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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彤彤的柿饼     燕子农家txt下载     燕子农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应对

    接下来的路也确实比之前的要难走很多。m.www.uu234.net路上遇到的流民增加到了几十上百民之众,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他们的目光也不再是麻木绝望,而是透着幽幽的绿光。

    沿途能吃的树皮,草根全部被人吃完,一路走来连只鸟叫声都不曾听见。温婉偶尔掀开车帘,能看到几人为了一捧草打得头破血流。

    有那走投无路,衣不蔽体的百姓见她们的马车经过,拉着儿女直挺挺跪在车前堵住马车去路,只为讨口饭吃。可温婉亲眼看见,有马车因为短暂停留,被树后冒出的一堆人团团围住,所有的米粮财物甚至连衣服都被抢劫一空。

    种种情景让整个车队不寒而栗,唯一能让他们心安的就是加快速度赶路。温婉让林渊通知管家,所有人务必要看紧马车,就是晚上睡觉也要靠着马车睡。

    现在光靠他们这几十个人,恐怕已经不能吓退那些恶从胆边生的难民。这些人熬过了兵祸,熬过了饥饿,熬过了死亡,剩下的只有哪怕牺牲别人也要活下来的偏执。

    温婉越发的心绪不宁,为了心安,她又特地交待林渊今晚开始,凡停下来休息吃饭,每辆车边都要烧一大锅沸水,一大锅热油。所有人必须三班轮守,每个轮班值守的人都要拿刀。又让林渊给每人发一大包辣椒面,一包石灰粉放在怀里。

    当天夜里,温婉合衣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她猛地竖起耳朵坐了起来,将耳朵贴在窗边一动不动。她听得分明,马车外面有的动静,那帮人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她推了推林渊,食指贴在唇边,示意他禁声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林渊顿时大惊,他摸了摸温婉冰凉的手下了车。很快,马车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低低的惊呼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接着是林渊的一声暴喝“给我泼!”

    马车外接二连三的惨叫让温婉抖了抖,接着是所有仆人慌张穿衣,大声喝骂的声音。温婉抿唇等了约莫一刻钟直到外面安静下来,她才掀开了车帘探头往外看,烛火通明。

    “阿娘?怎么了?”阿羡觉轻,睫毛轻颤两下醒了过来。看温婉大晚上不睡觉探着头往外瞧,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好奇地想往外钻,被温婉一把按了回去。

    “小孩子家家的瞧什么热闹,睡你的觉去。不听话叫你爹揍你!”温婉恐吓。

    阿羡撇撇嘴,重新躺下,又道一声谁稀罕,才拉了被子埋头气呼呼地睡过去。

    温婉这才看清,车外地上躺着数十个瘦削的中年庄稼汉满地打滚。脸上身上全是被热油沸水泼的水泡,此时正捂着脸不断地凄厉哀嚎。顾管家带着仆从将几人团团围住,手脚气得直发抖。

    “黑心肝的东西,做这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也不怕遭报应!”仆从一恨恨骂道。

    “呸!还想偷老子的炊饼,当老子是死的吗?”仆从二吐出口唾沫,出离愤怒。

    “吃了烂石榴,满肚子坏点子的玩意儿,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丢人现眼!”仆从三往那最壮实的人下身命根子处狠狠踢去,直把人踢得嗷嗷叫唤才觉解气。

    林渊也忍不住往那领头人身上“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这帮人实在太可恨!

    温婉看人已经被揍得半死不活才出声阻止“天快亮了,把人绑树上咱们先眯一觉再说。”

    听见温婉发话,大伙才骂骂咧咧回了马车边打盹。偷东西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若不是温婉警觉,恐怕他们被人抹了脖子都未可知。

    第二日一早,温婉嘴里啜着粥,静静地打量被绑在树上要死不活的一帮。满身的油泡加上被绑了一夜他们已经奄奄一息,虽闭着眼听见温婉喝粥的吞咽声喉头还是不自觉滚动着,温婉喝完粥才拍拍手“走吧,继续赶路。”

    林渊指指那帮人,看着她。

    “就这么绑着吧,若是有同伙来救算他们命大。若是没有,死了也怪不得咱们。没要了他们的命我已经算好心了。”这样为了点吃的没有底线的人,活着也只是坑其他人而已。

    林渊听了她的话,觉得她妇人之仁。回头带人将他们的手脚都废了才上了马车对她道“不打断他们的腿,无论是追上咱们报复,还是和同伙再祸害旁人,都是大祸患。”

    有什么报应,他担着就是!温婉默了默,也知道自己心慈手软了。

    沿着土路飞奔了三个月,气候也从酷夏过渡到了秋分。温婉坐在车里时不时能闻到奇异的肉香味,她偶尔掀开车帘能看到那些煮汤的百姓一反常态的面色红润,眼神却是空洞麻木。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马车没走出去多远,就见路旁跪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白裳低着头哀伤啜泣,腰肢纤细,身量不俗。面前是用白布遮掩着的一具尸体。旁边摆着块脏兮兮的布条,蘸着血写着卖身葬夫。

    见有马车驶过,抬了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泪如雨下,满身萧瑟。

    温婉一声冷笑,低声对驾车的林渊催道“别乱看,加快速度!快走!”

    很明显,谁要因为同情停下来,这回要的可不止他们的财物,很可能是他们的命。那奇异的肉香就是证明。

    马车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如果说,初时顾府众人还不把她一介妇人放在眼里,现在温婉的话众人却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那憔悴妇人眼睁睁看马车从她面前经过,不但没有停留的意思还加快了速度。不由得咬紧牙关,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可怜可怜小妇人吧!我苦命的夫君啊!妾身对不住你啊!天道不饶人哪!”

    顾清宁被这凄惨哭声搅得心神不安,但管家在旁边冲他大力摇头,到底忍住了同情拿了本出来静心朗读,管家却瞧见那书分明是倒的。

    珍娘在马车里见儿子探头张望,也不由得皱眉着将儿子拉近怀里“你也觉着她可怜是不是?阿娘告诉你,任何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你看那妇人面色红润,哪有半点饥饿之态?你再看看她的指甲缝里是什么?”

    洪文礼探头细瞧,眼睛瞪得老大“阿娘,是血?”

    珍娘满意点头“不错,是血。她身上且背着人命官司呢!所以,遇事当冷静仔细,别莫慌了心神表象蒙了去,凡是谎言皆有漏洞,可知了?”

    洪文礼懵懂点头,深觉人心复杂。珍娘也不着急,搂着儿子轻拍,她有的是时间。虽然孩儿还小,她也尽力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给他讲人间百态。生逢乱世,哪怕有一天她没了,她也希望她的儿子能在这世上好好的的活着。

第三十二章 疫症

    此后,他们在漫天的风沙里又经过了两座城池。www.uu234.net只是都如武昌城一般,大门紧闭。他们的粮已经所剩不多,装粮食的五辆马车也已经空了四辆。

    雪上加霜的是,除了她和顾管家,车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咳嗽、发烧的现象,且愈见严重。

    看着元宝和阿羡每日赖在她身上难受地直哼哼,温婉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试过土方法给他们降温消毒都不管用,反而一日比一日严重,现在已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马车外驾车的林渊压抑着咳嗽问她“怎么样了?”

    温婉急得直摇头“不大好,额头烫得吓人,眼睛也睁不开了,今早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绝望的感觉再一次像死神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令她呼吸都在痛。

    林渊红了眼睛抿紧唇,加快了赶马的速度“别着急,再过一段就能到朔州城了。”

    说完终究忍耐不住,唇边溢出几声轻咳,接着就是停不下来的咳嗽。

    温婉噙着泪只能咬着牙催他快些,再快些。这时候的她恨死了自己学什么会计,早知道有这一天学中医多好。

    车队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车队行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究有一天,他们发现有一匹马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再没起来,接着是人。

    好在不过三日,他们就到了朔州城。而且幸运的是,朔州城没有像其他的城池一样大门紧闭。几乎没有任何耽搁,他们给了路引顺利进了城,所有的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可是命运的神奇之处往往在于它的捉摸不定。

    “哎呀,你这是役症啊,恕老夫无能为力!”

    “出去,出去,治不了治不了!回去等死吧!”

    “走吧,别浪费银钱了,给孩子买两声体面的衣裳吧。”

    她和林渊马不停蹄地抱着孩子跑遍了朔州城所有医馆,一声一声的“役症”将她们打得措手不及。任凭温婉和林渊抱着孩子在各个医馆外“砰砰”磕破了头,血流如注,他们也没能得到一张药方子。

    温婉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她看着林渊铁塔似的身板抱着元宝踉踉跄跄的,急得泪如雨下。背上的阿羡已经没了知觉,只拿莲藕似的嫩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元宝!元宝!儿子?”繁华的街口,林渊一个踉跄带着背上的元宝跌倒在地。他抱着儿子轻摇,不过怀里的人毫无反应。滚烫的呼吸烫在他脖子上,不知是元宝的还是他自己的。

    “走吧。”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拿袖子一抹脸又将人事不省的儿子背在背上。温婉咬着牙忍着腹痛跟上。

    孩子,别怪娘心狠,娘得先顾着你父亲兄弟。

    每个人都像赶瘟神一般捂着鼻子驱赶他们,城里的客栈更嫌弃他们是灰头土脸的短命鬼,没有一处愿意让他们住宿,怕他们坏了生意。

    最后还是顾管家跑断了腿出了三倍的价钱,才和牙人在城东赁了一处杂草丛生的破院子,勉强落了脚。

    没过几日,顾少爷和他的外甥就病得起不来床,仆从也都歪歪斜斜只剩下一口气。顾管家嚎啕着想跳进破院里的枯井,被温婉伸手拦住。

    “林娘子啊,世道难啊,太难了,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苦呢!”老管家躺在井边流干了泪。

    “顾少爷还没断气,你走在前头,怎么和顾老爷交代?要死,也等这满屋子人断了气吧。”温婉心里也苦,林渊和儿子都倒下了。唯一没染病的只有顾管家和她,若是他们再寻死觅活,这屋子人也就都没活路了。

    “林娘子,我,我不如你啊!”顾管家被温婉劝着歇了寻死的心思,过两日少爷断了气他这老不死的再去伺候也是一样的,想到这不由悲从中来。

    温婉抹了泪,靠着前世里治疗禽流感的微末记忆,捣了姜汁混着黄砂糖调匀让管家给每个人端去,用开水冲服。又用酒和醋将整个院子洒了一遍消毒。自己则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的男人儿子。

    这方法是禽流感那会儿,她为了以防万一,硬生生从网上背下来的,没想到前世没用上,这世却被她哪来死马当活马医。

    幸运的是,每日不断的喝下去,儿子的症状虽然没有减轻,却也没有恶化下去。她松了口气,顾管家更是红着眼将她奉若神明。没有这妇人,他的少爷不知道丢了多少回命,眼下她又缓住了少爷的疫病。

    让老管家留在破院里照料,温婉捶了捶腰呼出口浊气,又揣着银子戴着斗笠去了书铺。那书铺的掌柜见是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妇人有些惊诧。

    “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医书?”温婉的心思再简单不过,大夫治不好,她就自己治!治不好,他们死,她也死!

    她知道中医博大精深,许多治病方法后世还在用,《本草纲目》《医经》《皇帝内经》这些书更是为后人流传使用。

    她不相信她找不出来个治疗瘟疫的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她不信命,不信天,只信她自己!

    “有有有,您等着,我去给您找找。”生意上门,掌柜的自然喜不自胜,也顾不上大肚子的温婉忙弯着腰在书架上挨个帮她翻找。

    “只要是医药相关的书我都要。”温婉郑重强调。

    从来只听说买四书五经做学问的,却没有听说买医书回去看的,因而他喊上伙计一起翻了半天,也不过才堪堪翻出了一本《脉经》,一本《伤寒论》。蓝皮黄纸书上厚厚的一层灰,吸口气一吹,掌柜的被呛得直咳嗽。

    “都在这儿了,您瞧瞧”掌柜的一手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一手客气地将厚厚的两本书递给她。

    “多谢您”温婉拿着两本书深深一礼紧紧抱进怀里。付了一两银子后,又去市集上花十个铜板买了几根骨头并萝卜回了院子。

    管家看她匆匆忙忙的回来手里还提着几根稻草捆着的骨头,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屋子的病人也亏她吃得下!

