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死
“夫人……”听到动静的墨云推开门进来,见到的便是满地狼藉。www.uu234.netUU小说
她也顾不上细究,匆匆忙忙就去扶了温婉坐下,又抬手让几个婆子进来收拾了一地的碎瓷片给曹怀远重新沏上热茶。
杯壁上的暖意很快让温婉惨白的唇有了些许血色,蹙眉站在她旁边的墨云却惊呼道:“夫人,您胳膊受伤了,奴婢替您包扎一下吧!”
温婉空洞的眼神这才在她脸上聚焦,低低对她道:“这便随我去一趟曹家,把你的药箱带上。”
墨云瞧着她不断渗血的衣袖咬唇点了点头,待拿完药箱,她却无声爬上了温婉的马车垂头替她包扎。
温婉瞧着这个如哑巴一般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姑娘,终是开口道:“把你许配给哑巴为妻,你可愿?”
墨云替她包扎的手只顿了一顿,而后依旧是那番处变不惊的面貌:“听夫人的。”
温婉摇头:“什么事都能听我的,你的终身大事却不能。”
墨云将那缠在温婉胳膊上的纱布打了个结,才抬起头看着主子道:“他是最合适的。”
他与她都是一样的人,不喜那些华而不实的热闹,淡然处事却不觉孤独,但不一样的是,他的眼里有她。
温婉见她肯定,笑着在她手背轻拍了两下,没有说话。
到曹家时,往日笑得和蔼可亲的刘管家没有候在大门旁迎接温婉。曾经人来人往的院落也变得安静萧索没有人气,仆人们低着头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惹了主人不快。
温婉目不斜视去了正房,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便又是从前那副笑语晏晏,满心欢喜的模样。
隔着老远,温婉便能瞧见那个顾盼神飞的贵妇人笑着站在屋门口迎她,脸上毫无久病之态。
“你知道我要来?”温婉站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冰凉一片。
温岚瞪了跟在后面的小儿子一眼,没好气地把温婉往屋里带:“粘上毛都能成精的东西,我能不知道你?老三那点子功力,也就够瞒一瞒他老子了。”
待落了坐,温婉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才漫不经心问道:“怀志媳妇和怀松媳妇呢?”
温岚知晓妹妹的脾性,也不相瞒,只冷笑道:“闹着要分家,我将人遣回娘家去了。婆媳冤家,我本来不信,现在却是信了。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对人家再好旁人都不会领情……”
这时一旁站着的墨云瞧见温岚的喉头慢慢地滑动了一下,便知她吞了口水,把嘴边的咳嗽忍了下去。
她看了温婉一眼,见温婉冷冷盯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温声对面前的妇人道:“曹夫人,您若要咳就咳罢,忍得久了会郁结于胸,加重您的病情。”
温岚没料被看出,半垂着眼偷看了一眼温婉,见妹妹怒目而视,她立马咳嗽了数声,等气喘得平了些,她才转头对温婉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年岁大了,这咳嗽的老毛病便难好了些。”
“你先喝口水。”温婉将她面前的茶盏往前递了递。
温岚便朝温婉一笑,就着杯口喝下几口水,才对墨云道:“墨云姑娘要是有好方子,便给我开上一副罢。想来是原先替我看诊的那郎中没用,才止不了这咳。”
说罢,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夫人可否方便让奴婢把一把脉?”墨云不答反问。
“应该的。”
等摸完脉,墨云又道:“您近来是否胸痛气短,体虚盗汗,有时还会有低热乏力,咳痰咳血的症状?”
温岚苦笑:“是,先前替我诊治的大夫说我这是肺痨。”
“他说的没错,肺痨初时的症状不过是咳嗽,普通人若不留意是很难察觉的。好在这大夫医术不错,您此时尚可下地行走。”墨云提笔开始写方子,离得近了,她便能看出这曹家夫人脸上的好气色全是靠脂粉堆出来的。
“可有办法痊愈?”这是温婉最关心的。
墨云将纸上墨迹吹干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痨病亦称传尸病,意思是说不但得了这病的人会五脏衰竭脱形而死,就是其身边的人也时有感染而亡的。
我先开方子替夫人固本培元,以滋补精气之物滋养夫人的五脏肺腑,再以金针替夫人疏通经脉中的溲血,或能再延寿二载。”
饶是一早知道结果,温岚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涩声问道:“我……只有两年寿命了?”
一个“是”字哽在嘴边半晌,墨云终是借熬药避了出去。
墨云一走,温岚掩唇咳嗽半晌,才拉过温婉的手摸了摸她满是泪水的脸道:“人终有一死的,哭什么?”
她问及此,温婉又莫名红了眼眶,她依偎进姐姐怀里,哽咽道:“所以,你强逼姐夫纳二房,让他对你心生怨怼,甚至和你分房而居是不是?
温岚,我从不知你是这样的贤惠人,连夫君也舍得拱手让人了!”
温岚狠狠眨去眼框的泪珠,强笑道:“舍不得,可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你姐夫要强,里里外外一大家子人全靠他撑着,你说我怎么忍心让他孤零零过完下半辈子?
那姑娘对你姐夫痴心一片,家世品貌又俱是上乘,将来若能给他添个一子半女的,说不准他很快就能将我忘了。几个孩子也大了,说到底,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是过呢……”
正说着话,房门被推开,是身着官服的曹敬中下朝归了家:“青天白日的,你们姐妹两个关着门说什么私房话呢?”
因温婉背对着他,他没能看见她脸上的泪,只被妻子好笑着推了出去:“知道是私房话,就别来讨嫌!婉婉给咱们送了红鸡蛋来,我还不能留她吃顿便饭?”
许是今日曹敬中心情不错,竟难得点了头道:“自是应该,你去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今晚我亲自作陪,也好沾沾姨妹的喜气。”
饭桌上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不但曹家三个儿郎归了家,连自小住在曹家的曹家大侄儿也携妻子入了席。
“吃了你姨母家的红鸡蛋,你们两个可得给老子争气,早日让曹家添丁进口。”曹敬中一口抿尽杯中佳酿,含笑拍了拍身侧大儿的肩膀。
第二百四十章 选择
温岚见丈夫高兴,跟着笑道:“你若肯听我的,曹家早就添丁进口了。UU小说m.www.uu234.net”
曹敬中搭在儿子肩上的手还没放下,脸上的笑却瞬间消失:“你什么意思?”
温岚给自己倒了杯酒,淡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着孤寂,想找个人在家中陪陪我也伺候你,你若答应,我感激你。”
桌上一静,只温婉似没听清话音一般一杯接一杯仰着脖子灌酒。
“先前你闹,我只当你是中邪坏了脑子,可如今当着妻妹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你还是这样闹。温岚,你到底图什么?几十年过来了,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倒是给我说个明白!”曹敬中捏紧拳头盯着她,眼里是滔天的怒火。
温岚偏过头低低咳嗽数声,避过了丈夫的眼眸,只低笑:“从前你想娶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妇人,却没想阴差阳错娶了我。后来,高堂新丧,孩儿年幼,你想纳小我也没松口。
可如今公婆去世多年,孩儿也成了家,我总不好再拦着你罢。那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平白无故等了你这许多年,咱们或是平妻或是贵妾的总该给人家个名分吧?”
曹敬中怒极反笑,站起来连道三声好,才红着眼问温岚:“我从前说过的每一个字,你都死死记着,就等着今日还给我,是不是?旁人可怜你看见了,那我呢?温岚,我快被你生生折磨死了,你可曾看见半分?”
温岚红了眼,偏过头望着脚下道:“不过就是纳个二房,你至于这样急赤白脸的么,还是说你不忍那姑娘做二房,想逼我下堂?”
曹敬中咬紧牙关,手上青筋暴起已处于暴怒的边缘,桌上几个小辈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心里犯苦。
“你!我急赤白脸还是你不依不饶,我只恨不得……”
话音未落,温岚的咳嗽已经一声大过一声,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曹敬中顿了顿,还是抬脚走到温岚身旁无措地替她顺气:“你别动气,除了纳妾,我什么都依你……”
“好了,我来说。姐夫难道就没想过我姐这般咳嗽是得了不治之症?”温婉冷不丁开了口。
手忙脚乱的曹敬中抽空回头:“胡说八道,你姐姐身子虚每年都咳嗽,就是今年好得有些慢。前几日大夫才来瞧过,说是不碍事,等寒气散尽就好了,喝口水。”曹敬中将茶盏放到妻子唇边,却不妨温岚以帕掩唇偏头避过。
曹敬中那双满是担忧的眸子便暗了暗,只无声退后两步任墨云施为。
却不防满脸是泪的三儿“噗通”跪到他身前,垂头哽咽道:“爹,姨母没说错,娘的咳嗽……”
“别说了!你起来!”温岚冷声打断儿子。
终日惶惶不安的曹怀远却不听,只扯了父亲的衣摆泣道:“爹,娘的咳嗽是传尸病,是肺痨,是治不好的绝症啊!”
说完,哀哀痛哭在地,压抑了多日的悲痛猛烈爆发。
曹敬中先是看了看不停咳嗽的温岚,又看了看跪地不起的儿子半晌,犹不信道:“肺痨?你莫开玩笑了,你娘身子好得很……”
话落,他猛然瞧见温岚攥紧的帕子上血红点点。天旋地转中,他踉跄两步扶住桌沿,睁着模糊的眼问温婉:“真是……肺痨?”
温婉无声点头,张不开口。
一室的热闹成了悲戚,曹怀志曹怀松愣怔间摔了筷子酒杯。
曹敬中却顾不上这些,他只扶着墙踉跄走出屋外,不多时便捧来个乌漆松木匣子放在温岚面前:“大夫怎么说的?你别怕,这些年我存下了许多银钱足够给你诊治的。
原先给你瞧病的定是个庸医,明日我亲自带你去永和堂,永和堂若不成还有御医,御医不成咱们还可遍访神医……”
“来不及了”温岚拽住团团乱转的曹敬中,柔柔冲他一笑:“来不及了,大夫说了,是不治之症。”
曹敬中的眼里终于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来,他砸了手里视若生命的钱匣子,银票地契囫囵落了一地:“我攒这些攒了一生,可临到头,它们却换不回你的命,那我要这些又有什么他娘的用?”
厅堂里哭声一片,曹怀志想跪到母亲身前摸摸她的手,温岚却退后两步避开,温柔道:“儿,离我远些,会传染给你的。”
曹怀志没忍住眼里的泪,以头触地哀道:“娘,孩儿不孝啊!孩儿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从未想过,知他冷暖为他哭泣的母亲会有一天离他远去,而这一天,竟出乎预料地来得这样早。
“娘会在死前让你爹把这家分了,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就是你们自己说了算了。”温岚看着儿子,平静无波。
“都别愣着了,动筷子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凉了。生死有命,我这辈子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且知足着呢。”
曹敬中却不愿再听,上前两步将人打横抱起,也不管身后众人会如何看自己,只自顾抱起挣扎不休的温岚回屋。
“曹敬中,你放我下来,求你了!离我这么近,你会没命的,你真的会没命的……”温岚捶他半晌,见他无动于衷,终是狠狠哭出了声。她什么都舍得,唯独舍不得他。
“也无大碍,你活着一日我就守着你一日,你活着一年我就守着你一年。我要是死了,下辈子再来娶你。”曹敬中一脚踹开的卧房大门,眼里的悲伤似刀刻似剑镌。
温岚埋在他胸口,遮住自己的眼泪,喃喃问:“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我要是不在了,谁候着你归家,谁不准你饮酒贪凉,又有谁寻了好看的绣线,为你做件春衫?我只是舍不得你,奢望有人能时时刻刻陪着你,我才能放下这颗心啊!
