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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彤彤的柿饼     燕子农家txt下载     燕子农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春日

    不过须臾,一农家妇人牵着那小姑娘回来,不但怀里捧着一捆甜茅根还兜着一兜野樱桃,待清洗干净了,才端到堂屋大方笑道:“新鲜的茅根和樱桃,正是水灵的时候,快尝尝。www.uu234.net”

    元宝阿羡倒是习以为常,如同在自己家一般闲适招呼着沈宣、莫遇二人。沈宣、莫遇自是看什么都新鲜,做什么都有趣。最拘束的反倒是温婉,只正经坐着任林渊拿果子与她吃,目不斜视。

    林渊见她蔫蔫的无甚兴致,神秘兮兮指指院外带头出了院子,温婉会意连忙提裙跟上。

    院外美得如同画卷,绿意盈盈的田野错落铺开,蜿蜒的小径如黄色丝带延伸向天际,微风斜斜,吹皱小池塘的荡漾春水。点点殷红的樱桃点缀院外,如花似火,与小涧里五颜六色的雨花石相映成趣。温婉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兴冲冲拉着林渊去摘樱桃、捡石子儿。

    林渊早知她喜爱乡下自在的日子,当下也只乐呵呵随着她疯,又弯腰卷了裤腿去捡那被涧水冲净的雨花递石给她赏玩。

    他满心满眼只有他眉眼弯弯的婆娘,至于儿女,那是什么?能吃吗?

    他抛到九霄云外的几个小子此时正在屋里啃着甜茅根,沈宣边啃边点头道:“甜!比甘蔗还甜!”

    不但甜,还有股子扑鼻的青草香味儿。

    元宝小大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跟着二哥混,下午哥还带你去抓蛐蛐掏鸟窝,你的好日子且在后面哪!”

    正巧冯家丫头拿着一碗蚯蚓并几根用绣花针和竹棍制的鱼竿进了屋,她利落将东西往门后一放,翻了白眼冲沈宣笑道:“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元宝那张嘴!”

    沈宣见那碗黑乎乎不停蠕动的东西,却只觉头皮一麻,浑身的鸡皮疙瘩。元宝则气呼呼小炮仗似地冲过来就要揍那丫头,她也不惧,只灵活一闪身便出了屋子。

    又扒在门框边甜甜冲阿羡笑道:“阿羡哥哥,吃饭啦!我爹在山里逮着了大山鸡,一会儿的松子烧鸡你可得多吃些,莫让臭元宝都抢去啦!哼!”

    元宝已经追到了门口,她只来得及皱了皱小鼻子冷哼一声便闪去了灶房。待见到她娘自是又一番规规矩矩,勤快能干的老实模样。

    她娘见她嘴角噙着笑,连添柴也愣愣的不如往日伶俐,哪有不知她心思的?只摇摇头心下思量着闺女外向,赶紧生个小子才好。指望这盆迫不及待要泼出去的水,黄花儿菜都凉了!

    午饭自是好一番推杯换盏的热闹,同龄的孩子凑到一起,也总爱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温婉端着碗和冯家娘子站在灶房口听着堂屋里的欢笑打闹,也忍不住翘了嘴角。

    饭后林渊和冯家男人带着小子们漫山遍野的去野,温婉则和冯娘子呆在屋里做着针线闲话家常。

    不防冯家丫头冯青丫拿着个金鱼纸风筝拉了温婉就要带她去放纸鸢。温婉笑着推拒,青丫只当她面皮薄:“林婶儿,你没放过纸鸢吧?我跟你说纸鸢在天上飞可好看啦,你莫怕,跟好我,今日我带你玩儿!”

    温婉:我不怕!我也不想和你玩!

    冯娘子和温婉这样的斯文性子也处不来,当下松了一口气,忙拿了她的针线簸箩推她去和青丫放风筝。

    青丫确实是个放风筝的高手,她只跑出几步轻轻一拉一扯,金鱼纸鸢便似活了一般在空中自在飞起来,看着好不逍遥快活。

    青丫银铃似的笑声荡漾在风里,将温婉脸上也染了笑。许是来了兴致,温婉轻拍她的小脑袋笑道:“让我也试试!”

    说来惭愧,风筝这么日常的东西,她前世忙于生计,忙于工作却没正经玩过一次。

    青丫将风筝线放她手里,很大方道:“林婶儿,你仔细抓好线头别紧张,轻易就能放上去的。”

    温婉不在意点头:小东西,姐还放不来个风筝?马上让你怀疑人生!

    不过,怀疑人生的可不是冯青丫,而是温婉。半个时辰过去,那金鱼风筝似被掉包了一般只顾紧紧黏在地下动也不动。她红着脸扯了半天也不过堪堪让风筝离了地而已。

    青丫看着她咬牙切齿,面红耳赤的孩子气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林婶儿,你得迎着风不能背着风,线要轻轻抛上去不能拉得太紧了。就像这样,你看!”

    她轻轻拿过温婉手中的风筝随意扯了两下,风筝又似活了一般绕着温婉盘旋两圈后直直冲上了天。

    温婉默默咬牙:她才不屑和个小丫头片子较量。

    冯青丫vs温婉,第一回合,ko。

    日落时分,男人们满载而归,有野物有山货也有钓来的鱼虾。温婉则坐在院门口矮凳上低着头思考她挫败的人生。见她的大小男人都咧着嘴亮晶晶看她,她也只象征性地扯了两下嘴角。没办法,被虐了一下午,打击太大啦!

    见温婉早早等在门口,阿羡元宝欢呼一声齐齐拎着自己的小木桶跑过去给她看。又指着桶里的一尾尾小鱼得意分派:“这两条给冯婶儿家,这两条带回去吃,这两条阿娘帮烤来吃。”

    温婉看看巴掌大的鱼,再看看一派天真无邪的俩儿子,止不住的头疼,她的傻儿子哟!

    “知了知了,进去洗手吃饭了。”温婉兴致缺缺地敷衍。

    正说着话,火一样灵动的冯青丫神不知鬼不觉地端了碗水小脸红红地递给阿羡。元宝见没他的,扯了冯青丫的小辫子就闹腾:“怎么只有他的,没有我的?小嫂子,你别光心疼他,也顾顾我们哥几个呀!”

    冯青丫见他把私下玩笑的浑话拿出来说,气得直跺脚:“浑说什么!你的那碗在屋里!”

    元宝却不依,抢了她手里的碗就仰着头灌,直到一碗水见了底他才拿袖子一擦嘴角,惊奇道:“甜的?”

    冯青丫见众人齐齐看向她,羞得满面通红:“喝喝喝,你喝个够!就你话多!”

    她独独将阿羡这碗水抢先端出来,可不就是偷偷往碗里搁了糖怕她娘知道的缘故。

    青丫娘:吃里扒外的死丫头!

第六十二章 忽悠

    晚上自然又是一顿又烤又焖的好饭菜,直撑得众人直打嗝,林渊方才拱手和冯家告辞带着小子们归家。www.uu234.net

    走时,温婉又笑着将一早备好的厚礼推进冯娘子怀里,只道礼轻意重,让她莫嫌弃。过日子的农户人家哪里经得起他们这许多人好酒好菜的一顿折腾?

    青丫娘匆忙回了礼,等到人走远了,才拍拍围裙转身将温婉送的礼搬回房一样样拆开来瞧。待见到都是些农家日常所需的好东西,当下不由又是惊又是喜,心头的些微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难怪她那口子愿意将地佃出去跟着林当家的去城里做活,这林家两口子做事着实漂亮!给的礼足比他们今日花的银钱多一倍不说,单是里头的肉就够她家吃上半月了。

    月上柳梢时,林家的马车才回了城。

    等送沈宣、莫遇上了自家马车由仆人赶着归了家,又挨个将孩子哄睡了,温婉才窝在林渊怀里咬着唇有些闷闷:“你等着瞧吧,冯家那丫头以后肯定会给咱们家做儿媳妇儿!”

    林渊正点着油灯坐在桌边算账,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胡说个甚,小娃娃知道些什么,不过爱在一处玩罢了。”

    温婉呆呆望着床顶:“你不知道,我一见她就浑身不自在,总觉着她长大了难对付得很。婆媳是冤家,女人家的事儿你们这些糙汉子才不懂!”

    说完拿被子闷闷捂着头,心疼她那俩不知道哪个会掉冯家坑里的傻儿子!

    温婉不开心,沈二夫人康氏和莫家老夫人却有些高兴得紧。沈宣和莫遇不但高高兴兴归了家还兴致勃勃地给他们带了礼,有他们自己钓来的鱼,有他们山里亲采的野刺梨还有冯家新炒的松子、核桃仁。

    最重要的是,这俩孩子也不知被谁教的,不但打了热水拿布巾给她们搓脚,还给她们捶了一晚上的腰捏了一晚上的腿。

    沈夫人看着帮她捏腿的孝顺儿子,不由得拿帕子堵眼角,丈夫靠不住,她能靠的啊也就是她这小儿了。

    沈宣见母亲落泪,慌忙拿手给她擦了,又亲亲她冷硬的脸:“阿娘,你莫哭,宣儿孝顺您。”

    他俊俏的小脸上都是光彩:“等阿娘老了,宣儿也如阿娘这般驮着阿娘,给阿娘喂饭,还给阿娘洗脚。”

    一番话又说得康氏泪水涟涟,抱着儿子直叫心肝儿肉。

    莫遇则窝在他祖母怀里,叽叽喳喳地给他祖母说他今日的见闻。莫老夫人见孙子少见的高兴,也就咧着嘴津津有味地听着。

    不料她孙子说着说着探头在她老人家额头上一点,温润香软的触感让她愣了半天。

    这还不够,她孙子还亮晶晶地望着她:“祖母,你知遇儿最欢喜你的罢?”

    莫老夫人点点头,将她的小孙子搂在怀里紧了紧。

    “祖母,你也最欢喜遇儿是不是?”莫遇将头埋在祖母暖暖的怀里,忍不住湿了眼眶。

    莫老夫人知她的孙儿命苦,也学着她孙儿那般亲亲他的小脑袋。她像他这般大时大约大槐树下还在玩泥巴呢:“自然,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呀!”

    “祖母,你有白头发啦。”莫遇捧着祖母的头道。

    “嗯。老啦。”

    “祖母慢点儿老,陪着遇儿守着遇儿成亲生子,可成?”他拱着小身子在他祖母两颊各亲一记,又拿小手捂着嘴无声地笑,活像个偷腥的猫。

    “嗯!你放心,祖母且舍不得死呢!”她低头望着已经呼呼睡过去的小孙子喃喃。要留下她这乖巧懂事的小孙子受人欺凌,她怎么舍得?

    她的陪嫁老丫鬟给老太太洗了脚擦完脸又抹上香脂,才轻手轻脚地将老太太视为眼珠子的莫遇抱上床盖好棉被,她正要转身不防听着莫遇呓语:“如此,孙儿便也守着您,只守着您。”

    老丫鬟感慨万分地扶着老太太歇息,见老太太心情不错,才微微一笑道:“您是个有福气的,小公子将来且得孝顺您呢!”

    本以为丈夫不喜儿子不孝,老太太此生也就无悲无喜的过了,不料想临老还是有个孙儿心疼她的。

    莫老夫人点头:“我知。”

    第二日,温婉莫名奇妙地收到了来自沈莫两家的一大堆礼物。看着两家仆人热情万分诚惶诚恐的模样,温婉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元宝阿羡也挤在门口瞧热闹,昨日沈宣、莫遇在乡下玩疯了,归家时还念念不舍。二人琢磨着过些日子再出来疯,元宝阿羡便给出了这么个迂回战术。

    想不到,效果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看来,他们兄弟俩还是很得汪先生真传的。至少,忽悠人这一点他们算是炉火纯青了!

    午间吃罢午饭,元宝见温婉心情不错,鼓了半天的勇气将新考的卷子背于身后,磨磨蹭蹭地站在他娘身边,苦着脸陪他娘晒霉豆腐。

    温婉也知他们今日小考,见他这模样,哪有不知的?当下将拍了拍手将他横抱在腿上,母子俩在一边矮凳上坐了:“可是卷子批了?”

    元宝闷闷道:“末等。”

    温婉点头:“嗯,有进步!”

