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入长安
城门士卒皆跪了一地,噤若寒蝉。m.www.uu234.net
犯错的那几个人趴伏在地,昏迷不醒,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具尸体。
杜睿并未痛下杀手,这些人是在犯错,但是,错不至死,至少,他所目睹的这件事还不足以判这些家伙死刑,当然,如果能查出这些家伙背后做过什么事情,杜睿不会手下留情。身为皇子,他完全可以下令将这些家伙处死,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尊卑贵贱之分,让前世的他很难适应。
因为真气刺激神经,他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人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这才昏迷了过去。
被杜睿救下的父女两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是万年县的乡下人,这次进入长安城是来投亲,至于投什么亲戚,时间的关系,并未细说。
对杜睿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对那父女来说,却是天降救星。
“十三殿下,下官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堂堂帝都城门,竟然会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站在杜睿马头前大表忠心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是城门官,并不隶属五城兵马指挥司系统,而是归属京兆府,不过,这些看守城门的士卒却归他管理。平日里,就算当值的时候,他也是躲在城楼的小阁楼里自饮自乐,很少到城门来,反正,那些兵丁勒索来的财物不可能少了他这一份。
“你们这些混蛋,本官只是有事走开那么一会儿,你们就要造反……那几个家伙,滚回你们五城兵马指挥司去,告诉你们上官,本官这里侍候不起,让他换一批人来……”
厉声呵责完毕,他转过头来,又是一脸的谄笑。
“十三殿下,这些家伙都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兵丁,下官无权处置,不过,倒是可以退给五城兵马指挥司,下官会发一张函件过去,那边的上官不会就此罢手……”
杜睿盯着那个城门官,并没有说话。
对这些官僚的德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前世,他和无数的官僚打过交道,各种各样都有,大部分官僚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官僚主义。所谓官僚主义,就是绝不负责,领功我来,做事你去,升职我来,送死你去,一个个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至于**,想要根治**,只要是人类这个组织存在,只要还是人治社会,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在皇城帝都的城门口,竟然都有着这样的事情,要是只是勒索一些钱财也就罢了,竟然发展到当着那么多人公然猥亵女子的程度。
这是什么?这是王朝末世的现象啊!
证明这些士卒,身为统治阶层的暴力组织,对于律法没有一点敬畏,也就是说,律法不过是一纸空文,只有在对待底层百姓的时候才有用,只要稍微有点背景的家伙都不把这玩意放在心上,他们都清楚,那玩意,需要人使用,而人是自家人,不会把刀子对准他们。
律法不能,威权何在?
杜睿抬起手,手中握着马鞭,马鞭的鞭捎笔直地对着那个城门官。
城门官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躬身肃立,便要低头。
“抬头……”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孩童的声音,清脆而嘹亮,仿佛空中的鸽哨声,隐隐有着空灵之感,其中,却蕴藏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并非幻觉,城门官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杜睿的眼睛。
杜睿深深地盯着城门官,鞭捎微微扬了扬,一字一句地缓慢地说道。
“不要有……下次!”
“诺!”
城门官高声应道,强大的压力下,双股战战栗栗,汗水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瞬息之间,便将整个内衣全部浸泡湿透了。
说罢,杜睿驱马转身离开,聂远一干侍卫紧跟着打马离去。
进入城门,乃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前方又是一座城墙,基本上,像长安,雒阳,成都等大城市都修建有瓮城,当你攻破第一道城门,其实还有一道瓮城护卫,你只能在甬道内被动挨打,兵力根本施展不开。所以,有时候攻打一座坚城,如果里面不缺粮食,也有足够的守卫兵力,基本强攻不下,只能靠着长期围困,以及围成打援,彻底把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孤城,方才能够拿下。
当然,这世间有着许多能够飞檐走壁的高手。
不过,敌阵中同样有着这样的高手,像长安这样的大城,宗师级别的人物肯定有着好几个,单凭高端武力就像攻破一个大城,其实也不容易。除非请来大宗师,那么,再坚固的城池都当不住大宗师前进的步伐,可是,在这个世界,大宗师就相当于杜睿前世的核武器,只是战略性威慑力量,除非到了最后关头,不然,很少出手。
毕竟,你有大宗师,我也有。
而且,大宗师也是人,也有着亲朋好友,有着各种眷恋,除非是西方魔教的那般邪魔,讲究绝情绝性,不然,同样有着大把弱点。西方魔教的那些魔崽子,绝情绝性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然而,一个组织如果六亲不认,不需要外敌攻打,他们自己就会斗过不亦说乎,最后轰然倒塌。
绕过瓮城,进入另一道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十几里的宽阔大道,大道的那一头连着朱雀门,朱雀门的后面便是皇城。
这条大道叫做朱雀大道,它与另一条青龙大道在长安城的正中心交汇,一个是南北走向,一个是东西走向,将长安城分为了东西南北四个部分。
朱雀大道宽有一两百丈,两侧建有花坛,花坛临街那面是人行道,靠着街中心那条道则是车马道,朱雀大道的正中间要比两边略高,由黄土垒成,上面镶嵌着许多五彩斑斓的小石子,这些小石子乃是从江南的金陵城运来,是江南的雨花石。
阳光照耀下,七彩的雨花石闪耀着光芒,瞧着就像是一条彩虹铺就的天街。
是的,这中间的七彩大道就称之为天街,乃是禁区,根本不许他人通行,只有皇帝、皇后出巡的时候,车架才可以在天街上通过,其他人,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当朝一品,又或是像杜睿这样的皇子,甚至太子的车架都不能再天街上通行。
一旦通行,也就是僭越。
杜睿驱马上了车马道,这里的通行规则和前世差不多,也是靠右行,同样也有着路口,当行进一里左右,路口便会出现,有一条路穿过朱雀大街,使得左右两边可以连接。这时候,天街便会陡然高了一截,像是一道拱桥,桥洞便是隧道,人们从隧道下穿行,来往两边。
这里自然没有什么红绿灯,但是,却有着人维持交通。
这些维持交通的家伙一个个懒洋洋的,身上穿着的罩衣也松松垮垮,不怎么干净,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没有写,他们东倒西歪地站在路口,与其说是在工作,倒不如是在打望,一旦瞧见漂亮的女子走过,也就色眯眯的瞧着,还向着那些女子吹着口哨。
那些女子有点置之不理,有的则唾骂了两句。
这个世界,并未受到理学荼毒,女子们上街不需要遮头掩面,哪怕是那些大家闺秀,坐在马车上穿行在朱雀大街上,也是撩开了车帘,非常好奇地望着外面,若是瞧见了像潘安宋玉那样的美男子,有的人会吃吃的笑着痴痴的望着,更有甚者,会将手中的团扇或者手帕之类的扔向那对方。
这是开放的世界,杜睿瞧着这一切,恍惚回到了前世。
朱雀大街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挨肩接踵,在这个天气,说是挥汗如雨并不夸张,至于车马道上,来往的马车也挺多,有简陋的二轮马车,也有豪华的四轮马车,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长安贵公子也有着不少,偶尔,还能看见骑着骏马一身劲装的女子……
所有人瞧见杜睿一行,全都下意识地让开了去路,并没有人和他争道。
有着大内侍卫随行的少年,只能是天家血脉,大家都非常识趣,不会和皇子争道,待得杜睿离开之后,窃窃私语便如蚊群飞过一般,嗡嗡作响。
有人猜测这是谁?
当然,也有关心时事的家伙,他们清楚杜睿的身份,这时候,也就用得意的语气向自己的同伴介绍杜睿的背景来历,说他如何痴傻,如何被陛下嫌弃,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好转,不再痴傻,又获得了陛下的看重,只不过,这看重应该是有着限度,不然,为何仍然让杜睿生活在宫外,而不曾召回大明宫。
杜睿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人这样问。
那个仿佛的家伙顿时卡壳了,他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杜睿自然没有听到那些家伙背后的谈论,虽然,他知道他们会在背后说些什么,现在,他已经走到了前台,昨天,皇帝下了那道旨意之后,他就不得不站到了前台。
驱马走过朱雀门,进入皇城。
负责看守朱雀门的是金吾卫,和以前一样,杜睿把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了看门的统领,那人看了看,双手恭敬地递还给了杜睿。
半个时辰后,杜睿来到了一处学宫前。
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牌坊,牌坊左右分别悬着一块匾,左边写着乾坤日月阴阳变化,右边写着天地山河岁月轮转,牌坊上方并没有匾,只插着一把剑,一把巨大的断剑……
剑宫!
以后杜睿每五天要来这里四日,剩下一天休息。
第六十二章 杜氏的发家史
剑宫。顶 点 X 23 U S
这原本是杜氏族学的名字。
历史之悠久尚在大唐帝国之上,杜氏尚未建国,且没有成为关中豪门之前,还只是眉县一个普通家族的时候,剑宫便就存在了。
准确地说,剑宫乃是杜氏的起家之本。
传说中,杜家并非关中人士,而是来自贝叶城,贝叶城位于天山西边,在西域的西边,距离长安不知几万里。许久前,西域战乱,有异教徒挥动弯刀而来,杜家被迫离开贝叶城,一路向东,想要回到传说中的故乡,那魂牵梦萦的故乡。
是的,杜家一直是汉人。
那时候,汉帝国如日中天,势力范围遍布整个东亚,并不比太宗年间的大唐帝国差几分。
当初,汉军在天山以西和东进的罗马帝国大军交战,一年后,双方因为后勤关系罢兵,各自返回,非常默契地以天山以西那片荒漠隔壁为两国界限。当时,杜家先祖乃是汉军中的一员,在一次战斗中,身受重伤,被罗马帝国的大军俘获。
他是一名武士,又精通锻造之术,在罗马帝国,将真气称之为斗气,一旦拥有了斗气便可称之为骑士,可以见皇帝陛下不拜。
罗马帝国由许多城邦组成,城邦之间有时候也会爆发战争。
骑士若是受伤被俘,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随意杀害,受伤被俘虏之后还要小心治疗,战后,敌方会用钱财来换回这些骑士。故而,先祖被俘获之后,获得了医治,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汉军并未有交换武士的传统,最后一次合战时,有飓风从天外而来,冲散了整个战阵。
那一战之后,汉军就全军后撤,返回了天山以东。
罗马帝国这只军队不过是远征军的先遣队,他们一路东进,征服了小亚细亚,翻阅了葱岭,这才进入了远东,一路上的后勤补给全靠勒索当地部族。被这大风一吹,损兵折将,也无力东进,他们所遇见的汉军不过是安西都护府的边军,而非大汉主力禁军。
在俘虏那里得知,大汉主力禁军有着数十万,其中,大量的低级军官皆是修炼有内家真气的武士之后,饶是罗马帝国的那些城主一个个骄傲自满得就像是一头头公牛,得知这消息之后,也打起了退堂鼓,若想征服遥远的汉帝国,他们这点兵力万万不可能。
不过是蚂蚁挠象腿,毫无作用。
除非整个罗马帝国倾巢而出,所有的城主都带上了自家的骑士,组建上百万大军,方才有着一丝机会和汉帝国较量,至于征服那个庞大的帝国,不过是痴人说梦。这些城主虽然有着野心和**,却并非什么妄人,他们也就不再东进,而是率领残兵败将一路向西,返回故乡。
杜家先祖和其他那些汉军俘虏一起被携带着西进,翻过了连绵不绝的葱岭,来到了一片大草原上,草原中有着一个仿佛海洋般宽阔的湖泊,名叫贝叶湖,贝叶城就坐落在湖边。杜家先祖和那些汉军俘虏也就被留在了贝叶城,成为了贝叶城城主的奴隶。
相比于其他奴隶,杜家先祖的待遇很不错。
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他是武士之外,还因为他有着一手锻造技术,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的锻造技术,除此之外,更会烧瓷,在西方,大汉帝国的瓷器乃是类似黄金一般珍贵的器皿,只有在那些大城的城主以及宫廷举办宴会的时候才会出现。
平时,大部分人都只能使用陶器。
当时,他们便是用瓷器帝国这名号来称呼大汉。
贝叶城坐落在一片连绵的山岭下,山岭在贝叶湖旁边,一到秋天,满山枫叶红遍,煞是好看,这山岭上有着一种特殊的红土,用这红土作为原料来烧瓷,瓷器会呈现一种奇特的胭脂红色,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奇特,这类瓷器中的精品,胎薄如纸。
这就是现在西方最流行的高岭红,出自贝叶城。
不过,这种高岭红瓷器已经失传。
罗马帝国的覆灭起源于宫廷中的一场大火,为了皇位,数个皇子相互攻伐,宫变过程中,宫廷被烧毁,有皇子死于大火之中。
其他那些皇子纷纷回答自家封地,联络归属自家阵营的城邦,形成了好几个势力集团,如此,相互攻伐,彼此厮杀不休,最后,帝国崩溃,好几个新的国家在西方的那片土地上生成。那怕是现在,那片土地上,仍然没有出现大一统的帝国,而是几十个大大小小不同的国家林立。
当然,他们也无力再东进。
于是,他们曾经占领的中东土地,一些部族得以崛起,和星月教融而为一,也就建成了不少国家,他们将信奉十字教的西方人驱逐出了自己的土地。人类就是如此丑恶,没有了外敌,因为利益的关系,这些新建立的国家又以教派不同的名义展开了圣战。
所谓圣战,也就是自相残杀。
信奉星星多一些的自以为是正义,而信奉月亮多一些的则认为对方是异端,数十年的冲突下来,一些失败的星月教徒也就骑着骏马手持弯刀向东出发,战火也就燃烧到了贝叶湖畔,贝叶城这个由西方人统治的城邦也就毁于战火之中,为了躲避战火,杜家向着东方进发。
那时候,杜家先祖已经死去了多年,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他在贝叶城娶了一个当地人,一个白人歌女,那个歌女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女,虽然,他有把烧制高岭红瓷器的技巧传授给贝爷城主,然而,哪怕是懂得了技术,能够烧出高岭红精品的只能是杜家人,其他人是万万烧制不出的,哪怕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在一旁观察杜家烧瓷。
明明是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序,烧出来的瓷器就是不同。
那些白人不知道的是,烧瓷也是需要用真气去驱动火焰的,而这真气乃是杜家的不传之秘,传子不传女的秘术,没有这真气,高岭红也就只能出一些凡品。
话说回来了,杜家其实是混血家族。
哪怕是现在,杜家人中也有着返古现象,比如杜睿,他的鼻梁就非常高,眼睛略微下陷,眉毛和眼睛挨得很近,这都是西方人种的一些特征,杜睿还不算什么,据说,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中,有人高鼻深目,头发卷曲,瞳孔甚至不是褐色,而是像猫眼一样隐隐透着绿色。
杜氏先祖死在了迁徙的路上,整个家族损失了一半这才瞧见了天山山脉,又损失了一半这才进入玉门关,长途跋涉回到了关中。
没有了贝叶湖畔的特殊红土,自然不可能烧制出高岭红瓷器。
杜家也就沦为了普通家族,在王朝末世时期,好几次差点覆灭,断了传承,直到数百年前,杜家的一个小儿进入终南山采药,坠入深谷,滑落在一处地宫之中。
这便是剑宫。
一柄断剑插在山谷内的小土坡上,断剑上面盘旋着一条金龙。
当然,那金龙并非真的金龙,那金龙只不过是杜家那小子产生的幻觉,在那柄断剑上,漂浮着一个个金色符号,那是一篇完整的经文,正是鱼龙变心法。
杜家小子并不识字。
他自然也认不得那些金色符文,那些符文类似于远古的蝌蚪文,若是有饱学大儒在此,便会仔细辨认,一点点的考究,这个字是何意思,那个字又是什么解释……如果真的这样做,那就是走上了歧途。杜家小子不识字,自然不会去辨认那些符号,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力比较纯洁而强悍。
于是,瞧见那些经文的时候,他产生了幻觉。
在他的视线内,那是一条盘旋在断剑之上的金龙,恍恍惚惚间,那金龙腾空而起,化为一道金光,投入了他眉心,从此,他识海中便多出了一条金龙。
这才是鱼龙变心法的原本。
杜家后世所修行的鱼龙变心法不过是杜家的这位先祖成为大宗师之后,将识海中的那些经文用精神力篆刻下来,转换为大家都熟悉的文字,让后代能够修炼。
这其实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鱼龙变。
要知道,传说中,杜家那位可是在终南山的最高峰破碎虚空,飞升而去,在他之后,数百年过去了,再也没有类似的传说。
在那处剑宫中,还有着其他珍奇之物。
只是,获得鱼龙变之后,地宫也就开始塌陷,杜家那位只来得及拔出那口断剑,就仓皇着离开了。
那柄断剑也就插在杜家的祖祠前,那里便是剑宫。
杜家的孩子出生之后,一旦到了修炼的年龄,也就会进入剑宫修行。
后来,杜氏建立了大唐帝国,太祖第一时间便是在大明宫的一侧修建了一个学堂,在学堂前竖立了一个大牌坊,这便是剑宫。
眉县的祖祠那里,那处剑宫依然存在。
长安城的皇城内,同样有着一处剑宫。
这里是十八岁以下的皇子们的学堂,一些同样十八岁以下的门阀子弟以及公侯皇族的子弟也在内修行,皇子们在里面各显神通,纷纷以自己为中心组建了许多小团体,这便是他们最初的班底。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就当是在进行权力斗争的实习,一般情况下,在剑宫内落在下风的皇子,基本上失去了登上大宝的机会。
皇帝下旨命令杜睿进入剑宫修行。
也就是说,杜睿正式进入了血腥的权力斗争之中,容不得退缩。
第六十三章 丁三石的野望
牌坊下,分左右肃立着一批身穿绿袍的宦官。
在牌坊前面,有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那就是著名的下马石,在这里,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会主动地从车架上下来,牌坊以内,不许骑马坐车,这是对老祖宗的一种尊崇。
来剑宫前,魏岳有给杜睿讲过各种规矩,也说了许多和剑宫内有关的事情,他告诫杜睿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他人,要知道,在剑宫内死去的皇子可不止一两个,其中,有的皇子死了也就死了,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那些死去的皇子,大多像杜睿这样,并没强大的母族支持。
杜睿有听在耳内,至于,会不会像魏岳说的那样小心谨慎地熬过去,那就不见得了!
