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拦路求救
“一共四十八人,男十七人,女二十一人,十岁以上一十五人,十岁以下三十三人,皆聪明伶俐,身体健康,非常勤快,哪怕是那些小童,也能立刻派上用场,绝不会白吃主家的米饭……”
福庆行的管事站在檐廊下,弯着腰,弓着身子,像是一条大虾。www.uu234.net
他满脸带笑,口齿清楚地介绍。
杜睿面无表情,他望着那群少男少女,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望,一个个就像鹌鹑一般,在这个时代,主家对奴仆可是有着生杀大权。如果,他们被暴躁的主家买去,只能只求多福,唯一的期待,也就是希望看见明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
当然,像那种随意虐杀奴仆的终究还是少数。
比较,奴仆也是财产,正常人都不会随意处置自己的财产,除非,这个奴仆不能给主家带来贡献,反倒是拖累,那么,宰杀了事。
是的,奴仆在那些贵人眼中,也就和牛马没有区别。
牛马没有用了,自然是要被宰杀吃肉,奴仆也是一样,若是浪费粮食了,那就随意处置。
黑暗世界!
杜睿虽然不发一言,管事却始终带着笑,脸上不见半点不耐和厌烦。
福庆行身为贩卖人口的牙行,在官府的关系肯定很硬,并且,背后绝对站着一个门阀,这门阀的势力肯定还比较大,在京兆府一带,须得是二流以上,并且,和京兆顾,蓝田吕,凤翔郭,渭南林这四大家族有着关系,不是通家之好,就是有着姻亲,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这福庆行的背后站着的家族和四大家族无关。
福庆行背地里的东家姓赵,赵家在关中门阀中只是二流,在终南山下有着一大片庄园,赵家之所以能开着福庆行,并未受到黑白两道打压,是因为赵家一直以来就在做人口生意,以前,经常通过丝绸之路前往西域,带来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也带来了胡姬和弯刀力士。
丝绸之路断绝了之后,赵家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国内。
当然,偶尔还是会通过一些关系沿着特殊的通道从西域那边走私人口进来,只是,变成了小打小闹,不再像以往那般,毕竟,现在西域诸国相互攻伐,走那条路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稍有不慎,也就鸡飞蛋打。
赵家的福庆行之所以一直开着,哪怕西域的通道被截断,生意受损,他们强行转移到国内,和其他那些有着世家背景的人贩子牙行争夺生意,并且,很强势地抢下了一部分生意,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就是德清公主的丈夫,驸马赵宝玉。
德清公主是英宗杜臻的长姐,两人一母同胞,并且,宣宗的皇后只生下了他们两个,故而,姐弟俩关系非常的好,小时候,德清公主还在一次刺杀中救过英宗的性命。
当初,英宗通过宫变上位,德清公主也有从中协助。
这些背景,杜睿非常清楚。
这是因为英宗有好几次和德清公主密谈,他也在那里,那时候也就一岁左右,两人在他面前说了许多秘辛,现在,全都出现在脑海中。
德清公主说了许多赵宝玉的事情,优点和缺点都有提及。
所以,杜睿才让魏岳去福庆行买人,当然,魏岳的出现是很突然的,并未通知福庆行的高层,也就是说,赵宝玉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管事也是来到了玄真观,这才知道买人的是邯郸君。
以前,英宗刻意封锁杜睿的消息,不想让人们知道自己生出了一个痴傻儿,表面上,他是成功了,邯郸君消失在了众人的笑谈之中,市井中,更是没有杜睿的信息,就像是并不存在一般。但是,在那些门阀世家中,杜睿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烛火,很远便能看见。
这是一笔大生意,所以,带着那些少男少女前来玄真观的是福庆行的高层。
这个管事也姓赵,名叫赵三晓,外号包打听,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这个赵三晓非常喜欢打听八卦,尤其喜欢听各种怪谈。赵宝玉曾经在他面前提过邯郸君,说是被放逐去了玄真观,当今有着十七子,当然,现在是十六个儿子,其中,最不可能登上那个宝座的就是邯郸君。
来到玄真观,瞧见杜睿之后,他立刻知道这是邯郸君。
对长袖善舞的赵三晓来说,和权贵打交道已经成了本能,以前,也都是和那些门阀世家的管事之类打交道,大家身份相等,也就相处得很自然。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皇子啊!有着龙血的皇子,天潢贵胄,和皇帝的关系比自家的主母还要亲近。
自家的主母,自己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立刻不敢多看,马上就退到一旁,低头盯着地面,等着她的銮驾离开之后方才敢直起身子。
所以,他一开始就想来套近乎。
现在,自然是没有了那种想法。
那个甲士的目光太过吓人,他根本不敢靠近,现在,也是在魏岳的招呼下,这才站在了檐廊前,距离杜睿有着两三丈的距离,不得不大声地说着话。
魏岳望着檐廊上站着的杜睿,这时候,杜睿的目光贴着院墙落在了远处,仿佛在神游,在草堂的右侧,有着欢笑声穿来,那是工地上的那些粗汉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高兴。
赵三晓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喋喋不休,也没有大肆吹嘘自己手下的货物如何之好,他非常清楚,以前那一套用不上。
对方不不可能和自己讨价还价,而自己,也不可能漫天叫价,反倒要比平时的价钱要压低两成,若是自己能够完全做主,甚至可以免费将这些草标送给邯郸君。不过是一些少男少女,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不但远远不及胡姬、弯刀力士那样的贵重物品,也赶不上经过专业训练的仆人和侍女,乃是最低级的草标,出生在贫寒人家,因为各种原因,被父母卖了。
杜睿点了点头。
魏岳转头对一旁的赵三晓说道。
“赵管事,这些人我家全要了,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价?”
“不不不……”
赵三晓笑着摇着手。
“嗯?”
魏岳冷哼了一声,沉下脸。
“魏公,以前那个价怎么行啊?那是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交给贵人家,肯定要降价,一定要降价,在上次那个价钱的基础上再降两成,你要是不肯,小的可不依……”
魏岳笑了笑,轻声说道。
“随你……”
这时候,杜睿已经走下檐廊,向外走去。
接下来,他会前往杏庐。
只是,每次出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轻车简从,现在,基本上都是大张旗鼓,坐的是上次郭皇后赐予的马车,拉车的是御马,每次,都有四五个甲士护卫着出行。
现在,杏庐的那些人也知道了杜睿皇子的身份。
每一次来临,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躬身肃立,战战兢兢。
所以,每一次杜睿都不会再从杏庐的大门进出,而是选择了后院的小门,现在,他在跟随许幻之学习医术,当然,名义上,两人并非是师徒。许幻之可不敢给一个有着封君称号的皇子当师父,不过,他也算是倾其所有的在教导杜睿,实在是杜睿在理论上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基本上一学就会,现在,若非还没有用于实践,许幻之甚至有教无可教的感觉。
杜睿从那些少年少女面前经过,他们将脑地埋得更低。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那群人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莫愁的手握在了剑柄上,不过,并未拔剑出鞘,她看清楚了那人,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不存在威胁。
另一边,聂远的反应却不同。
“大胆!”
他低喝了一声,声如闷雷。
同一时间,一声呛廊,腰间的横刀已然出鞘。
“慢!”
几乎是同一时间,杜睿同样低喝了一声。
聂远这一刀也就劈下去,身为大内侍卫,听从主子的命令非常重要,仅仅排在保护主人的性命安全之后,如果,杜睿没有出声,聂远这一刀就斩了下去。
凡是不打招呼就冲进安全范围,不管你是老妪还是小孩,聂远都不会在意,他只会一刀劈下去,将危险消除在一开始。
杜睿认得这个莽撞的家伙,正是先前和他对视的小姑娘。
“主人,救命……”
小女孩并未直接奔到杜睿跟前,在他一丈开外也就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地磕着头,额头撞在泥地上,通通有声。
“说……”
杜睿轻声说道。
“主人,还请救救可儿的哥哥,可儿的哥哥已经……”
这个叫可儿的小女孩说着说着,也就泣不成声,不过,杜睿听得清楚,她是想求他去救救她哥哥,她哥哥并未前来,而是留在福庆行,这是因为她哥哥发了三天高烧,福庆行的人也有请大夫前来,那个大夫看了两眼,只是摇摇头,连药都没有开,转身就走了。
因为是病人,所以,这一次并未随行。
可儿不想和哥哥分开,更不想自家哥哥就此丢了性命,所以,她这才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伸出援手。
第四十七章 狂风
申时已过。m.www.uu234.net
天上风云变幻,一开始还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转眼间,便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道旁的行道树被大风狂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向着风前去的方向倾斜,无力地挣扎,无力的摆动着。无数的灰尘卷起,形成了一股沙尘暴,在大街上疯狂乱窜。
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插上了门板,只留下了一两块未曾插上,伙计或躲在屋内,或猫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大街,其实,他们也看不到什么,目光向前几丈之后便会被风沙所吞噬。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偶尔到是能听见脚步声,在风沙中急促响起的脚步声,那行人必定是从远处归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许心言骑着马从风沙中冲了出来,他脸上蒙着一块布,头上的黑色冠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眼睛是半睁半闭着,躲着风沙的侵袭。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甲士,这些甲士有个称呼,叫做玄甲铁骑,乃是当初太宗横扫天下的最重要的武力。
每一位甲士最起码都打通了小周天,太宗麾下有着数百玄甲铁骑,每每在战局最焦灼的时候冲入敌军最为薄弱之处,就像是菜刀切开豆腐一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敌军的战阵击破,之后,便引起了连锁反应,使得敌军大阵彻底崩溃,化为一盘散沙。
后来,在玄武门事变之中,也是这只玄甲铁骑压制了大唐禁军,逼得禁军不敢出灞上军营半步,以区区一千人就逼迫好几万的大唐禁军不敢妄动。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宗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大,和当时的太子一样,太宗经常在外领兵作战,而太子负责的是后勤输送,从某个角度来说,两者其实的功劳相差仿佛。
就像杜睿的前世,楚汉相争,若非萧何在后方管理民政,处理后勤,供应物资,刘邦也不可能屡败屡战。打到后面,楚军的将士越大越少,汉军的实力和地盘却越打越多,最后,项羽被围,一战之后,全军覆没,来到乌江边上,心灰意冷,挥剑自刎。
所以,刘邦之所以能夺得天下,萧何的功劳不在韩信之下。
萧何供应的是钱粮,韩信不但能够打胜仗,每一次刘邦大败亏输,便会从韩信那里将训练好的精兵夺来,而韩信就继续招募新兵训练之后形成战斗力。
当初,太宗宫变登位,身为皇帝自然是要酬功,也就把玄甲精骑招入了宫中,让他们担任自己的护卫,所以,大内侍卫皆着玄甲,便是这个由来。
有句话说得好,死于安乐。
老一辈的骑士们死去之后,新加入的骑士不再上战场,并且,要想成为大内侍卫,比拼的不再是武功高低,而是人脉背景。
关东叛乱,叛军直抵长安,身着玄甲的大内侍卫们也有上战场,然而,在渭南,在渭水北岸,却被叛军的一只普通骑兵队伍一击而溃。最可气的是,他们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也就是说真正战死或者受伤的家伙并不多,他们只是毫无斗志,一接触就做鸟兽散。
这些由世家子弟组成的骑兵队伍早就不复当年之勇。
当然,这些家伙并非都是废物,世家子出身的他们武功并不差,只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为皇帝拼死作战的意志,临战脱逃也就很正常了,反正,即便如此,皇帝老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被令狐行之派来跟随杜睿的这几名甲士,没有一个出身世家,一部分是宗派弟子,一部分曾经是江湖上的浪人,也有从关东叛逃而来的武士。在令狐行之看来,这些人都比较忠心,其中,有忠心杜氏皇族的,比如聂远,也有忠于他令狐行之,比如,现在这个跟随着许心言的护卫。
他叫花冲,冀州人,原本是冀州节度使帐下的一个亲兵,因为跟节度使大人的侍妾发生了关系,不得不逃亡,最后,竟然被他顺利地逃入了关中。之后,他就在长安城附近浪荡,成了一名浪人武士,收钱帮人做事,后来被令狐行之看重,成为了他的人。
最后,他被令狐行之安排进入了大内,成为了一名侍卫。
这次,他被派到了邯郸君杜睿身旁,除了要保护好邯郸君之外,他还另外有着一个任务,那就是密切监视邯郸君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都必须通过特定的渠道上报。
一个多时辰前,花冲驱马出了玄真观,去到了杏庐。
杜睿吩咐他前去杏庐,将许心言请来,必须带上药箱,必备的急诊的器具也要带上,前去位于万年县另一侧的福庆行。
当他们从杏庐出发的时候,正好刮起了大风,天空,乌云像黑潮一般涌来。
不过,有着杜睿的吩咐,哪怕是下刀子,他们也必须去。
没多会,他们便转过这条长街,继续向前奔驰,一直到奔到了街尾,福庆行就坐落在那里,门前安放着两头黑狮子,神态看上去凶得很。
黑漆涂着的大门半开着,风不停第拍打着大门,发出啪啪的声响,大门却不为所动,仔细一看,那大门全都是由精铁所铸,若非武士动手,一般人还推不动。这时候,半开的大门外,台阶之上,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两个武士,哪怕是在狂风之中,依然笔直肃立,就像是两座雕像。
这两个武士就是福庆行的护卫,并不比军中悍卒要差。
当初,赵家能够远走西域,手底下若是没有一批强悍的武力,那是不成的,西域的路虽然断了,凭借一批精锐武士,以及当初的一点香火情,时不时,赵家也能从西域那边弄来一些奇珍异宝,当然,像以前那样,仿佛一只军队那般浩浩荡荡,那是不成了。
许心言和花冲下了马,门口的雕像立刻活了。
他们先是警惕地望了门前,瞧见许心言手中提着一个药箱,虽然布巾遮脸,却是一副医药郎中的装扮,再看见跟在身后的玄甲骑士花冲。一个护卫钻进半掩的门,朝着里面吼了一声,另一个匆忙奔了过来,牵过了两人手中的马缰绳,将坐骑牵到了一旁。
许心言和花冲踏上台阶,大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着两旁退去,有人从里面匆匆走来,大声喊道。
“可是邯郸君请来的郎中?”