    “我找到治役症的法子了,这骨头炖了晚上喝,咱们不能先垮了。”她淡淡解释。

    顾管家一惊,看她的目光不由多了丝钦佩。好在,有林娘子这个主心骨!这魄力,多少男儿犹未可及!

    温婉懒得多做解释,将骨头给了管家拿去厨房料理,自己回了屋。

    林渊靠在床上歪坐着,咳得撕心裂肺,见她回来也不多问,只不断吸着通红的鼻头拿眼睛瞧她。温婉走到桌边给他倒了点梨汁水给他,又不断地在他背后轻抚帮他顺着气。

    “拖累你了。”林渊张开干涩蜕皮的双唇,看着妻子忙活的身影喃喃念叨。

    “别这么说,你好了才对得起我。夫妻夫妻,夫妻一体,本就祸福与共不是?”温婉拉着他笑。

    见他稍微平复了些上眼,两个孩子也在里侧安静躺着。她才走到窗边就着光,从怀里掏出她小心藏在衣服里的医书来瞧。

    越瞧越心慌,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晦涩难懂的衣书翻了大半本,还是没看到关于役症的一字半句。她握了握拳头,不断地呼气吸气,待稍稍平复才红着眼给自己鼓劲:温婉,别着急,你可以的!别放弃!加油!坚持住!

    没人能从她那镇定淡然的脸上看出一丝的紊乱和慌张,就连顾管家也以为她是真的有法子治役症,买本书不过消磨时间罢了。她背着林渊红着眼翻完了《脉经》,好不容易将内心的绝望压下,去了厨房熬萝卜骨头汤。

    将萝卜汤挨个给父子三个喂下些许后,温婉吃了顿饱饭又捧着书就着烛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得格外认真。整整一夜纹丝不动,恍若雕像,寂静的夜里只有浅浅呼吸声和纸张不时翻动的“沙沙”声。

    《脉经》没有,《伤寒论》快翻到底了,没有,还是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两天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如若书里也没有她该怎么办?她已经想不到其他法子了!还能怎么办?

    她望着床上静静躺着呼吸微弱的一大两小,到底以手遮面,悲恸垂泪。

    不过须臾她又粗鲁地拿袖子抹脸,她不能哭,只是那泪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几乎就在她眼泪不停地砸在书上晕染开墨花,心如死寂快要被悲伤压垮的时候,她才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几行晦涩难懂的文字: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乃热疫,大青龙汤主之。

第三十三章 产女

    汤方:麻黄六两,桂枝二两,甘草二两,杏仁四十枚,生姜三两,大枣十枚,石膏如鸡子大。顶 点 X 23 U S上七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

    温婉捧着书不断猛亲,又对着一如既往湛蓝的天“哈哈”笑得似个傻子,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末了才把书挡在脸上,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拖了两天,林渊和孩子已经烧得奄奄一息,眼看着满院子的人都快不行了,管家也开始不吃不喝。可是,再难,她还是挺过来了。

    温婉急急忙忙擦了泪走出门,大声招呼管家“顾管家,顾叔。”

    “来了来了,林娘子有什么吩咐?”顾管家红着眼睛跑过来,半驼着腰垂首等她差遣,显然也是刚刚背着人偷偷哭过了。

    两个眼睛通红的人尴尬一笑,心下了然。

    温婉瓮声瓮气道“顾叔,你照着这个上面说的,去药铺抓药,千万别弄错了。”

    管家拿着书上撕下来的一张似被狗啃过似的黄纸,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能行么?”

    几十条人命捏在手里,实在马虎大意不得,他小心翼翼地去瞧温婉的脸色,似乎在确定她不是和他玩笑。

    “不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吧!顾叔有更好的法子?”就算他能找到悬壶济世的神医,这几十个人也是等不得的。

    老管家张了张嘴,又抽了自己一耳光,拿着张薄纸火急火燎的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几包桑皮纸包。

    “林娘子,别无他法了?”四下无人时,他曾塞了银子把药方给万金堂的伙计瞧过,不过得来一句闻所未闻。

    温婉不答,接了药按着书上说的将七味药材先后搁药罐子里熬成汤药,等药材熬透了又舀了半碗想往嘴里倒。

    被顾管家拦住“不可,你有着身子,要喝也是我喝。”

    温婉一边吹着药,一边笑着看他“这是唯一的法子了,能治便罢,不能治我和我那一家子一起去了也是小事。你不能喝,要是咱们都没了,你还得找人给我们收尸呢!”

    顾管家揣了揣眼睛放了手,这个坚韧聪明的妇人总是先为别人着想,唉,这个世道,怎么就这么难?

    等吹温了药,温婉喝下后等了一个时辰,也没什么反应,才抖着手让管家端了药去喂。自己则端着他们三父子的药回了房,坐在床沿挨个一勺一勺地喂。

    要是有喂不进去的,她就自己喝一口再低下身喂一口,苦涩的药味在她嘴里蔓延,瞬间麻痹了她不安的神经。费了大半天功夫,她才给三人每人灌了大半碗药下去。

    等待药效是最难熬的,她合衣趴在床边,痴痴的看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像等待法院判决的犯人。就这样吧,温婉想。不论福祸,一家子总要团团圆圆的才好,自己上辈子已经受够了孤身一人的苦。

    入夜时分,老管家同手同脚地跑过来喊她“退了,烧都退了!林娘子,你真神了!”

    说完又蹲下身拿袖子挡着脸“呜呜”哭得欢,半天才恨恨抱怨道“他们躺下的人倒是轻松了,难的是咱们。”

    温婉红着眼吸着鼻子去摸林渊的额头,果然退了!她转头冲身后哭得像个孩子般的顾管家莞尔一笑,又去摸两个孩子的额头,也都退了!

    “大好了!”温婉哽咽。

    “可是真的?咱们都活下来了?”管家简直不敢相信,这可是时疫啊!

    心里的石头放下,温婉心里无比快活“是真的,错不了!顾叔,你快去......”

    话还没说完,温婉的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摸,羊水破了,顿时她脸色又惨白起来,抱着肚子打着哆嗦。

    看她这模样,饶是见多识广的顾管家也慌了“这,这是怎么了?”

    温婉不断地吸气呼气,尽力忽视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哑着嗓子道“我,我要生了!快,快帮我请稳婆!”

    “哦,哦,好,那你自己小心啊!”顾管家忙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跑到一半想起还没拿铜板子,又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取钱。

    等稳婆不急不慌被顾管家拽进院子时,温婉正抱着肚子在屋内来回走动,脸上,下巴上都是豆大的冷汗。

    “哟,你这小妇人倒是能忍,少见没哭爹喊娘的。”她是过来人,不怕生产之痛的妇人可不多。

    她走上前有力的大手一把搀住温婉,淡淡朝顾管家吩咐道“去收拾一间房出来,还要干净的被褥、热水、剪刀。灶上再备一碗鸡蛋羹温着。”

    顾管家忙应了一声急急去了。等他端着热水拿着剪刀再站在房门口时,温婉早已在门内低低地叫唤。

    可稳婆应声开门,拿一双通红的血手差点没把他吓晕过去。他终身未娶,自然不懂得女人家的道理。

    稳婆轻蔑一笑,“啪”的一声关上大门:“可见男人果然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废物!”

    说完再不管他,又在里间满头大汗地忙活。

    “忍着点,看见头了。使劲儿!”

    过了半晌,只闻温婉一声尖叫,孩子呱呱坠了地。

    “恭喜,恭喜,是个千金!六斤二两的千金!往后啊定是金玉满堂,福星高照!”稳婆满身喜气。接生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像这小妇人这般生孩子这么顺利的人物。

    前前后后只需一个时辰不说,生完还能走动。不是这小闺女极孝顺,就是这妇人实在福泽深厚了!

    温婉慢吞吞移到柜边抓了把铜钱给她,又咬牙给她舀了些米面干果才给人送走躺回床上。看着身边闭着眼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闺女,她只觉心里酸酸涨涨。从此以后,这世上又多了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儿。

    她轻轻搂着闺女,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几日不吃不喝,又赶上生产,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另一边,顾清宁揉着头,浑身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外甥正安静睡在他旁边。

    他张口想唤人,奈何喉咙像被烟熏过般又痒又干,几声轻咳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边溢出。

    “少爷,你醒了?”顾管家小心翼翼端着碗汤药走进来。

    “我怎么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您病啦,得了时疫,已躺了好几天了。”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睛,要是没那妇人,还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我痊愈了?”他满身的汗,身子却觉很是轻盈舒服。

    “多亏了林娘子,这可是时疫!可不止您,咱们一屋子人愣是都活过来了。少爷,容老奴多句嘴,这回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只有他知道,这阵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你去跟她说,她要愿意和离,可以到我房里做个通房。”他顾府的大门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好在那妇人不算貌丑。

    顾管家:......

    还不如省点口舌。

第三十四章 病愈

    温婉醒过来的时候,珍娘就坐在她旁边。www.uu234.net看她醒了,忙弯腰扶着她坐起来,又给她端鸡汤:“你已躺了三日,先喝点鸡汤暖暖胃吧?”

    “你身子好了?”温婉接过鸡汤问,看珍娘面色红润,想是大好了。

    “嗯,多谢你,这两日多亏你了。”自己病得不重,就是起不来身子,温婉日日喂她们母子喝药,帮她们擦身换洗。虽闭着眼,她也不是全无知觉的,这回她们娘儿俩是欠了人家大恩了。

    温婉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围了防风的红布巾,她麻利地喝了鸡汤又给闺女喂完奶后,只管将闺女扔给珍娘,自己则一阵风似的就往隔壁她男人那间屋跑,珍娘看了忍俊不禁。

    直到坐在床边看着一大两小三个男人并排躺在一起,摸着他们温热的体温,感受着他们鼻尖喷在她手上的平稳呼吸,她才掉着泪真的信了她不是在梦里。佛祖保护,她们一家子是真的活了过来,大的小的,全须全尾一个都没少。

    身子还虚着,小腹隐有钝痛。不过她有儿有女还有疼她的丈夫,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擦了泪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给那个掖掖被角,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咳咳”阿羡头晕眼花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时,他娘正紧张巴巴地坐在床边看他。

    “娘”他糯糯地叫了一声,就见他那模样憔悴的娘手脚极快地扶着他坐起,眼里欢喜得全是泪,嘴边的笑却浓得化不开。

    阿羡用手指尖轻轻揩她的泪:“娘,你怎么哭了?”。

    “娘这是高兴呢。”她握着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眸子里都是亮光,她的大儿最知心疼她呢。

    阿羡看她娘这样温柔,稀罕得捧着他娘的脸胡乱在她脸上猛亲。

    等他闹够了,温婉才吹温了水喂他喝下,又抱着他在床尾擦了身换了干净清爽的衣裳。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儿子放进床里侧,摸了摸他的小脸替他盖了被哄他再睡会儿。

    她不用想也知道,几天没吃东西,这几人肯定饿得慌。她得去吊了鸡汤熬粳米粥好给她家的大小男人喝。

    阿羡摸着他娘给他亲手缝的服帖精细的里衣,想着他娘的唠叨模样,咧着嘴看着屋顶无声地傻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瘪了嫩红的嘴。

    等到温热的白粥摆到桌上,元宝也醒了,正和阿羡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见她进来,都半起了身,拿着亮晶晶的眸子瞅她。

    温婉一笑:“你脾胃弱先喝点粥垫垫,小心烫,娘给你弟弟穿衣裳。”

    把粥碗端给大儿,温婉又去摆弄小儿子。细长温暖的双手利落地把人圈在怀里麻利地换衣换裤。母亲温热的气息喷在元宝脖子上着实令人发痒,引得他缩着脖子“咯咯”发笑,又慌忙咧着豁了门牙的嘴去捂她的口鼻,柔软的小手差点没让她立时掉下泪来。

    “你们添了个妹子,往后你也是哥哥了,可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再不能这么皮了!”温婉将粥端到小儿子手里,笑着嗔他。

    元宝哪里做得坐得住,呼呼啦啦地吞着粥,急不可耐地就想往外头冲。

    温婉一把按住他,兜头就是一巴掌“才说要稳重,身体不好全,你哪儿都别想去!你妹妹还能跑了?”

    元宝的心就跟被猫抓了一样,七上八下的。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长大了,恍惚着自己也是个兄长了!肩上的担子还真有些重嘞!

