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捡人
天蒙蒙亮,林渊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www.uu234.net伴随着拍门声的,是几道高低不一的女声正嬉笑打骂,婉约的声调里带着农妇独有的脆爽。
“婉娘,婉娘,我们要去山里采野菇子去,你可同去?”这是菊花的声音。
温婉正拿了篦子梳头,手捏着蝴蝶金簪正要往乌黑的发间插。听到声音忙放下簪子探着头往院门口张望,又提着裙兴高采烈的趿着鞋“嗒嗒“地往门口跑。
打开院门,门口站着的是包括菊花在内的一排年轻妇人,都戴着斗笠,穿着旧衣旧鞋,背着竹篓,手里拿着镰刀作一样的打扮,见她出来,笑问她要不要和她们去山里,她们是特意绕路来叫温婉的。
“去的,去的,你们且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她急急应道,村后的那座大山她早就想一探究竟了,说不定她也能挖个人身灵芝呢?
“那你快点儿啊,日头眼看要爬起来了啊”有性子急的忍不住催。
她风风火火的和她们换了一样的打扮,又拿了火折子以防万一。
走到门口见林渊还没出门,正蹲在厨房门槛边吃着刚出锅热乎的鸡蛋灌饼。她放慢了步子赔着笑脸走过去。
“你今儿个带元宝与你一道去镇上转转呗?他日日在家好孤单的。”她蹲下身和面前的男人商量。
林渊看着她那张放大的笑脸,皱皱眉很反感“不许去!”。
温婉看着这男人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知道说不过这倔牛,她眼珠子转了转“那行吧,我去和她们说一声,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
说完不等林渊回答快步走出院门,挽着菊花迈着碎步往前冲,还连声道“快走!快走!”
林渊饼都吃完了见温婉磨磨唧唧还没回屋,走过去一把拉开院门,门口连只鸟雀都没。
他气得高声骂“林温氏你等着!看老子晚上回来不扒了你的皮!真是惯得你要上天!”
骂完又气呼呼的回屋,给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儿连人带被抗起来,一把丢上他新买的驴车。元宝睡的像只猪一样,除了“哼哼”两声,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显然是被骚扰惯了的。
一个时辰后,山下土路上摊坐着一个姿势不雅的妇人,手里拿着斗笠不断扇风,白皙的脸热的通红,汗珠滴滴哒哒地往她脖子里钻,可不正是那林温氏!
温婉实在走不动了,这破山远不说,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走两步还得用镰刀铲掉齐腰的杂草,她的胳膊上腿上已经被割出一道道红痕,肿得老高又疼又痒。
她望了望前面那帮谈笑风生的女人,心里委实佩服。
菊花回头见七娘坐在地上直喘气,丝毫形象没有。笑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架着她往山里走。
“来都来了,总得进山里看看再走吧!你这身子忒弱了点儿,我跑两个来回都比你快。”这样身量芊芊,细皮嫩肉的农妇一看就是家里男人疼着惯着的。
好容易走到山里长满菇子的几棵树边,妇人们手脚麻利的割了菇子就往篓子里放,温婉呼出一口气,又一屁股坐下打量这里。可惜,连只山鸡都不曾见!
倒是这菇造型有点像松茸,不过它是橘红色的。这些人似乎很喜欢这种菇,她们话都顾不上说,只顾埋着头小心翼翼的在它的根部一刀切断,然后像宝贝似的把这菇子放进框里。
一个黑瘦的妇人看温婉不动,抬袖擦擦额见细汗笑说“没见过?这菇子和韭菜炒了吃极鲜,是一道好菜。城里馆子卖好些银钱一盘哩!一年也就只长这一茬,有根在,来年还能采!”
这些脸上满是风霜,手上结满老茧的年轻妇人,每日都在绞尽脑汁帮她们的丈夫分担家庭的重担,养活嗷嗷待哺的小儿。
温婉学着她们的样子,慢吞吞也用镰刀在树身上轻轻的割菇子。她这才发现:林渊给她养的太好了,她比这个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娇气,甚至比前世的自己还要过得自在些。
她想,如果她没有遇到林渊,又或者她还在前世打拼,可能要么在这异世里颠沛流离至死,要么带着那颗坚冰似的心孤苦一生。那些伤害她的人或许也没错,对他们而言,她只是无关紧要罢了。
这时的林和安从驴车里醒过来,见到的不是他娘,而是两个黄纸包着的热乎的白面大肉包。他最爱吃镇上的王记大肉包,皮薄馅嫩,咬一口“滋滋”的往外冒油。
他娘什么都会做,就是不会做包子,做出来的包子扔狗狗都不吃。
元宝拿着包子刚要放进嘴里,不妨个衣衫华贵却脏兮兮臭烘烘的黄口小儿一把冲进驴车车棚,一面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一面抖着身子回头用恶狠狠地像狼一样的眼神瞪他。
元宝吓了一跳,飙着泪就要往车外面喊他做活的爹来支援。那小人见状一把捂住元宝的嘴,满脸是汗地盯着外面,身子崩的紧紧的。
车里静得可怕,元宝正两手抓着他没来得及吃的大肉包奋力挥舞,先让他吃两口再绑架也行啊!
驴车外面两个婆子的身影一晃而过,那脏兮兮的人垮下了肩。见被自己捂着的人手里有包子,也顾不上人质了,一把夺过一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大口嚼着,不时被噎的直翻白眼,可他捶捶胸口又抢了另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林和安是谁啊?李子村总镖把子!谁敢从他嘴里夺食?他三步两步越过吃得正欢的人掀了车帘,朝正趴在商铺屋顶上,敲敲打打的男人一通喊。
“爹!爹!有人抢我包子!快来揍他!”他昂着头看着缩在马车里啃包子的人,看到没?他是有小弟有后台的!
可惜他爹正盖屋顶盖的卖力,全神贯注,完全没听见。
喊了半天见他爹不为所动,林和安涨红着脸使出杀手锏又喊“林渊!林渊!你婆娘看你来啦!”
果然,林渊“噌”地从屋顶顺着梯子趴下来,手里拿着家伙事儿站在自家驴车前四处张望。看见两眼红红气鼓鼓的儿子一愣。
“你娘呢?”不是说婉娘来了?
“爹,他抢我包子!”他的小嫩手直直的指向车棚里,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控诉。
林渊一看驴车里真有个娃,穿得还很体面,看起来倒和自己儿子一般大。他放下手里的家伙,掀开车帘看着这个满身戾气恶狠狠瞪着他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走丢了吗?”这孩子身上华贵的衣料林渊在整个青州城都没见过。
“王.......王恕”这孩子哆嗦着发白干涩的唇,浑身像泡在水里晕晕乎乎的,选择性的回答了一个问题就晕了过去。
林渊和林和安大眼瞪小眼,“你认识的这什么乱七八槽的玩意儿都?”
林和安:........
你年纪大,你说了算咯!
“你在这呆着,我送他去医馆,饿了自己进去吃饭。”交代完儿子,林渊抱起人往医馆走,这铺子里都是他的同村照应,儿子早混熟了。
元宝站在驴车边抱着正嚼着青草打着响鼻的驴,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原来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那只叫小黑的驴甩甩脑袋,不耐烦得想给聒噪的小人赶走:瞎什么?净耽误他吃饭!
林渊没想到带个小娃娃抓药看病耽误了他大半天的功夫,再给人抱回铺子折腾得天都黑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找过来的人都没,身上又脏又臭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可他不知道哪里是没人找,实则两个婆子找他都找疯了。
“这可怎么好,咱们是收了那曹婆子钱要他命的!我幺儿还等着这银钱结亲呢!”想到这一个身材臃肿的婆子嚎啕哭了起来。
“都是为娘的无用,害你没钱娶妻啊,我的儿!”这婆子越哭越伤心。
另一个高瘦的婆子扯她一把,用低低的声音对她肃道“慌什么!跑了就跑了!跑了也是那孩子的运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肥胖的婆子止了哭声,奇道“这,这不是那孩子贴身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
那高瘦的婆子冷哼道“看那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等死的,看着乖顺痴傻,实则眼睛亮堂得很,老婆子我阅人无数早防着他。咱们拿这玉佩去复命,想必那曹婆子察觉不出来。”
那肥胖婆子松了一口气软了身子“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咱们身上也不用背条人命。老姐姐,还是你有法子!”
温婉天还没黑就下了山,煮好了饭扯了围裙等到酉时也不见父子俩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常林渊最晚这个时辰也回了。
她刚准备出去寻,院门开了,抱着孩子的男人可不正是她男人,她皱着眉头一脸担心。
“怎么现在才回?可是有事耽搁了?元......”话还没说完就愣在那,丈夫怀里抱着的,不是她的小儿啊!
林渊骂骂咧咧“哼,他倒是搁车上睡得香呢,净折腾我了!给我捡回这么个人,活没干成不说还让我骨头都散了架!”
温婉站在院里看看抱着人往屋子走的丈夫,又看看载儿子的驴车,只觉得头都大了!流年不利啊这是!
第十七章 去留
将儿子抱进屋弄醒,又将饭菜重新热过端上桌让父子俩吃饭。www.uu234.net温婉叹口气,走进房去照看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人儿。
这孩子生得比元宝还要白净好看,小小年纪已经能想见以后的清俊模样。此时正闭着眼满脸通红,又像是噩梦缠身汗如雨下,嘴里不断痛苦地呓语,实在楚楚可怜。
温婉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如沸水。许是她冰凉的手激住了他,他小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四处打量。
见着生人,立时从床上车轱辘似地滚下床歪歪扭扭站着,双拳紧握,牙齿咯咯作响,漆黑如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可是醒了?你莫怕,我不是拐子,这是我家”温婉轻声安抚,又迅速拧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想伸手去牵他。
“啊!”未料堪堪触碰到那小儿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跳起,一口咬上温婉洁白的腕子,一下子血珠直冒。
林渊闻声冲进来,就见白日里捡回来的人正张着嘴狠狠吊在温婉手腕上,他头皮一麻,大力将人推扯开。
许是力道太急,那虚弱小儿被掀翻在地,头磕着床沿发出“咚”的声响,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不过站起来晃了两晃又倒地上晕了过去。
温婉直捂着手腕“嘶嘶”抽着气,红着眼泪花直冒。林渊则揉揉突突的太阳穴,将那人抱上床,急急拉了温婉去敷药包扎。
“明日我就将他送走。”林渊对着那整齐血红的牙印子轻轻吹气,皱着眉头止不住地心疼。
“也是可怜的,等他好了或是他家人里找上门吧。”温婉有些不忍心。
林渊叹口气“街市衙门都跑遍了也未听闻有人丢孩子的,这脏兮兮的样子倒像是被丢的。”
说完让温婉坐着,自己拿出李大夫给的伤寒药去煎。等喂人喝完药看着症状略减轻了些又哄睡了元宝,夫妻俩才总算舒出一口气。
正准备洗漱安歇,温婉随意一瞥心又提了起来,床上小儿已经开始高烧抽搐,浑身烧得像个煮熟的虾米红彤彤地弓在床上,意识全无。
没办法,温婉只得让林渊拿了湿毛巾,又拿烈酒准备给他擦身退烧。这是温婉唯一会的土方法。
可一脱下衣服,两口子就愣在那里久久都没动弹。这孩子身上到处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指甲印掐的血痂和新新旧旧的鞭伤看着触目惊心。
肚皮上还有几处明显匕首捅过的伤疤,两腿膝盖处肿得像两个馒头,一双脚更是指甲尽断血肉模糊。若不是有那华贵的外衣遮挡,哪里能看出来内里竟是这样一番惨不忍睹的场面!
温婉一个现代人看得遍体生寒,这孩子不过跟她的元宝一般大。正如林渊所说,这孩子要么是被丢的,要么,就是自己逃的。这显然是个大麻烦!
“明日你打听个好去处将人送走吧,看他的衣着应是牵扯着大户人家的阴私,咱们家留他不得!”不是她狠心,她再良善也不会为个生人将自己一家子放在风口浪尖上。
她们不过一介草民,若有贵人真想要他们的命,不会比踩死只蚂蚁更难。
林渊怎么会不知道“明儿个我就去打听。”
擦酒敷药地忙活了半天,看着人的情况稳定下来,温婉才打发林渊去睡,他一早要上工耽误不得。林渊让她去睡,她摇摇头拒绝了,虽然怕惹上事,可她希望这个孩子活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温婉才歪着脑袋迷糊着打了个盹,等到日上三竿她轻手轻脚地摸摸孩子的额头,好在烧退了。
厨房土灶上热着稀粥,昨天忙了一晚上没来得及吃饭,温婉实在饿狠了,就着咸菜咕嘟咕嘟喝了三大碗才算暖了空荡荡的胃。
这天她哪都没去,只守在床边一整天,人还是没醒。像是缺了很久的觉,怎么都睡不饱。元宝知道家里多个人,而且病得很重,起了床自觉地洗漱穿衣吃饭,半点不用七娘操心。
看到林渊回来的那一刻,她有些紧张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等林渊说完话之后,她到底松了一口气。
“徐县丞帮忙查遍了全青州城和附近城镇都没有相符的孩子。太远咱们没有路子查不到,若要今日送走也只能卖给牙婆,未免缺德了些。”说着林渊灌下一碗水用袖子擦了擦下巴。
“我和徐县丞商量着在县衙给他上了咱家户籍,叫林和方,以后就是咱们大儿。若是孩子醒了不愿,咱们再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温婉有些犹豫“要是有心人查,总能查到咱家多了个俊俏的孩儿。”
林渊听了这话思忖了半天“这个交给我。你只管将他随身衣物都烧个干净,半点东西不要留。”
至于村里他可以请村长出面,老屋的族谱上也能动些手脚,再者这孩子伤成这样没几个月出不了门。跟着元宝疯跑两年也就和村里小童一样了。
温婉叹口气,只能先等人好全乎了再做打算了。
正左右为难间,床上的小人醒了。此时正半睁着眼到处找人,见到床尾的温婉虚弱地扯出个笑“娘,渴了。”
那笑如昙花一现晃得她眼晕。娘?
也顾不上林渊,急急给他倒杯水端过去搂着人喂了。那孩子猫似的在她怀里直哼哼,哪有初见时那凶狠的模样?
温婉摸摸手腕上的牙印子,烧糊涂了不成?林和方不知她的疑虑,喝了水兀自靠着温婉睡得喷香。
次日日头升上半空的时候,元宝正和赖在他娘怀里的人正大眼瞪小眼。他已经醒了,眼眸璀璨眉眼生动。
“娘,这是谁?作甚老瞧着我?”林和方先发制人。
温婉看着气鼓鼓的儿子有些无奈“你弟弟。”
两兄弟同时抬头看她,满脸不可置信“娘,你莫哄我!”“阿娘,你傻了?”
温婉:头好痛!
京城骠骑将军府正厅内,一女子身着红色镂金穿花霓裳,手指尖尖拨动茶碗,眉不点而黛,唇不点而朱。脸上缀着浅笑,一派婉约。
“事情处理完了?”声音婉转温柔,像泉水叮咚,十分悦耳。
她的身前跪一冷汗淋漓的仆妇,头低到尘埃里“回夫人的话,已将小公子......”