许心言应了一声是。
那人也就不再多说,匆忙地引着许心言和花冲往院内行去。
房间很阴暗,光线从大门口照射不进来,徒劳无力地在门口盘旋着,当然,现在的天气,阳光被乌云所遮掩,并没有什么力量,不过,哪怕是艳阳高照,那阳光也不可能透过厚实的墙壁照射进来,也只能在门口停留,里面是一条阴森的甬道,甬道两旁隔着十多间房,没有门,有的是粗大的木棚栏。
房间自然没有家具陈设,只有一张巨大的木榻贴墙摆放着,上面铺着干黄的麦草,麦草上面有着一张巨大的杂色灰布,其实,仔细一看应该是白色的麻布,只是年深日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上面睡过,似乎没有清洗过的意思,所以,眨眼一看,也就成为了有着许多离奇图案的灰布。
赵三晓亲自领着杜睿一行进入了这里,这个被他称之为牛棚的地方,在牛棚住着的都是才从乡间或者市井收来的孩子们,因为没有经受过特殊的训练,他们也就是最为低级的存在,称之为草标,这是因为,孩子们的父母在贩卖他们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脑后插上一根干草。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在这里呆上半年或更久,如果有认真学习为奴之道,各种奴仆的基本素质都达标,这才会搬离牛棚,住到前面的院子,在那里,虽然还是几个人住一间屋,还是一张巨大的木榻,但是,那些家具和陈设比起普通的乡间人家要好了许多。
也只有经过训练的奴仆,福庆行这才会推荐给客人,如果把这些没有经过管事们训练的草标卖出去,对福庆行的招牌是一种打击。
但是,魏岳只要买十六岁以下的草标,这的杜睿的吩咐。
杜睿并不需要那些经过训练和洗脑的奴仆服侍,如果是需要人服侍,宫中的那些内侍和宫女岂不是更加了得,他把这些小孩买来,是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人去做,这些事情,交代给杨南和刀疤六不成,他和杨南和刀疤六的那些兄弟们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在这个世界,也有着礼贤下士。
然而,被以礼对待的最起码也是一个士族,哪怕是低等的士族。
在前世的扶桑,有公族和士族,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有着公族和士族,公族指的是那些门阀世家,士族则是那些为门阀世家效力的人们,武士也包括在内。
凡是修炼真气,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便可以称之为士族。
大唐建国之初,为了打击门阀世家的影响,曾经开办过文武科举,凡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都能够领到一枚虎头铜印,有着武士身份,见官不败。
现在,这科举制度仍然存在。
只不过,无论文科还是武科,已经沦落成走过场,成为了门阀世家子弟进入朝堂的一个捷径,只有极少数出身寒微的家伙才能挤进来。
礼贤下士,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像杨南和刀疤六都算不得士,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家伙更是如此,他们把杜睿当成了神明,神明乃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亲近的。
杜睿自然无法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他需要这些草标,这些并未经过洗脑训练的少年。
洗脑?
自己来就好!
第四十八章 阴暗的房间
许心言提着药箱大步走来的时候,杜睿正待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www.uu234.net
他身后跟着一身玄甲的聂远,更近一点则是莫愁,莫愁的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孩,一个眼角挂着泪花一张脸脏兮兮像一个小脏猫的小女孩,小女孩可儿的目光落在塌上,好几次都想要扑过去,不过,却挣脱不了莫愁的手,莫愁得了杜睿的吩咐,不让可儿靠近床榻。
塌上一角,散乱的稻草堆内,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身子大半埋在稻草内,原本垫在草堆上的灰布搭在他身上,即便如此,那小身影仍然像在冰窟里一般,只见他不停颤抖着,仔细一听,还能听到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偶尔会放大,像是喘着粗气。
这小孩就是可儿的哥哥,张全蛋。
空气中漂浮着非常难闻的气息,有尿味,有汗味,有呕吐物的气味,还有某些东西腐臭了之后的气味,所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说是难闻,已经非常的客气了。
赵三晓距离杜睿有点距离,他站在门口,小声地劝说杜睿,说是这里环境太过污浊,不适合贵人涉足,如果贵人不放心,他会留着人看着这里,郎中一到就直接带来。
他一边说一边偷望杜睿,想看清楚杜睿脸上的表情,当然,在杜睿的脸上,他什么都读不出来,哪怕他自诩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就连一向深沉的主人赵宝玉,他也能看出对方的喜乐来。不过,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察言观色的火候不到,这个邯郸君,的确是有些不正常,只是不像外界说的那样痴傻,他应该也听得懂人们说的话,只不过,他全都是置之不理,一意孤行。
是的,他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去做。
没有人敢阻止。
就拿这件事来说。
像可儿这样敢于以下犯上的家伙,虽然年龄小,却也算不了什么。
在规矩严苛的家庭,就会被带下去活活打死,主人没有吩咐,竟敢自己跳出来,且不是为了主人的事情,而是为了自己,这样没有上下尊卑,这样没有规矩,活该被打死。
在一些规矩没那么严苛的家庭,也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
打死或许很浪费,毕竟,是才进府的草标,没有经过训练,难免会犯错,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能用鞭子和木板抽,怕用力过猛,把人打坏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这种情况下,自然请那些老妈子上场,她们手中的顶针可不是吃醋的。
用针扎,才是对付这些小丫头片子的最好办法。
多扎几次之后,保管她们一个个乖乖的,十足听话。
赵三晓知道杜睿的过去,晓得他才从痴傻状态中清醒过来,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哪怕有着十岁,和五六岁的小孩应该没有区别。
杜睿没有惩治可儿,反倒可怜对方,真的要把那个身体坏了正在等死的张全蛋买回去,还要专门给对方请郎中来看病……这样怪异的事情,赵三晓也能够理解,毕竟,一个原本的傻瓜,你不能指望他和正常人一样行事,然而,杜睿非要前来福庆行,亲自看望那个张全蛋,赵三晓就不理解了。
出发前,他有派人赶紧回去回报,并且直接报给了福庆行的幕后大老板,也就是他的主人,鹰扬驸马赵宝玉。
赵宝玉曾经任职鹰扬校尉,在神策军内任职,娶了德清公主之后,从神策军的职位上退了下来,但是,官衔依旧保留着,也就有着鹰扬驸马的称号。
他不知道赵宝玉会怎么做?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必须上报,主人有何反应,那是主人的事情,他不能为主人做决定,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走一个流程。
当然,他有一直偷偷观察杜睿。
他知道,主人在事后必定会询问杜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必须有着自己的看法,决不能敷衍了事,做事敷衍……准确地说,敢敷衍主人的家伙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我们这里对待这些家伙已经很好了,这地方虽然阴暗潮湿,终究还是有一张榻,还有被单,冬天的时候还会给他们分配被子,不像那些牙行,只是在地上堆上一堆干草就打发了,有的,甚至连干草都没得,让那些草标躺在冰冷的地上……”
赵三晓小声地说道,生怕杜睿生气。
贵人发怒,非常可怕。
赵三晓目睹过德清公主一次发怒,一口气将十个人全部活活打死,就在中庭前,由那些身着玄甲的宫廷卫士行刑,只是短短的几鞭,受刑的人也就没有了声息。
他有些害怕杜睿。
像杜睿这样的孩子,一开始是痴傻,清醒之后多半也心智不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够阻止,最主要的是,从宫里传来的信息,皇帝似乎又开始看重这个他曾经非常宠溺的孩子,不但给他起了别院,据说,还有一份天大的惊喜在等着杜睿。
杜睿要是突然发狂,让身边护卫砍了自己的脑袋,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低头让对方砍,如此,家里人才能保住性命,要不然,除非德清公主出马,就连自家主人赵宝玉也没有办法护着。
所以,他非常的小心翼翼。
唠叨了几句,见杜睿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他也就不再多话了。
对聂远来说,保护邯郸君是他的职责,他只需要听从邯郸君的指挥就好了,不管是多少刁蛮任性多么不合理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全力去做。
当然,聂远不是机器。
他并非没有心眼的家伙。
当初,他能被自家师父收入门下,带到华山,那也是有着缘由的,当时,村子里孤儿不少,为何其他人没有被带走,只有他被带走了?
来到华山之后,他努力修炼,除此之外,也深得师父信任。
要不然,十几个师兄弟,有的去到六扇门,有的在帮派厮混,有的替宗门效力,只有他,得到了师父的荐书,来到了长安,进入了大明宫,穿上了这身玄甲,成为了大内侍卫。
现在,他出了宫,升职为校尉,成为了邯郸君的护卫总管,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一个从小父母双亡,出身寒微的青年,能在二十来岁就打通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大周天圆满的家伙,又能成为校尉,正六品的官职,说起来,和万年县的县令平起平坐,如果说,一切都是运气,老天爷看在他老实做人的份上,大大的奖励了他。
这样的话,只能去哄那些乡下愚妇。
聂远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有着熊熊燃烧的野心和**,只不过,他将这些野心**全都埋藏在了心里,不让一丝火星出现在眼底。
他也在观察着杜睿。
讲真的,哪怕是他,也不知道杜睿是怎样的人?
首先,他很天真好奇,喜欢流连市井之间,每次出行去市井,聂远他们必须脱下这身玄甲,换成便装在周围保卫,这样其实很麻烦,有着安全隐患。他也代表那些护卫向杜睿发声,希望杜睿不要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场所。
要想听说书,把说书人交到府里来就好了,要看戏法,也可以请那些杂耍的家伙来玄真观。
当然,这些杜睿就当是没有听见一般。
这么说来,这不是一个好侍候的主子,实际上,偏偏又不是。
杜睿对他们这些侍卫,从来就没有什么过分的命令,大多时候,就当他们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也常常神游天外,站着或躺着发呆,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这样看来,他仍然还有些痴傻的后遗症,不像普通的小孩那般活泼好动。
然而,他又有着天才的一面。
在杜睿身边几天,聂远发现杜睿学东西非常之快,只不过,他学习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出神,如果,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和修炼,这活脱脱的是一个天才啊。在华山宗门,聂远见识过那些天才的修行人物,那些家伙就像杜睿一样,学习和修炼对他们完全就不存在门槛,像聂远他们这些凡俗人需要耗费好几个月才能理解的功法深意,他们一眼就明了。
并且,他们能举一反三,走出自己的路。
那样的人,才是华山的未来,像聂远他们,最多也就是打通奇经八脉之后,大周天圆满,要想进入先天,需要大量的资源堆积,也需要一些运气。
先天对那些天才来说,完全就不存在阻碍。
真正的阻碍是成为宗师,要想成为宗师,须得有自己的道,走出自己的天地,靠着模仿以及苦修是不可能的!
成为宗师之后,放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就大宗师,所谓大宗师,整个天下,屈指可数,一般情况下,有名和无名的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聂远无法和杜睿交流。
在一群人中间,他只和莫愁和魏岳交流,偶尔,也会和他说话,不过都是很短的字句,吩咐他去做什么,除此之外,不会和他聊什么家长里短。
聂远并不着急。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忍耐!
他比一般人能忍,然而,在下决断的时候,他又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现在,他只需要保持着沉默,沉默地做好杜睿吩咐的事情就好,就像是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机器人!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甬道传来。
许心言提着药箱,在一个护卫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九章 疟疾
第四十九章
“这是瘴疟……”
许心言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嘴上依旧蒙着一块黑布,不过,不是先前遮掩风沙的那条,而是换了一条洗干净之后让阳光晒过的黑布。www.uu234.net
声音虽然被黑布遮挡之后在室内回荡,却非常的清楚。
听到瘴疟这两个字,屋内的人皆是一惊。
瘴疟是古称,又叫做瘴气,杜睿非常清楚,在前世,这病称之为疟疾,不过,在他那个时代,疟疾这病症在中国几乎消失了。然而,在古代,这是非常厉害的传染病,多在夏秋两季,在南方各省比较多发,但是,在北方偶尔也会出现,这不,这就出现了。
听得瘴疟,赵三晓下一刻就出现在门外,他一脸惊恐,大声地朝里面喊道。
“十三殿下,快快出来,里面待不得啊……”
这时候,他心中有着庆幸。
福庆行有着规矩,一旦那些奴隶生病,哪怕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也必须隔离,被调换到单间,为的就是防止类似瘴疟这样的急性传染病。
毕竟,这牛棚的卫生存疑,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出现传染病,死去的就不止区区几个人了!