    他得护着妹子不能叫她让人欺负了去,还得给她找个像自己这般优秀的好男儿,还要挣银钱给她花给她撑腰。

    阿羡则喝着他娘熬的粳米粥,老神在在地看着元宝被他娘揍得满头包,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这种小打大闹他早习惯了,用他娘的话说,元宝就是皮厚欠收拾。

    林渊是当天傍晚醒的,彼时温婉正坐在床头缝着他的衣服。几年如一日的绣工练下来,不说多好看,却也是端得贴身舒适。他侧着头望着婆娘秀丽清新的侧脸,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舒服,像那夏日里的风,一下吹走了他心头的燥热。

    过了半晌,许是他那拿着针线和衣服奋斗地婆娘似有所觉,一转身一双温柔浅笑的眸子便撞进他眼里,清澈透亮。

    “醒了?渴不渴?去给你倒点水润润嗓子可行?”她小心翼翼地用手绢细细擦着他的脸,又温柔细致地帮他理顺贴在耳边的乱发,眸子紧紧盯着他似怎么也看不够,又如盈盈秋水,让他心尖微颤。

    林渊见她转身,索性移了身子将头埋进她双腿间,享受地眯着眼,还是那股子他熟悉又安心的梅花淡香味。

    “也不怕针扎死你!”温婉没好气地拍他。

    “生了?”婆娘头上围着红布巾呢,看着应是顺利生产了。

    “嗯,闺女。”她笑答。

    “我睡着这两日,想必你躲起来偷偷哭了不少回吧?瞧这衣服又脏又皱的,一看就是鼻涕擤多了。”看她眼下都是青影,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林渊心疼得要死,也还是忍不住拿话去挤兑温婉。

    他不喜她哭也不喜她愁,只爱她拿手捶他的泼辣样,像只精神奕奕的母老虎。

    温婉看着这人又是从前那般二流子的笑,果然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连声啐他“呸!谁哭鼻子了?我巴不得你死了我好改嫁呢!你许是不知,我没出嫁时,谷子村多少年轻小伙子都快把我家的门槛踏平了。”

    说到谷子村,她的眸子又暗淡下去,她男人见状忙拉她的手揉着自己的肚子,叠声喊着饿。温婉果然听见他肚子咕咕唱着空城计,当下也不多说,三步两步去厨下给他端来一大碗稀粥。

    林渊皱着眉头,实在呕的要死,白粥有甚吃头?黏黏答答的又没什么滋味。他皱着眉将粥碗推得老远。

    “来碗糖醋排骨,葱油鸡,再来个鱼香茄子配着白米饭吃多好,我能吃下四碗。”说到底还是不想喝粥,逃难时候实在喝粥喝够了。

    温婉叹口气,像哄孩子“你才醒,脾胃弱,吃不得大荤。这粥我用鸡汤在灶上吊了足足半日还给你切了细细的酸黄瓜,最是适口!”

    林渊头摇似拨浪鼓。

    温婉只得无奈哄他“你听话乖乖把粥吃了,晚上我给你煮银耳桂圆汤喝。”

    林渊眼睛一亮,苦着脸将粥拉近了些许,还不忘讨价还价“再卤盘鸡爪子呗!”

    她耐心尽失,一把将粥端走“不喝拉倒!”

    林渊忙拽住她,咕咚咕咚喝下两大口粥“喝喝喝,这就喝!别急嘛,再唠会儿啊!”

    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三十五章 贱人

    元宝阿羡兄弟俩躲在房门后,看着可怜巴巴的老林缩着脖子小口啜着粥跟喝药似的,颇有几分同情。www.uu234.net

    “阿娘真是欠收拾!敢骑在咱爹头上拉屎撒尿,真是反了她了!”这调子颇为喷喷不平,像极了往日里他爹训他娘的开场白。这也难怪,元宝可不敢跟他爹摆臭脸,见他娘这般霸气,委实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阿羡瞪他一眼“你懂什么,爹心里美着呢!你倒是出息,没见有些人日日背着爹娘满学堂给春娇当马骑么?她若笑一笑,有些人就似丢了魂,书本都能拿倒了,很是光耀我林家门楣呢!”

    元宝看他眼神简直跟见了鬼似的“你,你怎么知道?”

    春娇是严夫子的小孙女,生的玉雪可爱,又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很是招人疼。连学堂小霸王的元宝见了她也是面红耳赤,同手同脚。春娇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春娇说生姜是树上长的,他绝不会说是地里种的。

    “你的风流史,满学堂谁不知道?打量我是个傻子呢?”阿羡很是不屑地上下扫他一眼,转身就走。

    就数他能有小弟,自己就不能有眼线?说是他林和方的弟兄,没得丢他青州学霸的脸!

    “你去哪儿?”元宝急急地跟出去,又愤怒地瞪着前面那嚣张至极的后脑勺,恨不得用眼睛给这混球烧出个洞来。

    “瞧我妹妹,你管的着么?”远远的声音传来,很有温婉洒脱不羁的家风。

    “哎,你等等我!这事儿你有没有告诉别人?你要是出卖我,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元宝跺着脚追上去,一边跑一边掐着嗓子低声威胁,还不忘偷偷看眼打情骂俏的爹娘。

    切,就会这一招!他青州学霸要是认怂,他倒过来叫他哥!

    元宝见阿羡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留个酷酷的后脑勺对着自己,顿时又惊又怒。这事儿他明明捂得死死的,怎会叫这蔫儿坏的小子发觉?

    他爷爷的!定是身边出了叛徒将他卖了!千万莫叫他知道是谁,否则定要清理门户,将人扒皮抽筋,抽得他哭爹喊娘!

    可眼下受制于人,元宝只得憋着气追上前面的人,谄媚讨好“哥,亲哥,走累了吧?来弟弟背你,别让这烂泥给你鞋面弄脏啦!我那还有珍藏的《大明英雄传》和《三国志》晚上拿去给你看啊?”

    他义薄云天的拍着胸脯,没想阿羡突然停住脚,让没防备的他撞得鼻子生疼。元宝愣愣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瞧他哥。

    “不是说背我?正好不知妹妹在哪间房,你且背我一间一间房找过去。”阿羡背着手挑着眉淡淡地等他。

    元宝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冒金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他不过客气两句,好小子还当真了?自古大丈夫一言九鼎,他低咒一声,憋着气屈辱地弯下腰,要是给他娘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段情史,他这辈子都不用做人了!

    “驾!”阿羡扬着嘴角,拍着身下歪歪斜斜,呼哧呼哧的坐骑“难怪春娇喜欢骑马啊,这坐在马背上的确属实威风!驾!”

    而他胯下的“坐骑”却只顾涨红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奇耻大辱!想他林和安纵横沙场,鲜有敌手,手下追随者甚众,何时不八面威风?今天居然要沦落到给一黄口小儿当坐骑,真真虎落平阳被犬欺也!

    “做什么慢吞吞的?对了,答应我的书可别忘了送来,我爹给你磨得那副弓箭我也很是喜欢!”资产阶级剥削者怎么会心慈手软?

    “林老大!你别太过分了!”林老二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当初爹说打副弓箭给他们兄弟耍,这人硬是不要!说什么玩物丧志?还说他只想发奋读书,光宗耀祖!

    哎哟喂,可把他爹乐坏了,还特地去城里花了大钱打了副七巧板给他,原来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既然你舍不得,为兄自然不会夺人所爱!你先走吧,我回去和爹娘说会儿子话。”阿羡挣扎着要下地。

    呸!卑鄙小人!黑心肝的小兔崽子!

    “弟弟晚上就给哥哥送去,崩跟弟弟客气,咱俩谁跟谁啊!交情哪是旁人能比的?”元宝将人拽得死紧。

    “我知道你肯定又偷偷骂我是黑心肝的。唉,哥哥也没办法!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黑爹也黑,爹要黑心肝,你么,约莫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林和安一张利嘴简直刀刀剜人心。

    林和安:天哪!降道惊雷下来劈死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吧!

    另一头珍娘正抱着林家幺女轻哄,这小娃娃也不知随了谁,既不哭也不闹,每日只知咧个嘴冲她咿咿呀呀地傻乐。只有饿了或者尿了才哼哼一二,这两日着实让她省心。

    林家幺女:这是哪儿?我是谁?我在做啥?

    忽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家两个小子鬼头鬼脑地探出两颗脑袋,见珍娘抱着孩子笑意吟吟看着他们,忙肃了脸色掸掸衣摆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洪婶婶好。”

    两人同穿浅青色短褂,胸前各绣金元宝与猫戏线团图案,身量相近,气质不俗。

    “是来看妹子的吧?”珍娘了然,她微微弯腰放低身子,好让两兄弟将她怀里的小人看个清楚。

    林家幺女正努力睁着眼观察四周,不防脸蛋被戳得生疼。她努力抬头,见自个儿头上正罩着两颗黑乎乎,其貌不扬的脑袋,脑袋上还嵌着四颗珠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她吓得小身子一哆嗦,尿了。

    林家幺女:羞煞我也!哀家尿裤裆啦!

    “婶婶,小妹如何长得这般丑?”元宝有些难过,这跟个瘦猴子似的,连眉毛都没有,要是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唉,脑瓜疼!

    珍娘一个爆炒栗子敲上去,嗔他“胡说!这是没长开,过些日子就好了。”

    阿羡却早已踮着脚,嘟着嫩红的唇在幺妹头上蜻蜓点水“小妹莫怕,以后大哥护着你!”

第三十六章 洗三

    说完,他取下他爹亲手给自己磨的核桃串子放到小妹脖间戴好,光滑圆润的核桃珠子带着他的体温,上面每一颗都刻了他的名字,是他最喜欢的东西“见面礼,给你。”

    说完约莫是害羞,转身跑了。

    元宝跟在他后面追出去,戏谑道“哟,天降红雨,铁公鸡拔毛了啊!”

    紧接着风中又传来他嚣张肆意的威胁:“哟呵,你还敢打我?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看我抓到你不揍死你我!”

    语调又和他爹胖揍他时喊出的狠话如出一辙。

    洗三那一日,因在朔州城无亲朋好友,林渊便只请了收生姥姥来全礼。一屋子人只放上几串鞭炮,摆上几桌席面算热闹一下。

    在正厅设好香案供奉碧霞元君、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的神像,温福生净了双手喜气洋洋地从厨下端来一个大铜盆,里面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的热汤。这时,收生姥姥朝神像拜上三拜,把林家老幺往怀里一抱,洗三礼就正式开始了。

    林家老幺却瞪着腿只管挣扎:做什么?老婆子放开,快放开哀家!

    收生婆婆笑:“哟,瞧这活泼样儿,将来保管是个宜室宜家的伶俐娘子!”

    张口而来的吉祥话惹得众人只管凑着头抿着嘴笑。

    少顷,随着一声大喊“添盆”,由年纪最长的顾管打头,众人跟在他后面,兴致勃勃地挨个往铜盆里添清水,又从腰间解下几个铜板扔到一旁的茶盘里,也有放桂元红枣的。不拘什么,图个喜气。

    收生姥姥见满茶盘的好东西,高兴地站在旁边用高亢婉转的调子唱“长流水,聪明灵俐;大桂圆,连中三元;一家女,百家来求”之类的吉祥话,听得众人无不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等给林家老幺洗完澡,用茶叶梗子给她穿了耳朵眼儿,收生姥姥才满意地兜了添盆的铜子儿、喜果子、鸡蛋子、银锞子让林渊送走。

    温婉则快手快脚地用厚棉被将孩子包好抱回房,解了衣裳给闺女喂着奶,任由外面汉子们大吵大闹的喝酒去。

    顾青宁头一次混在农夫和仆人中间喝酒,红着脸直挺挺地杵着很是不习惯。但有林渊和温福生的豪气云天在前,仆人的小意讨好在后,竟也放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子,和林渊勾肩搭背的喝起酒来。

    最后酒意上头,还大着舌头醉眼朦胧地对林渊道“林渊,你好福气!你那小妇人可有姐妹不曾?”

    林渊摇头失笑“姐姐倒是有,只是已经婚嫁外省,多少年不曾联络过了。”

    “唉,可惜了......”可惜了什么,顾青宁没说。他那点微薄的酒量让他红着脸,一下趴在酒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顾管家一直关注着顾青宁的动静,见他只是呼呼大睡,不曾说出那日要纳林娘子做小的混账话来,才重重呼出口气,满脸喜气夹了菜来吃。苦尽甘来么,可不是!