他在下马石那里下了马,身后,聂远也下了马,他上前一步,接过杜睿手中的缰绳,他和那些大内侍卫只能待在牌坊外,在广场的西边,有着一片车马棚,那里也有着一个大院子,基本上,剑宫的学子们的随身护卫都会在那里暂时歇息,等候着自家的主子走出学宫。
“殿下,保重!”
聂远单膝跪地,他身后的那些大内侍卫亦是如此。
杜睿望了他一眼,又瞄了后方的花冲等人,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朝着牌坊走去。此时,牌坊下面,已经有个穿着绿袍的宦官迎了上来。
尚未说话,便已经满脸带笑。
“十三殿下,小的丁三石,剑宫之内,就由小的来侍候十三殿下了!”
杜睿看了对方一眼。
微胖的身形,酷暑的天气,却不见半点汗渍,一张圆脸非常干净,并没有半点污渍,绿色的袍子也很是洁净,污渍灰尘都没有。
这是一个修炼内气的武者!
瞬间,杜睿也就有了判断。
他没有和对方寒暄,也没有点头示好,甚至,就连微笑也不见一丝,他木讷着一张脸,平视着牌坊内,眼神似乎没有焦点一样,就这样向着牌坊内行去。
其他那些站在牌坊下的宦官面面相觑,不过,却没有交头接耳。
丁三石忙转身跟着杜睿,他走在杜睿身前三步远,但是,并没有拿屁股对着杜睿,而是半侧着身子,类似于向后退着行走,一边走,一边向杜睿笑着,介绍着剑宫的大概情形。
哪怕杜睿的表情就像是充耳不闻,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小声地说着,脸上不见半点厌烦。
进入牌坊,两旁乃是高大的围墙,墙面涂着白灰,上面一尘不染,不见丝毫的斑驳,哪怕前天晚上有着暴风雨侵袭,现在,墙面上依旧洁白如纸。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专门的内侍负责清洗墙面,这些内侍全都修炼有特殊的真气,这种真气有着极强的去污功能,类似的内侍遍布整个大明宫,做的都是一些最低贱的工作,比如清洁墙面,比如浣洗衣衫,比如擦拭瓷器,他们就像是蚂蚁一样,默默无闻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杜睿步行着走过牌坊,正好瞧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内侍从通道那头跑过来,他头上的冠帽歪戴着,额头上有着汗渍,脚下急匆匆,瞧见杜睿,他慌忙站定,手扶着冠帽,向杜睿非常干净利落地躬身行了个礼,随后,不等杜睿行礼,整个人也就趴伏在地上。
原来,墙面的最下端有着一丝绿痕,仿佛是青苔。
小内侍趴伏在地上,凝神屏气,手指放在那丝绿痕上,非常小心地擦拭着,就像是在擦拭非常脆弱的珍宝。
这时候,杜睿停下了脚步。
“十三殿下?”
同一时间,丁三石也停下脚步,就像他能提前预判一样,实际上,这并非他能预判,只不过,他的动作和杜睿保持着一致,气机牵引之下,能够随着杜睿的节奏而动。
身为剑宫内侍,他们都出自讲书堂。
比如丁三石,很小入宫,七八岁的时候就进入了讲书堂,文武兼修,像他们这样小的宦官,必定会修炼只有去势之人方才能修炼的葵花宝典。这门传至东齐皇室的奇门功法,几经战乱依旧传承了下来,这是因为历代内侍都会视如珍宝地把这门功法传承下去。
只要有皇室存在,就少不了他们这些内侍。
王朝帝国可能灭亡,皇权宝座可以换人,而他们这些内侍却会一直服侍在至尊的身边,哪怕是最伟大的君主,像汉武帝,唐太宗这些君王,身边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内侍。
来到讲书堂,有着关于宦官历史的介绍。
在这门课上,授课的宦官老师非常自豪地告诉他们这些小宦官,他们并非卑贱之人,历史上,有着许多宦官英雄,他们默默无闻地辅佐君主,干下了一番惊天事业,其中,有为了君主志愿去势的易牙,有着跟随汉武大帝南征北讨的马元丹……
是的,他们在史书上留下的是骂名。
但是,史书是谁写的?
史书是那些可恶的文官们书写的,他们之所以罔顾史实,故意诋毁前辈,无非是因为害怕我们,因为君王有着我们辅助,若是让我们管理天下,那就没有他们的事了!
从小到大,丁三石他们都被注入了这样的思想。
所以,他们这些从讲书堂出来的宦官不仅文武兼修,还拥有其他那些宦官缺少的自信心,哪怕是面对那些朝堂大员,他们也不存在任何自卑之心。他们心里明白,除了没有那个东西,无法传宗接代之外,他们不见得比那些人差,甚至会更加优秀。
宦官也能做一番事业!
朝堂上的那些家伙,哪怕是全部缺席,只要他们讲书堂出身的宦官顶上去,这天下的运转同样能够舒畅,和那些只知道自家家族利益暗自中饱私囊的大官们相比,他们这些无儿无女的家伙对殿下更加忠心,若是由他们执掌朝政,这天下绝不会像现在这般。
当然,丁三石并非妄人,也知道暂时来说这不可行。
但是,人必须有梦想,哪怕是宦官也有着梦想,要不然,和蝼蚁又有何区别!
服侍邯郸君,哪怕是暂时的,丁三石内心其实是不愿意的,他是一个自视极高的人,总觉得自己将会作出一番功绩来,在恩师的安排下,他有进入六部实行,并非做官,而是做一个吏员,安排一个人做吏员,哪怕是在六部,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宦官也算不了什么。
隐姓埋名在六部实习了一两年之后,丁三石又进入了典狱司。
在典狱司这段时间,他见识了许多,见多了黑暗和阴损,也明白了这世间的残酷,在他看来,这世界之所以会这样,根源全在于那些门阀世家,他们高高在上,私心作祟,眼中只有家族利益,上无君王,下无黎庶,关上门,他们自成一国,就和天王老子一般,对外,他们巧取豪夺,永无休止。
把这些门阀世家铲除,这个世界或许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不会更坏。
年前,丁三石的恩师病逝,他也就失去了靠山,同一期的某人一向对他很是嫉妒,在那家伙的推动下,他离开了典狱司,被闲置,一直以来,只能做一些打杂的事情。
这段时间,让他沉淀了下来,思考了许多。
后来,他通过恩师以前的交情,把自家所有的积蓄拱手送上,如此,也就有了这次机会,得以进入剑宫,服侍皇子,是的,只有皇子身份才能得到他们这些内侍宦官的服务,那些门阀子弟或者王公贵族的孩子们,一旦进入剑宫,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去做。
对于那些前辈和同伴,丁三石深深不耻。
就是这些败类,这才连累了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待得他掌握大权,一定要清楚这些害群之马。
虽然进入了剑宫,丁三石却无法靠近那些皇子。
每一个皇子都有着自己的宦官,除非那些宦官得罪了皇子,一般情况下,皇子们不会开口叫换人,对他们来说,使唤熟人肯定比使唤新人要好,毕竟,剑宫之内,也非极乐净土,在这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落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他只能等待。
杜睿进入剑宫修行,须得有宦官服侍,按道理,是轮不到丁三石的,在他前面,还有好几个资格比较他深厚的宦官在等着呢。
然而,邯郸君是什么情况,那些宦官全都心知肚明。
虽然,听说邯郸君已经有所好转,摆脱了痴傻状态,然而,谣言有时候仅仅只是谣言,那些家伙纷纷摇头不愿意服侍邯郸君,要知道,在这方世界,特别是像他们那样的宦官内侍,一旦认定了主子,基本上,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改变了,宦官乃是贵人身边最为亲近的心腹,有时候,就连做最私隐的事情都不会避开他们,这样的家伙若是背叛主子,也就不可信了。
那些家伙不敢冒险,丁三石却敢。
反正情况再坏也比现在要好,待在这里,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一样,所以,他毅然站了出来,愿意在剑宫内服侍邯郸君杜睿。
瞧见杜睿停下脚步,丁三石虽然还是笑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这是要犯病了吧?
第六十四章 小宦官香蕉
杜睿扭头望着趴伏在墙角的小内侍。www.uu234.net
那个小内侍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仍然死死地盯着墙面,手指轻轻地摩擦着那一丝绿痕,对他来说,这疑似青苔的绿痕就是全世界。
是的,这面墙壁必须保持洁白,这才是对杜氏老祖宗的最大敬意。
如果出现了污垢,如果白墙有了裂痕,那段墙面有了问题,负责那段墙面的小内侍就要被惩罚,运气好的话,只是被抽一顿鞭子,又或是被杖击,一旦遇到当时的主事心情不好,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在大明宫内,他们这些小内侍和那些小宫女乃是最为底层的人物,哪怕是同类人,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的的确确是贱命一条。
就像他们修炼的这门内家真气一样,不能攻伐,也不能养生,唯一的作用就清扫污渍。
杜睿缓步向着白墙走去,来到那个小内侍跟前,然后,半蹲在地,静悄悄地注视着那个小内侍擦拭绿痕,只见那丝绿痕在他手指下缓缓变淡,渐渐消失不见,墙面的白色毫发未损,这时候,那个小内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雨后的阳光。
丁三石无声无息地跟在了杜睿身后,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眼神却没半点笑意。
他无法理解杜睿。
这小内侍有什么好关注的,像这样愚笨的家伙,之所以干着这样低贱的清扫工作,无非是天赋不够,不可能进入讲书堂修行,虽然都是内侍,他和他们却不是一路人。是的,在丁三石的心目中,在讲书堂内修行过的宦官和没有进过讲书堂的那些内侍,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是简单的清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要知道,前面可是剑宫啊!
在那里,有着能够开宗立派的大儒,对于经义的理解,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有资格和他们讨论的人,还有宗师级别的武宗,亲自教导这些贵人,藏书阁内有着无数武道秘籍,各类经典书籍,仅次于大明宫内的天策堂,身为剑宫弟子,他们可以随意翻阅。
换成自己,肯定是大踏步疾行,眼中再无他物。
自己服侍的这位殿下,却对此毫不在意,而对一个小小的内侍感兴趣!
我是下错注了吧?
丁三石的笑容在脸上慢慢地消散,就像是被风吹熄的烛光,再也没有半点声息,这一刻,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反正,杜睿背对着自己,也不可能回头瞧见。
小内侍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正好瞧见蹲着身子望着他的杜睿,刷的一下,他的脸变得惨白,那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如何是好,不晓得行礼,也不知道问好,就那样愣在哪儿,傻乎乎地望着杜睿,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般僵硬着。
丁三石轻咳了两声。
杜睿笑了笑。
“你叫什么?”
前世,他视察过孤儿院,毕竟,他自身就出自孤儿院,在那里,多少还是有着一些真情流露,并没有完全是带着面具,表演的痕迹哪怕依旧存在,却也不过分。看着那些健康或者有着缺陷的孤儿们,他便是这样温和的笑着,便如此时的笑容。
只是,现在他也不过是小孩子,这笑容中的慈祥也就显得颇为怪异。
不过,那个小内侍倒是感受到了杜睿的善意,如此,他反倒更加惶恐不安起来,他依旧趴伏在地上,保持着非常怪异的姿势,木讷地说道。
“小的香蕉……”
“香蕉?起……来吧……”
杜睿笑着站起身,五个字,他说得很慢,字句之间虽然有着停顿,却也流畅。
“起身吧……”
丁三石这时候面带笑容一个健步窜了过去,把香蕉从地上搀扶起来。
在他看来,杜睿并没有犯病,只不过心善而已,因为以前长期痴傻,所以并没有接触太多阴暗面,瞧见这小内侍,也就可怜对方。
内心深处,他已经决定不能和邯郸君杜睿走近,不能成为他的人。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在这个无父无子无亲人的权力场,善良其实是一种罪,不但对善良的人是罪,也对那些跟随他的是人是一种罪……
他只是剑宫中服侍对方的内侍,只要不彻底投入对方旗下,一直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离开剑宫之后就断绝联系,一点也不和对方接触,那么,以后对方若是出事也就不会被牵连。当然,现在还不能这样武断,接下来,还需要仔细观察才行,一定要慎重啊,一定要慎重!
香蕉被丁三石搀扶起来,整个人颤抖着。
他和丁三石虽然都是内侍,两者之间却像云泥,身穿绿袍的丁三石是天上的云,随着年龄的递增,若是没有意外,他能爬到首领宦官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总管宦官,以后执掌一方权柄,一声令下,人头滚滚;而自己,身穿灰袍的自己,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有机会穿上别的颜色的袍子,像烂泥一样在宫中挣扎着,希望能在衰老中死去,而非某一个意外。
被这样的大人物搀扶起来,香蕉一脸懵懂,心脏就像是悬在半空中一样。
“他跟我……”
杜睿指了指香蕉。
“诺!”
丁三石躬身行了个礼,依旧面带笑容地对如果自己松手多半就要瘫软在地的香蕉说道。
“小香蕉,快多谢殿下,服侍十三殿下,你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对丁三石来说,这其实是好事情,邯郸君杜睿第一次进入学宫,亲自指定了服侍自己的宦官,也就是说香蕉才会被其他人看做是杜睿的心腹,而他,不过是上面分配的,一切都公事公办,若是有人针对杜睿,也就不会刻意地去针对他。
好一阵,香蕉才回过神来。
十岁的他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好还是坏,但是,一切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被阉割之后送入大明宫,他没得选择;无法进入讲书堂学习,他同样没得选择;被安排在这里服侍那一面白墙,不许白墙上出现任何裂痕和污渍,一旦犯错便要被痛打,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他依旧没得选择;现在,他被这个陌生的皇子看重,被他带离这里,他还是没得选择……
他能做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跪下磕头,感谢恩德。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走快一些,小的担心会迟到……”
丁三石搓着双手,面朝杜睿带着笑。
香蕉跟在杜睿身后,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内,踏着小碎步紧跟着杜睿。
他曾经远远地见过那些服侍贵人的内侍,他们总是这样,于是,他下意识地学着那些人的动作和姿态,只不过,他忘了一点,那些人大多是老人,而非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小孩子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只会让人觉得好笑,当然,那些人不会笑出声来,他们的表情依旧像木头一样,只能在心里笑笑。
说完这话之后,丁三石加快了步子。
今天,杜睿其实不用上堂,他只是前来报名而已,并且,负责为他登录名字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管事,像霍震霆这样的宗师,或者阳山先生这样的大儒,在这时候,是不会私下和邯郸君有着交流的。是的,陛下让邯郸君进入剑宫学习,态度和以前大为不同,只是,天恩难测啊!
