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出宫
一身明黄的朱祁镇很快在众人簇拥下走至东华门,守门的士兵是新来的,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要往奉天殿而去,当即抽刀相拦:“站住,来着何人?”
朱祁镇负手,徐有贞大喝:“瞎了你狗眼,太上皇复辟了!”
“太上皇复辟了!”一波又一波炸雷般的声响回荡在守卫耳边。www.uu234.net
“开门,否则圣上的登基大典拿你们祭天!”胜负已分,景泰弟已死,守卫很快跪地三呼万岁后缓缓打开大门。
奉天殿近在咫尺,朱祁镇红了眼眶,他竟还能重新回到这至高之位的一日!
昭华,为他殚精竭虑的昭华,定不相负!
钟鼓齐响,文武百官分作两列齐齐跨出九卿房恭敬等候上朝;朱祁镇头戴金冠扶着徐有贞的手坐上久违的龙椅。
“宣,文武百官进殿……”奉天殿门口的新任太监总管曹吉祥“啪啪”甩着鞭子发出炸裂之响。
奉天殿下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炸药,两道瘦小的身影忙碌穿梭其间。
“你在作甚?”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浑然忘我的杭习文不耐烦拂开。
“滚开!别挡着小爷做事!”
“大哥~”杭学武慌慌张张的声音里透着彻骨的绝望。
杭习文抬头,是个肚子鼓鼓,温婉高贵的妇人朝他笑得温柔:“哦,关门,放狗!”
“汪汪汪……”密室门口窜出几条黑黄身影,杭习文两腿发软地点燃手里紧握的蜡烛:“别过来,小爷若是受到半点惊吓这奉天殿乃至整个皇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死!”
杭学武慢吞吞退至角落,直至与四周融为一体。
温婉抬手,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放狗!留活口!”
黑黄迅速的狼狗迅速扑向两人,昏黄微弱的烛火自杭习文手中跌落,“”点燃引线。
温婉一个箭步踩向被迅速点燃的引线,低低的咆哮下血流成河。
“傻逼,不知道火药需要引线燃尽才能引爆的么?”温婉将足尖在地上重重碾了碾才不屑撇嘴。
身娇肉贵的公子哥终究惨叫连连被铁锁穿了琵琶骨温顺跟在温婉身后,一如贵妇带着两只招摇过市的贵宾犬。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看着龙椅上威风凛凛的老熟人嘴巴张成了“o”型,有家眷迟迟未归家的要臣紧紧闭住了嘴,打定主意不冒泡不开口。
奉天殿外殿外带着宠物款款前行的温婉与一身黑衣冷俊挺拔的林渊迎头而遇,谁也没在意整个皇宫瞬息间躲过了灭顶之灾。
“参见沂王,沂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温婉盈盈下跪,笑着行礼。
朱见深侧身不受,又示意身旁太监抢在温婉下跪之前迅速将人搀起:“夫人快快免礼,小王实当不得您这一拜!”
站在几步之遥的林渊走到温婉身前转身,淡淡出声:“王爷,微臣就送您到这了。”
沂王顿住,英俊斯文的面目上全是呆滞:“亚父?”
他不明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亚父现身救他于水火,几次三番全他性命教他为人之道不就为了现在吗?为何他重见天日展翅高飞之日就是亚父离他而去之时?
若无亚父,他早填了深宫枯井,早自暴自弃,他做梦都想报答亚父,想对待对待父亲一般孝敬他报答他再造之恩。
“王爷,微臣陪了你七年,路上的荆棘已为你铲尽,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你的脚步。
去吧,去走你脚下的路,记住微臣跟你说过的话。”不求功彰显著,只求问心无愧。
朱见深垂头,没人能瞧见他眼里的汪洋,身后太监催促不断,唯主子恐误了上朝惹陛下不喜。
过得半晌,再抬头时,林渊已带着温婉与他擦身而过,他瞧着那一对天作之合的碧人,发誓终身善待林家,不负亚父厚望大恩。
至此,林家明暗两线水落石出,这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妇终是心有灵犀于一明一暗处谋得永世太平,不为他人鱼肉。
“天气真好,晴空万里呢!”走在宫道上的温婉感叹,两侧宫人躬身为她开道。
等在宫门处的方婆子跑至她身侧,弯腰伸手将手背铺平在她面前,等着她漂亮的小爪子搭上去。
墨云小心翼翼帮她罩上厚厚的紫貂斗篷,又从怀里掏出大把银票发给引路的宫人。
宫门不远处是东倒西歪,苍白如纸的官眷,见着温婉夫妻只觉冷战阵阵,颤抖不已:“林夫人永福,林夫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温婉扬眉,紫貂斗篷在风中簌簌作响,看向她们的目光平静而欠扁。
“众位夫人客气了,过几日来我家赏荷啊!”呼吸顺畅的感觉真好呢!
心如死灰的官眷们心头一滞,很快面不改色应承下来,又殷勤扶着温婉坐进林家明显不合规制的马车。
温婉探出头微笑:“自家的驴车太小,就不邀你们上来一道坐了。”她要二人世界,谁也不能打扰。
四匹毛色乌黑,油光锃亮宝马齐齐打着响鼻抗议:无知的人类,何曾见过如此英俊神武,高大潇洒的驴乎?
右丞相夫人面不改色:“自然自然,我们人太多,您家这小驴车定是拉不动也坐不下的!您先行一步,我们走您车后头,若驴拉不动车咱们还能帮您推推。”
众官眷附议:“右丞相夫人言之有理!”
温婉掩嘴偷笑,这才是人生:“呵呵!”
车内看书的林渊,见她笑得贼眉鼠眼也跟着翘起嘴角。
内阁首辅夫人也笑了,不过心里异常寒冷,真令人恐怖!
如此轻易换掉君王,控制前朝和后宫。不但如此迅如闪电,随心所欲,甚至能算无遗漏压住对方暗处的砝码,与之相比,她们那些小聪明实在不值一提。
一介市井商妇,能掌控人心兵不血刃谋反还能安然无事的,试问天下间还有第二人乎?惹不起,溜了溜了!
景泰八年,正月十八,太上皇复位,改年号天顺。同时下旨,将重病而死的景泰帝贬为王,复立沂王为太子。
又论复辟功,对石亨、王恂、徐有贞、曹吉祥等人分别加官进爵,授林家大明第一皇商之位,赏免死金牌,总揽大内衣食采买。
第一百九十五章 落寞
早春,天气渐暖,一滴雪花踮着脚轻快落下,似是觉得不够冷又缩了回去换成湿漉漉的雨雾轻柔滋润着大地。www.uu234.netwww.uu234.net
林宅主院内温暖如春,温婉披着简单柔软的冬衣拨弄着算盘。
弯弯穿着鹅黄撒花袄,下配霜洋绉白银鼠皮裙,端端正正坐在窗下金心绿闪锻大坐褥上。肥嫩的小手里拿着小铜火箸儿随意拨弄着手炉里的灰,头却定定偏向窗外。
“阿娘,师父怎么了?”不教她拳脚了,也不爱出声,整日整宿的站在院里似木头桩子一般,瞧着落寞得很。
温婉抬头,顺着她目光瞧过去,果然雨雾里站着冷冷清清的宋允之:“有些人走了,是风,是雨,是夜晚。只摆一摆手,留下的那个,便长久走向一条寂寞的路了。
有些事,时间错过了,就回不了头了,你还小,你不懂!”
弯弯“喀嚓”掰开矮桌上的盐杏仁扔进嘴里嘎嘣眯了眼:“那阿娘给师父相看个夫人罢,有了新夫人师父很快就能忘记莹玉姑姑了。”
温婉吃惊:“你如何知道的?”
外面的事他们从未对她谈起,不是怕她不堪风雨,而是怕她如她两个哥哥一般成长得太早。
弯弯嘟嘴:“莹玉姑姑不来趴我家墙头了,福儿禄儿姑姑也不来给我送好吃的了,谢记专给我量衣做衫的婶婶也不来了。”
温婉怔怔,事发前谢莹玉便偷摸将她名下的两座金矿和所有私产转给了自己。那个爱憎分明的人啊,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下来。
“走!走啊……”影影绰绰中她用身躯死死挡着大门,嘴里鲜血四溢,声声催促不断。
坤宁宫院内两队人马厮杀惨烈,伯仲已分。
宋允之被人背着慌不择路往外撤,眼眸却死死盯着身后那个满身血花,大方笑着的女子。
被隔绝在门口的是杭氏冷酷阴寒的咆哮:“很好!我养你二十载,如今你拿我给你的一切来与我玉石俱焚!好,好得很!所有人听着,一个不留!”
“全家三十二口……性命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娘娘……你会下地狱的……”她活着,做尽一切肮脏不见天日之事,死当是解脱。
父母兄弟,良人子女曾经她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曾经她以为会轻易拥有的东西,偏偏一个都没有。
她多想像那妇人一样,有血有肉,嬉笑怒骂,在卑微的生命里开出幸福的花来,可是,终究不能啊……
身后是一刀又一刀切菜般砍下去,体内蛊虫天翻地覆将她咬得千疮百孔,血海里那双死死扣住门环血肉模糊的手逐渐发白。
微乎其微的声音却清晰传入宋允之耳畔:“宋允之……你听着……我从未在意过你,一切只缘你有两分似我兄长……
此番救你……不过是我报私仇顺手而为……别……高看自己……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这样……下贱的女子沾上你……是你的……耻辱……算你……倒霉……”
“砍了她的手脚!”冷酷嗜血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股湿热参杂着殷红滚滚从他眼角泄下,他不该骂她下贱,不该眼也不眨将她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愤愤扔进烂泥里,更不该嫌她脏,明明她已经那么绝望那么难熬了啊……
“宋允之……别回头……”那平凡无奇的脸终是在浅浅一句后变得倾国倾城,然只是一瞬曼妙身躯顷刻间化为一蓬血雾,腥臭不堪。
“给我追,格杀勿论!”宫门缓缓打开……
“啊啊啊……不要,主子!”狼狈护在他周围的几道瘦弱身影跪地痛叫着持剑杀回去,就算死,她们也要剐下杭氏三两肉来!
只有踉跄背着他和青鸳的两人不为所动,咬着牙奔向宫外。
然迈出宫门的一瞬,追兵杀至,他和青鸳被慌忙藏至角落,几番厮杀后沉重脚步渐行渐远……
为了他,葬送了整个谢园,如此,她也不要他记着她么?
“阿娘,青鸳姑姑又来咱家了……”弯弯指着窗外满脸八卦。
温婉点头:“这么关心师长,观察力这么细致,娘该好好奖励你啊!”
弯弯面不改色迈着小粗腿蹬蹬往外溜:“阿娘,像是我爹回来了,我去迎迎他啊!”
温婉大方挥手:“去吧去吧,回来背全《论语》和《中庸》否则罚抄六百遍!”
带着春草呆尾巴到门口的弯弯垮下小脸:“啊……”
温婉将算盘珠子拨弄得啪啪作响,完全没有抬头的打算,这就是八卦的后果!
“哼!”某胖娃娃气哼哼跺脚,残忍,她下午还要参加小闺蜜的茶话会呢!
“墨云你瞧见没,有些人呢,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谁叫我是她娘呢,命中注定啊!”某孕妇嚣张。
站在一旁承受炙热眼神的墨云干巴巴讪笑:“呵呵,呵呵,天气真好……”
院外一道闷雷落下,细密的雨雾欢快演绎成滂沱大雨,似是想延续昨日的威风。
墨云调整表情再度干笑,弯弯心如死灰,暗道果然是不宜出门的好天气。
此时,却偏偏有人冒雨出门,还大方登了林家门:“夫人,兵部尚书夫人求见!”