前世的杜睿对医学自然没有什么研究,不过,普通的病症却有着了解,毕竟,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在这一世,他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也看了不少医书,跟着许幻之在学习医书,当他瞧见张全蛋的样子,就觉得有可能是疟疾,所以,他这才让莫愁拉着可儿,不让她上前去看护张全蛋。
疟疾由感受疟邪,邪正交争所致,是以寒战壮热,头痛,汗出,休作有时为特征的传染性疾病。
传染证在前世古代,是最先在医书典籍上出现的传染证。
引起疟疾的病因是感受疟邪,在《内经》亦称为疟气。疟邪具有的特点是:1舍于营气,伏藏于半表半里。如《素问疟论》说:疟气“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营气之所舍也”。《医门法律,疟疾论》说:“外邪得以人而疟之,每伏藏于半表半里,人而与阴争则寒,出而与阳争则热。”2随经络而内搏五脏,横连募原。3盛虚更替。4与卫气相集则引起发病,与卫气相离则病休。
这些医书的说法玄而又玄,让人不明觉厉。
有着前世经历的杜睿心里明白,这疟疾其实就是由蚊虫引起的传染病。
不管说得多么玄乎,其实就是被蚊虫叮咬,当被感染的蚊子叮咬人时,疟原虫就随之注入人体。
在人体宿主体内,疟原虫进行一系列的变化。在不同的时期,疟原虫会侵入免疫系统,肝脏以及红细胞,最终形成能够再次感染叮咬人体的蚊子的形态。在蚊子体内,经过10-14天或者更长的时间,疟原虫不断发育成熟直至当它叮咬人体时能够感染人体。
其症状为周期性的寒战、发热、大量出汗及浑身乏力、贫血。
预防疟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被蚊虫叮咬,然而,看看这牛棚的环境,看着那些聚散如乌云的蚊虫,耳边听得一阵阵嗡鸣,也就知道,不让蚊虫叮咬是一件多么难做到的事情。
只有张全蛋一个人发病,且很快就被隔离,没有形成传染,是这些孩子和福庆行的幸运啊!
在前世,疟疾在中国绝迹了,这是因为孩童们会打预防针,预防各种传染病,哪怕被蚊虫叮咬,哪怕疟原虫进入了体内,也会被抗生素杀死。
至于得来疟疾,还可以服用可以蒿素类药物。
青蒿素,又名黄花蒿素,是从植物黄花蒿茎叶中提取的有过氧基团的倍半萜内酯药物。青蒿素作用于食物泡膜,从而阻断了营养摄取的最早阶段,使疟原虫较快出现氨基酸饥饿,迅速形成自噬泡,并不断排出虫体外,使疟原虫损失大量胞浆而死亡。
在前世的古代,《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首先提出了瘴疟的名称,并最先采用青蒿治疟。
然而,在这个世界,杜睿虽然也在医书上瞧见了有关瘴疟的记载,关于治疗的办法却多荒诞不经,这里面,有不少是无效诊治,却也有着成功的例子。
现在,许心言的表情就比较淡定。
“莫愁姑娘,你最好还是带着这个小姑娘出去,小姑娘体弱,容易被传染……”
许心言回头对莫愁说了一声。
莫愁看了杜睿一眼,见杜睿没有其他表示,于是,拉着可儿要向外面走去,那个可儿并未哭闹着不离开,非要留在哥哥张全蛋身边。
这儿世界的孩童都比较早熟,很早就明白了生存法则。
她哪怕非常不愿意,非常想要在旁边照顾哥哥,然而,她也明白自己的意志不重要,那些大人的意志才是必须执行的,她需要他们,所以,她不能得罪他们。于是,可儿拉着莫愁的手,扭着头望着在干草堆内瑟瑟发抖的张全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殿下……”
许心言抬头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自己也出去,安全起见。
不过,杜睿不准备听他的,鱼龙变心法运转之下,真气在体内流动,虽然做不到百毒不侵,像疟疾这样的病气却不可能过度给自己。
他到是要见识一下这世界诊治疟疾的办法。
在前世,杜睿参观过一个药厂,也知道青蒿素的制作流程,不过,那是全自动的机器操作,只需要少量的人工,要在这个世界实施,没有那个条件。但是,杜睿曾经和一些老技师交谈过,那时候的他没有摆出官员的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做派,有些老技师也就给他讲诉过土法从黄花蒿中提取青蒿素的过程。
那时候,那老技师谈得兴起,滔滔不绝。
他虽然事务繁忙,却也不能一走了之,也就微笑着不时附和了两句,后来,那个不懂啥叫眼色的老技师才在随行的工厂管理层的各种明示暗示之下不再说话。
现在,那些流程也就浮现在了脑海内。
当然,不管那个老技师说得有多么的详细,终究还是不可能将整个流程完全展现,在杜睿看来,自己需要实验好几次才能获得准确的方法。在此之前,还要准备试验器具,必要的烧杯,试管,酒精灯这些需要准备,如此,像玻璃制品,酒精这些玩意便需要先一步弄出来。
这方世界,并没有玻璃的存在。
不过,有着琉璃,和透明的玻璃不同,那些琉璃制品虽然五彩斑斓,颜色却很纯正,一点也不浑浊,做出来的成品非常的高端,只在世家门阀之间流行。琉璃制品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民间也有着许多这样的窑子,只是,这些窑子全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里。
这里,并没有什么反垄断的法案,所有垄断的生意,必定掌控在一个门阀集团手中。
有时候,皇家也没有。
天授皇权,但是,当着皇权变得羸弱的时候,强大的地方势力就不会再鸟他,哪怕明面上依旧低头服下,但是,各种阳奉阴违的套路玩得很熟。
杜睿不离开,聂远自然也侍立在一旁。
莫愁带着可儿站在了木棚栏外,赵三晓倒是想远远地离开这里,然而,杜睿都还在,他虽然不敢再进屋,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唯有站在木棚栏外,神情紧张地盯着屋内。
许心言脸上蒙着黑布走到榻前,他的步伐不快,却也不慢,非常的有力,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单是望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对此胸有成竹。
来到榻前,许心言放下药箱,伸手一探,抓住了那条不知道睡过多少人用过多少次也没有清洗过的床单,他轻轻一抖,就把床单扔到了一边,叠成了一团。
他转过头,向着木棚栏外的赵三晓轻声说道。
“这位管事,像这样的床单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清洗一次,最好晒晒太阳,这样才能避免邪气滋生,神医宝典第八卷上,医圣逍遥子曾经说过,按道理,这说法就连民间也都传遍,这位管事,不可不知啊……须知哪怕这些可怜人,也都是一条人命啊!”
许心言的声音非常平缓,仿佛涓涓细流,其中,自有悲天悯人之意。
“是,是……这位先生说得对,鄙人晓得了!”
赵三晓忙不迭地点头。
这时候,许心言已经掀开了裹着张全蛋的干草,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骨架比较大,因为病疼的关系,并没有多少肉,皮肤薄薄的一层贴着骨架,瘦得就像是一具骷髅,不过,这小家伙若是健康,必定是一个壮实的男孩。
他满脸潮红,全身湿透,汗水如浆。
摸上去非常的发烫,然而,他却全身颤抖着,就像是在千年冰窖之中,一副冷得受不了的样子。
“他这样多久了?”
许心言淡淡问道。
赵三晓嘴皮蠕动着,一脸茫然。
他很少理会牛棚这边的事情,不过是一些卑贱得没人要的草标,收起来并没有花多少银钱,他一向都交给自己的老表管理,以前,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却发现自己是不是太过随意了。草标虽然不值钱,然而,训练好之后就会贵上许多倍,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他掉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赵大旺。
赵大旺便是他的表弟。
这时候,赵大旺向他比划两根手指。
他忙掉过头,匆忙说道。
“两天,两天了……”
“还好!”
许心言如此说道。
“这只是三阴疟,而非来势凶猛的暴疟,若是暴疟,这会儿,只能给这小子收尸了……”
第五十章 长生观的乙木长生真气
第五十章
“殿下,我需要光亮……”
许心言将张全蛋挪到了榻边,让他仰面朝天躺在榻边,将他那身被汗水全部弄得湿透的破烂衣衫脱掉,只露出一条宽大的内裤。顶 点 X 23 U S
这房间上头并没有明瓦,阳光自然照射不进来,在这个乌云密布的世界,也就比黑夜稍微好上几分,不需要火把勉强倒是能瞧见人,但是,稍微远一些,也就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看许心言这样子,应该是要利用针灸之术,哪怕他艺高人胆大,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认得穴位,有点光亮终究还是好的。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若非必要,不愿意冒险。
听了许心言这样一说,不待杜睿吩咐,赵三晓立刻扭头望向他老表赵大旺,此时,赵大旺手里就拿着一根松油火把,上面点燃的亮光照耀着甬道。
“去!”
赵三晓朝赵大旺努了努嘴。
“表哥,我……”
赵大旺摇了摇头,不敢上前,用那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赵三晓,就像是在雨夜中狼狈走着的三只脚的流浪犬,看上去非常的可怜。
身为普通人,自然是害怕疟疾。
赵三晓没有说话,只是,他眯缝起了眼睛,双目如刀,落在了赵大旺脸上。
顿时,赵大旺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老表非常了解,知道一旦露出了这个表情,那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若是不听从号令,就算自己是他老表,他一样能痛下杀手。
赵大旺踯躅着进入了房间,很快,他停下了脚步。
杜睿向他伸出了手。
这是?
他疑惑地望着杜睿,因为杜睿个子不高的原因,这目光也就有些居高临下,不过,他并未意识到,而是呆呆地望着杜睿,不明白杜睿的意思。
“大胆!”
仿佛耳边响起一声炸雷。
那一刻,赵大旺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情不自禁地瘫软着跪了下来,一下子就趴伏在杜睿跟前,就像是一只软骨虫,几乎是同一时间,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他手上的火把也就换了主人,被聂远一把抢了过去。
聂远没有理会趴伏在地上的赵大旺,他蹲下身,半跪在地,双手将火把递给了杜睿,火把的柄对着杜睿,燃烧着的那头则对着自己,烟火缭绕,有黑烟向着他的双目袭去,在他眼眶内盘旋,他却不以为意,没有一点在乎,那些能让人流泪的烟雾对他毫无作用。
杜睿接过了火把。
刚才聂远那一声怒吼,针对的只是赵大旺,其他人只听到一声轻响而已,唯有赵大旺的耳边像是有着闷雷,这便是所谓的虎豹雷音。
杜睿拿着火把来到榻前。
木棚栏外,莫愁望着杜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至于小可儿,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哥哥张全蛋身上,先前,当她听到许心言说张全蛋还有救的时候,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是,并未彻底回归正常,仍然在喉咙下方,胸口上方悬着。
至于赵三晓,他眨了眨眼,无意识的撇了撇嘴。
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在他看来,以前的杜睿是傻子痴儿,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标准的疯子!
没有哪一个贵人会给寒门子弟打下手,这样卑贱的地方,本就不是他那样高贵的天潢贵胄该来的地方,更何况,现在,竟然要给一个郎中打下手,为那位郎中掌着火把……这不是疯子是什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一旦传播出去,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们都会对这位皇子敬而远之。
是的,他们不敢得罪他,但是,他们可以排斥他。
疯子啊!
如果主人赵宝玉问到自己对这位邯郸君的印象,自己也只能实话实说。
一个忽视上下尊卑的家伙,如果是下位者,那么就会被打杀,这个人要是上位者,就会被同样的上位者排斥,最终成为异类,只有出家被放逐的命。
杜睿举着火把,静静地站在许心言身侧。
许心言瞧见是杜睿帮他举着火把,心中一惊,眼神中也掠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他并未震惊到纳头就拜,然后,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现在,他和清醒之后的杜睿接触了也有好几次。
对方行事虽然荒诞不经,偶尔疯疯癫癫,时常还是痴痴傻傻,但是,这绝非一个蠢货,没有蠢货能在短短的那么几天时间就可以背诵完几十本医书,并且,并非死记硬背,而是能够做到举一反三,在理论上,对于某些医书,他甚至比自己还要精熟。
而且,这个人不怎么讲究礼仪,一切以实用为原则。
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杨南和刀疤六,以及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家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并没有半点架子,他似乎并不在乎所谓高低贵贱。
他仿佛有一种能力,能够轻易便能看到你内心深处。
一旦他凝视着你,你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位皇子都会望着某个地方出神,不怎么搭理人,偏偏如此,像杨南和刀疤六那一批市井子弟,却对其敬若神明,不敢有丝毫怠慢。
许心言非常清楚,和这个小家伙相处,最好少玩一点机心。
故而,他并未作出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是很自然地朝杜睿躬身行礼,轻声说道。
“劳烦殿下……”
许心言打开药箱,轻轻在药箱边沿一按,不知道是按中了什么机关,之间铺在药箱的第一层便缓缓升高,露出了第二层,第二层是一条长约三尺宽有一尺的布带,布带上面缝着一些更小的带子,上面也就别着几十根银针,又长又短,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寒光。
许心言抽出银针,右手轻轻捻着,左手在银针的针尖上轻轻一弹。
“翁……”
有声音轻轻响起,在室内缓缓回荡。
杜睿体内的真气有所感应,他能感受到,那一刻,有真气从许心言左手指尖轻轻弹出,落在了银针之上,就像是有着共鸣一般,那声音也就响起。
是一种低频的振动。
如果,你没有修炼有真气,只是普通人,你是听不到这声音的。
在杜睿身后,低着头的聂远眼神一凛,他也感应到了这真气流动的声音,无形中,就像是有着一株嫩苗破土而出,迅速苗壮成长。
长生青木真气?