若是有着选择,聪明人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的。
丁三石只是没得选择,这才不得不冒险,而现在,他也有何后悔。
一个滥好人,活不长!
他其实心中有些感叹,为邯郸君感叹,对方要是一直痴傻还好,也许会无灾无病地活到寿终正寝,像现在这样,不再痴傻,却是滥好人,只能说,祝他好运……
丁三石依旧半侧着身子往后退着走,脚下的频率却加快了。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身为皇子,杜睿就算迟到了,负责为他登录名字的那些剑宫管事也只能乖乖地等着,不会多说什么。
丁三石是想试探一下杜睿。
身为滥好人,杜睿肯定会中了他的话术,随着他的步伐而动,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然而,杜睿却没有这样做。
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频,优哉游哉地向前走着,进入剑宫的大门之后就东张西望着,香蕉本来加快了速度,差一点点就撞到了前方杜睿的后背,他忙止住脚步,保持着和杜睿相同的步频向前走着。丁三石快走了两步,见杜睿没有跟上,他也就没有再说,只好苦笑着慢了下来。
剑宫的大门后是一个大广场,地上铺着汉白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大广场空空荡荡,除了几个打扫的内侍之外,不见其他人,这时候,学员都待在院落内,只有进行演武会或者进行什么重大仪式,这才会启用大广场。
他们穿过大广场,穿过中门,进入第二进院落。
第二进也有着一个广场,比起大广场来,面积要差很多,这其实是一个练武场,广场两侧的兵器架上插满了刀枪剑戟,各种长短兵器都有。
刚刚穿过中门,走入练功场。
一股凛冽的恶风从远处袭来,传来了尖啸声。
一道黑影闪电一般飞了过来,迎着杜睿当面便砸了过来,那是一枚巨大的石锤,重达几十斤的巨大石锤,若是被这石锤迎面撞上,凶多吉少。
声音入耳,丁三石面色大变。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选择。
第六十五章 九皇子的招呼
其实,并没有选择。m.www.uu234.net
选择闪避,如果杜睿没能躲过这石锤,被石锤迎面砸上,很有可能就此丧命。那么,动手的这个鲁莽家伙多半会受到责罚,而他,护卫不利的丁三石,却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能够保住他,除非宫中的老祖宗出面,只是,这种事情,老祖宗不可能出面。
出手挡住石锤?
这样的话,也就坐实了他是邯郸君一党,从此以后,他和杜睿也就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他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就算他躲开,杜睿也有很大的几率躲过这石锤。
得知邯郸君杜睿会进入剑宫学习修行,丁三石肯定要打听杜睿的底细,典狱司出身的他多少还是有一些情报来源,短短的一天内,他也就知晓了杜睿的大致情况,知道十岁的杜睿有着超乎常人的战斗力,并且,没人知晓他武功的来历,非常神秘,他这才下了决定,决定冒险。
只是,见面之后才知道对方虽然不再痴傻,却和正常人还是有着区别,更可怕的,他居然是一个心善的家伙,在宫廷和朝堂,善良是最不需要的素质。
要不?
赌一赌?
最后,丁三石还是不敢赌。
毕竟,关于杜睿的战斗力如何厉害只是来自情报,他并未亲眼所见,万一,自己为了撇清干系,故意让到一边,而杜睿却真的被这石锤击中,就算侥幸不死,就算只是受到一些轻伤,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赌注如此之大,他实在是赌不起啊!
电光火石间,丁三石已经有了决断。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朗声地说道。
“九殿下,你又失手了,千万小心,莫要伤着自己……”
说话间,他轻轻挥动袍袖,一道无形的罡风从挥动的水袖扩散出去,轻轻地落在石锤之上,看似来势汹汹的石锤在半空中一凝,就此悬停在空中,随后,就像是一朵棉花糖缓缓地下降,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地面,无声无息,一尘不起。
流云飞袖!
这是出自湖北武当山的一门功法,极其的阴柔,配合丁三石修炼的葵花宝典,有着奇效。
杜睿神色未变,即便石锤是朝着他而来,丁三石没有出手的话,当直接地落在自己脸上,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当石锤夹杂着恶风飞过来,身后的小内侍香蕉已然吓得面色苍白,僵直着身子,杜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之前的眼神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
就像是神游天外!
当然,也像是被吓傻了,所以没有反应!
“哈哈哈……”
几丈开外,靠着兵器架的角落,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金色锦袍的少年正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虽然清秀,却给人一种粗莽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个子太过粗壮的缘故吧,所以才会给人那样的印象,这会儿,他右手还握着一柄石锤,向着杜睿虚扬了几下。
这就是丁三石口中的九殿下。
他的母亲来自关东,是范阳卢的女子,范阳位于燕赵,乃是当初关东叛军的大本营,范阳卢虽然没有嫡系子弟加入叛军集团,然而,当时的范阳节度使不过是卢家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表面上,他们好像没有一点关系,实际上,那个家伙却对卢家唯命是从。
在范阳,若是不听从卢家的话,哪怕你贵为节度使,也会时常死在兵乱之中。
关西有四大门阀,关东也有六大家族,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崔,博陵崔,太原王,赵郡李……一般说来,强大的世家都称之为郡望,顾名思义,在那个郡,他们便是霸王,而这十大家族,已经超过了郡望的范畴,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及天下。
当初,郭令公平定了河北叛乱,河北易帜,几个叛军头领都被砍掉了脑袋,死在了兵变之中。
之后,为了表示臣服,范阳卢的女子第一次应诏入宫,嫁给了当时的太子杜臻,她是一个佛教徒,出嫁时万里迢迢地从范阳运送了一尊佛像来,杜氏崇道,一直打压佛门,在天后时期,还进行了灭佛运动,即便如此,杜臻还是默许了卢家女子在她的那间小院内设置了佛堂,供奉那尊佛像。
英宗登基之后,卢家女子被封为燕妃,独自有着一间宫殿,虽然,没有皇后的丹凤殿富贵堂皇,却也是面积不小,在那间宫殿内,同样有着一个佛堂。
这九殿下便是燕妃的儿子,燕妃生下他后不久,就因病去世。
和杜睿一样,他出生没多久就有着封君的称号,称之为范阳君,只是,从小就没有人教,养成了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性情,有个外号,称之为鲁殿下。
也只有他,才敢不顾不管地朝杜睿动手,完全不在意后果。
大笑之后,他向着左侧扭过头,大声说着。
“十二,这就是我们的傻子兄弟,名不虚传啊,看样子,这是被我吓傻了,不晓得有没有尿裤子啊……”
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旁若无人。
在他左侧两丈开外,有着一颗榕树,榕树下摆放着石凳石桌,一个头戴玉冠穿着天蓝色绸缎衣衫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这时候,他正好把书放下,好奇地望着杜睿。
这个少年和杜睿年龄相仿,也是十岁出头,正是比他大了几个月的燕王杜允。
杜允是郭皇后的三子,她和英宗的三个儿子,老大是太子杜贤,老二是赵王杜涛,老三就是燕王杜允,英宗的十几个儿子,也只有郭皇后的三个儿子身份最为尊贵,一个太子,两个亲王。除此之外,哪怕是京兆顾家所生的第三子杜旭,也不过是一个终南君的封号。
杜允的五官和杜睿有些相像,不过,他的鼻梁更高,眼窝陷得更深,瞳孔也并非深褐色,而是透着一丝碧绿,头发茂密,发丝却微卷。
这便是杜氏家族的返祖现象。
要是换在前世,这张脸,哪怕是才十岁出头,也肯定是进娱乐圈的材料。
这会儿,他正好奇地望着杜睿,眼神中并没有透露过多的情绪,一点也不像旁边的九皇子杜琥那般张扬,如果说杜琥是一团暴烈的火,他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并没有附和杜琥的话,而是朝着杜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拿起石桌上的那卷书,目光重新落在了书上。
杜睿没有回应,而是跟着丁三石往前走着,至于仍然拎着一只石锤挥舞的杜琥,他连望都没有望他一眼,这种无视更像是某种轻蔑,虽然,杜琥并不知道这句话,那一刻,却莫名的火冒三丈,不过,这时候他若是再把手中的石锤丢过去,性质也就不同了。
第一把石锤还可以说是练功失误,脱手了!
第二把的话这借口也就说不上了,完全就是意图谋杀,何况,有着丁三石在,他也不可能伤得了杜睿,偏偏,胸中一口气提起来又落不下去,他整个人都感到不好了。
“九殿下,傻子而已,莫生气……”
一个伴当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杜琥身边的伴当全都是潼关以东的人士,其籍贯又多出自燕赵之地。
范阳卢和清河崔,博陵崔,荥阳郑,赵郡李,太原王这几家互为姻亲,一流家族之间相互通婚,绝不会和低等血脉混合。当初,太宗如此雄才伟略,为了笼络关东门阀,为自家的儿子向清河崔氏求婚,不想竟然遭到了清河崔氏的拒绝。
便可知这几姓把自家的血脉看得有多么的重要!
在九皇子身边,也有着这几家的弟子。
关东这几大家族,也有不少子弟在长安城当官,现在,六部尚书里就有清河崔和荥阳郑,尚书台也有着太原王,他们在朝堂的实力并不比关西门阀要差,只不过,京兆顾氏这样的土著在地方有着非常强大的优势,衙门的大部分吏员全都望其项背,唯命是从。
哪怕他们执掌政权,其政策也往往在关中推行不下去,除非得到关西门阀的许可。
关东几大家族中,和杜氏最为不对付的就是范阳卢,在长安城中任职的范阳卢姓极少,嫡系子弟根本就不会前来长安。九皇子杜琥的母亲其实不过是个弃子,对骄傲的卢氏来说,将自家的女子送往长安,这是一种耻辱,是失败的象征。
故而,杜琥年幼丧母之后,范阳卢对其是不管不问的。
如此,也就养成了他现在的性格,暴烈鲁莽,肆无忌惮。
即便如此,终究还是皇子殿下,在他身边,还是有着一些来自燕赵的子弟,这些人的父辈在朝堂为官,因为籍贯的原因,他们只能选择围绕在九皇子身边。当然,这些人中间,大部分都别有目的,其中,能为杜琥卖命的可怕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小声劝慰杜琥的家伙姓韩,其家族位于蓟县,基本上,算是范阳卢的附庸家族。
担心杜琥骑虎难下,他这才给了杜琥一个下台的台阶。
“傻子!哈哈,傻子……”
杜琥丢掉手中的石锤,哈哈大笑着。
笑声中,杜睿带着香蕉跟着丁三石消失在中庭。
第六十六章 夜访
夜凉如水。顶 点 X 23 U S
月光从半开的窗飘了进来,在床榻前铺下一层白霜,白霜中树影婆娑,风从窗前的小院经过,随着一阵沙沙声响,树影轻摇。
杜睿在榻上高卧。
在门外的檐廊上,盘坐着一个侍卫。
在后院,靠着院墙一侧的竹林下,同样盘坐着一个侍卫,这是必备的安全措施,每天晚上,都有着侍卫一前一后守着杜睿的卧室,三个小时为一般,所有的侍卫都要轮值,聂远也不例外,哪怕第二天白昼他还要跟随在杜睿身边,形影不离。
对已经打通了大周天的聂远来说,只需打坐便可以取代睡眠。
其他那些侍卫还不能,他们需要睡眠,故而,有着轮值班次。
这一日,是六月的最后一天,这一日,杜睿方才从剑宫回来,他去剑宫转了一圈,见了几个人,将杜睿的名字登录在一个玉碟上,时间不长,只撞到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是鲁莽暴躁的九皇子范阳君杜琥,一个是深沉似海英俊不凡的十二皇子燕王杜允。
另外,他收了一个小内侍香蕉。
现在,香蕉仍然住在剑宫内,须得内务府下达明文,这才能跟随在杜睿身边,他把这件小事交给了丁三石去办,自从帮杜睿挡下九皇子那鲁莽的一击之后,丁三石身上也就打下了邯郸君的印记,不管他承认还是否认,其他人都会把他当成是杜睿的人。
他无从选择!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杜睿仰面朝天,头枕着一个瓷枕,瓷枕虽然有些坚硬,在这炎炎夏日却非常好用,后脑枕着,甚是冰凉,当然,对修炼有内家真气的武者来说,其实这并没什么用处。
只要丹田气海有着真气,便能寒暑不侵。
杜睿睡得很沉,从来就不会做梦,在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他倒是经常做梦,都是一些和前世有关的梦境,梦醒之后,小杜睿便会忘得一干二净,他无法理解梦中的一切。觉醒之后,杜睿再也没有做过梦,一旦沉睡,鱼龙变经文也就闪烁着金光组成了一条大鱼的形状,在他识海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翱翔……
丹田气海内,就像是龙卷风过境一般,真气仿佛沸腾的湖水升腾而起,漫天都是水雾。
经脉内,真气好像是一条浩浩汤汤的长河,从下往上逆流,沿着脊椎骨一路疾行,一直冲到了玉枕穴那里,就像电钻一般旋转着。
是的,无须意志控制,真气就像装着程序一般自动运行着。
现在,经过十几天不间断的努力,玉枕穴那里隐隐有着松动,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钻出一个小洞来,彻底崩溃的时候似乎也不会太晚。
突然间,杜睿睁开眼。
有风从面颊上吹过,奇怪的是,悬挂着的纱笼却纹丝不动,他确定这并非错觉,他能够感受到风来自何方,于是,扭转头,望向左侧。
屋内有着月光,却无火烛,依旧一片幽暗。
按道理说,视线应该比较模糊,而且,目光根本投不了多远便会被幽暗说吞噬,然而,在杜睿的视线中,却有着白雾缭绕,白雾像是悬浮在黑暗中的河流,异常的醒目。
白雾在杜睿面前三尺漂浮着,就像是一个摇头晃脑的小孩在对他打着招呼,刚才,杜睿所感受到的风便来自这白雾的挑逗。见得杜睿望来,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气机牵引,白雾往后退去,像一条游走的白蛇,接触到纱笼之后化为了一道白烟,瞬间消散。
之后,在纱笼后方再次化成白雾。
杜睿深吸一口气,起身掀开纱笼下了床榻。
这时候,白雾又变成了海带形状,仿佛在大海中飘荡的海带,它在幽暗中飘荡着向着屋外飘去,杜睿跟在白雾后面,走出了门。
檐廊上,披着一身玄甲的侍卫依旧端坐着。
杜睿能够听见他那微弱的呼吸声,并且,他并未合眼,而是睁大着双眼望着前方,瞳孔略微扩张,脸上却有着某种痴迷的表情,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微笑。
这侍卫已经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
所以,杜睿走出门来,他并未有丝毫察觉。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杜睿面色如常,没有叫醒那个侍卫的意思,他也没有高声喊叫,而是赤足走下了檐廊,向着院子一角走去。
在那里,有着一棵桃树。
桃树不高,和站在一旁的那人相差仿佛。
月光下,唐唐浅笑盈盈。
她穿着青色的布衫,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带子,不再是厨娘时的辫子打扮,黑发垂直地披了下来,并未挽着发髻,头上扎着发带,一左一右各一个,发带仿佛蝴蝶结的形状,颜色不明。
算算时间,也该来找自己了!
唐唐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会让杜睿意外。
凡事必有因果。
前世,太祖曾经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就拿唐唐来说,像这样一个年轻的先天高手,无论在哪个家族还是宗门都是稀缺的天才人物,蜀中唐门竟然舍得将她派来给杜睿当贴身保镖,做一个保姆一般的人物,所图甚大。
“你一点也不意外?”