夫人有孕,林家早已闭门谢客,普通人他们莫说通报,便是瞧也不会瞧一眼的,可这尚书夫人……
温婉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请她在前厅稍侯,我换件衣衫就来。”
外门的婆子领命,躬身退去。
救了于谦,珍娘夫妻团聚和和美美,洪川继续黯然神伤;不救于谦,一代名将含冤而死,家破人亡。
唉,要是林渊在就好了,她就不用自个儿对面珍娘左右为难了。
“主子身子娇贵,半点出不得差错,您要是为难,奴婢去将人打发了就是。”墨云拿着根久重木流云簪子往她披散的发间轻轻一挽,便是个风鬟雾鬓的抛云髻。
温婉摆手:“不是十万火急她不会来见我,走吧,去会会故人。”
迈步进前厅时,珍娘正湿漉漉捧着茶盏暖手。
一色半旧不新的蜜合色棉袄,下身葱黄绫棉裙沾满了土,看去只觉狼狈。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闱
“当初朔州城一别后,我们一行人确也是风餐露宿平安无虞赶到了京城,只是未料到这地界远不像咱们老家那般光景。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见着温婉,珍娘头一句提的便是往事。
“顾家在咱们那儿许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与京城的本家相比,便是不入流的门户了。顾少爷自己尚且寄人篱下,看尽脸色,就更别提我们母子了。”往事一幕幕重现眼前,珍娘红了眼眶,当初是真难啊!
“顾家住不得,你兄长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要养活一大家子更是登天之难,我如何能厚着脸皮带着文礼拖死他们?”她平静的声调里压抑着滔天的海浪。
温婉无声将茶盏往她手边递了递,实在说不出一二安慰的话来。任何苦难,没有亲身经历过就去评说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也是为人母的,当能明白父母爱子之心,我不能让文礼毁在我手里,他还要光耀门楣,彰显门第!”
温婉了然:“所以,你设计了兵部尚书于大人,因他有勇有谋深受陛下赏识,更因他是满京城里最清廉刚正的武官。”
珍娘点头,嘲讽一笑:“他确实是个好人,不但同意与我分房而睡,更对我们母子照料有加,又派人多方探寻洪川的消息,我心底确是感激他的。”
温婉垂眸,吹温了茶盏送到嘴边:“你可知洪川他还活着?”
只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多年来揽下了林家一切远赴异乡来回奔波的活计,逢过年歇业才回一趟京。
用了个笨法子想忘却他们母子,时间却在心底凿下了不能触碰的痛。
珍娘偏头看着温婉,眼里是无奈是委屈:“知,兵部尚书的院墙岂是那般好爬的?只是他不敢认我也不信我!”
呵,说到底还是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不敢正大光明登府要人罢了。而她因他平安回来而欢呼雀跃的心也因他的误解冷漠逐渐凉下去了。没了父亲,文礼不还是长成了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与你说这些,不是为我自己辩驳,我只想让你知道他是个好官更是位君子,实在没有半点对不住洪家的地方,只求你看在他一生为民的份儿上救他一救!大恩大德来世必做牛做马报答。”说着,珍娘面色苍白打着寒噤就要跪下。
温婉侧身不受,又让墨云捧了裘衣替她罩上,才思忖道:“你可知如今得陛下看重的几个从龙之臣都与于大人有过节,想要于大人的命?”
当初瓦剌进攻北京时,石亨等文武官员主张南迁,是于谦力排众议独挑大梁打退了瓦剌,也因此皇帝让这些主张南迁的老臣坐足了冷板凳。
珍娘自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人,闻言当即点了点头。
不止如此,当初陛下被俘被也先带着四处打秋风,是于谦紧闭城门一步不让,又主张遥尊其为太上皇,另立新帝的。
如今陛下重登高位,又怎会体谅当初成王败寇,大明生死存亡之际的无奈之举?
“他匡扶社稷,一生清廉,家里一件值钱什物都没,他不该含冤而死的!我求你,救救他,求你!我知道你有那个本事,也只有你有那个本事!”御花园那日,她三言两语便除了盛极一时的唐贵妃。
这样的人,心中岂会没有谋算?
温婉被她磨得没法子,也确不想这个满心社稷的名臣留下“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样的千古名句,只得答应晚上等林渊回来同他商量后再给她答复。
次日,林渊便打发方大山送了两个人去于府,连同二人的身契一并给了珍娘。这两人一个本名杭习文,一个本名杭学武。
又过得一月,林家风风火火替阿羡准备春闱时,朝廷下旨判了兵部尚书于谦斩立决,当日罪臣于谦就被押解至午门斩首示众。
空缺出的兵部尚书一职暂由总兵夏言担任,而空缺出的三品总兵一职则由参将林和安走马上任。
也就是这一日,在陕西替林家大肆采办米粮的洪川不见了去向。
阿羡去岁秋闱落榜,本无资格参加这届春闱,但因林家是皇家关系户,倒也得了个圣上钦点的名号,在秋闱名单上有一席之地。
农历二月初九这一日,温婉起了个大早,除了吩咐下人准备蒲艾汤让阿羡沐浴更衣外,还亲自操刀在自家院里摆了供桌祭了牛羊三牲,又噼里啪啦放了一堆鞭炮。
要不是弯弯告诉她及第符,状元纸喝了容易拉肚子,温婉也是想烧个十张八张让她大儿喝下的。
总之,考试总有一门不及格的温婉,对待春闱的态度就是俩字儿,紧张!
“这是你大山叔亲自去鸿运楼抢的头一碗及第粥,儿子,都喝光一滴别剩下啊!”温婉撑着脑袋殷勤看着自个儿青葱一般俊俏大儿,眨巴的大眼视线灼灼。
阿羡苦着脸在探照灯般的数道目光下干掉了一海碗甜粥,又啃完了据说谁吃谁牛逼的两个及第桃。
再接过弯弯坏笑着端给他的及第汤时,阿羡已经撑得直打跌,然而他的内心是麻木的,甚至还有点破罐子破摔。
等他带着左手提考篮,右手提大包袱,脖子上挂布袋的长随赶到考场时,嘴里那一个接一个带着葱香味儿的嗝差点没将守在门边检查考生行李的考差熏晕。
“呕……进去进去……家丁止步……”考差捂着鼻子,不耐烦摆手。
“多谢……嗝……大人”拱手的空挡,肩上猝不及防被重重一拍,阿羡回头,是两个俊秀斯文的少年。
“治打嗝。”腼腆寡言的那个淡淡盯着他吐出三个字。
阿羡一愣,不放脖颈被另一个满脸是笑的小子勾住:“他是说他重重拍你一记可治你的打嗝,话说你小子是真没认出来我们哥俩?”
这春闱一共三场,一场三天,他们哥俩可是老实不客气准备去林家打秋风的。
阿羡扬起大大的笑,将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往上提了提才欣喜道:“如何能认不出来?考完这场去我家吃猪脑花去!”
沈宣白了脸,猪脑花,黏黏腻腻的口感吃过一次绝不想吃第二次!
第一百九十七章 营销
及至不慌不忙同沈宣莫遇进了贡院门,外头还有数位不留神没赶上时辰的考生隔着贡院大门在声嘶力竭地叫嚷:“我的鞋,我的鞋……”
众考生侧目,原是有那背着箱笼着急过头的,人未赶到却将脚上的鞋甩脱了进来。www.uu234.net
考场贡院内每人一间号舍,狭**仄还结着蜘蛛网,里头供人吃睡答题的不过一上一下两张狭窄木板。因此,在这里头囫囵待完九日的举子考生,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眼眶青黑。
因此,阿羡那间格外干净,格外宽敞,铺着毛皮软垫放着精致甜点的豪华版号舍就分外让人眼红了。
“为什么他的号舍有我们的三个大,考座上还放了如此奢华的被褥坐垫?”隔壁气喘吁吁打扫号舍的考生忍不住拽着一旁面无表情的考差衣领,指着云淡风轻的阿羡愤愤。
考差摸了摸腰侧的佩刀,等人讪讪退了两步才漫不经心道:“知道这春闱考场翻整阔修的银子哪儿来的吗?东林堂大当家林家捐的。知道这小子谁吗?林家长子。”
人民币玩家和普通玩家会是一样的级别待遇吗?答案很明显,不可能。
至少坐在主位捧着香茗的主考官见着浑身上下写满我家很有钱我是关系户的阿羡,是倍感亲切的。
“有钱就与旁人不同么?不过铜臭之辈,科举得凭真本事说话,哼!”号舍里一半寒窗苦读奋发向上的考生忍不住心中泛酸,瞧那闪闪发光的笔墨纸砚,瞧那一应俱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一众用品,卖掉一件都够他们吃喝好年了!
锣声响,三位考官端正拜过孔夫子后,郑重点香宣布科举考试开始。
主考官又亲自捧着试卷笑眯眯走到阿羡的桌前,帮他铺开:“不必紧张,仔细答题便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尽管告诉老夫。”
阿羡拱手答谢,瞧着主考官乌纱帽里价值连城的龙凤斋白玉簪淡笑。
事实证明,有钱,很多时候就是了不起,而且人林家可不止有钱,还有势。
这厢贡院里头数百举子开始凝神答题,认真专注;那厢,林家也没闲着,精神抖擞的温婉大手一挥带着弯弯出门:“走,去你姨母家蹭饭去。”
温岚三个儿子,只小儿曹怀远于学问上有些天分,能在秋闱上得中举子又能参加这春闱,因此倒也如温婉一般重视得很,早早摆了香案在家供奉魁星。
如今见了温婉母女也顾不上等送考的家奴回禀了,直接急匆匆问起温婉来:“如何?孩子们可是都进去了?”
“进去了,天蒙蒙亮就都进去了,就是有几个赶不上时候被关在门外哭嚎的,还有几个衣服鞋袜里头写了字被撵出来的。咱们家怀远和阿羡自是有谱的,用不着咱们俩操心。”温婉骄傲,她儿子最是省心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温岚见着自家亲妹子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又吩咐人去准备丰盛的一桌子菜留温婉母女俩用午饭。
对林弯弯而言,姨母家等于好吃好喝,只要她上曹府,桌上放的饭菜点心果子必然全部都是她相当爱吃的。
可当她好不容易捧着肚子等到日上三竿时,呈上来的饭菜却让她傻了眼。
“这是及第粥,这是及第桃,这道是独占鳌头,这道是魁星点斗,这道是连中三元,这些菜都是有讲究的,咱们博个好彩头,快尝尝!”温岚笑眯眯介绍。
温婉点头如捣蒜,深觉与老二想到了一处,迷信的力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姐妹下一拍即合,只苦了弯弯,看着一桌子的白粥、桃、鳖头、烧饼、汤圆无处下筷。幸亏这春闱只有九日,不然照这两姐妹的神经法,她非得被她娘逼着啃完七七四十九颗老鳖头不可。
“眼下风和日丽的,反正咱们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我看不如借着春闱的热闹也捞他一笔,到时候万一孩子们高中,咱们也有银钱办它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啊!”温婉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当下温岚拍腿大赞,姐妹二人嘀嘀咕咕精光四射聊得愈发投契,直到月上中天林渊驾车来接,温婉才依依不舍牵着耷拉着脑袋的弯弯回家。
至于苦逼的曹姐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过年有三天休息日不说,每日不加班到戌时是甭想回家搂媳妇儿造小人的。
于是,京城大街小巷因科举春闱一事衍生了几大季节性产业,如永福客栈里头新设了春闱多人间,住一日每人只需二十文银钱。
又如鸿运楼新设了及第餐,不但菜色精致,价格实惠,凡是春闱举子到场还能额外赠送一张在国清寺供奉过的及第符。
等到温婉把办流水席的银钱挣得差不多,摆酒的鸡鸭鱼肉、点心酒水也命人置办齐,阿羡也带面色红润着沈宣莫遇出了考场。
林家自是一番好酒好菜好服务的招待,只是第二日温婉就忧心忡忡找自家闺女解梦。
她没敢当面问阿羡,怕给他压力,她是私下问的:“闺女,咋办?昨晚上娘做梦,你哥和你表哥都没中!”