    还没等吃完席,林渊就瞅个空档借着醉意尿遁了。他快速走到厨房,木着脸将租来做活洗碗的婆子统统赶出去。

    等没人了,才蹑手蹑脚翻出个青花大瓷碗,低着头往灶上温着的菜碗里夹温婉爱吃的菜。等碗堆得冒尖了,他也不嫌脏只紧紧将碗护在怀里,小心向他们的小房间走去。

    见到元宝和阿羡带着文礼在院里满头大汗地疯玩,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些,莫摔着文礼!”

    温婉正在房里喂奶,见有人门也不敲径直闯进来,吓了一跳,慌忙扯被子来遮。见是这酒气熏人的冤家才放了心,只不断拿眼刀子剜他“这是喝了多少?”

    “高兴,且让我放纵一回吧。”林渊将碗放在桌上。

    顺手接过喝完奶的闺女搂着轻哄,拉着温婉坐到桌子边“快吃,热乎着呢!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剩的,特意去厨房端的干净菜,都是你爱吃的。”

    他不是第一回做爹,怎么哄孩子早已经驾轻就熟。

    温婉接了冒着热气的碗,见果真都是她爱吃的,对着她男人莞尔笑了笑。忙了一上午,她早就饿了。

    林渊一边哄着他的小闺女,一边咧着嘴定定地瞧他婆娘吃饭。只觉得着男人这一辈子就该像他一样将婆娘放在手心里疼着,儿女放在心砍里宠着。他想得愣神,嘴里的酒气熏得襁褓里的小人儿皱着眉直伸手乱晃着要打他。

    林家幺女:傻蛋!傻爹!

    他捉住闺女洁白的嫩手一顿猛亲“哟,还敢嫌弃你爹?眼睛还没睁开呢,就会打人了?”

    说完装模作样地轻弹她的额头吓她,又满心欢喜地搂着闺女满屋子乱晃:“爹的俏闺女哟,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怀里的人被他逗得像只奶猫般咧着嘴细细地笑。

    罢啦,罢啦,好在是户和乐美满的人家。只当老天厚待她,恩赏她这待她如珠如宝的父母吧!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温婉托着下巴看着面前乐呵亲昵的父女有些无奈:“别没个正形,看把她乐得,亲爹就是亲爹,旁人不能比!”

    说到这,已有几分酸味儿。她这闺女打生下来起就格外安静乖巧,大多时候不是吃就是睡,笑一下就跟昙花一现似的,嘴边两朵小小的梨涡让人不稀罕都不行。没想到她亲爹一抱,就没有下限地笑上了。

    “给咱闺女取个名儿吧?”林渊一边笑着逗弄闺女,一边和温婉打着商量,总不能一直闺女闺女地叫吧?

    “叫弯弯吧,长大以后眉眼弯弯的模样多美!”温婉有些憧憬。

    林渊念了两遍,觉着上口也就应了“大名儿我给拟好了,叫林和宜,取宜室宜家的意思。打今儿个一早我跑了好几条街,又花了六个大钱才请算命先生起的。他说咱们闺女是贵人,起个大气的名儿才压的住呢!”

    “你听他胡扯!儿子闺女都一样,平安喜乐才好。我才不让她攀上高门大户,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大宅院哪有咱们小门小户的自在?”温婉扒着饭,眉眼温柔地望着她闺女。

    就这样两夫妻一锤定音,一气给闺女的大名儿小名儿定了下来!弯弯倒是无甚所谓,她爹娘开心就好,反正她上辈子连大名都无。

    因着弯弯还没满月,温婉实在不敢风餐露宿地赶路,所以,当顾青宁一行准备好物资要离开,继续赶往京城的时候。林渊硬生生带着妻小留了下来,准备给破院子饬饬,先在朔州城里安个身,等仗打起来了再说。

第三十七章 先生

    临行前,顾管家还是没忍住对温婉红着眼叮嘱:“什么事儿别自己扛着,也别把自己的身子不当身子。顶 点 X 23 U S要是有难处了,只管还来京城寻我们!”

    温婉应了,又给他塞给自己连夜缝的棉鞋棉裤:“顾家公子的已备好了,这是您的,您腿脚不好,我在里头絮了厚厚的棉花。莫要舍不得吃穿,照顾好自个儿,可知?”

    说到这她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

    顾管家连连点着头,又拿袖子擦浑浊的泪:“知了,知了,好丫头,顾叔盼着你!”

    珍娘和她哥要留下,也被温婉温声哄着劝走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她宁愿她们跟着顾青宁去京城避难,也不愿为了她们一家子将所有人都搭进去。

    “京城花销大,给哥哥做的棉衣里缝了二百两,若是银钱不够了只管拿出来用。另有我做的点心酱菜肉干,哥哥自己吃也成,送人也使得。还托哥哥千万替我照顾好珍嫂子一家。”温婉给他哥系上厚厚的黑布斗篷,笑着拉她哥的手。

    温福生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又将小弟推进她怀里:“你少操些心吧,哥哥等着你,可别让哥等急了!”

    温有才也搂着他馨香的三姐闷闷道:“阿姐,舍不得你!”

    温婉笑着拍拍他瘦小的肩膀:“去吧!”

    从朔州城出发,不出三月就能到京城,有了足够的粮食物资和武器,怎么也能到京城。

    等人都走光了,不大的院子也开始安静下来,只余秋风的萧瑟。

    温婉对着湛蓝的天发了会儿呆,才和林渊两人配合着将院子里外洒扫收拾干净。忙完后她又给门窗重新糊了棉纸,拉上了厚厚的大红色帘子,还在大门两边挂上了两盏纸皮大红灯笼,看着才热闹了些。

    趁着天气好,温婉又打发林渊买来新的床褥、棉被全部拆洗晒了,这样晚上躺在里头才暖和不冻脚。一番饬采买下来,加上之前逃难的花费,身上已经没有几个碎银子了。再这样下去,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日子很快就滑进了十一月,天气冷得吓人。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林渊学会了发豆芽,还给元宝阿羡兄弟俩捡了个免费的教书先生。

    这先生姓汪,七旬年纪,也是个可怜人。那日天蒙蒙亮,林渊在集上卖完豆芽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马路边快要被冻僵了。大冷天的身上就裹着一件单薄破烂得跟层纱似的衣服,面皮青紫,手脚全是冻疮,身子就跟那灶头烧火的芦柴一样细。

    等林渊和温婉给他抓了药,又是全身按摩又是热汤水的给人泡了三天,他才总算痴痴呆呆地活了过来。

    不过,人却像枯败的树,了无生气,每天只呆呆地坐在院里的椅子上看着满院的落叶,不吃不喝,无悲无喜。

    直到有一天温婉蹲在他身前用热毛巾给他擦手擦脸,又笼了灰炉放满了热碳塞到他脚底下,他才慢吞吞的转过头,红着眼看着温婉:“就让我死了吧。”

    温婉端个矮凳坐他旁边:“家底子都花您身上啦,贵着哪!死不得!”

    汪先生低着头拉着温婉的手呜呜地哭,半晌才擦了泪道:“我姓汪,自幼家境富裕,饱读诗书,祖上在这朔州城里曾也是数一数二响当当的人物。”

    他目光深远,回忆往昔:“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我遇上了我的发妻,她是潇湘馆里的头牌。见到她,我才知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

    温婉也不插嘴,挥手叫来林渊,一起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他诉说。

    “年少时热血冲动,为了时时能去瞧她,我偷拿了家中不少银两。后来,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怕她们母子受苦,和家里闹翻后又拿了大半家私去给她赎了身。我家中人丁单薄,父母膝下只我一个,本是寄予厚望的。”

    说到这他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干涩。

    “等我妻子生下了孩儿,我本想带着妻儿回家磕头认错,认祖归宗。到家门口才知,因我娶了妓子这事,我家人受尽了街坊四邻的嘲笑和侮辱。连我那老祖母也被人泼了满身的粪水,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西去了。“他捂着脸,泪水倾泻而出。

    “我母亲气不过日日和人争辩,到底因羞愤难堪在夜里跳了井。我回家时父亲心灰意冷下已早早卖了祖宅背了包袱走了。”滚烫的泪落在他干瘦蜡黄的手上。

    “无奈之下,我只能领着妻儿在乡下赁了处茅屋靠教书为生,那段日子现在想来也算闲适。可我没想到,没过两年她就因为忧思郁结难产去了,只给我留下一双孩儿。”

    他两手虚握成拳,紧紧抵在膝盖上,像饱经风霜的老树“我只得抄书接活,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拔大他们。兴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孽,本以为孩儿成家后我能轻省些。可我沉疴缠身、卧病在床时,他们只顾一边咒我死,一边翻箱倒柜地找我的体己银子。”

    “银子早花在他们身上了,哪里来的银子?还是大儿媳心善,每日给我一碗水喝让我活下了命。后来他们嫌我要死不死的晦气,索性半夜里兄弟俩将我抬出门扔了。”

    温婉和林渊面面相觑,心底一阵阵的发寒,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们救我是好心。可我是个不详之人,会带累你们的!”汪先生说完长叹一声,颤着身子想爬去外头找棵老树吊死。

    温婉却不依,硬让他还清了欠她家的药钱才给走。见那汪先生红着眼犹豫,温婉强拽着他往屋里拖,又给他买全了笔墨纸砚,四书五经,才将将让人留下。

    本是给他找个盼头,谁也没想到,几日下来,不管是元宝还是阿羡竟都让他教得有模有样。

    就是去旁听的温婉,也不得不说这汪先生很会因材施教。

    这日汪先生正好说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四句。

    他说“要说这陶渊明啊也是个妙人,你看他像模像样在南山中了那么多豆苗,结果呢?草盛豆苗稀!豆苗没长杂草倒是长的密密麻麻。这哪里是个老实庄稼汉?分明是个二愣子嘛!”

    “可他怕别人笑话他,又连忙补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两句来洗白自己。他向世人道:你们看啊,反正我是早出晚归、拔草浇水的,这豆苗长不长还是看运气啊!”

    “不过巧舌之辩,却成千古绝句!由此可见:古来大家绝非十全十美之人,他们与我们一样也会贫嘴也会偷懒,可人胜在洒脱,胜在气度,胜在眼界。咱们亦当如此,任他风吹雨打,不妨一笑置之,何如?”

    别说屋里小儿,就连温婉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可不是个有趣的先生?

第三十八章 酒酿

    几日下来,元宝和阿羡已经能粗粗算出家中的米粮和银钱,也学会了一个铜板子掰成两半花。m.www.uu234.net有时看着林渊担着没卖完的豆芽回屋,就会一齐望着他们爹唉声叹气。

    林渊就会笑着哄他们说家里还有的是银钱,这时元宝会皱着眉摸着他爹的俊脸,苦口婆心地教育他“爹,你别哄我了罢,我已会算账了。”

    汪先生带着阿羡去书铺裁纸去裁缝铺量冬衣时,阿羡也总会记得给人家小儿带些他娘做的点心吃食去。这些人情世故有他爹娘的言传身教,也有汪先生的指点。

    “这几日你婆娘的咳嗽可好些了?我阿娘炖了枇杷梨汁水,你且拿回去晚上热一热给她喝了,比药好入口些。”阿羡小小的人吃力地从背篓里捧出个小小的黑罐子。

    肉铺的刘掌柜却只摇着手推拒着不接“怎好回回得你家的东西?你家也不富裕。”

    那刘掌柜满脸横肉,元宝却不怵他,只从他哥手里接过陶罐子放在刘掌柜身前肉案上:“拿着罢,你上回送了好些下水给我家,咱们这是礼尚往来。”

    “那刘伯就不客气啦!你娘的手艺无人不知的。”那刘掌柜接了陶罐,搓搓手又剁了两根带着肉的排骨要放阿羡的背篓里。

    见两个小小的人儿犹豫着不接,他又笑”说好的礼尚往来,拿着,上回阿羡说天再冷些还给我送酱菜来,刘伯且等着呢。”

    阿羡和元宝这才拱手谢过他,接了骨头“嗯,我记着的,我阿娘做的酱菜冬日里最是下饭,等过些日子腌好了就给你送来。”

    忙碌的刘屠夫不由笑,待帮别的客人切完肉回头时,却见那两兄弟已拉着手走远。元宝蹦蹦跳跳很是欢快,阿羡却拿手帮他擦了鼻涕轻斥他“稳重些。”

    元宝便乖乖任阿羡牵着,看他兄长满意了,才从兜里掏出块花生糖眯着眼咬了一半,另一半塞进兄长嘴里。

    一边割肉的人忍不住催“割肉呀,刘掌柜。”

    待回过神,刘屠夫才看见卖肉的案板子上搁了几枚铜钱,愣了一会儿才笑骂“这两兄弟!”