    见她娘没像先生那般斥责他,打他手板子,元宝咧了咧嘴,玩着他娘的手道:“我六岁啦,男女授受不亲,在外头你可不能这般抱我,阿宣阿遇见了可要笑话我呢!”

    温婉忍俊不禁:“昨儿不还让我摸你的肥屁股来着?没料到你翻起脸来这么快啊!”

    元宝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这么说怕是要伤他娘的心。于是他抱着他娘的脖子,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得意道:“你要实在喜欢我,抱便抱吧!哪日我娶了婆娘你就不能抱了啊!阿羡可不喜欢你这样抱他,你多抱抱我,别抱他啦!”

    温婉忍俊不禁:“不会吧?我昨日还抱他来着,他挺高兴的啊?”

    元宝一本正经地忽悠他娘:“他那是强颜欢笑,我们男儿家的心思你别猜!”

    温婉没崩住,“噗嗤”笑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买卖

    半月后,温婉拿着自己做的果脯点心去了万香楼,她要去拿她最后一月的分红。www.uu234.net

    这一回,沈掌柜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堂前拨弄算盘,温婉转了半天才瞧见汗流浃背跑堂的言秋。

    他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子,不时抬手拭着汗。见是温婉叫他,言秋颠颠跑过来一甩肩头布巾道:“掌柜的在后厨呢,我带您过去。今日有桩麻烦事,掌柜的心情不算好。”

    温婉点了点头,又笑着将自己做的猪肉脯塞给他:“你自己也记得吃些,别都紧着你弟弟。”

    言秋忙搂进怀里又摸着头冲温婉傻笑,秀气的脸上透着憨,也就林娘子会记得他爱吃什么。

    到了后厨,沈掌柜的正吹着胡子在跟大厨生气,他站在满地的狼藉里指着桌上几碟清蒸螃蟹恨恨骂道:“你搞什么!螃蟹全被退回来了!赔这一天,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大厨也两眼通红气得狠了,当下解了衣袖恨恨扔在大灶上:“老子不干了!”

    沈掌柜正在气头上,听他如此说,也顾不得拦着他的言秋,撸了袖子唾沫纷飞地就骂:“滚滚滚,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笑话!离了你这杀猪匠,我万香楼就吃不得脱毛猪不成?”

    大厨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倏地转了身子就往门口冲,他跟了掌柜的十年,十年!可他走,不过掌柜的一句话的事儿!

    温婉死活堵着门口叫高声叫了伙计帮忙才堪堪将人拦住,又温言劝沈掌柜:“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两位在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坐下喝杯茶消消气,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也就是了。”

    沈掌柜也被他的大厨吓着了,当下只低了头不说话。

    温婉又笑着回眸去瞧大厨。

    相处十年,大厨见掌柜的神态岂有不知的道理?他不想理这老匹夫,只别别扭扭抹了泪跟温婉抱怨道:“从来只知秋日品蟹的,这春日的螃蟹又苦又腥,一打开还全是水,煮了不过是浪费油盐,我能如何?”

    沈掌柜气结:“你不会换着法子做?非要清蒸!”

    大厨梗着脖子道:“你来!那你来!来来来,你做我瞧瞧!”

    沈掌柜扭头闷声道:“养着你杀来吃啊?”

    两人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两眼泪汪汪,却在对上眼的刹那,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扬起了嘴角。

    温婉这才将带的一身常衫交给沈掌柜:“给伯娘做的常衫,料子虽不算顶好,胜在贴身柔软。”

    沈掌柜面色略晴了一些,摸摸衣服点头道:“顶好的手艺,你有心了。”

    知道她是来结最后一月的分红,他也不嗦,让言秋捧着衣服送去后院后,自己带着温婉去了他平日待客的雅间。

    “因入了春,这皮靴斗篷便难卖了些,这月只得十五两银子,这是账本你瞧瞧。”沈掌柜将厚厚的账本摊在她面前。

    温婉却不拿起细看,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合上了账本:“不用瞧,沈伯伯必是多给我算了银钱的。”

    沈掌柜翘了翘嘴角,他很喜欢这样的伶俐人,多算倒不见得,少算却也不至于。况且她不止伶俐,为人也很是不错。

    “后院摆着几筐螃蟹,你且抬一筐回去吃吧。”卖是卖不出去了,送人倒也罢了。

    温婉见他提起螃蟹就心疼得直抽气,眼珠一转温柔笑道:“承沈伯伯的情,我这就去您后院瞧瞧。”

    生意场上的事儿,沈掌柜不欲与外人道,只叹口气背了手带着温婉去后院瞧他花了大价钱从南边儿弄来的螃蟹。那卖螃蟹之人与他本家沈通判家有些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因此他不能报官,不能追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这苦果。

    到了后院,温婉才知沈掌柜说的些许螃蟹是多少。几十上百的竹筐挨在一起,里头全是密密麻麻黑漆漆的螃蟹。

    温婉眉头一挑走到筐边挨个查看了一遍,才对一边的沈掌柜道:“沈伯伯,我将这里头能吃的挑出来给您做盘菜,不能吃的您卖给我吧?”

    沈掌柜虽是无奸不商,也不是那轻易能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晕的人,他忙摇手道:“不能吃的你买了也无用,能吃的你尽管挑一些自个儿带回去吃吧。”

    温婉却笑道:“我老家青州最有名的便是这螃蟹,年年是要上贡朝廷的,因此我也略懂一些。我瞧这些螃蟹蟹壳还是软的,应是没到气候,我想买回去养上几月试试。”

    而且她前世是饕餮,买螃蟹都是只到蟹农处挑买,对这东西的生产习性,养殖方法倒也谈不上陌生。

    沈掌柜是知道林家拮据的,不然她一个女流之辈也不用想方设法出来挣银钱。思及她送来的常衫、吃食,沈掌柜到底软了心肠:“既是这样,这蟹你先拿回去且养着,买蟹的银子就当我入个股。若来日你卖上价,喝水莫忘了我这挖井人就是。”

    温婉见他诚心相待,不由心下唏嘘。萍水相逢,这沈掌柜对她也算不薄了:“那多谢沈伯,我正愁去哪里给您筹银子去呢!既是入伙,若是螃蟹能养出来,咱们三七分成。”

    谁七谁三,不言而喻。

    沈掌柜知她厚道也笑道:“风险都是你担着,也是银货两讫的事儿,五五分成也就罢了!你莫要与我争,本是卖不出去的东西,你再让利反倒不美。”

    打发不掉的东西,不亏已是万幸,挣他却是不敢想的。这林娘子若不是缺银钱缺狠了,也不会接他这个烂摊子!这一点,他是尽知的。

    温婉只得承了他好意,欢欢喜喜道了谢又默默去筐边将能吃的早熟蟹挑拣出来,好给沈掌柜减少些损失。

    当下沈掌柜愈发喜欢温婉,这天下会做生意之人千千万,可能守住本心,厚道热心肠之人却不多。温婉,算是个中翘楚。

    “沈伯,我身无长物,唯一擅长的便是这厨艺,我给您做道香辣蟹,您尝了若是能入口,这几十斤能吃的螃蟹也是一笔银子。”温婉套了衣袖,又拿布巾包了头,准备做螃蟹。

    沈掌柜自然连连点头,无有不应的。

第六十四章 炒蟹

    当下温婉将挑出来的小母蟹装了满满一碗,拿去厨房刷洗干净。www.uu234.net又去了腿脚,蟹肚,才围了围裙在灶上忙活起来。

    葱姜蒜爆炒,白酒去腥,再加辣子爆炒,花椒增香。

    温婉绕着灶台有条不紊地忙活,掂锅放料一气呵成,动作利落而温柔,漫天的橙色火光突突跳跃着似翩跹起舞。远远瞧去温婉竟不似身处油烟冲天的后厨,倒似在花团锦簇中不紧不慢地完成一副绣作。

    那安静认真的侧脸,那娴熟曼妙的身姿莫说往来洗碗洗菜的婆子,就是沉掌柜和一众伙计也瞧着入了迷。

    “乖乖,这哪是做菜,倒像是唱戏的角儿,美得很哪!”一弯腰洗菜的妇人张着嘴喃喃道,她没看过戏,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唱戏的角儿是顶美的。

    言秋却大力摇头,瞪着眼斥那婆子:“什么角儿,角儿是下九流的人物,哪能和林娘子比,林娘子多好的人哪!你好好洗你的菜,莫浑说了!”

    说罢他又展颜痴痴一笑:“我日后娶媳妇儿,就找个如林娘子这般的。”

    长得美心地好不说,又烧的一手好菜,最适合居家过日子嘞!

    沈掌柜一把拍在他脑袋上笑骂:“日日惦记的知春都不要了?”

    言秋皱着眉愤愤摇头:“不要啦!比林娘子差远了!”

    知春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对他爱理不理的。话里话外都是嫌他跑堂没出息,他才不要呢!他当初顶多......顶多就是色迷心窍、一时冲动罢了。嗯,就是这样!

    身后闹哄哄乐呵呵,温婉却只顾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瞧着锅里,不紧不慢控着时间依次往锅里添酱油、白糖、沸水、豆酱和大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锅里的霸道香味便飘了出来,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众人鼻尖。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盘旋袅娜着钻出后厨飘散开。

    此时正是饭点,万香楼不说人山人海也是人满为患。饭堂里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的食客正百无聊赖地吃着酒、唠着嗑,间或大声吆喝两句。跑堂们则如采花的蜂子端着菜托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也不知是谁吸了吸鼻子,低声喃喃道:“娘的,什么味儿?香煞个人!”

    接着,便像沸水开了锅,人群骚动起来,个个伸头瞧着后厨闹哄哄地叫嚷:“小二,小二!”

    许是日子乏味,又许是菜肴勾人,不少人开始为了一盘菜竞相出价,想博个头彩。也有那凑热闹的掏了银子往饭桌上砸,又抬着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咕嘟咕嘟”仰头灌茶水。

    跑堂起初还能应付得来,慢慢地被食客们左拉右拽地催促,也不由慌了神。

    言秋搭着布巾挤到后厨时,后厨门口已站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咽口水,不住吸着鼻子闭着眼陶醉。沈掌柜则笑眯眯坐在一边矮桌上吃着脆花生,哪有起初面色不虞的模样?

    “掌柜的,外面食客都要买林娘子这盘菜,都快争打起来了!您别窝在这儿,快去前头看看吧?”言秋急得一头汗。

    万香楼生意好的时候不是没有,可竞价买菜却是闻所未闻的。且不少过路的食客正被这霸道的香味儿勾了进来,万香楼已经满座了。

    掌柜的气定神闲地呷口茶正要说话,温婉却嫣然一笑解了围裙道:“好了,一品香辣蟹!”

    她盛出一盘蟹摆好盘轻轻放在沈掌柜面前,又伸手将竹筷递给他:“沈伯伯,您尝尝。”

    蟹壳通红,酱汁金黄,汤汁又浅褐点点,加上翠绿点缀的细葱,说不出的好看。饶是沈掌柜见多识广,也不由吸了吸鼻子卷起袖子来。见众人正眼巴巴齐齐望着他,他也不多说,徒手抓着一只螃蟹剥了壳就送进嘴里。

    才嚼了两下他便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将碗拽进了些,护着盘子就开始埋头啃螃蟹。

    众人看螃蟹迅速消失,不由都舔了舔唇,干巴巴盯着沈掌柜问:“怎么样啊,掌柜的?味道如何啊?”

    “对啊!掌柜您别竟顾着吃,倒是说句话呀!外头还等着这盘菜呢!”

    “我尝尝!”言秋却不怕沈掌柜的,他自小跟在沈掌柜身边长大,与沈掌柜有几分旁人自不能比的亲昵。

    他伸出爪子摸了一只小螃蟹狼吞虎咽地囫囵吞了下去,半晌,又伸出爪子摸了一只。

    “咋样啊?”与他相熟的伙计满脸馋相地凑到言秋脸旁,紧紧盯着他不停砸吧的嘴。

    言秋却犹觉不过瘾,“嘶嘶”哈着发麻红肿的嘴又不自觉从盘中摸了一只蟹道:“麻!辣!香!停不下来!”