弯弯吸溜着面片儿汤,晃着小粗腿立马道:“梦是反的,说明我哥和表哥必中的。”
瞧着闺女底气十足,温婉也恢复了信心高高兴兴准备流水席去了。
结果没过两日,温婉又来找闺女解梦来了,而且这次更愁了:“闺女,咋办?娘昨儿夜里做梦,梦见你哥和你表哥都中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还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呢!”
弯弯啃着烤得滋啦冒油的蜜汁鸡翅笃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哥和表哥必中的!”
温婉有些懵:“前两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弯弯吮吮油光发亮的手指,端过碗暖乎乎的冰糖山楂水消食:“阿娘,等我哥考中是不是该定亲了?”
温婉脑子一懵,还真是!阿羡十四了,这年代流行早定亲,女家好根据夫家情形教养闺女掌家理事。
于是,心思重重的温婉左脚绊右脚的走出了她闺女的房间,开始了周期性循环的噩梦,直到春闱放榜那日才算得以解脱。
“可算是放榜了,折磨死人了。”她尚且不知,她那同样提心吊胆的二姐是如何两眼青黑熬过来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中啦
放榜那一日,待梳洗停当温婉先打发墨云去了曹家提醒她姐姐今日放榜,顺便姐妹俩带着一串等成绩单的小子一道去鸿运楼用早饭。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凭曹林两家的富庶,排队看榜这事儿随便打发个仆人去都做得,但依着这两姐妹对科举的热切程度,必是要第一眼瞧个分明,那七上八下的心才能定下来。
好在鸿运楼离贡院不远,两姐妹既能带着孩子搓一顿精致的早餐,也能居高临下远远瞧见贡院外头何时贴红榜。
此时,鸿运楼里早已人满为患,若不是林渊早早通知掌柜预留了包厢,温婉一行人还不知有没有位子坐。
倒是坐在大堂与温婉他们一样等榜的考生学子都着了相同款式的大红衣袍,听说春芳斋临近张榜推出的及第服,在神仙面前供奉过开过光的。
才在包厢坐下,一桌子精致的早点也摆了上来,弯弯低头左右开弓的空挡,外面鼎沸的人声也传了进来,话题自是绕不开春闱。
这些人里有自信满满,仿佛得中贡士不过探囊取物的;也有满头大汗,拭着额头坐立不安的;
只温家姐妹俩不断对自己儿子絮叨着尽力而为,尽人事听天命,桌上的早点却是动也不动,只一杯接一杯将茶水灌个没完。
“少吃点吧,都胖成啥样了!”温婉觉着坐自己身旁胡吃海塞的闺女有着扎眼,这心大的,除了和那帮小姐妹成天不着家得野,就没她放心上的!
弯弯怒了,瞪大眼睛就要扯温婉手里精致好看的帕子和她柔光水滑的裳裙,温婉忙往温岚处躲了躲心虚:“干啥?供你吃供你喝的,说你两句还得给送我的东西要回去啊?”
要说她闺女这手艺是真好,帕子裙子,但凡她闺女肯动动小手,便是精致又贵气的艺术品,就是那方绣着星海的帕子,摆在春芳斋里也得百八十两银子。
可惜,她闺女是三年打一网的性子,高兴了才动手,而春芳斋的绣娘们也复制不来她这无师自通的手艺。
“你就少说两句吧,她小孩子家家的招你惹你了,一桌子早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温岚瞧着自个儿外甥女青蛙似的脸,忙拿起桌上的金玉萝卜糕往温婉嘴里塞。
阿羡也按住弯弯给她夹就粥的小黄瓜:“不气不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温婉两眼一瞪,混账说的什么话,反了他了!奈何萝卜糕里填了腊肉丁和火腿丁,实在鲜美,她便饥肠辘辘张不开嘴了。
倒是温岚将她身上的藕色新裙和星辰帕子夸了又夸,对于她有贴心小棉袄这件事是满目羡慕嫉妒恨。
好不容易等到放榜的时辰,只听贡院外三声锣响,便有两名官差挤进人海里刷浆糊贴榜,接着就是一波连一波海浪一般的叫嚷:“张榜啦,张榜啦!”
整座酒楼一静,不少自认风轻云淡的举子将身子拔了一拔,只是那紧紧握着茶杯的手却怎么也松不开了。
就是一旁乖巧得不像话的沈宣和莫遇也齐齐张着脑袋看向门外,有了几分紧张。
好在,温婉并未等得太久,林家打发去看榜的仆人还没回来,就有一面生的小子跑进包厢同阿羡气喘吁吁拱手,又笑道:“给贡士老爷道喜,林老爷您荣登会元榜首!”
阿羡还没回过神,温婉便喜得眼前发黑,颤声拉着来人问:“你说我儿中了头名?”
全国考试的头名呀,她儿子才十三呀!
那面生小子接了方婆子给的喜钱才匆忙作揖道:“正是,榜首写得就是林和方林老爷!”
他们这等靠报高中之喜赚银钱的,自不会看错名字认错人。
温岚也财大气粗拉着阿羡高兴:“阿羡中啦,赏!”
才拿了银子打发人走,周围贺喜声不断时,又挤进来两个面生的小子,朝一众小子们胡乱拱手:“恭喜莫老爷得中会试第三十二名,高中贡士!”“恭喜沈老爷得中会试第七十八名,高中贡士!”
温婉一听,这俩小子也中了,只觉喜不自胜,财源滚滚来,又高高兴兴让方婆子抓了大把银子赏人。
什么《春闱高中攻略》、《科举备考大全》、《春闱历年试题讲解》她都准备好了,只要这几个小子签上他们的大名,她再同温岚好好宣传宣传,开个春闱辅导班,莫说喜钱和流水席的银钱,就是仨月的生活费也能挣来啊!发啦,发啦!
边上过来恭喜的更是无数,不说这三个小子的相貌文采,便是只看年岁,当下举杯相敬动那招乘龙快婿心思的也不知凡几。
便是无缘做亲戚,只拉一拉关系,客套几句得个善缘也是好的。
这其中不乏有眼红阿羡走后门关系户是铜臭之辈的落榜举子,见人家中了头名少年得志,也只得忍着满腹心酸怨怼,打起精神奉承阿谀几句。
天意弄人啊,他们这等耗尽家财,寒窗苦读数十载的,竟不如几个黄毛小子,奇也怪哉!
又等了一时,终是再没等到报喜的小子,只曹家派去看榜的小厮蔫蔫回禀曹老三曹怀远名落孙山。
“你这做表兄的,还不如你表弟考得好!”温岚拍着儿子笑骂,倒也没多大失望,儿子本就是个擦边球碰运气的,她也没抱太大希望。
只是被这几个相近年龄的小子比着,面上有些下不来台罢了。
“表哥别难过,你才十五还小呢,何况你年纪轻轻已中了举人,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你,这次不中再过三年总能中的。”替曹怀远解围的是弯弯,无他,几个表哥里属曹怀远对她最好,要天上的星星绝不摘月亮。
曹怀远一听,那蔫了吧唧的模样便立即烟消云散了:“表妹真这么想?”
弯弯掰着曹怀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无花果子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假以时日表哥肯定会一飞冲天的!”
这时,曹怀远那眼里的欢喜便怎么也挡不住了,只傻呵呵挠着后脑勺冲弯弯傻乐:“我天资不如阿羡,落榜也不足为奇,往后定再刻苦发奋些,不叫表……母亲失望。”
爱情的力量如此伟大,以致于曹怀远当真发奋刻苦在下一次春闱得中贡士,后头殿试更是中了进士官运亨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离家
见儿子通透温岚心头那一点遗憾也没了,再者她亲外甥高中会元榜首也是大喜,因此她笑与温婉道:“我如今也是会元老爷的姨母了,我那几个妯娌可有得眼红了。www.uu234.net你是个有福的,往后说不准是还能得封诰命呢!”
又说给阿羡办流水席的钱该她这个姨母来出,方显得亲热。
这时,酒楼里闻风过来打招呼的实在太多,且早饭也吃了个饱,大家索性不在包厢久坐,高高兴兴坐车回林家热闹去。
还未到院门口便听得方大山喜不自胜的吆喝:“放炮,挂红灯笼!”
这一嗓子嚎得乌压压出来一片,都是得了信儿出来迎接自家大公子的。
院里婆子丫鬟小子管事们都是人精,那奉承拍马的话是滔滔不绝,从马车进院,一直到车上众人去屋里说话,还在凑趣拍马屁呢!
温婉是个手指缝宽的,家里有喜事,也不抠那几个赏钱,每人赏了一张春芳斋的布票并一锭银子。
直喜得下人们愈发马屁连连,服侍起来愈发殷勤上心。论福利待遇,工作氛围,林家是再好不过的。
晚上等曹姐夫下了衙,又推杯换盏地和林渊温福生吃了一回酒,才昏昏沉沉烂醉如泥地让仨儿子扶回家。
醉酒的曹敬中是勤快的,给他一块布巾就能让家里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醉酒的曹敬中也是疯癫的,谁靠近谁倒霉。
“你为什么不给我浇水?你不给我浇水施肥……我怎么长高?”作为方圆五里内最白最胖的萝卜,曹敬中不想被超越。
被抱住大腿动弹不得的温岚扶额:“你放开我呀,你放开我我才能给你浇水啊!”
站杵在她身后一溜三个和曹敬中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曹家少年束手无策:还说喝倒林姨父,不知道谁给爹的勇气!
蹲在自家净房一侧死死抱着温岚小腿不放的曹敬中涕泪交加:“不……我不放……你说……你是不是不中意我?你就知道骂我……也不知道夸夸我……呜呜……”
温岚面红耳赤地大力推他,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什么混账话,丢死人了!
曹敬中醉眼朦胧抬头,冲她小奶狗般灿烂一笑:“嗷……嗷……”
温岚瞪着大眼喷火,恨不得一棒子敲死他,得,人家现在是沙漠中的一匹孤狼了!
“嗝……婆娘……我知道我醉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嗝……我……我为所欲为……嗝……傻婆娘……欢喜你得很……”孤狼曹敬中吼完一嗓子终于拜倒在了自家婆娘的石榴裙下,又死狗般被自家三个小崽子皱着眉头拖走。
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曹姐夫才扶着脑袋龇牙咧嘴地从床上坐起来:林渊那个滑不溜丢的怂包,昨儿个必是被灌趴了耍了一夜的酒疯,可惜竟不曾亲见!
