如何面对从前的人和事,她都还未及深思。
她在京师十年,除去凌家这个大瓜葛之外,昔日仗着侯府表姑娘的身份,也可谓肆意得很。
也许暗地里没少得罪人,在褪去那层高贵外衣之后,会不会再度掀起风浪尚未可知。
自然,这些都还不要紧,要紧的还是凌家,她该如何面对姑母及凌颂凌述。
想到这些,一时间也忍不住心乱如麻。
“还是跟霍将军走吧。”紫缃望着沉默未语的她,叹道:“越是知道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便越是要寻条自己能好过些的路来过日子了。
“霍将军虽然权势不及凌家,到底比咱们强,便是不为夫妻,便为同袍至交也可啊。”
长缨思虑良久,觉得已经被彻底说服。
但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拿好了主意,不过是借她们的口来稳定自己的军心。
不过都没差了,如果已经决定这样做了的话。
……
宋家老夫人是散寿,原本不符办寿宴的惯例,但是宋逞省亲这是多大的事情,于是即便不正式开席办宴,府里也还是办了几桌,请了城中各有头有脸的人去热闹了一回。
宴罢第三日,宋逞即启程回京,由于海运的事情已经解决,宋夫人与儿媳孙儿一道返京。
南康卫里照常平静,这日卫所集议之后霍溶便找到长缨询问结果,得到肯定答复,他即笑得合不拢嘴地大步走了。
长缨对着天空吐了口气,想想这事又还得跟凌渊说一说。
下晌自码头回来,看到对面门口立着好几个护卫,以及还有几匹马,猜想着凌渊在家,便直接走了过去。
进了门又不由停下来,霍家门槛下不止立着护卫,同时还立着好几名侍卫以及两个着皂服的小太监。
长缨扭头:“出什么事了?”
护卫都是侯府的老伙计,自然接口者众多。请了她到一边道:“宫里突然来人传旨,眼下乾清宫的安公公还在屋里,不知道什么事情,看模样还挺着急的。”
长缨望着静寂的门内,忽生起点不妙之感。
她先回了府,吩咐瞳光看着点,而后进书房等待起来。
约摸过了两刻钟的样子,瞳光来说太监和侍卫已经走了,她才又立刻返回凌家。
凌渊在书房,此刻果然正拿着幅黄绫凝眉细看。
“怎么突然有宫里人来传旨?”她进门见状,便问起来。
“皇上让我尽快启程回宫。”凌渊紧皱的眉头透着凝重,但也满是疑惑。
长缨也不解了。
凌渊是作为钦差到湖州来督造船只的,当初之所以会动用到他这样大官,为的是要镇住漕运司,让他们不敢在湖州闹事。
如今漕运司已经换了风水,也差不多稳定了,凌渊确实是不会呆太长时间了,但也不至于突然之间调他回去。
“没问是怎么回事?”她道。
近来朝中风波不停,她实在也吃不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夭蛾子。
“圣旨没写。我刚刚问了问安公公,他也没透露具体详情,只私下暗示不光是我要回朝,到了半路的宋逞也接到了圣旨要加速行程。
“此外昨日我刚好也收到少康来信,说是近日皇上突然降旨让京畿附近屯营皆操练起来,还有”
说到这里他目光里已露出了浓重的疑惑:“据说最近还有宫里人去过十王府。”
十王府?!
长缨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了。
十王府是历代皇子在之国就藩之前于京师的住所,除去奉旨留在京师的皇子之外,均需住进十王府里。
如今几个封了王的皇子都已经去了封地,余下年纪尚小的皇子还在宫中,也就是说十王府应该是空置的,宫里人突然去十王府做什么?
再加之皇帝近来又连连有举措……这绝对不简单,这怎么看都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这件与十王府有关的大事,自然与皇嗣有关,难不成是杨肃?是杨肃要提前回京?!
她如同被针刺了,连坐都已坐不安稳了,也顾不上规矩,起身上前接过他手里圣旨看起来。
圣旨上果然未写任何因由,只是让他急速回朝。
是啊,他是权势在手的武宁侯,倘若五皇子归朝这样的大事,又是在虎狼环伺的局势,怎么可能不被传回去呢?
还有宋逞,宋逞虽然提出复通海运的事极不合时宜,可他毕竟朝中的大学士,是士子文人里的翘楚,尤其他又是顾家和东宫的政敌,这样的大事自然也不能少了他!
再有京畿附近屯营
一定是了!
京师突然冒出个在宫外养到这么大的五皇子,怎么可能会没有躁动?军队是一定要提前准备预防的,这样才能做到像前世那样平稳过渡。
这半年里朝局这么乱,事态频生,与前世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相比,可以说是波澜汹涌也不为过。
虽然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由于她掺和着的几件事推动了皇帝的决策,但眼下看来,只有杨肃回京这件事才符合这些迹象了!
要知道,杨肃不可能在京师立即拥有王府,他乍然回京,必然是先住在十王府啊!
她脑子里快速地滚过这些念头,随后接而只觉喉头发紧,握着圣旨的双手也有些颤抖。
她等了近四年,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么!……
“赶紧去收拾,再请谭将军过来一趟。”
凌渊的吩咐声唤醒了长缨。
她看看转身离去的郭蛟,问他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最晚晚饭前。”
凌渊边说边动手收拾桌上军报,又道:“你也别磨蹭,正好你过来了,我也省得再着人去传话。你这就回去收拾,跟我一块走。”
眉头一皱,他又加重了语气命令:“必须跟我走,没得商量!”
长缨宛如被凉水当头泼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凌渊道,“这是军令!”
长缨紧吞了口唾液,望着他,还是没有能够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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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他想让她好好的
长缨回到府里,吴妈和盈碧正边剥着莲蓬边唠磕,看到她进来,两人皆同时站起。www.uu234.net
“侯爷那边怎么了?”看来是都知道了宫里太监来传旨的事情。
长缨扶着剑柄,道:“侯爷奉旨即刻回朝,他要我跟着一起走。”
吴妈愣住:“那霍将军怎么办?”
长缨不知道怎么回答,抬脚进了书房。
太监临时传旨,宫里派人去察看十王府,离前世里杨肃归京的时间不过半年,种种迹象在旁人眼里是看不出端倪,但在她这前世回来的人眼里,她反复思索也找不到别的可能。
这绝对是杨肃要归朝了,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他要归朝,那她的确是该立马就跟凌渊走了。
皇帝都下旨下得这么急,肯定杨肃归朝的日程已经很紧。
她必须赶在他回京之前先抵达京城,才有盈余的时间来筹谋如何求见他。
此去京师也得好些日子,眼下不走还等什么时候呢?