    沈掌柜也打着嗝擦了手,拿梨子水漱过口后才捧过一杯清茶淡淡呷着:“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余下众人早被吊足了胃口,当下你推我拉地一哄而上,瞬间将一盘子香辣蟹抢得精光,就是那咸香麻辣的酱汁也早被等在一边的婆子急急拿去就着馒头下了肚。

    而外头的食客等得干着急,见许多跑堂伙计进了厨房就不再出来,不由站起身扯着嗓子喊冲里喊:“人哪?做不做生意啦?倒是上菜啊!”

    接着又是一阵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的高声催促。

    沈掌柜低头对坐在一边静静吃饭的温婉慈爱笑着,几颗露出的大白牙闪得她头晕:“那香辣蟹还有多少?”

    温婉吃着大厨给她亲做的猪肝面愣愣抬头:“锅里还有半锅,约摸七八盘子,院里像这样早熟能吃的蟹还有两筐。不过,只得一筐母蟹,其余能吃的公蟹拿来做香辣蟹远不如母蟹黄多好吃。”

    沈掌柜点点头,看向言秋淡淡吩咐:“你先端三盘子出去,要价七两银子一盘。另外4盘价高者得!”

    言秋点点头,麻利擦了油光锃亮的红唇照做。

    波澜不惊的语气让温婉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睁大眼睛拍拍沈掌柜肩膀,对他佩服之至:“沈伯伯,您和包拯包青天是一家吧?”

    一个面黑一个心黑,都黑得紧。一盘子小螃蟹七两银,她宁愿拿这许多银子去肉铺处买上几十斤肉换着法儿吃。

    沈掌柜却捧着钱笑眯眯:有钱人的世界你不懂!

第六十五章 别扭

    将挑蟹、炒蟹的方法仔仔细细和大厨说完,又亲看着大厨从头至尾做了一次香辣蟹,温婉才放了心,急急问沈掌柜借了马车去牙行。顶 点 X 23 U S

    螃蟹大喇喇放在院里压着,每个时辰都要死掉不少。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她眼前溜走,她舍不得。因此,她忙活了一个下午同时找了几家牙行对比,才定下了离冯家不远的一条河沟。

    虽是民风淳朴,她也怕有那眼红拎不清的人去毒、去偷她的螃蟹。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得没骨气。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己日子过不好,偏巴巴盼着旁人也倒霉的小人。

    在她前世里半夜偷摸在别人鱼塘里投敌敌畏的人不算少,乡里乡亲的偷些鱼改善日子她能理解,投敌敌畏的就让人觉着恶心了。

    至少她不止一次见到过因满塘鱼虾一夜死绝,夫妻俩抱头痛哭双双钻进鱼塘寻死的人家。因此,她盘算着让冯家就近帮她看着河沟。

    正巧人市的价格较往常便宜些,她又讨价还价花五两银买下了一个被人牙子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

    年轻力壮的不是没有,可她这人天生有点母性,见这人血肉模糊,蓬头垢面地倒在地上眼见要断气,她的眼睛就怎么也移不开了。

    说她圣母也好,白莲花也罢,她这人没有宏图大志,但能伸手时帮一把,她也不会吝啬。万一不小心捡到个落难的皇帝王爷的给她千两白银报答救命之恩她不就发了?

    意淫完再看马车上一动不动臭烘烘的男人,温婉点点头。嗯,果然觉得没那么亏了,精神胜利法果然好用啊!

    有沈家出面,温婉又不费吹灰之力地买了木船和玉米小麦。满头大汗忙活了半天,温婉总算踩着夜色将螃蟹全投进了乡下的河沟里。

    再回城时已月上中天,温婉从医馆捞了人又付了诊钱,才急匆匆爬上沈掌柜安排护送她的马车。她探头看着车外黑漆漆的天,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回去指不定要怎么挨骂了!

    果然,等她从沈家的马车上下来就见到自家院门大关,门缝里黑漆漆一片。

    “嬷嬷,开门!”她轻轻扣着院门,回头见沈家家丁躬身站在一侧目不斜视有些。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拉开院门跟个黑煞神般瞪眼看着她的是林渊:“还知道回来?滚进来!”

    温婉却指指马车不动,满脸讨好地拉着林渊的手傻笑。

    林渊冷冷一笑,掀了车帘去看,当下猛地转头瞧温婉,连冷笑也无了。男人!

    温婉缩着肩膀小小声:“买,买的!”

    帮着林渊将人背进了屋又灌了口冷茶,温婉才给了赏钱零嘴打发走沈家的家仆。恰逢刘秀才摇头晃脑步伐踉跄地回家正瞧见沈家气派远去的马车,忍不住嘟囔:“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呸!什么李财主,扣得要死!”

    怏怏回了屋。见屋里冷锅冷灶,他婆娘还未做饭与他吃,又抓着他婆娘的头发一通好打,直将人打个半死才算泄了这股无名火。

    见他婆娘蜷缩着身子脸色惨白,他又伸脚不屑将人踢了一踢催她起来做饭。全然不知他那躲在阴影里的老来子正满目阴翳地看着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似粹了毒。

    林家这边也如同沸水炸了锅,一家子叽叽喳喳如三堂会审般听着温婉磨磨唧唧阐述自己先斩后奏、买人养蟹的大事儿。

    林渊将热着这饭菜端给她,面色沉得要滴出水来。温婉朝他笑,他也只做不见。

    温婉温声朝他道:“这人是我买来看螃蟹的,等他伤好了给他河边搭个窝棚就是。我算过了,若是螃蟹能养成,咱们家能挣五十两。”

    林渊垂眸,转身进了屋。

    温婉咳嗽两声,也顾不上家里几个看戏的吃瓜群众,草草扒了两口饭便闪身进了屋。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再不去哄这个用沉默谴责她的男人,她就要灭亡了。

    “阿娘惨咯!”元宝抱胸幸灾乐祸,他从没见他爹脸这般黑过,就是他烤山芋烧了大伯家的草垛,趁大人不在家偷跑去了河里凫水也不曾。

    阿羡瞪他:“背功课去,我检查!”

    元宝抱头痛哭,当下洗漱的洗漱,回屋的回屋,作鸟兽散。

    等温婉吹了灯躺到床上,见林渊头一次翻身背对着她,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她厚脸皮地往人家背后靠了靠,将脸轻轻贴上他的背:“莫生气啦!我事急从权,来不及和你商量。你不与我说话我不痛快!”

    林渊推开她下了床,将他几个月挣得所有铜板银子哗啦啦流水一般倒在床上:“我养活不了你么?”

    温婉垂了眸轻轻摇头。

    林渊红了眼:“我想如往日李子村一般归了家便能瞧见你点了灯热了饭候着我。我会再努力些,你莫要东奔西跑乖乖在家,可行?”、

    温婉也红了眼:“我想挣些银钱给你补身子,你日以继夜的挣银钱,我心疼你。”

    林渊有些闷闷:“下月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买个玉镯子。”

    温婉佯装生气背过身:“哄了半天也不见你说话,要是我暴脾气上来了,你可别怪我!”说完掀了被子往地下一躺:“好说歹说都不理我,反正没人疼,我冻死算啦!冻死算啦!”

    这是温婉的绝招,只要她一往地上躺,林渊怕她生病就会无奈向她认错,温言软语地哄上半天。温婉再消气,理就在她这边。

    可这次林渊也气得紧,他非但没低声下气哄她,甚至他也一掀被子脱了上衣躺尸一般躺到地上:“来啊,活冻啊!互相伤害啊!谁不会似的!我要受了凉旧伤复发你可别哭!”

    说完气哼哼地挨着温婉假寐。

    温婉:......不按套路出牌。

    两人互瞪一眼背过身去,又互瞪一眼,再互看一眼。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嘲笑对方还是嘲笑自己的幼稚。

第六十六章 南柯

    转眼,便入了夏。www.uu234.net温婉买回来的男人躺在床上养了不到一月,就被林渊丢去了河边的窝棚守螃蟹,三餐跟着冯家吃。

    因他从不说话,温婉便自作主张给他起了个哑巴的名儿,还给了他两身林渊的旧衣裳。

    这日半夜,温婉还在枕着菊花枕好眠,林渊却越过她轻手轻脚下了床,站在一边的穿衣。

    外面暴雨倾盆,晶莹的雨幕砸在地上,水花四溅,颇有几分雨打芭蕉落闲庭的意致。

    林渊快速穿了蓑衣,在温婉额头轻轻一吻后,才戴了斗笠轻轻关紧房门一声不吭地冲进雨幕。

    这样的大雨河沟里必会涨水,他要去几十里外的大河边用网截些鱼虾上来。个大的能拿去集市上换些银钱,个小的也能自家吃。

    筷长的鲫鱼红烧一碗,阿羡元宝就能多吃不少饭,更重要的是那河里还有婉娘喜欢的白莲花。

    温婉睡得沉,唇畔挂着浅浅的梨涡,半点没有觉察到林渊的动静。倒是弯弯睁开眼皱眉哼了两声,外头的狂风暴雨扣开了房门,阵阵冷风倒灌进屋里。弯弯有些冷,便往她娘怀里钻了钻。

    温婉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裹紧外衣下了床去关门。此时“嚓”一道火红的闪电骤然劈下来,温婉抖了抖,眼睁睁瞧着院内起了零星的火点,又很快被雨幕浇灭。

    她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双臂,冰冷刺骨。待关好房门爬进被窝,见弯弯正亮晶晶看着她拍手板心,她才莞尔一笑,轻轻拍着怀里的幺女给她唱摇篮曲哄她入睡。

    弯弯很快睡了过去,温婉将她放进被窝也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不妨门外一阵“咿咿呀呀”的尖细叫声忽远忽近,忽明忽灭传来,哀凄的声调里透着阴森。

    她心下一抖,迅速钻进被里搂着闺女假寐。

    几乎同时,她耳边阵阵凉风擦过,刺骨的凉意让她止不住地发抖。饶是她见多识广,听见被外两道细而空灵的男声,她还是止不住脸色发白。

    “大哥,是大是小?”一道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差点没惊了她的魂。

    “名册上只一人”淡漠尖细的声音没有一丝烟火气。

    “那咱们?”语气森森里透着兴奋。

    “大的不必理会,咱们只管交差,这便拿了小的下去。”小的漏喝了孟婆汤,是留不得的,留下来就是地府的过失。

    至于那大些的,关系户他不知见了多少,既看不清来头,他们两个小吏也不愿招惹。

    温婉听他们言下之意竟是要她闺女的命不由大骇,闭着眼惶惶似溺水之人,绝望不堪。

    她低头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闺女,心如刀割。半晌才掀开被子抱着弯弯面色雪白地下了床:“这该死的老天,下雨下得人骨头疼!”

    她将弯弯搂得密不透风,一把拉开门不顾大雨就低着头往厨房狂奔,边跑边喃喃“冷,好冷!”

    天知道她与那两只虚浮在半空,粉面长舌的东西冷不丁打个照面时,心底是如何得慌张害怕,她将拳头捏了又捏,才忍住了喷薄而出的泪水,不动声色。

    “咦?”虚影绕着温婉转圈,一张鬼脸血肉模糊地在她面前荡来荡去。

    温婉低着头垂眸避开,那只兴趣更甚,伸出血红的舌头就要往她脸上舔。

    “时辰快到了,一起带走!”另一道尖细飘忽的声音冷酷响起,阎王叫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

    话音一落,温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再醒来时已身处一座石桥,石桥下头是个血池,正中或站或坐了许多人,神情痛苦不堪。

    她的弯弯不知去了何处,身侧只有一娴静少女紧紧牵着她的手:“阿娘,你别怕,这里我来过一次。”

    温婉却觉这里似梦中来过无比亲切,至于知道她身死,那一大家子会如何的念头也只在她脑中隐约闪过。至于这叫她娘的,约莫是个傻子吧!

    下了桥,她和那少女赤脚走入一处小径,四周鲜花遍地,藤萝遍布,温婉却只顾看那大朵大朵的妖艳红花。

    那娴静少女见她晃神,摇了摇她的手:“阿娘,彼岸花。莫多瞧,会被摄住心神!”

    这花的肥料,便是漂泊无依,因无人祭祀不得轮回的魂。

    温婉这才偏头瞧她,怔怔唤道:“弯弯?”