曹敬中没有再回答她,他只是用力将她搂得更紧,冷着一张侧脸命令所有的仆人都滚出去。
而后,温岚尝到了大颗滚落的泪,只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苦涩异常。
那厢,厅堂里一片哭声,温婉坐在那里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她只是淡漠瞧着这些平日里并不如何在意姐姐,出事却一个哭得比一个狠的人们。孝子贤侄,呵!
第二百四十一章 寻医
次日,不断咯血的温岚陷入了昏迷,无论曹敬中怎么唤她都唤不醒。m.www.uu234.net京城里大大小小有名的大夫都被曹家请了来,然一时之间,一屋子的大夫被暴怒的曹大人吼着也还是皱着眉一筹莫展。
肺痨这种病,能将一个健壮的活人拖成一个形容枯槁,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昏迷,不过常事。
过了一会儿,还是久不见温婉归家的林渊带了胡登云来一气灌下几副汤药,温岚才疲惫睁了睁眼复又睡过去。
“暂时还死不了,此番昏睡应是情绪起伏过大伤了本元,好生服药,最多两日就能醒过来。”胡登云擅外伤,对于肺痨的结论也只说一半医一半养。
若调理精细,大补血气,再活上的三五年也是有的。
待候在一旁的刘管家封银送了人走,坐在床畔寸步不离守着温岚的曹敬中才回头:“都出去吧,明早再过来陪她。”
看着满脸憔悴,彷徨无助的父亲,曹怀远心里发酸,拿起一旁的外衣披在父亲身上,又低低道:“您别着凉了,您若病了,母亲醒来定心疼得很。”
“嗯”曹敬中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去罢。”
曹怀远替母亲掖了掖被角,又倒了杯参茶放在父亲身畔,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兄长们出去。
这两日,府中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被曹敬中的阴沉暴怒弄得人心慌慌,可饶是如此,曹家那两个回了娘家的儿媳还是没有一个回来。
温婉抬头看了看时辰,偏头对林渊道:“走吧,你扶扶我。”
林渊什么也未说,只稳稳扶住温婉上了马车。
温婉缓了一会儿,待强烈的头晕目眩过后,才喘着气同林渊道:“这么大的人了,头发怎么还是这样乱糟糟的绑在脑后?”
温婉移到他背后,放下了他的头发,用手梳理好后,才低着头拿发带在他的发尾松松绑住。
“不守在曹家了?”头皮刹那间放松下来的林渊随口问道。
“不守了”温婉靠着他的肩摇头:“让姐夫守着她罢,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她只隐约记得上学时曾隐约在一本书里提到过曾经有一船的人在航海途中得了肺痨,幸存者十之一二。
最后那几个幸运活下来的西方人称这种传染病叫做“肺结核”,并且给出了这种病的治疗方法抗生素。
抗生素是什么玩意儿她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病是可以被治好的。
“嗯,我已派人去找了,两年内应能有消息,你别急。”林渊握住她温热的手,温声与她道。
温婉便点了头,安心靠着他闭眼假寐,人死如灯灭,她没能救着父母已是遗憾终生。至于掏心窝子待她的温岚,她说什么也要同阎王爷争上一争。
满月酒过后,温婉开始曹家林家两头跑,而元宝选择了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带了妻儿去山西上任总兵。
温婉站在城门口就这么痴痴望着那辆疾驰的马车许久,心里满是叹息。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哪,终有一日会一个一个离她远去。唯一不变的,怕只有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了。
“娘,太阳落山了,我要家去吃饭了,你快些!”身后马车里探出来个脑袋,是她的幺儿和慕。
“妇人家就是磨蹭,是吧,爹?”林和慕趴在车窗上皱眉。
林渊看他一眼,垂下头继续看手里的漫画。
“哎哟,爹你看书就看书,你踢我干什么?”林和慕屁股吃痛,忍不住回头怒瞪他爹。
“不许这么说你娘。”
林和慕撇嘴:“不说就不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等到温婉甫一坐进车里,林和慕便背着手凑到温婉跟前:“你把眼睛闭上,快点。”
温婉听话闭上眼睛:“娘的小英雄知晓给娘准备礼物了?”
林和慕看了看父亲,见他点头,便红着脸将手里一坨东西递到温婉面前:“好了,你睁开眼看看。”
温婉低头,是几棵黄粉相间的小花束正幽幽散发着香味。她不由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扯出一抹笑:“哪儿来的夜来香?”
小小男子汉捏着衣角羞涩:“我刚在路边买的。”其实是他爹说他娘喜欢命人买的,被他拿来借花献佛了而已。
“多谢你,娘回去就把这些宝贝栽起来。”温岚拉着儿子,细看这夜来香,闻着点点芬芳,仿佛这花能将她心头的阴霾吹散。
不过林和慕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多大兴趣,没半晌就扭开头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兴奋:“烧鸡!是烧鸡!我要下去,放我下去。”
温婉顿觉头痛,咬牙切齿道:“我是短了你吃了还是短了你喝了,怎么每回出门都是这副没出息的样?”
看漫画的林渊头也不抬:“停车。”
林和慕跳下马车,惊叹地看着满大街被他娘扔出食谱的东西,突然感觉美味得要死。
温婉捅捅林渊看着儿子叹气:“这小子一点也不像你,将来也不知道哪个可怜的姑娘要遭殃。”
“嗯,像你。”爹娘宠着,兄长罩着,自小锦衣玉食的养着,知道上进就怪了。不成为纨绔子弟就是万幸,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别骗人了。
“怎么说话呢,我曾经也是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小家碧玉啊?”温婉不服。
“这个蓝湛为什么会爱慕男人?”林渊岔开话题,不去揭露某些人数一数二贪吃的事实。
温婉伸头看他手里的漫画:“龙阳之癖你不知道么?”
林渊冷冷瞥她一眼,将漫画书丢出车外:“再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折你的腿。”
温婉缩了缩脖子,没告诉林渊她的潇湘阁里还有更香艳刺激的:“饿了,许久没吃鸿运楼的酿虾吧。”
林渊看她一眼,抬高了声音对着对面吩咐:“去鸿运楼。”
驾车的仆人看了看越走越远的小公子恭敬应是。
温婉满足挽住林渊的臂膀,娓娓跟他道着她所知道的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
至于汤圆,被遗忘这种事情,多习惯几次就好了。
天顺七年,温岚病情加重奄奄一息,而林家派出去的人没带回来丝毫有用的消息。
也是在同一年,天顺帝朱祁镇病重,罪臣曹吉祥通敌叛国联合蒙古精兵造反,杀入宫中剑指群臣。
危难之际,大理寺左寺卿王恕率五营禁军奋死抵抗,并冷声下令:“抓住或打死曹吉祥者有重赏。”
第二百四十二章 繁花
不管这场政变如何惊心动魄,温婉知晓的时候也早已经落下了帷幕。www.uu234.netUU小说若不是汪先生为了吃烤鸭同她谈起这事,她怕是连这点子涟漪都不能觉察出来。
“不出两月,阿羡就又要升官儿了,你可欢喜?”汪先生用薄饼包了鸭肉黄酱并少许蔬菜丝一口一个塞进嘴里,间或滋溜一口梨花酒,小日子惬意又自在。
温婉偏头示意身后的墨云将大半烤鸭端下去,温声对汪先生道:“已吃了三个不能再吃了,烤鸭油腻,再多吃,午饭就要吃不下了。”
又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娘的哪能不欢喜?就是知道他们大了要飞出去,这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好在他们成了家,也有了贤惠妇人嘘寒问暖,我也就不若先前那般睡不安稳,总忧心他们安危了。”
汪先生清楚温婉说一不二的脾气,赶紧多喝了两杯温过的梨花酒道:“是这个道理,你看得开,能随了他们心意去过日子是好事。夫妻夫妻,磕磕绊绊柴米油盐的过着才是夫妻,旁人便是做得再多那也是画蛇添足。”
果然,温婉又让墨云撤了他的梨花酒:“这个也喝了半壶了,不能贪多。”
汪先生垂头丧气:“我身体好着呢,多喝两口也不防事!”
温婉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无。
汪先生却怵了,妥协道:“好罢,不喝就不喝,那我今日可能去……”
温婉起身淡笑着对他道:“想都别想。”
汪先生苦着脸抱怨:“我还没说去做甚呢!”
温婉已抬脚走了开去,淡淡的声音里带着婉转的强调:“不许纵着先生去河边钓鱼,被我知晓了先拿你们开刀。”
伺候汪先生的小厮头皮一紧,无视老爷子的吹胡子瞪眼,强笑道:“先生,咱们还是去韩老御史家下棋吧?”
汪先生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去,那老小子跟他儿子一样,不是什么好鸟。”总偷吃他的棋。
“那去程老太师家斗蝈蝈?”
汪先生拂袖:“不去,那老头总也不是我对手,没劲。”
小厮无奈闭嘴,老爷子这样的,还是老实被夫人管着吧。
十二月,救驾有功的阿羡升任江西布政使,夫妻俩与两家父母一一磕头道过别后,踏上了人生的征程。
腊月初三,卧病在床的温岚昏迷长达十日之久,醒来后提出想让三儿曹怀远迎娶外甥女的心愿。
剪了几枝腊梅插在温岚床前瓷瓶里养着的温婉滞了滞,回了林家问弯弯的意思。
弯弯无所谓拍拍母亲的肩,道表哥待她极好,她愿意同表哥过一辈子。
温婉沉默半晌,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去曹家点了头。
她知晓弯弯对怀远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两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都没擦出爱情的火花来,以后的日子就更不见得能相知相爱了。
只是,怀远老实也确实中意弯弯,被人深爱着过日子很多时候会比两情相悦更幸福。而且,曹家不会纳妾更会对弯弯诸多要求,对不喜拘束的弯弯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可命运往往就是在你以为一切按部就班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和你开起了玩笑。
弯弯和曹怀远的亲事刚一定下,渠家庶女曲栖柔和东林堂二当家顾南瑾的婚事也随之落定。巧合的是,林渠两家都择了正月十八作为成亲的吉日。
“阿宜,顾家向我二妹下聘了,下月十八就完婚。”渠欢意的脸色很暗淡,灵动的双眼里充斥着血丝,往日多见的笑容也跌落了她如玉的脸颊。
弯弯故作惊讶地抬头:“这么快,和我出嫁的时间一模一样哎!”
渠欢意似爽打了的茄子,又似乎有种随波逐流的洒脱:“渠栖柔是我爹的心头宝,我爹不会舍得她跌进顾家那个火坑的。”
弯弯眨巴两下眼,突然福至心灵道:“你爹不会让你代嫁吧?买卖多见以次充好的,哪有以好充次的糊涂事?”