可是吴妈也说的对,她跟凌渊走了,那霍溶呢?
即便她不会跟他成亲,但既然答应了跟他走,便也并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可霍溶还得先回霍家,而后才会北上,时间上肯定无法迁就她。
她若是言而有信,她就将会错过最佳的求见杨肃的时机
她知道杨肃进京之前会在城外驻扎,而后等到皇帝诏告天下才会入城,而非直接自京城里冒出来说他是五皇子。
他在入城之前就是她最佳求见的时机,她必须提前进京把控好这一切!
所以她若还按原计划跟着霍溶一起,一定是会错过的。何况他身边人多事多,途中还不知会不会耽搁……
到了这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她不能考虑那么多了。她不能瞻前顾后。所有的人和事全都是其次的。
此时此刻,她立刻朝着杨肃奔进才是正确的!
“泛珠,”她转了身,“你去霍家问问,看霍将军他具体什么时候动身?问问他能不能提前动身?”
如果他可以提前走,又可以不再回霍家,那还是不打紧的。
“姑娘!”一刻钟后泛珠回来,气喘嘘嘘道:“将军不在,府上的人说将军早就发话了,最少要三日之后才能动身,手头事情还很多,没有办法提前走,也必须得回一趟霍家。”
长缨枯坐着未动,过了良久,才点点头:“把五爷他们全都请过来吧。”
……
一旦做好了决定,行动起来就快了。
吴妈带着泛珠瞳光他们收拾打包,紫缃留下给长缨收拾东西。
由于此去基本上是不会再回来,这宅子也得处理,长缨斟酌之后便留下周梁和瞳光吉祥三人,等到把宅子处理之后再回京。
抽了个时间她还是去了一趟霍家,霍溶却刚好与谢蓬梁凤他们进城还没有回来,她想了想便就让护卫拿出纸笔来写了几行字,嘱他们当面呈交。
太监们在等待,凌渊赶在两个时辰之内收拾好了所有行李,又到沈家催长缨。
长缨因为留下了周梁他们,自己只带着用得上的东西走,也很快就收拾停当。
“乘马车还是骑马?”凌渊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问她。
“骑马吧。”
她翻身跨上赤霞。
霍溶得到长缨答复,但仍有些不真实之感,生怕夜长梦多,近日便已经在加快速度收尾。
由于还得先回霍家,今日一早他已经先打发陈襄与管速先走。
霍明翟上回对长缨似乎有些微辞,为此,他得让人提前回去跟他说好,不能让到时候去了霍家的长缨有丝毫难堪的感觉。
当然,他相信霍明翟夫妇也是不可能会让他为难的,但他心底里又希望他们不要表现得太过热情。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然而长缨答应跟他走,答应跟她去霍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跨出去的破天荒的一步,至今为止他仍觉着不踏实,便情不自禁地慎之又慎。
他想,当初百般抗拒承认那份婚书的她,如今能答应随他一趟离开,这是对他的鼓舞。
他得尊重她的意思,只把她当成是结伴同行的同袍。
“回去即准备行李,三日后我们出发。”
赶回卫所的路上,他忍不住打马跟谢蓬他们交代。
三日对他来说还是紧了点,但他得尽量快。
在霍家呆的时间不会太久,顶多三五日,而后他将会在北上半途中与前来面见他的永和宫旧人会合。
他会在那个时候告诉长缨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其实也是略有些吃不准,不知道她会不会对他身份的转变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但他又无法再顾忌那么多,无论如何,他已经迈出这一步了。
等到他们回了京是了,回京之后他还得先把京师对她的流言掌控住。
目前是没有办法给她洗清罪名,让她清清白白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权势可以让人闭嘴。
他至少得让人知道她是他身边最要紧的部将,那么,除去他的政敌之外,其余人便不会再有人敢有胆对她口诛笔伐。
至于政敌要怎么看待她,那倒不成问题了,反正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端掉他们,谁伤害她的多,到时候谁的下场便最难看也就是了。
他想,从今以后,他得让她好好地在他的羽翼之下,安安心心地过着日子才是。
脑子里零零碎碎地瞎想着,却满心窝窝里都是充实而跳跃的,他简直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跃到三日之后。
他道:“走快点!”
抵达府里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霍溶直接进了房。
护卫走上来:“少夫人方才来过,留了封信给爷。还有之前泛珠也来打听过爷准备什么时候走。”
帘栊下的他停住解衣的动作,接了信封。
递信的护卫躬着身才退到门槛外,猛然间就听身后传来乒乓几道声响!
未及回头,霍溶已经一阵风地冲出门来,大步往院门外去了!
“爷!”
护卫不知出了什么事,追了两步再回过头来,只见屋角几只硕大青花瓶被撞得东倒西歪,瓷碎自帘栊到门口一路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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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霍溶到达沈家,门开着,他闯进去,问目瞪口呆的周梁:“长缨呢?!”
周梁看到他这样子,蓦然间也有些心虚,道:“走,走了。m.www.uu234.net”
“走多久了!”
“两三刻钟的样子!”
霍溶喉头发紧,转身又出了门。见到门下拴着有马,当下解了,跨上去直接冲上了街头。
夏日黄昏的风原本很温和,但因为速度的缘故,扑在脸上还是疼的。
霍溶眼前起了红雾,轰得他已经顾不上后方拼命追喊的佟琪他们。
长缨他们出发得急,但谭绍也还是尽可能地请来几位副指挥使以及带着请求跟来的谭姝音送他们到了五里之外。谭姝音背着人扯长缨的袖子问霍溶呢?长缨不知道怎么答她,只能说是她得先走。谭绍他们也不时地往她这里投来迟疑的目光,想来,他们心里也都有同样的疑问。
长缨尽量做得若无其事,辞别,感慨,以及互道珍重,一丝不苟。
进城又出城,昔日同袍已远远落在身后,日光已渐斜,举目望去是遍地金芒。
上了驿道后,斜阳便更显薄了,远处的晚霞开始肆意漫上大片天空。
长缨想,这三年多的生涯,真好比是一世人生。而此去京师,好比又是一世人生。
“姑娘,有人追来了!”一旁同驾着马的紫缃低声在唤她,睁大的眼里满是惊异:“是霍将军!”