自个的种比不上林家的出息,偏田地又都是一样的,被人家文武双全比着,他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被喝趴”的林渊此时早起了身,正卷着袖子认真给自家婆娘弄鱼头豆腐汤喝。
温婉的肚子已近六月,许是调理得当又许是没了那些尔虞我诈的烦心事,孩子倒也超乎所有人预料保了下来,只是温婉多了样胸闷心悸的毛病,筋骨也更容易疼些。
“油星都撇了,豆腐也炖出了孔,快趁热喝……”林渊端着鱼汤找到温婉时,她正抱着肚子合衣躺在元宝的床上兀自浅眠。
元宝的卧房还是那般干净,跟他未走时一般。
林渊放下鱼汤,将人打横抱回了屋,尽管她从来不哭不闹,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能瞧见她侧着身子将小儿的信小心翼翼压在脸下。
“我睡过去了?”乌黑的眸里带着两分迷离,嘴边却勾着浅笑。
林渊便把温婉的两只手都合在掌心,亲吻了下她的脸:“做了什么梦?”
温婉微微笑着,伸手轻拂他面前垂下的发丝:“梦见咱们回青州了,元宝和阿羡都成亲了,元宝还说他再也不走了。”
待一碗鱼汤下肚,和林渊再说得几句后,温婉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却是错过了她大儿的流水席,全靠她姐姐操办过去的,闹得温婉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热闹再过了几日,便是殿试,殿试不似春闱条件刻苦,得自带衣食住行的一应物事。笔墨纸砚都是宫里预备,只穿着上讲究些,得穿斓衫。
这衣服便是丑人也能穿出三分俊俏来,就更不用说阿羡和沈宣莫遇三个唇红齿白的青葱少年了。
温婉眼前一亮,深觉阿羡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自个儿的美貌:“什么叫一表人才,这就是一表人才啊!你们出去可得小心些,别让人抢去做了糊涂女婿。”
头发上抹了二两上等桂花油,里头穿着大红裤衩的几个小子俱都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
这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也夸得太直白了!
殿试是断不能迟到的,天只蒙蒙亮,阿羡就匆忙吃了早饭由他爹亲自驾着车马往宫里去了。
春闱里凡上贡生榜的,只要参加殿士从不绌落,只是排个一二三等重新排名罢了,也就是说,阿羡这三个已是十拿九稳的进士了。
因此,温婉倒也不似春闱那般紧张,只悠哉带着墨云在院里秋千架上一面看书绣花,一面等她大儿的消息。
待傍晚贡生们勾肩搭背地回来,温婉就知八成是考的不错。
“什么味儿这么香?”沈宣吸着鼻子四下张望,在宫里战战兢兢呆了大半日,肚子早饿了。
阿羡一面洗了手,一面跟着他爹大步往饭厅走:“茄鲞,才摘下来的茄子去了皮只要净肉,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
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虾仁俱切成丁,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酒糟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和炒好的鸡肉一拌就是。”
饶是沈宣莫遇见过识广也不由咋舌,飞快洗了手跟上去:“乖乖,这么麻烦,我们可有口福了!”
第二百章 探花
第二日晌午,正斯斯文文啃着整鸡补充营养的阿羡又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召见。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殿试之后能得皇帝召见的无非是一榜前十的进士,沈宣莫遇撕着香喷喷的鸡腿笑着给阿羡道喜:“三甲有望,提前给你道喜了,我们可等着瞧你跨马游街的威风呢!”
阿羡便笑道能进前十已是侥幸,又拿帕子擦了油汪汪的手指重新换上那套斓衫进了宫。
等候在乾清宫外的空档,阿羡略略扫过诸人,见除了他之外,最年轻的也二十几岁的样子,就是论模样,也没有再比自己好的了。
阿羡就越发眼观鼻鼻观心起来,皇帝他见过,同他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还一度抱着他娘做的红焖羊肉舍不得撒手,实在没什么好紧张的。
再加上自己这些年,每天早起煅练身体喝牛奶,晚上坚持吃夜宵,这两年长的嘎嘣嘎嘣快,他虽然年岁在十人里是最小的,个子却不是最矮的,自认很有些拿得出手了。
正胡思乱想着,十人排了两列,跟着内侍进了御书房,进去不能抬头,先得给皇帝陛下磕头请安,待内侍叫起后,方得起。
“你们文章都不错,朕难以择之,不如这样,朕再出一题,你们试答一二。”难以抉择自然是场面话,主考官和副考官早商量好名次给皇帝过了目,此轮不过皇帝亲自掂掂这些新臣的斤两罢了。
面试题目比之春闱里三日一卷的题目要简单得多,不过各自对一副对联。
阿羡站起身沉了心细听题目时,冷不防就见站皇帝旁边还站着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明黄少年正朝他欢快眨眼,满目热情,他那嘴角就微微抽了一抽。
待内侍取来笔墨,阿羡也顾不得再瞧太子嘴歪眼斜,让人捧腹的脸,抬袖便是刷刷几笔,一气呵成。
一柱香后,皇帝亲自评卷,还道:“太子也看看。”
“这一副对子对仗工整,韵律和谐,探花殿对探花郎,儿臣瞧过这副对子,其他的便再难入眼了!父皇阅尽千帆,还是父皇定夺吧。”太子笑得恭敬儒慕,该说的一句没漏。
皇帝瞧着他儿子手里那句下联“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倒也点了点头:“梅兰竹菊对星辰北斗,却是好对。”
片刻功夫间,便定下了名次,状元是直隶府人氏,姓付,瞎了只眼。
皇帝本有些嫌弃,奈何人家能过五关斩六将也却有能耐。他拿到的上联是:独眼不登龙虎榜,人家便对了下联:半月依旧照乾坤。
此联寓意深远,皇帝为之一赞后,提笔便钦定了状元郎。
榜眼与探花之位,皇帝犹豫了会儿道:“两卷难分伯仲,只是探花自来要相貌俊俏些方好,林和方年纪小,人也生得好相貌,便居探花吧。”
人是皇后亲自给他绣了几日的腰带才塞进的春闱,这样的好文采,给他这探花之名也算是佳话,更能让皇后高兴。
若不是年岁小了些,公主驸马也是做得的。
榜眼皇帝给了姓方的贡生,接下来定了传胪与后面五人的名次,面试就此结束。
等人都被皇帝打发出来,一身明黄的太子才提袍笑嘻嘻追上青竹般挺拔的阿羡:“知道我父皇今日召了你进宫,我可一早就过来侯着你了!怎么样,去我那里坐坐?斗鸡,唱戏,推牌九我可都会!”
一旁还未走远的考生冷眼瞧着拽住新科探花郎似姑娘拉客一般热情的太子,不由冷笑:关系户!黑幕!商贾之流!呸!
阿羡眉目冷清顿住脚,定定瞧着不远处不时指着自己窃窃私语的人群……
太子殿下若有所感回头,朝一帮寒门新贵张牙舞爪。
为首的状元和榜眼心虚,往后退了两步,却见阿羡闪电般伸手,亲热勾住太子的脖颈后对着他们就是一个金鸡独立,小人得志的嚣张鬼脸:“我才不要推牌九,我喜欢看书打猎!”
眼红众人绝倒,拉关系还跟他们**裸的炫耀,太无耻了有没有?
将新科探花当亲弟弟看的太子却为这股亲热劲儿高兴得不行:“看书?看书好,我也喜欢看书!上书房有好些古籍,你先与我用膳去,书随时能带你去瞧!
打猎也好,强身健体,赶明儿等秋日到了,你跟我去皇家围猎场转转,保管你尽兴!”
太子友善,阿羡就拿出他交朋友的几分真诚,拍着太子的肩道:“今日就不去了,我娘还在家做了一桌子饭菜等我的消息,待过几日进宫侯缺,我再给你带我娘亲做的糖霜山楂和酥炸花生米尝尝。”
太子听了直点头,随即笑着应了是,又巴巴让自个儿的贴身侍送阿羡出宫。
只是走到半途,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又匆匆来请,说是皇后娘娘请新科探花过去说话。至于状元和榜眼,倒是只字未提。
方才还窃窃私语,满脸看不上阿羡的新贵们不由心下凉了半截,什么来头竟得皇后和太子如此看重?若是他们执着和探花郎过不去,岂不平白惹上头不喜?
当下众人再顾不上羡慕嫉妒恨,只无声垂了头恭敬跟着侍出宫。
日落十分,阿羡才精神抖擞归了家,接过他娘眼巴巴递给他的蜜水喝了办盏,才咧嘴道:“中了探花。”
喜从天降,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屋子里登时热闹喧嚣起来,宋婆子方婆子方大山,沈宣莫遇等人,挤着身子朗声给阿羡道喜:“听人说,历来不乏会试好、殿试差,最后一关御前面试失利,失了三甲之位的,咱们公子竟是探花郎呢!”
“探花多好啊,听说这做探花,除了文章好,相貌也得出众,不然,长个钟馗样,也只好去做状元啦!”这是耿直的宋婆子。
待殿试榜下来,果然阿羡中了探花,沈宣和莫遇也中了二榜进士,名次一个二十六一个三十八,都不算低,很是光耀门楣。
也是这一日,元宝来信说是边关战事消弥,他这二品总兵不日就要回京述职,述职开府了。
第二百零一章 郡主
京城这地界便是芝麻大点的消息也能让内宅妇人们念叨许久,更别提是林家一介商贾之家能教出一个探花,一个总兵这样出息的孩儿来。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因此,林家摆酒那日极为热闹,街坊四邻也没少过来。先时同林家来往,多看林渊夫妻俩的面子,不过京城贵人遍地,林家这样一户商贾之家便是来往的诸人面上不说,心里也是觉着和自家官宦之家是不对等的。
至于传言林家和皇室有着这样那样的渊源,有深信不疑的,自然也有不以为然的,且看林渊那芝麻绿豆大的官和温氏从不得宫里贵人召见便可窥觑一二了。
如今,林家两个儿子都入了官场,有眼力见的都明白,林家怕是真的兴旺了,此时再不走动的那是傻子!
这时,林家席面上就有磕着瓜子笑意吟吟同温婉打听她儿子亲事的贵妇人,顺便也同她提了提自家侄女或远房外甥女的情形。
每逢这时,温婉总要甩着帕子眉飞色舞地将她两个儿子从头到脚的吹嘘一遍,活生生一副没见过世面被馅儿饼砸中脑袋的模样。
那天上有地下无的言辞,饶是脸皮厚的阿羡听了,都忍不住面上发烧,私下让她娘谦虚些。
温婉笑,这些内宅妇人自认高门大户,端庄大气,是万万不会同她说到一处去的,她自不必讨好卖乖地去奉承旁人,做些让自己憋屈的无用功,怎么高兴怎么来便是。
她还苦口婆心与她儿子道:“你个念书的哪只这亲事上头的事,你是没见这两日上咱家门的媒人说话,你娘这已是谦虚啦!”
阿羡无语:“那也不用别人夸一句您有福,您就抬着下巴道一般一般,不过一个总兵一个探花吧?”
温婉吊着眼睛酷酷道:“那怎么啦,我自家喜事我还不能乐一乐啦?你个傻蛋!还指望你娘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成?”
阿羡:……不得不承认,他娘有的是歪理。
母子俩没说得两句话,前厅便有小厮来报,说是内阁首辅徐大人家的夫人小姐还有忠国侯带着明丽郡主来贺林家登科之喜。
这两家因着从龙之功,目前正是红透半边天的人物,前两期忠国侯石家还上奏想要朝廷为自家先人立碑写传。
因此,人家不请自来,温婉不但不能将人轰出去,还少不得去门口迎上一二。
阿羡便看着他娘的大肚子担忧道:“你肚里还有弟弟,他们两家如今为了那一人之下的位子正争得头破血流,阿娘还是小心些,莫去给人当刀使了。”
温婉笑:“我若不去,她们有的是由头找咱们家的晦气,你娘又不是泥捏的,有甚好怕的!”