    若不是傻子,便只能是弯弯了。

    娴静少女艳丽一笑,百花失色:“嗯,阿娘,我在。”

    温婉点点头,反牵住她柔弱无骨的手飘飘忽忽往前走。天地混沌,一片漆黑,时有青面獠牙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往来的魂魄,那晶莹滴答的口水仿佛似滴到温婉身上。

    她不由拉着弯弯避远了些,弯弯却莞尔:“阿娘莫怕,他们只吃恶魂。前生作恶,是不配发往阴司的,给这些魇首打打牙祭也就罢了。”

    温婉站定摸摸她的脑袋,声音温柔而坚定:“阿娘护着你。”

    弯弯甜甜笑了,她指指横在她们面前一望无际的河:“阿娘,不能走了。”

    生魂过了忘川河,便有去无回。

    温婉随意一笑:“那我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等什么,她不知,她只盯着前头那河里跳跃着的五光十色的鱼愣神。

    就在温婉瞧见那鱼群生生咬碎旁人的魂魄吞下肚时,她们身后押解的两个鬼差却直直跪了下去,浑身打着颤以头触地:“小的万死!小的奉法旨拘魂,不知您尊驾在此,望您仁慈宽恕!”

    说完抖如筛糠,缩着身子长跪不起。

    温婉回头就见林渊着一袭白衣,衣袂飘飘纤尘不染地站在她身后,如墨的青丝被高高束起,发尾随意荡在风里愈发衬得他面冠如玉,宛若谪仙。弯弯眯了眯眼,看着她的傻爹愣神。

    可温婉只看他一眼便转过了头,重新看着那忘川河发呆。这不是她的林渊,虽形似,神却不似。这人眼底映着的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不是她。

    “滚!”他薄唇轻启,慢悠悠吐出一字。

    那不可一世的二位鬼差顿时如同死里逃生般欢喜,朝“林渊”深深施了一礼后迅速跌跌撞撞隐了身形逃离。

    打发了鬼差,“林渊”才回身朝温婉水袖一挥,温婉便又没了知觉,她只隐隐听见一声叹息,似喜若忧。

    待醒来时,她正好端端睡在自家床上,弯弯依旧在她怀里好眠,她略偏头便瞧见矮桌上静静躺着几株婀娜的白莲。

第六十七章 刘度

    此时已晨光微曦,她穿好衣衫揽镜略施粉黛,罩住眼下的青影,又捡了陶瓶插着莲花放在窗下。www.uu234.net回身见弯弯还睡得香,便轻轻开了门,围着围裙快步去了灶房。

    一大家子的早饭,她总习惯亲自按着各人喜好摆上一桌,看着他们吃得痛快,她才觉安心。

    林渊正拿着杵低着头舂米,见她进来伸手指了指灶房门口处的大水缸。她走近低头一瞧,却是满缸的鱼虾畅快嬉戏着。

    几尾鲢鱼许是嫌空间狭小,正斜着身子将头探出水面,静静吐着泡泡,一圈圈的涟漪便慢悠悠荡漾开。

    “卖了大半,剩下的留着自家吃。”将舂好的糙米洗净,他坐在矮凳上石子轻轻一敲便熟练点燃了灶膛里头的火。

    温婉懒懒靠在桌边剥着莲子:“你晚上早些回来,我用那鲢鱼头做个新菜与你尝尝。”

    林渊点头,见粥熬得差不多又哼着小调往里头撒了些细碎的鸡丝。

    温婉也拍拍手剥完了莲子,又站在灶锅一侧舀面糊给他摊煎饼吃。糙米鸡丝肉是为了养大小几个男人的胃,能让林渊吃饱的却只有饼。如此,便是做活到大中午也不怕他饿着。

    粥熬得浓稠时,一家子也相继起了身,热热闹闹挤在灶房的矮桌上捧着粥轻啜。

    见宋婆子怀里的弯弯今早出奇的安静,只拿黑葡萄般的眸子定定瞧着自己,林渊以为她牙痒,便将自己怀里的煎饼往她嘴边递了递。

    弯弯摇头,将脸埋进宋婆子怀里,这才是她的傻爹。

    见闺女不搭理他,林渊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拍元宝的头:“别闹你娘,自己吃!”

    元宝只顾张着嘴似嗷嗷待哺的小鸟快活地等着温婉喂,等一勺温热的粥进了嘴他才回过头得意地冲他爹做鬼脸。

    林渊面色阴了阴正要开骂,不妨袖子被拽了拽,他的大儿正学着小儿将碗搁在他面前也张了嘴等着他喂。

    见林渊不为所动,阿羡偏头指指被温婉喂得饱饱的元宝:“爹,我也要!”

    说完又张大了嘴巴巴等着他。

    林渊只得叹口气,拿了勺子认命给大儿喂饭,边喂边忍不住念叨:“爹像你们这般大时,天不亮就得去镇上捡破布头。稍起晚些,你们祖父就得扛着锄头削我。哪似你娘这般,慈母多败儿!”

    温婉见他斜眼瞪着自己,只朝他灿烂一笑,依旧我行我素低着头给元宝喂饭。她的小儿一岁便能歪歪斜斜拿着勺子挑粥吃,三岁便能自己穿衣净脸。偶然娇气一回,她自是惯得。

    待她的儿女展翅高飞之时,她便是想惯也惯不得了。

    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林渊抿了抿唇,三下两下给阿羡喂完饭,便起了身去院里套车。温婉急忙灌了一囊井水浸过的绿豆汁,又替他理了外衫才温温柔柔笑着送他出门。

    林渊接过水囊跳上马车,看着他的妇人挥着帕子朝他摇手,嘴角止不住微微上翘。院门两旁是她亲种的山间野花,向着日头散发着勃勃的生机。正如他那妇人,日复一日地在他心上深深扎下根。

    送走了林渊,元宝阿羡跟着汪先生去里屋念书习字,宋婆子忙着里里外外的洒扫,温婉便带着弯弯坐在堂屋门口做针线。夏衫需轻便透气,沈掌柜前头给的料子正好派上用场。

    弯弯则躺在一侧摇篮里,百无聊赖地嘟嘴吐着泡泡,因为小她时常昏昏沉沉的,今日算是难得自娱自乐一回。往常她咋没发现吐泡泡如此有趣呢?

    正当温婉拿着小衣服对着弯弯比划时,林家大门被“啪啪”拍得直响。

    “来了来了,催命哪!”院外打扫的宋婆子放了扫帚在围裙上擦擦手,趿拉着麻鞋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前站着隔壁刘秀才家的孩子,脸上青青紫紫,头上还有一个肿得老高的大包,此时正神情凄然地望着宋婆子。

    “救救我娘!求求你!”他说着两眼红红就要下跪。

    宋婆子见是打她家哥儿的刘度顿觉一阵堵心。抿了抿嘴将他扶起来:“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你家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进去见我家娘子,进来吧。”

    温婉正琢磨着弯弯衣服上绣什么图案,见隔壁家的刘度低着头跟着宋婆子进来不由愣了愣。这鼻青脸肿的,找她家碰瓷啊?

    宋婆子见她面色不虞,忙摆手跟她解释:“不是咱家元宝打的,该是他爹!”

    隔壁家的动静邻里街坊的谁不知道?说是甚劳什子秀才,动不动就给婆娘打得鬼哭狼嚎的,哪里是人办的事儿?就是平常宋婆子买菜从刘家门口过,都是分外走快些,怕沾着晦气的。

    刘度见温婉冷冷淡淡,一弯腰往冰冷的地上一跪就是“砰砰”磕着响头,泪流满面道:“婶婶,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快被打死了!”

    小小的人儿缩着身子哭得绝望,哪还有当初和他娘找上门来的气势?

    温婉这叫一个闹心哟!家暴该去衙门呀,找她干啥?她又不是妇女主任!再说,他们两家有交情吗?有吗?

    话虽如此,见这孩子这样泣不成声,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了绣花针。

    “我去瞧瞧,你在这里呆着,若她哭了或是尿了你就叫阿羡元宝,他们在里屋。”她指着弯弯,见他郑重点头才绕过他,捏着帕子带着宋婆子走了。

    见温婉走远,刘度才拿袖子一抹泪又擤了鼻涕,才两眼红红坐在矮凳上和摇篮里的弯弯大眼瞪小眼。

    大清早,他挨家挨户求了个遍,膝盖头几乎跪烂。可开了门迎他进去的,只有林家。不怕他父亲威胁报复的,也只有林家。

    温婉带着宋婆子不过三两步,便到了隔壁院子。

    隔壁院门大开,院内是几只被拧了头扔在一边死去多时的母鸡,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乱堆了一地,中间能走人的青石道上到处是殷红的血迹。-

    沉默着进了屋,温婉见屋内满地狼藉,血迹斑斑不由心下微惊。主仆二人找了半天才在满地的衣服破被里找到像只破布娃娃一般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刘娘子。此时,她正满口是血弓着身子低低呜咽着,声音压抑而绝望。

    温婉蹲在她身边低低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泪叫宋婆子一起将她扶到床上后,才急急打了清水帮她清洗伤口。

    见她身下淅淅沥沥洇着血,脸色惨白呼吸渐弱,温婉只得掏了银子又让宋婆子去请大夫。

    屋里只余温婉与刘娘子二人时,她才听见刘娘子闭着眼哀凄喃喃:“畜生......畜生......杀儿卖女的畜生!我就是死了......恨,也刻在骨子里!”

第六十八章 冤家

    不过须臾,宋婆子便领着大夫进了屋。顶 点 X 23 U S刘度忙起了身低头避到一侧让大夫细细诊脉。

    那胡须花白的大夫见刘娘子满身的伤,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抖了抖手指。半晌,才将灰布包垫在刘娘子手下闭目搭起了脉。

    等老大夫把完脉,已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了:“外伤还是其次,这肺腑却是伤得极重,好几处伤若是再偏些,人就没了。”

    这得多大仇怨才能对个妇人下这样的毒手?老大夫心下唏嘘。

    “我开副方子,你们照着方子抓药。一日三副,连吃二月再叫我来瞧。”至于能否痊愈,能好几成,全看天命了!

    宋婆子点点头,让刘度好生照顾他娘,自己跟着大夫出门抓药。

    她刚和大夫走到院门处还未来得及伸手推门,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刘秀才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抓着酒瓶回了屋。

    见两人木着脸和他擦肩而过,不由皱了皱眉:“你们来我家做什么?”

    他又伸头瞧了瞧屋内,心虚咒骂道:“快滚!敢管我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宋婆子和那大夫不约而同皱了眉。

    刚出得院门,屋内那刘秀才讪笑谄媚的话声便低低传来:“哎呀,还气着哪?我喝多了,你莫与我计较了罢?我知晓错啦!”

    “娘子,我给你赔罪啦!快去给我做饭吃吧,我饿啦!”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颐指气使。

    接着是刘娘子破碎不堪,满是恨意的声音:“老天无眼,竟没让你死无全尸!”

    “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是门外的老大夫也忍不住颤了颤:“哎呀!敢咒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接着是拖拽重物的声音:“滚起来,给老子做饭去!信不信老子削你?”

    宋婆子抿了抿唇,步伐加快。她怕哪怕再多呆一分钟,这屋里铺天盖地的绝望都能让她窒息。

    还好,她是自卖自身去了一墙之隔的林家。也还好,她家老爷夫人是再心善不过的人。

    她木着脸打开院门时,温婉还在做着针线,见她回来,只抬头看她一眼随意道:“可是回了?厨下切了凉瓜,快去吃些解解暑吧。“

    宋婆子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又听温婉高声嘱咐一句:“你年岁大,可不能贪凉吃多了!”

    宋婆子这才眉目舒展开来,有了笑意:“吃不下,那样的人家走一遭哪里还能吃得下食!”

    说到这,话头也就止了。那些乌漆麻糟心的事儿温婉不欲打听,宋婆子也不愿多说污了她的耳朵。

    过得几日,温婉才知隔壁刘家一夜之间搬走了,而那刘秀才听说被他亲子一状告到了州府衙门,不但妻离子散,连最引以为傲的秀才功名也被朝廷革了。

    又过得几日,林渊带着汪先生和几个小的去了乡下疯玩了一天。晚上听见自家马车停在门口,温婉兴冲冲抱着弯弯去迎时,马上跳下来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不是她的小冤家又是谁?

    “林婶儿,这是我亲逮的赤练蛇泡的药酒,给林叔补身子!”小女孩捧着一粗瓷陶罐对着温婉咧开一口白牙。

    温婉:不,我不要!