长缨从思绪里抽身,顿了下,已听到紧密的马蹄声。
再回头,已有人驾着马箭一般冲到跟前,马儿被勒得太急,前蹄高高气扬,嘶鸣的声音逼停了所有行进中的人马!
“什么人!”
伴着太监同行而来的侍卫瞬间厉斥,并举剑围了过来。
霍溶眼眶红红的,眼里只有长缨一个人。
长缨情不自禁抓紧了马缰,指甲也许抠进肉里了吧?却也没有办法把它松开。
霍溶翻身下马,大步到她马下,长臂一伸,将她自马上抱下来,大步牵着走到了远处。
“为什么要变卦?”
长缨挣扎着停下后,他的声音像经年未启的门,在竭力克制的力道下,生生变得嘶哑。
侍卫们以及凌家护卫们皆要上前,凌渊抬手止住,遥望着他们未动。
风儿带来青草香,这个季节,原本可真是个美妙的季节。
长缨望着脚下的野花,听着自己依旧平淡而平静的声音:“宫里忽然传旨,让侯爷即刻回宫,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想我反正是要回去,趁这个机会,一起走也是好事。不然回头我一个人走,路上也怕再遇到什么意外。”
“不是说好了一起吗?!”霍溶声音变了形。
长缨道:“我让泛珠去问过你府里的人了,他们说你暂且走不了,所以我才改变了主意。霍溶,我必须尽快回去。”
她等不了,她越早回去越有利。
但她又没办法跟他解释。她无法跟身边每个人解释,凌渊逼她一起走就是不跟凌渊走,听到这消息,她自己也会走。
但跟凌渊他们同行,至少她不必担心途中再遇到什么意外,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这么选择。
霍溶攥住她的手:“你明明说过打算明年正月才回京的。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必须尽快回去?”
“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长缨道:“坦白说,这三年多里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我所有的努力至少有一半是为着遇见他。
“如今他就快回来了,我得赶在他回京之前进京。霍溶,如果你现在能跟我一起走,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么?”
霍溶望着她,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他是谁?”
长缨双唇微翕,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却是一个很可能帮我从痛苦内疚之中挣扎出来的人。”
她欠了凌家十年恩情,还欠了姑母一个丈夫、凌渊三兄弟一个父亲,不把痛苦自责挂在嘴上,她就不痛苦么?
她重生了,能再活一回,除了还凌家的恩情,保住她应该保住的人,她也想让自己这一生能过得好点儿。
她想往后余生能过得踏实心安,而不是像当初见到凌渊一样,负罪感使得她只能卑微,只能在他面前逆来顺受。
她也不要像前世一样,一直到死都是灰暗无望的。
因为凌晏的死,前世里她已经自责悔恨了一世。
这一世,她想换个活法。
这一世,她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地朝着阳光奔进。她想尽可能地跨过这一坎去,续接一段明亮轻快的人生。
可嫁人成亲不是能解救她的办法,目前只有反哺凌家才是,虽然凌家尚不知道这一切。
所以,你让她怎么选择?
选择现在走,她知道,霍溶必然难过,她会变成个薄情寡义之徒。
而选择等霍溶,倘若来日错过了良机,她便是为了一己之私冲昏头脑而罔顾初衷的家伙。
老天爷从来没有打算让人好过。让她在凌家幸福圆满了十年,最后给她狠狠闪了下腰。
她刚刚有了些自私的想法,想试试跟霍溶顺其自然,偏偏杨肃又提前回京。
不负如来不负卿,她也想,但也要她能做得到。
霍溶抓住她胳膊的手,渐渐松下来。
“你是说,不管我现在能不能跟你走,你终究还是要走的,是不是?”
长缨没有吭声。
事实就是这样,但说出口的话又未免太扎心。
“回头你进了京,我们还一样会碰面的。”她道。
“不一样!”霍溶嘶声。
怎么会一样呢?回了京,他就是晋王杨肃了。
再见面,她会把他视作高高在上的皇子,再也不会这样把他视作平等。
“长缨!”他重又把她的手攥住,“你不要急在这一时,你等等我。”
他的手像铁箍一样,攥得她的手掌发白。
当然他是不自知的,往日散漫而不羁的他,此刻性情全露在脸上。
长缨望着他,蓦然发觉自己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无良得可以。
“我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让管速先回去给你收拾院落,让他先跟厨子商量好你喜欢吃的菜,我们只在霍家呆几天,我保证只有几天而已,而后便会立刻北上。
“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争这几日。”
他声音一低,便连姿态也给放低了。
这不是早走迟走的问题,是这一别,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问题。
“你想想,你在我受伤的时候倒回来给我上药,想想你最近已经不再排斥我接近你。
“长缨,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不要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真有一副铜墙铁壁,以为自己心如铁石。
“你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也会有想要个臂膀的时候,我也帮你报凌家的恩情,你跟我回去!”
他开始横心,甚至不惜用这样的语气。
他知道他独断了,但他是实打实地不愿意就任她脱离他的计划从他定了心的那日起,她就在他的计划里,也许,他不惜来硬的,也要让她改变主意!
要紧的已经不是她提前走的问题了,而是她明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却依然不顾。
“霍溶!”长缨吸气,“我于凌家,除去罪责之外,还有责任。他们是我的家人。
“你还记得吗?你当初也曾在知道我是沈璎之后,说过要我‘好自为之’。”
霍溶像个桩子一样,杵在风里。
长缨侧开了脸。
命运早就把她磨成了铁石心肠。说起来,其实他们之间从未曾真正开始。
她想,宫里恰巧在此时传来旨意,杨肃恰巧在此时提前归朝,只能说都是天意,连老天爷都让她选择凌家。
“真的要走么?”他问。
“嗯。”她点头。
“你之前已经抛下过我一次,加上这次,可就是第二次了。”
长缨没有接上话。
霍溶忽然伸臂将她抱住,头脸深深埋在她肩窝里:“我知道凌家对你很重要。三天,三天后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长缨听他声音响在耳边,神思有些恍惚。
她道:“如果那么想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你不能现在走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不守信用的那个人是她。
但抱着她的霍溶却渐渐松手了,他没有能回答上来。
“铃铛!”
远处传来凌渊的呼声。
长缨回头看了眼,再看向霍溶,良久,她垂下眼帘:“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收回目光,转了身。
霍溶伫立原地望着她背影,仿佛没了生气。
马蹄声远去,原野里很快恢复寂静。
几只归林的倦鸟在前方树梢停了停,旋即又往前飞去,渐起的暮色里,终于连残留的痕迹也不再有。
“爷!”