渠欢意“噗嗤”一笑,无奈道:“有可能。”渠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渠家,何况就算是以前的顾家,也不定有胆子敢对顾南瑾说不。
弯弯扶住姐妹激动道:“你娘一个当家主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受苦?不行,想个办法,要嫁也是渠栖柔嫁!”瞧她天天目下无尘的样子,让她去尝尝妻妾争宠的感觉。
渠欢意见手帕交义愤填膺,反过来安慰弯弯道:“我娘无子也无宠,哪里能做得了我爹的主。没事,大不了独守空闺!只要我嫁过去,看在顾家的面上我娘也能好过些。”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关心她,愿意倾听她的心事,她就知足了。
弯弯见渠欢意生无可恋的模样,不得不佩服她的伟大精神。
据说那个顾南瑾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整个就是一衰人。不仅如此,顾南瑾的一众小妾也没留下几个,几乎进门没几个月就与世长辞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衰人,每日还是有无数新晋妾室通房闷着头往里头钻,有眼力见的却不想坐上正妻的位置,因为顾南瑾的两房正妻都死了。
“要不,你和我一块儿嫁给我表哥吧,这样你还能时时刻刻陪着我。”
渠欢意看着眼前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女子,骤然感觉她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明媚,那么的具有美德:“胡说什么呢,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管我们能否常聚,你都要照顾好自己。”
弯弯任她拉住自己的手坚定点头,活了两辈子了,过不好日子的是白痴。
正月十八那一日,林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门口吹拉弹唱的队伍鼓足了劲儿欢腾,舞狮敲鼓的人们横占了整条街去,拱手相贺的宾客们更是赞好声无数。
三两个喜婆咧着笑脸围着弯弯忙碌,开脸的开脸,戴上凤冠的戴上凤冠。弯弯微微摇晃着满头珠翠,对未来的日子没有半点信心。
春草往她手里塞个玉如意,高唱道:“祝小姐举案齐眉,称心如意”
弯弯撇撇嘴,不嫁最如意。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似锦
另一厢,同样嫁女的渠家也在紧锣密鼓张罗着,站在院里的管家满面喜气地高声训着话:“今日城南的林家与我们渠家同时送亲嫁女,为了不掉价,不跌份,咱们老爷特意为小姐准备了同样的花轿,同样的花轿,同样的盖头,同样的鞋袜。www.uu234.cc
虽说咱们渠家远远赶不上林家嫁女的排场,可是咱们老爷早有安排。
林家送嫁的队伍必定要从我们渠家门前过,到时我们紧随其后,两股并成一股,让林家为我们鸣锣开道,这就叫做和尚跟着月亮走,借光。”
渠家家主渠永钊却走出来道:“不,改了。”
管家纳闷回头:“改了?”
渠永钊负手笑道:“对,改了。等林家的队伍快到而未到之时,你们抢先一步把花轿抬出去,不早不晚地走到他们前面,咱们借他林家的势摆我渠家的阔!”
管家抚掌而笑,弯着腰道:“还是老爷英明,妙啊!”
渠永钊笑而不语,见妻子站在廊下拿着帕子哭哭啼啼,不由皱了眉:“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渠夫人别过头去,强忍着满腔辛酸。都怪她无用,生不出儿子,叫她千娇万宠的女儿也要跟着受苦。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我渠明德再见利忘义,难道真能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闺女往火坑里推?那顾南瑾若真是个普通人物,他能十岁就坐上东林堂二当家的位置?我且告诉你,这人贵不可言,于咱们家有大助益,你莫犯糊涂!”
渠夫人看着他冷笑,仿佛一辈子没看清这人:“这么好的亲事,你怎么不让渠栖柔去?”
渠永钊一顿,冷不丁想起昨夜温存时姨娘趴在自己胸膛的哽咽无助,低低道:“柔儿身子弱……”
渠夫人闻言,惨然一笑,头也不回地扶着婆子进了屋。
什么三从四德,端庄贤惠?她为这一辈子为他广纳妾室,教养庶子,侍奉双亲,她什么都做了,到头来,她却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
“老爷,吉时到了,林家已经出发了!”管家小心翼翼走到自家老爷身后神色恭敬道。
渠永钊看着离去的妻子半晌,终是侧了身掏出一包物事给管家:“等大小姐坐上花轿后,你想办法让她把这安眠散吃下去!”
管家惊疑不定地接过,迟疑问道:“老爷,这……”
渠永钊冷着眼角斜他一眼,重新看向某处:“这药能让她睡上一天一夜,顾家这门婚事出不得纰漏,就是顾南瑾个死人,为了渠家,她也得嫁!”
“是”管家将药包收进袖里,躬身退了下去。
“芝麻开花节节高,新娘子出门喽……”大红炮仗噼里啪啦炸开火花,腊月十八那一日,艳阳高照代替了和风细雨,翩翩公子换成了慷慨之士,胸前别着大红喜帕的喜婆搀扶着两位新娘坐上花轿,开始新的人生……
就在弯弯留着口水醉生梦死之际,平稳晃荡的花轿突的变成了左摇右晃,颠簸不已的过山车。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弯弯来不及问缘由,只能死死扶着轿子不让自己被惯性甩出去。
春草的声音慌张从外面传来:“小姐,有几匹马受了惊正横冲直撞呢,你千万扶稳了啊!”
弯弯一手拿掉千斤重的风冠掀开别帘道:“渠家妹妹如何了?”
“哎哟,我的小姐,咱们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渠二小姐啊?人家睡得香着呢,差点被颠出花轿都没反应!”春草一把扯下轿帘,隔断外面的世界。
弯弯还没来得及思考,天旋地转的轿子却疯狂颠簸片刻后猛的停下,剧烈的震动震得弯弯手臂发麻,脑袋晕沉。
外面高亢的叫声一波接着一波,掺杂着无尽的恐慌:“死人啦,惊马踩死人啦……”
接着,是无边的沉寂。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后一个婆子隔着轿帘在外头高声唤:“小姐?可是小姐?”
然后盖头被掀开,一张满是风霜的面孔出现在弯弯眼前,睁着泪眼低低求道:“林姑娘,我家小姐被下药了。您与我家大小姐感情甚笃,趁着这会儿人仰马翻,求您帮她一帮吧。这节骨眼,除了您,没人能帮她了!”
弯弯动了动僵直发麻的身体,好像,那个顾南瑾无父无母也没兄弟姐妹,关键是钱多一年到头也不回家两次,要不要乐于助人做一回好人好事呢?伤脑筋。
唉,就当她发扬伟大精神,帮姐妹一次吧,谦谦君子和如玉佳人确实挺配的。
“对不住了,林姑娘,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没等弯弯开口,那婆子已一手刀切在弯弯后脖颈上,而后匆忙捋下她手上戴着的三色翡翠蚩尤镯,慌里慌张跑了开去。
半晕不晕的弯弯忍不住腹诽:老娘没说不答应啊!再说您挑哪件物事不行,非要拿走我身上最贵重的物件?红绿白三色的羊脂暖玉,合若天衣无缝,开则蝉翼相连,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对。
“这个戴着镯子呢,是我家小姐没错!”虽隔得远,弯弯还是听到了春草那独有的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嗓音。
“这个是我家二小姐,也错不了!”方才那婆子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轿外,不同的是,这次明显中气十足。
给自己戴上凤冠的弯弯扶额无语,春草这丫头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粗心大意,当真叫她刮目相看了。
她偏头掀开车帘的一条缝,无视惊讶的婆子沉默看着外头重新吹吹打打,喜气洋洋的队伍,指着自己打气道:“林和宜,要当一个好主母喔!照顾夫君,笼络亲党,团结小妾,把住家中所有财政大权,咱们要做大明朝首屈一指的贤妻,做有目标有追求的贤妻!现在睡一会儿养神先!”
外面的世界繁华依旧,一身大红嫁衣的林和宜告别了让她自由半生的父母,离开了没来得及说再见的幼弟,带着别家的婆子踏入了她选择的人生,走入了她坎坎坷坷的生活。
此时顾家的厚重门墙挡不住身轻如燕的高手,葱郁的梅林迷阵留不住踏雪无痕的身影。
他一路轻点,身形似电,闪进一间占地不大却古朴大气的院落,而后慢慢跪在冰天雪地里,恭敬虔诚:“主子,二闻复命。”
里面的人好似知道他要来,门无人自开,顾二闻却不敢起身,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波动。
“如何?”冷如冰锥的声音刺透他的耳膜。
“如主子所料。”顾二闻眼观鼻鼻观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洞房
里面久久的安静,不曾有丁点声音。www.uu234.ccUU小说
顾二闻屏住呼吸,复又斟酌道:“属下查到,渠家嫁出的并非二小姐,但也不是原来的大小姐,是否需要换回来,请主子明示。”
里面不假思索道:“不用。”
“是。”
“喜宴照旧。”
“是。”
房门毫无征兆的关紧,顾二闻不敢懈怠,飞身离开。
凋零的树木,银装素裹的院落,穿梭荡漾的风,一如方才沉寂,没有半点不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的另一处院落,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围着碳盆或坐或倚,或穿针或引线。
十几位容貌清秀,姿色不俗的丫鬟恭敬站在自家主子身后,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高大的暖玉屏风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只剩温暖如春。
忽然一个身着绛紫百花袄衣裙,绾着妇人髻的娇俏少女噘着嘴丢开手里的针线,声音叮铃脆响:“不玩了,不玩了,姐姐们欺负英儿。”
她说完,余下的女子看着她手里乱七八糟的绣作,不约而同笑了:“是你没耐心。”
英儿夺过丫鬟手里的针,一气扔到门外:“不管,人家不玩了。谁耐烦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憋闷死了!”
坐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摸着她的发解围道:“好了,都别闹了,你们还想不想给新夫人送礼了?听闻这位新夫人的绣技可是我等拍马也赶不上的。”
英儿满不在乎地挽住白衣女子的手臂娇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爹爹还是兵部员外郎呢!
在英儿心中只有上官姐姐才是当家主母,旁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敢嗦我半个字,当心我一鞭子抽花她的脸!”
一个天真烂漫的声音接道:“是呀是呀,姐姐琴棋书画不在行,可论舞刀弄剑谁也比不过姐姐去!”
这女子说完,大家笑得更放肆了。
英儿不依地把头埋进白衣女子的肩头:“我不依,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上官姐姐,你看她们!”
天真烂漫的声音继续揶揄道:“怎么?我们欺负不好玩,需要夫君欺负呀!”
英儿瞬间脸红,站起身就要去捉人:“呸,不知羞的小蹄子!”
另一边院里同样是众多女子汇聚,不同的是,她们容貌更清艳角色,性子也更冷静:“他爱娶就娶,只要那妇人手别伸得太长,我才不管她如何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另一个蓝衣女子蹙眉道:“我不看好夫君娶妻,我赌她活不过一年。”
绿衣女子翩然一笑,眨着灵动的眼道:“一个月。”
为首的红衣女子捧着书卷不赞同摇头:“不得乱说,夫君选中的新夫人必然是极好的。”
只是说的和做的是不是一样大度得体就不得而知了,顾家每年卷了草席抬出去的妾氏通房还少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在一片喧闹锣鼓声中,弯弯被喜婆扶着头顶大红盖头磕足了头。
中原之地在这一刻舞龙舞狮,载歌载舞,热闹沸腾,响震天际。
“恭祝新夫人福泽绵延,如意吉祥!”
“愿神佛保佑家主蒸蒸日上,鸿福齐天。”
牵着红绣绳的弯弯忐忑腹诽搞花里胡哨排场的顾家:搞这么多花样,还不是怕她早死!
既然顾南瑾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也不能让人家失望。自己一定要比顾南瑾活得更长久,然后奴役他的小妾,打骂他的儿女,霸占他的财产,喔呵呵。
随着送入洞房的一声高唱,弯弯感觉一阵眩晕后,落入了一个冷如寒霜的怀抱。她搂住来人的脖子,清楚感觉到这个极有可能是她夫君的男人霎那间绷紧了身子。
识相的弯弯轻轻撤回手,晕晕乎乎中被送入了洞房。
本以为可以休息吃饭的她,被一群半老徐娘围着她撒干果子,红豆花生棉籽什么的下雨一般落在她头顶。
“夫人,红枣花生,望您早生贵子。”
“夫人,红豆相思,祝您琴瑟和鸣。”
“夫人,棉花多籽,盼您子孙满堂……”
等到一通规矩折腾完,已是一个时辰后,弯弯掀开盖头的一角,震惊于满目的奢华。
然也只是一瞬,她便揭开盖头自顾忙活起来,自己的凤冠霞帔,床上一堆的干果,还有加了助兴药丸的酒……毕竟这间房日后就是她的了不是?