    “林婶儿,车里还有我爹从小青河里捞上来的野甲鱼,肥得很,你晚上烧来给阿羡哥吃吧!你会做吗?”红烧甲鱼给她家阿羡哥哥补身子最好!

    温婉:我不会,我儿子也不吃!

    “林婶儿,我今儿晚上跟你睡吧?几月不见我可想你啦!”她娘睡觉爱打鼾,不若林婶儿斯斯文文,身上还带着香。

    温婉扯着唇角干笑:呵呵哒,求放过。

    冯青丫看温婉不言不语只会傻笑,又想起几月前她连风筝都不会放,不由对着痴痴傻傻的林婶儿有些同情。

    于是她伸手小爪子拉着温婉的手大方笑道:“别在门口站着啦,跟我进屋去吧。”

    若不是宋婆子还在里头笑着招呼这小丫头,温婉都要以为这是冯家。

    林渊一边送了沈宣、莫遇上车,一边斜眼看着假笑吃瘪的温婉不禁“噗嗤”一乐。他将这丫头接来,果然是个极好的主意。

    晚上吃饭时,冯青丫的红烧甲鱼上了桌,温婉却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要起身去抱弯弯换宋婆子吃饭。

    不妨被冯青丫一把叫住:“林婶儿,您好生吃饭,妹妹我来带!”

    见温婉瞧她,小姑娘皱着眉语重心长道:“您比我大吃得却比我还少,这怎么成?当心大风一刮就给你刮跑啦!”

    若是饿出病了,着急的还不是她的阿羡哥哥。

    “婆婆,给我抱吧?”说着就利索从宋婆子手里抱过弯弯,手法熟练地哄了起来。

    宋婆子见弯弯稳稳躺在她怀里,不哭不闹,笑意浓浓。不由摸青丫的辫子欣慰笑道:“好姑娘,方圆百里再没有比你伶俐的!将来不知谁有福气讨了你去呢?”

    一席话正中冯青丫心坎,她不由偷偷一瞥阿羡,低着头红着脸羞涩的笑。

    元宝啃着甲鱼抽空抬头,看着青丫的红脸蛋不住地白眼:“她相上阿羡啦!小小年纪不知羞。”

    冯青丫红着脸愤愤:“臭元宝,不许吃我的甲鱼!”

    林渊笑着打哈哈:“青丫和咱们家婉娘投缘得很,给咱家做儿媳,婉娘必是高兴的!”

    温婉:果然男人都是瞎子!

    阿羡:众人皆醉我独醒。

    几日下来,冯青丫不但获得了林家除温婉以外所有人的喜爱,还乐呵呵去沈莫两家痛快玩了两日。一时间竟如鱼得水般在林家住了大半个月,半点没有归家的意思。

    “青丫,你不想你娘啊?”温婉旁敲侧击。

    冯青丫正捧着一瓢她爹给她摘的新鲜桑葚仔细清洗着,不时自来熟地捻起一颗塞进温婉嘴里。甘甜微酸的果浆在温婉嘴里迸发开来,甜丝丝沁着凉意。

    “嗨,我爹娘急着要弟弟,哪顾得上我一个丫头片子啊?说不准她还盼着我再多住些日子呢!”她站起身一边拿着桑葚,一边往屋里走。

    桑葚倒成汁,小弯弯便能浅浅抿上一口,朝她咧嘴笑上一天。

第六十九章 生辰

    不得不说冯青丫还是很了解她娘的,她娘可不就是这样想的!

    “明日去给闺女接回来吧?老在旁人家住着算怎么回事儿?咱屋里又不是没她的碗!”冯老实端着饭碗唉声叹气,家里只得青丫一个闺女,她一走家里便着实冷清下来。www.uu234.net

    冯家婆娘炒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你懂什么!咱闺女多去州城里走动才能见着大世面,日日跟着咱们有甚出息?再说,我听沈公子说林家的教书先生学问是极好的,青丫能有机会听他讲课,日后必不会如咱们一般做个睁眼瞎!多好的事儿,你莫拎不清!”

    冯老实嘴笨,说不过他婆娘,只能放了饭碗继续长吁短叹,闺女一日不回他这心里便一日是空落落的。

    见丈夫直直看着窗外发呆,冯家婆娘也不管他,只拿着饭勺给另一侧低头坐着的哑巴添饭:“你莫拘束,自己也伸筷夹些菜来吃才是。”

    哑巴饭量大,冯家婆娘是近几日才知道的。若不是他一放了碗肚子就咕咕叫,她还以为他跟个平常妇人的食量一般小。

    哑巴却还是低着头只顾大口扒着自己碗里的白饭。

    冯老实回神见他吃得香,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些菜放到碗里:“慢些吃。”

    这给什么吃什么的性子,再加上成日里不言不语,很轻易就能让他们两口子将他忘了。

    冯家婆娘以为她男人还在记挂着闺女,只捏着筷子往菜碗上一敲,笑道:“知女莫若母,你若实在挂念她倒是去接接看,我倒瞧瞧你闺女舍不舍得回来?”

    于是,冯青丫又在林家赖了小半个月才不情不愿被她爹拖上了自家的牛车。

    临走时冯青丫还依依不舍地对温婉招手:“林婶儿,你和弯弯妹妹好生在家等着我,我过些日子就回来啊!”

    温婉脚下一滑,差点没载个跟头!

    等牛车走得选了,冯青丫还在抱怨她爹:“林婶儿可喜欢我呢!爹你做什么非急着给我接回家?”

    冯家汉子冯老实尴尬道:“农活儿多,你娘又要帮着你林婶儿养螃蟹,没你搭把手,家里忙不过来呢!”

    冯青丫这才撇了撇嘴,嘟嘟囔囔道:“就知道是接我回去干活儿的!”

    冯老实笑道:“哪能啊,知你今日回去,你娘还给你蒸了蛋,杀了鸡嘞!”

    自从跟着林家做事,冯家的日子不是好过了一星半点,连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荤腥也舍得时常见见了。

    冯青丫这才满意一笑道:“这还差不多,我早跟娘说了,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可她就是不听,连件像样衣裳都不舍得与你做!”

    冯老实近一月没见闺女,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得紧,此时听闺女心疼他,忙叠声附和道:“是呢,是呢,回去可得好好说说她!”

    见她爹果断站她这一边,冯青丫深觉与她爹分外谈得来。又叽叽喳喳,朝气蓬勃和她爹说起朔州城的新鲜八卦来。冯老实默默听着,也跟着嘴巴咧到耳根子后。

    不是他吹,他打心眼儿里觉着他闺女是这十里八乡里最可人疼的姑娘!

    冯青丫走后,温婉日渐忙碌起来,除了家中琐事,乡下的河沟也得她日日去瞧上一回。正值夏日,一场连一场的大雨落进河沟里,将河水染得浑浊。

    不过几日,就有死螃蟹先后浮上水面,散发着恶臭。哑巴急得一嘴泡,连比带划地拖着温婉去瞧他打捞起的一堆死螃蟹。

    温婉却不慌,静静站在河边晒了半天的日头,才淡淡吩咐哑巴将捞水草、撒螺蛳、除敌害的活一样样执行下去。至于花费的银两,记个账本报给她便是。

    哑巴听得她条理分明、不紧不慢的吩咐,第一次抬头细细打量她,这世上好似就没有什么能难倒这妇人的?

    温婉仿佛听见他的嘀咕,转过身淡淡朝他笑道:“急也无用,哭天抹泪的倒不如静下来,只要不自乱阵脚,办法总会有的。”

    当初那么难的日子她不也一步步走过来了,这些又算得什么。大不了折了本,再重头来过就是。

    等螃蟹不再浮出水面,河水也重新清澈起来,温婉二十五岁的生辰也眨眼到了。

    那时她正拿着账本细细瞧着,满屋里只有纸张的沙沙翻动声。一行行的繁体字瞧得她眼晕,好容易理清了账目合上账本。她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便一暖,不轻不重的力道一左一右揉着她的肩,让她舒服得眯了眼。

    “今日怎的未出去做活?城南的点心铺子盖妥了?”往常只有一个铺子完工他才能歇上一二天。

    “歇息一日,明日再去。”他一手伸进怀里掏出个翠绿剔透的玉镯飞快套上她的手腕。

    温婉手腕一凉,低头一瞧无奈嗔他:“不当吃不当穿的,买它作甚?”

    不轻不重的力道重新在她肩上按起来:“一年就买一个,你先凑合着戴吧,日后再与你买更好的。”

    温婉转身瞪他:“还不若给我现银来得实在!”

    林渊摇头:“不妨碍。”

    不妨碍甚他不用说,温婉却明白他指的是对她好不妨碍生计,有他在日子就总能好过起来。

    元宝阿羡也在这时敲门进了屋,端着碗阳春面朝她正经八百地行礼:“贺阿娘生辰。”

    温婉笑着接过兄弟俩为她煮的阳春面,一面拿了筷子细细吃着,一面笑着听她的娇儿们斗嘴。

    “阿娘,这面条须得整根吞进肚,不能中途咬断了。这样才可寓意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可知了?”元宝眨巴眨巴大眼,小大人般紧紧盯着他娘嘱咐。

    “桶粗的面条,若真整根吞进去,一碗面吃完阿娘得积食。”阿羡轻拍他的小脑袋,擀了半日的面条扬了半日的面粉这小子还是端出碗面疙瘩来。

    元宝愤愤揭他的老底:“比不得你缠着嬷嬷偷学了两月的针线,枕下塞得都是歪歪扭扭的袜子。”

    阿羡却只面色微红,掏出双不算难看的袜子塞进温婉怀里:“我年纪小做不来衣裳,身上也没银钱。这袜子穿在脚上,便如我时时陪着娘一般。”

    说完咧嘴对着温婉就是一个大大的笑。

    元宝看得目瞪口呆:皮厚谄媚的小人!

第七十章 中秋

    等温婉的生辰热热闹闹过完,她养的满塘螃蟹也已褪了两次壳,开始慢悠悠地爬上了岸。

    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温婉的确会养螃蟹,总之这日,林家土灶上还真躺着一大盆肥硕饱满、青壳白底的大螃蟹。元宝和汪先生早在哑巴送螃蟹来时,便洗了手巴巴蹲在灶房等着。

    师徒俩似哥俩一般挨在一起,将一筐青壳螃蟹数了又数才算眯着眼笑了。要是不出意外,他们最少能各自分到六只大螃蟹!

    阿羡站在一边看他们一大一小眼冒绿光口水滴答的馋样儿,颇为不屑。见他娘正忙着切葱姜蒸蟹顾不上他,便去了宋婆子处抱了妹妹带着她念书玩。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阿羡难得有耐心一字一句教弯弯识字。要是换元宝,阿羡直接能上手。

    林弯弯却不领情,拱着小身子往外探头:“哥,爬爬好吃不?”

    吃了一年的奶,她馋肉了。

    阿羡面不改色地哄她:“不好吃,腥得很。你要是吃了,得闹肚。”

    林弯弯撇嘴不信:“我尝尝呗。”

    阿羡一本正经的点头忽悠:“你好好跟哥念书,学会了晚上就能吃。”

    林弯弯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她大哥磕磕巴巴,磨磨唧唧背起书来,学霸惹不起哟!