唐唐向前踏出半步,白月光脱离了枝头,落在了她脸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如她微微扬起的眉梢,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眼神中映照着一轮明月。
她的笑容便如明月一般皎洁。
杜睿没有说话,站在院子中央,盯着脚下的自己的影子,轻轻点点头。
院子周遭,非常的安静,就连一向嚣张的夜虫鸣叫声这时候也停了下来,风声也骤然停下,月光朦胧,杜睿非常清楚,自己身处在一个气场之中。
在这个气场内,声音并不能渗透进来,也不能传播出去。
檐廊上的那个侍卫,如今便陷入了幻觉之中,他处在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内,这才对杜睿视而不见。
这气场只有先天之后的武者方才能够布下,且必须有着特殊的技巧,要不然,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如果,今天当值的是已经打通了大周天的聂远,唐唐也就影响不到对方。
“说吧,贵方对我有什么要求……”
杜睿抬起头,平视着对方。
唐唐咧嘴笑了笑,露出六瓣洁白的牙齿。
大多数美女,当她们沉默或者浅笑的时候,极其的美丽,一旦大笑,也就破坏了某种恬静的气场,会变得不太好看,特别是士大夫阶层的男人,对此是不喜的。说起来,这似乎是气质的问题,欧美的美女们大笑起来,也就显得格外的有魅力,西方*美女更多是动态美,而东方美女则多是静态美。
唐唐不同,无论是静态还动态,都有着特别的魅力。
当她微笑的时候,仿佛一缕穿过山野的春风,如今这般露齿大笑,却像是落在枝头的春日阳光,灿烂夺目,别有一番风情。
“殿下,我真的很好奇……”
唐唐望着杜睿的目光透着一丝热枕,生机勃勃。
这时候,杜睿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就像吹过桃树枝头的晚风。
在这个人面前,表演不过是拙劣的游戏,只会让对方看轻自己,当然,杜睿虽然不会藏拙,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底细全部展现出来,何况,哪怕他全盘托出,对方也不可能相信。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展现自己天才的一面,就像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儿童那样。
“你修炼的是鱼龙变心法吧?”
唐唐突然问道。
她的问题就像是她的剑,直来直往,开门见山。
当初,为了救治杜睿,唐唐的先天真气在他体内走了个通透,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都走了一个遍,就连丹田气海也没有放过。只不过,她没有能修炼到宗师程度,如果是宗师,说不定意念都会潜入杜睿的识海,那样的话,杜睿对她也就毫无秘密可言。
没有必要隐瞒,杜睿没有丝毫的犹豫,点了点头。
“难道你这是从娘胎内就开始修炼的?”
唐唐微蹙眉头,这个问题积压在她心里已经许久了,可能的话,她想要找到答案,毕竟,和这问题有关的主人也就站在她的面前。
当初,她为了给杜睿治疗,用上了一枚非常珍贵的丹药。
那丹药是在她突破先天不成保命所用,哪怕是在皇宫大内,类似这样的丹药都不多,杜睿服下之后,唐唐再用自己的先天真气为其治疗,将薛卓留在他体内的异种真气驱逐。
这时候,那丹药却引来了一股真气洪流,真气洪流潜藏在杜睿的丹田气海之内,就像是深埋在地底的地下水。丹药则像大量的火药雷*管,被唐唐引爆之后,炸出了一条地底通往地面的通道,也就将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地下水引到了地面来。
借着这机会,唐唐以自己的先天真气为银子,牵引着杜睿的真气在他体内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扩充了经脉,让他获得了莫大的好处。
若非杜睿有着这股真气,单凭唐唐的先天真气却是不成的。
毕竟,和薛卓的真气一样,唐唐的真气同样是一中真气,会受到杜睿本能的排斥和抗拒。
这也是杜睿之后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若非那一枚丹药,若非唐唐出手,他这十年来潜修的真气仍然会潜藏在丹田气海的底部,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面对唐唐的询问,杜睿沉默了片刻。
第六十七章 天人转世
每个人都有秘密。m.www.uu234.net
十岁的杜睿秘密有很多,有一些秘密无论如何也不会向第二个人说,比如,他是转世之身,经历过另一个人生,有着超脱于这世界的眼光和格局。这个秘密他会一直藏在心里,一直到死亡来临,也决计不会向其他人说起。现在,那段人生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一场大梦。
几十年后,还能否记得?
杜睿不敢打包票。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这绝非记忆力的问题,更像是脑海中有一块橡皮擦,有人拿着这橡皮擦在轻轻地擦着和那一段人生有关的记忆,一些非常具体的人和事在缓缓消散,留下的只有经验和学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也减轻了大脑的压力。
这是生命的一种自保模式吧?
至于唐唐的问题……
这其实也是一个秘密,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保命的秘密,只是,对唐唐来说,这个秘密已经不存在,她提出了这个疑问,多少也猜到了答案。
杜睿点点头。
“怎么可能?”
唐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的确确地在她脸上出现过,她已经猜到了这问题的答案,真正确定之后,还是难免震惊。
“你是天人?”
在前世,藏传佛教有着转世灵童的说法,说是活佛在圆寂之前能够告知喇嘛们自己这一世要去到何方,会转世在某某身上,当然,这种指向是不确定的,是模糊的,最后,会找出好几个疑似转世灵童的孩子来,经过大喇嘛们的一番商量,还要得到中央*政府的确定,这才能确定活佛本尊。
互联网兴起之后,信息传播奇快无比,转世穿越等故事在网上已然不罕见,对年轻人来说,那似乎变成了随处可见的事情,实际上,从未有人亲自见到过。
在这方世界,也有着所谓生而知之的人。
这便是天人!
所谓天人,便是有着宿慧,保留着前世的一部分记忆,乃是那些大能转世而来,所以,一出生便能像成年人那样思考,听起来,类似杜睿这样的穿越者。
但是,这些天人有关前世的记忆会迅速消散。
有的出生没多久就能说话,说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有的则能听懂人言,生下来的时候并非哭着,而是微笑着,这些所谓的天人,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若是出生在穷乡僻壤,会被当成妖魔被活活打死或者烧掉,如果出生在大户人家,虽然能够得到好好的照料,却大多活不过三岁。
当然,也有着幸运儿。
就像沙里淘金一样,终究有着幸运儿活下来。
只是,活下来的天人会逐渐遗忘掉前世的记忆,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当然,他们的聪慧程度远超普通人,且有着一两项他人不知道的特长,对某种技巧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觉,一旦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工作,也就会焕发出极其强悍的能耐。
有的会成为书法大师,一接触到书法,就像是被唤醒了某种记忆一样,一学即会,一上手就像是修行了多年的大师,且有着开宗立派的天赋。
木匠,铸剑师,郎中,大儒……历史上有着许多荒唐的记载,都和所谓天人有关。
渐渐地,也就有了一个认知,那就是所有超脱在凡人之上的大人物皆是天人,一旦能够熬过天道法则的反噬,便能够开创出一番事业。
那些能够超脱大宗师境界,能够破碎虚空的大人物必定是天人转世,他们并非前去一个新的世界,只是回家而已,换成本世界的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一步,只能卡在大宗师境界不得寸进,这并非努力程度的不同,而是天赋的上限,那个世界有着自身的天道法则,拒绝着陌生人的进入。
天人?
杜睿也听过类似的说话,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只不过,那些天人一出生就显示出了奇异之处,能够听人言,能够开口说话,甚至有些家伙还能预言,佛教徒们的传说中,佛祖是笑着出生的,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还口吐梵音,当时护在佛祖周围的那些人虽然听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却清晰地了解话中的意义。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杜睿可以确定,自己出生之后并无丝毫的奇异之处。
那时候的他,本尊的记忆并未生成,在他识海中飘荡的乃是前世的记忆,他恍恍惚惚还生活在以前的世界中,现在这个世界就像是蒙着一层面纱,尚未向他真正的敞开,隐隐对他有着排斥,故而,他基本上一天到晚都昏睡着,只是,有时候偶尔清醒,眼神却像是成年人那样,不曾有着丝毫掩饰。
因为,这个世界对那时候的他是不存在的。
或许,正是因为那眼神,英宗杜臻才认为他非同凡响吧?
后来,他前世的人格在天道法则的排斥下,被压制在识海深处,新的人格却很慢才生成,并没有什么自我意志,主宰这身体变成了生命的本能,再加上,第二人格偶尔又会冒出来添乱,所以,他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痴傻儿,直到那一天,母亲死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两个人格这才融为一体。
天人?
自己似乎并非什么天人!
更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杜睿轻轻摇了摇头。
唐唐看着杜睿,目光如月光般幽深,透彻,任何秘密都无法隐形的样子……
杜睿回望着唐唐,并没有丝毫的躲避,眼神就像是一泓清泉,没有任何秘密的存在……
“那……为何?”
唐唐微蹙眉头。
杜睿垂下眼,轻声说道。
“这应该是鱼龙变功法的奇妙之处吧?”
杜睿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着语言,随后,他抬起眼,望着唐唐继续说道。
“我杜家的这门功法极其独特,和一般的修炼的功法有着不同,当初,父皇在练功的时候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他练功的时候,会口诵经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在那时候,这些经文便被我记了下来,且与我有着共鸣,在那段痴痴傻傻的日子内,我并非在浪费时间,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修行练功吧?”
话音落下,杜睿望向若有所思的唐唐。
唐唐也算是天之宠儿,有着奇遇,一人独自传承三大绝学。
其中,蜀中唐门的绝学从小就开始修炼,她并非天人转世,不过觉醒自我意识却也挺早的,一岁半也就开始接触冰魄炫光,十来岁左右这门功法就已经进入小成境界,打通了大小周天。之后,南海神尼江婉儿来到了蜀中,一见到她,就像是见到奇珍异宝一样,这样,她投入了南海门下。至于神厨门,那是在她游历天下寻找成为先天的契机时路遇的机缘。
见识过各种奇功绝学,唐唐当然晓得修炼的方式千奇百怪。
就拿薛卓的血衣决来说,这门修炼方式就非常奇特,当然,也非常的邪恶。
鱼龙变乃是天下前十的功法,其修炼方式自然不同凡响,这是唐唐不知道鱼龙变一开始是如何传承的,如果,他晓得刻在杜家祖祠石碑上的这一段记载,也就会知道鱼龙变其实就该这样修行。然而,这功法对修炼人的天赋要求实在太高了,其精神力必定要正常人强悍许多才行。
精神力不达标,用这种方式无法修炼成功。
精神力若是太强悍,身体一开始多半支持不住,这也是许多天人在襁褓时期也就丢掉了性命的原因,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太过剧烈的脑部运动。
所以,太宗这才将鱼龙变分为了上下册,金鲤变和化龙诀。
并非担心后代子孙跟着自己学,然后欺压父辈,其实是因为在杜氏族人中,这数十年间能将鱼龙变修炼成功的只有父亲太祖和他,就连太子也不成,修炼的是杜家的其他绝学。
雄才伟略的他将功法分为上下两册,如此,所有的杜氏族人都能够修炼,这样的话,只要天赋稍微好一点,哪怕精神力不够强悍,也能踏入宗师境界。
当然,要想成为大宗师,这就要看运气了!
唐唐并未问杜睿鱼龙变具体的修炼法则,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她不觉得杜睿说谎欺骗自己,至于杜睿为何如此少年老成,见识过许多天才人物的她倒是对此并不好奇。
人和人本来就不是平等的!
人类是一个社会组织,社会组织也就有着高低贵贱,单从个体来说,也有着聪明和愚笨的区别,否认这一点,认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不过是某种臆想。
“唐门意欲何为?”
杜睿沉声问道。
现在,轮到他开始问问题了。
唐唐笑了,有风吹开了云层,月光更加明亮。
“那些老家伙啊……”
说到蜀中唐门,唐唐的态度不见半点尊重,而是轻蔑地称呼那些人为老家伙。
“他们想要什么?无非是老样子,想要复国罢了……现在的你,对他们没有帮助,这会儿,他们只是提前下注而已,并且,不见得只在你一个人身上下注,暂时来说,你无须担心!”
“你呢?”
杜睿望向她。
唐唐笑了笑,黑发在风中漂浮,转眼间,她已经站在了桃树枝头,身形时浮时沉。
“以后,你会知道的……”
声音落下后,人已然消失,无声无息。
空有月光落下,照着院落,安安静静。
第六十八章 剑宫的基本情况
抬头望着牌坊上悬挂的断剑,杜睿下了马。顶 点 X 23 U S
聂远很自然地接过杜睿手中的缰绳,将坐骑牵开,牌坊下,丁三石带着香蕉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
以后,他们两个就是杜睿在剑宫的伴当,丁三石负责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琐事,香蕉则和杜睿形影不离,帮他跑腿,只要内务府的正式公文下来,他也就能随着杜睿离开剑宫。现在,草堂那边的人越来越多,魏岳总管全局,不可能每天都跟着杜睿,他身边的确需要一个贴身的内侍。
别院建立之后,宫中会派一些内侍和宫女前来。
在那些内侍和宫女中,不晓得有多少人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集团买通了,虽然,杜睿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处久一点,必定能看出猫腻,不过,有时候也不需要这么劳神。在剑宫,瞧见香蕉之后,在这个小孩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似。
前一世,在孤儿院内,他有着一个小伙伴。
那个家伙就和香蕉长得非常相像,做起事来也是如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会犯错,后来,他被一家人收养,几年后逃出了那个收养家庭,不知道去了何处,再无消息。或许,这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当然,杜睿并不这样认为,之所以选择香蕉,除了这个因素之外,最重要的是安全。
没有人能料到他会这样做!
这种突发的决定,就连他事前都没有想法,其他人更不可能猜到,也就是说,香蕉不可能是任何势力安插的棋子,在内务府办手续的这段时间策反他,把当他当成暗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用力过猛,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
“殿下,走这边?”