“麻烦嬷嬷您去厨房给我端碗面条过来吧,多谢您。”收拾完房间的弯弯准备再犒劳自己一顿饱饭。
那偷空转凤的婆子正守在门边觉着心下不安,满心愧疚,不想这林姑娘竟半分责怪意思都没,当下低下头去抹了一把眼睛连道:“哎哎,那姑娘您自个儿小心着些,奴婢去去就来。”
弯弯点点头,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到她手里:“去罢,谨慎些,要是为难就把这簪子给人家。”
那婆子服侍了渠夫人一辈子哪会不知这是好物,但她并非不通世故,当下便接过那蝴蝶金簪朝弯弯深深一福,含泪去了。
这么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大家闺秀,她老婆子真是造了孽了哟!
子时,顾家大门准时关闭,热闹了一日的顾宅恢复以往的安静。
顾南瑾站在床边,让原本暖洋洋的房间变得寒气逼人。
一位半老徐娘战战兢兢地看着私自揭下盖头的新娘,只觉脑子都不够用了,颤抖道:“请……请主子……”
“下去。”冷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半老徐娘像得到特赦一般感恩戴德的跑走,临走前不忘幸灾乐祸地瞟一眼弯弯。
秉承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弯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任凭自己双腿发麻。眼前这男人,貌似要下很多功夫呀!
“名字。”
弯弯温顺小媳妇样学着刚刚半老徐娘的强调,困难开口:“渠……渠……栖……柔……”
“名字。”淡漠的声音让弯弯身体一颤,明明白白揭示着男人的高高在上。
弯弯的头垂得更低了,两滴晶莹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打转:“林……林和宜。”
顾南瑾满意颔首,修长的手指带着冰冷的触感粗鲁抬起她的下颚,然后毫不费力地把她抱起来,非常自然地剥开弯弯的衣服,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
震惊于他难以描述的英俊外貌的同时,弯弯呆楞眨巴两下眼呆道:“不……不喝交杯酒吗?”不是应该先培养下感情,走下流程么?
顾南瑾平静解开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把弯弯压在身下,薄唇冷冰冰覆住她的……
弯弯呆楞地紧闭双眼,自己要不要矜持?还是要主动投怀送抱?或是欲拒还迎?
但当她偷瞄了一眼顾南瑾一流的身材后,她心一横,腿一蹬:上吧,我是木头鱼。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定局
几乎是拜完堂的同时,曹怀远就意识到了新娘子的不对劲,因着春草在旁,他仍强逼自己按捺住满心不安将新娘抱入了洞房。www.uu234.ccwww.uu234.cc
“春草,表妹呢?”看到红盖头下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曹怀远怀疑自己的双眼因一夜兴奋未睡导致出现了幻觉。
守在门旁脸色惨白的春草一下奔过去跪倒在地:“小……小姐……怎……怎……会?”
向来斯文有礼脾性极好的曹怀远忍不住一脚重重踢向春草:“我问你人去哪儿了?!”
而后,龙凤喜烛觥筹杯盏倒了一地,巨大的声响让本已安静的小院亮起点点烛火。
“哎哟,怎么了,大好的日子三公子这是怎么了……”一堆人急急忙忙绾了髻跑进院里,似走马灯般嘈杂而不真实。
曹怀远落寞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嘲讽看着这些进进出出瞠目结舌的人们,只觉身上的大红喜服分外刺眼。而命运在他以为幸福触手可及时毫无防备地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叫他心头火辣难当。
温婉匆匆赶来时,见着的便是神情麻木,摇摇晃晃走出去的外甥和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渠家小姐渠欢意。
“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温婉冷声朝身后吩咐罢,便进了喜房召来丫鬟喜婆开始一一查问。
事情的原委本也不难猜度,再加上春草哆哆嗦嗦的叙述,喜婆强颜欢笑的辩解,温婉很快便知晓了事情大概。
她坐在那怔忡半晌,才抬脚去了曹家正房,那里有她卧床不起的姐姐和寸步不离的姐夫。
至于春草,温婉没为难她,也没让她再呆在曹家,她的存在无疑提醒着表兄妹的失之交臂。
她更没有以一个长者的姿态跑去顾家大吵大闹,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教会了她的女儿如何外表优雅内心强大地生活在幸福深处。
即便布衣荆钗,尔虞我诈,她的女儿既然选择了那条独自长大的灵魂之旅,那么她也终有一天会懂得人生最美的姿态是在风雨中的舞蹈。
如她所料,姐姐同样是个豁达的人,除了替儿子不能迎娶心爱之人遗憾外,她也只喟叹一声:珍惜眼前。
曹姐夫更是看得开,没有迁怒也没有焦虑不满,他只是让温婉替他代为照顾温岚,自己去安抚受了重创躲在角落的儿子,用他仅会的一碗蛋炒饭去温暖儿子的心……
三朝回门那日,弯弯强迫自己睁开双眼,腰酸背痛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艰难而又带点甜蜜的在丫头轻手轻脚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然后快步去厨房为床上那个男人准备早餐,再亲手为他熨平出门要穿的衣袍。
她如未出嫁一般坚持做好手边的事,缝衣、做饭、理家,和境遇无关,和金钱无关,和男人无关,只和她有关。
她上辈子辅佐帝王忙碌一生,历尽沧桑却没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的。
这辈子她重活一世,她的父母教会她做高贵的自己,享受精致而富有情趣的生活姿态。身体力行地教会她只有养好自己的胃,自己的心才有气力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当然,对于那些还未见面就急着给她下药的小妾们,她也礼尚往来特地给顾南瑾准备了一车加了失子散的茶水,轻而易举地掐灭了问题的根源。
片刻,顾南瑾起床,屋内因为他的动作气氛瞬间冷凝。
弯弯如同平常妻子一般为他穿衣洗漱,踮着脚为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顾南瑾理所当然的让她动手。
在此期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地各自为政,脚下虾米状跪着的十几个仆人头都不敢抬。
这种寂静直到一身玄色劲装的顾南瑾大刀阔斧地坐在东院的饭桌上享用起清粥小菜茶叶蛋时,仍在继续。
弯弯温柔地服侍着这个和哑巴没多大区别的男人用餐,心里为他的不挑食感到轻松满意:“夫君,吃个茶叶蛋,对身体好。”
顾南瑾没有喜恶的接过,吃相斯文秀气,手指修长刚毅,态度不温不火,除了冷冰冰不近人情外,这男人一直很令人满意。
“再尝尝这粥,捣碎了糙米熬的,最是养胃。”她要当贤惠的乖女人,当夫君的贴心小棉袄,让夫君永远跑不了。
顾南瑾依然斯文进食,无论给什么都照单全收。
弯弯一面吃粥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顾南瑾突然抬头,她立即满脸浓情蜜意:“夫君,吃好了吗?”吃好该陪她回家了。
顾南瑾点头,刚毅俊美的五官不易旁人亲近。弯弯也没心思管他的性格缺陷,只让侯在一旁的婆子撤了饭桌,她则知书达理地站在顾南瑾身后替他捶肩,等他发号施令。
“备车。”顾南瑾突然捉住她的手。
弯弯立即俯身在他脸上轻点两口:“夫君你真好,嫁给你我真有眼光。”
顾南瑾不耐烦斜她一眼,什么跟什么!
弯弯不怕死地再度碰上他的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夫君,这个是每天的早安吻,我把我的好运分给你。”还能让她顺便揩油!
高大的身躯瞬间起身,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开……
弯弯望着他的背影,发誓等他死后接管他的财产,再把他扔去乱葬岗喂狗。
到林家时,前些日子嫁为人妇的墨云已等在二院旁朝小夫妻二人恭敬行礼,嘴边是亲昵不过的浅笑:“早知姑爷一早要来,老爷可把那两坛经年埋在梨花树下的女儿红都挖出来了。”
又不着痕迹凑近弯弯笑道:“不愧是咱们林家的姑爷,长得可真是气派!”
弯弯挽住墨云的手,笑得骄傲又自豪:“那是!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夫君更好看的人物了。”
墨云听着也是笑了起来,这时她眼睛里也全是笑:“姑娘说得极是呢。”她家小姐这样通透,岂有过不好日子的道理?
一旁的顾南瑾只当听不见她二人闲话,示意仆人交接完回门礼后径自迈开步子打量起这虽是严冬却满是芳菲、飞阁流丹的院落来,鼻尖似有若无的暗香竟似乎能抚慰人心……
弯弯也没与他多说,等回房换了干净衣裳,就带他去了正房拜见父母长辈。
她带着他走过家中的青石小路,那是父亲搀着母亲慢悠悠散步相携打理花草的小路,也就家里人知道,也就家里人走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求医
顾南瑾一路走来看到了与他以往认知完全不同的住处,听到了林家每一个人的故事。UU小说
弯弯懂得甚多,天文地理,园林花草,时局兵法,就是农田庄户之事,也是知之详尽。听她娓娓道来,顾南瑾那颗麻木劳累的心竟然奇迹般得到了放松。
她明明与京都的大家闺秀,甚至与他后院的那些女人并无不同,但她身上的柔光是温暖的,她的神情是愉悦的,而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明媚的阳光也有味道。
“等再过几月家里开满桃花那才叫漂亮呢,到那时我给你做桃花酥吃,可好?”路过桃花树,弯弯抬起头,看着树笑道。
不等他回答,她又将头靠在他肩窝处甜蜜娇嗔:“夫君不说话妾身就当你是默认了,就知道只要是我做的东西夫君肯定都爱吃,呵呵!”
顾南瑾看也没看她,肯定地在心里对她做了结论:做的最多的不见得是她想要的,说的最兴奋的绝不是她在意的。但,这样的人可以做顾家主母么?
弯弯眨眨眼,耸耸肩,毫无影响地哼着小曲款款跟上。
他们到的时候,林渊和温婉已坐在了厅堂首位,参茶已经上了,他正倒了一杯浅尝。
“小婿顾南瑾见过岳父岳母。”顾南瑾掀袍下跪,姿态优雅得似一幅画,没有半点错漏。
林渊微笑看着他们行礼,而后放下茶杯,叫了她们入座。
温婉则嘴边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碧人。
“以后要相夫教子,与夫君白头携老,可知?”父亲问她。
弯弯笑着点头,但她不以为她能有幸得到一个像她父亲一样优秀的男子,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会像她的父亲一般对待自己的妻子。
如果他愿意走到她身边,她会以全部的热情去迎接他;如果他不愿,她也会是自己的太阳,满心灿烂地用独一无二的光温暖自己。
“以后不管和宜犯了什么错,你不可碰她一个手指头。哪怕是天大的错,你送回来,我自己教。”林渊又道。
“是,小婿谨记。”顾南瑾起身施礼。
“嗯,那就好。”
“别拘束,以后与和宜一样就好。”温婉笑着替他解围。
她与顾南瑾生意上有所往来,自然也清楚他的背景个性,她只是不知东林堂的二当家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女婿。
但,她这女婿日后的前程也仅止于此了。作为皇家**而诞生的私生子,作为天家的耻辱,他能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已是不易了。
她的和宜尚且不知,她的夫君曾经有着怎样苍凉荒芜的过去,而温婉也不打算告诉她,因为这已是她们夫妻间的事了。
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人生的道路就这样伸向远方了。
弯弯正在摸盘中的冻梨吃,听到这话,回头照顾顾南瑾道:“那夫君你也拿一个尝尝,这冻梨只需咬破个口子,沁甜的汁水就能一口嘬出来了。”
顾南瑾坦然朝温婉望去,见她朝他点头,鬼使神差学着弯弯去果盘里摸了个冻梨,咬破皮轻嘬一口,甜却也冰凉。
“饿了没?”
