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伤感
这日临睡前,温婉给林渊按摩了半宿的头皮,又倒了杯半温的水哄他喝下。www.uu234.ccwww.uu234.cc
等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有规律的沉重呼吸也清晰传到了温婉耳旁,她才轻手轻脚裹了他的厚外衣,跑去外屋让候在那的瞎大夫替林渊把脉。
瞎大夫连扎了他十几针,待他的气息平缓了一些,暂无生死之忧后,老大夫才一甩广袖抹了把头上的汗,对着温婉的方向道:“没用了,你给他准备棺材吧。”
温婉听得这话强笑:“您这说的是什么玩笑话。”
说罢,她接过守夜婆子手上的热帕子,轻轻拭去林渊脸上的汗。
“他年轻时胸口受了极重的刀伤你不知晓?”老大夫生气地嚷嚷。
“上次他父母亡故,心口休罢那几次,若不是老夫的金针和护心丸,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的命。能撑到现在,已靠的运气了。”
“是么?”温婉垂了垂眸,继续擦林渊身上的冷汗。
见她淡定得如平时一般,瞎大夫吧嗒了一下嘴,又斟酌道:“他现在只是慢慢遗失记忆,食欲不振。再过三两年,他不但会忘记你是谁,自己是谁,便是五识也会慢慢衰退殆尽。届时,光是身体的剧烈疼痛和失禁就足以让他一心求死了,你莫强求。”
温婉替林渊换上干净的寝衣,才带了老大夫到外屋,与他淡道:“他不能没,和慕还小,和方和安还需再历练几年,和宜也需要有人给她撑腰。”
她私心作祟,不愿意她那小儿再受这尘世的困顿之苦,不愿意撑在她那两个大儿头顶的天就这么崩塌了。
她可以陪他一道走,可是他们的孩子是不能的。如此,便只能他们两口子再撑一撑,撑不住也要撑。
“我是你花天价银两留下的,说来我这心确也是偏向你的。他死了其实是好事,你还年轻,身子骨也不算差,倒时你若改嫁……”瞎大夫还没说完,就被温婉示意下人堵住了嘴。
“带老大夫好好下去歇着,那夜宵便也禁一禁,他许是吃多了撑晕了脑袋,才这般胡言乱语的。”
那老大夫一听当即两目圆睁,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已被两个壮硕的仆人拖了出去。
人走后,温婉朝满面苍白的哑巴招招手:“你过来。”
哑巴急忙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跪下,神色黯然。
“难过什么?”温婉笑看向里间安静躺着的男人。
“瞎大夫不是说了,暂时无性命之忧。他就爱夸大其词,难不成你还听他胡说八道不成?”
哑巴猛力摇了摇头,而后几乎将脸贴向了地面。
温婉无奈地摇了摇头,淡道:“我得在这守着他,你这就替我去办几件事罢,旁人我不放心。”
说完,她在哑巴耳侧轻言了几句,待确认他应允之后,她才扶了婆子的手去里间照看林渊。
听得她喑哑的声音半晌,外屋的哑巴无声给她磕了个头,大步走了。
等到她躺到了林渊身侧,守夜的婆子也轻轻带上了房门,她才摸着林渊那张沉稳端素的脸,无声落下泪珠来:“阿渊,别走,别走,你等等我。”
次日,睡在林渊身边的温婉被细微的声音吵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他白了一半的头发:“吵醒你了?”
温婉怔了一下,看了看大亮的天色,任林渊扶着她坐了起来,将软枕放在了她身后。
“你昨晚哭过。”林渊将脸旁的碎发别到她耳后,肯定道。
“哪有,你昨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我眼里进了虫子叫你,你都没应我!这不,我自己揣成这样了。”温婉面不改色道。
林渊便仔细吹了吹她眼睛,又飞快拿了热毛巾回来帮她洗脸热敷,心疼道:“还疼么?”