丁三石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微笑。
这时候,三人站在一条小径上,两侧是花坛,坛内栽种着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在晨风中微微摇动,院墙一侧的垂柳,枝条同样在迎风轻摆,沙沙作响。墙头停着一只青鸟,有着一身翠羽,头顶上生出了一顶红冠,双眼灵动,目光在杜睿三人那里来回着,时不时,发出一声鸣叫。
小径这里有着分岔路,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丁三石站在往左的小径那里,而杜睿却踏上了往右的小径。
剑宫类似于杜睿所在的古代太学,太学一开始也是讲究君子六艺,也就是说,读书人须得文武双全,就像后世的宣传口号一样,德智体全面发展。到了后来,儒家学说变成了所谓的真理,读书人这才成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也就有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是说法。
这里的教学方法和杜睿的前世大学相差仿佛。
同样有着基础课和选修课,所谓基础课,就是学子们必须学习的课程,每一年年末还有专门的考试,名列前茅则有奖励,落后者要受到惩罚。有一年,剑宫的总教习是一个非常严苛的宗师,那一年的落后者,甚至被他下令在第一进的院落内当众被鞭挞。
剑宫分为三个年级。
初入学者为一班,这些学生大多是九岁以下;中班则是九岁到十三岁之间;毕业班也就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一旦年满十六岁就只能毕业。之后,他们会分流到其他学校去学习,比如以文为主的太学,或者以武功为主的天策堂,当然,也有可能是回家继承家业。
杜睿虽然已经十岁了,按道理应该进入中班学习。
不过,他的情况特殊,所以,被安排到了初阶学堂,和那些六七岁的小孩为伍,他的个子和那些小孩相差仿佛,坐在一起倒是一点也不显突兀。
剑宫的学子并不太多,这里主要是为了皇子的学习而建立的,能够进入这里陪读的世家门阀子弟其实不多,大部分家族看重的子弟并不会送到这里来,出现在这里的门阀子弟在自家的家族中处境颇为尴尬,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不能成为长辈看重的天才人物,也不至于沦为被放弃的那一类。
前来剑宫,这是一条道路。
既然不能主宰家族大权,那么进入朝堂掌握一些权柄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道路,在这里,若是能走出一片天地,跟随的皇子如果能够荣登大宝,他们也能够青云直上,真的成为执掌权柄的一品大员,家族也不敢轻视的,作为家族的招牌,他们肯定会获得家族大量的资源支持。
当然,这也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一旦自己支持的皇子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运气不好的甚至会丢了性命,哪怕运气好活了下来,这一辈子也算是废了,只能远走他乡,自我放逐,如此,才不会和家族扯上关系,他的家人什么的倒是能够被保住。一般情况之下,若非在这时期狠狠地得罪了后来的成功者,后者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话,基本都是这种结局。
进入剑宫的门阀子弟,十个人中间能够站在真正胜利者身后的甚至一个都不到。
英宗杜臻有着十七个儿子,现在,还活着是有十三个,那四个儿子有的早夭,有的横死,有的被刺杀,在这十三个儿子里面,未成年的有着八个。
也就是说在剑宫中,包括杜睿在内,一共有着八个皇子。
伴读的门阀子弟和王公贵族的后代大概在八十人,基本上,一个皇子可以分到十个左右的伴当,然而,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
像燕王杜允的身边,起码不下三十个伴当,这些人围绕着杜允转悠,真正能被杜允接纳的也就两三人,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舍弃杜允,去选择其他的皇子。这是因为,这些门阀子弟或者高官后代,基本上都和郭家有着牵连,他们算是郭家的门阀集团一员,他们只能跟随杜允,没有别的选择。
在剑宫中,跟随杜允的伴当最多,排在第二位的则是终南君杜旭,他的母亲是京兆顾家大房的嫡女,虽然不是皇后,却是贵妃,即便比不上郭玉琪,在后宫中,却也有着不少权力。
跟随在十五岁的终南君杜旭身边的伴当也有二十来人,基本上是顾家门阀集团的一份子,在这里,家族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泾渭分明,容不得半点混淆。
八十来名学宫子弟,就有一半以上的跟随了这两人,又有十来个关东籍的子弟跟随着范阳君杜琥,剩下的那些,分别跟随着那五个皇子,年纪最小的十七皇子杜宇,身边仅仅跟着两个伴当,年龄和他相仿,也都六七岁的样子,这两个伴当其中一人出自他的外家,另一个和外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杜睿,他才进入剑宫,暂时没有人跟随他。
这些学子中,也有一些尚未选择皇子的家伙,有些是一直在观察,有些则是无法贴到杜允或者杜旭身边去,如果有可能,他们也会选择一些靠谱的皇子投奔。
至于杜睿,这些家伙对他,基本是敬而远之。
现在,杜睿应该去初阶学堂上课,上午的课程是文课,有大儒为他们讲解经义,出自圣人东郭先生的语录,称之为榕园夜话,这本经书是东郭先生在自家的榕园和弟子们之间的问答记录,因为大多是在夜间,所以,称之为榕园夜话。
这本书在这个世界的地位,类似于杜睿前世的论语。
讲解榕园夜话的是陈夫子,出自关中横渠世家,英宗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是英宗的伴读,如今在中书省任职,偶尔会为英宗杜臻写诏书。
他对经书的了解来自关中横渠一脉。
现在,对于经义的讲解有着分歧,横渠一脉代表着关中学派,他们乃是复古派,讲究崇古,认为圣人的微言大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只是,这微言大义须得研究透彻,不能被误导,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深意,一旦理解错误,就会走入歧途。
如何解释经义,横渠一脉自认舍我其谁。
关东学派却不赞成一味崇古,认为世界在变化,所以,必须与时俱进,圣人的微言大义自然很有道理,然而,却不能把它当成至理名言,一味听从,须得有选择的接受。
双方都视对方为异端,江湖也好、庙堂也好,相互攻击,你死我活,决不妥协,私下里,两派的学者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世界,那些大儒大多有着世家背景,也有着强悍的武力,所以,他们不仅文斗,有时候热血上头,还会签下生死状,进行武斗。
陈夫子身为中书省的中令,平时工作繁忙,仍然要在剑宫来教书,无非就是想抢夺经义的解释权和说话权,为此,哪怕是过劳死也不怕。若非他是英宗杜臻的伴读,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正是有着这份交情,这才击败了关东学派的努力,成功获得学宫教习一职。
然而,关东学派也有着自己的门路,并非一溃千里,在剑宫内,同样也有着关东学派的夫子,甚至是在中阶班当教习。
这两人暗地里较着劲,互不相让。
陈夫子也就非常严格地对待学子,哪怕是皇子,也是不假言辞。
距离陈夫子的第一堂课时间已经很紧了,丁三石心里有些焦急,因为皇子们犯错,虽然也会责罚,责罚的对象却是那些伴当以及他这样的内侍。
第六十九章 横渠书院陈船山
阳光落在庭院,树影婆娑。www.uu234.net
这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类似江南水乡的建筑,哪怕是在这酷暑时节,也别有一番幽静。
关中平原是典型的北方气候,不潮湿,很干燥,所以,屋外的气温虽然很高,阳光虽然很毒辣,只要不站在太阳下面,稍微有点阴影的地方,都不会太热,若是有着一丝凉风,那就更好了,不会像在蜀中那样,太过潮湿的气候,也就显得非常闷热,不管在太阳下,还是在阴影里,稍一动弹,便一身汗。
学堂就在天井旁。
剑宫内的建筑分为两部分,文课基本都在这样的江南建筑中,绿树成荫,花草遍地,分外的典雅和幽静,建筑多是青瓦白墙,学堂的两面墙上开着许多窗户,阳光穿过树叶枝条照射进来,不失光亮,却也带着绿色的清凉,哪怕被光影扫着,也不见炎热。
有读书声从窗户飘了出来,在天井回荡,冉冉升起,爬上了树叶枝头,随风向着远方荡去。
陈夫子端坐在案几之后,皱着眉头,目光在堂下来回,他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这节课应到学子是十三名,实到却是十二位。
仍然是那些老面孔,本该出现的一个新面孔却并未出现。
陈夫子姓陈名安民,陈安民,号船山,门下弟子皆称其船山先生。
他今年四十出头,年龄比英宗杜臻打上了三四岁,当初,英宗杜臻身为太子在剑宫学习,陈安民就是杜臻的伴当,他是武功陈氏出身,在武功,陈氏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却也是大族,其中,陈安民的父亲陈子云曾经做过一任礼部尚书。
陈父在礼部尚书任上,曾经因功获得了宣宗赏赐,可以择一子进入剑宫学习。
陈氏在武功虽然是大族,却只能是二流家族,进不得一品,陈家子弟也就没有资格进入剑宫学习,哪怕是陈父贵为一品大员,也是不能,除非是得到了皇帝的特旨。
身为横渠子弟,讲究崇古尊礼,也就是说,忠孝节义,忠要排在第一位,所以,陈船山进入剑宫之后,立刻紧跟着当时的太子杜臻。
在整个关中,甚至整个天下,教育资源大多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这些门阀世家牢牢地控制着这些资源,绝不轻易向外传授。
横渠书院是异类,和关东的白鹿书院一样,他们是面向所有人的书院,以文为主,以武护道,讲究的是有教无类,不管你是世家大族出身,还是来自寒门,甚至是贫无立锥之地的贱民,只要肯学习,只要有天赋,都会收入门下。
这两个书院是太宗年间建立的。
太宗雄才伟略,当时,哪怕所有关中门阀都站在了太子那边,太子妃是京兆顾氏出身,紧跟随着太子的齐王妃来自渭南林家,当时,郭家还算不得四大家族之一,那时候,关中仅有的几个能入一品家族的门阀全都被太子笼络,无声无息地压制着太宗,迫使太宗不停地收缩势力。
是的,太宗是大宗师。
然而,太祖也是大宗师,那些一品大家族中也有着大宗师,且是隐藏在祖祠内的老妖怪们,再加上华山派也有一位剑神,因此,太宗当时发动宫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铤而走险,他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并没有给敌对势力集团反应的时间。
当他逼迫太祖无法踏出太极殿半步,当太子和齐王被伏击而死之后,也就尘埃落定。
那些门阀世家不可能为死人向太宗复仇,他们也就只好默认了事实,当然,暗地里自然是阳奉阴违,只要是对自家不利的政策法令,一律抵制。
如此,太宗只好另辟蹊径。
他建立了书院,讲究有教无类,然后,开创了科举制度,无论富贵贫富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若是能达到及格线以上,便可以去做官。
当时,世家门阀子弟都抵制这科举制度。
毕竟,举荐制已经实施了上千年,相当于为世家门阀子弟量身定做的一个制度,科举制度一旦盛行,他们要想当官那就麻烦了,不能靠着几张荐书就可以牧守一方,或者高居庙堂。
当时,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不多,每年一届,第一届的考生甚至只有一百来人。
这些考生全部来自太宗在民间建立的书院,当时,有许多因伤离开朝堂的将领被太宗安排在了书院,就拿位于关中的横渠书院来说,第一任院长是李长卫,那可是宗师级别的大人物,曾经的玄甲精骑的大统领,所以,那些门阀世家虽然对书院不满,却也只能在暗地里找麻烦,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
到了天后朝,为了压制门阀世家,为了提拔更多的人才,书院也就得到了扩充,大江南北到处都是。
同一时间,天后也大力支持门派,在文武两途压制门阀世家的力量,以免他们太过强大,影响到王朝的统治。
那段时间,朝堂的斗争非常激烈,血腥冲突都有好几次,在天后临朝称帝那一年,有一个大宗师带着几个宗师级别的人物杀入雒阳皇宫,结果,那一战没人能走出皇宫大门,这时候,那些家伙才发现原来天后也是大宗师,不仅如此,她身边的一个面首一般的人物同样也是大宗师。
之后,天后展开了血腥的镇压,有着两三个进入了一品的世家门阀被除名。
她的手段太过血腥残忍,使得那些门阀世家不得不选择蛰伏,转而投向了这个当初他们看不起的女人,不再进行明面上的对抗。
天后朝时期,门阀世家受到了压制,朝堂上的官员有一半都出自书院一脉。
当时,关中的横渠书院和雒阳的白鹿书院乃是最为有名的两大书院,基本上,朝堂上的一品大员全都出自这两个书院,如此,也有不少门阀子弟前往这两个书院求学。这些世家门阀深悉生存之道,若是不能对抗,那就融入其中,潜移默化地取得控制权。
当然,他们并非毫无抵抗便彻底投降。
这些门阀将大部分资源和力量放在了杜氏皇族身上,当时还年轻的神宗皇帝被这些门阀看重,不管是财力还是物力人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应有尽有。当天后驾崩之后,杜氏皇族逆袭,杀尽了天后的族人,那些出身书院并非门阀世家出身的朝堂官员要嘛被杀,要嘛被贬,流放到了岭南或者塞外。
这就是门阀世家掌握的史书里面记载的神宗中兴,众正盈朝。
门阀世家反扑的结果就是众多书院被封,科举制度虽然存在,却名存实亡,基本上,能够在科举制度中获益的只有门阀子弟,哪怕是书院子弟,也多是世家出身。
当时,众多书院被封,横渠书院和白鹿书院却屹立不倒,除了因为众多世家子弟在里面求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两家书院都有着以武卫道的传统,那些老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深藏不露的大有人在,就像是传说中的少林扫地僧一样。
书院其实和门派差不多。
只不过门派以武为主,对于经义什么的,略懂即可。
书院是以学习经义为主,而武功征伐不过是术,卫道所用。
对书院来说,道即是天,乃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为了维护自家的道,神佛皆可斩之,从某个角度来说,像那种可以为道而死的学子,和宗教的狂信徒没有什么区别。
陈船山便是这样的一个卫道士。
忠孝节义,这就是船山先生心目中的道。
那么,怎样才能展现这忠孝节义呢?
必定是有着某种规矩,一种礼仪!
在陈船山看来,尊师重道,尊师也是一种礼仪。
他并未见过邯郸君杜睿,却对这人有所了解,只不过,没有过多的了解。
陈船山只忠于龙椅上的那一位,所以,他不参与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为此,他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有些势力集团暗中也和他有着接触,碰了几次软钉子之后,也就不再试探,当然,那些家伙暗地里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却未可知。
要知道,他是中书省的中书令之一,给英宗写诏书的重要人物,若是能够收买到自家阵营,很多事情也就容易了许多。
中书省就类似于杜睿前世的中央书记处,权高责重。
所以,陈船山哪怕是对着学堂内的皇子们,亦是不假颜色,私下里,对这些几岁的小皇子,他也会执礼甚恭,守着君臣之道,让人无话可说。但是,在学堂上,他就是老师,皇子们就是弟子,那时候,彼此之间的身份也就倒了个,必须遵从师生之道。
为什么没有来?
他记得,这应该是邯郸君的第一堂课。
找不到路?
并不存在找不到路,因为,每个皇子身边都有内侍服侍,这些内侍在剑宫中生活了那么久,不可能找不到路。
有钟声从远处传来,悠扬清澈。
这是下堂的钟声,钟声的间隔有些长,如果是上堂的钟声,间隔也就有点短,非常急促。
听到下堂的钟声,下方的少年们面露喜色,不过,没有人交头接耳,哪怕是皇子们亦是如此,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家老师的脾气,如果有违礼仪之道,留堂不过是小惩。
目光在堂下学子的脸上扫过,陈船山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学堂之后,身后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陈船山皱着眉头,向着一个地方走去,他需要找到那个服侍邯郸君的内侍,了解情况。
第七十章 剑宫藏书阁
杜睿站在一排书架前。www.uu234.net
书架很高,以他的小身板,也只能拿最下一层的书,想要拿第二层,站在原地向上伸手是够不着的,须得跳跃起来,伸手摘取。
不过,对杜睿来说,这形不成障碍。
哪怕是书架最高一层的书籍,他也能轻易地拿到,书架再高,距离地面也不过两丈左右,他并未修炼过轻功,只是身怀内家真气的他,单凭真气激发的弹跳力,便能轻易地跃上去。
这里正是剑宫的藏书阁。
这是一座六边形的砖石建筑,建立在一处有着九级石阶的平台上,四周空空荡荡,是一个小型的广场,距离藏书阁最近的院落都有着十来丈的距离,一般情况下,剑宫的建筑多伴以绿树和花草,曲折幽深,颇有意境,然而,藏书阁四周,除了空荡的小广场之外,寸草不生。
这是为了预防火灾。
藏书阁有着六层,每一层存放的书籍都不同,有文史经义、有游记杂谈、有着个人传记、有着兵书战策、有着各种荒诞不经的发明创造,也有着奇门遁甲等神秘莫测的异端秘术,当然,在这里面,同样存放着许多非常珍贵的奇功秘籍,像某些宗派或者宗门甚至世家门阀独有的神功秘典,在这里往往都是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书架前。
杜睿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
青云纵!
这是一门轻功心法,是一门真气的运用法门,若是你打通了任督二脉,真气能够在体内搬运了一个小周天,如此,便可以运用这门轻功心法,掌握了这个技巧,比简简单单地用真气激发身体潜能,纯粹利用弹跳力往上窜要强得多,不但高度要高上不少,且速度会更快,身姿也更为轻灵。
这门心法出自武当。
哪怕是在武当山,这青云纵心法也并非什么大路货,不是所有弟子都可以修炼的,须得打通了小周天成为了武当派的正式弟子,才会得到传授。然而,在剑宫的藏书阁,这样的一门秘典却只是摆放在第一层,任由皇子们取用观看。
剑宫藏书阁和天策堂那边是相通的,除了一部分非常厉害的秘典之外,天策堂的武道藏书在剑宫藏书阁这里都有着备份,这是为了预防出意外,哪怕天策堂被毁掉了,剑宫这里也有着传承,同样,剑宫如是被毁,天策堂那边依旧存在。
剑宫的防御虽然森严,有着宗师级别的大能坐镇,终究还是比不上坐落在大明宫内的天策堂,所以,一些非常厉害的秘典这里也就没有备份。
即便如此,藏书阁内依旧有着一些非常厉害的功法。
这些功法照样能够直抵大道,能够让人从引气入体修炼到大宗师境界,当然,这些功法对资源的要求要嘛太高,在这个时代很难收集齐全,要嘛就是残缺不齐,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它们这才在藏书阁有着备份,存放在最高的第六层。
在第六层上,有着一个老叟。
这个老叟姓杜,宗师境界,乃是守候祖祠的族老之一,哪怕是杜睿这样的皇子,若是见到对方,也要先躬身行礼,不敢怠慢。
这一点,丁三石有对杜睿说过。
只不过,杜睿有否听见去,他不知道。
这会儿,他和香蕉正陪在杜睿身边,说是陪在身边并不恰当,他们并不能进入书架所在的区域,而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候着,在那里,摆放着几张案几,这里的藏书都不允许带出去,但是,第一层的藏书允许抄录,那里正是抄录藏书的地方。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上午这个时段,绝大多学子都在课堂上。
当然,哪怕是没人,丁三石和香蕉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坐下等候,他们只能靠着墙壁静候,等待着杜睿从藏书架那边走出来。
香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藏书阁,像他这样的低等内侍,活动的区域非常狭窄,剑宫许多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禁区,不得乱入。
丁三石时不时往书架那边瞧一眼,他有些心急如焚。
一个时辰前,在岔路口,他拗不过杜睿,没法带着杜睿前往初阶班的学堂上课,反倒被对方引到了藏书阁来,这让他颇为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给杜睿讲藏书阁的所在。
在这片区域,有两个内侍守着,他们负责藏书阁第一层的清扫和整理工作,他们和丁三石也算是熟人,这时候,也就小声地和他说着话,讲真的,他们对邯郸君杜睿也挺好奇的,按道理,现在是上课时间,邯郸君却突然出现在藏书阁,这好奇心也就更加强烈了。
丁三石外表淡定,脸上不失微笑,一点也看不出焦躁之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那两个家伙旁敲侧击的询问,说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实际的资料外泄。
他时不时望向书架那边,偶尔,能够瞧见杜睿的身影。
第一层的藏书,对所有的皇子敞开,可以随意翻阅,也可以带到抄录区抄录副本,其他那些学子,就需要获取特殊的令牌,这些令牌往往由学堂教师颁发,如此,方才能获准进入藏书阁,抄录一两本秘典。当然,若是他们是皇子的心腹,也就无需令牌。
皇子将秘典抄录出来,就可以让他们继续抄录。
其实,大部分学子都不在乎这个,像藏书阁第一层的那些藏书,对于外界虽然珍贵,然而,一流的世家门阀都有着类似的藏书阁,有些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家族,其藏书阁内珍藏的书籍秘典并不比皇室的少多少,甚至,他们还收藏着皇室并没有的神功秘典。
也只有像当初陈船山那样的学子才对这里垂涎三尺。
横渠书院也有着藏书室,终究是才开创一百多年,根基不足,藏书阁内的藏书大多是大路货,有一部分还是从天策堂内摘抄过去的,为了不太过刺激那些门阀世家,许多和门阀世家有关的秘典并未流失,依旧保存在天策堂内,唯有皇室子弟才能观看。
丁三石原以为杜睿会找一两本书出来抄录,待得杜睿来到抄录区,他准备再劝说对方两句,这藏书阁随时都可以来,学堂却不可以不去啊!