聂远心中有着波澜。
这长生青木真气乃是长生观的独门真气!
长生观啊!
那是关东门派的翘楚,当初,大唐帝国兵出潼关,在雒阳城下,曾有长生观的人协助当时的北魏政权来对抗大唐,不过,他们只是浅尝而止,发现北魏不可能对抗大唐帝国之后,也就飘然远去,不像那个北宗禅林的祖庭嵩山少林寺,那些和尚也就帮助北魏前赴后继地对抗大唐天兵。
当大唐帝国击败北魏,攻占了雒阳之后,太宗也就亲自率领玄甲精骑冲上少室山,灭了这北宗禅林的祖庭,将藏经阁的经书全部夺走,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个精光。
少林寺的那些和尚并未出手抵抗,而是任由太宗肆意妄为。
随后,他们鱼贯下山,分散各方,有的去了福建的南宗少林,有的去了五台建立了少林分院。
太宗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乃是因为少林寺有着一位大宗师,那位大宗师并不赞成少林寺的和尚下山协助北魏对抗大唐帝国,当然,他也没有反对,他常年在塔林修行,依然面壁五十年,就那样窝在塔林的佛龛里面,就像那些佛像一样。
佛像是面向外,他则是面向里。
时间一长,整个人也就和雕像没有任何区别。
太宗只是烧了寺庙,对寺庙后的塔林秋毫未犯。
当时,他身边也有着大宗师,鼎鼎有名的华山剑神桌不群,如果那位和尚出手,桌不群也就会出手接下,若非少林和尚在两军对垒中大量杀伤了大唐帝国的低级军官,太宗也不会勃然大怒,亲自杀上少室山,一把火烧了禅宗祖庭。
和尚们鱼贯而入,在塔林那里向老和尚磕头道别。
当夜,老和尚就消失了,不知所踪。
和少林寺不同,长生观见事不可为,也就金蝉脱壳,脱离了北魏政权,并且,他们并未投奔河北的大燕,也没有南下帮助江南的吴国,而是选择了关闭宗门。
不过,长生观一向神秘,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宗门所在。
华山派和长生观不对路,当初,之所以逼得长生观闭关,乃是当时的剑神桌不群和太祖携手找到了长生观的山门,两人联手,大战长生观的大宗师太上长老以及那些宗师级别的高手,最后,逼迫对方应承封山两百年,如此,方才飘然远去。
两百年已经过去,长生观却没有在江湖出现的消息。
现在,聂远却见识到了青木长生真气。
当然,他不能确定,江湖上,有着许多青木真气,大多是由那些郎中掌握,这门真气,杀伐不足,用来治疗却有着奇效。
青木真气之间很是相似。
听说,这许心言是许幻之的徒弟,许幻之也算是长安城比较有名的郎中,家传的乙木真气也非常有名,莫非,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不提聂远这边内心的波澜,那边,张全蛋但是很是已经插上了几十根银针,上半身就像是刺猬一般,所有的针尾都在摇动着,就像是风吹拂一般。
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像蚊子群飞来。
许心言面色郑重,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伸,手掌朝下,全身上下,衣袍无风自动,仿佛湖面荡起的涟漪,一点点的荡漾着,扩散着……
第五十一章 治愈
第五十一章
还是那句话,这世界存在武功,有着真气。www.uu234.net
郎中也有着师门传承,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除外,一般敢在城市内开医馆的郎中多少都有着几分本事,就像许幻之,他的乙木真气在长安城也算有着名声,他这一门传至终南山,据说是广成子一脉,师门有着严训,不许入官场,所以,神宗年间,他就得到过太医院的征召,却不曾应诏。
所以,疟疾并非不治之症。
许心言已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真气堪堪能够外放,不过,离开指尖最多三寸,稍远一些便会消散,而且,真气的力量比较孱弱,也就是隔空将烛火扑灭而已,就连普通人的掌风都能在一两尺外扑灭烛火,所以,他必须借助外物,才能将真气更好的运送到张全蛋体内。
这外物就是那些用奇异金属打造的银针。
说是银针,其实白银的量虽然多,所起的作用却不大,掺和在里面的奇异金属起的作用极大,和当初杜睿杀了薛卓的那把宝剑一样,这些银针非常利用传导真气,就像铜丝容易导电一般,当然,这些银针的奇异之处比不得杜睿那把宝剑,然而,却也非泛泛之物。
真气顺着银针进入张全蛋体内,在经脉中游动,转而渗透全身,进入细胞之内,将那些躲藏在血液中的疟原虫全都搜索了出来,然后,一一杀死。
杜睿现在的功力,仅仅只能内视观想。
要想将意念进入他人身体,观察他人动向,那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事情,到那个层次,精神力的运用也就妙到毫颠,武功招式,内功真气之类的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传说中,当初在战阵之上,有宗师级别的将军负责断后,他横枪勒马,站在桥头,桥的那边,有千军万马蜂拥而至,那些将士便要上桥,冲杀过来,那位宗师大吼了一声,意念蕴藏在音波之中冲了出来。那一刻,桥对面万马齐咽,位于前方的全都趴伏在地,而马上的骑士,不管是先天,还是一流高手,纷纷如被雷劈,晕头转向,更可怕的,那座桥竟然从中断裂,河水像喷泉一般飞溅而起,形成了一道水墙,足足一刻钟方才落下。
这就是精神力的运用!
这就是宗师级别的威力!
要达到这样的层次,方才能够内视他人,只需眼睛一扫,意念渗透,你的五脏六腑都会他瞧得清清楚楚。就好比杜睿,他修炼的鱼龙变功法,足够隐秘,哪怕是先天高手,若是不长期关注,多半也会忽略,然而,却绝对逃不过宗师级别人物的法眼。
不过,杜睿可以推断。
在他看来,许心言修炼的真气具有杀毒功效,就好比针对蛇毒的血清,针对疟原虫的青蒿素,像疟原虫这样的寄生虫决计逃不过。
这样看来,青蒿素在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不然,像许心言这样打通了小周天,能够借助银针外放真气的郎中并不多,就拿杏庐来说,也就区区几人,两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能够请得动这些大夫的,只有那些世家门阀,青贵人家,哪怕杏庐一个月要办一次义诊,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对那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百姓来说,一旦得了疟疾,也就只能乖乖等死。
特别是在南方,那里乃是疟疾的高发区,一旦在夏秋之交,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这个病上,最可怕的是,这病是能够传染的,虽然,做不到像鼠疫天花之类的那样十室九空,却也是可怕的灾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蒿素还是有着用的。
在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非常可怕的传染病,天花,霍乱,鼠疫,血吸虫病,像疟疾根本就排不上号。
在杜睿的前世,太祖雄才伟略,发动人民战争,在几十年的时间扑灭了这几种传染病,说实话,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史的奇迹,也是他的丰功伟绩。
来到这个世界,杜睿并没有我是天之宠儿的想法,他毕竟不是中二少年,在原来的世界,他其实也算是看透了人世沧桑,基本是一个老人了。但是,他还是有着一种使命感,这使命感不是针对这个世界,也不是针对人类,更多的是针对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哪怕是成为了大宗师,亦不过一百多年的时光,终究是要做点什么,并非想要在青史留名,也并非想要王图霸业,他只是想做点事情。
如此而已!
不能白活这一遭!
如此而已!
当然,不管怎样的雄心壮志,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好啦……”
许心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俯身从张全蛋的眉心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塌上,张全蛋已经不再颤抖,整个人虽然仍然瘦得像一具骷髅,面部依旧红润,却是那种健康的红,而非红得一塌糊涂。
将银针放入药箱,许心言转头对拿着火把若有所思的杜睿笑着说道。
“殿下,幸不辱命……”
杜睿没有说话,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随后,他把手中的火把往后一递,聂远非常自然地接过了火把,接下来,杜睿指了指塌上的张全蛋,转头望向屋外,木棚栏外,赵三晓正木然地望着里面。两人打了个照面,瞧见杜睿指着塌上的张全蛋,他忙不迭地点头,匆忙说道。
“殿下,我这就叫人拿一身好衣衫来,给他穿上,尽快送到府上!”
许心言在一旁插了句话。
“这位管事,麻烦你找人熬点粥,一会喂喂这位小兄弟,他应该是饿坏了,需要补充营养,不过,最多两碗,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大姐姐,我留下喂哥哥的粥,好吗?”
可儿抬头望着莫愁,莫愁则掉头看了杜睿一眼。
杜睿点了点头,进入牛棚之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莫愁……留……下!”
一如既往,杜睿说话的语速很慢,却没有人敢催促他,只能让他慢慢的说,也就不像那些结巴一样不停的重复,结巴之所以重复,无非是焦急。
莫愁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她留下来,一会随着福庆行的人带着这两兄妹回玄真观桃花林。
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多谢殿下……”
可儿朝着杜睿弯下腰,一百八十度鞠躬。
她虽然年纪小,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若没有杜睿,张全蛋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她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一拜,她心甘情愿。
杜睿没有理会她,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了许心言一眼。
许心言心领神会。
“听说殿下府邸增加了许多人口,一会儿,许某便随殿下同行,去贵府看看那些人丁,若是有什么问题,正好医治,希望没有瘴疟之类的传染病……”
杜睿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来。
不多会,一行人便走了出去,张全蛋也被几个下人抬了出来,赵三晓不是那种蠢货,察言观色他有着一套,自然不会继续把张全蛋留在这里。在甬道内,他小声地吩咐赵大旺,让他命人把牛棚内的那些被单全部洗一遍,那些霉变的干草也全部丢掉,换成新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又能让走在前头的杜睿听得清楚。
不过是变相的示好!
在他看来,邯郸君杜睿是个清醒的疯子,他做事情不会考虑很多,这是因为前十年一直懵懵懂懂的关系,所以,完全就不懂人情世故,关于贵贱尊卑也就一无所知,并且,这是一个心善的家伙,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贱民的恳求便来这污浊之地,拯救另一个贱民。
是啊,毕竟才十岁。
身形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心理年龄比这六七岁还要小吧?
这就是赵三晓的总结。
自认为非常善于看人的他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邯郸君就是这样的邯郸君。
出了牛棚大门,一群人黑压压地闯入了眼帘,那些人并排站立在院子内,鸦雀无声,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排树林,中间露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那头,台阶之上,摆放着一张木椅,一个头戴玉冠身穿五彩斑斓锦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其上,右手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绣着仕女赏花图,正轻轻摇晃着。
杜睿走出来,一眼便望见了对面的那个人。
他似乎有着一种特性,一种主人公特有的特性,在一群人中间,若是有人突然进来,第一眼多半便会落在他身上,多半便会被其吸引,忽略了其他人。
这是因为他有着极其英俊的脸。
英俊得就像是一枚宝玉,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德清公主的丈夫,鹰扬驸马赵宝玉,从亲戚的角度来说,他应该叫对方一声姑父。
当然,实际上,在正式的场合,他是不能这样叫的。
天家无父子,更无论亲戚!
杜睿默然地站在台阶上,聂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下台阶,肃立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前方那人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并没有什么恶意存在,他依旧非常警惕。
猛虎终究是猛虎,哪怕它还没有吃人。
赵宝玉朗声一笑,站起身,拿起团扇挥了挥。
院子内站着的那些武士顿时像潮水一般,迅速朝两边退去,很快消失。
“殿下,鹰扬校尉赵宝玉,拜见殿下……”
赵宝玉收起团扇,双手合拢,微微弯腰,向杜睿抱拳说道。
第五十二章 太祖三击
(章节上传错误,这补上,抱歉……)
“咔嚓……”
随着一声炸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窗口闪现,虚室生白。m.www.uu234.net
现在,距离黄昏尚有一段时间,外面已然是昏天黑地,虽然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远比残霞消失在山头的暮晚要灰暗。
室内,已然点着烛火。
鲸油做的蜡烛,小儿手臂粗,足有七尺长,立在铜盏上,火光温和而明亮,并不比松油火把燃烧的光焰要差,好处在于没有油烟,隐隐还带着香味。
赵宝玉坐在左侧,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杜睿,聂远在远离杜睿三尺的地方盘膝坐着。
杜睿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外,这时候,雷电交加,乌云密布,云层仿佛紧贴在房檐,然而,雨却未曾落下来,就像是大事件前的酝酿,空气中充满着紧张的气氛。看杜睿的表情,他是快乐的,似乎对眼前的天昏地暗很有兴趣,视线中隐隐藏着一些期待,或许是在期待大雨倾盆。
赵宝玉有些后悔。
他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除了英俊之外,风度翩翩,言辞优雅,笑容温和,这些都是他在社交场上的利器,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就没有赵宝玉交不了的朋友,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可以说是朋友遍天下,这也是当初宣宗之所以将德清公主嫁给他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他英俊,德清公主喜欢的缘故。
更大的缘故在于他这个人,乃是天生的外交家,可以舌绽莲花,可以合纵连横,如果能为宣宗所用,不但能把赵家收入囊中,还能对皇权的巩固有着帮助。
然而,宣宗看走了眼。
赵宝玉的确有能力,同样,也擅长审时度势。
当初,宣宗一意孤行想要废除娶了郭玉琪的杜臻的太子之位,想要让娶了关东清河崔家之女的陈王杜彬继任太子,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压制朝堂郭家的势力。但是,宣宗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一纸诏书便能夺取杜臻的太子之位,可惜,他并非雄才伟略的太宗。
那时候,太宗一纸诏书便能剥夺太子的所有权力,将其流放。
这一点,就连太祖也做不到。
当时,太祖站在了太子那一边,朝堂重臣皆是太子党羽,支持太宗的那些大臣或被杀,或被放逐,在朝堂上很难见到旗帜鲜明站在太宗那一边的大臣,并且,太宗被太祖剥夺了军权,被软禁在府上,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已经是离死不远。
最后,太宗亲率手下亲信,奋起一搏。
一千多玄甲精骑压制禁军,使其不得出灞上军营半步,天策府的将领们在玄武门外伏击当时的太子一行,突破十几个先天高手的阻截,由手下的宗师级箭神尉迟炯一箭射杀了当时已然踏入宗师境界的太子,他自己则孤身杀入太极殿,逼迫所有的大内侍卫不敢有丝毫妄动。
在太极殿外,太宗放了一张龙椅,自己坐在了龙椅之上。
太祖听得外面杀声震天,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身为大宗师的他一旦发怒,将整个大明宫拆除了都没有半点问题,他当然不允许太宗这般张狂。
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个逆子已然死去了。
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何况,他有着十多个儿子,哪怕太子死了,还有其他儿子可以继位,他要让太宗明白,太宗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赐予的,他愿意给他的,他才能要,他不愿意给他的,他不能抢,如果非要抢,那就不要怨他手下无情。
于是,太祖出手了。
他出了三次手。
第一次,坐在金銮殿上,坐在那张雄踞天下的龙椅之上,向着殿外的太宗遥遥一击,这一拳冲破了空间的阻隔,须臾间,便出现在太宗的面前。
“嘣!”