佟琪赶到,马未停稳即下来,连滚带爬地到了他跟前:“爷!少夫人呢?”
霍溶默然立着,仍在望着前方。
“爷!您说话呀!”佟琪有点慌。
霍溶缓缓收了目光,恍惚之间笑了下:“我以为她心最软的。原来不是,她心如铁石。”
佟琪怔住,转而道:“那咱们可以追啊!烈女怕缠郎,您看最近情况不是好多了么!”
“没有用的。”霍溶道,“在她心里,也许我永远不如凌家来得重要。即便此番没有冲突,他日也会有的。”
……
凌渊远远望着长缨走来,原本就不怎么显红润的脸色此刻变得跟天际的浮云一样白。
他下了马,替她牵住缰绳让她上去,问她:“没事吧?”
“没事。”长缨扯了下嘴角。
低头的当口,眼里却似有什么掉落在马上,瞬间没入草尖隐匿不见。
凌渊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前路暮色渐浓,再努把力,他们能赶在下个城廓住店了。
但,她居然为霍溶哭了。他想。
第191章 故人依旧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初一上晌。www.uu234.net
七月的阳光**地洒在地面上,城门外驿道上操着燕京口音的百姓已经比比皆是,路两畔熟悉的景物也逐步在唤醒长缨对这座城廓的记忆。
时别多年再度归来,长缨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索性放了帘子,闭眼坐直。
片刻她又睁开眼,唤了停车。
凌渊就在车旁,车停了他还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然后勒马倒回来。
长缨下车道:“我们在这里分道吧。”
凌渊这一路维持了十来日的温和瞬时散去:“分什么道?郭蛟会直接带你去侯府。”
他是钦差,还朝时会有官员在城门口迎接,长缨不便与他一道,但可以先走。
“不了。”长缨道,“我已经让秀秀帮我看好了宅子。找客栈住两日,收拾收拾就能住进去了。”
“你”
“迟些我会去见姑母的,但眼下我还没准备好。”长缨攥着手。
这个时候怎么能去凌家?眼下还没进城,当年那些事儿就已经争先恐后往外冒出来,她连进城之后能不能保持平静都没把握,这个时候去凌家,她能说什么?
她还有着一个不光彩的身份,京师里有无数的人等着冲她吐唾沫,就凭这些,她就已经处在被动。
要想不乱阵脚,从眼下开始,她就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投入这场较量,她不会,也不愿意再以当年孤立无援束手无措的形象出现。
凌渊站定看了她良久,寒声道:“随你便。”
话虽这么说着,却又沉脸看着别处未曾行动。
长缨先上车。
他又伸手攀住车窗:“你什么时候回去!”
长缨掐着手尖,道:“过阵子吧。”
凌渊望着她波澜不惊的脸,这瞬间也觉得她真绝情得可以。
……
再启程时长缨着黄绩加快了些速度,他们有三辆马车,但终究不比归朝来的武宁侯队伍庞大,加速走出三五里,便抛开了距离。
在长缨安排下,少擎跟着凌渊一道走。
进城时长缨看到城门下一位官服齐整的官员与中军都督府一位武将一道候在门下,此外还有翘首以待的冯少殷和冯少康。
仔细看去,另还有两位常服的世家子弟,当中最瞩目的那个,清雅温和,俊美异常,是与凌渊齐名的广威侯世子傅容。
这些都是从前凌家的常客,如今故人皆依旧,独她不同了。
长缨收回目光,道:“先去栗子胡同外找间客栈住下。”
两刻钟后在客栈里要了房间,长缨先打发紫缃:“你去荣家送个讯儿给秀秀,看他出来方不方便,让她抽个空到客栈来。”
荣府就在栗子胡同,她选择住在这里,是为了让秀秀出来方便。
等人来的当口她推开窗户,窗外呈现出京师城景一角,民居与官宅,大街与小巷,窗下园角散布着的北方树木与藤蔓,与久远的记忆切合着,又与近年对江南的记忆产生了摩擦,这角角落落,再带给她的都已经不再纯粹。
“姑娘!”
身后门开,脚步来得急促又顿得突兀,长缨闻声一颤,回过头来。
面前扶门站着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昔日离别时长长的青丝已经挽成了妇人髻,昔年本就不怎么丰润的身段更显瘦削。
她颤着双唇,含着眼泪,心急到来的缘故,上半身还往前倾着:“姑娘!”
“秀秀。”长缨上前,一开口才知声音也已沙哑。
秀秀提着裙扑通跪下,眼泪砸在地上:“可算让秀秀还活着的时候见到您了!”
话到末尾,情绪到底决堤,声音破碎不堪。
长缨竭力忍下心头潮涌,蹲下去拥着她在怀里:“你受苦了。”
紫缃顶着通红的眼退出门外,轻轻把门掩上,唤来泛珠下去端茶。
背抵房门,听着屋里传来的轻咽,她也禁不住低头拭了把眼角。
昔日在沈家,在凌家,那些欢快又安生的日子倒罢了,离开凌家之后患难与共的时光才叫刻骨铭心。
连当有尊严地活着都成了奢侈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分什么主仆?
她们竭力地维护着似乎随时都可能会被逼死的长缨,而长缨反复挣扎在放弃与坚持之间,最终也还是怕她死去之后,她们几个更加无所依靠而咬牙挺了下来。
那会儿,每个人想的都很简单,那就是活着。
从这点上说,她们总算也是成功了。
门口传来的剥啄声打断了屋里的啜泣。
长缨拉着秀秀起身,泛珠端着茶点进来,跟秀秀福了福,出去又把门掩上了。
秀秀把帕子递过去给长缨拭泪,一面稳住情绪说:“路上还好吗?听说是跟侯爷一块回来的?”
又打量她,眼泪又冒出来:“还是那么瘦,在卫所很辛苦吧?三年时间就从军士做到了宣武将军,你当初,可是连绣对枕套都会说累呢。”
“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长缨缓声道。“你呢?有儿女了吗?”
“……还没有。我挺好的。”她说,“到底是宣威大将军府,吃穿都是有定例的。
“荣胤终日在家的时候少,我几乎都不怎么出房,前面要吵,也没有我什么事情。我挺好的。”
她重复道。
长缨望着她:“若是挺好的,怎么会至今连儿女都没有?”