“不疼了。”温婉摇头。
“去端些早点来。”林渊转头吩咐。
“是。”候在门边的婆子应了声。
“只要五谷粥配咸菜即可。”温婉无视林渊皱眉,又多嘱咐了一句,婆子也应了。
得了癌症的人只要调理得当心情舒畅能多活二十多年,她觉着她的林渊也可以。
两人刚用完早饭,青丫便已候在了堂屋等着请安。
林渊便率先走出了内屋的门,在主位坐下。
“儿媳给爹爹请安,给娘亲请安。”温婉坐下时,儿媳妇已经往下福身。
“起。”林渊坐于正位,抬眼朝她道。
大儿媳有了身孕,如今内院里的事多是青丫和弯弯帮温婉管着:“有一桩喜事好叫爹娘知晓,今早三妹刚被诊出来有喜,加上大嫂咱们家正是双喜临门呢。”
温婉一下就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可是真的?不行,她心大得很,我得去瞧瞧她。”
青丫忍笑道:“娘你还是晚点再去吧!我来的时候,妹夫正饿狼一般两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妹妹的肚子呢。那一动不动的模样,看得我都发毛。”
林渊便看了妻子一眼,等她乖乖坐下后,才转头对二媳妇淡道:“去忙罢。”
“是。”青丫笑着又福了一礼,恭敬退下。
温婉笑看着她走后,才埋怨身旁的林渊:“这么凶做什么,哪个儿媳妇都怕你!”
林渊没理会她的话,脑海里琢磨着听来的信息:两个儿子娶亲了,弯弯嫁人了。
“想什么呢?今日日头好,陪我去院里走走吧。”温婉推推他,不满他的出神。
“好。”林渊起身,任她搭上自己手臂。
又过得两日,温福生兄弟俩同外甥们上山下河地疯过一天后,傍晚,来同温婉告辞。
温婉拿帕子堵了堵眼角,硬挤出一抹笑容后,才替小弟整了整衣裳道:“走吧,往后要听大哥二姐的话,这一别,也不知往后能不能再见了。”
温有才便扯了她衣角,抬头朝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阿姐……”
温婉摸了摸他的头,又拉了拉一旁红了眼睛的大哥,还是送了他们出去:“路上小心些,财不露白,也别乱吃东西。到了家,记得给我写信。”
温福生看着门口比他们来时还高还满的马车,忍住了鼻酸没有回头:“知晓了,知晓了,快进去吧,别送了。”
温婉未语,只是站在那看着他们远去。
“阿姐,回罢!”温有才也上了马车,掀了车帘傻傻地朝温婉挥手。
看得一会儿,待看不见他三姐的笑脸,温有才方落寞同他大哥道:“慢些,快看不见阿姐了。”
他们远得看不见对方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去留
两兄弟走后,温婉回屋拿了未完成的绣品,就坐在院中廊角下,开始低着头在绣架前绣衣,头上还映着阳光的余晖。www.uu234.ccUU小说
她要为林渊的五十大寿置办衣衫,还要为未出世的孩子们做小衣小鞋。绣娘的手艺再好,都不如她亲力亲为来得仔细放心。
如此专心致志地忙碌着,她都顾不上整理与亲人别离的伤感了。
弯弯这时由婆子扶着款款走近,站立于她身前。
温婉便捏针停下,抬起头朝她笑:“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您还能再绣一小会儿。”弯弯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就近打量她娘手里的那套小衣衫。
“前三月胎最不稳,你怎么不老实在床上躺着?”温婉继续低下头。
“躺腻了想下床走走,还可以陪娘。”
见她左顾右盼地四下乱瞧,温婉摇头道:“省了,你是躲阿瑾吧。”
弯弯惊讶看她娘:“娘你怎么知道?”
顾南瑾现在将书桌搬到了卧房,有事没事就听她的肚子,她都快被冻死了。
“你二嫂说的,这几日阿瑾真的拉着瞎大夫在学接生?”温婉有些哭笑不得。
听说顾南瑾是三更半夜爬到瞎大夫屋里去的,老大夫差点没被他吓出个好歹来。
弯弯随手从白瓷盘里揪几颗葡萄放进嘴里,不爽道:“嗯,保孕保胎的医书都被他翻遍了,才三月不到,孩子还没成型呢,就变得不正常了。”
温婉偏头笑骂:“别这么说他,他也不容易。”
摊上那样的父母,能不疯已是个奇迹了。也正是因为此,他才那般渴望有一个真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吧。
弯弯撇撇嘴,歪着头又细看起了她娘手里的半成品:“这套小乌龟绣样的是给大嫂的吧?”
温婉摇头:“她肚里的绣过了,这一套是给你的。”
衣衫所用的棉布料子,她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做成,又在温水里过了多少遍。
弯弯皱着眉毛嫌弃快成型的动物:“可不可以不要小乌龟?”