然而……
杜睿进入藏书架区域之后,就不再出来。
偶尔,他的身影会出现在丁三石的视线之中。
那时候,丁三石的心中一阵冰凉。
只见杜睿站在书架旁,拿着一本书,然后,翻开书页,他的速度并不快,却也谈不上慢,基本上,保持着四五个呼吸的速度,过了四五个呼吸之后,也就翻开了下一页,中间几乎不见停顿,一直就保持着那样的节奏,在丁三石看来,也就能粗略地看完整页内容而已!
记忆呢?
难道不需要记忆的时间?
儿戏啊!
在丁三石看来,杜睿只是出于好玩的目的,这才跑来了藏书阁,像这样,胡乱地翻阅着书籍,其实,他并未能真正的看进去,说不定,其中的大部分字都不认识,毕竟,他方才从痴傻状态中清醒过来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点时间,哪怕是有着名师教导,又能认识几个字?
大部分武功秘籍上除了文字,尚有着一张张的行功运气图,画着一个个小儿,经脉则用花花绿绿的线条表示,像拳谱之类的,更是画着动作图……
在丁三石看来,杜睿之所以翻得这样起劲,是在看那些图像吧?
要不然,莫非还是想看着这些秘典自学?
如果真这样,他就要在心底大笑三声了!
要知道,大部分的秘典其实都有着问题!
为什么这样说呢?
武道秘典其实并没有乱画,所有的行功图和拳架也都是真的,然而,在这些秘典上,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一句能够点开难关的话语,没有这句话,依图修炼,往往不得成功,幸运的也就是消耗了时光,运气不好,走火入魔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当然,在藏书阁第一层书架上摆放的这些秘典,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学,学宫的这些教授武道的教习,根据自己的经验也能将书上没有记录的所谓秘诀推算出来,很多东西,不懂行的会觉得高深莫测,真正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是一张薄纸,一捅就破。
所以,丁三石想等杜睿出来之后,告诉他这个道理。
哪怕你把整个藏书阁的书都背诵下来,以你现在的学识和经验,一门也修炼不成。
杜睿深吸一口气,将一卷经书放回了书架。
他面前的这排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和轻功有关的书籍,他刚刚翻阅的这本秘典乃是出自被太宗灭门的少林寺,那是鼎鼎有名的禅门北宗祖庭,太宗把少林寺的藏书阁全都搬回了天策堂,可以说,在天策堂和剑宫的藏书阁,少林的秘典最多。
因为多了,也就不太值钱。
杜睿刚刚翻阅的一苇渡江,乃是少林的轻功绝学,乃七十二门绝技之一,现在,居然摆放在了藏书阁的第一层,和武当粗浅的青云纵功法摆放在一起。
青云纵上面还有一门梯云纵,那才是武当的独有轻功秘典,和少林的一苇渡江相提并论。
在这排书架上,却无法瞧见。
一苇渡江需要的是达摩真气,最起码也必须是佛门功法,不然,不能施展。
不过,这并非绝对!
杜睿微微一笑,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
他看了大概十本武功秘典,全部记了下来,已经足够了,继续下去,大脑吃不消!
于是,他转身离开书架,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第七十一章 愤怒的九皇子
“殿下……”
丁三石面露喜色,迎了上去。m.www.uu234.net
香蕉有些懵懂,他并未受过侍候人的训练,也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来到杜睿身边,瞧见杜睿脸色苍白,看上去并不太好,他不知所措。
“香蕉,还不快点扶着殿下……”
丁三石瞪了香蕉一眼,他自己抢先一步,来到杜睿身侧,想要搀扶杜睿。
昨天晚上,内务府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允许香蕉脱离剑宫,由他去玄真观侍候邯郸君,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内侍来到香蕉的住所,把他叫了出来。不过,他还处在懵逼状态,一脸傻乎乎,虽然,那些人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完全不明白言外之意。
哪怕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像丁三石这样的内侍,有着挑选自家忠诚对象的资格,像香蕉这样的底层内侍,毫无选择的余地,哪怕以后跟随着邯郸君粉身碎骨,也比现在要强啊……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把握现在吧。
是的,香蕉并非什么聪明人,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孩,目光还长远不到思考到未来的程度,他只知道,一个和自己交情很好的小伙伴就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被心情不好的大宦官瞧见,被人在后院的柴房内用鞭子活活抽死。
他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虽然是懵懂状态,被丁三石一吼,他下意识地向前,想要搀扶杜睿。
这时候,杜睿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搀扶。
丁三石的眼角余光一直落在杜睿那里,瞧见杜睿的手势,立刻便收住了脚,探出的手也很自然地收回,垂在了双腿的大腿外侧。香蕉没有这么机灵,哪怕是瞧见了杜睿的手势,可能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继续向前,伸出手去,险些撞在了杜睿身上。
杜睿伸出左手,轻轻在香蕉的手腕上一搭,然后,一拨。
香蕉也就像陀螺一样旋转着了一圈,由正对杜睿变成了侧面向着他,脚下虽然旋转着,却丝毫不乱,重心不曾有着失衡,依旧牢牢地站着,他一脸茫然,完全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手?
丁三石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
这是武当的云手,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
当然,这是夸张,无非是借力打力,力量若是稍弱,倒是可以借助对方重心和力量之间的不平衡借上对方的力,不过,要想拨开千斤之力,你自身起码也要有四五百斤的力量。
四两?笑话罢了!
香蕉自然是没有什么力量,杜睿这云手也就使得干净利落。
丁三石之所以莫名惊诧,倒不是因为这云手使得似模似样,而是他知道杜睿翻阅的第一本武道秘典,正是出自武当的太极云手。
对于这门功法,丁三石修炼过。
主要是一些气劲的运用,通过气机接触,掌握好对方真气的虚实,有的放矢,避开实实在在的劲气,转而攻击对方的虚弱之处,所谓四两拨千斤无非如此,避实就虚而已!
只是,虽然是一些气机运用的小技巧。
却也是有着诀窍。
若是不知道这诀窍,施展出来不过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罢了!
这诀窍并未写在秘典之上,须得师父口传,当然,像丁三石这样大周天圆满的武道好手,哪怕是不知道武当的秘传一句话,也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运用,和武当派的云手相比,在效率上或许会有点差,但是,也足够能用了,无须正宗的武当真气。
丁三石惊讶的是,如果杜睿以前并未接触过太极云手,只凭借刚刚翻过一遍,这就能将云手施展出来,虽然,对象是一个没有武功弟子的小内侍,他也并未在上面运用真气,但是,这个拳架是对的,关于力道和速度之间的平衡也掌握得好。
难道,他这是学会了?
对此,丁三石并不相信,或者,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
当然,他心中有着疑惑。
面前的邯郸君杜睿,究竟是疯癫?还是天才?
杜睿昂首向藏书阁的大门走去,并未搭理一旁那两个内侍的行礼,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望着某个不知名的世界。这会儿,识海内,鱼龙变的那些经文闪耀着金光,一闪一灭,非常的有层次,就像是这夏夜空中悬挂着的璀璨的星河。
丹田气海,一条条的金色鲤鱼跃出水面,落入堤坝之外,游入了经脉之内。
玉枕穴,隐隐有着一个小洞,螺旋状旋转的真气像电枪一样在那里钻着,无休无止。
丁三石笑着和那两个内侍打着招呼,目光中有着歉意,那两个内侍也知道邯郸君,晓得这并非正常人,也就没有计较,何况,就算邯郸君是一个正常人,就算对他们无礼,他们也只能生受着,毕竟,他们身为内侍,本就是皇族的家奴。
主人对奴仆有礼,不过是主人有修养。
主人对奴仆无礼,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杜睿走出了大门,丁三石笑着和两个内侍告辞之后,紧跟着也走了出来,香蕉双手拢在袖子里,迈着小短腿紧跟着追了上来。
走出藏书阁大门,下了台阶,广场对面,迎面走过来一群人。
没有树木,阳光无遮无掩地落在广场上,距离午时还有一点时间,阳光却已经变得毒辣起来,将地面照得明晃晃的,就像凭空弥漫着一层白烟一般。
杜睿站在了原地,望着对面的那群人。
“十三弟,九哥我今天要和你好好亲近亲近……”
对面的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吼着,声音落下,传来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九皇子范阳君杜琥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踏步向着杜睿奔来。
他今天的服饰和那天不同,头上依旧戴着金冠,却换了一顶,金冠上头挂着一颗明珠,鸽蛋大小的东海明珠,被一根立着的金线挂着,随着他的跑动,在头顶一上一下地沉浮。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由蜀锦制作的紧身武士服,白色的底面上绣着一条黑色的巨蟒,瞧着甚是凶恶。
见到杜琥奔来,丁三石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
却听得杜琥高吼着。
“贱奴,滚开,这是我们兄弟间切磋……”
丁三石略微犹豫,不过,抬出的那只脚还是落了下来,随后,他的身子僵直在原地,远远地,一股气机从人群那里探了出来,和他的真气触碰,相互纠缠。他眯着眼睛,望着那边,他认识气机的主人,那是跟随范阳君杜琥的宦官,和他不同,对方并非出自讲书堂。
这宦官乃是跟随燕妃进攻的范阳人,燕妃死后,也就跟随在了范阳君杜琥身侧。
丁三石并未和对方打过交道,来到剑宫之后,他对在剑宫中修行的皇子多少也有些了解,像那个老宦官,自然也从典狱司那里弄来了一些情报。
这是很厉害的老家伙。
“三石啊,主子们打闹,我们这些小的就不要掺和了……”
老宦官的声音透着几分阴柔。
一般情况下,哪怕是没有了是非根的内侍,在说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只有那些变态才会故意把声音变得阴柔,这老宦官就是一个变态,丁三石从典狱司那里得到过一些情报,这老宦官喜欢买一些小孩到自己府邸,去势之后折磨虐待,基本上,一个小孩没有能熬过三个月的。
他做得非常隐秘,没有真凭实据,典狱司自然不好动他。
何况,类似这样残酷的事情,很多世家门阀都存在,对典狱司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们在意的是那些家伙有没有反意,有没有对宦官集团不满的势力。
丁三石若是拼命,也能够摆脱对方的气机纠缠。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见丁三石被自家的伴当太监胡不疑牵制住了,杜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哪怕那时候他只有四岁的样子。
那一天,邯郸君杜睿降生,同时,他的母亲燕妃在寝宫内孤零零地死去,当时,身边只有他和老太监胡不疑,那时候,宫中一片红灯,庆祝杜睿的出世。
大唐麒麟儿?
我呸!
从那时候起,杜琥无时无刻不再诅咒杜睿。
或许是他诅咒灵验了,那个大唐麒麟儿变成了痴傻,那时候,他每天都在笑着,晚上做梦也都在笑,对他来说,母亲其实就是一切。所以,哪怕知道杜睿的降生和母亲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关系,母亲之所以孤零零地死去,无非因为她姓卢,曾经的反贼集团的幕后黑手。
他仍然会迁怒杜睿。
这就是那天瞧见杜睿,他将手中的石锤猛地扔了出去的原因。
那一刻,他被愤怒的情绪所控制住了,无法摆脱,一个原本痴呆的家伙突然有着咸鱼翻身的机会,再次获得了自己那个便宜老子的认可,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的,他不能接受!
其实,鲁莽荒唐只是他的表演。
外家是范阳卢,皇位注定和他无缘,有着杜家的血统,范阳卢氏又对他不闻不问,杜琥心中积郁着太多的苦痛和愤怒,所以,他这才做出了许多鲁莽荒唐的事情,一方面是在众人面前表演,示意自己并没有夺取皇位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发泄心中的痛楚。
其实,他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
打杀杜睿,其实就是不能做的事情!
然而,那一天他还是那样做了,幸好被丁三石制止,要不然,他日后决计会被软禁,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但是,他不会感谢丁三石。
今天,他继续向杜睿出手。
这一次,却是有着理智的!
他并不会杀了对方,但是,痛揍一顿却是难免!
第七十二章 迎战
香蕉原本跟在杜睿身后三步远。www.uu234.net
他依稀记得,以前有个老宦官说过的话,说是服侍贵人啊,不能跟得太近,以防贵人突然停下或是转身扭头,也不能跟得太远,如果太远,贵人有什么吩咐来不及上前,有些贵人性子急,会因为这小事对你心生厌弃,所以,三步最好,三步刚刚好。
所以,香蕉依样画葫芦,跟在杜睿身后三步。
他战战兢兢地迈着步子,低着头,计算着自己和杜睿的距离,偶尔,抬头瞄杜睿一眼,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他就继续低头盘算距离。
杜睿站住的时候,他向前窜了一步,险些撞到杜睿身上,忙不迭地收住步子,往后又退了一步。
当杜琥高吼着冲过来的时候,香蕉吓坏了。
那一刻,他的心跳声就像连绵不绝的惊雷不停地在胸腔内炸响,汗出如浆,双腿发软,全身颤抖,就像是疟疾病人一般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对于强权和暴力,他除了忍受之外并无其他应对的方法。
然而,不知为什么,一股热流从脚心窜了上来,让他滋生出了勇气,他咬了咬牙,向前冲了出去,挡在了杜睿跟前,双手向两侧大大的张开,就像是一只在苍鹰面前护着鸡雏的老母鸡。
杜琥的身影在他眼底越来越大,那因为愤怒和得意而显得极其狰狞的脸特别的醒目,香蕉再次吓坏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样子殊为可笑。
杜睿面色苍白,双眼炯炯。
他无声无息向前跨出几步,绕过了挡在身前的香蕉,向着前方继续走去,步子跨得不大,就像量过的一般,每一步距离相等,在一旁的丁三石看来,他就像是在暮晚时分的河堤散步一般,整个身姿云淡风轻,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像正要和某个人打斗。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摆出拳架,摆出一个不丁不八的应对姿势,静等对手冲过来。
当然,这是非常被动的应对方式。
如果够聪明的话,这时候就该迈着小碎步向前冲去,迎着对手冲去,和对手在中途相碰撞,如此,也就能借上前冲之力,抵消了对手的来势。
丁三石向前走了两步,将闭着眼睛的香蕉拉住。
隔着四五丈,对面那个老宦官的气机仍然和他牵扯着,只要丁三石有着向前帮助杜睿的举动,对面那个老宦官就会出手,四五丈的距离,对他们这些打通了大周天介乎二流和一流之间的武者来说,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天堑,一个呼吸之间,便能赶到。
杜睿仍然向前走着,旁若无人地走着。
杜琥那边的几个伴当看着,有人忍不住捂着了眼睛,在那人的心中,杜睿这是犯病了。
毕竟,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哪怕是像杜琥那样顽劣,初次进入剑宫,也不敢逃课,就连现在想要教训杜睿,哪怕知道对方在藏书阁,他也是上了课之后这才纠集众人匆忙地赶了过来。现在杜睿这状态明显就不对,面临着来势汹汹的杜琥,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选择紧张防备。
杜睿看着却丝毫也不紧张,摆出的姿态就像是大宗师一般。
瞧着杜睿这姿态,杜琥心中的无名火冒得更厉害了!