此时屋里静了一下,顾南瑾看到身旁的弯弯笑望着他,他这才明白岳母这话是问他的。
温和的目光让他点了头:“有点。”
“那就开饭吧,我做了酸菜鸡汤面还有粉蒸肉,再让他们炒几个素菜端上来,你陪你爹喝两杯暖暖身子,可好?”
顾南瑾又点了下头,就见她起身去了门边叫人去了。老实说,与林家人打交道这么多次,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亲近。
“怎么样,我娘很好吧?”这时,啃着冻梨的弯弯凑了过来。
顾南瑾侧头,破天荒地轻颔可下首:“嗯。”
弯弯笑得眉眼弯弯,无意识晃荡着一只脚自在道:“分你了,以后也是你娘了。”
顾南瑾不置可否,等到走时他看见林家几乎给库房搬空的架势和上百个赶着要去他顾家伺候的家奴,他就更不置可否了。
而这时,同他喝了几杯已是微醺的岳丈正带着他那奶声奶气的小舅子在院里轮番表演十八般武艺。
也是在同一天,渠家大姑娘渠欢意回门过后,独自带着三色翡翠蚩尤镯登门叩谢林家大恩,那一双含泪的眼眸中满是对于好姐妹恩同再造的感激。
此时,寻遍整个大明朝和无数边境小国的林家暗探终于找到一剂说是可以治愈咯血病的偏方,而形容枯槁的温岚已似风烛残年奄奄一息了。
满心焦虑的温婉终于没办法再沉稳下去,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沉默着闯进曹家将轻飘飘的温岚抱上马车,准备带她去就医。
“姨母,您就别再折腾婆母了,您给的那些方子我们不是没试过,可您也看到了,婆母没有半分好转。
如今您又要带着婆母风餐露宿一路颠簸,这不是让曹家的儿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知道是您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该以为您越俎代庖呢。”皱眉拦在温婉身前的是曹怀松的发妻,张氏。
温婉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大外甥:“若我今日非要带你娘离京求医,便是害得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
“外甥不敢,姨母您言重了。”曹怀松低头一礼:“只盼着您能让我娘安生住在府中,让外甥能好生为爹娘送行,怀松便心安了。”
这时候,倘姨母非要带走他娘,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便是告到官府想林家也没有话说。
“是么,你心安?”温婉冷冷地轻笑了一声,将手里帕子摆了一道。
而后淡道:“连妇人都管不好的脓包,给我滚开!”
“姨母……”曹怀松不可置信的惊叫了一声。
他正欲上前两步,暗处无声落下两个黑衣护卫,手按着腰间佩刀,满脸冰冷。
坐在马车里守着妻子的曹敬中当即认出来,这是林家专司杀人勾当的暗卫。
他转头往站在温婉身侧的林渊看去,正巧看见嘴角噙着冰冷微笑的林渊正笑看着他的大儿,曹敬中心凉到了底:“我已向朝廷递了辞呈,圣上也已经朱笔御批允了。
京城这份家业除了我给你们堂兄的那份,其余那些你们三个爱怎么分便怎么分吧。往后的日子,我只守着我夫人过。”
“公爹,您听我说……”张氏上前一福。
“启程吧,别让些不相干的碍了你姐姐的眼。”曹敬中哼笑了一声。
公爹那刺得人肉疼的话,让张氏一下掉了泪,更是让自栩大家闺秀的胡氏脸色煞白。
林渊不耐跟些小辈计较,他只扶着温婉坐进宽敞舒适的马车大挥了一下手:“拖走,出发。”
护卫连犹豫都没犹豫,将一干堵在马车前的人一左一右拖了开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药方
“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哭着回院了,像是受了好大的……”一个粉裳白裙的丫鬟兴冲冲跑回了院子,不等进屋已在门外叽叽喳喳地汇报起来。www.uu234.ccUU小说
守在廊下的婆子突的站起身,向那丫鬟狠狠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丫鬟一顿,一下变得轻手轻脚起来,待靠近那刻板的婆子后,她不但不怵,还吐了吐舌头转身朝屋里张望起来。
那婆子见她一点规矩也无,当即拎了她耳朵走远去呵斥:“没规没矩,三公子好容易才让三夫人陪着小憩片刻,你咋咋呼呼什么!”
“放手,哎哟,放手,娘,疼……”小丫鬟痛得龇牙咧嘴,两手拼命想抢回自个儿的耳朵:“三夫人对咱们下人那么好,我这不是为夫人高兴么……”
那婆子终于松了手,看着正房长长叹出口气来:做不成恩爱夫妻,能做那知冷知热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能跟上男人的脚步,猜透男人的心思,给他想要的温情,便已是极难得的智慧了,长久朝夕相处肌肤相对下去,三公子也是会喜欢这样的妻子的罢。
天顺八年十二月,身患重病的明英宗到正月初六的时已经无法上朝理政,只能让皇太子朱见深于文华殿代理国事。
十六日,英宗明白自己的人生将要走到尽头,他召来了内阁重臣和近侍太监,当众口授了遗诏。
这时的英宗虽然已是油尽灯枯,心里却很明白。他对于自己的王朝已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皇太子已经成人,自己也给他选定了足以承担母仪之责的皇后,还留下了得力忠诚的辅臣班子。
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死后,妻子钱皇后的处境。
于是,在口授遗诏罢后妃殉葬之后,明英宗又嘱咐皇太子道:“皇后名位素定,当尽孝以终天年。”这样说了之后,英宗仍然觉得不放心,怕儿子终会屈服于生母的意志。
于是他又紧拉几大辅政大臣的手,反复叮咛:“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
同年,皇太子朱见深即位为帝,称宪宗。尊久病在床的嫡母钱氏为慈懿皇太后,尊生母周皇贵妃为皇太后。
成化元年七月十一,宪宗与吴氏大婚。八月二十二,宪宗有意下令废吴后,并册封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宫女万贞儿为贵妃。
无端废后遭到钱氏强烈反对,但隐忍半生的周太后此时却力挺儿子废后,更言万贞儿堪登皇贵妃之位。为此,钱氏与新帝隔阂顿生,并日益激化。
远在凉州的温婉听林渊说起这消息时,只怔忡一叹,觉着过去那些历历在目的辛酸往事都随风湮灭了一般。至于钱氏这个人,她自始至终都未恨过她,自然,也无感激。
“临终前,钱氏想是还会召见你一面。”林渊双手枕在脑后如是道,鬓边的白发熠熠生辉。
温婉瞪大眼睛回头看他:“见我作甚?”
林渊嘴角冷笑一声:“因为这世上,真正拉过她一把还活着的,只有你了。”
温婉后怕地摇摇头:“不去,没那闲功夫。”
她确实没那闲工夫,探子打听来的偏方在温岚身上并不起效,而她还想趁着温岚能睁开眼的功夫,带她去瞧瞧这个大千世界,瞧瞧这世上最烂漫的山花。
九月,林渊一行带着温岚去沧州求医,路过琼山时,温婉扶着红光满面的温岚下马车看了火红的枫林几眼,欲要上车时,被温岚摆手拦住:“就这儿罢,我走不动了。”
哪怕温婉笑着告诉她前方还有漂亮的雪山,湛蓝的湖,她也还是摇了摇头。
温婉的泪瞬间落了下来,不管她想了多少办法,对于生死,她再一次感到无力而苍白。
“让姐夫陪二姐歇着。”林渊站到温婉身侧,看着眼睛里全是光彩的温岚淡淡道。
“知晓了。”温婉将姐姐的手重新放回曹敬中手里,这时夕阳的余晖撒在他们头顶,映着薄薄的柔光。
“去罢。”察觉到妹妹的目光,温岚朝她淡淡一笑,温柔毕现。
温婉点点头,哽咽着转身,在她走出几步时,她听见姐姐在柔柔地唤:“夫君。”
而她姐夫很快回答:“嗯,我在。”
就在她泪眼朦胧将头靠向身旁的林渊时,遥远处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直至在她面前停下。
“娘……娘……我给您带大夫来了……能治……能治……肺痨的……瞎眼大夫。”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青丫。
温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儿,你说什么?”
青丫翻身下马,被身后五花大绑堵了嘴的眼盲大夫往她面前一推,胡乱擦着脸上的汗道:“娘,他能治肺痨,我和夫君亲眼看着他治好了当地的肺痨病人!”
温婉在眼里打转的泪又流了下来,她急切拽着老大夫往温岚处拖,声音里满是哽咽:“实在是我姐姐快咽气了才对您无礼,求您医者仁心好歹伸手救她一救,只要您今日能治得好她,您要什么都行。”
被松了绑的老大夫却啐了她一口:“老夫才享几天清福,为了个小小的肺痨之症就叫我折腾得骨头都散了架。这账,晚些我再跟你们算!”
说罢,气哄哄夺过青丫手里的药箱,乱点着拐杖去了。
这老大夫脾气不好,医术却属实厉害,温婉只看见他拿出套金针在温岚身上乱扎一气,温岚那似有若无的气息便强上了些许。
“金针虽能吊住她一口气,但她的底子已经被掏空了,老夫得尽快帮她重造,你们抬她的时候小心些,碰着金针神仙难救。”
一旁绝处逢生的曹敬中红着眼眶惊愕抬头:“老大夫,您是说我夫人还有救?”
盲眼大夫腾地站起身,气急败坏道:“怎么没救?只要你把我方子上的这些药材凑齐,我保她能寿终正寝。你若信不过老夫,那这便去给你这病入膏肓的夫人准备棺材吧!”
一旁的温婉迅速接过老大夫手里皱巴巴的药方,待看到上头皆是些沙参,麦冬,天冬,生地,百部,白芨,山药,云苓,川贝,菊花,三七等普通药材忍不住惊叹中医的博大精深。
“就这些药?”一旁探头的青丫也瞧见了药方。
老大夫背起手不住冷笑:“怎么,你们的命精贵,穷人的命便不是命么!”世上的珍贵药材哪个穷人能吃得起?
第二百四十八章 落叶归根
一月后,温岚的病情减轻,已是能下床走上一个时辰了。UU小说www.uu234.cc
又过了两月,完全康复的温岚被送回了曹家,而林渊温婉在和兄姐吃过成化二年的年夜饭后,携全家回了老家青州。
和慕如今已是八岁年纪,平日里不但要跟着汪先生学学问,跟着宋允之习武,还要被瞎大夫拘着苦学医理药物。
现下能忙里偷闲跟祖父母坐在一处玩乐,又能听他们说道起青州的往事,林和慕喜得歌都能唱出去老远。
车外的护卫听着小公子那高亢嘹亮的歌调,也忍不住兴起跟着去和,于是黄沙遍布的一路,愣是没让人觉出半点疲累来。
马车行至半途,有走南闯北的商队想要带着家眷加入,林渊想了想,还是放下的手头的书卷点了头。
只是这样一来,林家的马车就得比往常行路要略快一些,不方便处也更多一些。
当然,让商队加入也有好处,比如商队为表达感激,特送的温婉一整套的紫砂茶具和几匹类似后世真丝的料子;比如林和慕听到的那些天南地北的见闻和富有当地特色的风俗;又比如林和慕收到的那匹小马驹。
“娘,你上来。”林和慕穿着和他爹一样的劲装,骑着他的枣红小马驹兴奋跑到温婉身侧。
坐在车里的温婉遗憾摇头:“现在还不行,还得等它再长大一些。”
“啊……”林和慕失望地摸摸他的小伙伴,他还想让他娘试试马上驰骋的痛快呢。
“上来。”是林渊打马而至。
温婉瞧瞧一旁兴奋不已的汤圆,两分无奈三分惧怕地伸手,然后眼睛一花,便换了天地。
“爹,你敢不敢同我的小红比一比?”林和慕几鞭子抽打在马臀上,跑出很长一段路后回头发起了战书。
“投机取巧!”林渊冷笑一声身形一躬,两腿一绷,一手牵紧缰绳一手往后一抽,他的大黑马便带着温婉往前驰骋而去。
没多时,他便跃过了山坡,跑过了农舍,很快,便把那嚣张叫嚣小儿抛下。
林和慕见那熟悉的马,一下子脸都红了,他大力地拍打着座下的枣红马驹,奋力嘶吼:“爹,你等等我!”