    温婉正在厨房里煮酒酿,见他俩回屋,忙擦了手帮他们卸背篓“重不重?锅里煮着酒酿卧蛋,一会儿等你爹回来就能吃,快去洗手!”

    元宝欢呼一声飞快奔去洗手,阿羡则慢吞吞跟在后面,不忘像他娘报告“阿娘,刘伯今儿个又送了骨头。”

    温婉笑着回头看他“那你可记得给了银钱?”

    看阿羡严肃点头,她才放了心,回过头继续煮她的酒酿“阿娘晚上做咸蛋排骨给你们吃。”

    冬日里天寒,林渊和她每日清晨天未亮就要起来,准备好豆芽和酸菜让林渊拿去集市上卖。她家的东西虽好,可在冷风里坐一天能把人的膝盖骨冻僵。于是,温婉每到巳时,总要去厨房做一锅酒酿卧蛋等着林渊回来吃。

    酒酿是温婉拿日日吃剩的米饭发的,不费什么银钱,只用洗净的陶罐装好用被子裹着,搁在灶台下的空格里,等个三天再解开封口的布,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酒香和米饭的甜香。

    这时候再把陶罐里的酒酿倒入锅里加清水煮沸,稍微搁些糖。等汤变成奶白色,就卧几个鸡蛋进去,再搓点糍粑切了片下进去。等蛋白凝固,蛋黄还未凝固时,即可关火,盛入碗中,就是香甜暖胃的酒酿卧蛋。

    林渊是吸着鼻子进门的,冬日里他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卖完菜回家,大的小的关上门坐在暖烘烘的厨房,人手捧一碗酒酿卧蛋唏哩呼噜地喝得痛快。

    不消片刻,就能让人手脚暖和,额头沁汗。等一碗酒酿下去,嘴巴里鼻尖上萦绕着的都是醉人的酒香,那舒坦能暖和到人的心窝里去!

    “今日遇着大主顾,竟将我一担子的豆芽和酸菜一气买了,还多给了几十文钱!”几十文钱足能让他的孩儿两月不愁肉吃了。

    温婉去锅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端给他:“要不说你能干!咱们家离了谁都行,就是离不开你!顶梁柱么可不是?”

    他一边捧着碗暖手一边被她哄得呵呵笑:“也不是这般说,男儿家自是要比你们妇人多担当些。”

    又慢半拍地去奉承他婆娘:“你日日煮饭也辛苦。”

    温婉笑着去堂屋喊了汪先生过来,又给大人孩子每人发了碗让他们自己盛酒酿,自己则抱了弯弯在怀里轻轻哄着。

    她家这几个男人,没有不爱吃甜食的,连着吃了几天的酒酿卧蛋也不见腻,依旧吭哧吭哧钻在碗里,吃得有滋有味。

    汪先生端着黄白相间暖洋洋的酒酿卧蛋呼呼啜上两口,大点其头“香甜适口,酒味醇香,冬日里食用暖胃,对妇人幼儿还有滋补作用,实是养身佳品!”

    温婉看着他笑“快吃吧,再说下去,锅里剩的可就要被他们抢光了!”

    汪先生听罢,忙三口两口喝尽了酒酿,挤去锅边抢锅铲“哎哎,给我留点儿,尊老爱幼,尊师重道懂不懂?

    可惜,林家的家规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都能让,好吃的不能让!汪先生就是挤破头也不过堪堪抢了一碗。这下,一屋子几个男人大口牛饮变成了小口啜啜,看得温婉忍俊不禁。

    她抱着怀里的小人儿指着他们“咱们弯弯是女儿家,可不能学你这些没出息的父兄和阿祖,可知了?”

    汪先生还在和酒酿奋斗,听到这声阿祖不由耳朵尖微红,不过他轻咳两声很快掩饰了下去。人人都道他不详,可临老能碰着这一家子他还是有些好运的。

    等林弯弯满了月,温婉手里也攒下十六两银时,林渊才带着家小准备继续赶往京城。可惜天不遂人愿,等他们驾着车走到城门口时,才知道全城戒严,这时候他们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更糟糕的是,没过两日,朔州城里开始到处有官兵严加把守,街上也开始变得冷清,已经到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的地步。

第三十九章 城破

    当天夜里,林家一家子好梦正酣,院里的母鸡也拢着小鸡子儿打着瞌睡。www.uu234.net突然,“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像一颗炸雷投入朔州城中央,伴着火光慢慢绽放开来。

    “婉娘!婉娘!醒醒!攻城了!”林渊一手慌慌张张套着外衣,一手轻拍温婉的脸。

    温婉在地面一**的摇晃中醒来,起初见林渊大半夜穿衣还有些懵,随即又是一声“砰”的炸响回荡在她耳边,震得她两耳嗡嗡。她看向窗外,漫天的火光照得院里如同白昼。

    “你自己穿衣,我去隔壁叫孩子。”林渊动作迅速的跳下床,一跃身消失在门口。

    一阵阵风雪冲进屋里,冰冷地拍在温婉脸上,留下一滴水渍。她屈膝紧紧抱住自己,瑟瑟发抖,战争还是来了么?

    半晌,她裹上厚厚的衣服,看着满屋子人梳洗的梳洗,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只觉自己恍若在梦里。只是不知是那庄周梦蝶,还是她蝶梦庄周。

    她叹口气跟着林渊将行李塞进马车,许是这两月的好日子还没过够,一时间她竟茫然站在车前,不知该去往何处?

    汪先生见她这模样心下微酸,轻轻唤她道“莫发呆了,随我躲去乡下,我知道一处深山人迹罕至,咱们先去那对付两日再说!”

    林渊听了直点头,忙将妻儿抱上马车,又去扶汪先生。一行人这才在“轰隆隆”的马车声里着急忙慌的往乡下赶。

    等出了院子,他们才知如今这朔州城是何等的兵荒马乱,孱弱啼哭的儿童被人群撞翻在地,然后是无情地践踏和一声声低低的:“阿娘,阿娘,你在哪儿?”

    有那困苦的人家也顾不上别人,只一窝蜂砸了街边的店铺,哄抢着粮食冬衣。“咣当咣当”的声音浸透了绝望。

    满目疮痍,温婉看着奄奄一息被丢弃在路边哀嚎的老者,只麻木地偏过头,肃着脸将她的弯弯紧紧搂在怀里,喃喃着:“莫怕,莫怕。”

    只不知是对她自己说的,还是对她的孩儿说的。

    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轰然炸响,是红衣炮!不远处的城门“轰隆”一声,只剩残肢断骸倒了一地。黑压压的瓦拉兵兴奋嘶吼着冲进来,城破了!

    汪先生厉声催林渊“快些,快些,他们冲进来了!”

    林渊抖着鞭狠狠抽打在马背上,一波一波的恐惧让他将车赶得歪歪斜斜,越急速度却越慢。

    温婉抱着孩子掀开车后的车帘望了一眼,不待汪先生看见又猛地放下。也不言语只白着脸将弯弯交给汪先生,自己则迅速翻着包袱将之前逃难时备下的辣子粉、石灰粉并一把匕首统统塞进怀里。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砰砰,砰砰”的心跳声像是要跳出她的嗓子眼。她紧了紧汗湿的手慢慢移到车边,浪花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桀桀”的怪笑声仿佛就在她耳边。

    她看了看一心赶马的林渊,扭头冲汪先生勉强一笑道:“将儿女交给先生,我信得过。”

    说完再不犹豫,咬牙从马车上纵身跃下,车马的惯性将她带翻在地,半天不能动弹。

    林渊听见动静,撕心裂肺地回头喊:“不!”

    元宝阿羡通红着眼奋力挣扎着就要跳下马车,被汪先生死死拦住,任他们牙咬脚踹就是不送。

    元宝声嘶力竭地朝车后哭喊:“阿娘,阿娘,你做什么?元宝怕!”

    阿羡则疯了一般殴打汪先生:“放开,放开,你这老东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半天,温婉才咬着牙满身尘土地爬起来,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她的儿女,便匆匆往路旁的密林里头钻。

    快些!再跑快些!只要能拖住他们,她的丈夫,她的儿女就安全了!

    那紧紧追赶马车的一队瓦剌兵,见马车上滚下来个美貌妇人踉跄着要往树丛里钻,纷纷兴奋地勒了马,像猫爪耗子似的跟着她往林子里走。比起车上微薄的物资,显然这白皙美貌的农家妇人更有吸引力。

    一时间竟真的让温婉误打误撞拖住了脚,只余两个瘦弱的士兵不甘不愿地被上峰赶去追车。

    温婉咬着牙将衣服往下拉了拉,不时弄出细微的声响,引着瓦剌兵循声跟过来。

    “哈哈哈,还有这等好货色!老子憋了许久,一会儿非得活活弄死她!”瓦拉兵个个红了眼,搓着手不急不慢地跟着她。

    眼看有两个士兵急不可耐地赶上她,温婉猛地转头,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石灰粉干脆利落地朝他们眼睛扬了过去。

    烈火灼烧般的疼痛让那两人一下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其余瓦剌士兵一惊,见这小妇人有两分胆气,纷纷抽出了明晃晃的大刀提高了警惕,眼底的兴味更浓。

    “有意思!老子今天偏要尝尝这带刺的花!”

    “留个活口,带回去当军妓,哈哈!”瓦剌兵举着刀,淫笑着一点点地向温婉靠近。

    温婉却不慌,她深吸两口气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掏石灰粉往后撒,每次卡的时机都极为刁钻。不是谁主动靠近了她,就是趁人被她白皙如玉的肩头勾得愣神时再快速出击。

    等到最后一包辣椒粉撒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放倒了一半的人。

    剩下的十几个人,等了半刻见她不再撒石灰粉,全都狞笑着一哄而上,将她紧紧围住。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再厉害的玩意儿总有用完的时候!

    “哈哈哈,小娘皮,还有什么招儿,都试出来!给大爷舒服舒服!”污秽的言语,臭气冲天的嘴,几乎将温婉熏晕过去。

    她转身欲跑,很快便被一个壮硕的士兵拖住脚脖子,一把将她压在身下。满身的血腥味一下萦绕在温婉的鼻尖,她干呕两声,终是落了泪。

    那士兵见她不再反抗,哈哈狞笑着就要扒她的衣服。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匕首从他脖间划过。

    那瓦剌士兵只来得及捂着伤口蹬了两下,就被温婉推在一边没了动静,惊恐的眼甚至没来得及闭上,就断了气。

    好狠的娘们儿!

第四十章 生死

    饶是瓦剌士兵再不将温婉当回事,见她闷不吭声地杀了人,再浓的兴趣也瞬间全无了。m.www.uu234.net他们不再像猫抓耗子般逗弄她,眼里只剩嗜血的光。

    温婉捂着衣服坐起来,流着泪拿着匕首乱晃,像只困兽般声嘶力竭地喊“还有谁?还有谁!不就是一死?”

    可力量悬殊,又一个沉重的身躯喘着粗气覆在她身上,她再一次拔出匕首想自我了断,被“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昏昏沉沉。脸颊肿得老高,铁锈般腥咸的血沫在她嘴里蔓延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她睁着眼呆呆看着头顶那旋转的夜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脸颊。就这样吧,她这一生。她呜呜哭着:阿娘.....对不起。婉婉真的尽力了,可是,活不下去了啊!

    突然,覆在她身上的士兵倒了下去,竹制的箭矢羽翼微颤。林渊就这样静静举着弓,满身满脸的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温婉却只觉他宛若天神。

    他扔了箭,挥刀砍倒一个兵,双目赤红发疯一般冲着温婉咆哮:“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老子不是懦夫!老子是你男人!”

    这个人哪,他没有富甲一方,没有权势滔天,更没有江山为聘。可是他那颗火热的心啊,是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他像切白菜一般砍倒了一个个士兵,冲到温婉身边飞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紧紧一搂后将她小心放到背后护着。像只猛兽,眯着眼死死地盯住面前的每一个人。

    “老子跟你说了,天塌下来有我这高个子的顶着!你能啊,可给你能坏了!”她面前的男人骂骂咧咧。

    可温婉知道,他气呼呼的话里满是心疼。虽是紧张不已的气氛,她却扬了嘴角:傻冒!