这是看不起我?
一直都有传言,说是杜睿是不世出的天才,手底下有着薛卓这样的先天高手亡魂,诚然,那时候薛卓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偷袭所杀,然而,二十多天之后,他可是在市集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了两个意图刺杀他的杀手,当然,那两个杀手并非什么厉害的高手。
对此,杜琥半信半疑。
他本就是一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家伙,在他看来,哪怕传言是真的,换成自己,一样能够做到。
是的,杜琥极具武道天赋,这十多个皇子,能让他在武道天赋这上面衷心佩服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燕王杜允,他曾经挑衅过对方,想要欺负这个比杜睿大了几个月的家伙,因为是私下里的较量,知道的人不多,结果很悲催,他被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兄弟一顿痛揍。
第一次被打之后,他不服气。
之后,每学会一门功夫,他都会去找杜允较量。
一开始,还抱着痛揍对方的打算,到后面,也就变成了切磋模式,有时候,他甚至会因为得到杜允的指点而雀跃,在杜允的指点下,他得以轻易破开难关。他承认,世界上存在天才,杜允便是其中之一,不但在武道修行上一日千里,区区十岁的年龄,就已经打通了大周天,而且,他还饱览群书,他几乎可以算是特殊的一个,藏经阁除了第六层之外,都会向他开放。
燕王杜允是郭皇后的儿子,上头有着两个哥哥,然而,他并非毫无机会。
太子杜贤一出生就得天独厚,身为英宗的嫡长子,天然就有着一批人跟随,特别是郭氏门阀,算是太子最坚实的根基,成年之后,杜贤离开了学宫,开始在六部轮值,掌握朝堂的基本运转规律,之后,又进入尚书堂,为接班做好了准备。
可惜的是,一场刺杀毁掉了他。
现在,太子杜贤长期在病榻上辗转,身边随时有着太医待命,每天要喝不少的药汁和丹丸,用那些非常名贵的药材来吊命,常年深居简出,一年也不见他出几次门。像皇帝大寿、皇后大寿以及祭天典礼等重要大典,有时候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哪怕出现了,也是面色苍白地被宦官搀扶着,也只是露一下面就离开。
可以说,杜贤虽然身为太子,实际上,距离宝座却非常遥远了。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可能比英宗还要早一步前往黄泉九幽。
之所以仍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不过是英宗不想自己那几个儿子斗得太猛,把他立在台上当标靶而已,并且,英宗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活许久,无须确定继承人。
现在,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赵王杜涛,皇三子,郭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子杜贤的亲弟,燕王杜允的亲哥,现在,正在吏部行走,他温文儒雅,待人如沐春风,在剑宫学习的时候,武道修行虽然平平,在文治经义上却名列前茅。进入六部学习之后,很得一批书院弟子的拥护,认为他深悉圣人之言,有着治国之道。
第二人是终南君杜旭,皇二子,年龄和太子杜贤相仿,他的母亲出身京兆顾氏,在后宫中,虽然不如郭皇后那般一言九鼎,却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若非必要,郭皇后也不会过多干涉对方势力范围内的事情。
现在,关中四大门阀集团,郭氏为首。
然而,轮到根基雄厚,还是顾氏为尊。
哪怕是皇族杜氏,在未曾雄起之前,也依赖顾氏生存,若非顾氏扶持,当时从西域迁徙而来的杜氏根本就无法在关中立足。
当初,太祖起兵,也得到了顾氏的鼎力支持。
顾氏出钱出人出粮,在太祖军中,有着不少顾氏子弟,其人数并不比杜氏要少,所以,建国之后,当时的丞相便是顾家人。太宗宫变时,顾氏站在太子那一方,事后受到了一定的打压,太宗取消了丞相一职,将丞相的职务分成了三部分。
中书省,负责起草政令。
尚书省,负责管理政务。
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
现在,经过百年沧桑,尚书省基本上掌控在了京兆顾手里,哪怕是郭家,在这方面也无法撼动顾家的力量,哪怕尚书令并非顾家的人担任,整个尚书堂的大小官吏却大多出自京兆顾,如果你不是顾家的人,却在尚书堂做官,你根本就不清楚手底下那些人的底细,你会时常发现,自己做事总是缚手缚脚,难以成功。
所以,现在正在尚书堂行走的终南君杜旭,同样是太子的有力竞争者。
皇位?
太子?
杜琥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字眼。
他非常清楚,那两个位置和自己无关!
只要他身上有着范阳卢的血脉,也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当初,关东叛军进入关中的情形,绝大部分关中人都有着印象,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位有着关东血脉的杜家子荣登大宝,何况,他流的还是范阳卢的血脉,范阳卢,乃是当初关东叛乱的幕后黑手。
若非泰山玉皇顶上那一位姓卢,范阳卢早就该被灭门了。
杜琥心中有着怒火!
一直以来,这怒火就在心底焚烧,让他痛苦不堪!
他须得做一些什么,将这怒火爆发出来,如此,方才能稍微减轻痛苦。
是的,这怒火无法彻底解决,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只能通过发泄来暂缓。
“呔……”
杜琥大吼一声,整个人跃在了空中,右手在头顶划了一个半圈,呼地一声,往下斩落,就好像是一条粗重的短鞭,落下时,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向着两侧逃离。
三阳鞭!
这就是杜琥修炼的一门功夫。
说是鞭,其实是拳脚功夫,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抽着出去,真气包裹在拳脚之上,若是打中对手,就像是鞭击一般,故而得名。
这三阳鞭出自关东,是老宦官手把手教会的。
第七十三章 较量
每个地方的人,都带着那个地方的特色。
这是因为环境、气候、饮食、以及人文关系等等因素影响所致。
所以,关外风雪之地多饮酒如水的壮汉,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关中子弟朴实坚强,江南人家多风流倜傥,而巴蜀川民,有机变、有负重、有忍耐……
武功亦是如此,每个地域的武功都有着其特色。
关外武学,大开大合,与之临近的燕赵之地,亦是如此,只是多了几分锐利和烈性,出招时,几乎都把力道用得很近,讲究的是有去无回,实际上,却并未如此,终究还是留着一记后手,真气有着一丝回旋,只不过,和喜欢留着绵绵后招的江南武林相比,这后手近乎于无。
在危险之境腾挪辗转,这便是燕赵的武风。
三阳鞭出自燕山朝阳宫,朝阳宫乃是燕赵第一大派,在关东武林,和泰山玉皇宫,恒山悬空寺,以及已经被灭门的嵩山少林寺,号称北地四大宗门。就像华山派相当于杜氏所控制一般,朝阳宫几乎便是范阳卢氏的家庙,单纯比较武道成就,范阳卢其实要比关东其他五家门阀要强上几分。
修炼三阳鞭的人,武道天赋不论,性情最好是刚烈决绝,为人沉默内敛,平时看着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流,一旦起着狂风,便能掀起巨浪。
杜琥为人霸道,性情暴烈,虽然,不怎么符合修炼三阳鞭的要求,然而,修炼了之后却练出了另一种意境,出招时的气势,极尽癫狂。
所以,他背地里有着一个外号,疯虎。
当心头那疯狂燃烧的怒火爆发出来,融合在真气中,手臂像鞭子一般抽出时,空气被炸裂,在杜睿面前,瞬间便形成了一片真空。这时候,哪怕杜睿想要吸气入体,却也无气可吸,若非先天,这一口气也就缓不过来,呼吸节奏被打乱,体内真气的运行也就变得紊乱。
这便是杜琥修炼的三阳鞭独特处。
一般人修炼之后并无这样的效果。
在旁人看来,杜睿似乎是被吓傻了,任由杜琥的手臂朝着他的脑袋劈了下来,哪怕没有被手臂直接劈中,单单手臂抽出来的气浪将其击中,也决计讨不了好。
杜琥却不像周围人那样想。
哪怕再是讨厌和愤恨杜睿,在出招的时候,他也是使出了全力,并没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前面说过,在武道天赋上,在这十几个兄弟中间,他自认也就比燕王杜允差上一点,其余众人,皆不放在他眼里,哪怕是眼前这个传言中亲手杀了一个先天高手的家伙。
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两人的视线相连。
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杜琥瞧不明白。
他没有见过类似的眼神!
人的眼神多少带着一些情绪,或愤怒、或阴狠、或暴躁、或忧郁、或欢喜……
在生死厮杀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恨意,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恨意,附带着狡黠、阴冷等等情绪,比如杜琥,他的眼神就是疯狂而暴烈的,胆小的人和他对战,目光相连,绝大部分家伙都会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十成本事使不出八成来。
现在,杜琥心里清楚。
自己的这些气势完全没有压倒杜睿,所谓的疯狂暴烈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清风白云,掀不起半点波澜,在杜睿的目光中,他并未瞧见任何情绪。
平静!
就连平静这样的情绪都不存在。
自己的视线就像是投进了一个漩涡之中,所有的情绪瞬间都吞噬,仿佛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不好!
杜琥咬了咬嘴皮,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知道,在眼神对视的时候,自己应该是中招了!
那时候,杜睿就已经出手了,类似摄魂眼之类的奇功,无需身体直接接触,只要眼神对视,气机牵引之下,无形之中,彼此的精神念力也就相连。
那一刻,自己被压制了!
杜琥没有猜错,就在他出手前,杜睿其实也出手了。
今天之前,他都不会这门功法,就在一个时辰前,在剑宫藏书阁的第一层书架上,他翻了十来本书,这十来本书的内容全部都记在了心里,像一苇渡江这样的轻身功法,需要时间修行,必定会走一些弯路,实验过好几次,方才能找到正确的施展途径。
当然,并非所有人看了一本秘籍便能够灵活运用的。
就像一苇渡江,必须有着佛门真气才能运用自如,若是别家的真气,要嘛无法匹配,要嘛即使匹配,也会事半功倍,佛门弟子只需要一根芦苇便能读过大江,别家弟子勉强施展出来,说不定需要一根大木头,这才能够非常笨拙勉勉强强地渡过大江。
不过,杜睿不怕。
这就是鱼龙变心法的神奇之处。
别说化龙诀,仅仅只是金鲤变形成的真气,也就有着能够模拟其他真气的功效,这也是杜琥能够顺利施展三阳鞭的原因,其实,朝阳宫的三阳鞭也需要特殊的真气才能驱动,单单了解了法门是无法施展的,若非杜琥修炼的金鲤变真气能够完美模拟,也不可能施展开来。
当然,即便金鲤变真气有着这样的功效,要想完美地驱动一个法门,也需要多次试验,有着名师指导最好。
同样拿三阳鞭来说,杜琥单凭一本秘典是不可能将其修炼到炉火纯青,哪怕最终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不可能办到。他之所以能够修炼到这个程度,且有着自己的风格,还是靠着身边的老宦官手把手的教会的。
那个老宦官便是出自朝天宫。
是的,一苇渡江或者青云纵这样出自大派的心法,杜睿不可能看一眼就能学会,哪怕以他的天资,也需要揣摩和试炼多次方能修炼成功。
不过,有些小技巧他却能现学现用。
武当云手!
四两拨千斤!
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不过是一种用力的技巧。
如果没有真气,那就非常简单,杜睿一学即会,加上真气,那就有着气机纠缠,有着意念探测,对方真气的虚实变化如何查探,这些小诀窍需要使用过几次才能掌握,不过,对杜睿来说,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在实战中运用,也不会太过阻滞。
他刚才对杜琥施展的是一门邪术。
这门邪术出自花子党。
所谓花子党,其实就是下九流中的一门,也就是人贩子,专门走街串巷,寻找机会将那些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小孩拐走,贩卖到大江南北,买主基本是各地的牙行,比如福庆行这样的牙行就是雇主,杜睿前段时间买来的小孩子,其中就有一两个是被花子党转卖而来的。
当然,花子党盯着的那些小孩资质非常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当做草标来对待的,只有太过倔强实在是不听话害怕将其打残了赔本,这才会临时放在草标里面,让他们比较一下,两者不同的生活待遇,时间一长,很多孩子都会屈服,变得乖乖听话。
福庆行内的那两个小孩就是这样,只不过魏岳去得突然,直接要求带包带走,因为其背景,赵三晓并未将那两个小孩挑选出来。
那些被花子党拐卖来的小孩会被牙行训练一番,转卖给他人。
一般情况下,训练好的孩子大多是转卖给了富贵人家,青楼妓馆,甚至,阉割了送入皇宫。
也有一些孩子在牙行好好待着,并未经过训练,这些孩子会被那些和牙行有牵连的宗门带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一些上好的修炼天才。
花子党拍花子自然有着诀窍。
这摄魂眼便是其中的一门。
这其实是真气结合意念也就是精神力的一种运用法门,杜睿前世也见识过,便是所谓的催眠术,当然,在那个时空,并没有真气存在,催眠术也就只能对放下防备心理完全放松的人使用,只要稍微有着一点点紧张,这催眠术就会失效。
这个时空有着真气,两者联合之下,只要掌握了小技巧,这催眠术还是有着作用。
至少,对心思单纯的小孩子有着奇效。
当然,你若是意志坚定,一般的花子党也就拿你没有办法。
一般的花子党,若是拿着摄魂眼来对付杜琥,根本就抵御不住杜琥的气势,肯定会受到反噬,真气逆行,意念破碎,后果不堪设想。
杜睿不同,杜睿的精神力无比强大,修炼的鱼龙变真气又是全篇,不像杜琥只修炼了金鲤变,真气的性质一样,精纯度却远远不及,自然天生就受到了压制,所以,那时候,他有着一丝恍惚,不过,杜琥也并非太过差劲,立刻也就察觉了,咬了咬嘴唇,刺痛之下摆脱开来。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心神恍惚之下,出招也就没有了准头,错误地计算了两者的距离,这看似凛冽的三阳鞭也就抽在了空处,气浪将杜睿额前的发丝吹得向后飘拂。
杜睿迎着杜琥向前跨出了一步。
他伸出手,搭在杜琥的手臂上。
“嘭!”
杜琥落地,脚掌踩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借着落地的势子,他扭腰转胯,反手往回一抽,手臂中的那一丝真气像鞭炮一般炸裂开来,就要将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杜睿的手弹开。
第七十四章 步步受制
空!
柔!
这就是杜琥的感觉,他的真气像面团一般裹在手臂上,聚集于皮肤表面,和杜睿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相触及,随即,炸裂开来,就像面团内藏着一个点着火的鞭炮,真气像芒刺一般朝着前方探去,想要和杜睿的真气纠缠,形成气机牵扯。
如此,才能有着下一步。
就像没有武功的人打架一样,要想把对手按到在地面痛揍,须得先一步抓住对方,然后,方才能摔倒推倒或者用脚把对手别倒在地。
然而,真气探出,却空空如也。
手臂用力地挥出,想要将杜睿弹开,却并未达成目的。
杜睿的确是在向后退去。
然而,他并未被弹开,手依旧搭在杜琥的手臂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枚落叶,甚至比落叶还要轻巧,就这样附在杜琥的手臂上,仿佛粘着一般。
那一刻,真气走空。
杜琥的真气运行节奏也就为之一乱,在经脉中乱窜,险些逆流。
他闷哼一声,鼻孔有着一丝血渍流出,落在人中那里,就像是一红色的老鼠屎。
整张脸充血起来,仿佛是蒙着一块红布,随着扭腰转胯,整个人向着右侧转过来,左腿抬起,就像鞭子一般抽出,脚尖向着搭着自己的手臂杜睿踹了出去。
“砰!”
空气再次被压缩,发出一声轻响。
去死!
杜琥目露凶光,表情狰狞。
杜睿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一缕真气从他手上冲出来,和杜琥的真气相接触。
两人的真气一接触,杜琥面露喜色。
抓住你了!