空气压缩炸裂的声音遮盖了一切,甚至比起九天惊雷还要可怖,然而,太宗面色丝毫未变,他甚至没有出手,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之上,面带微笑。
只见他的发丝向着后方飘去,就像是被狂风吹拂一样,之后,便又低垂下来,地上除了多几根断发之外,也就没有了其他的变化。
这一拳让太祖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竟然和自己一般,也是大宗师的境界。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
如果早知道这件事,他当然可以让逆子成为太子,杜氏家训,强者为尊,一个大宗师是不可能成为其他人的臣属,不可能向着其他人下拜,哪怕这个人是皇帝,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当然,若是知晓太宗有着晋级大宗师的可能,在他跨出那最后一步的时候,也有极大的可能会遇见某些意外。
现在,不可能再回头。
世间并无后悔药可以吃。
第二击,太祖不再随意,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在他缓步走下之际,在他脑后盘旋着一条金龙,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在脑后盘旋的那条金龙便彻底成型,从脑后探出,飞翔在头顶,随后,太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金龙便从他头顶飞了出去,向着太极殿外的那个人飞了过去。
金龙所过之处,无物可挡,一旦触碰,化为齑粉。
这时,太宗也不敢造次,终于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他同样吐出了一口长气,须臾间,一条黑龙便在头顶成型,这黑龙并非全体漆黑,仔细一看,其实也是金色,只是这金色太深,深得让人的视觉产生了错觉,以为是漆黑色。
两条龙在空中相互缠绕,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也不至于引起地动山摇,而是相互融合,相互消散,转瞬之间,便各自消失在空气中,就当从未出现过一般。然而,在空气中残留到最后的是一抹黑影,一块黑色的甲片,也就是说,单单比较鱼龙变这门功法,太宗强过了太祖。
太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苍白得就像是一张雪纸。
他犹豫了一下,向前迈出了脚步,一步接着一步,缓慢而行,双手则背在身后,龙袍在他身上簌簌发抖,就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
向前行的同时,他盯着太宗,一眨不眨。
太极殿外,太宗一脸平静,回望着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丝毫的闪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异端!
这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大唐帝国,武道横行,血气为先,一个人若是将自家的性命拱手送上,让人任意主宰,那么,他不可能在武道上有着多大的成就。
心态若是不行,什么都不行!
太祖一直向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堪堪走到太极殿门前,门槛就在他脚下,只需要跨出一步,便能走出去,然而,那一步,他却迟迟无法跨出。
渐渐地,汗如泉涌。
太祖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汗水之中,身上的龙袍就像是才从水里面捞起来一般,湿透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迈不出最后一步。
他终究还是没能迈出太极殿。
太宗和太祖的交锋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也没有把半个长安城打得稀烂,当时的宦官和宫女们也都毫无察觉,但是,那时候,注视着太极殿的目光多少还是有一些,其中,也不乏大宗师级别的人物,这件事,也就传扬了开来,所有门阀世家的掌权人都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宗不愧是军中的杀神,在天下不多的十多个大宗师里面,其修为也是最为顶尖的。
只有太宗,才能够一纸诏书便能夺取太子的权力,哪怕这太子背后有着京兆顾,渭南林,蓝田吕,甚至是那些关东门阀的集体支持。
除此之外,大唐帝国没有哪一任皇帝有着如此威权。
关于皇位之争,都逃不过血腥的轮回,可谓是白骨如山,血海滔滔。
英宗杜臻登位,也是一次宫变。
宣宗不可谓没有能力,也不可谓没有胆气,要不然,当初叛兵浩浩荡荡进抵长安,神宗皇帝仓皇出逃凤翔,身为太子的他本来也可以随行,他却选择留了下来。
这是一种冒险。
他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家伙。
那一次,他的冒险成功了,在他的组织之下,郭令公率领西凉兵在长安城下一举击溃了叛军主力,随后,又在他的鼎力支持和协助之下,郭令公扩充了军队,这才打出了潼关,夺回了雒阳,最后,彻底平定了叛乱,那时候,郭令公急流勇退,选择放弃了权力。
身为大宗师,哪怕他没有半点军权,其他人也不敢轻视郭家,何况,大部分军权还是掌握在他的嫡系手中,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军中任职。
宣宗自然睡得不安稳。
所以,当郭令公驾鹤西归,自以为做好准备的宣宗想要再冒一次险。
他想要废除杜臻的太子,让获得了关东门阀支持的燕王杜琳来继任太子,然而,他低估了郭家的力量,也低估了杜臻的勇气。
最终,在又一次宫变之中,英宗杜臻成为了新皇帝,宣宗成为了太上皇,前去华山修道。
当时,赵宝玉便站在了杜臻这一边,并且,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极其擅长审时度势,也非常精通察言观色,自认为在某个道人那里学到的看相之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然而,他却看不懂杜睿。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给杜睿交流。
所以,他是尴尬的。
所以,他后悔着。
第五十三章 赵家智囊团的判断
雨终于下了起来。www.uu234.net
“哗啦啦……”
天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天河之水倾泻而出,向着大地尽情喷射,黄豆大小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头顶的屋檐,发出的声响连成了一遍,仿佛无数颗黄豆在瓦片上滚动一般,掉落在院子里的雨滴发出的又是别的声响,和屋顶的雨声迥然不同。
屋内,沉默着。
赵宝玉无话可说,当你面对无论你说什么话都没有回应的家伙,哪怕你再是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到头来终究还是会选择沉默,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邯郸君杜睿毫无价值可言。
一开始,他准备了歌舞表演。
天气恶劣,他放弃了派人从终南山别院把自家的歌姬团请来的打算,而是利用这福庆行训练的歌女来进行表演,这些歌女的技艺虽然并未成熟,却也勉强能用。不过,当他瞧见邯郸君杜睿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孩子虽然十岁,身形却是六七岁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对美色会感兴趣。
世家弟子,到了十岁左右基本上就懂得人事了,当然,一般的门阀世家规矩很严,除非是放弃对象,不然管教非常严格,基本上在快要进入婚娶阶段之后,才会安排成熟的侍女贴身服侍,教导如何进行夫妻之道,当然,若是出类拔萃的弟子,结婚更是相对很晚,不到先天,不破元阳。
在一个多月前,杜睿还是一个痴呆儿,现在,恐怕和四五岁的小孩差不多,自然不可能对美色感兴趣。
那么,好吃的呢?
于是,赵宝玉让人上了许多零食,各种干果,除此之外有大厨师精心烹制的美食,一一摆放在杜睿跟前,然而,杜睿对这些美食也置之不理,而是对窗外的雷电非常感兴趣。
现在,他离开了案几,站在了窗前,观望着外面的滔滔白浪。
赵宝玉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当然不会讲,倒不是怕那个沉默地跟着杜睿的大内高手,区区一个未入先天的武者,尚不放在他眼里。
他消息灵通,知道英宗杜臻对邯郸君的看法又有了转变。
一开始,英宗待杜睿是如珍似宝,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时,就连郭皇后都有些担心了,那时候,杜睿突然呈现出痴傻的状态,赵宝玉和很多人当时的看法都一样,那就是郭皇后下手了,毕竟,除了在英宗那里,杜睿基本上是呆在丹凤殿。
在赵宝玉看来,皇帝应该也怀疑是皇后动了手。
虽然,皇帝私下里有向皇后保证,他身下的这个位置只有郭皇后生下的儿子才能做,不管他如何喜爱杜睿,都不可能让杜睿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保证如果能相信,这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纷争了。
后来,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也只能认为杜睿是天生痴呆,当时,皇帝受到了非常沉重的打击,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看不到杜睿,这个儿子也就不存在。
那时候,没人关注这个被关在冷宫附近,后来又被逐出大明宫流放到了玄真观的邯郸君。
然而,赵宝玉知道,最近几天,许多势力集团都在暗中打听邯郸君的底细,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暗线,当然,赵家并未这样做,赵家还没有资格这样去做。
选边站是一门非常精深的学问,决不能盲目,盲从。
若非杜睿来了福庆行,赵宝玉不会主动前去接触对方,因为,既然杜睿上门来了,他避而不见反倒会引来那些有心人的注意,所以,他就亲自出现在了福庆行,准备招待杜睿,毕竟,他自己也有着好奇,这个被英宗认为是大唐麒麟儿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样子?
要知道,赵家也有人专门研究了杜睿的两次遭遇。
一次在天津桥头遇上了刺杀事件,被薛卓当成了人资,和那些势力庞大的门阀世家一样,赵家也在六扇门中安排有人手,万年县的证人口供记录的副本他们那里也有着一份,还专门组织了人手分析,各方综合下来,他们确定应该是杜睿在最后杀了薛卓。
首先,杜睿从小不离身的那把剑不见了。
那把剑能够破开先天真气,当然,首先要你在剑上凝聚真气,如此看来,杜睿最少也是修炼有内家真气,要不然,拿着那把剑也不可能把薛卓怎么样,没有真气的存在,那把剑的锋利程度尚比不得市面上流行的普通百炼精钢铸造的刀剑。
如果说,杜睿一直是痴傻,他这内家真气是怎样修炼的?
如果说是在丹凤殿事件惊醒之后才开始修行,那么,在短短的几天内,他便能修炼到将体内真气灌注在武器内,这起码也是打通了小周天的程度。
几天时间,打通小周天?
绝无可能!
再天才的人物都不能做到!
那么,家人里面有脑洞奇大的家伙提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这杜睿一直是在装傻充愣,因为,当时的他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看上去前途无量,实际上呢,其实是前途无亮,稍有不慎,只有死路一条,那时候,无数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不过是在等其他人下手罢了!
所以,杜睿变成了傻瓜。
虽然,他被皇帝所厌弃,但是,却被众人所忽视,成功地活到了十来岁,直到遇见了那次刺杀,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手,彻底暴露。
然而,他这个说法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异议。
首先,三岁的杜睿是不是有着这样的心思?
退一万步来讲,他真的从小就心思深沉,懂得装傻来避祸,那么,当丹凤殿事件,他为什么会被烽火连城丢出去,就算被丢出去他也应该有自保能力,当时,可是他亲生母亲蜀夫人出手救了他,并且,用的是自己的性命,替他挡了刺客那一剑。
他为什么不出手?
那是他的母亲!
当然,也有人提出假设,如果没有他母亲挡那一剑,他或许会出手,正因为有母亲出现,他干脆就隐藏了身手,如此,方才不会暴露在众人之下。
讨论到这里,赵家智囊团的那些家伙全都沉默了。
一个人,如果三岁装傻,十岁的时候,宁愿自己的亲生母亲死在面前也不暴露身手,这样的家伙,一旦成长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赵宝玉也在那里,实际上,他其实是赵家智囊团的主事,每次都由他来召开和主持会议。
这讨论得出的结论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事情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邯郸君就是这样的人呢?
之后,就是关于杜睿被刺客掳走,消失了一晚上的事情。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杀薛卓的是蜀中唐门的高手,联想到杜睿的母亲蜀夫人是巴蜀人士,那么,杜睿是和蜀中唐门有关联吗?
于是,又有了一个假说。
那就是,杜睿其实还是痴傻儿,但是,痴傻儿心智单纯,并非对外界一点感受都没有,毕竟,杜睿也有着偶尔清醒的时候,那么,是不是有一个唐门的高手在暗中教导杜睿,教他修行?
这点也说不通,一直以来,杜睿都是在大明宫内,也最近一年才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那地方戒备肯定比不了皇宫,但是,玄真观的那些道士也不是泥胎木偶,里面先天高手都有好几个,能让蜀中唐门的人轻易潜入,教导杜睿习武还不被发现?
这说不通!