一道目光倏的射来,像毒蛇一般冷冷地钉在她身上,让她半分不能动弹。
仆妇将身子弯了又弯,手慌忙地打着嘴,不一会儿两边脸颊肿得老高,血顺着嘴角汩汩的流下,显然是用了大力才造成的。
“不不不,老奴失言,老奴失言。是已将那,那小杂种料理了。奴婢亲自带人转了几道手,经了几个省才命曹婆子想办法将人处置了。”
那美貌女子揭开茶盖轻啜一口洞庭春,淡淡说“哦,你亲眼瞧见了?”
那仆妇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哆嗦着唇慌道:“夫人恕罪!奴,奴婢虽,虽不曾亲眼瞧见,但那曹婆子是亲自盯着人下手的。下手前也亲手取回了小公子身上的信物,是鸳鸯佩无疑。”
那女子站起身,纤纤玉指接过那枚鸳鸯玉佩,轻蔑一笑。一错手将玉佩摔个粉碎。
“呀,碎了呢!那曹婆子.......”那女子蹙眉望着地上的碎片,模样十分可惜。
仆妇忙接道“夫人放心,曹婆子和所经手之人都已经料理干净了!”
说完匍匐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好一会儿穿来女子莲步轻移的声音“下去吧,念在你奶大我的情份上,去找管家领六十板子吧。”
“是是,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不杀之恩!”那仆妇擦了一脸汗脚步虚浮着退了出去。门外的风吹得她冷汗津津,浑身湿意。六十板子罚她没有亲见小公子的尸身,已经很轻了。
那女子扬着细长的脖颈,笑得欢快“姐姐你看,还是让我等到了这一天,可真是痛快呀!”
第十八章 螃蟹
等林渊抱着林和方出现在和生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m.www.uu234.net他怀里的小人也变得和初见时大不相同。一身粗布衣裳,头上一块灰布巾包住干黄的发,梳成个孩童抓髻,一双嫩手紧紧环着林渊脖子,眼神怯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李叔,这孩子好像没了记忆,性子也变了。”林渊看到老李跟看见救星似的,见今儿人不多,忙抱着孩子就给坐堂大夫看。
李大夫接过孩子,翻了他的眼睛舌头查看,又细细地号了脉,半晌皱着眉没说话。
“李叔,怎么样?”林渊看李大夫的样子以为不大好。
“应该是高烧惊风所致的失忆,我这也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至于往后能不能想起来就看他自己了”李大夫斟酌着下了判断。
“这孩子你打算?”李大夫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留下来,已经进了族谱上了户籍。当给他个家吧!”林渊倒是很看得开,大不了多接两份活养活他。
“唉,你是个善心的。跟着你是他的福气。”老李摸摸林和方的头,当初这孩子被送来时,那副尽管闭着眼还是满身戾气,牙关紧扣的样子实在让他记忆深刻。
林渊搂着便宜儿子给了诊费“哈哈,谁让他偏钻进了我家的驴车!我先走了,改天再请你喝两盅。”
李大夫将他们送出门外,摸着胡须看着他们的身影点头微笑,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怎么样?”温婉早站门口等着,看到林渊赶着车在她面前停下忙问。
“说是高烧烧坏了脑子,从前的都不记得了。这孩子跟咱们有缘,先养着吧?”林渊看着妻子,想让她点头。
“你户籍都上了,族谱也入了,我还能说什么?何况他口口声声叫我娘,就当元宝多个兄弟吧。”温婉掀开马车,抱起巴巴看她的小人。
这孩子虽话少却实在眼明心亮,知道这个家真正做主的是谁。从醒过来起就紧紧扒着温婉不放,声声糯糯的阿娘直叫进人心坎里去。
“我不进去了,还得赶回镇上去,那缺不了人。”林渊将牵着毛驴,掉转头后跃上了驴车,温婉等看不见人了才抱着孩子进了屋。
屋里元宝正啃清蒸螃蟹啃得欢,面前堆着高高的螃蟹壳,手里拿着螃蟹腿熟练的咬断两头,一根完整的蟹腿肉就吸进了嘴里。
温婉走过去一巴掌“还吃!前两天就吃多了闹肚子,你就记吃不记打吧。”
螃蟹是县太爷的小舅子送的。因着此人和洪川交好,林渊又常给他盖铺子,也算熟识。这才让林渊搬了一筐螃蟹让他带回家来尝鲜。因是青州城岁岁进贡给宫里的稀罕物,他们家不过沾了县太爷的光尝上一回。
哪知道自从教会他们吃螃蟹,两父子就有些停不下来,元宝小小的人一顿就能干掉三个,还能再添一碗饭。这不,今儿一早又磨着温婉要吃螃蟹。温婉最不喜欢做的就是螃蟹,这玩意儿很是麻烦。
先得洗刷干净,还得用麻草将蟹腿捆好扎紧,再加葱姜蒜隔水上锅蒸,这个过程手指很容易被夹伤。但这样蒸出来的螃蟹才全须全脚,红壳红膏,好看又好吃。
螃蟹本身因为足够鲜,所以只去腥即可,加什么料都只会画蛇添足,所以林七娘只调一碗糖醋汁放桌上给他们蘸着吃。一筐螃蟹统共才二十个,父子俩又爱吃,因此温婉是舍不得送人,自己也舍不得吃的。
前两天头回尝鲜蒸了八个,今天元宝缠人的紧温婉又给剩下的全蒸了上去,中午给元宝拿了两个解馋,剩下的全留着晚上吃。温婉怀里的林和方倒是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让吃多少吃多少。
戌时林渊从黑漆漆的夜色里走出来进了屋,温婉欢呼一声就催着七娘开饭,他已经在门口他爹等了半个时辰了。
林渊在院里三下两下冲了澡回房换了衣服后也急急往厨房钻,一看到灶里红彤彤的一大盘螃蟹忙抢了往外端。
元宝一路闻着螃蟹香从厨房一路缠着他爹打打闹闹到了正厅。林和方则很淡定的坐在饭桌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反正娘会挨个儿发的。
果然温婉端完菜后才无视阵阵吞口水声开始不紧不慢的发螃蟹。元宝白天吃过,所以只得两个,林和方四个,徐渊四个。
林和方慢吞吞拿着他的螃蟹放温婉面前看她,温婉放下夹菜的筷子认命给他剥。也不知道谁教的,凡是会弄脏他的东西他都不碰,像个重度洁癖的老古板。
对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早拿着螃蟹啃得满脸满手的油,一只脚还摆着相同的姿势翘在旁边的凳子上,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面前的螃蟹壳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起。
元宝抽空还不忘咬着螃蟹往对面怼一句“羞羞脸,要我娘喂!”
林和方窝在温婉怀里吃得痛快,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倒是温婉没忍住“好好吃你的,他身子还没好。”
“给他起个小名儿吧?铁蛋怎么样?”又转过身征询林渊的意见。
林渊抽空嚼着螃蟹肉抬头“铁蛋?不如叫驴蛋不是更好?”
温婉高兴的应和”好啊好啊。”
“叫阿羡。”林渊一锤定音。
温婉没啥感觉继续和螃蟹斗争“阿羡就阿羡吧,有名儿就行。”
坐她怀里有了小名儿的人也没什么感觉,只顾慢条斯理地将属于他的一整只螃蟹肉剥出来递到温婉嘴边。意思很明显:给她吃。温婉有些惊讶,这孩子还懂顾着她。
“你自己吃。”温婉推拒,他却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她。
温婉拗不过他只得张嘴接了,她早跟他们说她不爱吃螃蟹,也习惯了顾完家里大小再考虑自己,可这个孩子却执拗得让人心疼。
元宝郁闷,愤愤戳着筷子,谄媚奉承的小人,真真气人!
吃了饭温婉端着碗去灶间洗,阿羡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不时帮温婉卷个袖子递个盘子,乖巧得不像个男孩子。
温婉回头赶他“去屋里歇着去,这里用不着你。”
阿羡托着下巴坐在矮凳上摇着头“陪着娘。”
这孩子总能让人心窝里暖洋洋的,等温婉洗好碗,阿羡已经点着头不断打着瞌睡。她弯腰将人抱起,小小的人儿勾着她的脖子“娘?”
温婉笑着亲他的小额头“嗯,娘在。”
第十九章 进学
晚上林渊将两个小的赶去隔壁睡,殷勤地伺候着温婉舒舒服服地洗了脚把人放到床上。顶 点 X 23 U S又急不可耐地吹了油灯翻身上床,两眼冒着绿光。温婉瞧他这样,哪有不明白的,白他一眼,只当看不见。
林渊紧紧搂着温婉喘着粗气在她脸上一通乱亲“好婆娘,天儿不早了,早点儿歇着吧。”
温婉忙捂住他的嘴慌忙避让,青色地胡茬戳得她手疼“忙了一天了还不累?现在盖铺子都这么闲啊?”
这男人整日精力充沛,恨不得天一黑就吹灯歇息才好。温婉往往被他闹得没法子,五次里允个二三次。
林渊捉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嘴边亲一口,笑着拿开“看你这话说的,再累也不能见着你没有力气啊,哪有耕牛不犁地的,你说是不是?”
说完欺身压上,温婉红着脸啐他一口,没好气地软了身子放弃了抵抗。林渊兴奋的满脸通红,没一会儿就将她婆娘扒得精光,露出洁白如玉的肩头“我勤快些,你这块肥田可得给我多长几棵庄稼苗儿。”
待在夜色里看到温婉咬着唇眼眸如水地嗔他,再也忍耐不住急急解了腰带低吼一声就要冲锋陷阵,忽的房门“吱呀”一声,黑漆漆的床边钻出个小人来举着拳头叫嚣着要打他。
“打死你,我打死你!老东西,你敢欺负我娘?你给我等着,今儿看我不揍死你的!”林和安一边抱着往床边冲一边不怕死地放狠话。
林渊吓得连忙拉上被子摸索了短裤来穿,又用被子将温婉包个严实,温婉被他压在身下早捂着脸没脸见人了。
“小兔崽子!大晚上不睡觉跑我屋干什么?跟什么人学的混账话,老子今天要是吓坏了,仔细扒了你的皮!”林渊一手系着裤腰带一手扯着被子,狼狈不堪地瞪元宝,恨不得给这小祖宗生吞活剥了。
元宝抱着他的小枕头在屋里四处翻找,不时回头恶狠狠地怒骂“你打我娘你还有理了?男子汉欺负个婆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和小爷较量较量!”
又温声温气地哄他娘“阿娘,你莫怕,有儿子护着你啊。明儿个一早,儿子就带你回外祖家去!”
温婉听了这话钻在被窝里笑得花枝乱颤,不知道儿子哪里学的这一套一套的。
林渊看着满屋子找家伙真要打他的儿子,气的青筋暴起,捶床怒吼“谁说我打你娘了?我和我婆娘说悄悄话与你有何相干?不信你问你娘!”
元宝半信半疑地探个头朝床里张望,果然见他娘从被子里伸出头朝他笑,顿时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急急忙忙捂着嘴朝他爹讨好地笑“你要不打我,我还和你做朋友!”
林渊:稀罕!
又转着水汪汪的大眼珠扯开话题,向他爹控诉“我不和他睡!他夜里老说梦话,还用脚踢我!”
一边说元宝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大床上爬,压根不怕他爹那要把他瞪穿的眼神。他娘怀里可香,他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搂着娘睡了!那小子可总算做了件好事。
林渊翻身下床,捞起儿子就走“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成天往母亲怀里钻?要真冷抱你婆娘去,别惦记我婆娘!那小子呢?走走走,我跟你去瞧瞧。”
林和安只得蔫蔫趴在他爹颈窝里望着他娘眼泪汪汪:救我!这老小子怕是要吃人!
温婉:自求多福吧!
没一会儿林渊回来了,一把蹬了鞋滚上床扒完自己衣服就要扒他婆娘的。温婉迷迷糊糊被他弄醒,忙摁住他到处点火作乱的手,气喘吁吁“儿子睡了?”
林渊粗声粗气不耐烦地答“小孩子家的,哪有那么多事儿?多抱床被子让他们分开睡,明儿个再打张床就是了。先办事儿再说,男人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说完又低头吞着口水解温婉的衣服,温婉抵死不从“困死了,睡吧,明日你还上工呢!”
可她哪里是林渊的对手,没一会儿手脚就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那铺天盖地的吻,细若蚊吟地哼哼。
林渊心里火烧火燎,面上还流里流气的笑“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他婆娘这温香软玉,婀娜多姿的身躯,死在她身上他也愿意。
温婉红着脸媚眼如丝地咬着唇捶他铁塔似的身躯,呸!色胚!流氓!直弄得林渊气血上涌,心中怦砰似有鹿跳,再顾不得说话,一把提刀入巷精神抖擞地享受这漫漫长夜。
晨起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之主端着碗粥不紧不慢宣布“我今儿个去学堂报名,你们准备准备,等交完束就去进学。”
温婉一口咸菜堵在嗓子眼,“咳咳”两声咳出眼泪花。早不去晚不去,就要入冬了去学堂,这不是折腾人么?
她看看一个蹦得欢实一个满脸刻板的两个娃,真心地为他们鞠一把同情泪。小气的男人绝对在报复!折腾她一宿还不够,还要折腾两个儿子!
林渊见温婉通红的脸上一堆表情变来变去,咬着筷子欲言又止的“你有意见?”
温婉像只兔子般乖觉“没,不敢,我觉得这个决定甚好!咳咳,甚好。”
一家之主瞥她一眼,对她的表现不甚满意。从盘子里抓个杂面馒头,站起身哼着小曲,去了院里牵着毛驴出了门。
林渊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没多久就和镇上的严夫子交过束,约好了第二天带孩子入学。好巧不巧的是,当天半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就覆盖了整个村子,天地之间,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温婉打着哈欠,点了灯起来做一家子的早饭,又摊肉饼又下面条的忙活完还不见人来端碗吃饭,有些纳闷。回屋见林渊不在屋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又寻到隔壁房间。
林渊正在里头气急败坏手忙脚乱地给两人穿衣服,阿羡还好,觉轻。林渊一喊就半睁着眼自己摸摸索索穿衣。元宝可是打雷都不醒的主,好不容易叫起来一眨眼又躺回去打呼了,没办法林渊只能固定住帮他穿衣。
可刚给元宝穿上,阿羡又点着头睡过去了。林渊又得盘腿圈着阿羡穿衣,满头大汗地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将俩人弄醒,长长呼出口气。
温婉看得有趣“下雪了,要不,开了春再去学堂吧?天寒地冻的孩子多受罪啊!”
林渊自顾自给儿子穿鞋“不行,慈母多败儿,你莫瞎掺和!别家的孩子连进学的机会都无,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成器?”