    瓦剌士兵损兵折将,见前面被石灰放倒的弟兄到现在都没过来,再看林渊手里滴血的大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红了眼睛一声怒吼,围成一圈一股脑对着林渊冲了过去。

    林渊温婉往后推了又推,才提刀相迎。所谓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长期种田做活,孔武有力的农家汉子,一时间竟和十几个精壮的瓦剌兵打成了平手。

    虽他身上挂了彩,但同时也砍下了两个瓦剌兵的脑袋。

    温婉在他身后巴巴看着,见他身上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林渊快撑不住了!

    她不再躲他身后,而是拔了头上的蝴蝶簪子,见谁体力不支就绕过去对着人家脖子大动脉狠刺两下。那些士兵要全神贯注对付林渊,还要分身管偷袭的温婉,不一会儿竟渐渐落了下风,又倒下了七八个。

    等到林渊忍着胸膛被贯穿的剧痛砍下最后一个人的脑袋,温婉才松了手里的簪子跑过去紧紧抱住她那倒在血泊里的男人。

    林渊已经昏昏沉沉,可他还是竭力伸出指腹轻轻给温婉揩泪:“莫哭,我......我死不了!我还能背你呢,你上来。”

    他咬着牙,又将双手伸向身后,屈膝弯腰等着她跳上来。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落下,他快撑不住了:“快上来,咱们回家......”

    又是一刀,自他背后刺入贯穿胸膛,鲜血四溅。林渊一头栽在雪地里,嘴边急速绽放出鲜艳硕大的血花。

    婉娘,婉娘,他的婉娘,他舍不得啊!

    那奄奄一息将刀送入她男人胸膛的瓦剌兵,哈哈笑着摇晃两下死去,徒留温婉呆呆倒在一边。

    她爬起来用金簪一下下地往那士兵的心窝上扎,待确定那人死透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喃喃着:“不,不,不!啊啊啊......!”

    声音愈大,双目赤红。她扯开发髻捂着耳朵,任青丝飞舞,几近疯癫。

    “婉......婉娘......”他低低地唤。

    温婉连滚带爬跪在他身边,捧起他的头,将耳朵贴在他唇边。

    “我......欢喜你......自成亲.....那一日......便......很欢喜很欢喜。”

    温婉低着头,泪眼朦胧:我知,我知,你日日眼里嘴边都是我,我又如何能不知?

    她抬袖轻轻替林渊擦着嘴边不断溢出的血,低声埋怨道:“这话以前我让你说,你总不说!说我不知羞,净爱青天白日的说浑话!我要逼你,你就红着脸瞪我。今日你说你欢喜我,我却半分不觉欢喜......”

    只如同剜心剔骨,剥皮抽筋,哭碎了肠!

    “救救他,救救他,佛祖啊,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我只要他活着啊,哈哈,活着!”话音落,已是癫狂而不自知了。

    十里外,朔州城。

    “将军,你看!”一年轻将领翻身下马,拾起一块墨绿虎形玉佩交给一星眉剑目,威武不凡的将军,却不是受那林家一饭之恩的樊忠又是谁?

    樊忠冷冷一瞥,将玉佩收紧怀里:“改道,追!”

    等大队人马沿着土路追踪至十里处,副将策马拱手:“将军,有血迹。”

    樊忠翻身下马,带头钻入路边密林。

    通红的火把照亮了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一美貌妇人坐在雪地里,抱着一具尸体,轻轻地摇着,嘴里轻轻哼着婉转的小调:“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诡异妖冶的画面森罗恐怖,樊忠却眉头都未见皱一下,一手刀切在温婉颈后,淡淡道:“拖走。”

    见林渊双目紧闭,胸前两个窟窿,他皱了皱眉,食指微屈去探他的呼吸。半晌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轻轻飘在他指上,他松了口气,回头对副将扬声道:“有气,快马回营!”

    刚跨马欲行,见汪先生驾着马车匆匆赶来,车上着急探头的元宝他认识,便吩咐亲兵:“一并带上。”

    这一幕,直到很多年后的林渊垂垂老矣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想起来,也还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个护了温婉一辈子的汉子,哽咽握着他大儿的手说:“那时候,爹是真的撑不住了。可是爹不敢死啊!爹只要一想到你那纸老虎一般的娘要孤零零活在这世上,爹这心哪,就刀割般的痛!”

第四十一章 得救

    温婉晕晕乎乎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床上,周围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影,个个身穿铠甲,步伐沉重。www.uu234.net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凉凉地覆在她脸上,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在她脸上作乱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啊!痛痛痛!”方云一阵痛呼,手里端的清凉化瘀的药碗也应声落地,水绿晶莹的药膏撒了一地。

    汪先生见状忙拉温婉,见她发着高烧双眼紧闭脸色通红,却死死咬住方云的手腕不放。心急之下,只得学着樊忠一手刀劈在温婉颈后。

    见温婉仍是死死咬着方云不放,他骂了声娘后咬了咬后槽牙又是一手刀,直将温婉劈得眼冒金星,直挺挺倒了下去。

    温婉:......好小子,你他娘的够狠!

    方云这才救出自己的手,却已印着红红的一圈牙龈,渗出血迹。

    他袖子一挥,收了药箱就要走:“不治啦不治啦!疯女人太凶治不了!”

    要不是他师父正在不眠不休地忙着治另一个,他才不来伺候这个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疯女人!

    不防元宝一把抓住他,跟牛皮糖一样吊在他身上:“哥哥,别气啦!元宝给你糖吃!”

    方云气哼哼偏过头不接,他才不要理这小鬼!

    元宝见他一手捂着伤口,有些过意不去:“哥哥,我阿娘咬了你,你咬回来吧,元宝撑得住!”

    他伸出自己藕样的胖胳膊,踮着脚一跳一跳地将胳膊往他嘴边凑。见他依然气哼哼偏头避过,元宝狠了狠心,低头对着自己手腕就是狠狠一口。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方云一惊,他慌忙去拽他的手:“哎,你干嘛!你是傻子吗?”

    元宝这才松了口,胳膊上也是一圈牙印丝丝渗着血珠,显然是下了狠劲的。元宝却傻傻笑着对方云道:“哥哥,果然疼得紧嘞!”

    方云被他龇牙咧嘴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终是回头放了药箱,卷了他的小袖子为他擦药。

    元宝安安静静等他擦完,半晌,才将另一只手里的糖默默递给他:“哥哥,吃糖!”

    吃了他的糖,替他救救他的阿娘成不成?

    方云扶额,只能无奈接了,让汪先生带着元宝在一边歇息,自己细致专注地照料起温婉来。

    罢了,就当看在这么机灵懂事的娃娃面儿上!

    汪先生见元宝冲他一笑,也笑着摸摸他的头,却在元宝回头紧紧盯着他娘后,忍不住抬袖擦了擦眼。

    元宝若有所觉地回头,汪先生红着眼轻笑道:“风迷了眼睛。”

    等温婉再睁眼,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已是三日后。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简易的白色帐篷有些愣神。半晌才将手一挥,“砰”的一声,床边的瓷碗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方云听见动静急急钻进帐篷,就见温婉拿着碎瓷片就要往自己腕子上划:“你做什么!”

    汪先生也带着元宝跟了进来,他走到她床边夺下她手里的瓷片“你醒了?你身子还虚着,我去给你端药。”

    温婉却面无表情地躺下,偏头冷冷道:“救我作甚?”

    堪堪走到帐篷边的汪先生泪如雨下:“阿渊没死,他还活着!”

    温婉却冷冷一笑不再说话,胸前两刀贯穿前后,怎么可能还活着?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她总是要去找他的。

    汪先生擦了泪低着头去端药碗。

    却不想小心端来的热腾腾药碗被温婉再一次挥手打翻,滚烫的药汁溅了汪先生一身,他的胳膊上,手上瞬间起了水泡。

    方云看得生气,一把拽过汪先生道:“她要死便让她死好了!咱们凑什么热闹。反正她那男人也就剩一口气了,活不活得过来还两说!”

    元宝不干了,他跑出去发疯一般哭着捶打方云:“你胡说!我爹没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说完到底害怕,钻进温婉怀里哭得惊天动地。温婉却无一丝反应,只呆呆望着帐顶无声流着泪。

    方云看着一家子,个个1悲痛欲绝,恨恨地一跺脚,骂道:“你们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将军,他搞不定啦!一家子疯子!

    不过须臾,帐篷被掀开,面冠如玉的樊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呼呼鼓着嘴的方云:“哭哭啼啼地吵什么?”

    汪先生见是救他们家的恩人,忙擦了泪朝樊忠拱手:“樊将军,我家阿渊.....?”

    温婉偏头,见是樊忠先是眯了眯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是......”

    樊忠点头“看来夫人还记得在下。遇见夫人的时候,林大哥还有气,现在正由我那军医全力救治。至于是否性命可保,在下还未曾得知。”

    温婉这才相信林渊是真的还没死,他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汪先生“阿,阿渊没死?”

    汪先生重重点头:没死,也跟死了什么区别了。

    樊忠见她有了生气,又淡淡道“令公子已在军医账外不吃不喝守了三日了。”

    他说的是阿羡。

    温婉哪还等得住,批了外衣就跟着樊忠往外走,也顾不上后面急急跟着的汪先生和元宝。

    远远的温婉便一眼瞧见,她那大儿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军医帐前,脸上平静无波,无悲无喜。风雪冰冷刺骨,他却浑然不知。

    有那好心的士兵想给他喝口热水,也被他弯腰拱手淡淡拒绝:“谢您善心了,只是家父生死不知,阿羡想陪着他。我阿爹在里头怕是疼得紧!”

    说着许是想到伤心处,他忍不住瘪了嘴掉下泪来,却倔强地抬袖擦了,依然平静无波地站在军医帐前。

    风雪愈急,强劲的风雪如刀割一般打在他脸上,将他的面皮冻得青紫。又是一阵大风刮过,众士兵忍不住抬袖去挡。阿羡却不动,只任凭风雪将他吹得歪歪斜斜。

    樊忠动容道:“就是大人,也未必有他心性之坚忍。”

    铮铮铁骨,倒像极了他们军中男儿。若是长成,必是一员虎将!

    温婉却快速几步走到她大儿身前弯下腰,冲阿羡伸开双手,轻轻朝他唤着:“儿,过来。”

    阿羡有些愣愣,满身的白雪几乎要将他覆盖住:“阿娘,你好了?”

    阿娘病着,他便让先生和元宝守着阿娘。他是长子,他要守着他爹。如果爹不在了,他便如他爹一般守着弟弟,护着阿娘。

    温婉点点头,拍尽他满身的雪才将他抱进怀里,冲帐前守卫的士兵低低道:“麻烦您给碗热水吧。”

第四十二章 万幸

    守卫兵看了一眼樊忠,见他点头,急急倒了热水交给温婉:“你这小儿真真长了副牛脾气,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愣是不吃不喝地熬了三日。”

    温婉摸摸儿子的小脸,接了这人手中的陶碗,淡淡笑道:“给您添麻烦了,回头再谢您。”

    那士兵本是见阿羡粉雕玉琢的可爱,才多了一句嘴。见温婉神色淡淡,与她那小儿如出一辙,便讷讷退至帐前。心下纳罕道:怪道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樊忠见她抱着儿子立在帐前,心下了然,只淡淡对着空气道:“你可以在这里等,但是不能出声,不能进去。这是军医的规矩!”

    军医是民间因医术高超被破格提拔进太医院的太医,又自请下放军营来研究外伤缝合,为人很是刻板严谨。不是他樊忠的兵,一般人就是死在军医面前,他也不会瞧上一眼。

    “多谢您,我不进去,我就守在这里。”温婉朝他福了福身,满目感激。

    “我还有些公事要办,有事尽管谴人去寻我”樊忠背着手走远。

    走到一半,樊忠皱了皱眉止了步伐,朝旁边的亲兵冷声吩咐:“给她们母子端碗粥,再拿件斗篷。”

    亲兵垂首恭敬应是。

    樊忠这才大步流星回了主帐,他可不想没完没了地救人!