林渊怀里的温婉也歇斯底里地叫开,这时她眼里全是被风吹出的泪:“超速,超速,十二分全扣啊你!跑这么快,你以为赛车啊!”
什么白马王子黑马帅哥的,被马腹硌得大腿生疼的温婉只觉得这辈子不想骑马了。
手臂被掐得生疼的林渊终于慢吞吞停下,林和慕便也追上了林渊的尾巴。
刚喘匀口气的温婉却不妨儿子坑妈,一袋银子飞快砸在她脸上,砸得她鼻子生疼。
“老小子,且看我的暗器!”他嘴里大吼一声,并趁此机会纵马一跃,跑在了林渊的前面,脸上的得意掩也掩不住。
林渊见温婉脸上的红印,恨得牙齿都快要咬断了,他正要挥鞭,温婉却急急扯住他臂膀:“别,让护卫去追。”让他跑个够,最好记不得回家,这样她就不用买车买房了。
林渊瞥那撒欢儿一般的小儿一眼,悄无声息地打马转身……
暮间,车队停下用晚膳,路旁的桐油锅大大地燃烧着,红光应衬着所有人的脸。
每人手中虽握着的只是一两个肉夹馍,木桌上摆着的虽只是一碗热白水,但行商们脸上的精神气却是很足。
他们或蹲或坐,小声地交谈着,连得车外的婆子护卫们也尖起了耳朵听他们讲话,听这些曾来过这块地方的人说起这里以前的事。
温婉坐在主位林渊的身边,好奇地盯着那点亮了整个院子的大油锅,那燃烧的火焰实在太旺太盛,在广袤的夜空下美得让她挪不开眼睛。好半会儿,她才看着头顶无边无际的黑色苍穹,轻声同身旁深邃看着远方的林渊道:“这辈子还能回家,真好。”
林渊不语,只是拉过他身上的厚披风裹住了她,又伸出手从桌上拿了个还带着余温的肉夹馍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这时,抱着林和慕在行商处看皮影戏的方大山抱了林和慕回来,温婉想伸手接住他,却被林渊拦手抱下。
林和慕嘴里塞着他爹拿给他的肉夹馍,手却还在半空兴奋乱挥:“娘,你见过皮影戏么?你知道狸猫换太子么?”
温婉靠着林渊点头:“狸猫换太子算啥,娘还知道包拯包青天呢!娘还知道嫦娥后羿呢,娘还知道飞机火箭呢,你娘知道的可海了去了。”就算你是神童,老娘上下五千年文化照样碾压你。
林和慕惊奇地睁大眼:“后羿是谁?飞机火箭是什么?”
温婉不想给小盆友讲神话故事,于是她委婉道:“后羿就是一个专门放大鸟守塔的英雄,关键时候还能一个人单挑大龙。飞机就是可以载人的大鸟,火箭就是屁股着火的箭。”
“这么厉害!他也和哪吒一样把龙王三太子扒皮抽筋么?可以载人的大鸟有多大?箭矢的屁股为什么会着火?是因为木头做得么?”汤圆更好奇了。
“儿子,我错了,我再也不装逼了!你饶了我吧,我不想当百科全书,拜拜。”温婉怕怕地跑远。
相比于他两个哥哥,汤圆活得就像棵无人疼爱的杂草。
两月后,马车慢悠悠到达青州城,互相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林父林母瞬间泪流成河:“一模一样,老头子,和从前的青州城一模一样啊!”
温婉偏头看向身侧的林渊,这个男人还如当初带她进城一般微微挡在她身前,那是那张刚毅英俊的脸,只是他眼角有了几许细纹,两鬓的也已生了白发。
“不回谷子村住了,那里是乡亲们的坟地,咱们住城里,最大的那间院落就是咱们家。”林渊指了指城中心,其实,整个青州城都是林家的,包括城里新任的府尹大人。
“好,好,住城里,只要在青州这地界儿,便是落叶归根了,来日我和你娘也葬回谷子村陪他们去。”林老头忍不住伸出那双枯藤一般的手颤抖着抚向城墙。
第二百四十九章 操练
此时的青州城正逢五日一集的热集集会,城里人山人海,独有的青州叫卖强调抑扬顿挫飘得很远。
林家的车马一路行过去,林父林母竟也能勉强认出一二个熟人,如此少不了要热泪盈眶地同人家招呼两声,再扯出身后的幺儿同人家说道两句孩子的出息孝顺。
至于那些未瞧见的熟悉身影,谁也没提,提了便是一场瓢泼的泪。
也是从熟人的几句青州方言里,林父林母知晓了这青州城是一位姓林的富商挖空了一座金山才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
“如今咱们这青州城那可是自给自足连皇帝老子也管不到的地界,里面人的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进来,很是厉害哪!”落叶归根,林父又从怀里掏出根黑金烟斗,填了刚买的劣质烟草老神在在的抽了起来。
坐在车辕处的林渊看着他爹那舒坦模样忍俊不禁:“是挺厉害,家家户户都不用交税了。”
林父往儿子身边再靠靠:“皇帝老子那能同意?”
说完,不等儿子回答又摇头道:“如此那位姓林的富商可真就是土皇帝了,也不知是不是咱们老林家的同宗哪!”
这时,他那吃着青州虾糕的老妻从车里探出头来,欲要让他尝上一口,却被林父竖了眼狠狠瞪过去:“男人说话妇人别凑热闹,进去!”
手不尴不尬伸在半空的林母狠狠捶了老头子一记,又将手里的虾糕强硬塞了给他,才嘀嘀咕咕地钻回车厢。
“还是那个味儿!”林父尝过一口,脸上俱是怀念。
第二日,林家人带着纸钱蜡烛去了谷子村祭坟。这一祭,便是天黑,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林母更是在几度哭晕过后便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一病不起,陆陆续续了几月才断根。
这厢,温婉看着头发鞋子里全是沙子的父子俩,头疼地问一旁已经成家的方大山:“这是干什么去了?”
“山中打猎。”方大山低腰拱手,神色甚是恭敬。
“脏得我头疼,去帮我把这两个拔干净了扔水池子里去。”温婉朝身旁的方婆子道。
低头看着自己脏鞋的林和慕一听他娘不管他了,立马高兴地吆喝一声就往屋外跑,差点没让牵着他的方婆子栽个跟头。
“小公子,慢些跑,别摔着了……”方婆子在他背后连连喊着追上去。
一旁的林渊还没走,见温婉咬牙切齿地四处找棍子,无辜摸摸头道:“你呢?”
从来他洗澡都是婆娘服侍的,搓头发搓背的不知道有多舒服!
温婉叹口气,搅了冰帕子去擦他被晒红的脸:“你自己带着儿子去后头温泉池子里去洗,不许浇冷水澡,不许打水仗,我去给你们父子俩切西瓜,端冰粥。”
林渊板着脸不高兴:“下人都死绝了吗?”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甩小孩子脾气,怕了你了!”温婉妥协,紧跟在了他身后。
林渊见她知趣,满意脱了外袍扔在地上大步朝澡堂子而去。
等她为他宽了衣,温婉看见他肩膀处被晒红脱了皮,又忍不住皱眉:“这哪里是去打猎,分明是去自残去了嘛!是家里的饭不好吃,还是床不舒服,非得让你大热天的去打猎?你不心疼你自己我还心疼我儿子呢!”
舒舒服服爬在温泉池边的林渊轻赤:“胡说八道。”
温婉一听,将帕子往他身上一扔果断准备走人。
林渊见势不妙只得忍气吞声补了一句:“胡说八道!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心疼的,要心疼也该是心疼你。”
温婉“噗嗤”一笑,满意蹲下身继续为他擦背:“说,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渊头也未回:“内宅这么清闲,竟让你有功夫操心起外面的事了?”
低头当苦力的温婉被一噎一个死,只得无声加重了手上的几道,大有将人搓掉层皮的**。
也是这时,她那光腚遛鸟的小儿呼啸着跳进池子,丈高的水花溅了温婉满头满脸。
落汤鸡的一般的温婉麻木想抹去脸上的水花,却不妨一根黑黑的物事光滑缠上她脖颈,冰凉异常。
“娘,这是我的朋友小青,以后你帮我照顾它吧。”林和慕兴奋跟着他爹在水池里扑腾。
妇人的凄惨尖叫霎时冲向云霄:“啊啊啊……啊……啊……”
也是这时,被追了一天一夜的林和慕才知道人的头发真的是可以立起来的。
等到第二日林和慕灰头土脸地跟着他爹回来,知晓他是被他爹拉去烈日底下苦哈哈操练的温婉不但不觉着心疼,甚至还亲自下厨好好犒劳了她男人。
“不心疼了?”吃着凉面的林渊嘲笑问她。
“不心疼!咱们能护着他几年,老纵着他,哪里能经得住事吃得了苦?”温婉说得大义凛然。
可过得几日,得知林和慕早膳完又要被拉去操练的温婉到底拿着帕子不住堵眼角,心疼了。
“不训他,你说我纵着他;训他,你又哭哭啼啼的,你这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林渊也恼了。
“这么热的日头,往地上扔个蛋都能熟的,你也舍得叫他去干晒,你的心是不是肉做的呀?要是他将来黑得跟块碳一般,你帮他找媳妇啊?”温婉抱着儿子不撒手。
林渊咬牙在主位椅子上坐下,指着温婉道:“行,这可是你说的!他要再往你和面的盆里撒尿,你可别叫我管!”
温婉忍着恶心,吃惊看向怀里可怜巴巴的汤圆:“你今早往娘面盆里撒尿啦?”
汤圆想了想很是贴心道:“没,就我爹和宋师父的碗里加了料。”
这下,温婉不心疼了,改手疼,她给儿子捶打一通后才愤怒扔给林渊:“练,给我往死里头操练!老娘再也不管了。”
这蔫坏的小子再不管,天都能捅个窟窿。
年尾操练结束时,又黑又瘦的林和慕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温婉看着被操练狠了,一下安静得多的儿子,蓦然与丈夫翻脸,“我是叫你练练他!哪里叫你动真格的了!你干脆把他折磨死算了!”
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反复无常,令人费解的生物啊!
四月清明,林渊陪温婉去李子村扫了墓,拜祭了爹娘。
第二百五十章 亲逝
成化三年,温婉这一年开始过得极顺,后半年,林母的身体渐渐不行了。www.uu234.cc用了药吊命,但瞎大夫说她撑了这些年已是不易了,这命吊得一时是一时,救是救不活了。
相对于林渊的着急,林父林母却是平静的,林父天天呆在林母的身边,便是手抖得不能喂药,那也是在旁小心地看着她,守着她。
连和慕都说,祖父似变了个人,不再对祖母发脾气,不再挑剔祖母种种缺点,祖父变得温柔。
林母一天天衰弱,温婉让人送了信,去京城那边把林老三请过来。
知道她给三儿子送信,林母在温婉这天过来为她擦洗时拉了她的手,老泪纵横道:“孩子,嫁给我们老林家这些年苦了你了,老三的事,你和老六以后别再管了,啊?”