他四岁就帮着家里下地,深山里捡柴火,市集上捡烂菜叶,哪分什么天气?不过是冬天去学堂而已,他再宠着他们,也是望子成龙的。
忙活出一身汗,总算将两人收拾齐整喂饱了塞上驴车。抱了床褥被子让两人在里头躺好,林渊驾着车就要走。
温婉叼着饼子追到院外,将她连夜缝的两个斜跨布包和一个煎饼递给林渊,这才放了人走,光顾着儿子,他自己可连口水都没喝。
也不知过了多久,驴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了镇上长春学堂的门口。林渊掀开车帘,两边腋窝各夹一个将人抱下车。
门口站了一个黑发黑须,手拿戒尺身材颀长的夫子。见了徐渊只不苟言笑作个揖,又问这两个是否就是他家送来进学的学生。
林渊还礼后忙让两人见过严夫子,阿羡学着父亲有模有样的作揖,元宝则有些怵,呆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林渊想伸手揍他被严夫子拦住。
“无妨,想是有些认生才会如此,我自会教导,你且回去吧。”说着面无表情的送客。
林渊只能一面说着让夫子不要嫌弃儿子们愚笨的客套话,一面叮嘱他们晚上乖乖站学堂门口等他来接才往外走。
想了想不放心,又回头朝夫子歉意一笑,瞪着两个孩儿“不许惹事,不许打架,对夫子要尊敬。布包里吃的给同窗们分分,莫吃独食。”
又絮絮叨叨了一通,才往手里哈出口白汽,三步一回头地走人。孩子年纪小,到底还是不放心。
严夫子瞧着两个模样不俗的农村萝卜头,依旧不苟言笑地招呼“称呼我严先生即可,跟我来吧。”
阿羡牵着元宝的手,默不吭声的跟上严夫子的大步子,规规矩矩的走在大人后面。元宝则转动乌溜溜的眼珠,四处打量着任由他兄长牵着进了屋。
第二十章 学堂
走过庭院,绕过穿花走廊,阿羡拉着元宝顺着夫子指的方向,在学堂最后的两张桌后坐下。www.uu234.net四周的萝卜头朝两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时间竟有些少有的热闹。林和安恶狠狠地朝四周挥舞着拳头;林和方则眉眼不动,还是生人勿近的脸。
“肃静,后面这两位是新来的学生,大家要和睦相处。”严夫子简短的介绍后又接着打开书本,准备上课。
这个学堂有知新,敏学,明德三堂,讲解的分别是字句文三项内容,新来的学生都会被分进知新堂,归严夫子管束。
“今天我们说的是一个‘仁’字,温良者,仁之本也。”一日的课程从仁字起篇开始。
“子曰: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意思是说要做到仁,大家就要学会爱人,知礼......”严夫子的声音低沉水润,讲起课来娓娓动听,元宝就是在这样的嗓音中睡了过去,晶莹的口水留了一桌。
等到被人推醒,四周阵阵窃笑声起伏。元宝这才猛地一擦嘴边口水,睡眼惺忪的往前头讲案处瞧。这一瞧,刚刚正闹得欢的瞌睡虫顿时跑了个干净,只见严夫子正黑着一张脸,用看块烂木头似的眼光愤怒地瞪着他。
“林和安,我刚讲到‘义’字何解,你复述一遍。”语气冷冷,眉头紧皱。
“回先生,义者公正合宜,乃艺之分,仁之节也。意思要求我们在实行时,根据不同的标准、不同的情况、不同的程度来实现仁。”阿羡朝夫子一鞠躬,声音平平地回复。
严夫子移开目光,上下打量这个记性奇佳的学生“你叫林和方?”
“回先生,正是”阿羡眉眼淡淡。
“坐吧”目光一扫二人,顿了顿,重新拿着书摇头晃脑起来,学子的朗朗读书声紧随其后,声声入耳。
好容易挨到下课,元宝还没来得及尿遁,就被四五人团团围住,阿羡早将身子一矮,迅速从一人腋下钻了出去。
“嘿!你小子可真行!头天来就敢在严夫子课上睡觉,还不受罚。”学生一看元宝像看猴子般稀罕。
“就是就是,看你俩的打扮估摸是附近村里人吧?啧啧,居然也有钱上得起学堂来。”学生二肥头大耳,大口咬着鸡腿用油汪汪的嘴问元宝。
“你,你兄长好厉害!”瘦弱的学生三对眉目清秀的阿羡有些崇拜。
在阵阵叽叽喳喳,阵阵之乎者也交替中,元宝苦着脸挨完了漫长的一天。再站在学堂门口看到亲爹,连和夫子告辞也顾不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上了车,缩在最角落瑟瑟发抖,学堂太可怕了。
林渊看的直皱眉,转头看另一个。阿羡正不紧不慢的和夫子行礼告别,又慢悠悠走到驴车旁伸着胳膊等着父亲抱上车。待坐稳了,才慢条斯理地从布包里拿出他娘给他装的肉脯来吃。元宝瞧着直咽口水,他的早在来学堂的路上就吃完了。
“你白日里为什么要帮我?”元宝吞着口水试图在移动的小空间里拉近关系。
阿羡看他一眼选择无视,三两下吃完了肉脯,老神在在地躺在铺了厚棉被的车板上假寐。
元宝看这人整日木着个臭脸,无趣的很。趁他不备眼珠一转,往手里哈口热气,猛地伸出冰凉的手就挠他腋下痒痒肉,阿羡不妨,笑倒在马车内,泪花闪烁。
“哈哈,看你怎么假正经?”元宝捂着豁牙的小嘴笑得瑟。
“卑鄙小人!”阿羡奋起反抗,翻身将人压于胯下。
两人“咯咯”“哈哈”笑倒在一起。林渊听着车里阵阵打闹声,看着漫天的大雪也觉着分外顺眼,往手里呵口白色热气,紧紧衣衫,加快速度往家赶。
“阿娘,阿娘”两道相似的童音在温婉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就被两个娃娃一左一右夹住。
“阿娘,快快吃饭吧?元宝饿了。”这是小吃货。
“阿娘,今天先生教的字我都学会了。”这是小面瘫。
“真他娘的冷!快快,婉娘,婉娘,快拿家伙出来烫锅子吃。”这是不停往手里哈气的大吃货。
温婉任由大小三个男人吵吵闹闹,径自掀开厚棉布门帘,将热菜热饭并烤肉端上桌。三人忙争先恐后的上桌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其中两个为块肉掐的吹胡子瞪眼,一个低着头撸着袖子风卷残云。
她也不管他们,只顾自己喝着暖洋洋的羊肉汤,心里盘算着一晃自己来这里已经五年了。
等元宝在知新堂混的风生水起,阿羡一路以火箭的速度从知新堂升到明德堂的时候,已经是大明正统十三年的春天。
这天元宝照旧在知新堂浑水摸鱼,阿羡也如常趴在明德堂的前排桌上假寐。
突然,阿羡百无聊赖地睁开眼,随意往夫子教案处一瞅。正掉书袋的于夫子手跟着一抖,差点把本褪色的《三字经》抖下地去“咳,那,那什么,刚这段文义说错了,来咱们重新讲一遍。”
见林和方又重新趴回桌上,于夫子擦擦一脑门的汗,重重吐出口气,又接着掉书袋。
比夫子更胆战心惊的是林渊,一年里他被夫子找过无数次。要么让他给调皮捣蛋,为非作歹的小儿子领回家,另请高明;要么让他给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大儿子带回去,另则明师。所谓冰火两重天,不过如此。
而温婉这儿正和往常一样心满意足的和市集上卖菜的婆子讨价还价完,挎着一篮子水嫩的韭菜,准备回家包韭菜猪肉饺子吃。她的小腹微微有些隆起,看起来似是又有了身孕。
买完菜和菊花几个在老地方碰了头,她们有说有笑地搭着村头老王家新买的牛车往家赶。这是老王想的新营生,每人只需花一文钱就可坐他的车去镇上赶集。一趟下来也有二三十个铜板的赚头。
突然,“吁”的一声,牛车猛地停下,众人被惯性带的一倒。
“怎么回事儿啊,老王?咋停啦?”菊花一手扶着护住肚子的温婉,一手扶着车板子皱着眉不满地询问前头驾车的老王。
“前,前面有,有死人!”老王抖着腔白着脸答,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出门没看黄历这是。
众人探头往车前看,果然有个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子满身是血的横在土路中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胆大的就下了车走过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哎,都搭把手,还有气儿!”那胆大的妇人惊喜地回头喊,不停地朝车上众人招手,引得车前的几位老大娘忍不住也下车去看。
那人身量瘦弱,皮肤黝黑,要死不活的闭着眼躺在路边,旁边还有把大刀,身下殷红的血液淌了一地。
“不能救!”温婉紧紧拽着菊花的衣袖,她模模糊糊看到那人的衣服,她认识,是胡服。
“婉娘,你说啥嘞?”菊花大着嗓门问她。
“我说不能救!”温婉白着脸重复。
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大家都愣愣的看着她。这些淳朴的村民用无声的目光不解的询问她,等着她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见死不救是要遭报应的!何况这人还是个年轻后生?
“他,他身上的衣服式样,不是我们大明的。而且,你们看他刀尖上都是血。”她艰涩的解释。
众人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这人的不妥,可也有可能他是个外地人,窜出的野兽弄伤了他,一时之间众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人不能救!想想咱们的男人!咱们的孩子!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比他们重要吗?要是他是歹人,咱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温婉斩钉截铁的打断她们救人的念头。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赌不起。
部分年轻的妇人已经咬着牙后退,准备上车,有些心好的还站在原地不动。
温婉再下一剂猛药“如果咱们救的是倭寇蛮夷,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生吞人肉的。再说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还有气显然,说明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
老王家里还有几个小孙子嗷嗷待哺,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出来挣钱。他急急扯着拉牛的绳,招呼众人赶紧上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走走,快家去,都家去,家里有崽哪还顾得上旁人死活?”他像赶鸡子儿似的伸手将所有人往车上赶。
那几个原地不动的汉子被他一催也犹犹豫豫上了车,看像温婉的眼神多了几分埋怨。一路无话,牛车一进村众人就各自回了屋。
温婉反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没有乱发善心救人,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就在第二天,菊花就颠颠地跑来告诉温婉,昨天那个人刚被抬回了村里。
今早镇上做工的赵石回村,见那人依旧浑身是血躺在路边,便一路将人气喘吁吁背回了村。
听了这话的温婉,手中舀水的瓢“咚咚”两声砸在地上。从见那人起,不安的情绪就像团灰雾层层罩住她的心,使得她呼吸不畅。
第二十一章 福祸
那捡人的汉子赵石,自从上次被谷子村王秀儿退了婚后,又和一户李姓人家另结了门亲,去年才得了个大胖小子。www.uu234.net每日里除了种地,还去镇子上接些扛包之类的散活,是整个林子村出了名的老实勤快人。
他好心救了人又是看诊抓药又是悉心照料,一月后,才让那人睁开了眼,恢复了些许生气。
赵家婆娘赵李氏端着碗黍米饭推开房门,就见床上那人正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挣扎着下地,忙放下碗,伸手搀着满头是汗的人在床沿坐下。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应该好好躺着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来的。”说着又将那人双腿捞回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又在他背后垫个稻草枕头,让他靠墙歪坐着。
“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这碗饭你先垫垫肚子,别嫌弃才好。”又拿了碗筷轻轻塞进那人手里,动作温柔小心。
那人接过饭碗朝她感激地笑,又低下头狼吞虎咽吃得香。赵李氏看着这个比她小叔子还面嫩些的年轻人,默默叹口气,也是可怜见的!
她男人正在屋外院里将木棍一头削尖,看她端着空碗出来,出声道“明儿我去后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上两只野鸡给他补身子。”
赵李氏忙打他“你疯啦?深山里是你能去的?把人弄回来,又看病抓药,又做衣做饭的伺候着,家底都快花光了!偏你烂好心!”
她生产坐月子也没见舍得喝碗鸡汤,若不是他们两口子勤快,哪里来的银钱养活这么个外人?她早听村里人说这男人来历不明是旁人不捡的,偏他们家这口子不但捡了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糟心事儿不能想,一想就生气!
赵石皱着眉不赞同地瞧他婆娘“话不是这么说的,都不容易,咱既然遇上了,就能帮一把是一把。有我在,他吃不穷咱家。菩萨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赵李氏还能说什么,没好气地瞪着丈夫鼓着脸,见他一心要进山,气呼呼地回了厨房洗碗。想想不放心,又探出头让她男人当心山中野物,只许在山外围转转。那深山里头可是有大虫的!
而那个让她家底几乎花光的人,此时正缓缓转动着头,睁着细细的眼斜斜地打量着这间农家屋舍。待看到房内梁上悬着的风干腊肠时,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几天后,有了不断的野鸡野兔进补,那人已经能拄着木棍在房舍周围绕上几圈,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他看着这个秀美平和的小山村有些晃神。慢吞吞走到赵李氏面前,举着双手笑着朝她比划:我想去村里走走,这样伤好得快些。
赵李氏正在院里忙着晒霉豇豆准备给儿子做豆酱吃。看他满头大汗的比划,才后知后觉他是个哑巴。连蒙带猜的看出了他的意思,忙点头同意并示意他别走远,而后继续低头忙活着家务。农村的妇人可没有一刻是清闲的。
见赵李氏同意,那男人忙回身拖着残腿沿着村里的土路漫无目的的转悠起来。见到一处青砖小院落才慢吞吞地停住脚步,“邦邦”敲着木棍在院门口打转,时不时朝紧闭的大门张望两眼。
温婉刚从里面打开门栓,冷不防院门口站着个人冲她讨好地笑,瘦弱的身子拄着木棍,漆黑的面上却嵌了两颗晶亮的眸子,此时那两颗眸子正定定瞧着她。尽管他换了装扮,温婉还是一眼认出这是那个满身是血的青年。
那少年又冲她灿烂一笑,然后冲她反复比划,又指指她身后的院子。意思再明显不过:能不能进去讨杯水喝。
温婉一把锁上院门,隔绝他朝里看的眼神。利落地朝他比划:不好意思,我要出门,家里没人。她确实要出门,没工夫跟这人耗着。见那青年依然满脸是笑,看着有些痴傻,她木着脸闪身走远。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过身后那人止了笑,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久久都未动一下。
走至自家承包的河边,温婉卷起裤腿下了水,挨个收起河边下的细窄竹笼。这河产出不低,一年下来让她家回了本不说,还挣了几十两银子。今天的收获不错,竹笼里面有尾草鱼,还有几条拇指粗的鳝鱼。
将鱼倒进她一路拎来的木桶里,又重新将竹笼用布扎紧放回水里。温婉站起身,准备晚上炖锅豆腐鱼汤给三父子补补。脑子里倏的浮现出那张漆黑的脸,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有些恍惚不安,她身上寒毛一竖起了阵阵凉意,甩出那张清晰面孔后,她抿了抿发丝急急拎着木桶快步赶回了家。
月亮才将将爬上树梢,屋里大小三个男人先后进了门。
“阿娘,阿娘,你的小元宝回来啦,可有做我爱吃的鳝鱼?”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似鸡窝蓬乱的小人肩上随意斜搭着布包,低着张酷似她男人的脸,像只泥猴子往屋里钻。
见到温婉坏笑着还想把黑乎乎的脏手往他娘的裙子上蹭,她忙闪身避过,胖小子越发皮了。
“大儿也归家了,娘今日可安好?白日里可有想阿羡?”语气平平,衣衫整洁,喜意淡淡。家里的学霸规规矩矩,呆板严谨,比那严夫子不惶多让。她的脑门一阵疼,一个太活泛,一个又太严肃了。
林渊不知温婉的九九,洗了手见厨房里蒸了他爱吃的下酒好菜,喜得直抱起阿羡往空中乱抛又轻松接住。阿羡被那上上下下腾空而起的刺激逗的吱哇乱叫,当即没了那严肃刻板的面貌,抓住他爹的头发咯咯笑得活像个下蛋的老母鸡。
“别疯了!洗手,吃饭!”她在围裙上擦干手,招呼着一家大小端菜吃饭。
大小三个男人顿时洗了手先后挤进厨房,端菜的端菜,拿碗的拿碗,拿酒的拿酒。整个屋子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响起儿郎们阵阵欢愉的拌嘴声。
桌上的菜也很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剩些许残渣。林渊眯着眼“吱”的一声抿尽杯中酒液,正一脑门子汗大呼痛快。随意一瞟,见温婉又怔怔地数着米,做出个发呆的难看样子。
“怎么了?不高兴?”他一手拿筷子敲敲她面前的碗,一手抓张翠绿焦黄的韭菜蛋饼大口咬着。
“村里赵石家救了个人你知道么?”温婉抬起头呆呆地看他,脸上尽是恍惚。
“知道啊,怎了?”这事儿他有听村里人说。
“那人我先前在买菜回家的路上见过,满身是血,穿的是胡人的衣服,蹬的是胡人的羊皮靴,刀上都是血。我怕.......”温婉的不安愈发浓重。
“你呀,就是爱操心!别想那么多,这来历不明的人等他大好了,村长自会施压让他尽早离开村子。”说完林渊又去厨房添了碗饭就着菜汤一气吃下肚子,才像个土地主般摸着肚皮舔着油乎乎的嘴直打嗝,婆娘手艺就是绝!