    温婉喝了粥,又接了斗篷给阿羡披上,这才守着帐篷痴痴等了起来。

    日月交替了三回,汪先生阿羡元宝轮流陪她足足在账外又等了三日,才等到了那不苟言笑的军医出来。

    军医名叫胡登云,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为人冷漠,不通世故,常穿一身浆洗得褪色的黑色太医补服,浑身沁满了浓烈的中药味儿。别说普通人,就是军营杀敌当兵的,也是轻易不敢和军医搭腔的。那浑身冰冷的气息,比这冬日里的冰疙瘩还冷!

    “你是什么人?”胡登云掀开帐帘,抬头便见温婉等在帐前。

    温婉朝他福了福,才小心指着帐篷“请问,里面那位......可还活着?”

    胡登云扬了扬眉“他费了我人参当归无数,雾莲一枚,百年望月膳三条并其他药材几车。这些我会列个单子与你,麻烦你尽快将医药费付了。”

    温婉不停点着头,却紧张得没听进去半个字。这情景和那些癌症病人家属等待主治大夫宣判命运何其相似?如果可以给红包,她也想给这大夫塞一个,好让他亲口说出那个“活”字。

    “人我是帮你从阎王殿拉回来了。不过,有一处刀伤损了他的肺腑和心脉,以后做不得重活,吃不得力,好生调养应能活到天命之年。”说完,施施然越过温婉往主帐报信去了。

    温婉顿时摊倒在地,抖着身子又哭又笑。悬了三日的心一下落回了实处,五十就五十吧,对她而言,五十岁,足够了!

    林渊静静飘浮在空中,看着温婉泪流满面看着他们的孩儿伤心欲绝,他想伸手去摸,却扑了个空。他高声叫着她们,她们却视若不见。

    绝望之际,画面一转,却是他那淳朴厚道的大哥朝他招手。他急急跑过去,想跟他大哥说话,他大哥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他慌忙去追,却被七窍流血的温家二老拦住,他们着急地朝他摇手,林渊越发想靠近瞧个清楚。

    温婉他娘像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骂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快回去!”

    林渊一惊,不由退了几步。

    却突然被他凶悍的大嫂扶住,温柔地朝他道:“六弟,嫂子新蒸的红薯,快吃罢!”

    林渊心头一震,遍体生寒。他挥手打掉红薯,疯狂嘶吼道:“你们都死了!死绝了!”

    是啊,李子村谷子村都死绝了!

    他大嫂张开血盆大口,伸着血红的利爪欲追,被他大哥一把拽住一巴掌扇个趔趄。而后他大哥才淡淡回头朝林渊道:“六弟,回去罢!替哥照顾好爹娘!”

    林渊只觉浑身一痛,便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他一摸胸口,果然疼痛非常!

    他活了!他活过来了!

    林渊虚弱地扬了扬嘴角,一偏头,就见他的大小两个儿正一左一右地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时还帮他拿纱布润润唇,掖掖被角。

    见他睁眼,阿羡的眼睛倏地亮了亮,他翻身拿了布巾帮他轻擦汗湿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好了?”

    元宝则朗声笑着,像只快活的鸟儿一般飞快跑了出去:“阿娘,爹醒啦!”

    “小春哥哥,我爹醒啦!”

    “壮叔,我爹醒啦!”

    “哈哈哈,我爹醒啦!”

    林渊无奈地摇头,这臭小子!

    他还不懂生死,只知醒了便是病好了。

    阿羡则轻轻靠在他爹头边,炯炯地盯着他。见林渊看他,便扭着身子回以羞涩一笑。

    “上来陪爹躺躺,爹好着呢。”林渊笑着伸出手,摸他大儿的额头。

    “真的?”阿羡静静躺在林渊身边,看着他爹苍白的脸将信将疑。

    “真的!”林渊肯定。

    “爹,你哪儿疼?我给你揉揉可行?”阿羡亲亲他爹虚弱的嘴角。

    “心口疼。”林渊掀开被子,任阿羡的小手轻轻抚着他的伤口,只觉暖心得想哭。

    “爹”阿羡又唤他。

    “嗯?”他爹搂着大儿轻拍。

    “我给你唱摇篮曲吧,你可要早些好起来!”他不舒服的时候,做噩梦的时候,他娘都给他唱摇篮曲哄他的。

    “好!”林渊欣然同意,他的大儿可会心疼人。

    温婉端着鸡汤带着元宝进屋的时候,就见阿羡躺在林渊怀里唱摇篮曲,她男人正闭着眼呼呼睡着,微微打着轻鼾。

    阿羡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母亲和元宝进来有些害羞,红着脸迅速钻进被里。

    温婉微微放下心,人,是真的活过来了!

    小元宝则将手中的纱布放在一边,麻利地脱了鞋往林渊另一边爬,嘴里喃喃着:“爹,爹,好爹!元宝的好爹!”

    他想他爹病成这样,还是出了身汗就好了,这么听话大约是需要人夸的。

    温婉默了默,将鸡汤放在一边。看着丈夫孩子安睡在侧,也偷了懒趴在林渊脚头痴痴笑着。真好啊,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她已不知几日没合过眼了,因此,不过须臾,便笑着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王恂

    在林渊躺在床上的这几天里,军营里来了一位大人物。m.www.uu234.net一个让大明朝威震天下,令无数胡人闻风丧胆,还与林家颇有些渊源的大人物骠骑大将军王恂。

    自那日朔州城破之后,瓦剌大军并没有退去。虽樊忠及时率五万军增援,也只是堪堪解了朔州城困境,将城内的瓦剌军驱逐出去。

    可瓦剌烧杀抢掠惯了,又如何会被一支五万兵马的军队吓退?他们只是率兵退至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等待反扑罢了!

    而王恂此时亲率五万兵马进驻朔州城,是得到线报:瓦剌部落首领也先已率大队主力部队来袭。这一战是大明与瓦剌第一次正式交锋,也是瓦剌打向北京城非迈不可一道门槛。

    温婉一勺一勺给她男人喂了鸡汤,等林渊沉沉睡去,她才无声无息退了出去,牵着她那聪颖机敏的大儿去了大营主帐。

    有些恩是要还的,有些仇也是要报的!

    她如一棵蒲柳牵着她的大儿单薄坚韧地站在主帐门前,静静等着卫兵通传。

    卫兵上下扫了她一眼,从她弱不禁风的美貌中清醒过来,愣愣地跪在账外向王恂通报:“将军,一女子带一小儿求见!”

    王恂正和樊忠指着大明地图议事,闻言眉毛轻佻,薄唇轻启道:“让她进来。”

    声音冷冷,平静无波。

    多年后温婉回忆起这个大明朝的战神,还是忍不住惊叹于他精致完美的外貌和睿智非凡的头脑。

    而此时的温婉只是愣愣地瞧着这个一身白袍的英俊男子,好半晌都忘了呼气。鸟儿的美天空知道,花朵的美大地知道,鱼儿的美天空知道。可是这人的俊美,令天地、花鸟鱼虫包括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温润如玉的脸庞,如墨的青丝,白皙的手,还有那双浅色的眸子,她从来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好看之人!她想,古时的看杀卫,掷果盈车或许真有此事。至少她现在就想拿支笔,问他要签名啊要签名!

    阿羡见她娘半晌没动静,抬头一看见她老人家正望着人家流口水,当下顿觉丢脸。他狠狠在温婉脚上一踩,见温婉毫无所觉,又狠狠踩了一脚,还是不为所动!

    阿羡:......真不该来!本来丢脸丢一个,现在丢脸丢一窝!

    很快温婉便抽着凉气回过神来侃侃而谈,因为她大儿正跟玩儿命似地掐她的手心。

    “樊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纸交给卫兵。

    “这是我家中祖传的兵器图,听说前线战事吃紧,民妇愿将它献给将军,望能报答一二。”这样咱们就两清啦,两清啦!

    樊忠伸手接过,快速扫了两眼,正要交给王恂,不妨点点墨汁轻沾于指上,他双手一捻,放于鼻下轻嗅,淡淡道:“家中,祖传?”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怕是哄傻子哦!

    阿羡淡淡接过话音:“确乃家中祖传,这是小子今早临摹的副本,原稿实不方便奉上。”

    说完他淡淡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温婉,转着眼珠示意道:下次不要说这么蹩脚的谎话好吗?

    温婉一本正经地站着:你自己用的烂墨汁掉色儿怪我咯!

    “这是什么?”清润的嗓音如春风拂面。

    温婉恭敬回道:“神臂弩和环形钺。神臂弩可八箭齐发,于百里外轻易射穿铠甲,取人首级。环形钺见血封喉。”

    她没忘记屠村的仇,更没忘记日前的辱。这两样东西如果百度没骗她,应该能宰掉不少瓦剌人的头。

    “下去吧”王恂淡淡道。

    温婉不走,结结巴巴道:“将军应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温婉只想泯然众人矣,望将军体谅。”

    王恂点头:“可。”

    等温婉带着阿羡走了,樊忠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

    樊忠有些抖,仿佛这上面画着的不是神兵,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契机!

    王恂淡淡道:“不可尽信,以防有诈。你也下去吧,我静一静。”

    樊忠拱手告退,眼里都是火热的光彩。若真是神兵,那他救的这一家,于他于国都是大恩。

    王恂脑子里却满是阿羡的小模样,一颦一怒、一嗔一喜少说与他有五分相似。若他的孩儿......大约也是这般大了!

    他淡淡自嘲一声,都是冤孽。

    两日后,朔州大营领王恂命令,所有工匠日夜打磨兵器,“丁丁哐哐”声不绝于耳。若问做的什么兵器?旁人一概摇头表示不知。

    等新制的武器被抬到王恂案上,工匠兴奋道:“将军,此等武器世间少有。远攻近战皆可一招取敌性命。”

    王恂拿起神臂弩轻轻一按,数箭齐发,百步穿杨。

    他眼神微眯,那女人,留还是不留!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丁丁哐哐”的打铁声和“滋滋”的沸水声更响了。温婉一家更是日日听着这声音直到天明。

    五日后,朔州大营内探子来报“将军,城外大张旗鼓,二十万大军已临城下。”

    王恂披甲戴盔,气势迫人:“迎战!”

    面对骁勇善战的二十万瓦剌大军,就算有神兵,明军的胜算也不足三成。

    城外战鼓阵阵,黑旗飘扬。城内军队批铠套甲,整军待发。温婉掀开帐篷远远看着城楼上滚滚狼烟,心下有些不安。此时樊忠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她一把扯住“樊将军留步,听我一言。”

    樊忠有些不耐烦,前头都火烧眉毛了,他哪有功夫听她废话?不过她献了弩钺,立了战功,他知晓轻重,还是给了她三分面子。

    见樊忠冷冷地看着她,她倔强抬起头,不闪不避地迎上他冰冷的眸子“你且听我三计。一,声东击西,派一队精锐人马偷袭敌方老窝,敌人倾巢而出必定后方空虚。”

    她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二:闭门不出,墙头驾红衣大炮远攻,热油石灰配合近战,减少伤亡。”

    樊忠此时已经若有所思,温婉却仍是慢吞吞道:“三:出其不意,兵贵神速!腹背受敌此时敌方必定阵脚大乱,我军再打开城门,持弩钺迎战,当有奇效。”

第四十四章 迎战

    樊忠看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暗叹:巾帼不让须眉。www.uu234.net若是她在.....

    他不敢深想,肃然向温婉鞠了一躬:“我会如实禀告将军,若能凯旋,必亲来谢你!”

    温婉躬身还礼:“民妇不为功利,只愿三军凯旋,旗开得胜!”

    樊忠深深再施一礼:“有我樊忠在一日,便保城中百姓一日。三军将士不倒,朔州城不破。”

    温婉莞尔一笑,朝他浅浅一福:“有将军在,是朔州城乃至天下万民的福气!”

    樊忠粗粗一拱手后大步流星而去,见王恂如神祗一般持剑而立,迅速附身在他耳边一阵低语,神色郑重。

    王恂眉眼不动,目光深远:“依计行事。”

    “是”樊忠领命而去。

    一场生死大战瞬间拉开,敌我双方不眠不休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夜,两军死伤无数,哀嚎阵阵。因人手不够,温婉和汪先生也被胡登云抓去抵了医疗兵。

    血肉模糊的士兵被抬进帐篷,不过几个时辰汪先生便被铺天盖地的血污熏得头晕眼花,摇晃两下后,终是体力不支满头大汗地倒了下去。

    胡登云闻声回头,见他倒在一边也不去管,只低声骂道:“废物!”