    兄妹俩正似模似样念得起劲儿,林家院门轻响。阿羡偏头看窗外,却是沈莫两家提前送了中秋节礼来。

    宋婆子忙笑眯眯接了,又从兜里摸出几个红封赏给小厮,却都是温婉一早备好的。

    小厮接了红封,又各得了一大捧喷香酥脆的盐花生高高兴兴走了,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好容易等到晚上开饭,男人们早早归了家,乖巧坐在桌边巴巴等着温婉发螃蟹。就是弯弯,见着一大盆红通通滴着蟹油的大螃蟹,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当下,谁也顾不上说话,俱都撸了袖子低着头开干。轻轻一掰卸掉腿脚,再揭开背上那层蟹盖,饱满通红的蟹黄,晶莹剔透的蟹肉只需轻轻一吸便融化在舌尖。

    不用片刻,屋里众人便糊着满脸满手的黄色油脂,面前堆着高高的壳。弯弯看得着急,哼哼唧唧半天才得了阿羡喂的一丝肉沫。

    温婉却不吃,只坐在桌边一手拿着小勺一手轻托蟹肚,慢悠悠剔着蟹黄蟹肉,预备明日一早给一家子做蟹黄汤包来吃。

    次日,便是中秋。温婉在厨下忙活半天才拎着月饼捆好一筐螃蟹去了万香楼。一则是送节礼,二则趁着中秋节将满河的螃蟹卖出个好价。

    未到用饭的时辰,食客不多。温婉一踏进门口,咧着嘴和食客胡侃的言秋便搭着布巾乐颠颠来迎她。

    “聊什么呢?”温婉将自己做好的蛋黄月饼交给他,又让他带人从车里搬节礼和螃蟹。

    言秋笑着挠头:“几位北边儿来的大爷正说到当今皇上是位了不得的明君,嘿嘿,一时心痒便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温婉一愣,当今皇上,指的该是正统帝的异母弟弟朱祁钰,如今已临危受命被拥立做了景泰帝。

    言秋见她愣神,以为她感兴趣又多说了两句:“他们都说咱们圣上比前头那位强些,不但打跑了北上的瓦剌大军守住了咱们大明江山,还将赋税徭役也减免了半数。我觉着也是,有这样的皇帝老儿在,咱们老百姓才能过得太平年岁。”

    至于被瓦剌俘虏带着四处打秋风的那位昏君,早些死了才好!

    正说着话,不妨他脑门上被重重拍了一巴掌,言秋虎着脸回头,见是陈掌柜只得讪讪笑着溜走。

    “青天白日的,妄议朝政是要被拖去关大牢的。有功夫拉着林娘子饶舌,还不如去盯着那桌把上回欠的酒钱结了!”沈掌柜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性子也软和了些。

    言秋摸着屁股跑远了,还不忘红着脸回头嘟囔:“林娘子又不是外人!”

    沈掌柜瞪了这不省心的一眼,才笑着招呼温婉:“就猜你这两日要过来,随我来吧。”

    因着螃蟹质量极好,不用多时,温婉便谈妥了买卖。又亲往沈、莫两家亲送了回节礼吃了回茶,才慢慢悠悠归了家。

    到了晚间,林家便由林渊打头设上香案,摆上瓜果月饼开始祭拜月神。

    一家老小挨个拜完月,便团团围聚在小院里错落坐着。浅浅酌上一杯澄黄的桂花娘,剥上几粒玛瑙般的粉红石榴籽儿,再分上一块切好的蛋黄月饼,举杯遥遥向明月一敬,便是过节。

    有汪先生、宋婆子两个上了年岁的人精在,一屋子人自是对着月亮有说不完的故事。因此,这个中秋节林家过得极热闹自在。

    此时,宋婆子正小口咀嚼着月饼感叹:“谁成想我老婆子有朝一日也能吃上这蛋黄馅儿的酥皮月饼?只悄悄去人家地里趁着月色偷上些许菜苗便当过了节。”

    阿羡靠在她怀里,低着头拉着她粗糙的大手纳闷:“嬷嬷,偷菜做甚?”

    宋婆子将他小身子一搂,笑呵呵道:“偷着葱,嫁好夫;偷着豆,嫁好婿。可不就为了嫁个如意郎君么?”

    许是怀念起那段青葱岁月,宋婆子絮絮叨叨了许久,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昆曲。

    吴侬软语,余音绕梁,正是唱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莫说温婉,就是元宝阿羡也听得痴了。拍着手板心哄着宋婆子唱了一曲又一曲,直给老婆子的嗓子都快唱哑了。

    温婉忙端杯水放她手里:“喝口水润润喉再唱。”

    要依着这俩皮猴,宋婆子明日都不用说话了。

    林渊则笑呵呵坐在一旁,低着头给他的儿女糊那玉兔飞月、蟾宫折桂的孔明素纸灯笼。

    温婉看得心痒,也凑热闹磨着林渊给她做了一盏莲花灯笼。乐颠颠抱着弯弯提了,跟在阿羡元宝屁股后面满院子转圈溜达。

    灯笼内烛火明灭,印着纸皮上隐约模糊的图案,在院内投下昏黄的虚影,一家子的笑声接连在风里荡开。

    等灯笼灭了人也玩累了,林渊再将三盏灯笼点燃往空中轻轻一抛,谓之燃灯,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之意。

    直玩闹到亥时,夜凉如水,众人方才兴致盎然回了屋洗洗歇了。

    不到卯时,温婉便轻手轻脚着了素衫,盘了妇人髻去了厨房。等一家子起了身,满桌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水晶烧麦再配上清粥小菜便是极为丰富的一餐。

    有胃口大吃不饱的,怀里再揣上几颗清甜软糯的芋头,既是零嘴也能抵饿。

第七十一章 被劫

    给林渊套了厚厚的外衫笑着送他出了门,见天色还早温婉便去了车马集上准备雇辆驴车去乡下清点螃蟹。www.uu234.net集市上依旧是往来的吆喝声,滚动的车马声,繁华而热闹。

    温婉戴着斗笠穿梭在人堆里,忍不住欢喜,她多喜欢这样平淡朴实的日子啊。

    只不过乐极生悲,福祸不过一瞬之间。她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被人贩子盯上,拖到死胡同药翻过去的一天。那放满蒙汗药的布巾只需重重往她脸上一按,她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晕了过去。

    再睁眼是在快速移动的马车里,一胖一瘦两个婆子正坐在一旁气急败坏地用鞭子不停地抽人。“噗噗”的血肉翻飞声和杂乱无章的哭泣声清晰传入温婉的耳朵里,让她再一次饱尝心酸恐慌。

    她才和家人过了中秋,才笑着将她的男人送出门。如果她没了,他们怎么活?

    她侧躺在狭窄破旧的马车里闭了闭眼,掩去满眼的萧瑟。不,她要活着,她不能倒下去!她要平安无事地回家!

    “老姐姐,还是你厉害,能弄回来这么两个上等货!”那胖婆子许是鞭子抽累了,一边抹汗,一边侧脸同身边的婆子闲话。

    “这有什么,战乱那会儿才好弄人呢,一碗稀粥就能换上一个,一转手就是八两银。现下这行情比那时可差远啦!”那瘦婆子捏着帕子漫不经心看着窗外。

    “赶快些,天黑前咱们要赶到阳泉镇。”她掀开车帘冲赶车的汉子淡淡吩咐。

    见赶车的汉子点了头,她才重新坐回车里,老神在在道:“这批货上家给了大价钱,出不得差错,咱们警醒些,千万莫让人逃了。”

    那胖婆子却笑着嗔她:“做了这许久的生意,姐姐未必太谨慎了些。喂了那么些软骨散蒙汗药,又绑着不给吃喝的,就是她们插上翅也飞不出去得。”

    瘦婆子目光淡淡:“小心使得万年船。”

    温婉试着动了动手指,果然别说跑,就是她想沿途扔下些什么做标记都不可行。这帮人贩子是绝了一切她们能跑能死的路子。

    马车约莫行了半日,温婉能间或觉出颠簸。再停下时,她就着婆子掀开车帘的空档抬头望去,一望无际的荒山黄土,她们已出了城。

    “大姐,歇上片刻填填肚子吧,半日不曾停车了。”车外一瘦削矮小的粗汉咧着口黄牙伸头和车上的婆子打着商量,那令人作呕的口气迎着风钻入温婉的口鼻。

    “你先下去,歇息完,填了肚子再来换我。”她回头朝一旁坐着的胖婆子说道。

    胖婆子点点头跳下车走了,那瘦削矮小的汉子却不走,只摸着头冲瘦婆子傻乐。

    瘦婆子见他这幅模样气乐了:“真真没见过世面,玩死了多少个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罢了罢了,你且拖一个自去玩吧!”

    那汉子这才欢欢喜喜朝她拱手:“多谢大姐!”

    瘦婆子颔首避到一侧,那粗汉子这才爬上马车淫笑着在几个动弹不得的“货物”脸上各摸了一巴掌。眯着眼睛陶醉细细闻了半晌,才不紧不慢挑中一个最靠外的女子就要扛起下车。

    那女子瞬间如避蛇蝎,缩着身子满头是汗地往车里头挤,破碎的哭声里满是绝望。

    这时,那瘦婆子按着粗汉子的手发了话:“这个不行,最里头那个也不行。上等货你碰不得,不然卖不上价,其余的自随你挑!”

    那汉子却抓着那女子的脚脖子不放,苦着脸求道:“大姐疼我!”

    瘦婆子板了脸瞪他:“不行!”

    那猥琐汉子一愣当即垮了脸:“这个又瞎又瘸的,除了小身子**些能值当几个钱!”

    见那婆子面朝里再不看他,他只得悻悻拖了另一个鬼哭狼嚎的女子就要下车。那女子发疯一般摇着头张口就要咬他,他双眼一眯一拳头重重打在那女子胸口,那女子当即晕了过去,再无反应!

    温婉缩在里头脸色惨白,这是个畜生!

    那胖婆子很快上了车又换了瘦婆子下去,温婉只无声流着泪听着车外高低不一的喘息淫笑声,而那被一拳打晕过去的女子她自始至终再未听见过声响。

    马车里那逃过一劫,侧躺在最外侧的女子早已抖如筛糠,涕泪横流。温婉疲惫闭上眼,默默听着车里仅剩的三个女子绝望哭泣。她该怎么办?这帮人手法如此老练娴熟,等着家里来救,断无可能!

    等到那瘦婆子上了车,马车才缓缓行动起来,那先前瘦削矮小的汉子正提着裤子探头和他大姐说话:“兄弟几个一时玩过了头,将货弄烂了。大姐莫生气,待到了前头镇子我再去摸个好的回来赔与大姐就是。”

    瘦婆子扶着车帘轻轻一叹:“不必了,不指望你下手轻,没了就没了。快些赶路吧,别再弄出动静。”

    那汉子顿时一手扶着车沿一手摸着头憨笑:“就知大姐舍不得怪罪我,姐夫还许了晚些我再给我一个玩!嘿嘿!”

    瘦婆子顿时柳眉倒竖:“滚滚滚,别让老娘看见你!”

    等那汉子走远,那胖婆子才亲昵搂着瘦婆子的手臂笑道:“老姐姐真疼二当家呢!”

    瘦婆子莞尔不言,她父母早死,只得这一个弟弟,自是当眼珠子命根子疼。

    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瘦婆子突的掀了车帘不耐烦朝前头赶车的汉子叠声喊:“停停停,有内急的。”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胖婆子站起身踢了踢温婉低头道:“我同你一道去,你快点儿的,别和老娘耍花招!仔细你的皮!”

    温婉被她大力推着爬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

    她没指望逃,她软如面条的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个轮儿八个壮汉,不过想法设法拖些时间好理清思绪思考对策。呆在那矮小绝望的小空间里,她的脑子只会如同乱麻。

    她捂着肚子咬着唇迅速作痛苦状蹲下,又掩了鼻皱着眉不停挥手叫着臭。

    那胖婆子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有些嫌弃地吐出口唾沫,又扯着另两个汉子往远处避了避。

    温婉这才松了一口气,怔怔望着地

第七十二章 周旋

    待起身回了马车,温婉也不用人催,自己就伸出双手柔柔笑着看向那瘦婆子:“婶子,我听话。www.uu234.net你莫给我手绑身后去,可行?”

    见婆子看她,她又低头羞涩一笑:“腕子已麻了半日了。”

    那瘦婆子和胖婆娘这才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默不吭声将她双手紧紧绑在了胸前。

    一旁的胖婆子看她不哭不闹,乖巧得很。有些满意道:“你乖乖听话,莫闹腾,到了地方自有你的好。不然,我就将你如同先前的姑娘一般扔给车外的汉子。”

    见温婉缩着身子猛点头,眼中尽是害怕,她才放了心,转身继续和那瘦婆子闲话。

    岂料温婉却乖巧蜷缩在一边,时不时见缝插针恰到好处地插句嘴。见她们笑得开怀,也跟着尽是笑:“二位婶子是要将我卖去大宅门里享福吧?”

    那瘦婆子停下看她:“话恁多,你莫动什么歪脑筋,你就是说破天去,我们也必不会放你!”