阿羡忧自不放心,又找了在花厅招待女眷的姨母陪着他娘一道去迎接来客。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来客,还望夫人小姐失礼莫怪!”温婉和温岚到得二门时,徐夫人带着艳若桃李的徐姑娘已跟着婆子走到廊下。
端庄贵气的徐夫人宛若亲姐妹一般拉住微微福身的温婉:“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不请自来,夫人不怪就好,你身子不便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又笑着夸她道,“夫人今个儿戴的百花簪子可真是精巧,这上头嵌的是南海东珠吧?”
说着就探得头来看了看,温婉笑而不语,这时,背对人的徐夫人在倾身看簪子时,小声且极快地在温婉耳边道,“你且小心着点,后头那位郡主对你家林大人可是来者不善。”
这时,她收回了惦起的脚,同她身旁的温岚微微点头。温婉一笑,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她手里一塞,“不过嵌了几颗深海冰珠,夫人喜欢,便拿去戴着玩。”
深海冰珠,采自南海极阴之地的百年老蚌体内,可遇不可求,触手冰凉且有莹莹蓝光,等闲人是戴不起的。
可这林夫人不但有,随随便便一根簪子上还嵌了好几颗,莫说见惯好东西的徐夫人,就是她身侧微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徐姑娘,也没能掩住眸里一闪而逝的亮光。
徐夫人捏了捏帕子,才小心拿过簪子看得几眼,交给了身后的贴身婆子。
如徐夫人所说一般来者不善,那看着明艳无比,眉间尽是风流的明丽郡主便是这时抬着下巴前呼后拥走进了林家内院。
“哪位是林夫人?听闻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快上前来让本郡主好好瞧瞧!”
温岚大眼一瞪就要上前,被温婉无声拦住后不甘不愿带着徐夫人母女去花厅落座,走时不放心到底回头瞧了瞧恭敬站在温婉身侧的方婆子。
被如此指名道姓,温婉只得上前施礼,又大着肚子给这明丽郡主行了跪拜礼。
明丽郡主目光温柔,等她堪堪拜下去,磕了头,才上前虚扶了一把:“夫人身怀六甲,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免礼!”
温婉慢吞吞起身,冲扶着她几乎咬牙切齿的方婆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才侧身对着这不可一世的郡主道:“郡主里面请!”
似是因她这一跪,也因她身旁婆子那张重新变得温驯的脸,明丽郡主满意笑了。
那笑容里有着嘲讽,明明白白写着:看,传闻多嚣张的人物,在我这也不过如此。
温婉也笑了,当今皇后都不会看着她跪拜下去,磕头之后才来虚扶一下,哪怕就是她真磕了头,也必会亲手过来扶了她。
她的那些举止,其实不止是给她脸面,还有给挡在她身前的林渊脸面,给她征战沙场的儿子脸面。
所以明丽郡主这一举,温婉也不知她是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不过也没关系,自己这一跪,也得看她受得起受不起。
“听闻你有两个儿子,可说好人家了?”行走间,这明丽郡主拉着他亲亲热热地问。
温婉笑着从她手里抽出手,用帕子擦了擦才道:“尚未,我家夫君说这事尚不着急,好男儿志在四方,等他们打了胜仗,成为国之栋梁,再成亲不迟,就是臣妇也想再想看两年。”
“此言差矣,修身齐家才能平天下,贴身伺候我的这两个丫头你若觉得尚可,于他们倒也是红袖添香的没事。”
第二百零二章 闹剧
温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郡主的故乡想必离海边不远吧?”不然管得这么宽!
明丽郡主不妨她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什么?”
温婉提了一侧裙摆,待迈过自家廊芜下的台阶又是一笑:“玩笑话罢了,不过这亲事讲究门当户对,无论是豪门显贵的千金,还是内阁首辅徐夫人的爱女,都不是林家能高攀得起的,您折煞臣妇了。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说到这,她又拿帕子堵了唇角笑语晏晏对那笑容淡了淡的明丽郡主道:“京中都说我善妒,压得夫君一个妾室通房都无。可她们哪里知道,林家几辈传下来的家规就是不许男丁纳妾再娶,否则要林家要倒大霉,妾室通房也会不得好死。
臣妇不信邪,给我夫君倒安排过两个通房,可惜未过一月人就都没了,倒叫我家公婆一顿好骂!您身边这两个丫头都是神仙似的人物,自是有大好前程舍不得真给我的,哪会似那等没皮没脸硬要塞给人家做小的破落户!”
明丽郡主的脸上的笑便越发淡了,只低低道:“是罢。”
说着就不再与温婉说话,转过头仪态万千地赏起景来。
及至花厅,女眷们正热火朝天讨论着状元郎昨日帽插宫花跨马游街的风采,见着明丽郡主过来有稍稍福身的,也有行跪拜大礼的,无他,自家男人的地位等级不同。
只坐在客座首位的徐夫人母女对其微微颔首,神色间似并不将这前呼后拥的郡主放在眼里,甚至那本扬着的嘴脚也微微往下撇了撇。
那骄傲如孔雀一般的郡主无视各人面貌,只高抬着头宛若神女一般款款走向主位。
随即才对众人笑道:“众位夫人快快落座,切莫多礼。”
又对笑温婉道:“夫人坐我下首吧,我还有些许话想与夫人聊聊呢。”
言下之意,是要温婉同那已坐在客座首位的徐夫人争上一争。
温婉便朝这郡主福了福,笑道:“郡主和徐夫人亲临,臣妇怎么也要去瞧瞧席面置办得如何再和家中粗笨的婆子丫鬟们交代几句的,诸位稍坐,我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那高高在上的郡主反应过来,径自扶着方婆子的手出了门。
想要拿她做文章,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然,她刚躺到踏上让墨云服伺着喝了两碗什锦粥,前头伺候茶水的婆子便和温岚的贴身婢女一道满头大汗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徐夫人和明丽郡主起了纷争,有人落水了!”
温婉点头,意料之中,等墨云替她重新挽上发髻她才理了理身上轻便柔软却价格不菲的绸裙慢吞吞起身:“ok,主角唱完了,该我出场了,嗨呀呀呀咚咚锵~”
落水的是御史夫人,温婉到时瑟瑟发抖的御史夫人已被安排进了客房休息。
“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我不过走开这么一小会儿竟让郡主和徐夫人闹得这般不愉快,还让御史夫人落了水,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呜呜……”温婉拿着帕子堵住通红的眼角,跌跌撞撞走到女眷堆里垂泪。嗬,手帕上的姜汁真足!
“怎么,林夫人舍得现身了?”脸上破了道口子的明丽郡主冷笑。
温婉扶着后腰不顾众人反对慢吞吞跪下去,满脸委屈:“是臣妇招待不周,臣妇有罪,还望郡主消消气吧!”
一旁脸肿了半边,还清晰印着五个巴掌印被妇人们拦住的一品诰命徐夫人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才咬牙骂道:“亲王家的闺女才能得封郡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让你那居功自傲的父亲腆着老脸去请封?山鸡还想当凤凰,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打量京中谁不知道你未婚和人苟且,珠胎暗结,急于找下家呢!”
明丽公主气结:“你……”
围观群众惊得无以复加,爆炸性新闻啊!忠国侯的嫡女,定远侯的亲妹,竟然被人弄大了肚子!
指指点点的目光打落了明丽郡主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她羞愤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妇人喝骂:“青天白日的你乱嚼什么舌根子,本郡主清清白白,洁身自好!倒是你们母女俩一向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此番说是来林家贺喜,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眼看妇人们竖起耳朵还带再凝神细听,温婉已白着脸痛呼起来:“二位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别再……我的肚子……肚子好痛……快请大夫!”
众人愣怔的同时,温岚已快步冲到温婉身旁颤声厉喝:“都愣着作甚?快扶你家夫人回房,去找大夫啊!”
围观的妇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惊觉眼前这场闹剧实在过火,林家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这两位哪里还是什么有家世有教养的千金贵妇,分明是两个市井对骂的泼妇人哪!
只温岚同仆妇们一道咬牙扶起温婉满目惶急往卧房里送,待不经意瞧见温婉那分明带着笑意的眼,她那焦急无助的心才算定了定。
温婉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后,温岚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泪,等墨云拿走温婉膝盖上的软垫又亲自确认过自个儿主子安然无恙,她才迅速擦了眼亲自送走两尊瘟神和一众好意来贺的妇人。
因着闹过这么一出,林家回给街坊四邻的礼便格外厚些,还往那落水的御史夫人家额外多送了些珍稀补品,首饰布料,算是主家的赔礼。
演了一场小白花剧目的温婉到底疲乏得紧,不等方婆子替她卸掉钗环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月上西楼,待她发现身上已换了常衫,脱了鞋袜时,她才恍惚想起白日里林渊似是回过房里一次。
她见是他,那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沉,便又香甜睡了过去。
第二日,站在天顺帝身旁的太监总管曹吉祥照例高唱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时,便很有几个朝臣站了出来。
首先是韩御史跪地不起,说是自家荣辱与共的糟糠因故着了风寒昏迷不醒,想让皇帝恩赐个太医随他回家瞧瞧。
至于因何故,他已连夜写了本奏章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并一早走流程递上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 贬斥
韩御史作为敢把顶头上司轰下台的御史,那舌灿莲花的能力自不是盖的,当庭指着内阁首辅徐有贞和忠国侯石亨的鼻子骂了半日的奸贼不说,还引经据典用事实举例加以论证,最后更义正言辞的问候了二人的八代祖宗。www.uu234.net
那条条框框罄竹难书的罪状,那如大雨滂沱般的唾沫星子,那之乎者也忠孝仁义的长篇大道理,让遍京城里横着走的两位权臣脸色涨得青紫,恨不得立时挖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林家情况并不比韩御史晚的天顺帝喝完三盏茶才听得那唾沫纷飞的韩御史咽了咽口水,长跪不起道:“这两大贼臣盗权窃柄,祸国殃民,其害更甚于外患,臣乞赐圣断早诛奸佞,肃清朝纲,否则恐奸臣危害皇上之治,使江山动荡。”
若说皇帝如今有什么痛脚,怕也只有他曾经治国无方,行差踏错差点葬送了大明江山这一点了。
此时,他瞧着这两位冷汗涔涔的权臣便淡淡笑了起来。只是,那眼睛里全是冷意。
第二日,朝廷下旨免了忠国侯和内阁首辅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罚俸停职一年。
如此还不算,隔日中宫皇后钱氏以失仪之罪贬斥了明丽郡主与徐夫人母女。
以各种理由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皇后才怒道:“身为朝廷命妇,达官贵胄,尔等当谨言慎行,端庄知礼方为天下人表率,若是哪家设宴人人都不请自到,岂不等同上门乞讨,丢尽颜面!
听闻尔等还当众大吵大闹,不但坏了人家的喜宴还祸及旁人,当真将学的礼仪规矩吃狗肚子里去了么?嚣张跋扈,言行不检,本宫再宽厚下去,尔等还会将谁放在眼里?”
又训斥徐夫人:“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四处抛头露面,三从四德,言行知礼是你不会教还是她不会学,若连女儿都教不好,本宫看你这一品诰命夫人也不过虚有其表。”
训斥明丽郡主:“没有人伦理法的东西,大家闺秀做到你这步田地,当真为难你了!”