“要不,咱们去我娘家住一阵子吧?阿羡元宝也有一段儿没去外家了。”她犹豫不决。
林渊摇头“现在正是农忙时候,两儿子还有课业,去了不方便,还是过段日子吧。”
温婉转头看着院外黑漆漆的天,不安地咬了咬筷子。她的心还是定不下来,“噗通,噗通”地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可没想到一连好几天,温婉都没有再见到那个满脸笑的青年,村里也依然炊烟袅袅,风平浪静。她微微放下心,努力平复那莫名的慌乱不安,笑自己还是和前世一样多疑。
“她林婶儿!她林婶儿!你这是往河边去啊?”赵李氏朝温婉打着招呼,尾音带着女儿家的温柔。
温婉醒过神,意识到自己又发呆了,忙热情回笑道“啊,是啊,去看看。你这是去地里?”
“正是呢,去地里给他爹帮忙去。”见林渊家的难得话多,她忙放下锄头挨着温婉搭腔,东家长李家短的说些琐碎事。
“你家那个......?”温婉没忍住,还是不经意地打听起来。
“哪个?喔,你说那个捡来的呀?昨儿个就走了。他爹大早上刚给人送走的。”她现在是浑身轻松,可算给那尊大佛送走了,这些天可费她不少粮油银钱。
“那你往后且能轻省些了,你先忙着,等空了可得去我那儿坐坐!”温婉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面上笑得越发淡然。
赵李氏也是心头松快,扛起锄头笑着忙应“自然,自然。还没谢过你家小元宝前日里送来的鸡蛋糕点嘞。”
第二十二章 示警
温婉穿着银色水钻高跟鞋在黑漆漆的土路上走得极快,是走更像是飘。www.uu234.net身上是前世碎花连衣裙加栗色长卷发打扮,脚下却是蜿蜒不平的土路和人高的野草。她有些慌,因为黑,也因为此起披伏的蟾蜍叫声。
于是,她往远处明灭的光亮奔去,那有一丛低低的烛火,透着暖意,像神明召唤着她。
终于走近了,一排矮矮的土房出现在她眼前。她惊喜的走出两步却又瑟瑟的退至一棵树后。那一丝光在她眼前变成了漫天大火,矮矮的土房内都是人凄惨绝望的叫声,火光映衬着迅速蜷缩佝偻的人影,绝望地张着嘴倒下。
她害怕地捂住嘴,彻骨的恐慌紧紧笼罩着她。
忽然她睁大了眼,眼看着自己穿着古装青丝如瀑地倒在血泊里,离她不远的是她的孩儿被砍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眼泪从她脸上大颗大颗的砸下,心像被撕扯开。
又是一声绝望凄厉的惨叫,一颗头颅球似的飞滚到她脚下,是林渊睁着眼睛看着她,黑漆漆的眼里流出血泪来。
她紧紧缩着抖如筛糠的身体,想伸手去抚他的眉眼,可那颗头颅上鲜血淋漓的唇上下开合着说“婉娘,我疼!婉娘,救我!”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耳朵尖声大叫,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哭泣,如困兽一般绝望嘶吼。
突然画面一转,她躺在了熟悉的大床上,林渊正侧着身焦急地拍她。她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想确定究竟哪个是梦,却发现满手湿意,她的眼窝里盈满了泪。而那唤她的男人分明还有着温热的体温。
“婉娘,婉娘,做噩梦了?”林渊下床拿毛巾擦她汗湿的发。
她还陷在梦境里,张着嘴大口大口呼气像缺氧的鱼。一幕幕火光冲天的画面不断敲打着她惶恐不安的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呀,就是心里头藏着事儿惊住了!”林渊腾出手轻轻拍她的背,眼里满是担心。
可看到温柔安抚她的林渊,她满脑子里都是那颗流着血泪,告诉她他痛的头颅。她连滚带爬的冲下床收拾东西。藏钱的木簪,几口人的衣服鞋袜,米面干粮,碎银细软.....
她脸色惨白,抖着手将满满一桌的东西堆在一块四四方方的破布里。几乎家里所有有用的都被她搬空,她眼泪流下来,嘴边呜呜咽咽“走,快走,会死的,阿渊会痛,孩子会痛的。”
林渊看她抖着唇白着脸不停在屋里翻东西往桌上倒,神情几近疯癫,一把拉住她的手握进怀里,紧紧盯着她。
“婉娘,婉娘。你看着我!那是个梦!你看这是咱们的家,孩子们安稳睡在隔壁。咱们都好好的,那是个梦。”他发现温婉全身都在颤抖,牙关扣得死紧。
温婉的泪源源不断的扑簌簌落下,她模糊着眼哽咽,紧紧抓着林渊像看到救星“你相信我,我看见了!都是火!我看见了!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咱们会死的!”
那个梦让她极度恐慌,就像死神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她不知哪来的大力一把推开她男人,跌跌撞撞的跑到西次卧,慌忙严厉地叫起来两个孩子就给他们穿衣。
孩子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正揉着眼打着哈欠,眼皮直打架。可见温婉少有的严厉,都乖乖闭了嘴,害怕地摸索着穿衣。
林渊穿着中衣无奈地跟过来“婉娘,那就是个梦!你冷静下来,不要怕,你这样会吓着孩子的!有我在,咱们家不会着火的。”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我真的看见了,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求你了!求你!”她歇斯底里的抓着林渊,像落水的人抓着浮木,手上青筋暴起,脸上满是哀凄惧怕。
她太慌了,梦里的画面像是电影真实清晰的刻在她脑子里也映在她眼底,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恐慌。
林渊看着颤抖不已的温婉,忽然一下就心软了“好,我们走,我抱孩子,你拿包袱。”
罢了,哪怕是让她心安,也值了!
两人动作麻利的收拾东西,林渊两手抱了孩子,临走时温婉又折回屋子拿走林渊送她的蝴蝶簪和柜里的厚被褥。两人藏好驴车,动作迅速的往深山里赶,那里有去年温婉心血来潮为存粮避祸挖的大地窖。
到了地窖口,林渊点燃了存放的蜡烛将孩子递给她让她带着。自己出了地窖准备关地窖门。
“干嘛去?”温婉紧紧拽着他的袖口怕他离开,她吓坏了。
“我去给村长报个信,说你梦到了凶兆,愿意避祸的我带过来。不通知村里,我心下不安。”林渊亲亲她,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安抚的笑。
“你信我?”温婉抬眸。
“嗯,不信你信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去报信,你给地窖口盖上,不是我回来叫你不要开。”说完摸了摸温婉的侧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迅速消失在夜里。
温婉走回地窖紧紧抱住两个儿子,他们正靠在一起坐在地窖铺的席子上点着头打盹,察觉到母亲的体温都巴巴的往她怀里钻。温婉拿出带来的大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低低唱着摇篮曲哄着两人入睡。
不知过去多久,直等温婉腿脚坐麻的时候,她才隐约听到了林渊在地窖口叫她。她忙将儿子放平盖上被子,自己慌慌张张跑过去推开门。她男人身后跟着的只有公婆和村长一家。
温婉忙让开道让他们进来,黑夜里寒凉的空气吹着几根蜡烛上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终于有一根禁受不住“噗”地一声归于沉寂,徒留一缕青烟。
“老六家的,你到底做的什么梦啊?半夜里渊子直叫门说让进山,还只为个梦。大伙别说起,门儿都不愿开啊!”他是个迷信的,见渊子一脸严肃不像玩笑,忙拉了家中大小跟来了。大不了明儿没事再下山去,耽误不了什么。
“是啊,婉娘。为这事儿你大哥大嫂都吵翻天了,渊子也受了气。明儿个一早要没事,咱们还是尽快家去吧。给你嫂子奉个茶,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可好?”婆婆拉着温婉不住地念叨。
林老头抽着他那劣质的旱烟,呛得温婉直咳嗽“你少说两句吧!”
他心情也不好,他可答应了大孙子明儿一早带他们兄弟俩去镇上赶集呢!这一出闹得,唉!
温婉还未作答,地窖忽然有节奏地轻微震动起来,满地窖的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动静。震动越来越明显,然后趋于平静。林渊爹娘也觉察出了不对,眼底是浓浓的不安与震惊。
“布鲁,就是这儿?”一个黑须虬髯身着铠甲的铁臂壮汉,啃着鸡腿歪着头,坐在马上叽里咕噜和身边人说话。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面前是寂静偶有几声犬吠的李子村。
“酋长,就是这儿,这个村子很富庶,有米面还有肉。”叽里咕噜回话的,赫然是前不久被救回的那个瘦弱青年。
“哈哈,你小子干得不错!要是真有粮,你算立了头功,这探子头领倒也做得。”那壮汉搓搓手,从背后掏出把大刀。“呸”的一声吐上口腥臭青黄的唾沫。
“谢首领!都是首领您领导有方,小的才能探查到这儿。”那瘦弱青年站在队伍前面身姿挺拔,脸上全是谄媚的笑。
“你开路吧!小的们,干完这票咱们部落里的小崽子们也能吃饱啦!”那领头壮汉丢了鸡腿,一夹马腹在士兵的欢呼中带头冲进了村。
单靠部落放羊哪能吃得饱?今年又是个灾年,明朝不救济他们,他们就用抢的!要是运气好,还是吞了他们的城池,奸了他们的女人。那白嫩可口的娃娃,“嘶”想到他就流口水!
霎时间,绝望地叫喊声,孩童的哭泣声,刀子进肉的“噗噗”声,士兵们“桀桀”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风里,“呼呼”的像哀嚎的厉鬼,所有人在睡梦中醒来来不及动弹,尖叫着死去。
“你!怎么是你!你不是哑巴?!”赵李氏拖着她满身血的昏迷不醒的男人艰难后退,满目猩红。
布鲁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今日升迁有望很是高兴“哈哈哈,小娘们儿,可得多谢你救我,否则大爷早被大明的兵狗砍死啦!你们村可是养活我们瓦剌一族的大恩人哪,我先送你男人上西天啊。别急,很快就轮到你!”
那瘦弱青年猖狂着哈哈大笑,手一伸将刀子捅进她男人的肚里刺个对穿又迅速抽出,带出白花花的肠子。鲜血四溅,他伸出舌头舔舔刀刃,眼里闪着炙热的光芒,像头嗜血的狼。
“布鲁,这小娘皮有味道,让我们尝尝!”他身后两个汉子急不可耐的越过他,拖起瘫倒在地神志不清的赵李氏,一下撕碎了衣服狞笑着压上去。
“啊!畜生!你们这些畜生!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们会造报应的!放开我,啊.......”
布鲁百无聊赖地掏掏耳朵,将滴血的刀扛在背后哼着歌出了门。他看着到处冲天的火光燃烧的像白日,颇为自得的笑,他可记得这村里有个好货!
“天哪!谁来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的儿啊!娘的狗娃啊!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尖利又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朵巨大的浪花,一下子席卷了整个村庄。
睁眼细瞧,却是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们熟练地当场架起大锅,扔了稚童进去活煮。有那挣扎的一刀子进去当场脑浆爆裂,红红白白飘了一锅。瓦剌人却个个兴奋得围着锅边吸着鼻子哈哈大笑。
无尽的黑夜里只有一阵阵冷风像个无助的妇人呜呜咽咽的哭嚎,大火熊熊地燃烧,漫天火光染着鲜血发出诡异的红,恰如温婉的梦境一般。
第二十三章 屠村
“酋长,就是这里!这户人家是这村里最富庶的。你瞧这大院子!”布鲁带着人马停在林家青砖瓦房前,兴奋地手舞足蹈。
“手脚麻利点儿弄死,在这修整一夜,明个儿再出发。”那首领满脸是血,抓起旁边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扯开衣服在她胸前抓上两把,正得意的淫笑。冷不防那女子睁开眼,猛地用尽全身气力朝他耳朵就是一口。
“妈的!”那壮汉吃痛,抬起脚朝那女子腹部踢去,将人似破布娃娃踹飞。
他捂着耳朵见血汩汩流了一手,抄起手中刀走过去对准她的脑袋刺下去,一刀又一刀。喷薄而出的脑浆混着血液喷了他一脸,他兴奋地用手一抹,哈哈大笑,满脸殷红在火光映照下像是地狱的恶鬼。身后的瓦剌士兵也一齐笑这自不量力的妇人。
“婉娘,婉娘,我好悔啊!不该救那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啊!儿子没了,丈夫没了,家也没了。”赵李氏嘴里死死叼着半个耳朵,血液四溅,在五脏六腑的悔恨中睁着眼看着天空越来越黑,泪静静地停在她白玉般的耳边。
看到院门上了锁,屋里空荡荡的只余半缸米面。那黑瘦的青年阴了脸“妈的!贱货!居然跑了!”
他对着屋后小棚中吃草的驴一阵猛砍,恨自己来晚了一步!
而林七娘等人在地窖整整呆了五天,好在有带的干粮充饥,虽然恐慌到底捱到了第五天天亮。
期间,村长一家包括公婆躁动着想出去,都被林渊摁住了。能让深山里地窖都颤动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他们决不能贸然出去。
在地窖的五天已经慢慢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恐惧和耐心,这一天等到太阳落山,林渊叫上村长带着菜刀准备去村里查看。
温婉扯住他的衣袖“别去!”
林渊握住她的手“总要出去的,我就在村口看看,等我回来,嗯?”
温婉见拉不住他,只得放了手送他出去。
打开地窖的瞬间,光线刺痛了林渊的眼。他眯了眯眼伸手挡住光线,适应了一会儿后,才心情沉重的带着村长佝着腰一点一点往村里行进。
两人一言不发,心里俱是忐忑与不安。
等到村口的时候,两人一下呆在那里。那个他们世代居住的李子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焦臭的一片废墟。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往常的欢声笑语,大片大片干涸的红黑色充斥着他们的双眼。
寸草不生,人间地狱!