    胖婆子倒是和气些:“你老实些,再多嘴让我们恼了你,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不想温婉不但一改害怕还自来熟般坐近了些,靠着里头胖婆子的腿畔道:“婶子莫哄我罢,我瞧您和我娘一般年纪,想来也是个和善人。我一瞧您就觉和善亲近,便是想害怕都害怕不起来。”

    正说着话,温婉肚子却咕咕响得厉害。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红着脸缩回了车角老老实实坐着,时不时巴巴向那胖婆子瞧上一眼。

    那婆子被她看了半日,终是忍不住挪了挪屁股靠近温婉,犹犹豫豫将自己怀里的干馒头递到她嘴边:“吃吧!”

    瘦婆子见她心软,忙板起脸斥她:“你做什么?你竟给她东西吃,疯了不成!”

    做她们这一行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慈手软。

    温婉只当听不见,一口一口就着胖婆子的手咬着馒头吃得香,时不时还向胖婆子儒慕一笑。

    那胖婆子见她颜色好又乖巧本就喜上一二分,再见她巴巴看着自己神情信赖,心头几乎要软成一滩水:“若我那小闺女没饿死在老家,大约这时也像她一般大了。”

    瘦婆子这才怔怔不说话了,她闺女早被她卖了,可惜换来的银钱也不够给儿子看病抓药。等她做了这行当再去赎人时,她闺女早化成一黄土了,儿女她到底一个没留住。

    温婉见两个婆子怔怔,便将头靠在那胖婆子身上柔声安慰她:“婶子不必难过,我娘也没了,若是您不嫌弃,招娣愿意当您闺女给您养老。”

    胖婆子眼睛更红了:“你叫招娣?”

    温婉点头:“嗯,我爹娘想招几个弟弟。不过我才会走路,他们就没了。”

    不待婆子反应她又笑道:“婶子可得给我寻个好人家,我都被卖了不知多少次了,一次不如一次。”

    那胖婆子还没说话,那靠在马车最外面瞎眼瘸腿的绝色女子已嘲讽笑开:“你是猪脑子罢?这些人贩子会给你寻好人家?秦楼楚馆才是咱们的归宿!”

    话音一落,又是几道柔弱哭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其中以那绝色女子的哭声为最。

    温婉不干了,梗着脖子斜睨她道:“青楼又如何?这世道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还肖想什么好日子?难不成你们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就能有个好去处?我和干娘自是投缘,你们便要羡慕也羡慕不来!”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潇洒至极,连那心思缜密的瘦婆子也心下点头,对她刮目相看。会认命,懂得讨好旁人的人才是厉害角色,这些只会哭闹的这几天不知要多吃多少苦头。

    胖婆子见她知事理,也不由轻轻摸着她的满头青丝慈爱看她:“你放心,婶子定给你寻户好人家,怎么也比她们强些!”

    她一个眼刀子横过去,满车的哭声戛然而止,鞭子抽在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次,那瘦婆子沉默着没说话。

    温婉见她慈爱,哪里还忍得住,只顾将头埋进她怀里泪流满面嚎啕哭了起来:“干娘!干娘!招娣命苦,恨没早些遇上您!若早到您身边,哪有前半生的孤苦无依?”

    胖婆子被她声声干娘唤得心酸,一时间倒真如亲娘一般将温婉搂在怀里悲痛掉着泪。

    直将一马车人看得目瞪口呆,就是赶车的汉子,听得里头动静,也不由抹了眼睛,抽了抽鼻子。若不是为了他卧病在床的老娘,他哪里会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

    再到天黑入了阳泉镇落脚时,那被她换作干娘的胖婆子还偷摸拿了两个肉包子给她充饥。温婉红眼朝她柔柔一笑,这第一步,她算赌对了!

    晚上婆子们早早入了睡,温婉并其他几名女子则被团团绑在破屋的柴房里动弹不得。因着胖婆子的关系,温婉身下有床破被,虽不能御寒躺一夜倒也能忍耐过去。

    她侧身透过破烂腐朽的窗口痴痴看着那轮明月,呼呼的冷风刮在她脸上如同刀割,这时候她那男人怕是归家了吧?弯弯也该满屋子找她闹着要吃奶了吧?

    滚烫的泪成串落下,砸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分外惹眼。温婉咬着唇,她得冷静,一步一步来,否则,她就回不去了。

    “你真是自甘堕落,居然谄媚捧那两个婆子的臭脚,干娘?也亏你叫得出口!”温婉愣神时,那个瞎眼瘸腿的绝色女子盯着她的后背幽幽怨怨。

    温婉没兴致和她斗嘴,只怔怔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发呆。也不知发现她不见了,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子?

    幽幽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你可知,她们是要将我们卖去花楼里,做那最下贱的妓子?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滋味想必你还不知吧?”

    温婉实在烦她,只得回头看着她定定道:“比不得你品性高贵,想必今夜你必会一死以保清白。”

    说完再不理她,闭眼假寐。

    等温婉不小心迷迷糊糊眯了一觉再睁开眼时,已夜凉如水。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梦,她终究真的被人贩子抓了。她正要翻身睡去,却冷不丁发现,她旁边本该躺着的三个女子少了一个。

    这时她猛地想起白日里那个矮小汉子的憨笑,和他那句近乎撒娇的话::“就知大姐舍不得怪罪我,姐夫还许了晚些再给我一个玩!嘿嘿!”

第七十三章 周旋

    第二日一早,温婉就和另外两个女子被赶牲口一般骂骂咧咧赶上了车。www.uu234.net不过,温婉是自己爬上的马车,另外两个则是被抽个半死才被扔进了马车。

    因着前一日的相处,温婉倒是和两个婆子坐得近些,也得了两个婆子嘴边吃剩的一个窝窝头。

    “这窝窝头太硬了,一看就是用的陈年黍米面,在我们老家都是用玉米面磨得细细的再上锅蒸。那样做出来的窝窝头不但能久放,还有股子香甜味儿。”温婉咬着窝窝头,一脸嫌弃。

    那胖婆子忍俊不禁:“有的吃不错了,旁人都没得吃,你还挑上了!你老家是哪儿的啊?”

    温婉咬着窝窝头,愣了半天才红着眼看她:“青州。我还记得我年幼时我娘就这么蒸窝头给我吃。”

    马车一走就是一天,不但颠簸还鼓噪乏味得很,那胖瘦两个婆子日日吃睡在一起,早呆腻了。眼下温婉闲话往事,她们便也竖耳认真听了起来,只当个乐子。

    “你娘怎么没的?”那瘦婆子摸了摸发梢也出了声,她记得昨日招娣说她娘早没了。

    温婉叹口气,硕大的泪花溢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山匪进了村,一村的人全没了。为了讨口饭吃,我就自卖自身进了花楼。”

    这时不止两个婆子,连马车里被捆着手脚动弹不得的另两个女子也不似昨日闹腾,只侧躺在一旁静静看着温婉。

    此时,温婉已将头靠在那婆子身上,浑身说不出的哀戚:“我十岁上便被一山里老汉掏空家底赎了身,很是过了几年不人不鬼的日子。后来见我姿色好,又辗转被卖了几家畜生把玩,那老汉也因此发了点小财。”

    那两婆子看着她强忍泪水,心下不由动了动,添了一二怜悯。

    温婉见她二人神色,当即靠着那胖婆子的肩头抹起泪来:“可干娘,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没来朔州城之前我才是真的苦啊!那买我的富户老爷他,他生**吃妇人!”

    俩婆子有些没明白,傻傻重复道:“吃人?”

    温婉更加伤心,胖婆子的肩头已湿了大片:“嗯,那老爷上了年纪,听说吃人可以延年益寿,家里买来的小妾都是用来吃的!你们是没见他家灶房里满地的血肉人骨。”

    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痛苦出声,颤抖的身体满溢着惧怕。

    胖婆子这才木着脸笨手笨脚地轻拍起温婉的背,温声安慰:“莫哭啦,你这不是逃出来了嘛!你放心,干娘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言下之意,还是要卖她。人贩子嘛,一颗心本就是石头做的。

    温婉满脸感激地点点头,靠在胖婆子怀里怔忪道:“干娘,您吃过人肉么?我吃过。那味道香得,又岂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可比的。你们若是再晚来两日,下一个被吃的就轮着我了。”

    说着话她又将被绑的手腕伸了伸给她们细瞧:“你们瞧,我虽穿得不好。这身皮肉,却是日日吃素熏香足养了三年养出来的,就是为了这两日给那老爷入口呢!”

    那俩婆子探头卷起她袖子瞧,果真玉手皓腕,洁白无瑕。

    就是那瘦婆子忍了又忍,也还是偏头瞧着她道:“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温婉却垂泪一笑,故作坚强:“上天还是可怜我的,这不我逃出来的那日,正巧遇上了婶子和干娘。眼下我算是脱离苦海了,只盼着干娘给我寻个大户大家享几日富贵才是。”

    那破胖子自然连连点头,满目同情。

    这时温婉又幽幽一叹:“唉,可惜了我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姐妹,还在大宅院里苦苦煎熬着,也不知这两日被吃的是谁?”

    两个婆子精神一震,直起身子欲听她往下说。可温婉再说得几句,却似陷入魔障,只顾靠在那婆子肩头无声垂泪,柔弱不堪,再不肯多言。

    直至马车再次停下,车外汉子拿了一盘子包子馒头递进车,车内两个婆子也还是所有所思,缓不过神来。

    “莫与她多说,我听你们叽叽咕咕一路了,当心些。”那赶车的汉子瞧了瘦婆子一眼,满眼警惕,干他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小心谨慎。

    “她......哎,我省得。”也是个可怜见的。

    那粗汉子见她点头放了心要走,不防那婆子轻轻扯住他:“她原先那户人家吃人嘞!”

    粗汉子一笑,扯开袖子边走边道:“这有甚稀奇的?天灾**的什么年头少得了吃人?就是咱们身上人命官司也不少!”

    那婆子一愣,抓着车帘喃喃道:“那不一样......”

    至少,她杀人是迫于生计;至少,她不吃人。

    馒头是隔夜的,冷硬干巴,嚼在嘴里似一团受潮的面粉,噎得人直翻白眼。温婉手被绑,只能张着嘴任那胖婆子喂。而马车里另两个女子,已两日睡米未进了,此时温婉都能听见她们吞咽口水之声。

    好在不知是愧疚还是一时的心软,那胖婆子不但动作温柔,还将她的肉包子喂给了她,自己反倒拿了她的干巴馒头草草吞了。脸上是麻木,是冷硬。

    若她不是个人贩子,温婉倒能相信她还有些许良知的。可现在温婉只顾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温婉,你做得很好,你可以的!

    至于家里是什么样子,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一想,满身的盔甲便会散得干干净净,徒留无助。

    这时的林家也确实乱成了一锅粥,宋婆子正抱着弯弯站在门口来回走动,不时伸长脖子往门前小径瞧上一眼,眉头紧皱满脸焦急。

    她怀里的弯弯不安地动了动,宋婆子将她抱紧了些,红着眼亲她的小额头:“没事儿啊,没事儿的,你娘肯定能回来!老天爷才舍不得折腾她嘞!”

    正巧阴影里钻出来三个人,是沈掌柜家的公子沈灼带着阿羡元宝。久不见温婉回来,林家第一处找的便是沈家。沈掌柜也够意思,当即派了沈灼帮忙寻人。

    见宋婆子抱着弯弯在门口等着,阿羡吸了吸鼻子红了眼,只元宝还巴巴望着宋婆子:“嬷嬷,我娘回了么?”

    宋婆子语塞,半晌才讷讷道:“累了吧?先进屋。”

第七十四章 回城

    阿羡倔强牵着元宝不动,他还要去找他娘。顶 点 X 23 U S

    宋婆子的泪唰地就下来了:“歇歇吧,不吃不喝寻了两日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你们若是病了,你娘回来叫嬷嬷如何交差?歇歇吧,啊?”

    阿羡摇头,元宝也紧紧抿着唇低下了头,爹不在他就只听他哥的。

    弯弯窝在宋婆子怀里,看着她的大哥二哥就那样垂头站着,静得像两棵互相依靠的小树,笔直而坚挺。而她那傻爹......