秀秀脸色有些不自然,掠了掠头发。
长缨道:“等我安定下来,会跟荣胤交涉,接你出来。”
往南去的书信秀秀总是甚少提到她自己,对她在荣家的处境,也只能凭自己从前对荣家的了解以及书信里的信息侧面得知。
跟着荣胤三年了,运气好的孩子都能生两个了,至今没儿女,要么是荣胤冷落她,要么是怀上了没留住,再要么,就是根本有人不让她怀。
内宅里这些龌龊事,她有什么不清楚的?何况秀秀又曾经是她的人,她在荣家多没地位,她能想像得到。
原本从前还想着,要是她有了儿女,她也就再看她的意思做决定。
如今这样,她又还有什么继续放任她留在荣家的理由?
秀秀眼睛再度泛红。双唇翕翕,还想分辨两句,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了。
第192章 听说沈璎回来了
阔别近四年,想说的话哪里能指望一次见面就说完?
相互拣了些重要的体己说了,而后秀秀便把带来的尺长木匣子打开,先拿出最上方的文书跟她道:“这是牙行那边给看好的宅子立下的契约。
“宅子在桂花胡同,那里地段好,原先住的是礼部一个官员,外调了。我估摸着姑娘会喜欢,先下了五十两银子的订金。
“我说我是荣家的人,他们便答应这个月中之前要退,也是能退的。
“此外还有间南城门内的宅子,那里离城门近,进出方便,也不与官宦为邻,应该多是不认识姑娘的商贾与一般官员所住的地方。
“那间宅子大,有四进,价钱却与桂花胡同这里差不多。”
置宅首选地段,这自不用说。但以长缨的情况,与高门贵户为邻,也未必会住得舒心。
果然长缨拿着南城这份宅子轴线图看了许久才放下。
秀秀又把匣子推过来:“这就是这几年铺子的经营所得了。姑娘当时留下三间铺子,一座田庄,我先把铺子赁了出去,等城里风声过了,才请了掌柜,自己经营。
“后来用利润又买下了三间,如今除去地段稍差的两间仍租了出去,余下四间营利都很可观。
“加上庄子的收入,每年都能有近两千两的纯利。
“账目和用来作周转的三百两现银,以及除去送往南边的银票外,余下还有千两银票,都在这里。
“此外还有当年老爷太太留下的古玩字画,今日苍促,回头我再送过来。”
长缨望着满满一箱的银锭银票以及田产地契,也不由惊异地看了眼对面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她知道秀秀会经营,这些年在湖州接到她捎过来的银票就知道,但也从没想过她居然这么会经营。
当年她留下的铺子庄子是因为走的太急而未处理,因此交了给她打理,当时是想着她在荣家日子不会好过,有两个铺子收点赁钱在手里应急也是好的。
没想到……
“你怎么这么厉害?”她笑道。
秀秀也忍不住弯了唇:“我也不知道。当年我就是在姑娘随太太理账的时候也听了听,觉着姑娘劈里啪啦打算盘算盈亏挺有趣的。
“我从小就去了沈家,你自己需要接受凌家庇护,也没有抛下我,后来我就想着,我绝不能把你铺子给废了。
“就试着做,而后手里有了余钱我在荣家也不好持有太多钱财,不安稳,索性就变现买了铺子,慢慢地,竟然都有了赚头。”
到此时,长缨才从她脸上看到些许生气。
长缨想了下,把房契地契什么的都拣出来,剩下现银在匣子里又推过去:“经营上,我如今也没这个心思,索性你还帮我管着。
“要怎么做,你放手去做便做。要用钱周转,你也只管开口。”
秀秀愣了一下:“姑娘回来了,自然就姑娘亲自掌管了。”
“无妨。”长缨道,“你当我的大掌柜,我有银子收就好。”
秀秀沉吟,点点头:“那我就听姑娘的。总之您回来了,我胆子也大点儿了。我尽量不负厚望。”
长缨拍了拍她手背。
秀秀把匣子放好,而后又看向长缨:“姑娘会去凌家见太太吗?”
长缨扶着桌上杯子,止住言语。
“太太前些日子,来找过我。”秀秀抿唇又道。
长缨抬头。
……
钦差一行到达城门下,与官员武将们相互见过,少擎被少殷少康两人同揪着训了顿,而后押回冯家,而凌渊则还须得先进宫见驾。
此番被召回得急,原以为皇帝见面会说些什么,皇帝却并没有急着交代,听他简略说过,就漫声问他:“你把沈璎带回来了?”
凌渊垂首。
皇帝手抚着骨扇:“不是听说她已经有丈夫了?”
“只是小孩子胡闹,无媒无聘,当不得真。”
皇帝摇摇扇子,没再问了。
凌渊回到府里时间便还算早,刚刚是素日饭点。
进门解了披风,问:“太太呢?”
答曰在房里。便径直去往后院。
凌夫人一身家常素裳坐在美人榻上。
凌渊唤了声“母亲”,她肩膀微动,即站起身来。
她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瞬,随即歪着身子去看他后方。但他后方是院子,除了几个丫鬟,空空如也。
“她呢?”她问。
凌渊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凌夫人望着他,眼里光亮一点点熄下去。
“知道了。”她复坐下来。定坐半晌,又抬头道:“连日舟车劳顿,辛苦了吧?”
凌渊垂眸:“不辛苦。”
凌夫人坐着,末了终是道:“下去洗洗,用饭吧。”
凌渊原地站了会儿,弯腰拜了拜,出了门。
屋里变得异样安静。
但很快外面又传来明显压抑着的激动女声:“快去快去!鸽子汤隔水蒸,时间要够够的才端上来。
“还有河豚,一定要捡最新鲜的做了送上,姑娘习惯怎么吃,你们都忘了么?!
“这会儿太太跟姑娘正说话呢,让她们说完话再传过来!”
凌夫人听到这声音,把脸偏了偏。
门外接着又有话音细声响起,接而静下来,稍顷,挽着袖子的妇人快步跨门,提着一口气到了屋里。
屋里只独坐着她们的夫人,姑娘?并没有。
凌夫人把目光收回来:“荷露,别忙了。”
荷露交握着的双手垂下,整个人成了霜打的茄子。
……
今日荣胤不在,继室俞氏也回了娘家,长缨便留秀秀吃了中饭。
饭间吴妈紫缃她们都进来,相视而泣诉了番别后之情,长缨看荣家丫鬟在门外频频探目,知道这是催秀秀回去,心里不舒服,但此时也不便做什么,便先打发紫缃送秀秀先回去。
紫缃回来后房里还没撤桌,她道:“这丫鬟是秀秀刚跟着荣胤的时候给她的,叫可儿,据秀秀说她还算贴心。
“但房里别的几个简直夭蛾子频出,成天装得老实乖顺,背地里就想着怎么爬荣胤的床,秀秀管不住,也懒得管。”
长缨问:“那荣胤又收了几房妾?”