温婉笑了笑,对她道:“哪里是苦,二老慈爱,阿渊也心疼我,嫁进林家是我的福气呢。三哥那里,该管的我们会管,不该管的,我和林渊心里也有数,您放心着。”
林母便朝她笑笑,转头望向窗外,怀念道:“下雪了,该吃腊八粥了吧?”
“是呢。”
温婉便走出去亲手给婆母煮了一碗香喷喷的腊八粥端到她面前道:“以前一年才舍得吃一回,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过了不少年的好日子,现下吃着却也还是稀罕,您也尝尝味,我看好吃得很。”
见小孙子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林母顿时便也有点了胃口,竟也喝完了一小碗腊八粥。
如此就算每日还能喂得进一点食物进去,但林母的意识也渐渐不甚清醒了。很多时候她都是闭着眼睛在昏睡,偶尔说几句话,也是含含糊糊。
林父时时守在她身边,林母不能与她说话后,他的话便多了,说的都是当年的事,说她当时刚嫁过来时,连顿饭都不会做,说他当年为了给她买块好料子,去山上打猎摔断了腿。
日日过来侍疾的温婉,听林父说了不少当年的事,然后看着他木然地流着泪,握着的林母手不放。
这年的十月底,林母终是去了。
丧事那几日,不仅林老三带着方氏回了青州,阿羡元宝弯弯也带着家小回了家,穿麻戴孝。
灵柩摆在厅堂正中央,一身素衣的程淡青丫见到温婉便朝她一拜。
温婉红着眼,上前拍拍她们的手低声道:“好孩子。”
“娘亲。”两人低低应了一声,神情恭顺。
温婉没再说话,摆手让她们随自个儿夫君去灵前磕头。
阿羡朗声道,“孙儿不孝,来迟一步,还望祖母地下有知,恕孙儿不孝之罪。”
说着就往下磕头,元宝弯弯等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朝棺枢拜了下去。等礼做足,一会,林渊就带着他们出了灵堂。
而给长明灯添了些许油的温婉,独自跪在了铺垫上。
不多时,林渊就走了进来,跪在了她的身边。
温婉回头看向他,见他取了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她嘴角微微一动,之后,她拢了拢披在她身上过大的披风,朝他轻声地问:“孩儿呢?”
“婆子照看着。”
温婉这才转回头,垂下了眼。那厢,林老三也带着方氏来了,安静挨着林渊夫妇跪下。
只有林父,一个丧偶的老汉,自林母故去后一直笑意盈盈,不见半点伤心,弄得想安慰他的人也不知从何说起,甚至心中寒凉。
就是出殡那一日,林老汉在送葬路上摔了一跤,摔得满脸是血,他也仍是随手抹了一把,那干涩的嘴角还牵着几许笑。
林渊上前去扶,他也只道无事。弄得温婉心中打鼓,怕公公想不开,连忙吩咐了人日夜看着。
回来复命的下人却道老爷子并无不妥,他只是抱着林母的遗物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日两日,皆是如此……
如此几日后,焦虑的林渊敲了门进去陪他爹。
门没锁,林父头也没回一下,继续抱着老妻的遗物。
夜半无人时,抱着遗物的林父才同儿子道:“我一生都在自认为是为了她好,为她为你们在忙碌,她的埋怨我都不曾理会,从没好好听她说过一句话。
你娘病得很重时,她跟我说:你可以听我一句话吗?
我为了让她高兴,就说:我一定听。
你娘说,坎坎坷坷一辈子,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难过的。但我不要看见你听见你哭,你要高高兴兴地帮我把后事办好,你一生都没答应我什么,就这么一次,可行?”
他说完眼中有泪花,但泪水却不掉出来:“老六,到你娘死我都没给她买上一块好料子。”
林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一天也出不了一声。就在林母百日过后的第二日,林父穿得整整齐齐,静静躺在了林母睡过的那张床上,毫无征兆地走了。
林渊前一天还为父亲搓了背,还同他喝了两杯酒,可他醒来时,林父已经没了呼吸,他算着这一天,做好了一切准备,无声无息地走了。
给林父安床时,林渊眼前一片发黑,他知晓若这时自己倒下温婉怕是会担心得很,可他已无力去想,他的身子已不受他控制地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这日半夜,林渊睁开眼看了一眼一直未灭的油灯,对睡在他身边的妇人说:“婉娘,我心里疼。”
温婉闻言猛地坐起身,想也不想拿过枕头边的盒子,轻扶着他,把药丸放进了他口中。
又拿过床畔温着的热参茶,大力地吹了几下试了试温度,这才喂他喝下。
热茶下肚,林渊吐纳了好一阵才回过一点神,这时他的眼角的泪流进两鬓。
这是他的爹娘啊,十一月,他的母亲才下葬。现在,临到他的父亲了。
只有失去了,他才知道这有多痛,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你还有我,睡吧。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晴天还会来的。”温婉摸了一下他冰冷的脸,将他盖住的眼睛的大手放在了自己心窝。
良久,他哭出了所有伤心,疲倦至极时,他轻唤了一声:“婉娘。”
而后不等她应答,他已软了身子睡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过年
二老的丧事办完后,便是过年。www.uu234.cc新帝仁德,怜阿羡兄弟俩未在祖父母面前尽孝,特准两人丁忧一年,待热孝过后再回朝廷效力。
因此,林家在成化三年的春节虽有些惨淡之意,到底也热闹聚了一堂。
月容这时已有五岁,正是白胖宣软,扎着羊角辫到处乱窜的年纪。
温婉真是喜爱她到了骨子里,不但每日帮她穿衣打扮,给她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就是晚上睡觉也要同孙女一起睡,听她捂着小嘴同自己说一些谁也没说过的秘密。
“娘老带着弟弟睡,不带我睡。前日里我衣裳前襟被弟弟蹭了鼻涕,我想让嬷嬷给我洗,娘也不许,说我爱干净狠了。
祖母,我不喜欢弟弟。”晚饭罢,小丫头照常拱在温婉怀里,低声细气的语气里有着几分失落。
温婉拍拍她的小肩膀,肯定道:“因为你觉着你娘不如疼爱弟弟一般那样疼爱你,可是?”
小丫头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睛又倔强转了转眼珠忍住。
“那你爹爹也是如此么?”温婉俯身亲亲她的小眼睛问。
小姑娘立即摇头道:“爹爹给我买山樱桃吃,回家还陪我荡秋千,抓沙袋。”不像她娘,就知道念叨她花了家里多少银子。
温婉笑着凑近她耳边,一副悄悄话的神秘样子同她道:“祖母告诉你一个秘密罢。
其实,与你弟弟相比,祖母更喜欢你。”
说完了,温婉还后知后觉地同不听眨巴着眼睛的孙女叮嘱道:“这话,你可别告诉旁人啊,被人知道要说我偏心嘞。”
燕姐儿点点头,心里有点羞涩还有点多得祖母宠爱的愧疚,却听她祖母又同她道:“你看,你不能让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去喜欢你,你弟弟也不能。
所以,谁更喜欢你谁更喜欢弟弟那是他们的事,你只管自己开心就行,旁的不用多理会。
至于你弟弟,他是这世上与你最亲的人,比养育你的爹娘还亲。这世上能同你血脉相连并且陪你经历风雨走完一生的人,大约只有你的弟弟了。”
见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看着她,温婉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你才多大的人,想你也听不懂。”
林月容还是想表达一下对她祖母的喜爱与崇敬之情:“祖母……”
“食不言,寝不语,时辰不早了。”外侧躺着貌似睡熟的祖父却发了话。
小姑娘怯怯地往床外侧偷望了一眼,见祖父并未睁开眼才松了口气,朝温婉无声拍了拍胸口。
“你亲亲祖父,同你祖父说你这就安歇了,让他盖好被子不要着凉,祖父知晓你爱他敬他的。”温婉循循善诱道。
“叭!”燕姐儿几番努力下,才红着脸勇敢在林渊面皮上亲了一口:“祖父,燕姐儿这就同祖母睡觉了,您将被子盖好些,莫着凉了。”
林渊难得温声回应:“知晓了,睡吧。”
燕姐儿便高兴窝在祖母怀里,任祖母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唱着温柔小调浅浅睡去。
第二日,程淡和青丫随夫君来请安时,早就梳洗的燕姐儿便同她娘道:“娘,我帮你抱弟弟吧。”
说完就朝她娘伸了手,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青丫倒没扫闺女的面子,虽再三叮嘱了些当心稳当之类的话,到底也弯腰把怀里的儿子小心递给了她。
“你弟弟俊俏不?”林和安笑着问闺女,他如今夫妻和睦,儿女双全,那脸上的笑就更多了。
“就是太小了些,还不能和我玩。”俊俏不俊俏的,其实燕姐儿看不大出来。只是弟弟朝她咧开小嘴笑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温婉笑:“等长大就能跟你一起玩了。”
林和慕对这种只会吃喝拉撒的奶娃子和燕姐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子没兴趣,他自顾爬到正襟危坐的兄长背上拽他的头发。
“别闹。”林和方莞尔,伸出一手稳往他的身体,生怕摔了他。
“奶娃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小时候肯定比他还俊俏。你跟我去猎鹰不?”林和慕咯咯笑。
“这两日过年,要呆在家中,改明儿空了我和你二哥再带你去。”
“那还不定要多少天!就这会儿,你去不去吧?”林和慕可没那么好骗,狡猾得很。
温婉瞪他一记,斥道:“你再这般人来疯的模样,当心我叫你爹揍你。大过年的,话忒多!”
“等过了初五,就带你去凉山中转,那边的鹰比我们这边的还大还漂亮。”林和方依着弟弟,笑着许诺。
“那到时得要二哥帮我背箭筒,三姐夫的雪骢也要借我骑!”
“你想得美!”“可以。”元宝和顾南瑾异口同声。
“他说了不算。”林和方难得摆出长兄的架子。
“嘿嘿。”林和慕见达到目的,才滑下了他的背,从兜里抓出几颗炒花生来,分给家里人。
温婉今日儿孙绕膝,虽然小儿子调皮,但她心情还是不错滴,便接过儿子的花生,剥开搓了皮往嘴里放了一粒,嫌弃儿子道:“都说**岁是狗都嫌的时候,前人诚不欺我。”
就听汤圆笑嘻嘻地说:“话忒多,堵嘴堵嘴!”
温婉险没叫儿子噎死,替林和慕穿鞋袜的林和方忙训弟弟,“你再这般没大没小,可真要挨揍了!”
林和慕才不怕他娘,他坐在客椅旁的茶几上,用手支着身体,把腿搭到他大哥腿上,跟与他穿袜的大哥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娘打人就跟挠痒痒似的,你怕她作甚!”
这时,主位一直在喝茶看着手中书卷的林渊一听,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幺儿一眼。
林和慕立时就似被火烧着了屁股一般,连跳带躲地逃了出去,边跑还边捂着头叫唤:“我娘昨儿才说,大过年的不能打人啊!”
一屋子人都被他逗笑,温婉回过去看那头上有大半的白发,抿得严苛的薄唇,身上有着极为凌厉气势的男人,也朝他笑了起来:“一物降一物啊!”