爹的里外一套衣衫都在领口和后背绣上了金虎,给大嫂肚里那个绣的是小羊羔,到她肚里这个就是小乌龟了,弯弯的内心极度不平衡。
温婉闻言将手里捏着的绣花针递给她:“那你自己来?”
弯弯梦幻妥协道:“还是小乌龟吧,我突然觉得这个绿绿的乌龟壳好漂亮喔!”
有娘在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是傻子,她现在可是孕妇哎!
金黄的余晖这时并不刺眼,绚丽的云霞在天的那边美得让人心悸。
弯弯抬眼瞧着她娘娴静的侧脸,为这离奇的美景折服,这时她的嘴角也无意识地翘起,露出了令人沉醉的微笑。
次年的开春和初夏,程淡生了一对双胞胎,得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弯弯则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
这下,温婉才知喜得脚不沾地是何种感觉。夜间与林渊提起时,那嘴边的笑就没停过:“要不就不来,一来就来俩,还儿女双全。”
林渊得了孙儿,也亲手抱过,但没有温婉那么喜悦,他的脑子时常模模糊糊的,谁是谁也不大分得清了。
这年秋天,元宝夫妻俩带着儿女来同温婉告别,他要回山西镇守一方去。
“去吧,有空了就回家来,每月记得给我和你爹写信。”对于外面是何样的世界,温婉已有些不甚清楚。
元宝磕足了头,他跪在了温婉的身前,双手扒住温婉的膝盖,抬头用泪眼看着她说道:“这次一去,怕是要好几年才能回来看你。”
温婉摸了摸他的头,怔怔道:“你只要好好地回来,多少年娘也不在乎,在家等着你回来就是。”
元宝不动,怔怔盯着脚边的地面发呆。
温婉擦了泪过去拉他,却拉他不动,还是一旁坐着的林渊踢了他一脚,才将人赶走。
这一走,便又是山高水远,千里相隔。
接下来两日,阿羡陪她们夫妻四处逛了逛,还带着程淡同他们一道用了几顿饭食。
“今日给你插根墨玉簪子,和你身上的新衫配成一套,可行?”这日阿羡披头散发地过来让温婉替他束发。
“好。”阿羡想都未想便已点头。
温婉好笑,伸手打了下他的胳膊:“都当爹的人了,还跟我这撒娇卖乖。”
阿羡连头也未回道:“多大也是你的儿,八十了也得管你叫娘。”
温婉便对着镜中那温文尔雅的大儿欢笑不已,连眼角的细纹都显露出来。这时阳光照在他肩头,让他整个人似沐浴在金光里。
“走吧,衣衫吃食娘都替你打包好了,孩子们的衣衫鞋袜都是娘一针一线亲做出来的,穿起来比外头卖得要贴身。
你朝廷里的那些事,娘也不太懂了,你便和你弟弟一样,当官打仗只为自己高兴便是。”温婉如是道。
“就是舍不得爹和你,怕你们照顾不好自己。”阿羡这时趴在了桌上,掩去了眼底的泪意。
他曾说他是长子,会照顾爹娘终老,可临到头,他才知世上身不由己之事有万千。
“去吧,听娘的话。娘这一辈子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了,别让娘内疚。”孩子长大了要往那高处飞要建功立业,她便不能误他们的前程,拖他们的后腿。
阿羡垂眼起身,给她和一旁默不作声画画的林渊掀袍磕了几个响头,不及温婉去送,便已带着妻儿登上了回京的马车。
家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温婉起初有些不习惯,可过得三月,她见弯弯夫妻还不走,便从不习惯变得有些无所是从了。
因而,她忍了又忍,还是私下问弯弯道:“你怎么还不走?”
弯弯替弟弟束着发,不时在汤圆挣扎乱动的身子上拍打一记,很大言不惭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
温婉有些转不过弯来,讷讷道:“嫁出去的闺女好似没有一直住娘家的道理吧,姑爷的生意也得回京去料理啊?”
被无视的汤圆也忍不住护着头发吱哇乱叫:“疼!疼!林和宜,不要你梳头!”
作为家中的老末,林和慕觉着自己活得就跟颗杂草似的。
“老实点儿!”弯弯揪了弟弟的耳朵同温婉道:“顾南瑾没爹没娘的,在哪住不是住,你和我爹真忍心让我们两口子去那吃人的京城里讨生活去?”
温婉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儿子,张着嘴半天摸不着头脑:讨生活?不至于吧!