“那倒没听说再纳别人。”紫缃道,“他儿女都有了,就算他人模狗样的,除了身边丫鬟们,外头也不会轻易有人跟着他了吧?”
对于当年荣胤的无耻,大伙都还记在心里。
长缨心里烦,拿起桂花胡同的宅子文书道:“收拾收拾,吴妈带着泛珠留下,紫缃你跟黄绩带着盈碧随我去看看宅子。”
第193章 有皇亲回京?
桂花胡同因靠近顺天府学,府学附近又近衙门各司,离宫里也不算很远,一向为达官贵人所青睐。顶 点 X 23 U S
长缨下了定金的这宅子,规规整整的三进,带着座小园子,东西还有跨院,比她在南康卫的宅子要来得简朴。
但面积比那边大,房间数也不少,又宽敞,通风照明都极好,住她和身边人绰绰有余。
长缨了解了一下,通街住着两位六部侍郎,一位大理寺少卿,还有一位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算得上是高门林立了。
又去南城那边看了看,果然如秀秀所说是座近城门的大宅子,周边却只住着些平常的官吏。
若是选择这里,倒确是能图个清静。
但此处离内城远,而她又是要图谋发展的,不说远的,如今宋逞已回京了,她至少得与宋家这边保持联络,住到南城,终是不利往后。
如此便作了决定,去往牙行把契书写了,银钱付了,而后下晌就开始打扫庭院,购置家具,热火朝天行动起来。
少擎被哥哥们押着回府里,正碰上荣胤自东阳伯书房出来,看到这兄弟仨儿,这俩也愣了愣。
少擎还没来得及唤声“荣三叔”,东阳伯就开始团团转了:“我的鞭子呢?我的刀呢?我的剑呢?!”
少殷少康赶忙撒开少擎又把他安抚住:“回都回来了,不急在一时!不急在一时!”
东阳伯如同虹怒的雄狮,拗不过两个牛高马大的儿子,那咆哮声却把里里外外的人全给招了出来!
东阳伯夫人与妯娌纷纷出来了,骂的骂,训的训,劝的劝,这前院里简直已热闹得不行!
荣胤望着怂成麻花的少擎:“你一个人回来的?”
“哪能呢?”他揣手道,“跟凌家老大和长缨一起回来的。”
“‘长缨’?”
“……就是璎姐儿。”
方才喧闹的宅院,倏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东阳伯怒睁的圆眼里微光忽闪,随即一脚又踹在少擎屁股上:“畜生!你还知道回来!”
……
长缨安排好了手头,到傍晚时也让紫缃送了个信给秀秀。
秀秀与紫缃在角门下说话的时候听到前院动静,猜着是俞氏回来了,遂匆匆别过回了房。
荣家是将门世家,荣胤的祖辈也是朝廷的勋贵,只是到他这一代已经降等降完了,年轻时立了战功,如今已是朝中从一品的高阶武将,府宅很大,秀秀一个侍妾,也能得一个独立的院落。
秀秀不敢跟俞氏撞上,借着暮色,绕道回了房。
丫鬟已经把饭传进来了,她掌着灯,仔细看过,又取了银钗准备逐样试一试。
刚坐下,外头又传来脚步声,可儿说了句什么,接着脚步声又径直往屋里来了。
她落回去的心又提起,放了钗子,低眉顺眼走到帘栊下,视野里出现的却是双锦靴。
意外之下秀秀更紧张了,头埋得更低:“老爷。”
荣胤在面前停了停,而后缓步走到屋中,看了眼桌上饭菜,又看了眼桌上银钗。
秀秀心凛,随即上前把银钗拿开,揣进袖子里。
“怕有毒?”
荣胤声音不粗,四十出头的人,还是个武将,日常不着盔甲,看模样看谈吐,倒温雅得像个读书人。
秀秀不敢说话。
与彪悍主母同个屋檐,不谨慎点是没活路的。
面前衣袂挪动,荣胤在她之前坐过的位子上坐下来:“这么谨慎,跟沈璎学的?”
秀秀微怔,抬起头来。
烛光映得面前男人神色忽明忽暗,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见过她了?”荣胤拿起牙箸,就着她的碗,夹起面前的鸡丝来吃着。
秀秀掐着手心,心血一波接一波地往上冲。“……见过了。”
荣胤不再说话,专注吃饭,仿佛来这里本来就是为着来吃饭似的。
他从来没在这里吃过饭,秀秀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侍候,最终,想起长缨说过会接她出去,她便还是立在原处没动。
荣胤正值盛年,饭量大,等他放下碗筷,面前饭菜已经被吃干净了。
秀秀递茶给他,他漱了口,站起身,也许看了一眼她,也许没看,秀秀反正没抬头,便看到他抬脚到了跟前。
“她还回来做什么?”
秀秀咬着下唇,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这京城别人来得,她自然也来得。”
面前人长久地没有后文,最后倒是脚尖一转,走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秀秀望着空荡荡的碗盘,想起被俞氏掌控得死死的厨房,吐气揉了揉额角,看来今夜只能饿肚子了。
……
通过半日的劳作,宅子里统统被清扫了一遍,缺的家具不算很多,长缨把缺的都给补上,而后把床给换了。
都是自城中各家木器铺子选的现成的,当夜便陆陆续续地送达,临时又请了些伙计摆好,翌日只管再把锅碗瓢盆等置齐,便可勉强入住了。
再缺的,逐日再添补也不迟。
此番跟着凌渊回来的,并没有先回凌家去,长缨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去吉山卫报到。
除去日后她终归还得与他保持融洽关系,不能惹恼他以外,此次回来得急,有些事情得临时安排。选择听从安排去吉山卫,她会更有把握。
为着落实去卫所的事情,早饭后她便先着黄绩去冯家打听了一下少擎。
少擎到底是被他爹给踹了两脚,随后又接受了府里从上至下的车轮战式训斥。
这一日一夜怎么过来的,简直闻者心酸听者不忍。
随后她又前往街头四处走了走,挑着最可能传出消息来的那几座朝中官吏常去的茶楼转了转,至今也还未曾听到有关于杨肃的消息。
不过类似京畿各营都开始练兵的事情倒是听说不少,比如九道城门近日管制得都更严了,宋逞回来后朝上又闹起来了,而皇帝越发淡定了。
到了夜里,琢磨着可以布署了,她便把紫缃与黄绩叫到房里:“朝中不日也许会风向大变,将有身份非同凡响的人归朝,十王府那边可能会有点动静。”
紫缃在京呆了那么多年,听到十王府有动静,就愣了一下:“难道是哪位皇亲奉旨回朝?”