    沈灼看得直叹气,只得变着法子哄他们:“你们不累,我可是累狠了,且饶我进去喝口水再找吧。”

    正僵持着,沈宣、莫遇也各自下了马车,带着仆人匆匆赶至:“我祖父已差人各处帖了寻人榜,州府县城各衙门处亦关照过了,想必这两日就能有消息。”

    说话的是沈宣,他祖父是朔州通判,除了府尹他祖父就是这朔州城里最大的官儿。能求得祖父帮忙,是他不吃不喝哭求了一日他爹娘才出的面。

    “我祖母也已派了家仆四处查找,我们在家中闲不住,便一道过来瞧瞧。”莫遇拍拍阿羡的肩,暖暖冲他一笑。

    “你进去。”阿羡将元宝赶进屋,到底心疼弟弟。

    元宝却低了头不吭声,宋婆子去拉他,他把手背到身后,躲了。

    阿羡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蹲下,背着身朝他伸手:“上来。”

    元宝咧了咧嘴红着眼趴在他哥背上:“阿娘会回来么?”

    他听左右邻里说,被拐走的人是回不来的。言下之意:他娘,回不来了。

    阿羡却目不斜视,淡淡道:“会!”

    他娘与其他妇人不同,无论谈起何事他娘都知晓一些,无论何境地他娘也总有应对之策。他娘,从未让他失望过。

    可温婉此时却苦笑连连,两日内人贩子的人数已增加至一二十人,他们的人马汇合了。而那两个婆子日渐神色严肃,甚至常常皱眉看着她愣神。温婉知道,没时间了。

    这日入夜,她一如昨日蜷缩着身,耳边是那瞎眼的绝色女子幽幽怨怨:“就快到地方了,你怎的还不跑?你真不怕碾落成烂泥?”

    温婉苦笑,跑,又能跑哪里去?

    的声音传来,温婉回头便见那瞎眼女子往她身边靠了靠:“我不哄你,你若想跑,我有法子!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温婉扭头继续假寐:“谢你好意,不必了。”

    她从来不会把宝压在旁人身上,除了自己,她谁也不信。再说,她所谓的小忙,谁又知道会是什么?

    那女子见她装聋作哑,恨恨一转身,缩着身子发着抖睡了。哼,烂泥扶不上墙!

    马车重新轰隆隆驶在黄土小道上时,是温婉被绑的第三日。此刻她正轻轻柔柔给胖婆子捶着腿,不轻不重的力道让胖婆子舒服得直哼哼。

    “招娣啊,快到地方了。你可得乖觉些,莫学那拎不清的断了自己的活路!”她喜欢这伶俐乖巧的姑娘,才敢瞒着车外头汉子解了她腕子上的麻绳,只留双脚仍捆着。

    温婉点点头,那两日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第三个女子,今早出发时,已经凉透了。硬邦邦乌黑发紫的尸体连个草席都未卷,便被扔在了沿途的乱葬岗,看得温婉浑身发寒。谁能想到,那柔柔弱弱的女子会在半夜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干娘您就放心吧,我岂是这样傻的?我还盼着去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呢!唉,说起来,我那十几个如花似玉姐妹若是也能和我一起,该多好!”温婉柔柔笑着,目光怅然。

    两个婆子突的直起了身,目光炯炯结节巴巴:“十,十余个姐妹?都,都如你一般姿色?”

    货本就不多,现如今只剩两个送过去怕是得罪贵人。可若是.....十余个......

    温婉浑不在意笑道:“可不正是如此!有个叫春芳的姐姐比我颜色还要好些,那日原本是要和我一起出门的,奈何临到头被管家叫了去。”

    两个婆子的手紧了紧,微微渗出汗来。

    温婉突然一拍手,惊喜笑道:“我看干娘不如干笔大买卖,将我那些姐妹都接出来,到那时我那些姐妹能脱离苦海,干娘也可多得些银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好,真真是极好!”

    胖婆子犹犹豫豫看那瘦婆子,拉着她的手满脸的心动与惊喜:“老姐姐,咱们......”赌一把吧?

    瘦婆子却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拂开她的手:“莫,莫急,我去问问大当家。”

    说着话已忙不迭喊那赶车的汉子停车,又提裙跳了下去,胖婆子掀了车帘巴巴瞧得片刻,也跟着跳了下去。

    事实上,打从温婉昨日谈及她姐妹时,她们这一票人就没有不心动的。

    而那瞎眼的绝色女子这时见四下无人才不住冷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温婉搓搓手指,只当听不见。好戏,还在后头呢!

    现成的买卖撞上来,众人自没有图一时富贵的道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又慢悠悠晃了起来。不过,那方向却调转了个头往朔州城而去。

    那车外凶神恶煞的大当家在歇晌的空档,还亲找温婉谈了一回,敲定了给温婉的回扣。

    照旧是两个日夜,马车停在了朔州城外一处农舍。次日,他们这一行人便要进城。

    “这几日看紧了她,你也再去试她一试,若是她想逃,咱们就......”那大当家和瘦婆子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瘦婆子一惊,愣了半晌才点头。

    待推开柴房门,温婉正乖巧缩在一边。见瘦婆子拿着馒头进来,忙朝她笑得欢喜。

    “我们这两日也不急着走,你有什么惦念的亲人可去道个别,瞧上一瞧。”瘦婆子将馒头递给她。

    温婉皱着眉头满脸的嫌恶:“我孤苦一生,哪里有亲人?这样的人间地狱,我巴不得早些带着姐妹们和婶子走,您就别与我玩笑了!”

    她们要真能放她走就怪了,当外面十几个壮汉是摆设吗?越是在朔州城,越是想看紧她罢!

第七十五章 反卖

    次日一早,温婉便和胖瘦两个婆子扮作村妇挎着菜篮子进了城,身后还有四个粗衣糙汉子不远不近坠着。顶 点 X 23 U S

    这是她昨日与那大当家商量半晌的结果,两个婆子随她进城,其余人城外等候,以避免打草惊蛇,引人注目。

    而那四个汉子自然也是那大当家以保护之名派来监视她,防止她逃脱的。温婉眼尾一扫,浑不在意一笑,要跟便跟吧。

    “干娘,不远处便是那沈宅,你且和婶子在这家客栈吃些酒歇歇脚,我日落前便回。”她帮那胖婆子顺顺耳边的发丝,目光里仍是儒慕。

    哄着两人进了客栈,又让伙计开了房端了好酒好菜,温婉福了福身便要走。却被那瘦婆子扯住衣摆。

    事到临头,瘦婆子却愈发忐忑不安起来:“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温婉拉着她的手坚定摇头:“婶子信我,日落前我必出来,否则婶子就拿着我先前写好的借条去衙门告我。”

    瘦婆子点点头,心定了些,又愧疚去拉她:“你小心些,能拐出来几个便是几个。”

    温婉垂泪点头:“我与她们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自有法子将她们全接出来。外面有大当家的人护着我,婶子且放心。干娘,我这就去了。”

    说完擦了泪便转身出了门,东张西望,步履匆匆。两个婆子见她这般有情有义皆心下唏嘘,或许做完这一票让这苦命的招娣跟着她们也是一条出路。

    待出了客栈的门,温婉却并未往沈家去,只在街边寻了半天才寻到两个脏臭不堪的泼皮无赖。

    那二人正抱腿坐在地上抠着鼻屎吃酒划拳,见戴着斗笠的温婉在旁边蹲下来身姿曼妙,不由齐齐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温婉一笑,浑不在意:“青天白日的二位如此悠闲,必定家中子女孝顺得紧吧?”

    一无赖撇嘴无奈一笑:“你莫笑话我们了,我们这个德行,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子女?”

    温婉笑得神秘:“这还不简单?婆娘没有可以买啊!”

    另一个三角眼龅牙的泼皮一愣,继而大喜:“你的意思是?”

    温婉指指两个婆子歇脚的客栈:“那里头有两个婆子,是我拐来的。姿色不错,只是年纪略大了些,我正愁卖不出去呢!”

    那两个无赖对视一眼,顿时一拍大腿精神抖擞:“你要多少银子?”

    温婉笑眯眯:“给些辛苦钱也就罢了,只是有人问起你们可不能卖了我!”

    无赖哪里想过有这等好事,当即拼拼凑凑给了温婉二两银子。

    温婉接过却苦了脸:“只怕她们不愿呢!”

    那斜眼龅牙的泼皮邪邪一笑:“这个你莫管,只管将那二人详细情形告知我们便是。”

    如此过得片刻,温婉才起了身拍拍裙摆翘着嘴角走了。

    暗处那几个猥琐的糙汉子寻思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招娣搞什么花样,只得更加小心万分,隐匿身形跟着她去了。

    她既支开婆子,就怪不得他们更加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他们既能迷晕她一次,也能不知不觉要了她的小命。

    他们此时还不知,那刚与温婉嘀咕半天的两个丑陋泼皮已换了两身人模人样的衣服去了客栈,又嘻嘻哈哈骗过跑堂的伙计摸进了那两个婆子的屋。

    照旧是两方沁满了蒙汗药的帕子,他二人才轻手轻脚绕后对着两个婆子口鼻一按,那两个吃酒的婆子便连蹬腿都未来得及,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而温婉这头也已七拐八绕地绕到了万香楼后门,轻轻扣响了她再熟悉不过的虎头铁门环。“嗒嗒”两声后,那急匆匆赶来给她开门的不是言秋又是谁?

    “可否先让我进去?”温婉看着他,眼尾却频频往后扫。

    言秋愣了半天才看清她身后鬼鬼祟祟的身影,忙垂头侧身将她迎进了屋,又锁好了院门。那门外蹲守的几个汉子正欲打发一人回去报信,还未来得及转头,便被一剑封喉断了气,连闭眼都来不及。

    “妇人就是妇人,做事就是不够干净。”那拔剑之人掏出帕子擦了血迹,又掏出瓶黄色药粉洒了,瞬间四具尸体便化了水,连衣物都没剩下。

    待坐在万香楼后院捧上了热茶,温婉才算松了一口气。言秋用衣袖一擦矮凳让她稍坐,自己则乐颠颠要去叫沈掌柜。

    温婉却一把拉住他:“我时间不多,你快从前门溜出去报官,抓我的那帮人贩子此时还等在郊外一处农舍,我细细说与你听。再晚些,跟踪我的那几人怕是就能察觉出来不对。”

    言秋忙弯腰竖耳仔细听着,半晌,才瞠目结舌同手同脚地往外跑。他从来只听说妇人娃娃被人贩子拐跑的,从没听过给人贩子拐卖了的!这林娘子真乃女中豪杰是也!

    那头,饭堂里拨算盘的钱掌柜也得了信儿,急匆匆撩起衣袍就往后院跑。见真是温婉模样憔悴坐在门房处,也不由心下微酸红了眼。

    “真是你?你竟还能自己个儿跑回来!”沈掌柜走到她面前,定睛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将她往正屋里引。

    不怪他如此吃惊,连找了三日,官府也罢各家家仆也罢,丝毫没有林娘子的消息。他们几家虽是看着不忍略尽心找一找,却也知被拐的妇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可怜林家眼看着就要散了。

    可不曾想她竟回来了,除了憔悴些,竟什么伤痕泪水都无。饶是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也着实惊了。

    温婉跟在他后头,倒是面色平静:“劳沈伯伯费心了。”

    既然已回了朔州城,她的心便也定了,那担惊受怕的三日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

    沈掌柜摆手:“哪里的话,我们倒还无妨,只你那当家的却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温婉垂头不语。

    及至到了堂屋,见过沈夫人,温婉又将她被劫的经过细细说了一回。惊得沈夫人捂着胸口直叫菩萨保佑,又急急让丫鬟端了碗鸡丝阳春面与她垫肚。

    温婉红着眼冲她夫妇二人磕了三个头才急吼吼拿了筷子吃了,她能来沈家避难,就是因着沈掌柜夫妇是她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善心人。

    “慢些,慢些吃,不够后厨还有!”沈夫人看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到底没忍住又红了眼,这得糟了多少罪呀,光是想一想她心里头就发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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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农家介绍:
上辈子风华绝代、杀伐果断的温婉,重生在明朝这个鸡不生蛋的山坳里只想跟着林渊这个俊秀山里汉混吃等死,随波逐流。没想到,明朝这个操蛋的年代还是不依不饶的将她们一家卷进是非。忍无可忍的温婉一脚踢翻了她男人,叉着细腰,破口大骂“贼老天,你要斗,咱们便来斗一斗!”被踢翻在地的男人咬着唇挥着小手绢“婆娘威武,婆娘霸气!”【柿饼粉丝群群号:729657807】燕子农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燕子农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燕子农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