“轻点,你弟弟耳朵要给你揪掉了。”半晌,温婉只说出来了这么一句。
“你别管,臭小子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弯弯利落替汤圆扎了包子头,提着哭喊求饶的汤圆潇洒走人。
走至半途,她又回身道:“娘,晚上我要喝豆腐鱼丸汤,顾南瑾爱吃香煎嫩牛排。”
温婉:……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临终
五年后,五十四岁的林渊已记不得所有人,所有事。www.uu234.cc
他企图用画像来记住一切,可他的记忆衰退得太厉害,往往当他提起笔时,他就已经忘记他要画些什么了。
索性,五年的时间到底让他留住了几幅画面。
“这是我初见你外祖母时,她卷着裤腿在河边洗脸的样子。我在河的对岸逮鱼,一抬头,便是个好看的姑娘正在那对着河水笑。”林渊坐在院门口,对着他五岁的外孙这样道。
五岁的顾不离拖着下巴,安静陪他外祖坐在院门口。
“这是我们成亲那日,满屋子的宾客为我们贺喜。掀开你外祖母红盖头时,那一幕的怦然心动,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都不曾消减。”
“还有这张,是咱们老家发生兵祸的时候,村子被烧光了,家人也都没了。我背着你舅舅他们逃难,你外祖母便背着两个大包袱一步一步地吃力跟着我,那时她还怀着你娘。
最苦的时候,你舅舅们还有外祖父都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所有的人都在等死。
可你外祖母把她那绣花的手泡进冷水里,为满院子的人洗衣熬药,生火做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医书寻找活路。这口枯井,便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
话未说完,林渊突的扔了画掩面哭泣,瀑布一般的眼泪从他指缝中泄下:“婉娘……婉娘……”
一旁的顾不离见状,忙“噔噔蹬”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娘,娘,快来,外祖父又要发病了……”
“在哪?谁让你带着外祖父瞎跑的?”挽着妇人髻的弯弯及时牵着三岁的林不弃出现,满面的惶急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不离立刻指向身后,那院门口的矮凳上却早已没了人影。
弯弯大惊,匆忙松开女儿的手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跑,几个仆人面色苍白地跟上。若是老爷子走失,他们也不用活了。
“爹……爹……你在哪?爹……你别吓我!”寻出去十几里,弯弯已声音哽咽,有了哭腔。
身后突有急马撅蹄停下,是办完事归家的顾南瑾:“上来。”
弯弯似找到了主心骨,眼泪一下子涌现出来:“我就做顿饭的功夫,我爹就没了。不离不弃还被我扔在家里,可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我爹,我把我爹弄丢了……”
“嗯,我知道。”顾南瑾拍拍她的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过大的披风给了她暖意,上面还带着他残留的体温。
顾南瑾一手抱住她,一手牵着缰绳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寻找,丰神俊秀的脸上是从容,是淡定。
不知过了多久,弯弯才顺着顾南瑾手指的方向瞧见到处拉着人不放,泣不成声的林渊。
“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婉娘啊……我家婉娘去哪里啦……麻烦你帮我贴个寻人启事,我要找婉娘啊……婉娘……婉娘……你在哪儿啊……”
看着她爹赤脚走在人群里,鲜亮的衣衫不知破了多少口子,满头的银发似杂草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弯弯把脸埋进顾南瑾的怀里无声掉泪。
半晌,她才咬着唇快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父亲:“爹,你跟我回家,我知道娘在哪。”
泣不成声的林渊却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你是谁?青天白日为什么拉拉扯扯的,婉娘看见会不高兴!”
弯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爹,你别闹了,我是和宜啊!我是从小骑在你肩头的和宜啊,你别忘了我……”
林渊却不管这个满地撒泼的疯妇人,径自拉着过路的行人一遍一遍地问:“我家婉娘去哪里啦……你有没有看见婉娘啊……”
“绑回去。”将弯弯拉进怀里的顾南瑾皱眉下了命令。
着急寻人的林渊大喊:“不要绑我……不要绑我……我还要找婉娘……”
心疼得弯弯又趴进顾南瑾的怀里嚎啕大哭。
可他好似听不见,也忘了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妇人是他疼爱了数十载的女儿。
好在刚被带回林宅,挣扎不休的林渊就见着了候在门口的温婉,她正如记忆里一般似一朵悄然绽放的睡莲正温柔注视着他:“回来了?”