第194章 让人凌乱的宫闱
“准确地说是朝中的五皇子。”长缨道,“你们知道二十多年前永和宫有个陈淑妃吗?”
“知道。永和宫的陈淑妃,听说皇上登基没多久就薨了。后来永和宫一直没住人。”
黄绩不太了解这些,紫缃却是知道的。
长缨道:“你们如今知道的五皇子楚王,其实是六皇子。真正的五皇子是陈淑妃所生的杨肃。
“昔年陈淑妃腹中的孩子还是生了下来,由于种种原因,皇上一直将他养在宫外。而他,很快就要归朝了。”
紫缃与黄绩均倒吸了口冷气。
如今的楚王成年之后就之国了,就是回来也正常,因此紫缃先前听长缨提及他,便没怎么惊讶。
但五皇子不是五皇子,而是六皇子?!
永和宫的事又都是什么年间的事情了?当初他们自沈家过来,就听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淑妃是临产前死的,据说事前一直健康活泼,孩子甚至是压根就没有生出来就一尸两命亡了。
虽然外头没有怎么提及死因,但想想那让人迷醉的后宫,怎么着也不会是死得那么巧。
这突然之间又冒出淑妃所出的五皇子来了?
“真的假的?”紫缃第一次对自家主子表示出了疑问。
“应该是真的吧。”长缨叹气。现如今人未出现,她也不便把话说得太肯定,以免看着有妖的样子。
“我们是冲着出人头地来的,当时回京回得太急,很多事情也来不及多说。
“皇上留下杨肃定然是有想法的,在此时此刻让他回京定然也是有深意。
“东宫不仁,对他俯首称臣我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所以,我们可以先接近杨肃看看,只要他比东宫强,我们就选择跟随他。”
黄绩昔年和周梁是剪径的,劫皇杠盗官库什么都干过,自打被长缨收服,才走上立功晋职的康庄正道。
当时跟随长缨就是冲着升官发财光耀门楣来的,听说要辅佐皇子,哪里会有不乐意的!
他道:“听头儿的!您说,咱们要怎么做?”
长缨道:“计划我已经有了。首先,明日紫缃去十王府外头盯着点儿,然后再盯着点儿顾家和东宫这边。
“黄绩你则去南郊二十里外的盘龙镇走走,花钱找几个人盯住那一带,如果发现有人数不少的外乡人入镇,立刻来告诉我。
“咱们人手少,但拣要紧的来。我明日则先找侯爷落实去卫所的事情。剩下的晚上回来咱们再合计。”
黄绩紫缃皆领下了。
长缨又写了新宅子的位置着客栈伙计送到冯家去交给少擎,把住址给他,这是必须的。
凌渊回府后休整了一日,晚饭前至母亲房里说了几句家常,便又去了凌颂房间。
凌述却也在这里,似等待他的样子,见他进院便已经迎到房门口。
“璎姐儿怎未回来?玉骨头下崽了,生了五只,接生的时候母亲都连夜守着的。”
凌述比凌颂嘴快。他比沈璎小,但小时候玩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要叫她姐姐。而玉骨头则是璎姐儿从前养的一只白猫。
凌渊坐下,也没有吭声。
凌述迟疑着,望着他道:“是不是大哥你,不肯让她回来?”
凌渊侧目,凉凉眼刀甩了一记过去。
凌颂瞅着,清了下嗓子:“回来了就行,住哪儿都没有什么要紧。
“前些日子漕运司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也有关于璎姐儿在南康卫的消息走漏出来了,各家各府私下里都有议论,这当口,整得太张扬也未必是好事。”
凌述看看他们,又迟疑道:“那个,璎姐儿说当初父亲是主动跟她说那她那么做的,到底是真的吗?”
屋里沉默下来。
凌渊甚至已经有些回避。
当年他们百般不相信这件事是她做的,可她最终没有能给出让人心服的答案,于是一心一意地把她认成了仇人。
时隔四年,她把真相说出来了,他们又都情不自禁地信了,但如今却没有能够证明她真伪的证据。
“她没有理由说这种谎。”凌颂道,“朝中近来风波也多,低调些对彼此都有好处。”
凌渊看着他添在杯里的茶,道:“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召我和宋逞回京么?”
“圣旨上没说?”
“没说。”
兄弟仨儿便又沉默了。
翌日上完早朝,皇帝就留下凌渊与冯少殷去了御书房。
“传你们过来,是有道极机密的旨意。”皇帝语速仍旧缓慢,但神情却格外凝重了。
凌渊与少殷齐齐俯身:“请皇上降旨!”
皇帝道:“昔年陈淑妃所出的皇子杨肃,不日便将归朝。你们作为朕最为信赖的爱将之一,须当竭力办好这趟差事,使五皇子回宫之事安稳顺利。
“自即日起,你二人各自下营挑选精兵三千,听候朕的旨意行事。五皇子归朝当日,尔等即刻率兵前往迎接。”
五皇子?……
底下二人闻言,倏地抬头望向了御案后。
……
盈碧在筒子河这边等到了驾马出承天门来的凌渊。
她走过去:“姑娘让奴婢来请问侯爷,何时可去卫所报到?”
凌渊定了定神,道:“她在哪里?”想了下,他又改为问:“你们现如今住哪里?”
长缨下晌便搬入桂花胡同了。
秀秀瞅准荣胤与俞氏出门饮宴的当口过来,买了挂大大的炮仗,为宅子征吉。
一家子正准备开伙的时候,泛珠盈碧又领着人进来了,是穿着官服的凌渊。
秀秀下意识地站到长缨身边,勾头行了个礼。
凌渊望着瞬间安静下来的院落,缓步往里踱了一圈,眉头自然是皱着的,想起昨日凌颂的话,再回头看了看交握着手跟着后头的长缨,却也没说什么。
“这是委任令,你随时可过去。吉山卫如今在少殷手上,你过去先任千户长。”
他自怀里掏出印信说。
她虽有从四品的宣武将军将衔,到底是个虚衔儿,能掌实权才是有用的。
千户长的官阶虽只有正五品,手下却掌着千余人的兵马,初到即能掌正五品的实职,长缨已经满意。
“侯爷留下用饭么?”她问。
凌渊看了眼拘谨立着的其余人,垂目道:“不了。我还要去趟傅家。”
走到门下,又回头道:“回头有空了,也记得回家去看看。”
长缨点头,送他到了门外。
凌渊上马走出胡同,于街口回头看了眼,随后嘱郭蛟道:“从府里挑几个身手好的,老练些的护卫过来护院儿。”
第195章 不能再让他出风头
收了郭蛟带来的侍卫,长缨静静在京师安了家下来,除去极少的那几家之外,似乎没有惊动什么人。
但杨际还是知道了。
近来乾清宫动作频频,即便他精力都放在针对宋逞上,也还是没有漏过这些细节。
“宋逞被催着回京倒罢了,皇上急召凌渊回来又是为何?”他捏着手里的信,抬眉望着对面:“沈璎也跟着回来了,她那个有婚书的丈夫霍溶,没回来?”