之后,就是第二件事情。
发生在万年县西市的刺杀事件,那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邯郸君的杀局,换成一般人,哪怕是一个一流高手,若是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被刺客得手。
那场刺杀观看的人很多,综合很多目击者的说法,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邯郸君心细如发,第一个杀手以为能骗过他,反倒是被他将计就计,近身之后抢先下手,一刀就置于死地;至于第二个杀手,那是两人凭借本事单对单,那杀手有着丰富的经验,厮杀的次数肯定远比邯郸君要多很多,然而,正面交锋之下,却在极短的时间便丢了性命。
当然,事后邯郸君似乎也付出了代价,听说那时候是被侍女莫愁搀扶着离开的,之后,两三天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在养伤还是养病。
即便如此,这人也不能小觑。
赵家的智囊团又重新推算当时的场景,却推算不出杜睿的招式门派,似是而非,看上去没有什么章法,然而,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最合适,时机最恰当的。
这是天赋啊!
一个武者的天赋!
如果,一个十岁少年能做到这地步,肯定会被宗门或者那些门阀世家好好调教,说不定,几十年之后,便会多出一位大宗师来。
皇帝再次关注邯郸君,这一点也不奇怪。
在皇位争夺上,赵家不会选边站,至少,暂时不会选边站,所以,他们并不会派人去接触邯郸君,然而,当杜睿亲自来到福庆行之后,赵宝玉坐不住了,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他以为自己的相面之术没有丝毫问题,所以,前来亲自接待邯郸君,想查看杜睿的根脚。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出。
在他面前的杜睿,脸就像是蒙在一片白雾中一样,他无法看清。
再是不耐,他也不能拂袖而去。
唯有傻坐着,脸上带着自己也认为很傻的笑容,就这样,看着杜睿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当然,他心中也有波澜,那就是,这小杜睿真的这么简单吗?
第五十四章 杜睿的自审
昨夜一场大雨,一早起来,桃山一片狼藉。m.www.uu234.net
别院尚未建成,那些买来的少年少女也只好在草堂这边住下,草堂的房间原本不多,不过,前段时间,杜睿从大明宫出来之后,郭皇后又派人前来,扩建了一排房屋,还建了院墙,平整了院坝,要不然,这四十多个少男少女根本容纳不下。
即便如此,仍然很拥挤。
比起福庆行的牛棚来说,差不多的拥挤状态,当然,卫生和舒适情况要好上许多,每个人都有一床薄薄的毯子,地板上和草席之间垫着一层厚厚的褥子。有些少年还不适应,还自嘲是贱人,换了好的环境不适应,在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雷雨交加的原因,倒是影响不了其他人。
这场雨是从下午开始下的,但是,来得急也去得快,黄昏时分,雨便停下来了,杜睿一行人也就坐上了赵宝玉安排的车架,回到了玄真观后的桃山。
许心言有随行,在花冲那里听到杜睿买了许多少年奴仆之后,出门时也就和师傅许幻之打过了招呼,说是今晚很有可能就留在了玄真观,第二天可能很晚才回来。
他们的运气很好,车架回到玄真观前,头顶乌云密布,天空黑得像是锅底,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一直到子时,这雨才落下。
这时候,魏岳已经把所有人的住宿安排得井井有条,至于膳食,人太多,桃山这边又没有专门的厨房,魏岳也就厚着脸皮去了玄真观的后厨,在六经道人的安排下,端了一大锅稀粥,拿了几屉馒头,大的家伙三个馒头一碗粥,小家伙们则两个馒头一碗粥。
杜睿回来之后,所有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全蛋和可儿两兄妹也有随行,这时候,张全蛋虽然还是昏迷着,半途却也清醒了两次,半睁着眼睛,嘴里叫着可儿的名字,面露焦急的神色,面色重新变得潮红,这时候,可儿便抓住了他的手,他模模糊糊地瞧见自己的妹妹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重新睡下。
因为还是在观察阶段,张全蛋也就被安排在聂远的房间。
那些护卫把自己的房间都让了出来,几个人挤在一起,也许心里有着怨言,却没有人会提出来,甚至就连不忿的表情也不会出现在脸上。
身为大内侍卫,要想活得滋润,并非本事高强,而是要有城府。
聂远把房间让给张全蛋,许心言也住在了那里,主要是担心张全蛋的病情有着反复,有他在,随时可也动手将张全蛋抢救回来。
可儿则和莫愁住在一起,莫愁的房间紧挨着杜睿,虽然不大,两三个人却没有问题,何况,客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占不了什么空间。
聂远昨晚并未睡觉。
他就端坐在杜睿房间外面的檐廊,子夜前,惊雷在空中一声接着一声炸响,一道道闪电像金蛇一般从虚空中出现,落在了远处的长安城,落在了近处的万年县,也落在了面前的玄真观,落在了桃山之上,紧接着,暴雨倾盆,随着狂风席卷而来,向着檐廊上的聂远劈头盖脸打去。
屋檐起不到半点遮挡的作用。
不过,不管这些风雨有多么急,却近不了聂远周围三尺,一进入三尺的距离也就被逼迫开去,留下了一个干爽的圆圈。
华山独门绝学,混元功。
只要元阳充足,一口真气提足,便有无形的罡气在体外布下,形成一个防护罩,从某种程度来说,这防护罩的坚固程度在当世可算是前十,不比少林的金钟罩,西方魔教的不灭魔身要差。以聂远现在打通了大小周天,奇经八脉也走了三分之一的程度,坚持一夜并不算困难。
一旦进抵先天,真气生生不息,这混元气罩也就可以一直存在了。
杜睿睡得不好。
每日,吾当三省其身!
这是前世一个夫子说的话,也就是每天晚上都要仔细想想,自己这一天究竟做了些什么,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如果再来一次,自己应该怎么做?
杜睿也在检讨自己。
有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
前世的时候,杜睿在官场厮混,瞧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计划总是制定得很好,看上去很完美,然而,一旦实施,很多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也就钻了出来,这些问题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在它们的突袭下,先前制定的看上去很完美的计划也就变得千疮百孔,破绽百出。
自己一开始制定的计划便是如此!
看来,还是小看了这个世界!
小杜睿毕竟是生长在深宫大内,哪怕他过目不忘,哪怕他脑海中存放着许多信息,就像搜索引擎一样,甚至不需要打下关键词,只要念头一转,当时的场景便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脑海内,就像是一部纪录片一样重新在脑海内展开。
只是,信息量还是不够。
所以,对于这个世界他还是了解不多。
为了弥补这一点,他才经常出外,在市井之间钻来钻去,并非,真的对那些杂耍或者说书内容感兴趣,也不是真的喜欢吃各种零嘴,他只是想搜集信息,毕竟,不管做出任何变革,都必须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绝对不能有差错。
然而,他还是不熟悉这世界的行事规则。
他没有想到这有着武功的世界行事如此的简单粗暴,在前世,哪怕是非常残忍的古代政治*斗争,最多也不过是杀人全家,越是到后面,这种株连也就越来越少,在大宋,政治*斗争失败者都是被放逐,甚至,保住了一条性命。来到大明,虽然受到了野蛮的元朝影响,也不过有明成祖杀方孝孺十族这件事。
这件事成为了明成祖一生的污点。
至于,采用刺杀的手段对付政敌,在春秋战国时期到还存在,有着白虹贯日,鱼肠剑出,图穷匕见等故事,在汉唐时期,也有刺客行刺当朝大员的记载。
之后的宋元明清,类似的刺杀政敌的事件很难得见。
在这个有着武道的世界,刺杀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很难避免,在**上消灭敌人,这行为简单粗暴,一旦成功,收获却极其巨大。
其实,杜睿都非常小心的。
哪怕他在街上闲逛,也不至于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别人还当他是痴傻儿,哪怕是痴傻减弱了,疯癫却依旧存在,无须在意。
基本上,所有人都在任由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是,他运气不好。
没想到在天津桥头,在长安城门之外,竟然有刺客行刺剑南道按察使薛卓,偏偏作为朝廷大员的薛卓行事却卑鄙无耻,竟然挟持无辜路人来威胁那个刺客,最后,杜睿不幸成为了那个无辜的路人,为了活命,他没办法,只好逆运真气,动用本命宝剑,一剑杀了薛卓。
认识了唐唐,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伤势也被唐唐治愈,因祸得福之下,经脉得到了强壮,也宽阔了不少,然而,也有着蜀中唐门这个隐患。
这个隐患一旦被敌对之人抓住,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件事情无可避免地传扬了开去,他也就引得了有心人的注意,各种明的暗的试探都会出现,这时候,郭皇后出手了,她把杜睿招进宫中,顿时,很多明面上的刺探就消失了,但是,暗地里的观察却越来越多,跟在身后的尾巴也有着不少。
这时候,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如果,一开始的暴露那是运气太差,这一次,便纯粹是自己判断失误。
这时候,自己应该韬光隐晦,不要急着建立自己的势力,也不要急于完成长安城内外的经济政治形势报告,当缓过一阵,等那些人的注意力消失之后再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句话并非是焦急行事的理由!
万年县刺杀事件,便是自己对这方世界不够了解所造成的错误!
没想到,真的有人对自己这个仍然傻傻的疯疯癫癫的家伙下手!
这是一种刺探吧?
如果能杀掉自己,那自然是好,多半是针对丹凤殿的那一位,想看看丹凤殿那一位会做出什么反应,毕竟,当朝太子杜贤也被刺杀过,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却成为了一个病秧子,很少露面。
当然,他们没有得逞。
杜睿自己却彻底暴露!
当时,有着那么多的人在,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摆在太阳底下的一张大伞,是那么的显眼,根本就不可能欺瞒过去,这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研究自己的行动。不要说他们,就连宫中的那一位九五之尊也知晓了消息,给自己建立别院,派了一些大内侍卫前来护卫,这是重新看重自己吗?
他这样做,无遗是给已经燃起来的柴火泼上一桶油。
以后,当不能躲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以后,当出现在太阳下被所有人注视!
那么,应该怎么做?
韬光隐晦的策略不可能继续下去,当然,也不可能变得英明神武,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解释自己这一身功法,鱼龙变的功法虽然隐秘,一旦施展开来,却有着非常明显的特征,所以,这门功法只能修炼,却不能再实战中施展出来。
他需要一门功法!
是的!
然后,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交给那些人看的理由!
一个自己为何这么厉害的理由!
第五十五章 平凡的一天
一大早,魏岳就把少年少女们喊了起来。www.uu234.net
这些人中,有一些早就醒了,只是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敢妄动,听得魏岳的喊声,也就很快起床,顺便把那些还在沉睡的伙伴们叫醒。被叫醒的那些家伙有着起床气,但是,也只是嘟噜了两句而已,并没有过多的纠缠,而是飞快地穿上衣衫。
不一会,一行人也就歪歪斜斜哈欠连天地站在院子里。
他们都是福庆行最近从乡间和人市上买来的草标,年龄虽然相差挺多,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没有经过培训。
现在,不但不能像杜睿想象中的那样站成整齐的一排,类似前世的小学生方阵,就连基本的行列规矩都不知道,一群人,按照熟悉程度围成一堆,七零八落地站在院子里。
杜睿也早就起身了,他站在檐廊上,望着那些家伙。一开始,那些小家伙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就像是晨间的鸟鸣,很快,这声音便低了下来。那些有眼色的家伙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只有那些没有眼色的还在说着话,只是,和他们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很自然地放低了声音,变得像蚊虫过境一般,只听得嗡嗡的声响。
少男少女们纷纷抬头,望着檐廊上肃立的杜睿。
他们其实不怕杜睿,也不怕站在杜睿身侧的莫愁,而是害怕站在檐廊前的聂远,聂远昨天一天甲不离身,在檐廊上坐了一夜,现在,依旧全身玄甲,双眼炯炯,不见丝毫血丝,看上去,没有半点疲态,他的气势哪怕是蕴藏着,仍然足以震慑这些小孩。
这个主人应该是心善的人!