正挣扎不住的林渊再顾不得自己被五花大绑,足间轻点便落到了她面前,哽咽着问:“你去哪儿了?外头不太平,你怎么能让我找不到你?”
温婉晃晃手里油纸包的烧鸡:“你不是说你想吃李记烧鸡,我去给你买烧鸡去啦。”
林渊一把牵住她的手,哭得像个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孩子:“不吃了不吃了。”
温婉笑骂:“糟老头子。”
她知晓他早撑不住了,她只有每日出去日落而回,让他日日侯着她归来。如此,他才能有活下去的盼头。
林渊觉得这声糟老头子很好听,他还想再品味一二,可他却突然觉得很困,很想睡上一觉。于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朝着身后的地面倒了下去,满地血泊……
晚上,温婉抱着他坐在大浴桶里,里面泡满了刺鼻的中药。
他脑后的血窟窿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可是他还是在一声高过一声地痛叫,声音凄厉无比。
意识模糊时,他甚至会疯狂地撞自己的脑袋,伸手将自己的胸口抓得血肉模糊,没人能拦得住他。
只有整夜整夜地泡在药桶里,他才能减轻些许痛苦,不再伤人伤己。温婉便也紧紧抱着他,陪他整夜整夜地泡着……
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哑巴去采办的鸦片已经越来越没有效用,药桶的药材也只能让他拥有越来越短暂的安宁。
但他偶尔也会清醒过来,拉着温婉的手嘱咐她:“你脾胃不好,别乱吃东西。你不记得路,千万别一个人出去。”
末了他又会叹:“你那么胆小,没了我,你怕是活不下去啊。”
温婉便笑着去吻他的唇,眼角的泪断成了线:“别担心我,我会做饭,也会盖好被子。”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可他会小心翼翼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满眼的心疼:“别哭,别哭,绝不负卿卿。”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结局
她陪她在药桶里坐了一夜,天未亮时,他昏昏沉沉靠着桶沿睡过去,而她,平静开了门迎接那初升的红日。UU小说
弯弯正抱膝坐在门外石阶上,旁边搂着她腰的是她的夫君,见温婉出来,两夫妻俱抬眼去看她。
瞧见弯弯红肿得似核桃一般的眼,温婉不禁有些莞尔:“叫你兄长他们回来。”
“叫他们回来?”弯弯起身,扶着温婉歪歪斜斜的身子轻问。
“嗯。”温婉朝她点头,伸手摸着她满头的乌发,笑道:“叫他们回来,好好陪你爹过个生辰。”
“哎。”弯弯应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知晓了,叫他们回来。”
这年四月,官至兵部尚书的林和安与他游戏人间的幺弟回了青州。
而官拜礼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的林和方,此时正受朝廷选派治理荆襄流民暴乱问题。他两度上奏辞官回乡,皆未获准允。
这日,林渊过了个极好的生辰,妻子笑语晏晏地陪在他身边,子孙们也热热闹闹做了长寿面与他坐在一道吃。
日落前,温婉拉了儿女们的手,笑着与他们道,“我这辈子,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你们,以后你们要好好照扶彼此,照扶儿孙,就像当年你父亲与我照扶你们那般。”
等儿女挨个点了头,她又指了指桌上的几个木盒子:“这些是给你们留的,有你们父亲第一次送我的蝴蝶簪,也有娘亲手画的全家福。
至于家里的钱财,就把它用在需要的人身上罢,留给你们太多反倒是祸根。你们父亲只想你们好好在世上活下去,哪怕受些困顿委屈,娘也如是。”
她说完时已气喘吁吁,这时她伸出手扯着林渊的衣袖,慢慢地与他五指交缠道:“阿渊,再与我散一次步吧。”
“好。”他张了张轻抿的唇,柔声道。
温婉便翘了翘唇角,努力撑着桌沿站起身,将手搭在了他臂膀上……
“阿渊。”她在夕阳下轻轻唤他,橘调的余晖汇成了斑斓的霞柔柔笼罩着她。
“嗯。”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身边的妻子。
“给你的生辰礼物。”温婉小心翼翼将最后一个木盒子递给他。
林渊挑了张长椅坐下,抖着手慢吞吞地将木盒打开,是一缕青丝。
“结发两夫妻,恩爱两不移。有了这个,便是下辈子你也能用它找到我了。”温婉靠在他肩头,看着满目繁花莞尔一笑。
“你可一定要寻我啊,我是个胆小鬼,没有你,我孤零零一个会很害怕的。”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她无法承受林渊先她而去的痛苦,也无法抵御那比海还深的思念。
“别哭,你在奈何桥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下辈子还对这般你好。”林渊将她抱进怀里,大手轻拍着她的背。
“砒霜苦死了!”温婉摸着他的脸小声抱怨。
“嗯,我知道。”
“夫君,我等不到阿羡了。他要回家,知晓咱们没了,不知得有多伤心。”
“不怕,我会等他。”
“夫君,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天地间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
“是,婉娘,你是。”
温婉满意而笑,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糟老头子,就会油嘴滑舌……”
她的手慢慢没了力气,林渊用力抓住了她,把他抱在了怀中。
她没了呼吸,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林渊觉得他的心,在这一刻便也完全静了下来。
温婉去世两日后,林渊终于等来了他的大儿。这个护了温婉一辈子的汉子,躺在妻子睡过的大床上,哽咽握着他大儿的手道:“我的身子,早就败了。可是爹不敢死啊!爹只要一想到你那纸老虎一般的娘要孤零零活在这世上,爹这心哪,就刀割般的痛!”