两人的腿像扎了根无法向前再迈一步,恐惧绝望像蚂蚁不断啃噬着内心。村长从震惊里回过神,瘫软了身子哀嚎恸哭,花甲之龄的老人老泪纵横的趴在土里,头砸在地里,连进去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村里那些形状各异,死状恐怖的焦尸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活生生的人哪!
林渊从村长的痛哭里抬头,他想起了那晚他去叫门时,给他骂得猪狗不如的大嫂和低着头永远沉默的大哥。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老屋方向跑,每看见一巨焦尸他的心就沉一分,如果,如果他没听婉娘的,躺在这里的也有他。
果然老屋也是一片废墟,林渊跪了下去。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抖着双手“呜呜”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像大海,吞没了一切,只剩模糊的世界。
他的哥嫂变成了两具焦尸紧紧趴在门槛边,像蜂窝煤又像劣质的碳。他们的四肢凌乱的散步在四周,只剩躯干歪歪扭扭地抱在一起,扭曲大张的嘴无声诉说着痛苦。
他那始终沉默的大哥到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的妻,那姿势分明是堵着门不让别人靠近半步!
不对,两个侄子!他哥嫂这是在护着孩子。他爬起来又去废墟跌跌撞撞的翻找,在一口烧黑的水缸里他看到了两个侄子的尸骨,他们像煮熟的茄子,紫红着脸将头搭在缸边,乌黑的头发像海藻漂满了水面。
林渊的泪又不争气的落下,他那对兄嫂准是将侄子们藏在水缸里,自己跑出去赴死了。他们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门口,死前遭遇了不知怎样的酷刑,却硬生生为侄子们开出条活路。可是,他的侄子们还是在水缸里被活活烧熟了!
林渊一拳一拳地砸着地,侄儿们的尸体就躺在他旁边,他抹着大侄的脸“啊啊”的嚎叫,可是他侄儿不会动半分。
温婉在地窖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林渊他们已经出去大半天了。
她看看乖巧的儿子又看看地窖里快要燃尽的蜡烛,咬着唇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忽然地窖口传来响声,一阵的声响过后,林渊和村长相扶着跌跌撞撞地进入她的视线。
“儿,怎么样了?你侄儿他们还等着我们老两口回去哩!”林渊他娘看着地窖口,拉着儿子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她的乖孙还在家等着她蒸鸡蛋羹他们吃呢!
林渊挣脱他娘的手,红着眼虚脱一般坐到地上,怔怔的一言不发。
村长红着眼沙哑的嗓子像拉风箱一般鼓起,他一遍又一遍低声说着同样的话。
“死了!都死了!死绝了!什么都没有了!”哪怕连只狗都没有活路,说完他用手捂着脸隐忍低泣,眼泪瀑布一般从指缝间泻下。
温婉听懂了,她走到林渊面前蹲下,焦急地问他“村里出事了是不是?大家都死了?你说话呀!一定是他!那个赵家救回来的人!”
她像突然开了窍,笃定地下了判断。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让她不由得不想起那张冲她笑的人畜无害的脸。村长和林渊都看向她,一下子醍醐灌顶。
村子本就偏僻更不在青州城里,正常人哪里会摸得进这个山坳深处的小村子?除非有人记下了路将人马带进来,而那里应外合之人,除了赵家救回那个少年再无人选。
“这个天杀的啊!咱们可是好吃好喝供着他呀!”村长也想起来了那双晶亮的眸子,想当初看他黑黑瘦瘦的,自己还心生怜悯给过他吃食。
林父满脑子想着自己那个只会埋头做活的大儿,摔了烟杆就要把脑袋往墙上撞,被林渊眼疾手快的拦住。
他满地打着滚捶着心窝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哪!儿啊,痛煞我也啊!”
他只恨不得立时带着老婆子随了儿孙去地下,离了这个苦不堪言的世道。连那跳动的烛火也像被扼住了脖子,扑腾了两下流尽了泪。
一时间整个地窖里满是哀凄的哭声,谁也没那心思去顾别人。惨痛的经历和未知的命运足足要了他们半条命。
在黑夜里枯坐一夜后,地窖里透出些许光亮,像极了劫后余生的众人。林渊这个当家汉子猛地在黑漆漆的地窖里站了起来。
“歇好了就走吧,拿着这里屯的粮食和银钱细软去镇上谋生。”在这里躲着不是办法,死了的不会活过来,活着的还得活下去。
村长家人多,搬走了小半地窖的粮食告诉林渊,他们准备去外地投亲。唉声叹气地同林渊道了别,一家子搀扶着离开故土,那佝偻的背影满是沧桑。
温婉叹口气拿着大包袱牵着儿子,跟在公婆丈夫后面出了地窖。她这才瞧见公婆的黑发一夜里变得花白,可他们还是抑制住悲伤,沉默小心地跟着儿子,尽量不添麻烦。
林渊往肩上扛起两个儿子“不回村里了,什么都没了,直接去镇上另谋出路吧。”
村子被毁了,车也没了。他和村长将能看见的尸体都挖了坑埋了。现在想要去镇上只能走着去,可老弱病残的,原本驴车一个时辰的路他们至少得走整整一天一夜。
扛着两个儿子走了一天,林渊肩膀钻心的痛,两个老人也相扶着气喘嘘嘘,温婉又怀着孕。他放下儿子示意众人稍作休息,等歇够了,他们才接着往镇上赶。
“你俩先走着,让你爹歇会儿,娘数到三就抱你们。”温婉哄着两个儿子,林渊还要顾着两个老的,实在有些吃力。
两个人咬牙坚持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频频看温婉。
温婉视若不见,依然数着“一二,一二,一二一,一二一。”
林和安还巴巴等着他娘抱他,林和方则睁着大大的眼“娘,你不会数三么?”
温婉:........
林渊搀着父母回头,看两个儿子一脸菜色,又蹲下身一边肩头一个扛起来往前走。这个汉子凭着一己之力稳稳地将他的妻儿老小,将他的家稳稳地扛在肩上。
第二十四章 死别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风餐露宿地走到镇口,一家子直挺挺立在那里脑子嗡嗡直响,绝望又一次席卷每个人。顶 点 X 23 U S他们想得太简单了,被毁的不止他们整个村,是整个镇子。
昔日的热闹喧嚣褪了色变成灰暗,寂静的街上呼吸可闻,密集错乱的焦尸遍布街头。只余零星的几根粗木被通红的余烬烤着,偶尔发出“霹哩啪啦“的炸裂声响。
前一日林渊特意绕过的景象重现他们眼前,焦臭惨烈只有更甚。温婉和林家二老齐齐弯腰,捂着胸口阵阵作呕,硕大的泪花有如千斤从他们脸上砸下,落进土里灰尘四溅。
林渊捂着两个儿子的眼睛,哑着嗓子安抚众人“走吧,去城里。”
温婉忽然蹲下身,一把抓住林渊嚎啕大哭。她要回谷子村,她爹娘还在家!
“我要回谷子村!我要去找我爹娘!我们快去报信,晚了就来不及了!”如果不止李子村有事,那离李子村仅半日车程的谷子村会怎么样,她不敢想。
“咱们老的老小的小,一两天走不过去的。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林渊说着将他们安置在镇口土路边,自己忍着胆寒迅速跑进了镇子。
温婉红着眼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强迫自己放空,似乎这样自己疼痛不已的心口才有喘息的机会。
没一会儿,林渊满头大汗牵着辆脏兮兮的驴车走过来,将一家老小扶上车。
“走吧,咱们去谷子村。”他拉着温婉抱进怀里仔细擦掉她的泪后,才扶着她送到车上,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可是......
这辆拉货的驴车是他在当初买自家驴车的地方碰见的。所有的车马都被烧没了驴也不见了,满地都是内脏血肉,车行老板的尸身还空荡荡瘪瘪地挂在树上。独这头驴站在废墟里凄厉的嘶喊,嘴边还拖着扯断的缰绳。
天无绝人之路,碰运气的他还是撞了大运。
驴车“哒哒”的沿着小路奔跑,所有人蔫蔫地低着头,车上静得可怕。满是灰尘扬起的道路上仅听见男人“驾驾”的赶车声和令人心头发紧的鹧鸪“咕咕”叫声。
好在驴车慢吞吞赶到谷子村村口的时候,温婉看见的不是废墟。她紧紧咬着唇心道万幸,谷子村或许是漏网之鱼,劫后重生的些许喜悦冲淡了紧张。明明身子已经软得不像话,可她的手始终紧紧握着车框,骨节发白。
林渊驾车进了村,短短的路程一个人也没遇到,往日儿童嬉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也顾不得,赶到温家大院门口停了车,温婉跳下车急急地推门正要进去。
“婉婉,你怎么来了?怎么哭了?”温婉回过头,喜得牙不见眼,喊她的是她大哥温福生,手里拎着捆好的山鸡野兔,背上背着打猎用的大竹筐。
“大哥,我们村遭难了。我不放心,回家看看。”温婉又哭又笑走过去,还像小时候一般红着眼拽他的衣袖。
“什么时候的事儿?阿渊快进来,进来说!”他满身是泥地推开门招呼林渊,门没锁。
在山里熬了两天一晚他的眼眶发红,眯着眼笨拙地腾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牵着温婉将她护在身后。
温婉笑着正要进去,冷不防站她前面的兄长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松开她发疯似的不停捶头。
温婉一抖,推开她哥,一下瘫软在地,脑袋针扎一般疼痛。
屋子是没被烧,可是院子里的血流了一地,她爹娘正倒在地上,白花花的肠子和红兮兮的四肢四散在地。
她爹的头像个瘪了气的破皮球滚出去老远,而她娘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胸口两个硕大的血窟窿像喷泉似的往外喷血,眼眶里是两个血洞,嘴边都是干涸的黑血块。
“阿娘!娘你怎么了?爹,你们别吓我!”她像疯了似地手脚并用爬过去,搂着她娘的头又哭喊着去推她爹,状若疯癫。
这是舍得为她掏空家底的娘啊,这是一面骂她没出息一面颠颠服侍她坐月子又帮她带了半年娃的娘啊!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她娘在她脸上痴痴蹭着,又抖着手摸她娘血肉模糊的眉眼,声声尖利的痛叫似要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驴车里的林家二老身子一抖,忙捂着孙子耳朵心道不好。
“阿娘,你别骗婉婉,你起来!婉婉看你来了,你起来,别吓我!求你了!阿娘,别玩了我生气了!”她似疯了一般发狠地捶她娘,呜呜咽咽地环首四顾像头离群的小兽。
林渊跪在她身后红着眼,额头重重砸在地一言不发。
“阿娘,婉婉怕,我怕!你别吓我,你最疼我了对不对?”她学着她娘的样子,满脸心疼地轻轻地擦着她娘满脸的血,亲着她娘的额头视若珍宝。
“娘,娘,婉婉想吃你擀的臊子面,爹的冬衣我也还没做好呢!”声音嘶哑,目光呆滞。
她天生命苦,两辈子只得这一个待她如眼珠子似的娘,没想到她天生没父母缘,还是没了!
好半天,她怀里的人“咳咳”两声,费力地举高满是血迹的手摸索着温婉的脸。
温婉泪眼朦胧,抓住她娘的手贴在脸上惊喜地看她娘“阿娘,阿娘你醒了?你吓死我了!阿娘你撑着,别离开婉婉!阿渊,阿渊,我娘醒了,快背我娘去看大夫!”
她擦了泪就要拖她娘。见林渊垂泪不动,她低下了头,摇着她娘的胳膊“啊啊”地痛叫。
她娘那空洞洞的眼窝里留下两行血泪来,无声张开手,里头是块血布娟包着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并几块碎银子。
“儿.....咳咳......活着......”这钱是他们老两口存下的五十两和林渊当初给的五十两,她死死握在手里硬生生没让人抢去,她闺女的日子可比她的命重要嘞!
“你......你要......孝顺......公婆,体......体贴.......男人。儿......咳咳......娘守着......守着你”血堵住了她的喉咙口不断往外溢,她已经到了极限,费尽气力对林渊招手。
林渊连滚带爬跪到丈母娘身边也忍不住低泣,接连不断地砸下泪来。
“你.......你若.......对她不好,我......我做鬼......”声音渐无,手似枯树枝了无生气地垂下,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林渊的方向。
她的心肝肉她的傻闺女哟,她舍不得,放不下啊!
“您放心,我知道!我替您守着她一辈子”林渊砰砰磕着响头。
温婉母亲的一双已经浑浊毫无生气的眼这才慢慢合上,眼角的血泪滴入土里,砸出一朵血花来。
腹痛如刀绞,寒冷刺骨,温婉抱着母亲的尸身绝望地哭着,可她的父母再也听不见了。她娘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用尖尖的手指戳她的脑袋,骂她不省心了。
“大儿打的山鸡晚上可以炖汤给闺女喝,自家的豆腐干豆腐皮闺女也爱吃。哦,还有大儿媳孝敬的银耳红枣也给她的小婉婉带回去!”
“你这不省心的东西,也不说回家看看你老子娘,一回来就是要银钱,等着,明儿个就给你!”
“你这孽障啊,怎不叫你哥去接你?我的小娇娇可受了大罪了啊!为娘真恨不得替你疼了去。”
“他们林家敢对你不好,为娘叫你父兄活剐了他们!”
“婉婉,婉婉,婉婉.......”
“阿渊,我,我没娘了。”泪水打湿了衣襟,怀孕的身子体力不支,她一下晕了过去,没有听到她哥撕心裂肺困兽般的嚎叫。
等温婉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驴车上,除了她一家之外,还多了她的小弟和大哥的一双儿女,她大哥和她男人像脱了水并排歪坐在驴车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睁着空洞洞的眼望着两边后退的土路,不吃不喝,无声无息。第一次对这个传说中富强,繁荣的大明朝产生了厌恶!
她还不知道,她晕过去的时候,她哥看到爹娘惨死被分尸剖腹,她嫂子被**而死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情景。是乱了心智,疯了般跑到厨房拿了刀要抹脖子自杀的。
幸亏林渊眼尖及时抢走,她哥才有机会在柴火堆里翻到了一早藏进去的三个孩子。他们已经痴痴傻傻,屎尿齐流,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就算她知道了,除了流泪痛苦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甚至如果不是那晚那个示警般可怕的梦,兴许连温婉全家也死了。
驴车一路摇摇晃晃,太阳也躲躲闪闪落下山头。呼呼的大风像是要吹进人的骨头里,让人瑟瑟发抖,遍体生寒。温婉裹着薄被拼命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可是,如坠冰窟!
直到驴车毫无阻碍的进了青州城,街上依然繁华的叫卖声依旧,明灭的暖黄调灯火依旧,人声鼎沸依旧。只是车上的人满目苍凉,阑珊的灯火暖不热他们死寂的心。
等到达林家老三置办的二进宅院时,林家二老脸上才重新有了些许红晕。林渊两步走到院门口,“啪啪”地拍着门。林父林母也忍不住相互搀扶着下了车,站在儿子身边泪流满面等着老三来应门。
第二十五章 进城
过了许久,院门被打开。开门的正是打着呵欠,一脸困意的林老三。
“这大晚上的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林老三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一面穿鞋一面骂骂咧咧。
“爹?阿娘?你.....你们怎么上城里来了?”看着门外互相依偎着泣不成声的沧桑父母,林老三摸着脑袋有些结结巴巴,瞌睡一下子醒了一半。
二老只是盯着三儿苦涩地咬着唇,滚烫的泪珠像晶莹透明的细线流进他们的嘴里。
“三儿,遭难了!你大哥没了!你侄子也没了!”说完林渊他娘哭倒在三儿怀里,见到这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儿子,她才恍若隔世。
林渊爹也蹲在门边呜呜抹着眼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疼痛压得这个当家老汉弯下了腰。
“谁啊!吵吵闹闹的!缺不缺德啊?”跟在他后面出来的是骂骂咧咧的林杨氏。自从丈夫纳了那卖骚的狐狸精,日日不歇在她房里。两个儿子又还小不知上进,她憋了一肚子的气。
早先她就听出是老屋的人来了,少不得要扯着嗓子摆摆女主人的谱。
“公爹,婆婆,这是怎么了?快进屋啊!儿媳这去让那作死的小娼妇给二老端茶洗脚去!”打着公婆的名头,她就能好好地作践那狐狸精了,看她今天不扒她一层皮!