如此直接不留脸面的训斥,让几人面红耳赤,羞怒而不敢言,她们从未料到过一向深居简出,端庄冷清的皇后训起人来是这般不客气。
她们更未想到训斥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明丽郡主被没脸地削了郡主封号,徐夫人直接被夺了诰命了事,至于肤白貌美的徐姑娘,则得了皇后娘娘一方罗帕,让她闺中自省,记得遮羞。
悠哉悠哉在家中养胎的温婉从宋婆子嘴里听见消息时,林家和受无妄之灾的韩家都已得了朝廷的赏赐,御史夫人还破例的了个三品淑人的诰命,算是安慰奖。
“听说徐家夫人和石家小姐今早去了京郊的西觉寺吃斋念佛,为百姓祈福,为表虔诚,这两位去之前一切从简,连丫鬟都没带上两个。”坐在院里纳鞋底的宋婆子将那绣花针穿过棉线打了几道结,笑与温婉道。
扶着墨云在院里来回走动的温婉笑而不语,也知因着皇后此举,这两家再想往林家塞人却是不能了。
莫说林家,便是别家稍有些本事的怕也不会要品性不端,有幸受过皇后娘娘开口训斥的女子为当家主母,否则,走出去还不矮人家一头,被人笑话?
当日,明丽郡主那一番下马威她本也可以不跪,她与林渊战战兢兢走到如今自不是为了给人磕头下跪的。
只是,跪比不跪的效果实在要好得多,她退了一步,权臣的你死我活也好,帝王的平衡之术也罢,终究算计不到她林家的头上,而她也能再得几许平静日子,好好守着她的孩儿展翅高飞。
晚上就寝时,林渊靠在床头摆弄着木质拼图,时不时抬头觑几眼他那就着油灯发出的光使劲往脸上拍拍抹抹的婆娘。
见温婉哼着调子精神抖擞的模样,他先是努力扯平了翘起的嘴角,再皱着眉嫌弃:“还是那眉眼!”
温婉撇嘴,大男子主义懂个屁!见他正和拼图斗争得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混了益母草、果子汁、牛奶的鸡蛋清糊糊抹了一手就往林渊脸上拍:“这都是好东西,快涂上,涂了不容易老!”关键还剩了点儿,别浪费了!
林渊躲闪不开,竭力忍受着脸上黏腻的触感呵斥:“擦了,无法无天,半点妇人家的仪态都没有!”
他一个当家做主的男人,涂涂抹抹的,还要不要点面子?
温婉夺过他手里小巧玲珑的木质拼图三下一摆弄,便是一张憨态可掬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待林渊两眼晶亮接过时,她一掌覆上去又是一片凌乱:“我没有妇人家的仪态,明丽郡主有!你去找她过日子吧,别拿我的拼图,别靠我的靠枕!”
林渊听得手一顿,眉头都拧紧了起来,人家肚子等不及急着找下家,关他何事?
当下他伸手够了布巾,几下擦干净脸上湿滑水渍后翻身朝里。
过了许久他都未听见屋里有动静,待回头,见得他那妇人正垂头背对他坐在床沿一言不发时,他那心口便无端疼痛了起来。
那堵在心头的恼火瞬间消失不见,醒过神来时,他那手已不由自主拿着布巾在轻柔揩她脸上的鸡蛋清。
不想他那妇人微微撇过头,红着眼眶落寞道:“你以前从来不会为了旁人和我置气,给我甩脸子的。”
林渊恼火瞪她一眼,将人打横放进被里,才冷哼道:“我什么性子你不清楚,鬼知道那劳什子郡主是方是扁!旁人你不痛快,我能不替你出气?”
温婉转身,将手臂搭上男人的肚子继续落寞:“怀元宝那会儿,你又是给我捶腿又是给我捏肩的,现在约摸是嫌我老了,不年轻好看了罢?”
顷刻间,腰背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按摩,还有一声极为不屑的嘲讽:“差不多得了吧,你自来就不好看,还用我嫌?”
温婉磨牙,无声将被子扯到身下抬脚死死压住,小样儿,治不了你!
大清早喷嚏连连,鼻尖通红的林渊:……
第二百零四章 和慕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朝廷出了几桩大事,先是三朝元老的吏部尚书在奉天殿撞伤了脑袋,语指监察御史诬陷他贪了边疆将士的饷银。m.www.uu234.net
监察御史更是愤怒,闻言当天就把他贪污的证据呈了上去,老尚书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再是阁臣杨上疏弹劾石亨、太监总管曹吉祥二人狼狈为奸,侵占百姓良田,阁臣李贤和御史张鹏皆称上奏属实,明英宗遂下召褒奖杨,停职在家的内阁首辅徐有贞借机复位。
此事一出牵连甚广,除被申饬重责的石曹二人外,朝中被牵连落马的官员无数。甚至新科进士里有那被查出与石亨有杯酒之谊的,也被革了进士功名,灰溜溜滚回了老家。
然不论朝中情势如何瞬息万变,京中妇人们如何凄凉苦楚,林家始终一派安宁和乐,喜气洋洋。
阿羡和沈宣莫遇已赴完了杏林宴,考过了朝廷举办的选试,阿羡沈宣运气不错,一个考中了庶吉士一个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莫遇则被授了个七品知府的实缺。
庶吉士为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经拟旨等事。成绩优异的做上几年就能升任内阁辅臣,成为中央干部。
说白了就是这职位就是董事长秘书,薪水高升职空间还大,谁上谁瑟。
待各人官职授定,便是进士们长达两月的漫长假期,可以让朝廷新贵们衣锦还乡,与家人团聚。许多进士这会儿还乡,那必是春风得意,荣耀非常啊!
林父林母这老两口自是梦里也想回老家去显摆显摆,可青州城早没了,李子村的乡邻也作了古,一家子又都在京城,有什么好回去的?
因这事,老两口很是无精打采了几日,连林老三家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办周岁宴也没能让老人家展颜。
用林老太太的话说,孩子姓方又不姓林,将来挑的是方家香火,他们有甚可高兴的?
还是温婉几方打听邀了几户祖籍青州的人家到东院吃茶做客,又接了几家夫人名为赏花实为探听亲事的帖子送到林老太太手里。
林父林母各自忙了起来,才收了那些怅然心思,高高兴兴置办起衣衫,盘算起孙儿亲事来。
官职已定,在林家住了多日的沈宣莫遇于大清早便来同温婉告辞。沈宣能考进翰林,甭管什么差事都是光宗耀祖能吹嘘一辈子的美事,自是高兴不过。
莫遇则还是那副清冷腼腆的模样,脸上一丝将去江南赴任的喜气都无。
等温婉备了厚礼又派了马车将两人送出城,阿羡才与她叹道:“莫遇想独独带莫家祖母去扬州赴任,回去还不知等着他的是怎样一番闹腾。”
温婉摇了摇头,手里快速勾勒着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衣裳。
这世上哪有丈夫儿子俱在,独让孙子奉养的道理?孝比天大,若莫老太太真让孙子接走了,莫家那几房定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说不准还要吃朝廷的挂累。
便是为着名声,莫家人也断不会任莫遇将老太太接走,这世上的路哪有笔直平坦到底的?端看人怎么走罢了。
过得两月,夏日炎炎之际,温婉产下一名六斤三两的男婴,起名林和慕,小字。
饶是墨云日夜精心调理,家中也没什么烦心事闹到温婉跟前,生产那日,她还是九死一生,血崩不止。
执意守在床边双目猩红的林渊差点没掐死抖着手给温婉接生的两个婆子,好在墨云早有准备,拿出两颗黑漆漆的药丸和了水灌进温婉嘴里,才渐渐止住了血。
这一年八月,林渊的第三子林和慕百日,林家宾客满堂,温婉还是昏昏沉沉不能下床,白日清醒的时候甚少,便是一日三煎要百两银一碗的汤药,她也吞不下两口。
这厢她日渐枯萎,那厢她那因为战事稍停得以回京的小儿也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归了家。
“今儿个跌了一跤你替我新做的衣衫破了好几个口子,昨儿个咱们大儿在奉天殿上顶撞了定远侯叫圣上打了板子,元宝前两日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个姑娘现在闹着要以身相许,报答他的大恩。
你瞧,家里好些事儿等着你张罗,你再偷懒下去可不行!”林渊吹温了药,一手将温婉的身子扶起,一手将药碗放到她唇边。
“这药我替你尝了,有些苦还有些割喉,可你不喝,就见不着元宝,也没办法替儿女张罗亲事,你不是日夜想着元宝归家么?你睁睁眼,他就在这。”
不停在耳边的絮叨和跪在旁边兄弟俩的声声叫唤终于又激得温婉喉头动了动,就算眼睛都睁不太开,她也吞咽下了那苦得味蕾都能僵化的药汁。
一碗碗汤药强自灌了吐吐了灌的喝下去,硬是如此才让温婉在这年的过年前下了地,重新活了下来。
待到她能下地,这才把床前的林渊看了个清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林渊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那平静冷漠的眼神却沉稳得深不可测了。
“儿子还是闺女?”温婉抬手摸了摸他耳边的发。
“儿子,长得像你,待你力气恢复了,你再抱抱他。”林渊瞧了瞧踏边的小小床,目光柔和。
温婉转头吃力探了探身,待瞧见不远处包着裳被红通通黑黢黢的奶娃娃才松了口气:“小鼻子小眼的,哪里能瞧得出来像谁?要了我半条命的讨债鬼,往后再也不生了!”
林渊拉下她,替她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的脸,才轻声与她道:“嗯,再睡会儿。”
温婉轻应一声,不过呼吸之间便又睡了过去。林渊在油灯下看了她好几眼,才把油等灭了,和衣躺进被里半抱着温婉的腰浅浅闭上眼。
夜里孩子哭闹,林渊替他换过尿布,再交给奶娘回来,温婉已醒了,正两手抓着被子怔怔瞧他。
“该喂奶了。”她就着他的手喝水,眼睛却直直盯着房门。
“请了奶娘,墨云说你身子虚,要好生养上一阵子。”林渊接过茶杯放到桌上,才扶了她躺下。
温热的身子一靠近,温婉便抓住他胸前衣襟靠了过来:“似是过去了很多年一般。”
第二百零五章 汤圆
“娘说你被血气惊了魂,已在西觉寺烧过香替你求了平安符压在枕下,待你再好一些,咱们全家再去庙里还愿不迟。www.uu234.netwww.uu234.net”他半拍着温婉的背,喉间声音低沉醇厚,很快让温婉安心闭了眼。
待天光大亮时,她睁眼便瞧见一身蓝袍,束发金冠的元宝坐在她床头。
温婉眯了眯眼,瞧得那与林渊极为相似却稚气未脱的面容半晌,才张了张唇:“回来了?”
元宝卷起袖子绞了帕子替她拭过脸,才扬起大大的笑:“小弟百日就赶回来了,你可是想我想得紧?我听你睡着都在念我的名儿,怕是哭脏我爹好几件衣衫吧?”
温婉见他嘴里没句正经话,抬手在他肩上就是一记,末了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骂:“不小了,稳重些罢,当心让你的下属听见笑话!”