“不,据说霍溶也已经跟谭绍办过交接了,根据兵部调档,他已经被调了出来,去向也是京师。
“但奇怪的是,自他离开南康卫之后便杳无人踪!至今已有十来日,仿佛自他出城之后就消失了。”
杨际皱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此外,他在离开南康卫之前曾经频繁外出过,去的都是湖州城内外茶楼酒肆等地,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次数太过密集,实在可疑。”
杨际默坐了下,情不自禁站起来。“之前让你们盯着他,没盯出他别的什么来?”
“卫所里口风向来很紧,盯不出什么。而且他身边护卫身手极之厉害,属下怀疑,之前那批弟兄至今未有消息,多半是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下!”
“他有这么厉害?”杨际蹙起的眉头间起了惊疑。
“没有证据,但属下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了。”
杨际负手立了良久,道:“埋伏在京郊驿道,他若出现,捉他来见我。若抓不了活的,就直接干掉。”
……
根据前世秀秀寄过来的信里显示,以及长缨从多方渠道打听所得,杨肃这番进京并非顺利稳当的。
这也在意料之中,即便是皇帝瞒过了所有人,也把杨肃的存在瞒得死死的,总归到了归朝前夕会有风声走漏。
而杨际和顾家一旦听到风声,自然又会赶在他进宫之前下手,只有在进宫前杀了杨肃,那才叫人放心。
若等他进了宫受了封,身边侍卫如云,再动手就没那么方便了,也必然多出不少顾虑。
于是杨肃在进城之后,入宫途中妥妥地遭遇了袭击。
这倒霉蛋居然还亲自出手擒了贼,挂了彩,当然也风光了一把就是了。
但这次的风头长缨可不想让他来出。
隔日她便立即去了吉山卫应卯。
京畿六大卫所这次都将挑选精兵护驾,吉山卫作为排名前列的重营,自然少不了它的份额。
冯少殷自与凌渊同时接旨时起,就呆在卫所里提着心打点差事。
长缨到来的时候他去了营中,长缨就拖着凳子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
她小时候也跟着凌颂凌述到这里来过,由于凌晏没那么多时间教她,凌渊又不搭理她,她的骑射技艺拜下的师父挺多,具体也没个准儿。
总之只要到相熟的卫所来,总不乏会有技艺高明的武将指点她,所以融汇贯通之后她自成路数。
她曾经还跟冯家老四在这里赛过马,十个子弟里她得了个第三,凌晏还是乐得哈哈地,没多久便托太仆寺正卿帮她选了匹小母马,就是赤霞。
“璎姐儿。”
有人在唤她。
她抬起头,面前站着下巴上已有了青茬儿的冯少殷。
少殷比凌渊大三岁,反倒是少康与凌渊同年。但因为少殷与凌渊又都是勋贵世子,来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因此他们交情同样很好。
差不多四年没见,二十四岁的他看上去比从前更加稳重,更像个需要仰视的大将军。
长缨站起来,俯身道:“宣武将军沈长缨,见过指挥使。”
少殷扶剑垂眼,望着甲衣头鍪下的她,半日道:“来吧。”
长缨随在他身后进了衙署,少殷着人上了茶,然后接了她的履历。
冯少殷逐字逐句地翻阅着,最后放下来,看向对面:“听老五说你很拼命。”
长缨颌首:“应该的。”
少殷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当年在京师,她是他眼里的小妹妹,那时候的她是活泼的,打趣她,揶揄她,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现在却仿佛隔了道宽渠,轻易跨不过去了。
他总算也有些明白凌渊为何放任她自己置宅另住,如今的她,自发跟他们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就算是想要再声讨她当年作为,只怕也不会让人看到她更多情绪吧?
喝了口茶,他又拿起头鍪道:“走吧,带你去千户所看看。”
长缨在卫所里呆了一整日。
卫所里的将领们都知道了她就是当年害死凌晏的那只白眼狼,自然有些意料之中的反应。
城府深的还能不动声色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城府浅的,却是当场就把那鄙夷不齿的目光露了出来。
更有些藏不住话的,当面就阴阳怪气地提起了凌晏。
她安之若素,这一日,把手头该做的事情整理得妥妥帖帖。
冯少殷看在眼里,并没有插手其中,这是她选择回京必须面临的状况,作为一所指挥使,他也不可能强行制止将领的个人想法。
夜里回府,紫缃和黄绩也回来了。
“十王府确实有异动,今日早上内监局带着人前往里头,以撤换值守宫的名义裁掉了一批人,又加进了一批人。
“而盘龙镇上没有动静,但是镇上的人说近来却频频有外地人出没,当中有些下巴光溜声音尖细,一看就是太监!”
盘龙镇是距离京师最近的大镇,根据地理环境,也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因此常应锁定了它。
长缨挑水洗着手,越发肯定杨肃归朝的日子已经逼近。
再一想想今日在卫所,冯少殷似是在挑选士兵,就有了准头。
“长缨!”
正走着神,院里传来少擎的呼喊。
抬起头,人就进来了,跟黄绩打过招呼,径直与她道:“听说你今儿去吉山卫了?”
“是啊。”长缨端茶给他,“你怎么来了?怎么样?没被你爹打到哪里吧?”
“我没事。”少擎道,“他踹完了我就没搭理我了。前两日我去寻当初害我被打烂屁股的家伙算账去了,没想到霍溶给我的消息还真是!
“我寻他挥了两拳,人家就招了,就没顾得上过来。对了,我已经跟我大哥说过了,我明儿也会去吉山卫!”
长缨望着他,什么也没听着,就听见了“霍溶”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