说完竟一反常态做出个孝顺媳妇的模样,搀着二老就要往屋里走。看也不看后面那些个破衣烂衫的穷酸亲戚,只顾在院里骂鸡撵狗得痛快。
林老三则伸出胳膊斜斜堵在门口,为难地看着他弟弟“老六,人太多,哥哥屋里小住不下。要不你们先去客栈凑合一晚吧?明儿个哥哥就来安置你。”
林渊知道三哥不喜他,他这兄弟脑子好,处事圆滑,自然不会任凭他带着这么多人来打秋风。当下也不嗦,只迅速闪身冲进院里向他爹娘砰砰磕了三个头。
“爹,娘,儿子现在自身难保。跟着我二老恐怕要忍饥挨饿,连安身之处都没有。儿子不孝,等安置好了再来接二老!”三哥和他一样,对爹娘是极孝顺的,他不用怕二老受三嫂的苛待。丧子之痛加上风餐露宿连夜赶路,爹娘早撑不住了。
“这是一两银,你拿去住店吃饭都可。”怕做得太过,落人口舌。林老三眼珠一转,拼命往弟弟手里塞银子。林渊视若不见,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父母泪流满脸地立在院中看着这个要强的幺儿,眼里全是不舍和心疼。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爹娘不用担心,凭老六的本事不至于挨饿受冻。”林老三拿袖子给老娘擦了满脸的泪,又和发妻将二老搀扶到堂屋坐下轻声安抚。
对于老六的识相,他心里很是满意。从小家里的好东西没少紧着他,大了还要自己贴,美得他!
“阿渊,婉婉,放我和孩子前面路口下吧。”温福生魂不守舍,满脸颓废,挺拔俊秀的农家汉子不过短短一天就胡子拉碴,佝偻了腰。
“大哥,我知你怕拖累我和婉娘。你不为自己想,也多为儿女们想想,眼下落了脚寻了大夫才最要紧!“他顿了顿。
“青州城里我有位好友,咱们这就去找他。”林渊想到了洪川。
温福生张了张口,到底红着眼低了头没说话。罢了,等寻到安身之处再说吧!
驴车在青州城里穿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林渊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他站在院外敲了门没多大会儿,院门就开了。
身着白色中衣的洪川探出头眼睛一扫,当下就咧着嘴,笑声朗朗地大开院门,将众人连人带车的热情往院里迎。
“珍娘!珍娘,快点灯倒茶!林渊来了!”他抢过林渊手里的粗糙鞍绳,欢快地朝屋子里大声叫着。
顷刻间,屋里亮起烛火,堂屋门大开,昏黄的烛火照亮了黑漆漆的院落。门内走出来个素色罗衫梳着双螺髻的清秀妇人,朝众人盈盈一福。
“众位里面请,你们稍坐。我去备些酒菜让各位暖暖身子。”宛若黄莺出谷的话音刚落,那妇人就浅笑莞尔地转身去了厨房。
等饭菜上了桌,温婉几个都没胃口。虽是一天没吃东西,可身体似罢了工,浑身无力,只会流泪和不停地打颤哆嗦。孩子们更是痴傻的痴傻,低头沉默的低头沉默,整个饭桌诡异的安静。
洪川看他们这一个个红眼垂头的样子有些纳闷,无措摸着头“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渊抹了泪仰头饮尽杯中酒,“啪”的一声搁下筷子哑着声艰涩道“遭难了,镇上和附近村子的人都被杀光了,我们运气好,逃出来了这么几个。”
洪川将桌子拍得震天响“那帮狗娘养的畜生!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林渊蹭地站起紧紧盯着洪川“谁?”
洪樊忙按住他,叹口气解释“唉,你别激动!青州衙门也是今天才收到的消息,瓦剌那边有些动静。起先他们只是在沿海一带肆虐,最近好些地方都陆续上报遭了秧,咱们青州城也不太平。”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开战了。
林渊颓然倒在椅子上,拳头攥得死紧。温福生更是双目通红,睚眦欲裂。
看他们这样,洪川也只能再叹一口气拍着林渊沉声安慰“好歹逃出来了,今晚你们先在我这对付一宿,再慢慢打算吧。”
正说着话,珍娘走过来说床铺好了。不过家里只有两间客房,只能委屈众人先挤一挤。
温婉起身一福,跟在珍娘后面进屋放了包袱,又摸到厨房烧了热水给众人擦洗。自己则端了盆热水回了屋。
滚烫的毛巾敷在元宝蔫蔫的小脸上让他舒服得直哼哼,他看着眉眼温柔却没有笑脸的母亲,心中惴惴。
“阿娘,我想回家。”他想回去找兴哥、狗子他们玩儿,想给他们看他爹前几日给他打的弹弓。
这几天他被拘在爹娘身边,也不知春生的阿娘病好些了不曾?李阿婆的芦花鸡又可曾将他的小鸡子儿孵出来了不曾?
“晚些,晚些时候咱们就回”温婉亲亲他的小脑袋,又吸着鼻子去擦大儿的满脸是泪的花猫脸。
“娘,早些时候我听见你哭了。外祖家怎么了?舅娘怎的没有出来抱我。”阿羡耷拉着头,红着眼声音闷闷。
“他们去天上了,看到星星没有?你看最亮的那几颗就是他们。”她红着眼终于忍不住将毛巾扔回盆里,紧紧搂着儿子巴巴望着窗外流泪,蹩脚的解释像利斧劈开了她的心。
孩子还小,她和林渊努力咬牙挡着风雨,怕灾难在他们心里留下丝毫阴影痕迹。
“娘,你莫哄我罢!外祖没了,大舅母也没了是不是?”阿羡声音哽咽,将头埋在母亲颈窝里无声流着泪。
大舅母最是疼他,新衣新鞋袜新奇吃食全紧着他送,每每他去外家总要搂着他不撒手,他不去便巴巴看着村口声声念叨着她的娇外甥。
“舅娘常说我这大外甥学问极好,她日日等着我考上大官好享我的福,当诰命夫人嘞!娘,舅母食言了是不是?”她不等他做大官了!
温婉被他说得泪眼朦胧,只坐在床边搂着他低低哄道“不会的,她舍不得我们家阿羡呢!”
安静靠在温婉胳膊上的元宝突然哭出声“阿娘,你也会去天上么?”
温婉搂着俩儿子坚定摇头“不,阿娘不会,你爹也不会!爹娘守着你们,陪你们长大,看你们娶妻生子。”
小小的人儿放了心,手脚并用往他娘背上爬,趴到他娘背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放,像受惊的小兽嘴里低低唤着阿娘。
往常他一做噩梦,他娘就会跑到他房里亲亲他背着他转圈,拍着他的背给他唱小调。有人的时候,他是林家二郎,是男子汉;没人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赖着温婉,要她哄着拍着的娇儿。
第二十六章 休整
林渊进屋的时候,见小儿子趴在他怀着五个月身子的婆娘身上,忙走过去拎起他放在自己脖子上坐着“你阿娘怀着弟弟,别闹她。顶 点 X 23 U S”
又看着温婉欲言又止“大哥那边的情况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温婉垂眸,脱大儿鞋的手顿了顿“嗯,你带着他们先睡。”
林渊叹口气,他去隔壁的时候,大哥正打翻了酒坛子睡在碎渣里,满身血污伤口。三个小的正抖抖索索靠在床角痴痴傻笑,屎尿糊了一身。
他劝了半天满身是汗,结果四人纹丝不动,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实在没法子了,如果可以,他压根不想温婉大着肚子去劳这个神。
温婉在隔壁敲了半天门,她大哥才两眼红红满身酒气地堵在屋外“你怎么来了?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她气呼呼推开他往房内去瞧,满地狼藉,屎尿的腥臭味直往她鼻子里钻。房梁上悬着一根打着结的粗绳,摇摇晃晃的甚是扎眼。
她瞪了温福生一眼,走到床边抱起痴痴呆呆的侄女轻哄,才发现她嘴唇青乌,浑身滚烫。再看床里侧缩在一起的侄子和幺弟,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哥,我知道你难过!你想想嫂子,想想爹娘行不行?初柔、初和这个样子,他们能走得安心吗?他们用命护下的子孙就这么不值得你珍惜么?”温婉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如滂沱大雨落下。
温福生冲她咆哮“你知道什么?你嫂子最心疼孩子,要是他们病了,你嫂子肯定会照顾的!我,我总要见她一面才好。若是他们活不了,那也是他们的命!”
温婉瘫坐下来“哥,别再闹了,大嫂回不来了!你站起来,有个长子的样子。撑起这个家,别让它散了行不行?”
她哥蹲下身子捂住耳朵,痛哭流涕“回不来,回不来我就去找她!上碧落下黄泉,总能找到的。”
她简直被气得无话可说,死容易,活着的人才更难不是么?死了的人是解脱了,可是活着的初和初柔会因为父母双亡痴傻一生!初和会因为没有爹娘受尽欺负;初柔也会因为没有娘家被别人戳尽脊梁骨。
她放下家柔费力爬上凳子,将脖子套进那根粗绳换成的圈。
几乎同时她哥死死将她抱住,哭得声嘶力竭“你做什么?别再给我添乱了!”
“我死就是添乱?你死就是解脱,死得其所?不说你给屋主添晦气,人家三更半夜收留咱们做错了什么,你这上吊打滚的又是闹得哪一出?谁活着容易?”
温福生捂着耳朵,躺在地上弓着身子无声痛哭。
见他这幅样子,她抱起初柔厉声呵斥“哭出来!初柔,听话,姑姑在,哭出来!”
她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初柔,姑姑知道你听得见,哭出来!别怕,为了你娘在天之灵,让你那懦弱的父亲听听,咱们温家的姑娘不会被死人吓破了胆子!”
她怀里的人没有动静,可是她的衣襟湿了一大片,滚烫的泪划进她脖子里。温初柔起初只是小猫般低低地呜咽,慢慢的哭声渐大。
姑姑馨香的怀抱像临死前迅速给她们姐弟二人塞进草堆里的娘那样温暖,可她眼睁睁看着阿娘被人狞笑着拖走,泪流满面地冲她摇头。
她把初柔初和丢进温福生怀里任他们哭得痛快“你的儿女自己不管,甘心任人作践,我看你死了拿什么脸面见她!”
眼见着三人抱头痛哭,温婉才搂过小弟长舒口气。这么大的动静众人哪里睡得着,不过站在门外长吁短叹而已。
见尘埃落地,林渊才领了洪川花大价钱连夜请来的大夫进屋给众人诊治。
温婉走到门口擦了泪,弯腰对着洪川夫妇深深一礼“两位大恩,温家没齿难忘,今日给你们添麻烦了!”
珍娘忙扶她拿起手绢替她擦泪“哪里的话,自家兄弟不用外道,别生分了才好。”
人仰马翻地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消停下来,温福生抱着儿女,看他们小小年纪眼里皆是惧怕和疼痛。锥心刺骨地抱着人痛哭了一夜,到底收了寻死的心。
温婉回屋的时候,房里灯还亮着。桌上铁盆里用热水温着补身的红枣汤,她男人正合衣睡在床外侧,见她回来朝桌子努努嘴,又帮踢被的小儿盖上薄被觉浅的大儿轻拍后背。
温婉心下暖了暖,走过去一口喝尽也不脱衣,飞快脱了鞋袜钻进她男人怀里。温暖的胸膛让她简直舒服得想哭,她动动身子更加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她身旁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动作,默默地将她单薄消瘦的身子环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温柔如水的嗓音低低给她哼着摇篮曲“草儿轻轻地飘,碧水轻轻地摇,太阳在山头,洒下金衣裳........”
温婉流着泪,回抱住这个始终护着她,守着她的男人。心里默默发誓:阿娘,你和爹爹在天上看着吧,婉婉总会把日子过好的。
林渊看着眼下乌青的婆娘沾枕头就着,无奈叹口气轻轻将她的脑袋放到自己宽阔的臂膀上,想着明日再去药铺给她抓些补身子的药来,这一胎怕是又不顺利。
睁眼的时候,她的床边站着一个很斯文清秀的男孩怯怯地着瞧她,模样有七分像珍娘。她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升的老高,而她的大儿正搂着她的腰睡得香。
“婶婶,你真好看。”那男孩细细的声音怯怯的响起。
“你是文礼?”这样安静的孩子拿忽闪忽闪的眼睛瞧她,温婉的心情不由好了一些。
“嗯,时候不早了,阿娘叫我喊你们起来吃饭。”他诚实道。
想了想,他又兴奋地指指床上的小人“我,我可以和他们做朋友,和他们一起玩么?”
“当然可以,你现在就可以叫醒他们。”温婉揉揉他的发旋,得来羞涩一笑。
“嗯,多谢您!”洪文礼接了任务紧张得满手是汗,小脸通红。
他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沿,坐稳后才轻轻晃着元宝和阿羡,像做贼一般低低地喊“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那副贼头贼脑的模样惹得温婉不由得眉眼弯弯。
她走到院中打了水洗漱好,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走到厨房准备做早饭。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除了小家伙们还睡着,所有的人都不在。
厨房忙着煮粥蒸包子的珍娘见她进来,回头冲她笑得轻柔“睡得可好?他们一早就出去了,早饭我做了咸粥,包子,你先带着孩子们对付一些,明日我再根据你们的口味多做些。”
温婉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起得晚就算了,还让人家跟伺候大爷似的伺候着。她们一大家子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珍娘一眼看出了她的窘迫,拉着她笑道“听说你手艺了得,哪日等你空了必要尝尝才好。我深居简出的也没什么好友,你要不嫌弃倒可以与我做个异性姐妹。”
恰到好处的话语及时解了温婉的尴尬,浅浅轻笑如微风一般吹散了她满身的哀戚。
第二十七章 出城
傍晚,林渊和她哥回来的时候,拉回了几车粮食。www.uu234.net她的幺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就那样低着头站在兄长身后,褪去了身上的朝气,变成了不苟言笑的小儿郎。
温婉走过去,像往常那样温柔抱着他,脸上却是少有的严厉“把头抬起来!你还有大哥,还有我!我们温家人这辈子昂首挺胸,堂堂正正,不惧疼不畏死!”