    他又去瞧专注包扎的温婉,见她一派从容,手法娴熟,到底面色稍霁,不甚满意地微点了点头。

    尽管温婉、军医和方云三人忙得跟陀螺一般,救过来的士兵也不过寥寥几人,还俱是手脚不全,面目全非。

    又一个重伤的年轻士兵被抬到她面前,温婉见他不过是个小小少年,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帮他包扎。却被这年轻人死死抓住,动弹不得:“我......我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温婉看着他胸前汩汩冒血的大窟窿,眼眶微红:“军医医术高超,你会没事的。”

    那少年却已恍惚一笑:“阿爹......阿娘......你们看.....我新......新采的莲蓬......”

    他的爹娘,他的胞妹,终于来接他了!他终于不用孤身一人日日在漆黑的夜晚埋头舔舐伤口!他多想回去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子啊,那里鸟语花香,桃红柳绿,他爹带着他锄田,他娘带着妹妹织布,院里欢声笑语,鸡鸭阵阵。

    晶莹的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下,他慢慢伸起手,牵住空中那个对着他明媚一笑的少女:“阿香......我......我回来啦.......”

    他许了她,打完仗要回去娶她的。

    三日后战势初显眉目,瓦剌士兵强攻城楼,三日久攻不下,已渐渐人困马乏,疲惫不堪。明军却一鼓作气,红衣大炮连连齐发。也先额头上沁着豆大的汗珠不复从容,王恂却依然持剑而立,眉目如画。

    也先耐心尽失,欲叫阵主将,却见部落亲兵急急跑至他马侧,单膝下跪,神色焦急:“首领,不好了!后方被烧,粮草全毁,百匹壮马被劫!兄弟们,都,都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城墙之上又是几十盆热油被明军两相抬着自高而低地浇下来,烫得无数攀着攻城梯往城楼上爬的瓦剌兵尖叫痛嚎,满地打滚。对他们来说,满身的水泡相比刀伤剑戟,着实不下于凌迟处死。

    明军却不为所动,先后从城楼射下火箭,打滚的士兵被引燃,不过稍作挣扎,便扭曲着被烧焦死去。

    也先恨恨一捶马背“妈了个巴子的!明狗真他娘的阴险,竟然烧我大营夺我粮草,还用这泼热油撒石灰的阴招,他奶奶的!”

    怎么办?前后夹击,是战是退!

    他挥手招来军师,急急让他献策,军师被他凶狠残暴气势所迫,抖抖索索地连句话都完整话说不出来。也先见他这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下恼怒当即一刀砍了他的头颅,鲜血喷溅了一地。

    十万火急之情势,也先环顾四周一时竟无计可施!肉搏人家不出来,攻城人家连头都不露,任凭他们的人叫骂得嗓子都哑了,人家楞是连眉毛都未曾眨一下。

    有那拼了命爬上墙头的士兵还没站稳就被人家猛地扬了一把石灰粉,宰了头颅扔下楼,摔成了肉泥。

    向来两军对战拼的是人数武器和物资粮草,他妈的哪里有这样玩儿的!他明军不是自诩天之大国,光明磊落吗?他王恂不是号称战神,勇猛无敌吗?那现在这场面算什么?啊!算他娘的什么!

    阴损的打法叫也先像吞了只死苍蝇般既恶心又有苦说不出,半晌,也先咬紧了后槽牙沉声喊道:“撤退!撤退!”

    不退不行,再不退他瓦剌的老窝就要被端了!老窝要没了,他们瓦剌还打个狗屁啊!

    瓦剌士兵死伤惨烈,早有退意。听此号令更是瞬间鸣金收兵,如洪水般退去,哪有三天前一往无前的气势?

    兵败如山倒,见城楼明军训练有素,齐齐放出箭雨。有那胆小落后的士兵再不顾不及听上峰指挥,挣扎着就要往前跑,他还有妻儿老母,不想年纪轻死在战场!

    一人乱则百人乱,百人乱则全军乱,一时间瓦剌大旗倒下,被乱军践踏如泥。也先瞧着骚乱目龇欲裂,挥刀砍死身边乱军,着急道:“慌什么?跟着我!不要慌!”

    “嗖”的一声,他身边一员猛将忽的从马背栽下,身上整齐插着八支箭羽,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抽搐两下归了西!

    与此同时,朔州城门大开,大明十万人马整齐错落从城内冲出,杀声阵阵,黄沙滚滚。

    王恂衣袍飘飘,飒飒作响,朗声道:“将士们!跟着我,拿下他们的头颅!将这帮恶犬赶出大明,赶出我们的家!让他们永生永世再不敢踏出草原!”

    明军士气更甚,瓦剌士兵只得匆忙转过身挥着大刀仓皇应战,满目惊恐。不过须臾,大队瓦剌士兵如被切菜一般接连倒下。

    也先副将睁大眼睛,惊恐大喊:“首领,神兵!他们有神兵!咱们打不过的,他们有神兵!”

    他实在害怕,他的政敌就这样无声无息倒在他身旁,而他们的士兵已经溃不成军,毫无招架之力。可明军却杀红了眼,势如破竹。一路打下来轻易拿下一座座城池的他们,居然毫无疑问地败了!还是惨败!

    也先红了眼眶,涩声再喊:“撤退!不要恋战,撤退!”

    瓦剌军队瞬间如过街老鼠仓皇逃窜,毫无军纪可言。

    樊忠持剑要追,被王恂伸手拦住“未伤根本,穷寇莫追。”

    哪怕对方再不济,也是多他们十万人马的。要是逼急了让他们没有退路,只怕他们以命相搏,到时候,怕是得不偿失。

第四十五章 应娘

    我军大捷,三军喜声阵阵,百姓夹道跪迎。顶 点 X 23 U S整个朔州城一时间锣鼓喧天,盛况空前。

    “胜啦!咱们打胜啦!”一瘸一拐的士兵泪流满面地跑进营帐。

    所有的伤兵喜极而泣,不顾满身伤痛争相往帐外跑,他们要去迎接他们的将军,他们的神!

    温婉伸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站在人堆里也是满脸喜意,她和林渊再一次活下来了,这座城的百姓也活下来了,真好。

    晚上,朔州府尹设宴犒赏三军。美酒佳肴,歌姬曼舞,众将领举杯饮酒,笑语阵阵。城中大小官员更是不断溜须拍马,曲意逢迎,无人不暗喜劫后余生。

    觥筹交错间,樊忠抽身而出,看似繁华实则苍白的热闹就如绚烂的烟火,令人沉迷,忘却自我。这种场合他早已屡见不鲜,失了兴致。

    见四下无人,他纵身一跃抱剑而立,瞧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呆。也不知此时他的应娘此时在做什么?祖母还有没有为难她?夜深人静时,应娘的音容笑貌就会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他。

    他偏头假寐,却不妨听见的声响,低头看去,却是温婉带着元宝在撅着屁股乱晃。

    樊忠微微放下心,斜斜靠在树上吹他的冷风,心里喃喃念着他的应娘。

    “你看看你胖的!我都抱不动你!”温婉一边踢腿锻炼一边数落元宝。

    元宝不满:“我不胖!”

    “那你腰上脸上是啥?”温婉捏他的胖脸。

    元宝挥出胖手恨恨打掉他娘的爪子:“是福气!”

    温婉逗他:“就胖就胖就胖,腰都胖没了!”

    元宝红着脸跺脚,他娘跟他哥一样讨厌:“不胖不胖就不胖!你再说我揍你啦!”

    温婉挑衅地朝他吐舌头,两人你追我赶地欢快闹在一起。

    嬉笑吵闹的声音扰了樊忠的清静,他翻身而下,抬脚欲走。

    其乐融融的母子被他吓了一跳,温婉只得屈膝叫道:“樊将军。”

    樊忠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樊某冒昧,不知之前我发妻送于令郎的玉佩可还在?”

    温婉拉着元宝点点头:“妥善收着,现下并未带在身上。明日便给将军送去。”

    樊忠点头:“朔州城此战大捷,托你的福,我升迁的旨意不日就要下来了。这座城能安然无恙亦有你的功劳,你可有什么所求的?”

    温婉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浅笑道:“有啊,我所图的是岁月静好,一世安稳。不过,这将军你可帮不了我。”

    看樊忠有些楞神,温婉宛若哥俩好一般随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将军你救了我夫君,已是大恩啦,我别无所求。”

    樊忠看着她朝气蓬勃的脸,恍若见了另一个人。他眼眶微红,声音嘶哑:“你可还记得我那位发妻?”

    温婉只得拉着元宝止了回去的脚步陪他唠嗑。唉,出门没看黄历,消个食也要被抓来当听众!

    不待温婉回答,他望着夜空道:“她是镇国老将军之女,与我青梅竹马。初见她时,就会挥着马鞭吓唬那些恃强凌弱的刁奴,很是英姿飒爽,娇俏动人。”

    温婉看他已经陷入了回忆,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一把花生,分给儿子一半,俩人偷偷摸摸磕着,靠着树边静静地听故事。

    “就是那一眼,我不顾家人反对,硬生生求了祖父早早与她家求了亲。因两家邻里交好,她父母倒也应了下来。因知我祖母偏爱书香门第,她十岁起便弃了马鞭研读起了她最痛恨的诗书。”

    樊忠斜了一眼温婉剥花生的手,温婉尴尬地干咳。

    他收回眼神,继续说道“后来更是饱读诗书,那通身的规矩气派比之王孙贵族也不差些什么,我曾为此很是欢喜。”

    他眼眶红红:“好景不长,她嫁入我家后,因祖母心中另有孙媳人选,因此无论她如何孝顺持家,都是如履薄冰,处境艰难。”

    温婉点头,大宅门嘛,总讲究门当户对的。

    “我只知上阵杀敌,母亲和祖母以应娘是武将之后不通礼数为由,硬是给我另安排数个通房妾室随行,留她守着祖母晨昏定省。我不知内情,便也应了。”

    “三年里我与她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儿也因后宅争斗被人做了手脚生生流了,大夫说是个五个月的男胎。”樊忠说着说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

    温婉了然,难怪当初见到元宝,他妻子又喜又痛的:“后来她心灰意冷忤逆祖母跟着我去了边疆。我见她身子不济,替她请了大夫诊脉才知应娘中毒已深,坏了身子再不能生养。她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

    “我本想日日陪着她开解劝慰,却不想瓦剌领兵起事,我担心的她的安危,便亲手将她送了回去。可是,她临走时决绝望着我的眼神,令我现在想起来也是遍体生寒。果然,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给过我只字片语。”

    他突然激动起来,高声道:“你可知,她最后一句话与我说的什么?她说死生不复相见!她竟和我说死生不复相见,我错了吗?你说我错了吗?我到底错在哪里!”

    温婉见他状似疯癫,忙拉着元宝急急退后:“樊将军,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樊忠恍若未闻,只顾抽剑起舞,剑走龙蛇。应娘,应娘,我错了,你可安好?可还怨我?剑影闪过,树木应声而断,徒留雪花漫天飞舞。

    元宝回头看着樊忠,终是不忍道:“阿娘,他好可怜!”

    温婉摇摇头,拉着儿子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呀,帮不了他。”

    元宝闷闷地点头:“明日我送他些桔子糖吃吧。”

    温婉见儿子懵懂烂漫,叹口气想着:是时候离开军营了,这些贵人们的事儿不是他们平头百姓能管得了的。

    那块玉佩也该尽早还了他才是。

    到了自家帐前,见林渊披着外衣牵着阿羡正等着她们娘儿俩,昏黄微暖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温婉微微一笑,快步牵着儿子走过去:“哟!哪儿来的两位俏郎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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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农家介绍:
上辈子风华绝代、杀伐果断的温婉,重生在明朝这个鸡不生蛋的山坳里只想跟着林渊这个俊秀山里汉混吃等死,随波逐流。没想到,明朝这个操蛋的年代还是不依不饶的将她们一家卷进是非。忍无可忍的温婉一脚踢翻了她男人,叉着细腰,破口大骂“贼老天,你要斗,咱们便来斗一斗!”被踢翻在地的男人咬着唇挥着小手绢“婆娘威武,婆娘霸气!”【柿饼粉丝群群号:729657807】燕子农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燕子农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燕子农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