只有程淡,就那么安静坐在那里,从头至尾不发一言,身上弥漫着几许哀伤。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孕
温婉早便瞧见了大媳妇的愣怔,只是有些事她管得多了,对儿媳妇来说反倒是负担。www.uu234.ccwww.uu234.cc
直到请安罢一家子又热闹用过早饭,温婉才借口给大儿试衣母子俩私下说道两句。
“汤药不知吃了多少,程家也送了好几个大夫来,她要替儿子张罗纳妾,儿子没允。有没有后是送子观音的事,我不强求。”阿羡坐在椅中,淡淡朝他娘道。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你看开了就好,切莫因小失大。程淡是个好孩子,你也多上点心,别让她受委屈。”见他淡然神色,温婉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这世上的女子要活下去总比男子要多一些心酸不易的。
阿羡这时笑着点了点头:“儿子知晓,不会委屈她,您且放心。”
“晚些,娘让瞎大夫给你也瞧瞧吧,别讳疾忌医。要是在你身上出的问题,在你媳妇儿身上使多少力气都不成。”温婉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
“娘……”听自个儿娘亲毫不避讳地说这些,阿羡有些抹不开面儿。
“听你娘的。”林渊瞥了儿子一眼,冷冷出声。
阿羡只得迅速点头:“我这就去给盲大夫瞧瞧,顺便陪汪先生下两盘棋。”
说着就起了身,朝温婉看了一眼,又朝父亲拱了拱手,昂首阔步走了。
温婉忙起身追上他道:“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
阿羡便停下等了等温婉,他去让瞎大夫看上一眼,也是为安她的心,没什么不可让他娘知晓的。
于是,从这日起,阿羡一日三顿的喝上了汤药,那英挺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而郁郁寡欢的程淡见得丈夫为她日日灌那苦汤药一声不吭,除了替他准备压苦的腌梅外也是心疼得直掉泪:“都怪我没用,没得生养还舍不得叫你纳妾。”
她此时眼里全是歉意,手却轻轻替他擦了嘴边的药渍。
见她难过自责的样子,阿羡忙扶了她坐下,轻声安抚:“是我的问题,与你有什么相干?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去躺下补一觉。”
说完,也不管她挣扎,只打横将人抱起,又小心翼翼替她脱了鞋袜放上拔步床:“我还要带和慕去猎鹰,就不陪你一道睡了。
你若在家里带着无趣,就与和宜一道出门转转,或者同娘一起绣绣花看看书。”
程淡揽着他热颈,任他在自己唇上辗转,又絮絮叨叨地同自己叮嘱好些,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关门而去。
“嬷嬷,进来替我研磨。”半靠在床头的程淡却未合眼,只扬声喊了人进来。
“哎哟,我的大夫人!平日里在家您睡回笼觉也就罢了,怎么回了老宅,您还这般?”那伺候她经年的老嬷嬷忍不住唠叨。
程淡笑着下了床,脚上是舒适又合她双足尺寸的棉布拖鞋:“无事,婆婆是真心疼爱我的,夫君也如是。”
知晓她心里包袱重,他们一个两个的不但不催她,还让她夫君偷偷去瞧了大夫。
在老宅里头,她带来的美貌丫环多看她的夫君两眼,便也打发了出去。
就是每次她回娘家,夫君也陪她着去小住,陪她一道哄祖父祖母欢心。就像她娘所说的那般,谁能嫁得有她这般好?
那嬷嬷听罢却还是劝她道:“长辈慈爱,晚辈阖该更孝顺才是。您既是长媳,回了老宅,这请安您便很该早些去。就是宅子里的事,您也该帮着老夫人多料理一些,很不该惦记着补觉躲懒。”
便是嫁出去三小姐,论管理内宅,论人情往来和孝顺能干,也远不是她家姑娘和二夫人能比的。
三姑爷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物能将三小姐捧在心尖上,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点,她家姑娘该好好学一学。
平日素来端庄大气的程淡这时被她说得颇有些过意不去,低头羞道:“嬷嬷且饶我这一回吧,我知道错了,再不会如此了。”
那老嬷嬷叹口气,拿过件厚外衣替她披上,才道:“夫人,奴婢年纪大了照看不了您几年了。老爷虽待您极好,您却也该时时暖着他的心,事事以他为先想在他前头。否则,单他一个人捧着颗热心肠对您,久了,心也是会累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就可以得到的疼爱。她的姑娘该看明白,她从林家受到的礼遇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这年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际,程淡被诊出有了身孕。
“两个多月了,大嫂这身子还康健得很。”探望过长嫂的青丫笑着来与温婉道喜。
“她这是头一胎,马虎不得,可能还得劳你去再帮我照看一阵。还有产婆、乳娘这些人也该仔细挑选出来备下了。”温婉笑着拍了拍身侧方婆子的手道。
方婆子自是知晓温婉的良苦用心,点头答应后又给她添了一杯茶道:“那我让墨云过来您跟前伺候吧?”
温婉笑了笑:“哪里就那么精贵了,就让她好生照料她那幺儿吧。”
墨云才生了二胎,老大也才三岁,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温婉哪会不顾及她辛苦。
“嬷嬷放心,我定帮您照顾好我娘,连根头发丝都不让她掉。”青丫喝了口茶,笑着跟方婆子保证。
她当年生产就是婆母跟方婆子照料过来的,自是知晓这里头的厉害。
如她那才进门没两年的弟妹,就是月子里没将养好,才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现今,她也只当婆婆是亲娘,娘是婆婆。
自打这日起,林家库房里的好药材全被温婉送去给程淡补了身子。就是饮食,她也吩咐厨房给大儿媳妇单做。
去探望程淡时,程淡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了好半晌的话,说总算没有对不住林家。
温婉只得轻言安慰了她半日,让她安心养胎。又叮嘱她孕期少看些书,以免伤了眼睛。
九月,中秋团圆之际,温婉大哥温福生和小弟温有才回了青州看她,给她带了几车的新鲜蔬果。
“哪里就用这么费尽心思地给我送蔬果来了,青州也不是没有。”温婉看着堆满院落的新鲜蔬果,不住地拿帕子堵眼角。
这千里迢迢的,也不知他们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将这些东西蔬果得如此之好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遗忘
兄弟俩搬东西下来时,温婉就已让婆子扶着她过来了。UU小说www.uu234.cc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那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着方大山归置什物。
除了新鲜的蔬果,连海里风干储存的鱼虾,边漠的枣干葡萄干他们也一并带了来。
说得差不多后,温有才便把一筐新鲜的红果子抬下来,温福生也帮着过去抬。
这时,两兄弟抬着筐走到了她身边,温有才笑着朝她道:“阿姐,本是装的大青枣,路远,这便变红了。你吃着罢,尝个新鲜。”
“知道了。累了吧?快进屋歇一歇。”张小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
“不累,就是有些肚饿。知晓外甥媳妇有孕,二姐特意托我和大哥给外甥媳妇带了百家衣和长命锁,晚些阿姐记得帮送过去才好。”温有才摇头,走在他姐身侧慢慢道。
“忘不了!大山,叫两个护卫帮我把这些都抬到后院主屋去。”张小碗朝得方大山吩咐了一声,又示意大哥跟上,带着他们回主院。
“二姐可好?”张小碗走得几步便问。
“好,现下也不在京里呆着了,只同二姐夫四处游山玩水得快活,那几筐晒干的海货便是她托人捎回京的。”
“那就好,红枣和孩子们呢?”
“都好,红枣和初柔合开了个新铺子雇人打理着,每日有十几两银的脂粉钱。
平儿和昆儿跟学堂先生学得甚好,回得家来,还要背上一个时辰的书。
就是香儿还有些调皮,日日爱和小子们混在一处玩,得她娘拿棍子打才听话。”温有才说到这便笑了起来。
“香儿最调皮。”温福生也补了这一句:“老挠得平儿和昆儿哭。”
“那大哥你可得好好教教。”温婉摇摇头:“表舅们让着她,她也该知爱护表舅们才是。”
“哎,知道了。”温福生对于自家外甥女的泼辣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青丫端着煮好的桂花酒端上来,整个院中便弥漫着让人松驰的甜酒香味。
闻到这味,温福生和温有才精神不禁为之一振,那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起来,笑意也是显得舒畅了许多。
“只喝几口暖暖身子,切莫贪多,小心吃醉了头疼。”温婉笑着又嘱咐一句。
不多时,厨房里便端来热气腾腾,浇了十足的碎牛肉当浇头的牛肉汤面,还有一盘色泽金黄的韭菜盒子。
温福生兄弟俩吃着大碗的汤面,再咬一口焦脆喷香的饼,喝得一口桂花酒,莫说胃里,就是心里也是暖和舒坦不少。
那嘴里的话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阿姐这面的手艺和咱娘的一模一样,外头再吃不着的。”
温福生将自己碗里的牛肉又夹出些许放到弟弟碗里,才美滋滋喝着面汤道:“是一样。”
温婉听得笑出声,眼睛里满是欢喜。
温家兄弟这一来,那厢带着弟弟正猎鹰的阿羡元宝在回来的半路得了讯,也飞快赶了回来。
还未进门,元宝便大舅舅,小舅舅地大叫着,那声音如雷鸣般响。
温福生早就候在门边去了,第一眼看得元宝,目瞪口呆:“长这么高了,大舅舅可背不动你了。”
元宝听得险些笑岔了气,竟一把将温福生抱了起来往上抛了抛,吓得温福生连连挣扎:“使不得,使不得。”
“外甥都成家立业了,过得几年等舅舅走不动了,就该换我背你了。”元宝笑得眼都眯了。
“小舅舅。”阿羡也欢喜牵着弟弟,朝笑得合不拢嘴的温有才走过去。
“叫人。”阿羡又低头摸了摸小弟的头。
“大舅,小舅。”汤圆乖乖照做。
“哎……哎……”温有才重重地应了将声,才从怀里掏出个银袋:“快来拿着,在菩萨面前供过的,戴着保平安。”
温福生也从怀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银袋,从里头拿出金子打的平安发给两个外甥,补道:“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坐化后,你小舅舅求了人国清寺主持三天三夜,才许他供了这金在这菩萨肉身前的。”
“娘,你看!舅舅还是和从前一般,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我。”元宝笑着将那平安藏进脖子里。
“要不说是亲舅甥呢,我和你小舅舅也就惦记着你们兄弟几个。”温福生笑。
瞧一堂的其乐融融,温婉便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她看到林渊同顾南瑾大步进了门,便朝二人迎过去笑道:“回来了?”
温家兄弟这才反应过来,客气同林渊见礼。
坐到主位的林渊拿过下人端上来的湿布巾拭了手,才不紧不慢地偏头问温婉:“这二位是?”
这时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言语间极是客套,温婉知晓他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不同于一屋子人的愣怔,只飞快扯出笑容道:“我娘家两个兄弟,因离得远有好些年没见了。这不,打听到咱们住在青州,便过来瞧瞧我。”
林渊便点头客气道:“舅兄远道而来,是林某招待不周。你去吩咐厨房留膳,今晚我要与两位好好喝上一杯。”
“知道了,你先和孩子们去换件衣服,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与我娘家兄弟说。”温婉一如往常笑着,手却抓紧了衣摆。
林渊便起身朝温家兄弟一拱手,道了句失陪后负手而去。
到了夕间用饭时,林家兄弟又将给弯弯夫妻带的礼一并送了出去。
给弯弯的是一根通体翠绿的游蛇碧玉簪,给顾南瑾的则是一把极精巧的檀木算盘,上头的算盘珠子不知用何种玉石打磨而成,竟暖玉生香,敲击时又宛如乐章。
为此,弯弯帮着舅舅们添了一碗又一碗饭,直到他们真的撑了肚子才算罢。
“舅舅,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得了两只猎鹰的汤圆狼吞虎咽吃完了饭,便要溜下桌。
“戌时前把先生留的功课做完。”林渊头也不抬地叮嘱。
“早做完啦,阿祖说我写得甚好!”林和慕得意地大声道。
“那就再扎两个时辰的马步。”林渊隐匿了眼里的那小点一闪而过的笑意。
林和慕垂头丧气地看向大哥:“啊……”
“大哥陪你一道去。”阿羡也迅速划完了碗里的饭。
“好吧。”可是,他更想让大哥帮着求求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