她弟弟抬起头抿着嘴泪眼婆娑地看她,却硬生生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倔强地对着湛蓝的天吸着鼻子。
“姐,痛得喘不过气!”温有才忍了半天还是掉了泪,指着发疼的心口痛哭出声。
她像她娘平常一样,拿尖尖的手指戳他弟弟的脑门骂他没出息。这个弟弟啊,她多希望他还是当初那个缠着她要糖的天真烂漫的幺弟。
等姐弟两人互相依偎着擦干了泪,林渊和温福生已经将板车上的粮食米面都卸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给温婉炖汤的骨头和新采买的行装。
“这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年头,我和大哥商量着还是多买些粮食心里有底些。这骨头和肉我一会儿去炖上给你补补身子。”林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拎着捆骨头肉去厨房。
“你放心,哥知晓错了。”温福生低着头,笨拙地从袖里掏出把掐丝描花木梳递给她,这是他小时候哄她常用的手段。
果然,温婉食指一勾赏了他一颗爆栗,又气鼓鼓白了他一记。他摸着些微疼痛的额头,下意识咧了咧嘴,他的幺妹才不会真的与他生气。
趁着天色还早,林渊夫妻俩利落地熬上了骨头汤又炒了几个菜。中间珍娘想要进厨房帮忙,见这两人默契十足,如胶似漆,倒也笑着歇了心思。
这两口子搭伙过日,挨穷不难,受苦不难,难的呀,是那过尽千帆只取一瓢的暖心窝!
等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桌,洪川还没从衙门回来。珍娘看孩子们巴巴盯着饭菜流口水,忙招呼众人动筷。
温婉看着门外有些踌躇“再等等吧。”
“不必等他,衙门要是忙,宿在那里也是常有的。锅里我给他热着饭菜,咱们先吃。”宿在衙门是常有,可家里有客还迟迟不归着实有些令她放心不下。
孩子们不知大人心思,悲伤惧怕也被这勾人的肉汤吹散了不少。一时间俱是呼呼啦啦,箸碗相击之声。
吃过饭,林渊又和温福生要去市集找牙行打听售卖的院落,被温婉拉住嘱咐二人买些刀剑石灰还有菜油带回来。
就算来到青州城,她这颗悬着的心也还是没放下。如今有了衣服米粮,最缺的就是防身之物。李子村能逃出来是侥幸,若是再有什么变故有武器在手他们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珍娘则披着外衣站在院门处,痴痴瞧着她丈夫归家的那条青石小路。她站在冷风里抱着双臂有些心神不定,见温林二人出门还是忍耐不住,让他们去顺路去衙门瞧瞧。温林二人自然无有不应。
月上中天的时候,林渊和温福生前脚刚扛回十把大刀和石灰等物,洪川后脚就推开了院门,风风火火冲进屋子“瓦剌攻城了!”
看到珍娘和温婉从厨房走出来,洪川抓着妻子的手坚定地看向她“你也走,带着文礼一起。”
珍娘看着他脸上都是汗,神色惶然。忙抬起袖子擦他的脑门,又迅速去厨房端了温热的饭菜给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你慢慢说。”
洪川一天未进食,见到饭菜下意识狼吞虎咽的囫囵吞了半碗饭,才将事情说个清楚。
“开战了,瓦剌这次来势汹汹,青州城怕是守不住。县太爷已经拟好了奏章上报朝廷,请派增援。趁现在还没打进来,你们快快收拾好行李跟我走。”
一时间众人如乌云罩顶,被这突来的噩耗打得措手不及。温婉却似早有预料,提着裙子就往屋里冲。这动静惊醒了众人,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的收拾装车。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院里就站满了人,大包小包的行李堆满了破旧的驴车。趁着这空档,洪樊和林渊又连夜去车马东市购了两辆马车用来装粮食和柴米油盐、锅碗瓢盆。
见收拾得差不多,洪川驾车带着众人七拐八绕地停在一处气派的三进大院前,院上牌匾刻着龙飞凤舞的“顾府”二字。
他掀开车帘,众人挤在狭长的空间里晦暗不明地看他“下来吧,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林渊和温福生刚下马车就听到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不走?”珍娘顾不上儿子,急急跳下车。
洪川亲着妻子的手无奈苦笑“珍娘,你知道的。”
是啊,她知道可她不愿想。大明律例:官兵弃城投敌乃叛国大罪,当株连九族。
不仅他,哪怕是这城里插科打诨,剔牙躲懒的守城兵遇到战事也是不能走的,否则就是叛军,祸及妻儿,要背千古骂名的。
珍娘红了眼睛,紧紧抓着他“我不走,我和儿子与你在一处!”
洪川温柔地帮她别起耳边的碎发,看着她笑“傻珍娘!听话,文礼可以没有父亲,但不能父母双亡。以前我回回听你的,这次你听我一回,可行?”
珍娘甩开他咬着唇掉下泪来“非要如此?”
洪川苦笑“非要如此!”
她抹了泪牵起怯怯的儿子,指着洪川“跪下给你爹磕头,发誓顶天立地,光宗耀祖。”
洪文礼见爹娘垂泪,听话地“砰砰砰”三个响头,直将额头磕得青紫。“爹,文礼会照顾好阿娘,你可得早些来寻我们。”
洪川欣慰地摸着儿子的头笑“文礼乖,听你阿娘的话”
说完,再不耽搁,催着众人进院子“县太爷已经和这顾府的主人交待过,要保我妻儿朋友全家平安,你们今晚就跟着他的车队出城!”
他叩响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管家见是洪川只躬身一礼,站在门边迎众人入内。
洪川轻轻推了珍娘一把,红着眼睛就要离开,珍娘没法子紧紧拉着洪文礼三步一回头地往里走。直到站在门边回头看到她那眉目英挺,肃然挺立的丈夫,才恍觉他夫妻二人已是咫尺天涯,从此怕是真的要阴阳两隔了。
就在这时,温婉越过珍娘急急走出院门,站在垂泪的洪川面前。一双明亮皓眸像是要将他的决绝看穿“纵使青史留名,忠肝义胆,死后就只余一黄土,一捧风沙。若是你死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妻儿任人践踏欺凌。你活着,他们才不会孤苦无依。”
洪川朝她点头“多谢你,我记下了。”
温婉咬咬唇对他低声道“李子村的后山上有林渊挖的地窖,可暂避一时。”
洪川慎重点头,朝珍娘深深看了一眼后挎着腰间佩刀决绝转身。此时的青州衙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纵使他再舍不得妻儿,也少不得为黎民百姓尽一份力。他的珍娘啊,没人的时候可会垂泪难眠?
等看着洪川走远,那一抹黑色背阴消失不见。珍娘才牵着儿子朝温婉一福。温婉还礼,她不过防止他一时冲动,英勇赴死罢了。
院内仆从神色匆匆,满面凄然。管家领着林渊众人进屋,竟无一人抬头观望。不过偶有婢女打碎碗碟的惊呼之声和管事婆子的狠毒喝骂之声。温婉看着形形色色众人,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灵魂深处透出的惶恐不安。
这时县太爷的小舅子顾清宁身着一身风竹绿袍牵着他唯一的外甥走出来,静静负手站在门前台阶上。等众人行李收拾妥当后,才撩起衣袍爬上马车高声示意出发。他姐姐姐夫都留在了城里,只把一根独苗托付给他。
“让他们跟在队伍中间,若是走散了,后果自负。”马车内传来清朗润玉之声,管家拱手照做。洪川保他姐姐姐夫平安,他保洪川一家平安,公平交易罢了。
此时已是天明,大队马车缓缓由轻壮仆从吆喝着驶出顾府。身后留下的丫鬟仆役们则哭天抢地,不知是哭他们从此漂泊孤苦的少爷,还是哭自己浮萍未知的命运。
顾清宁能带的人数有限,大部分人只能放了卖身契,给了银两让他们自行去避难。
青州大街上是三三两两拖儿带女匆忙避难的行人,两侧店铺的大门紧闭,街上如秋风席卷般萧瑟。温掀开车帘,看着这个兵荒马乱,四方离乱的世界,第一次觉得前路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过闹腾的元宝很快驱散了她的彷徨,他像变戏法般从他的布包里拿出温婉自制的纸牌,招呼着一家大小斗地主。还要温婉坐庄,因为温婉的牌品实在不行。很快,元宝和林渊的脸上就被贴满了口水糊的纸条。
一路颠簸驶到城门停下,城门处挤满了人,每个人都背着包袱,牵着孩子麻木地朝前挤。数辆马车熙熙攘攘挤在中间,赶车的家奴站起身不断朝守门衙役叫嚣。
守门的几个衙役面无表情,只是看到顾家的马车,自动分成两列拦住骚乱的人群,给马车让出条窄道。
周围的百姓纷纷指责“凭什么让他们先走?明明我们先来的!要脸不要了!”
“就是,就是。有钱了不起啊?”
众人像开水炸了锅,骂得面红耳赤,随意发泄着心中的惶恐、绝望。
衙役们视若无睹,仍木木的站着,隔绝人群。县太爷和夫人、老夫人都在里面守着,小公子先走一步又何妨?总要给大人留条根下来,清明的时候才有人祭些香火。
马车很快出了城,走上了官道。林渊告诉她离他们最近的城是卞州城,距离青州城有半个月的车程。温婉靠在林渊怀里,眼睁睁看着这座她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第二十八章 煎饼
马车在官道上飞奔了三天三夜,沿途偶尔遇见村落也只是一片废墟,这场兵祸比温婉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它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www.uu234.net几日的疲于奔命弄得众人人仰马翻,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温婉索性让林渊去和顾清宁商量,看能不能将马车停到路边树林深处里歇一歇,毕竟大家都是要解决吃喝拉撒的生理问题的。将车停进林子里是为了防止碰上瓦剌的军队,也为了防流民。马车底下的刀是可以防身,但遇上军队不过是以卵击石。
车队很快停进了路旁一处茂密的林子里,旺盛的青草很快让所有的马填饱了肚子,欢快地打着响鼻。顾清宁依旧衣衫整洁,一派雍容,连发丝都没乱。有时温婉不由邪恶想,这样俊美出尘的人物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
想罢或许觉得自己太猥琐,忙抻平衣脚咳嗽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个火折子,又指挥林渊在柴禾堆上架好铁锅,眼看已经晌午,她起锅准备做饭。
顾清宁的管家也开始给每个人发馒头烧饼,出门着急炒菜的锅被震坏了,管家带人将那看锅的仆役打个半死也于事无补,现如今他们已干巴巴地咽了三天的馒头了。
等油温五成热时,温婉将拍好的蒜泥和着翠绿的葱末扔进锅里,等炒出香味又下入纸片薄的腊肉片,待炒出足够的油脂又将自己腌制的雪里蕻酸菜扔进锅里。浓烈的酸味合着腊肉的咸香味一下子被激发飘散开来。
顾清宁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馒头干得有些咽不下去,温婉则缓缓地往锅里倒入清水,林渊早站在旁边将和好的面盆递给她。她接过盆放在锅沿,揪下一小坨面团,两手飞快地将一块小面团扯出几百根又细又长的白丝弯曲着抛入锅中。
见面条差不多了又飞快的往锅里打了几个蛋,见林子里有野菇和嫩香椿她也抓了一把扔到锅里增香,再撒点盐和胡椒粉,一锅酸菜腊肉面就成了。
面条的酸咸浓香混着野菇的鲜香,香椿的奇香飘出去老远,雪白的面条搭着酸菜的黄,香椿葱末的绿,腊肉的红又赏心悦目。
这下不止顾清宁觉得馒头咽不下去,连一众家仆吸着鼻子也苦着脸对着杂面馒头发愁了。
“他娘的,真香!”仆从一嘴里骂骂咧咧,肚里高声唱着空城计。
“唉,咱们刘嫂的手艺比这可差远了!也不知他们吃不吃得完?”刘嫂是顾府这一路带着的厨子,不过有些邋遢惫懒。
顾管家听着众人咽着口水频频往那边张望实在不成个样子“吃你们的吧!”
“阿娘,饿!”几天没吃上口热饭的元宝闻着味儿下了马车,紧紧抱着温婉的腿不住地吸鼻子。温婉看了他这副馋样无奈,手里却不停,飞快地捞了两大碗面给林渊,让他带儿子去边上吃。
父子三个吃得吸溜作响,嘴里还不住地叫唤好吃,筋道的面条吸饱了浓浓的汁水,轻易征服了三人的味蕾。不用半刻,一碗面条就被分食的干干净净。
等林渊去添第二碗时,温福生一家,珍娘一家也都吃上了面条,他们胃里有了暖意,面色也红润精神起来。
看着唏哩呼噜的林渊他们,顾清宁的家仆只能不断地咽着口水,肚子里不住地“咕咕”叫唤,他们更饿了。温婉盛了自己的那碗,看锅里还剩了些,拉拉林渊的袖子让他给对面送去,一群人像饿狼一样盯着她们,她实在吃不下去。
吃饱喝足后,众人才重新开始上路。沿途的流民越来越多,不时有富庶的车队着急忙慌地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等过得两日,顾清宁的车队照常在林子里停下,温婉照例下车做饭,顾府管家颠颠地跑过来朝温婉拱手。
“林娘子,那个,能不能给我们这边的饭食一起煮了?这是我们少爷给的银子”管家弓着身子笑得慈眉善目。
温婉皱了皱眉只能勉强应下,一路都要人家护送,实在没有能推却的理由。不过她五个多月的肚子,三四十人的饭做起来实在吃力,便让管家分她几个打下手的婆子。
管家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还把一锭银子往温婉手里推,这好办!要不是温婉做的饭菜实在勾人,就是厨娘、伙夫他们也是尽有的。
少爷和小少爷都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几日食不下咽,那日倒是把这妇人煮的面条吃了了干净,那碗就跟水洗过一样干净。
因为人多,温婉选择了最简单好做的食物煎饼果子。她吩咐那两个分给她的壮硕婆子砍柴生火架锅,又让她大哥去林子里捉只山鸡来。
林渊还是照常揉面醒面,因他力气大,与她长期配合下来,揉出来的面是顶筋道顺口的。
温婉自己则爬上马车拿出些鸡蛋,酸豇豆,萝卜丁,黄酱出来。等面团醒发好,才不慌不忙地用擀面杖擀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薄片,扔进油锅里一炸就是喷香咸脆的脆皮。
这里没有火腿肠,所以她只能把主意打到野鸡身上,卷起袖子将料理好的鸡肉切成长条腌制好,裹上面粉扔到锅里炸成金黄酥脆的鸡柳。然后才拿出烤肉用的圆铁盘,开始舀杂面糊糊上去。
她用小木推子将面糊摊匀,等面糊一干立即打上个鸡蛋铺开,觉着火了大些温婉又让婆子将柴火抽掉几根,才依次往饼面上洒了些黄瓜丝,酸豇豆丁,鸡柳和葱末。
只见她双手迅速将饼对叠涂抹上黄酱,又不紧不慢的搁进两块脆皮将饼叠成个长方形。
两个婆子伸长了脖子看着她娴熟的手法不住惊叹“林娘子的手艺真好!真香。”
就是他们往日府里吃的也没这一张饼讲究,看这焦黄翠绿的色泽,直让人眼睛都舍不得放。
林渊坐在一边忍不住笑“那是,等会儿你们吃进嘴里,饼脆馅儿鲜那才叫一个香!”