这是很多孩子心中的想法,毕竟,他们中的一些人并非孤陋寡闻,有的人被贩卖了好几遍,其中那个瘦高个叫做祝印的家伙,三岁左右就被父母卖给了一家商人家庭,那家人没有子嗣,把他买来当养子,准备继承家业,免得将来便宜了宗族。
在祝印五岁的时候,商人的夫人怀孕生下了儿子。
可能是害怕祝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利吧?商人把五岁的祝印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人贩子,祝印也就进了一家青楼,在青楼内打杂,有时候,有些客人不喜欢那些龟公,而是喜欢可爱活泼的孩子服侍,在青楼内,祝印学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想,青楼的后台老板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一夜之间,青楼便被迫关门,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大牢,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和妈妈都被拷虐致死,像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厮以及那些姑娘们,则变成了官府的财产,被重新发配。他被一个大户人家买去,做了那家公子的陪读,如此,匆匆三年过去,他已经十六岁。
原本,身为伴读书童的他前途无量。
然而,一次出行中,公子得罪了一个看着非常落魄的江湖客,那人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公子的那几个护卫杀了个精光。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冲出去,挡住那人,以便让自家的公子趁机逃跑,然而,那时候的他选择的却是掉头就跑,把自家公子丢给了那个江湖客。
在亡命奔逃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家公子绝望的惨叫声。
府邸自然是不能回去,主人死亡,身为书童的他若是活着,这是坏了世间的规矩啊!他若是回去报告这消息,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必定要给自家少爷陪葬。
在外面流浪了几天,祝印深知自己不能这样。
在武功县,他服侍的那家人有着很强大的势力,那个江湖客倒是一时痛快了,不过,后面多半也逃不过追杀,毕竟,那一家是有着先天高手的存在,若非如此,也不能雄霸武功县,也不可能是京兆顾家扯上关系,那家的女儿嫁给了京兆顾家三房的一名庶子。
所以,他设了个局,花钱请了一个老乞丐把自己卖给了福庆行。
贩卖自己的那笔钱他分文未要,全部给了那个老乞丐, 厮混了这么多年,祝印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就是该舍弃的必须舍弃,人,绝对不能贪婪,现在的他,保命为主,钱财无用,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福庆行,在万年县待过一阵的他,深知福庆行的厉害。
那家人哪怕知道自己在福庆行,一时间多半也做不了什么。
这样的祝印,深悉生存之道,善于察言观色,在他身处的坏境,一旦眼色不好,很容易就会冲撞他人,很容易就会丢掉性命。
大部分小孩的目光都落在聂远那里。
对他们来说,聂远是一种震慑,就像是故事里从九幽黄泉钻出来的恶鬼。
然而,年龄最大,见识最广的祝印知道,这聂远虽然恐怕,然而,也只是一把恐怕的刀,这刀疤是握在檐廊上那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少年手中。
他通过魏岳,莫愁等人对杜睿的态度,就知道这小孩并非什么易于之辈。
他在外颠沛流离多年,非常清楚地知道,哪怕你身为主人,若是没有能力,没有手段,下人们虽然看上去是对你毕恭毕敬,然而,心中的轻视却会在一些细小的动作和神态中展现出来,这种动作和神态虽然隐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因为它是下意识的。
于是,祝印有了决断。
那就是乖乖的听话,不仅自己,也要告诫那些被自己笼络的小家伙们,千万不要不听话,千万不要惹主人生气,虽然,他看上去那么瘦弱,又如此的心软,竟然答应下人的请求,把一个患病的家伙买来,并且,为对方请来了郎中,还真的把那个张全蛋救了回来。
张全蛋?
脑海中浮现出健康的张全蛋,祝印撇了撇嘴。
那个张全蛋年龄比他小很多,然而,很能打,若非他的存在,祝印早就凭借自己的手段成为了这伙人的头,现在,也就只笼络了十来个人。
这时候,许心言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提着药箱,身穿郎中特有的白色袍子,头上扎着方巾,耳边挂着一块黑布,暂时来说,并未把脸蒙上,此时,他脸上满是笑容,温柔而和善。
杜睿看了他一眼。
许心言点了点头。
于是,杜睿又转头望了魏岳一眼,魏岳同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十岁以下的孩子,到这边来,让郎中帮你们检查身体……至于十岁以上的小混蛋,你们随咱家来,咱家给你们安排事情,把院子整理干净……”
魏岳沉声说道。
他曾经在宫中浣洗院当过总管,手底下也管理过上百个宫女和宦官,并非什么无能之辈,管理这十几个小子没有半点问题。
于是,众人也就散了。
小孩子来到一间屋前,那间屋的木门推开着,窗户也开着,室内非常的明亮。
许心言端坐在案几后面,为那些小孩子把脉问诊,孩子们非常规矩地挨个排着队,等候着。
大孩子们被分成了好几个团队,有的扫着院子,有的爬上屋顶,搜检被风吹乱的瓦片,也有的家伙整理着他们的屋子,将被褥叠好,地板和草席全都擦干净,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没人偷懒。对这些出生寒微的家伙来说,做事是每天的日常,好吃懒做和他们不相干。
杜睿去看了一次张全蛋。
这个小子已经苏醒了,杜睿进去的时候,可儿正端着一碗粥在喂他。
瞧见杜睿,可儿非常高兴地向杜睿请安问好,一张苍白病弱的笑脸,泛起了红晕,她笑得很是开心,却压抑着这种兴奋,瞄向杜睿的目光有着羞涩。可以看得出来,张全蛋同样非常感激杜睿,毕竟,这是救命之恩啊,只是,他似乎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嘴里嘟噜着,却没有说出话,只是,目光感激不尽。
杜睿也没有说话,看见张全蛋的情况良好,他沉默地向两兄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他像往常一样,在桃林中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一丈开外,跟着聂远,前后左右,还有几个大内侍卫远远地注视着。
以往,莫愁也会跟着他。
这一次,杜睿没有让莫愁跟着,身为女子,她和那些小女孩们打交道比较合适,所以,让她留下来协助魏岳照料那些孩子。
和往常一样,杜睿其实在练功修行。
但是,哪怕是聂远对此也没有丝毫察觉,他只是觉得自家的主子又犯病了,在桃林内到处乱逛,似乎是他的一种怪癖。
“谁?”
前方有人厉喝了一声。
那是负责在前方警戒的大内侍卫,似乎,有人挡在了杜睿前进的路线上。
杜睿立刻站定。
“我是新来的厨娘,这山上有着山菇,用来熬汤是一绝……”
声音入耳,清澈如水。
杜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
是的,这声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不要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哪怕是没有那样的天赋,他也忘不了这个声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
一段时间,了无音信。
终于,还是来了!
第五十六章 又见唐唐
雨后的桃林格外的清新,空气中漂浮淡淡的香气。www.uu234.net
天空悬在桃林上空,像是一面蓝色的镜子,漂浮着一朵朵白云,阳光虽然穿透云层落下,却也像是被雨水清洗过一般,一点也不火辣。
唐唐提着篮子从一株桃树后转了过来,在一丈开外,一个玄甲武士正狐疑地望着她,目光虽然有着警惕,却并不显得凶狠。
是的,没人能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有着恶意。
她就像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仙女。
并不是那种从九天而来的高高在上的仙女,仿佛不沾惹人家烟火一般,让所有人站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而是原本就出生在山林里一般,带着山的气息,带着林的幽深,带着水的香气,隐隐有着出尘之意,却又并未超脱于红尘,就像本就诞生在红尘。
唐唐有着一头黝黑的青丝,若是披散在肩,就像是一条黑色的瀑布。
当初,在天津桥头,她便是披散着头发,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垂着轻纱,仙气十足,潇洒飘逸,就连打斗的动作,也是那样的轻松写意,仿佛是一幅画。
现在,满头青丝变成了两条粗大的黑色辫子,垂在脑后,耷拉在碎花藕色衣衫上,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并未遮住眼睛,双目便如朗星一般,透着神秘的气息,若是与之直视,就会不知不觉地陷入进去,这时候,她正朝着杜睿笑着,脸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殿下,早安……”
杜睿知道魏岳今天有派人去招聘厨房人员,准备自建厨房,原本,等着别院建好,宫内会派出大量内侍和宫女前来,自然有着大厨。但是,现在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草堂内突然多了几十个人,几十张嘴,像昨天那样再去玄真观的后厨寻找食物,时间长了,终究不好,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所以,魏岳昨天去福庆行买人的时候,就委托了牙行,说是要找厨娘。
这厨娘不同于草标,并不能立刻找到,她们和主人家之间并非人身依托关系,而是聘用关系,讲究三年一约,到了三年彼此满意之后,就再通过牙行签订协议。
除了那些世家门阀,豪门巨贾之外,大部分稍微有点财力的人家都是外聘厨娘,这些厨娘手艺非常精通,每一个厨娘基本都有一门自己独特的手艺。
拿唐唐来说,她在牙行那里报备的就是擅长山珍和河鲜的烹调。
尤其是山菇炖鸡汤,乃是一绝。
杜睿不知道她是怎样进来的,他并不关心这点,他这个地方,现在就像是门户洞开的旧中国,谁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也就那些所谓的草标,少男少女中应该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因为魏岳去的很是突然,几乎是马上就和福庆行达成了协议,把人买了过来。
就算有着眼线,那也是福庆行的人。
至于建筑别院的工地,那里面泥沙混杂,不晓得有多少有心人派出的眼线,所以,唐唐作为厨娘出现在这里,并不能让他意外。
蜀中唐门若是不能把一个人送进来,也白瞎了蜀中唐门的名头。
“好……”
杜睿深深地瞧了唐唐一眼,点了点头。
自己的母家出身于蜀中唐门,这的确是一个因果,唐唐曾经耗费真气给自己疗伤,并且打通了全身经脉,这的确是一个恩德,然而……
哪怕和蜀中唐门联手,也须得是合作,而非成为对方的棋子。
当然,杜睿非常清楚,如今的自己没有资格和对方谈条件,现在的他只能蛰伏,只能装傻充愣,以拖待变,一切都只能留待以后。他也相信,唐门的那些家伙并非蠢蛋,不可能逼迫现在的自己做一些什么事情,要知道,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什么。
非要让自己做事,那就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颗随时可也丢弃的棋子。
如此,这样的盟友不要也罢!
现在,他只能等待!
随后,杜睿继续在桃林中穿行,进行自己的日常修炼,他心中隐隐有着一个感觉,一旦真气冲开了后脑的玉枕穴,那么,他将进入一片新天地。
微笑着望着杜睿离开,唐唐转过身,她哼着小曲往坡上走去。
这是一首来自关外长白山的鄂伦春人的采参小曲,唐唐听过一遍,也就记住了曲调和歌词,当然,歌词的内容她是不懂的,她只是记得那发音,并且,能惟妙惟肖地模拟出来。长白山,对唐唐来说,那是她的福地,若不是那一次雪崩,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机缘成就先天。
虽然才二十七岁,却已经走南闯北十多年,乡音虽然记得,也还是能说,家乡的小调也能唱,然而,却没有什么感觉了,故乡,似乎只是一个名字。
哪怕少年时在蜀中,她也很少待在一个地方,总是颠沛流离地换着住所。
时而在繁华的成都城,时而在冷清的剑阁乡下,有时坐着乌篷船沿江而下,在江州岸边洗脚,有时候又登上云雾缭绕的巫山,在无人问津的道观内修行……
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然而,唐唐并没有伤春悲秋的感觉。
天地为家,四海游荡,她喜欢这样自由的生活,没有约束,没有牢笼,就这样随心所欲,心之所向,一双脚便踏上了那条路。
在没有接受这个任务前,她正准备前往南海。
想要在五指山上见自家师傅一面,随后,她便要泛舟出海,向着西南方前行,想要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自家的心有多宽,天地就有多宽。
不想,却收到了宗族的指令。
唐唐也有着犹豫,她不喜欢这种被束缚和命令的生活。
蜀中唐门,一心复国。
那些老家伙们,打的竟然是恢复蜀国的主意,建国之后,封锁剑门,守住阳平关,守住阴平,然后,自得其乐,共享荣华,恢复唐氏祖先的荣光。
对此,唐唐嗤之以鼻。
有着复国的梦想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要恢复先祖荣光,只是建立蜀国就了事呢?
这完全是自欺欺人啊!
当今世界,还能让你偏安一隅?
哪怕是天下大乱,侥幸让你占据了蜀中,这之后,你就变成缩头乌龟,闭关锁国,就当外面的那些纷争不存在一样,然而,外界一旦分出了胜负,你就算是想偏安一隅也不成,别人壮大了之后,难免会想吞没你,单凭蜀道难的天险就想守住,无疑是痴人说梦。
如果想要复国,那就必须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
不要想着偏安一隅,而是看准时机,把整个家族都押上去,以天下为目标,大丈夫,生不能九鼎而死,死亦当九鼎而烹……
那些掌握着宗族权力的族老门,一个个小家子气,还想复国?
痴人说梦。
不过,十岁之前,在没有被南海神尼收为徒弟的十岁之前,唐唐被家族养大,修练家族的功法,接受了家族的恩德,她须得有所回报。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也算是她的道。
天津桥一战,她没有想到薛卓居然会那样无耻,堂堂的朝廷大员竟然挟持路人来威胁刺客,不愧是老狐狸,居然找到了自己的破绽。
也就是在那里,她见到了邯郸君,见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家族长老团给她的指令很简单,守在邯郸君身旁,保护他,把唐门的功法传授给他,潜移默化地让他对唐门有所好感,除此之外,暂时不需要她做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一个保姆。
堂堂先天高手居然当一个小孩子的保姆!
一开始,难免有些抵触,真正接触到了之后,这些抵触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小孩!
一个有着许多秘密的小孩!
在天津桥上,她亲眼瞧见了这小孩的果决,一个先天高手没有防备,竟然死在了他剑下,为此,他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从这点来看,这小孩格外的决绝。
威胁他?
这条路多半走不通!
唯有结下恩义……
所以,唐唐消耗了大量先天真气,不但治好了杜睿的伤势,还特别地为他打通了全身经脉,在这种接触过程中,她感应到了杜睿体内的真气,那真气各位的诡异,格外的霸道,若非唐唐的真气乃是先天一口气,生生不绝,绵绵不止,不然都会被那真气驱除体外。
那真气似乎有着灵智,被压制后甚至隐隐有着愤怒的龙吟。
这一定是天下奇功绝学榜上排行前十的皇家绝学,鱼龙变。
若非如此,唐唐其实消耗不了太多先天真气,为了压制杜睿体内躁动不安的真气,她这才消耗过重,不得不远遁其他地方,潜心修炼了一番这才出现。
杜睿体内的这股真气起码要修炼十多年才能集聚。
这还是唐唐按照自己的进度进行的推算,要知道,她可蜀中唐门五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
难道杜睿的天赋还在自己之上?