这一下,看你能往哪儿逃?
那一脚,其实是伤不了杜睿,无非是逼得杜睿吐出真气,只要气机纠缠,杜琥相信杜睿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燕王杜允那样的天才。
他!
杜琥修炼到现在这个程度,打通了任督二脉,小周天圆满,同时,十二已经走完,真气正在探索奇经八脉,从某种程度上,除了武道天赋惊人之外,还服用了大量丹药,几乎每天都要药浴,单单是每天药浴需要的药材,对普通人家来说,即是天价,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无法消受。
富者,哪怕是有着大量金钱,也没有渠道买到那些药材。
所有和武道有关的珍贵药材全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当然,皇族肯定也掌握得有,毕竟,杜氏皇族才是天下最大的世家门阀。
在杜琥看来,哪怕杜睿有着燕王杜允那样的天赋,现在,也决计比不过自己。
毕竟,他一出生就是痴呆儿,丹药和药浴之类的和他无关,就算有神秘高手在暗中教授他武道,他也天资聪敏,可以在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中修炼,顶天了,也就十年的修为。再加上,自己修炼的天下一等一的鱼龙变心法,杜睿哪怕是修炼华山派的第一绝学紫霞神功,亦不过和自家的功法级别一样罢了。所以,单单比较真气的质和量,自己怎么也应该占据上风。
气机牵扯,真气如狂潮,向前疯狂冲了过去。
杜睿的真气有着抵抗,然而,单纯比较真气的雄浑程度,自然是不如杜琥,虽然,他丹田气海内蕴藏着的真气数量其实不比杜琥要少,不过,还有一部分潜藏在气海深处,没有能挖掘出来。
所以,他的真气虽然说不上一触即溃,却也在节节败退。
虽然在败退,却仍然在顽强的抵抗。
一时间,杜琥无法攻破杜睿的防线。
所以,杜琥那一脚还是踹了出去。
气机牵扯之下,杜睿也就被他控制住了,难以摆脱,他这一脚也就踢得酣畅淋漓。
这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
突然间……
杜睿的真气变得强硬起来,就像是一堵铜墙,一堵铁壁。
杜琥的真气一时受阻。
哼!
他冷哼了一声,丹田气海掀起十二级台风,真气像沸水一般翻滚着,大量的真气从手臂上发出,像爆炸后的碎屑向着杜睿体内钻了过去。
空!
柔!
又是那样的感觉,真气探出,空空如也!
这一次,杜琥吐出了一口鲜血,嘴角满是血渍。
咦?
他心里有着疑问。
要知道,气机一旦牵扯,很难摆脱的,尤其他修炼的是鱼龙变功法,虽然,只是前半部的金鲤变,哪怕是分拆开来的功法,整个天下的武道功法,也可以排到前二十位。
金鲤变的真气有着一个特性,那就是粘合力非常的强,一旦被其沾惹到,以杜琥现在的程度,对手即便是大周天圆满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轻易摆脱。
然而,杜睿却轻易就摆脱了!
这!
这不可能啊!
其实,原因很简单。
杜睿修炼的也是鱼龙变,并且,不是阉割版,也不是错误的修炼方式,而是回到了最初,乃是真正的修炼方式,单单凭借意念纠缠修炼,在真气的层次之上,他远远要高过杜琥,再加上,两者真气同出一源,自然能轻易地克制对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一开始,杜睿施展的是一种叫做蝉附的技巧。
这是一种真气运用的小法门,能够像跗骨之蛆那样让你无法摆脱,真气就像是被隐藏了一般空空荡荡,能够逃避对方气机搜寻。
如果不是真气的层次在杜琥之上,这小技巧其实是没有用的。
正因为真气在对方之上,所以,杜琥无法搜寻到杜睿的气机,只有杜睿的真气主动和他接触,他才能够感应得到,如此,反倒形成了一个错觉,以为自己抓住了杜睿。
不想,杜睿随时能闪开。
他难免有着挫折之感,一刹那间,心神有着空隙。
这时候,杜睿仿佛一枚落叶围绕着他转着圈,鬼魅一般地绕到了他身后……
这也是才看到的技巧,这是一苇渡江。
当然,完整的一苇渡江杜睿现在还无法施展,不过,其中的一些小技巧,不需要太复杂的真气运行,他倒是能够使用。
杜琥这个对手是极好的!
以杜琥的水平,现在的杜睿可以从容面对,换成十几天前,万年县市集被刺杀时的杜睿,他绝对不敢在和杜琥较量中施展这些才学会的武道技巧。现在的他,却不同,这十几日有着突飞猛进,只差一点点就能打通后脑玉枕穴,他需要机缘,而这次战斗就是机缘。
糟糕!
瞧见杜睿绕道了杜琥身后,杜琥的那些伴当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时候,丁三石主动出击,真气缠绕着那个老宦官,不让他腾出手来。
老宦官并未急于摆脱丁三石,两者的真气依然纠缠不休。
虽然有些恍惚,杜琥并未乱了方寸。
左脚落地,身子借势转了过来,想要直面杜睿。
他的动作极快,杜睿若是有所动作,多半来不及。
然而,杜睿接着他转身时带着的那股气浪,同样漂浮着旋转着来到他身后,两者就像是配合极其默契的舞者,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哼!
冷哼一声,鼻孔喷出一口气浪。
杜琥抬起右脚,往后猛地一踹。
这招叫做虎尾脚!
并非什么奇功秘籍,基本上,哪个门派都有类似的招式,最多不过是叫法不同,出腿的角度和高度也有着细微的区别,哪怕是江湖上卖艺的粗浅武者也会类似的花招,且能踢得非常漂亮。
身为一个武者,杜琥自然明白,招式华丽与否并不重要,重要是在时机。
在合适的时候,使出合适的招式,这才是正理。
这一脚向着杜睿的裆部踹去。
此时,他正一掌拍向杜琥的后背。
若是不收手,便会杜琥一脚踹中。
杜睿并未收手,仍然一掌拍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左手往下轻轻一按,准确地按中了杜琥的脚背,那一刻,仿佛定格了一般,两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直着。
后背被拍中,杜琥心中一个咯噔,在心底喊了一声完了!
不过,这沮丧的情绪不多,像他那样暴烈的家伙,绝不会轻易投降,除非像燕王杜允那样打得他差点生活不能自理,打一次输一次,越来越惨,他肯定不会轻易屈服。所以,他心里暗暗发着狠,想要和杜睿同归于尽,往后踹去的那一脚虽然被杜睿的左手按住,却不代表他就没有什么办法。
真气如同飓风过境,又仿佛晨间的早潮,潮水一般沿着脚背朝着杜睿体内涌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滞。
真气仿佛长河一般在杜睿的经脉内流淌。
同一时间,杜睿的真气也顺着手掌进入了杜琥的经脉,当然,杜琥有着抵抗,毕竟,被异种真气攻入自己的经脉,就相当于被敌军攻入了自己的地盘,所造成的伤害只有自己承受。然而,他的真气却无法形成半点阻滞,很轻易就融入了杜睿的真气之中,就像是被同化一般。
这一下!
杜琥真的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并非形容词,而是实际情况!
额头上全是汗水,汗如泉涌,双腿颤抖着!
这情况从未出现过!
怎么可能!
我这是金鲤变,天下前二十的功法啊!
金鲤变,顾名思义,这是能模拟其他真气性质的一种心法,现在,却被其他真气同化,那一刻,杜琥的脑袋就像浆糊一般,无法思考!
完了!
他彻底绝望!
第七十五章 打通小周天
真气如大江!
一连下了几个月暴雨因此水位暴涨的大江!
浩浩汤汤,仿佛漫无边际地在杜睿体内的经脉一泻千里,幸亏,杜睿的经脉被唐唐用先天真气扩充过,要不然,哪怕是同化了的真气,依旧会对经脉有着损伤。m.www.uu234.net
金鲤变,除了极少数厉害的真气之外,皆能模拟。
然而,金鲤变只是鱼龙变的前期心法,完整的鱼龙变心法,甚至有着一个功能,能够吸纳异种真气,将其转换为自身的真气,这功效,类似于杜睿在前世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北冥神功,当初,段誉什么都不懂,只是简单地修炼了残缺的北冥神功的心法,便能将他人的内气剥夺,纳为己用。
鱼龙变也有类似的功效。
然而,要做到这一步,须得达到先天境界,到了先天之后,自己苦练的先天真气更为纯正,吸纳而来的异种真气要想转换为先天真气,其实并不纯正,真到了生死较量,说不定还会有着影响,而且,吸纳来的异种真气,转换为自己的先天真气,往往不足半成。
杜睿不是先天,自然不能将他人的异种真气纳为己用。
然而,这里有着一个例外。
杜琥修炼的是金鲤变心法,其实,和鱼龙变真气同出一源,乃是同样的性质。
只不过,它是残缺版,层次上,自然比不得正统的鱼龙变真气,故而,杜睿能够轻易将其控制,将其纳为己用,当然,要想将杜琥的真气吞噬,却也做不到像段誉那般轻易,只要别人送上门就可以了,他须得消耗大量时间,有着特别的呼吸方式和行气规则。
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
然而,杜睿并未想着要吞噬杜琥辛辛苦苦修炼而成的心法,他只是想暂时利用这股强行夺来的真气,所以,并不需要太多复杂的程序。
这时候,他右手手掌贴着杜琥的后背,左手手掌按着杜琥的脚掌,如此,也就形成了一座天地桥,两人的经脉连载了一起,可以循环往复。
杜琥的真气失控,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面色苍白,一脸惊惶,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一尊木偶,脸部的肌肉都不能动弹,唯有一双眼睛在眼眶内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满是绝望。
杜睿将强行夺来的杜琥真气融入自己真气之内,牵引着,沿着督脉一路向上,长江大河一般浩浩汤汤,瞬息之间,也就来到了后脑玉枕穴处,稍一接触,根本就没有使尽,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玉枕穴刹那间也就崩塌,关卡消失,真气没有丝毫阻滞的进入大脑。
一般情况下,到此为止。
现在,杜睿当然不会到此为止,他尚有余力。
之所以冒着风险和杜琥打斗,甚至乎动用了自己的秘密,冒着一定的风险。
如果,英宗杜臻若是有关心到这场打斗,详细地了解了打斗的具体过程,如果他把杜琥抓到跟前,仔细询问他的感受,那样的话,皇帝就肯定知道杜睿修炼的乃是正版的鱼龙变心法。
也就是说,杜睿一开始就修炼的是全版,而非阉割分开而来的金鲤变和化龙诀。
这自然是一次冒险!
当然,在杜睿看来,自家的皇帝老子日理万机,本来就是一个勤政的家伙,一般情况下,不会对这样的小事情有关心,哪怕有密探在一旁观察,他们也不懂其中的诀窍,也不可能去追问杜琥的感受,哪怕是把打斗的过程上报,也说不到点子上。
所以,值得冒险。
毕竟,收益真的很大啊!
杜琥修炼了十年的真气,每天都要服食珍贵的丹药,浸泡药浴,才能在十三岁多一些的年龄小周天圆满,且能气走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打通了几条,按照目前这进度,一定能在十八岁那年成功打通大周天,晋升成为名义上的一流高手。
在同龄人中,他真气的雄浑程度可算是出类拔萃。
只有宗门以及世家的嫡系天才子弟才能如他这般。
这些真气全部被杜睿抽了出来,融合在自己的真气之中,搞得杜琥现在丹田气海内空空荡荡,若非和杜睿之间搭了一个天地桥,此时,多半已经瘫软在地。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惊恐在所难免。
杜睿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想法,这会儿,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识海内,鱼龙变经文闪烁着金光,一闪一灭,像一片星空,这片星光有着极其独特的形状,且是变化着的,而非一成不变,时而像一条大鱼扶摇升腾,时而又像是一条四脚蛇爬行一般,意念附在星光之上,继而沉淀下去,进入身体内部,掌控着真气流向。
观想中,杜睿自身便如一棵大树。
大树的背后,星光闪耀,真气闪烁着光芒,像是一条星河流淌,从根部一直流淌到了树冠之上,一个呼吸之间,整个树冠也就亮了起来,枝叶摇曳,似乎听到了簌簌的声响,一树星光闪耀,晶莹夺目,所有的叶片都像是由银子铸造一般,甚是闪亮。
随后,这光芒仿佛星河下坠……
以摧枯拉朽的速度下坠……
向着漆黑的根部下坠……
现实之中,杜睿裹挟着从杜琥那里抢夺而来的真气一路沿着任脉狂奔,基本上,毫无阻滞,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就连眉心的印堂穴,胸前的膻中穴,这两个极其危险的穴道,很难打通的穴道,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后果的穴道,同样没有丝毫的阻滞。
仿佛大河入海……
真气贯穿任脉,以一种一去不回的姿态冲入了丹田气海。
“哗啦……”
丹田气海上空,突然间,云雾弥漫,一道闪电劈下,有金光狂舞,无数金光狂舞,刹那间,云雾凝聚成雨,漫天的雨滴,从天而降。
“轰隆!”
有惊雷声!
“哼!”
杜睿闷哼了一声,全身一颤。
识海内,陡然一暗,彻底地黑暗下来。
一息间,金光大神,经文闪烁着,像是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在识海内遨游,无比的自由自在……
小周天成了!
说了那么多,其实也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时候,外面已经炸开了锅。
杜琥的伴当们手足无措,他们这些中间,也有比杜琥年龄大的学徒,其功底并不见得比杜琥差,只不过,出于藏拙的打算,并未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然而,这样的人,依旧是搞不清楚杜睿和杜琥现在的状况,只看到两人僵直着,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僵直着。
别说他们,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宦官也不清楚其中蹊跷。
他只是知道,自家少主的状况不对,应该是被对手控制住了!
哪怕和丁三石气机牵扯着,老宦官也分了一些心神在杜琥身上,这时候,他并未感受到杀机之类的气息,也就是说,至少少主人并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他不能就此置之不理。
“呼!”
一口浊气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收回了注视着丁三石的目光,这种心神较量,他占有上风,毕竟,一开始是他主动的,所以,可以收放自如,当然,丁三石不会任由他这样,就在他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丁三石的身子像箭一般窜了过去,身形仿佛鬼魅一般,忽然间,也就出现在空地上。
他站在了老宦官和杜睿之间,隔绝了老宦官的目光。
该拼命了!
丁三石并不怕死,这接近三十年的人生,他也经历了好几次生死危机,那时候,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当面临死亡阴影的时候,你越怕死,越不敢拼命,死的那个人往往就是你,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此,方才抓住活下来的那一线生机。
老宦官眯着眼睛,瞳孔内有着愤怒的火焰闪烁。
他并未出声让丁三石让开。
此时,语言不过是无力的表现。
干!
只能捋着袖子干!
下一刻,老宦官像一头苍鹰飞在了空中,虽然是人的身形,然而,在众人的眼中,那就是一头苍鹰,一头桀骜不驯的苍鹰,杀机凛然。
心神牵引,气机纠缠,丁三石的感觉和众人并无不同。
只是,这头苍鹰是如此的凶猛,像是有着如山的气势,让丁三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护着鸡雏的老母鸡,难免瑟瑟发抖,却也只能站在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双脚顿时下陷,脚掌接触的地面就像是软泥一般陷了下去,足足有着三寸之深,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泥地,而是一块块的巨大的青石铺成的地面。如果用力踩踏,只要真气够足,自然能将石板踏出裂痕,但是,要想像丁三石这样无声无息地踩出深有三寸的脚印来,却非易事。
借着大地之力,丁三石向着飞在空中的老宦官击出了一拳。
几乎同一时间,老宦官也出手,他同样朝着丁三石遥遥的一抓,手张如鹰爪,一抓,一握……
“砰!”
一声炸雷在广场上空炸响。
哗啦啦……
平底卷起一阵狂风。
狂风中,飞沙走石。
众人纷纷捂耳躲避,有功力浅薄的家伙,哪怕是捂着耳朵,耳朵眼也沁出了一丝血渍,一时间,耳朵眼嗡嗡作响,听不到其他声音。
丁三石屹立在原地,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嘴角溅出了一丝血渍。
那一边,老官宦倒飞而回。
身形落地,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再次盘旋而起,像执拗的苍鹰再次飞翔在空中,向着丁三石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