“再大也是你的儿!”他将木柄牙刷蘸了清盐递给温婉,才嘻嘻哈哈继续在她面前耍宝。
“就这么点大,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不哭也不闹,只拉了或饿了才闭着眼扯着嗓子哭嚎,那个响亮,震得一屋子都鸡飞狗跳,奶娘都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他跟他娘夸张比划着,眼里全是光彩。
待温婉被他逗笑,他又皱眉嫌弃他此时睡得正香甜的弟弟来:“原以为弯弯小时候就够难看了,哪想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笑起来竟和我祖父一般。”
林父是一辈子土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又是瘦削矮个,能好看到哪里去?若不是温婉身下还疼着,她必是早抄起家伙将这口没遮拦的小子揍得满头包了:“你好看,长得跟只小老鼠似的,就知道不分白天黑夜的哭,那才叫讨人嫌!”
说曹操曹操到,吃饱喝足的林和慕很快被林母心肝宝贝似的抱进屋:“咱们汤圆可真给老林家长脸了,百日宴上瞧过他的亲戚邻居就没有不夸俊俏的!就是方媒婆瞧了,也说我乖孙儿长得好,也机灵!”
林和慕的小名儿是林母亲自起的,林家再添个壮实的大孙子,老太太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成天高亢得像只要下蛋的老母鸡。
整日抱着汤圆就是一口一个“乖孙儿的”不歇,哪怕她的乖孙儿只会“嗯”“啊”两字,也不妨碍祖孙俩交流。
元宝听得直翻白眼,将他弟弟自祖母手里抱过来就是一顿举高高,嘴里还道:“哪里俊了,黑漆漆的煤炭一般,比不得你大孙儿精神!”
林老太太猛摇头,满脸不赞同:“小娃儿越丑长大了越好看,你生下来才五斤二两,黑瘦得很,远不如你弟弟壮实俊俏呢!”
又眼巴巴盯着他大孙儿手里咧嘴笑的小孙儿苦口婆心道:“你弟弟还小,胆小得很,可经不得你这样没轻没重呢!”
元宝瞧着欢快冲他吐口水泡泡,甚至还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在他胸前画地图的幼弟,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胆小了!
因而,他轻轻在这坏小子屁股上拍了一记,才嫌弃将人交给他娘:“要不是我心胸宽广,你们这般喜新厌旧的,我得打他一顿出气!”
温婉便抱着汤圆嗔他:“你刚生下时,你祖父祖母一样疼你呢!”
元宝这才满意一笑,自去换衣服,弟弟出生到现在,他娘都没正经抱过两回,自该让她好好瞧瞧的。
可母子天性,温婉虽未抱得手里这生机勃勃的小子两回,他却与她极是熟稔,一到她手上便睁着黑呦呦的大眼珠子歪着头看她,末了还要咧开粉嫩小巧的唇冲她笑得牙不见眼。
温婉噗嗤一笑,汤圆当真笑起来像个小老头似的都是褶,脑门儿还贼大,这要谁说幺儿长得像她,她都能跟人急!
倒是林渊日日归了家要跟他这被亲娘嫌弃的儿子玩闹上一回,就是换尿布洗澡等事亦是他亲力亲为。
如此两月下来,汤圆尽管不满一岁也知亲近他爹,日日抱着他爹脖子不放,连喂他奶喝的奶娘也不要了。
这段时日,朝廷就跟唱大戏一般,一忽儿是忠国侯想法子讨了皇帝的欢心重新上了朝,一忽儿是御史杨被人打了闷棍还参了一本,不但自个儿落马连带内阁首辅也受了挂累被贬为广东参政,即日赴任。
这期间,阿羡还同她提了提莫家发生的大新闻,说是正吃西瓜的莫家老太爷听闻庶孙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大喜过望之下叫西瓜籽堵住了嗓子眼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就去了。
父母过逝官员必要辞官回到祖籍守孝三年,俗称丁忧。
也就是说莫老太爷一死,莫遇这扬州知府是没得做了,三年后再起复,谁又知道会是哪番景象。
别说温婉,就是阿羡也悄悄嘀咕了一句:“死的真不是时候,莫老太爷盼这一日盼了多少年,哪知福没享到还坏了孙子的前程,这命真是……”
温婉也相当无语,又为莫遇那苦哈哈的命运叹了一回:“死法也太奇葩了吧,话本子似的!”
阿羡到底担心莫遇,早在知道的那一日便急匆匆派了亲信跟着莫家哭丧着脸的仆人去了莫家奔丧。要不是朝廷轻易不能请假,他也是想亲自过去瞧上一瞧的。
也是这一月,京城天象突变,雷电交加,鸡蛋大的冰雹连落了三日,城外水桶粗的大树更是被大风刮折了无数。
温婉站在廊下瞧着头顶黑压压一片阴沉怔了半日没说话,好半晌才对躬身站在她身旁的方大山道:“想尽办法多存些钱粮,各线走动安插的人也都召回来,若咱们家还有在扩张的生意先停一停。”
方大山怀里揣着热乎的林家账房钥匙忐忑不安:“是要出大事了?”
温婉淡淡一笑:“怕是风雨欲来,牛鬼蛇神也要伺机出来了。回头我会跟你老爷商量好,派信任的人住进山谷守钱粮物资,你们也准备好,以防万一。”
方大山听后面容一整,素道:“奴才知道了,您放心!”
他太清楚夫人的本事了,夫人说要出事,八成是要出事的。
第二百零六章 大雨
继鸡蛋大的冰雹砸死人后,北京城已连下了一月的滂沱大雨。www.uu234.net时值十一月深秋,却早已冻得人瑟瑟发抖,身上俱裹了厚厚的冬衣。
林宅院墙外汪洋一片,院内站在屋檐下三三两两的仆人缩着身子感叹这鬼天气:“这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再不停门都出不去了!”
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仆从收了油纸伞,落汤鸡一般跺了跺脚,在地上留下两个湿印子:“京城算是极好了,我听我那卖家禽的同乡说因这暴雨黄河都发怒了,滔天的大水淹了好几处地方,城池房舍全叫水冲走了!”
听了这话的两个仆从不由张大了嘴,愣怔道:“这么严重?”
那落汤鸡一般的仆从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准备进屋:“严重?京里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关门了,京郊的农田也全灌了水,现如今外头露宿街头的乞丐遍地都是,能在这大宅院里头当差,已是咱们的运道了!”
方才那苦恼出不去的仆从更发愁了:“我家里十几口子人,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我娘吃得饱吃不饱?”
与他站在一处的仆从便扯了扯他袖子提醒道:“你可是签了死契进来的,自己的月例银子全补贴家里去也就罢了,万不能干那出格事,叫方管家撵了出去!”
正说着话,便有个青年管事走过来朝这几个仆从招手:“过来领牌子,领到牌子的去库房找曹管事。”
“张管事,这牌子做什么用的?”有那与这青年管事亲厚些的,便大着胆子问了一问。
张管事垂头将那木牌发给众人,才瞥了瞥这尽管被家里卖了还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家里的孩子:“这不天冷得紧,主家宽厚,凡是在林家当差的,每人发两套冬衣皮靴,两床厚被褥,外加一副围巾手套,还发二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仆从们大喜过望,纷纷拱手朝得这年纪轻轻的张管事道谢。尽管他们在府里吃喝不愁,月例银子也高,可被主家惦记着,又处处替他们想得周到,这心里又是别种滋味了。
张管事也高兴,自己眼睛比旁人活泛些,手脚比旁人勤快些,只两年便爬上了外院管事的位子。
仆从尚且发了这些好东西,他们当管事的就更不必提了,当然,管事里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得的东西也自有不同,至于谁高谁低,全凭账目本事说话。
想罢,他笑眯眯拍了拍面前的小子道:“不必谢我,这都是你们的运道!我还要去别处,你们快去快回。”
那几个仆从便弯腰匆匆朝他鞠了一躬后飞快走开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张管事走得两步,才想起总管采买的李管事还在等着那外出的仆从回话,只他一回头才发现人早走远了。
他便摇了摇头,兀自抬脚准备去西跨院回话。若换成是他,怎么也得速速回了管事的话再想其它,人人都有份的东西难道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只眼力见这一点,就够他们在上头的眼里区分出好几个高下了。
人哪,往往自己以为上头不会在意的些许小事儿,偏偏上头还就在意了,不但在意,还因这一两桩小事笃定了你这个人。
等这厢仆从们高高兴兴去了库房签了字领完银钱物资,那厢拢着碳温暖如春的西跨房里也有几个管事正来来回回禀方大山的话,落在最后的便是主管采买的李婆子李管事。
“衣服被褥,煤炭用品都已置办妥;鸡鸭鱼肉,米粮菜蔬也已将地窖和冻窖里堆得满满当当,尽够咱们百十口人吃上小半年了,您看看可有纰漏的!”李婆子满脸是笑,眼下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一片汪洋的空档,她还能以平常价采买到清单上的东西,不可谓不办差得力了。
方大山接过她手头单子看得两眼,见上头表格里经手人、花用银两、数目质量等一目了然,才点头问道:“鸭绒毛这事还没有眉目?”
李管事那笑便滞了滞,再不复先前一派得意的模样:“因这大雨才耽搁了一二,您放心,明日一准给您采买齐!”
方大山可有可无点头,在专属他的那张人事表上刷刷两笔后,才挥手让管事们下去,自己则捧着账本去了主院。
屋里林渊正抱着儿子坐在桌旁用饭,手边还温着一壶竹子酒,倒进杯里便是碧绿的颜色。
坐在他腿上的小汤圆被那碧绿的琼浆吸引,坐在他爹膝盖头乐呵呵看他爹自斟自饮。温婉想抱他到手上,让他爹腾出手来用饭也不行,他就认准了这个能同他玩到一处去的父亲。
此时屋外早做了管家的方大山来回话,温婉便放了筷子走到隔间去说话。没了添饭舀汤的人,林渊这饭颇有几分没意思,连他儿子悄无声息够了他杯子偷酒喝也没发现。
等他低头时,他怀里的小人还两手抱着空杯子“啊啊”地放到他嘴边,示意他爹也来一口。
林渊皱眉夺了他酒杯,心虚往隔间看了一眼,才瞪他这五个月就会偷酒喝的幺儿。
汤圆并不怵他爹,黑黝黝的眼珠子欢喜盯着他爹不说,还似模似样砸吧了下嘴拍着手板心傻乐。
林渊心中一暖,倒了水与他喝了又在他额头亲得一口,才自顾夹了菜来吃。
温婉料理了家事回屋,见到的便是她那幺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爹手里的鸡腿肉流口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啃完了两根鸡腿又喝光一碗汤的林渊顺着他婆娘目光低头看过去,也是哭笑不得,怎么就这么馋!
温婉叹口气走过去抱过儿子,拿帕子擦了他嘴边口水才告诫林渊:“什么都吃,昨儿个我没留神焦溜丸子也让他往嘴里塞进去一个,牙都没还出的人也不怕噎着,好玄才让我扣出来,你可不能惯他毛病偷偷喂他!”
林渊心虚摸了摸鼻子,瞧见儿子委屈瘪了唇随时准备发大水的势头,还是心软:“蒸个蛋羹让他尝尝也不打紧!”
温婉脸一板:“不行,现在五个月已不肯吃奶了,给他喂了蛋羹还了得?”
这话一落,正憋红着脸活动拳脚的汤圆一拳头扫在他娘下巴上,就是一片酸麻……
捂着下巴龇牙咧嘴的温婉瞪着怀里笑得人畜无害的魔鬼发狠:儿子哎,梁子结大了!