他舍不得她,为她撑了这些时日,而她也心疼他,早早去了奈何桥等他。
林渊在子时断的气,阿羡亲自为父亲穿上寿衣后,带着两个弟弟将林渊年老的身体抱进了母亲的棺椁。
跪在一侧的弯弯泣不成声,她活这一世,才知世间有如她爹娘一般将她视若珍宝,唯愿她喜乐平安的父母。
九月清晨的这天,大明朝首富林渊与其妻温氏合葬于青州谷子村小后山。
一人享年五十四,一人享年四十九。
同年,三朝老太傅汪宗平于青州去世,大明开始旱涝天灾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幸得林记主人林和慕挺身而出捐银数千万两,捐粮数百万石,百姓得以安享太平,朝廷得以转危为安。
自此时代风气清明,朝廷多有贤俊彦,宪宗朱见深宽免赋税、减省刑罚,使大明繁荣渐渐复苏。
“那是谁?”阎摩罗王的法驾经过孟婆庄时,总能瞧见忘川桥头驻足的鲜红身影,那是个绝美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
法驾外的随侍只抬头看得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去,神色恭敬道:“回禀尊驾,那是暂管汤瓢的孟戈,如今已十世劫满,可接任孟婆之职了。”
“缘何不招呼亡魂,奉汤送茶,只顾驻足桥头?”阎摩罗王又问。
淡淡的话音是众鬼仆难以忍受的威压,随侍的鬼仆冷汗涔涔拱手道:“听……听闻……她在等人。”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后,压在众鬼身上的力量消失:“去告诉她,不用等了,好生做她的孟婆神吧,她永远也等不来那人。”
“是。”随侍卷袖而跪,电光火石间似有所觉悟,瞧那孟戈的脸色竟明暗不定。
“老哥,卖我老婆子个面子,且告知方才阎罗大人那话是何意吧?”一个既矮且瘦的婆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极丑陋的面容几乎将他吓了一跳。
“孟婆!你不是去给那寇夫人贺寿去了么?”惊呼完,他又晦暗不明地住了嘴,急急敷衍道:“大人是何意我怎知?你既听到了,我这便走了。”
“老哥,孟姜和孟庸都没了,婆子就剩一个孙女了,您只可怜可怜孟戈吧。”孟婆说罢,便放了蛇形拐杖要跪下去。
“你……你何苦难为我?”那随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急出一身冷汗来。
“婆婆,不跪。”那及时搀住孟婆的绝美女鬼竟与阳世里的温婉有三分相似。
“罢罢罢,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你们既相问我告诉也无妨,只莫传出去便是。”
说到这,他环顾四周,见孟婆庄内无人注意到此处,才压低了声音道:“掌管一十八重地狱的天齐仁圣大帝因擅改了凡人的十世命数,又私抽一魄元神妄行世间巡查之事,如今已被紫薇大帝诛了神官,流放九州蛮荒了,刑一千年!”
说罢,他长叹口气道:“我猜,让天齐圣仁大帝抽元神入世相陪的,是孟戈吧?”
孟戈微微一笑,宛若玄女之貌美得让人窒息:“我这便去九州蛮荒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