温婉只顾低头用刀子将饼从中间一切两半,才招呼林渊“好了。”
众人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挤到温婉面前,眼巴巴地等着她发饼。管家则凭着自己叱咤风云的气场,飞快抢了两个饼邀功去了。
她的手法很快,不用一柱香的时间,所有人都吃上了饼。
顾清宁接过管家手里热乎乎灰扑扑其貌不扬的东西“我付了钱,她就给我们吃这个?”
管家笑得谄媚“说是叫煎饼果子,要不少爷您和小爷爷先尝尝?”
顾清宁只得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哪想这一口就足以让他呆在那里。饼皮的香脆,黄瓜丝的水灵,鸡柳的酥软,酸豇豆的咸味和葱末的香味先后冲击舌苔,最后被黄豆酱淡淡的甜味糅合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舌头都能好吃的掉下来。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个,末了还不忘舔舔修长的手指。见管家和外甥都愣愣地盯着他,不自在地掩嘴轻咳,他把外甥忘了“去找那妇人再要两个饼来。”
管家先是一愣,然后才嘴里应是,忙不迭地去了。哟,少爷这是还没吃饱啊!
第二十九章 流民
马车重新走在路上时,四周逃难的百姓明显少了很多,只偶尔遇见零零星星拖儿带女的夫妻或慢吞吞赶着驴车的贫民百姓。顶 点 X 23 U S
道路两边随处可见腐烂发臭的尸体,成群的苍蝇、蛆虫围绕着尸体飞舞蠕动,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发寒。逃难的民众似乎习以为常,麻木地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机械地背着破烂包袱往前走,只有黑瘦的孩子们抱着各自爹娘拼命喊饿。
温婉窝在林渊的怀里捧着肚子,看着越来越苍凉的景象,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带够了粮,也还好她们跟着顾清宁的车队,眼下暂时还没人敢打她们的主意。
车队停在卞州城门口时,温婉看到了贴在旁边青墙上的告示,她一下看懂了上面一堆繁体字的大意:瓦剌大汗脱脱不花正率兵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大肆对大明发起进攻,其中又以中部之战事最为严峻。朝廷已派大批兵马抗敌。为防奸细混入,入城者要出示路引文书。
这难不倒顾清宁,很快管家就下车出示了文书,又从袖子里摸出锭银子塞给了守城兵。那几个卫兵似乎很满意他们的上路子,对视一眼后痛快地放行。
可对于后面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却失了耐心,横着长矛“铁面无私”地将人挡住,捂着鼻子大声喝斥找死,徒留一片哀嚎。
令人惊讶的是,卞州城内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富庶繁华,街上只开着三三两两的铺子,人烟稀少。
林渊下车拉住一个背着包袱跑得飞快的百姓打听“这位小哥,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那小哥顿时像看异类似的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哪?朝廷和瓦剌已经打起来啦,隔壁青州城知道吗?”
林渊愣愣地点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人看他愣愣的好心提点“城破啦!听衙门的人说青州城的人都死绝了,那叫一个惨啊!卞州城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跑留下来等死啊?”
说完也不管这帮外地人什么反应,扯了衣袖急急往城门口冲,打仗了还不跑,一帮傻蛋!徒留林渊慢吞吞爬回自家的马车神情呆滞。
温婉在马车上也听见了那人的话,见林渊垂头丧气,眼眶泛红,忙拍他“咱们得信的时候,城里人仰马翻的,三哥那么精明的人肯定带着公婆跑远了。”
林渊依然闷闷不乐“洪川他......”
温婉叹口气“吉人自有天相。担心也没用,给珍娘和文礼照顾好是正经。”
眼下这个情况,留在卞州城里是不现实的。东西南北都不安全,只怕她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京城,要是真打起来,皇帝的老窝安全指数也能更高些。
果然,不用多久,顾清宁的管家就过来通知林渊:改道京城。温婉想了想,又拿出她娘给的一百两让林渊尽可能多的去买些粮食,最好再添些防身的武器。
买粮置办物资花了大半天的时间。马车再轰隆隆出了城门驶上官道,已经过了午时。她们本可以在卞州城歇上一夜,甚至洗个热水澡,可战争的残酷还是逼着他们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座城池。
时间不觉进入了初夏,天气炎热,滚滚的热浪带着漫天的烟尘,弄得众人灰头土脸。路上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起初温婉还想方设法地给所有人变着法的弄些吃食,后来,每当他们一停下生火做饭就会有人循着味道远远地向林子里探头张望。
有好几次,甚至有人向他们的车队越靠越近,目的无非为了口吃的。战乱来临,富户可以轻车简行逃之夭夭,百姓不行。没有足够的银两和食物,逃离了战乱也逃不过饥饿。
温婉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不想伤害这些和她一样被生活所迫的贫民。可就算她每日只做一餐,餐餐数着人头做毫不浪费,那些饥不择食的百姓,有一天还是一窝蜂围了过来动手哄抢。
半生不熟的米饭,萝卜汤洒了一地,十几个人一下扑过去,抓起和着土的饭往嘴里塞。丫鬟仆役们吓得尖叫的尖叫,发抖的发抖。只有温婉捏着拳头默默站到林渊身边,低着嗓音让他赶紧招呼人把马车底下的大刀赶紧抽出来。
她看着被一堆仆人围在中间面色苍白的顾清宁,知道这会儿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
林渊这才从惊愕中回神,安静而快速地低声通知每个家丁备战,甚至给他们发了石灰粉。
不用多久,洒了一地的米饭就被一帮衣不蔽体臭烘烘的百姓推搡着吃个干净,有那胆子大的仍不满足,一面舔着沾了米饭的手一面盯着她们的马车眼冒绿光。
来回经过的马车不知被他们劫了多少辆下来,这点残羹冷炙自然不能轻松打发了他们。破船还有三斤钉,何况有钱人哉?
温婉早有准备,顿时大喝“抄家伙!”
高亢的声音一瞬间让众人找到了主心骨,明晃晃的大刀先后亮出,每个家奴抿着唇严阵以待。无论人数上还是武器上来说,目前都是温婉这头占优势。一帮正想往马车冲的百姓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到底有些踌躇。
“大家都是避难的,各位也抢了我们的饭菜,劝各位见好就收。我们主子是远近出了名的善人,大可既往不咎。但若是各位执意冲撞,小妇人身后这些护院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温婉站在车队中央,冷冷清清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哥,怎么办?”有那胆小见到明晃晃的刀已生了三分怯意。
那领头的却不怕,这些养尊处优的有钱人未必打得过他们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壮汉。
见半数人眼里有了退意,温婉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所求,不过是米面粮食。我们可以丢下两袋米粮来,但是我们自己的米粮也不多,若是非要我们伤筋动骨,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你真给我们两袋粮食?”对面人群中传来半信半疑的男声。能白得两袋粮食自然比拼命去抢要划算得多,且两袋粮食他们能吃三天。
温婉冷冷一笑“自然。”
“不过既然道上混就要讲道上的规矩,我怎知你们拿了粮食会不会出尔反尔?”这么说就是默认他们答应了她的提议。
“我们退后十里便是。”说完,那领头汉子带着十余人缓慢后退。
这时温婉才回过身在林渊耳边轻声嘀咕两句,才上了马车高声命令道“出发!”。
顾清宁等众人才如梦初醒,在众多家仆的庇护磨磨蹭蹭地爬上马车。等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林渊才抬了两袋米解开口子,慢慢顺着车边倒在地上。
站那犹疑不定的一帮人立即跑上前哄抢粮食,只顾打得头破血流,哪里还顾得上追林七娘他们的马车?
那领头模样的人一拳将身边的汉子打得身子一歪吐出颗带血的牙来,扛起半麻袋米粮恨恨骂道“呸,没想到一个妇人恁的刁钻!老子着了她的道儿了!”
顾清宁这才从刚才的慌乱中醒过神来,看了会儿圣贤书定了定神后挥挥手招来管家,沉声骂道“不过些许流民,值当给两袋粮食,怕他们不成?无知妇人!”
想他一介秀才又是生意场上混的人,今日却在一帮刁民前露了怯让个妇人牵着鼻子走,少不得要为自己着补一些。
老管家哪里不明白,少爷正为刚刚丢了面子而懊恼“少爷,您有所不知。那些流民个个身强体壮,人数比起咱们来可不差多少。若是当真打起来,仆人们要护着您,还要护着妇孺,死伤在所难免。”
只给两袋粮能安然脱身,已属不易了。若是没有林娘子当机立断,他们现在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顾清宁脸色一阵青白“哦,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个妇人有勇有谋?”
他这管家真真没眼色!
顾府管家心想可不是么?毕竟家底厚又有县太爷护着,在青州城里又人人捧着,人情世故上还是嫩了些“自然不是,要没您护着,她们拖儿带女的哪能活得了命?”
顾清宁这才放了车帘轻声哄他外甥去了。要不是吃人的嘴短和洪川的人情在,他才不会任这妇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第三十章 遇险
又是汗流浃背、风尘仆仆的一个月,车队到达武昌城的时候,城门紧闭,城门外只余两名士兵把守。顶 点 X 23 U S林渊跟着顾管家先后下了马车。
顾管家往守城兵手里各塞了块银角子,温声问其中一人“官爷,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城歇歇脚?”
那士兵颠了颠银子斜斜一笑塞进怀里“你们是什么人?”
顾管家抱拳“我们是青州吴知县的家眷,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没等他话说完,那士兵不耐烦地挥手“城内戒严,严禁百姓出入,你们去别处吧。”
顾清宁跳下马车,眉眼淡淡地丢给管家一锭十两的银子,嘴角扯出一声嗤笑。管家会意忙弯腰又去塞银子、打机锋。
那士兵收进怀里,耐心渐失“快滚!快滚!老子对你们客气你们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是吧?这每天想进城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都要大爷我通融不成?”
见着顾清宁眼含轻视,那士兵眼珠一转,又嘻嘻哈哈说道“要不你们叫声爷爷来听听?大爷不妨考虑考虑,哈哈哈哈!”
在官兵的嗤笑声里,顾清宁红着脸捏紧了拳头。
另一名收钱的官兵见他这模样哪会不知“老实点儿!信不信老子给你们安个奸细的罪名通通抓起来,让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渊忙拉住他往回拽“顾少爷,走吧,民不与官斗!”
那收钱的官兵见林渊通透,又多说了一句“算你小子倒识相!收了银子大爷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不止武昌城,上头有令,战事吃紧所有城池全部戒严。”
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武昌城门紧闭,为什么沿路都是人,为什么城门边跪满了百姓!只怕瓦剌军已经势如破竹,一路向北攻过来了。
温婉听了这话掀开车帘,细看才发现,那些跪着的人个个面黄肌瘦吊着一口气。每个人身边跪着一两个头上插着稻草的孩童,黑瘦脏乱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有个满头银丝的老妇见有气派的马车停留,带着孙子拉着衣着光鲜的顾清宁就跪下垂泪。
无他,在这一干风尘仆仆的人里,俊秀飘逸的顾清宁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她绝望地哀泣“大爷行行好吧!老家整个城都被烧了,堪堪才逃出来我们祖孙二人,老婆子我已经不行了,只望您可怜可怜我们,将我孙儿买去伺候。老婆子不要银钱!只给他一碗米汤活命即可啊!”
见顾清宁林渊面露不忍,那老妇又拉着跪在一边的孙子给二人磕头,直磕得脑门鲜血直流“快,快给大爷跪下磕头,磕头你才有活路啊!”
话说到伤心处,哭的肝肠寸断,声声啼血。
温婉从马车上跳下,拉住林渊的衣袖咬牙“不能买,快走!城门边的人可都看着咱们呢,买了咱们就走不了了!”
财不露白,这些看客可都摩拳擦掌等着顾清宁答应呢!到了这时候,谁不想活命?
林渊抬头望去,果然城门边的难民已经渐渐围拢过来,当下头皮一麻无奈回绝“大娘,对不住,我们也没有多的银两米面,实在买不了你的孙子,您还是另找买家吧!”
顾清宁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眼里都是控诉和不可置信,一日一碗米汤能耗他们多少粮?这二人也忒冷血了点!
那老妇绝望的哀嚎“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哪!苍天哪!你为何不给人活路啊?”
这话似尖刀扎心顾清宁心里,他不顾扯了他后退的林渊,扶起嚎哭不止的老妇人“老人家,您孙子我买了!这是十两银,您拿着,快带着您孙子逃难去吧!”
那老妇人刚被拒绝正伤心不已,哪想突然有这种好事上门,拿着银子招呼也不打一溜烟跑不见了。留下倒在一边奄奄一息的“孙子”和目瞪口呆的顾清宁。
城门边都是走投无路的难民,他们见顾清宁出手大方,不管不顾地将他们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要他买下自己手里的娃。
顾清宁不过一个不足二十的青年,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呆在那里,任人推拉撕扯。
温婉当机立断,厉声暴喝“快上车,所有人上车!”
林渊不敢耽误,叫上管家和一众家仆持刀拉扯半天,才将顾清宁从人堆里拉回马车。见温婉颔首,他肃容带头驾了马车,挥起鞭子就往前冲。
身后的一众马车这才惊慌未定的跟上。
温婉神情少有的严肃,捧着肚子坐在车里,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喝骂“穿的人模狗样,读书读傻了吧!”
那些卖儿卖女的人见林渊等人迅速钻上马车预感到不对,哪还管孩子!绿了眼睛就要往马车上爬,模样像极了地狱的恶鬼。
温婉当机立断,掀着车帘指挥“撒石灰!有人往靠近就往他们眼睛里撒石灰!”
几把石灰粉下去,爬上车的都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打滚。马车迅速往前冲,可最后一辆马车还是被闭着眼的饿殍死死拖住,那赶车的仆人被掀翻在地,满身是血生死不知。
林渊抽空回头,见那匹驾车的马很快被打死,血肉模糊的被人喝血分食,而那仆人形状惨不忍睹,这一幕令人发寒。不由得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下车救人。
温婉一把拖住他“别犯傻,你救不了他。你停下,咱们所有人都得搭进去!”
林渊只能闭了闭眼,又快又狠地往马身上抽,直抽得马血痕累累,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冲。他还有妻儿要顾,也只能对不住旁人了!
那四名守城兵见这场景似乎司空见惯,连动动手脚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有人试图靠近城门的时候,晃了晃手里的尖矛铁链。
其中一人轻笑“又来一个不怕死的,看着斯斯文文的,还不如个娘儿们儿,真真草包!”
马车跑出去几十里路,见甩脱了后面的人,林渊才停了车,气喘吁吁。温婉被飞快的车颠的七荤八素,腹痛不已,不由得心头火起。要不是还要顾清宁家仆护送,温婉真想赏他一个耳光,再给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脑。
顾清宁疲惫地揉着额头,脸色苍白如纸,招来管家低声交代“接下来的路程听那妇人一家的安排。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再来报我。”
管家看着惊魂未定少爷面色一凛,垂首低声应是。
待管家转达完顾清宁的意思后,温婉不由得一笑。想来,不过几个饿殍便叫那不染尘世的富家少爷吓破了胆。不过,这与她无关。
“我们乡下人粗陋,大小事务仍需要顾少爷做主。只是去京城的路途遥远,有什么事情还望管家能及时知会一二,众人也好提前有个商量,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顾管家说呢?”
顾管家混了几十年的人精,两次死里逃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垂手应道“自然自然。”
短暂的修整后,马车加快了速度赶路。既然沿途的城门紧闭,那前面的情况只会更坏,不会更好。他们必须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