第二百零七章 洪涝
京里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此时莫说是京郊的农舍,便是各衙门内也开始积水,更时常有门窗因泡了水轰然倒塌砸伤人的事。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说来也怪,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雨,怎么就没个停了?亏得您见识长远早早屯下了那些粮食,现下那集上已连半两银子一斤的糙米面都买不上了!”方婆子替温婉戴着簪,嘴里还是离不了头顶的天。
温婉抱着手炉也皱了眉:“我姐姐那里可送去了信?”
方婆子替她点了胭脂才点头:“您放心,我到曹府时刘管家正指挥着家丁往院墙上贴碎瓷片呢,依奴婢看姨太太可不是个没成见的!”
温婉略略放下心,亲自将宅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后才郑重交代方婆子:“闭紧了大门,白日里要出去的须得三五结伴,还要过了你们的查问。天一黑,谁也不许出去!”
方婆子心慌得厉害,扶着温婉在主位坐了,才忐忑问她:“这雨这样严重?”
她将汗湿的手心在身上擦了擦,才倒了杯热水放到温婉面前。
“不知,只是这样大的雨,住在江河边上的千万百姓怕是要遭大秧。而且,谁知道这水灾过后会是地震还是瘟疫,亦或是干旱?届时。人为了那一口吃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方婆子张大了嘴,半晌没出声,她知晓此时外头形势不好,但这样的形势会如何祸及自身,会如何使京中大乱,她不敢想也想象不出来。
她却不知,温婉愁的不是这来势汹汹的天灾,而是隐在这天灾背后的**。
这日晚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温婉就听得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待她睁开眼时,林渊已披头散发走到门边。
房门一开,时隐时现的厮杀哭喊声更甚,林渊回头瞧她一眼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的温婉才等来一身寒气的林渊躺进被窝:“没事,隔壁摸了几个宵小进去,哑巴已带人过去料理了,快睡吧。”
温婉点点头,很快呵欠连连睡过去,连身旁男人久未合眼都不知道。
几日后,温婉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朝廷张贴了征粮文榜,说是两湖、江浙、常镇、嘉湖等数十座州城因洪涝水灾之故,已破坏田地十万顷,屋舍坍塌不计其数,溺死者数万人。
朝廷欲赈灾救济,奈何国库空虚,因此,需要广大人民出一份力,帮助大明度过危机。
而张贴文榜的同时,忧国忧民茶饭不思的皇帝已带着国师亲去了国清寺祭天,祈求龙王收雨,世道太平。
可过了两日雨还在下,家里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们开始似陀螺一般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归家有时都能端着饭碗睡过去。
自她生和慕之际,她手里的探子暗兵就被林渊一股脑收了去,如今她姐姐不上门,她竟连家里男人们在做什么都不知晓了。
这日晚间的饭桌上很是沉闷,元宝和阿羡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着头只顾扒饭。
过得半晌,林渊才抬头对温婉道:“你这两日给大儿的行李衣物收拾出来,和方再过五日就要启程去江浙。”
给汤圆喂鸡蛋羹的温婉一愣,瞧得没说话的大儿半晌才讷讷开口:“去江浙作做什么?”
林渊便伸手抱了汤圆放在腿上,淡道:“去江浙赴任府尹,也是赈灾的钦差大臣。”
温婉摔了勺子咬牙切齿:“不成,他不能去!钦差大臣该派户部的人去,与他一个庶吉士有什么相干?”
将一块无人接手的烂摊子扔给她儿子,打量她就会束手就擒,让他们夫妻俩予取予求么?
她儿子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那点微不足道的赈灾银子旁人或许会吞了去,可她儿子不会,不但不会还会自掏腰包再贴两个。
“这些日子,你当和安日日半夜才归家是为何?去抄家了,权臣,勋贵,富户,没一个逃得掉的,抄出来的银子就是赈灾的钱粮。一家接一家的抄,京中权贵全叫和安得罪个遍,他手底下的兵士却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林渊自顾端着饭碗,波澜不惊。
“当日他因念着幼时那一点恩,错信了王政差点断送了整个大明。你当如今他眼里除了天下还会有谁?权臣也好,勋贵也罢,都只当他还是从前的皇帝,可笑!不过是君王的权衡之术,用完的人榨干最后一点用处,就可以换上自己的人了。”
皇帝没用个莫须有的罪名抄了林家直接了当的拿钱已是念了旧情了,说不准还有人在这里头起了缓冲作用。
温婉是笑也笑不出了:“所以,不想阿羡同百姓们一道饿死,不想元宝养不活手底下的将士,咱们家就得为朝廷出钱出力是吧?”
林渊点头:“没错。蒙古军正在大同同忠勇侯王恂打得火热,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因此战牺牲的将领就有七十二位。若朝廷的饷银粮草不济,王恂战败,下一个镇守大同的,你猜会是谁?”
这时阿羡同元宝才站起身,齐齐朝得温婉拜下去:“孩儿不孝,累及父母殚精极虑半生,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温婉只能看着两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叹口气,重新接过方婆子递来的筷子夹了菜放到林渊碗里,才端起自己那一碗早已冰冷的白米饭慢吞吞嚼了起来。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头,待林渊扯了被子盖住她肩膀,温婉才闷闷道:“我舍不得,可他大了,有他自己的理想抱负,我不能凭我自己的喜恶决定他的后半生的路。”
林渊哑然失笑:“你也知,他想做好那一城的父母官?”
温婉看他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就窝火:“他是我拉扯大的,我能不知?从小就爱听我说那些锄强扶弱的故事,自做了这庶吉士,桌案上堆的都是公文,干得别提多有劲了!我估计皇帝让他去江浙,他自个儿且高兴着呢,傻蛋!”
林渊瞧着她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乐不可支:“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贪生怕死的?虎父无犬子,咱们大儿出息着呢!”
第二百零八章 司马
再说得几句,温婉索性将被子蒙过头,对这素有主意的三父子眼不见心不烦。www.uu234.net
林渊也不恼,只把她抱到心口暖了好一会儿,才淡道:“但愿这场天灾能早日结束,王恂能凯旋归来,不然在这几年间,再死上那几十万人……”
温婉便懊恼从被里钻出来瞪他:“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要你们一个两个的上赶着操心?坐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还想着万事不操心?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躺远些别贴着我,热!”
林渊抬起手,将她箍在怀里紧了紧才莞尔:“我不。”
让她担惊受怕了十几载已是对不住她,外面的风雨,他能挡的便悉数挡了去。后面匆匆几十载,总要让她活出个精神抖擞的母老虎样才好。
温婉白眼一翻,反腿朝他一脚,才哼唧:“贴着我你能多长块肉啊?”
林渊老实不客气拍拍她光滑的侧脸满足闭眼:“睡觉,恁的聒噪!”
温婉怒气冲冲回头,得来一副欠扁的嘴脸:“不是你教的摸脸杀?是不是睡不着,睡不着出去吹风去。困了……”
捂着火辣辣左脸的温婉:……禽兽,摸脸杀你妹啊!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这天,坐在暖坑上的温婉已脱了冬衣,换上了闪闪发光的紫貂皮袄,里头还衬了她花高价做来的鸭绒背心,尽显富贵奢华。
躺在她旁边自娱自乐练习翻身的汤圆,时不时咿咿呀呀地说些火星语逗得自己“咯咯”一笑。
“这几件鸭绒窄袖长袍配棉裤和虎皮长靴,外头罩鼠毛披风,不下雨的时候穿。袍子夹层还有鞋底娘各塞了五千两进去,你若急用,就让墨汁帮你取出来。
那一箱子是防水的皮袄皮裤手套围巾,下雨的时候穿,娘都替你搭配好了。”
“那几个红木的箱笼里头装的是……”
无声笑着坐在一旁看汤圆满床打滚的阿羡打断他娘:“阿娘,我记住了,你喝口茶润润喉。”
从吃穿到用度,从佣人到医药,他娘早打点得妥帖,各行李箱笼上头也早做好标记夹了纸条,便是个傻子在外面也不怕过不好了。
然而温婉还是不放心,喝完一盅茶后,又小心翼翼同儿子商量:“要不,你把墨云带去吧?要是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能搭把手。”
阿羡叹气:“儿子身边已跟着两位神医了,再说儿子是去赈灾放粮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墨云不方便。”
墨云走了,他娘有个身子不适怎么办?
温婉红着眼委屈巴巴和方婆子控诉:“养儿子有什么用?半点不心疼他老子娘!洪水过后万一有个瘟疫什么的,嬷嬷你说我还怎么活?”
同为人母,方婆子再理解温婉不过,因而她与阿羡道:“大公子还是带着墨云一道吧,就当让你娘放心。她是个妥帖人,必不会给公子惹麻烦的。”
抱着汤圆的阿羡无奈妥协,他要不答应,他娘就能眼泪汪汪念叨他一天,怪道书上说女人是谁做的。
见儿子点头,方才还两眼红红的温婉顿时喜笑颜开:“还有件金丝软甲,你和元宝一人一件的……”
话没说完,阿羡就脚下生风跑了,徒留温婉又感慨了一番儿大不由娘。
许是见他娘无精打采,善解人意又富有爱心的林和慕艰难爬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用一泡童子尿结束了他娘伤春悲秋的下午,还拍着手板心小老头般笑得东倒西歪。
因他的善解人意也可能是因他娘对他的不待见,晚上点灯时分,汤圆坐在他爹手臂上去了书房,参加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男丁会议。
“爹说得没错,他始终是皇帝。”回到家的元宝不似在外面一般怒气腾腾。
林渊将面前的册子合上,才抬眼问儿子:“又来了?”
“给我升了官儿,还给我赐了宅子。”说到这儿,元宝讽刺一笑:“官儿是左司马,宅子是安都侯的旧宅。明升实降,手里兵权全让他解了个干净,如此下去,他不罢休,大约是要我回家种地,他才能放得了心。”
身为皇帝近臣的阿羡是早知了消息的,此时也是无奈:“先前他没漏过一丝口风,我一走,朝堂上的动向怕也就姨父那里才能洞悉一二了。”
林渊将茶碗放到汤圆嘴边,待他浅浅呷上两口,才靠上椅背淡道:“不知又如何?不说皇家,就是平民百姓家里也不是事事让人知道的。换到咱们家,皇帝不知道的事难道还少了?当皇帝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说到这,他哼笑了一声:“他要做什么都随他,咱们家再也不是从前那等没退路的人家了。只要留得条命在,这日子不会比以前更难。
说到底咱们这样有钱有兵力又无忠心的人家,也无怪乎上面的不放心,说是寝食难安也是不为过的。”
只要皇帝不是傻子,都不会任这样一户有钱有兵,又可能成事的人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哒,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草木皆兵。
元宝见他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到底腆着脸凑上来捏他弟弟肥嘟嘟的脸颊肉:“若儿子和儿子的那帮弟兄活不下去,就全指着爹爹养活了。”
说来,这世上能走的路太多了,他只需静待时机,便又是另一番天地。当初,她娘不是就这么过来的?
若是他娘知晓他不用带兵打仗,也不用日日白费力气干那抄家灭族的勾当,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手指一疼,元宝低头,却是汤圆一口咬住他食指死死不放。
“没大没小,你是狗吗?”元宝夺回自己湿漉漉的手指满脸嫌弃,若不是这小子没牙,自己一准得大意失荆州。
阿羡也兴冲冲上前掰他弟弟的嘴,果然两颗白点点缀其间:“长牙了!”
汤圆啊啊两声努力蹬着身子往后挣扎,护崽的林渊立时拍开大儿的手抱着幺儿款款而出。
至于说汤圆是狗还意欲让他养上很长一阵子的二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书房门一开,婉转欣喜的声音远远传来:“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