唐唐难免有了好奇心。
她不再排斥这个任务,在她看来,杜睿就像是一本非常难懂的经书,想要读懂,似乎有些困难,而这正是她的兴趣所在。
有趣……
这才是生命的意义啊!
收住歌声,唐唐扭头望向右侧,伸出手指,轻轻一勾,一枚山菇从腐朽了的枯木下飞了出来,自动地投入了她左手提着的篮子内。
第五十七章 神厨门的故事(上)
草堂只有一个小厨房,是莫愁给杜睿煲汤熬药时用的,只有一个小灶台,厨具什么的都不齐全,碗碟更是缺得厉害,只有五六个小碗。www.uu234.net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厨房内摆满了碗碟,以及各种厨具,除此之外,米缸内也装满了糙米,另外一个坛子内盛着面粉,更小的一个坛子内装的则是粟米,像油盐酱醋等调料也准备齐全,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比较大的厨房。是的,这个小厨房太小了,装下这些东西之后,厨娘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上午,魏岳带着一些大的孩子去了集市,进行了大采购,虽然这些大孩子没有什么力气,不过,生在人多力量大,倒是很轻易地把这些东西扛了回来。
厨房不能做饭,怎么办?
这难不倒唐唐,她就在在厨房外面的小院,利用石头和泥土很快便砌成了一个土灶,刚刚下过雨,湿泥很多,用山上湿了的黄泥加上一些枯草在灶台外面抹了一层,如此,灶台内的烟气只能沿着事先准备好的烟道飘出去,不至于四处乱窜。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灶台。
因为唐唐上门的时候带来了一口非常大的铁锅,当魏岳瞧见那口大铁锅的时候,差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唐唐是怎样把铁锅运到草堂的,莫非是请了牙行的武士帮忙?不过,这口铁锅的确有用,现在,草堂有着几十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是一些大肚汉,要想喂饱他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只能吃大锅饭,不可能还分别小炒。
怎样把这口大铁锅放在新砌的灶台上?
魏岳扭头望了身后的侍卫花冲一眼,这时,花冲瞧着唐唐正两眼发光,当魏岳请他帮忙把铁锅放在灶台上,没等魏岳话音落下,他就连连点头。
这样美丽的女子……
此时,唐唐正站在那口大锅前,花冲大步向前,准备献殷勤,就在他想要开口之际,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唐唐左手握着大锅的把手。
是的,她是单手持着大锅的把手,而非同时用上双手,分别握着大锅的两个把手,一般情况下,动用双手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这口大锅重达几十斤,普通的壮汉也需要两只手才能拎起。
唐唐用的左手,手腕轻轻一抖,那大铁锅就像是生在她手中一般腾空而起,看唐唐的表情,不见有半点吃力,她微笑着,扭头望着魏岳,轻声说道。
“魏总管,先让我熬一下锅……”
唐唐的笑容非常洒脱,就像这被暴雨清洗后的天空,不带半点杂质,虽然美丽,虽然漂亮,却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就好比路边被暴雨打湿仍然傲立在风中迎着天空绽放的花朵,哪怕是花冲这样五毒俱全内心淫邪的家伙,也不至于对一朵花有着**。
笑容中,唐唐松开了左手。
那口大铁锅从手中脱落,仿佛陀螺一般在空中滴溜溜地打着旋儿。
当时,在一旁望着的人不少,除了魏岳和花冲,还有几个跟着魏岳随时听他吩咐的打杂小子,那些少年们张大了嘴,胆大的只是吐出一口浊气,胆小的则尖叫出声,有的家伙甚至往后退去,生怕这口大铁锅从空中坠落,向着他们飞过来。
花冲眯着眼睛,脚下不自觉地变换了姿势,摆出了一个不丁不八的架子,半侧着身子面向唐唐,那一刻,他脑海中,有着警铃声。
真气!
这是内家真气!
并且,是非常厉害的内家真气!
花冲也算是见识渊博,但是,这真气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找不到根脚。
不过,他非常清楚,能够让自己产生危机感的人,在整个桃山,只有头领聂远,而眼前这小小的厨娘竟然给了他这种感觉,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在长安城一直有着传说。
这传说的故事和两个女子门派有关。
第一个门派便是公孙剑门。
公孙剑门是一门只适合女子修炼的内家真气和剑法,真气讲究爆发,剑法讲究奇险,在陋室之中,在方寸之间,尤其犀利。当初,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这些剑门女子大量的潜入宫中,担当了刺奸之职,若非她们通风报信,太宗不可能掌握得了太子当时的行踪。
后来,她们便进入了宫中,成为了宫女,门下子弟若是有所成就,都能担任宫中校书,说起来,这也是官职的一种。
公孙剑门的门主,每一任都只会有一个名字。
公孙大娘!
这是为了纪念当初创建门派的祖师公孙大娘。
当初,那个把小莫愁从道旁将死状态中拯救过来、那个把她带到长安城进入大明宫的嬷嬷便是这一代的公孙大娘,公孙剑门的当代门主。
由于公孙剑门隐匿在宫中,宫中隐秘事情太多,她们的故事也就少在江湖出现,如此,也就慢慢地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变成了一种传说。
第二个门派便是神厨门。
据传神厨门创立在一千多年前,那时候,还是战国时代,群雄逐鹿,创始人是东齐的易牙。
易牙是东齐皇帝田氏的御用厨师,只不过,在东齐宫廷的御膳房内,他受到了众多人的排挤和压榨,那些人全都出自一个厨师流派,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师爷庖丁。这一门派称之为庖丁门,以刀工见长,尤其擅长鱼脍的调制,能够将鱼片削得薄如纸。
而且,他们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酱料。
这是庖丁门的秘制酱料,加在鱼脍之上,味道尤其鲜美。
当时,东齐皇帝非常喜欢这一道菜,东齐位于东海之滨,并不缺各种渔获,庖丁门也就掌握了东齐皇宫的厨房,易牙乃是半路出家,并非庖丁门的弟子,之所以能够进入皇宫的御膳房,不过是仗着他的叔叔是宫中的管事宦官,不过,他进去后没多久,叔叔就暴病而亡。
于是,易牙只能做一些杂事,比如择菜,比如打扫卫生之类的杂事。
不要说上灶台,就连上案板切菜的机会那些人都不会给他。
易牙非常木讷,对于这些排挤和压榨不但没有反抗,反倒是笑呵呵地全盘承受下来,喊他跑腿的时候,几乎尚未开口,只是扫他一眼,他便笑呵呵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有些矮胖,有一双小短腿,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低矮的橡木酒桶,圆鼓鼓的,胖胖的小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非常的憨厚,也非常的喜庆。年深日久之后,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虽然,也时常开一些羞辱他的玩笑,不过,在他们看来,这是接纳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他们还是不许他挨近灶台,同样不许握刀切菜。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也许就这样在皇宫中打杂跑腿度过一生。
然而,上天给了易牙一个机会。
当然,这是机会还是别的一些什么,此时,易牙还并不清楚。
东齐皇帝得了一场病,病好了之后也就得了厌食症,无论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就连庖丁门的掌门亲自出手烹制的鱼脍,也是刚刚进入嘴边,也就吐了出来。他比那些徒弟们要厉害一些,徒弟们的饭菜根本连皇帝的嘴唇也沾不了,只要送上案几,闻到那气息,皇帝便要呕吐。
如此,皇帝只能靠着吃水果和生菜吊着性命。
于是,日渐消瘦,修炼的真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在体内乱窜,如果继续下去,多半要遭逢不测,这一下,庖丁门的那些家伙惶恐了。
他们非常清楚,皇帝一旦驾崩,他们别说待在宫廷之内,整个庖丁门说不定都会有不测之祸,会变成皇帝的陪葬之物。
这时候,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们,在宫外张贴了皇榜。
谁要是能让皇帝进食,皇帝不但会赏赐给他许多奇珍异宝,还会让他进入宫廷,成为御膳房主管,至于当时御膳房主管的庖丁门掌门,这时候,皇帝自然是不在意的。就在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易牙在揭下了皇榜。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揭了皇榜。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失败了,所有人都成为了刀下之鬼。
即便如此,易牙还是揭榜了,知道易牙揭榜的消息之后,所有庖丁门的家伙全都目瞪口呆,当然,他们最后都失声大笑起来,认为易牙亦不过是刀下之鬼。
谁不想,易牙只给皇帝做了一道菜。
那是一道肉羹。
做这道菜的时候,易牙孤身一人走进了厨房,他背着一个背篓,背篓外面蒙着一层黑布,背篓中装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负责检查的侍卫也没有揭开那块黑布,易牙当时郑重其事地告诉那些侍卫,一旦揭开了黑布,菜的功效就会失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陪着自己去死。
侍卫们自然不敢妄动。
随后,易牙一个人在厨房内鼓捣着,一共耗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菜品成功的时候,厨房内飘出了一股奇异的肉香,这香气入鼻,会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就像是位于天庭的蟠桃宴,有众多天女在眼前翩翩起舞,让人心神迷醉,不可自拔。
易牙亲自把这道菜送到了皇帝跟前。
这道菜装在一个漆黑的小坛子内,坛子的外围镶着金色的花纹,看上去非常雅致,然而,和宫中所用的器皿相比却少了许多华丽。
菜肴在坛子内,香气也就不再飘出。
周围的那些人这才从幻觉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当他们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无论是侍卫,还是庖丁门的那些厨子,全都齐齐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遗憾,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接下来,所有人脸上又是一阵惊骇,这是一道了不起的菜肴啊!
单单这香气便能让人滋生幻觉!
要知道,庖丁门的掌门已经是快要突破先天的高手!
瞧见易牙非常小心谨慎地端着坛子来到自己面前,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所有的期待都变成失望之后,他也就不再期待。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易牙,用倦怠的声音说了声,放下吧。
易牙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种狂热的眼神望着皇帝,那眼神充满了倾慕,就像是怀春的少女看见了战国第一美男潘安一般,又好比虔诚的信徒来到了自家神灵的跟前,那眼神让皇帝忍不住一惊,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的崇拜。
易牙在皇帝跟前的案几上放下坛子,轻轻揭开了盖子。
随后,一阵奇异的香气从坛内飘了出来,那香气缭绕在大殿之内,所有人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每个人的**都被这香气从心间勾引了出来,在幻想中变成了现实。
皇帝也嗅到了香气,身为宗师的他在那一刻只觉得体内真气陡然变得活跃起来。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四处乱窜,让他耗费大量的精力来锁住它们,控制它们,现在,它们就像山间的小溪,欢快地流动着,沿着经脉欢快地流动着,没有丝毫的错乱。
之后,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难得地,他有了食欲,有了享用眼前美食的冲动。
是的,现在皇帝心中最大的**便是进食,和这相比,哪怕一统天下也要退让到一边。
他的手颤悠悠地拿起食盘上的汤勺,然后颤悠悠地伸入黑色坛子内,舀上了一汤勺肉羹,阳光之下,那肉羹就像果冻一般,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将肉羹送到嘴边,先是用嘴唇轻触了一下,然后,用舌头舔了舔,随后,皇帝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从眼角流出,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感动,接下来,肉羹滑入了嘴里,仿佛什么炸裂了一般,所有的味蕾都在尖叫,都在欢笑……
半晌,皇帝方才睁开眼睛。
这时,易牙仍然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狂热的倾慕和崇拜,和开始相比,不见丝毫的减弱,这眼神让皇帝志得意满,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如同神灵一般的感觉。
“为什么这样看着朕?”
皇帝笑了笑,声音不再倦怠,而是和以往那般充满了生气,深沉而温和。
经常服侍他的内侍们也就清楚,这是皇帝心情大好的表现,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像是温煦的春日阳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你要以为皇帝只有这张面孔,那你就错了,当皇帝发怒,就像前段时间无法进食的情况下,宫中内侍和宫女的尸体每天都会出现,就连朝堂上的那些贵人们动辄也会受到惩罚,有的甚至丢了性命,被满门抄斩。
“陛下啊!”
易牙神情激动,他的面相原本就老实,表情也就显得格外的真挚,他用一种咏唱调的腔调说着话。
“你就像是那东方的旭日,小的能够面见天颜,何其容易,哪怕这刻死去,那也是再无遗憾……”
听易牙这一说,皇帝淡淡地笑了笑,面色变得冰冷。
“那你就去死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易牙的身子便如炮弹一般朝着左侧的廊柱猛地冲了过去,一旦撞上,想不死都难。
皇帝明显没有料到易牙真的会这样做,他伸手一探,易牙的脑袋刚刚触及到了廊柱,身子就凝在了空中,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为什么?”
皇帝的声音好比洪钟大吕。
易牙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陛下的命令,便是小的荣幸!”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手掌在案几上一拍,坛子内的肉羹也就跃出坛子,悬在空中,然后,依次进入了皇帝的嘴中,就像排队买票的人流。
“好好好!”
享用完肉羹,皇帝望向易牙。
“爱卿这道菜有着巧夺天工之妙,便如那天上的琼浆,若不然,寡人也无法下口啊,享用了这道菜,寡人又有了食欲,来人啊,传令下去,让御膳房的那些家伙把准备好的美食端上来,每样菜都上双份,让寡人和新任的御膳房主管好好品尝他们的手艺……”
一句话,易牙也就成为了御膳房总管。
之后,皇帝问了易牙一句话,听了易牙的回答之后,他久久不语,最后,他望向易牙的眼光变得奇特起来,那是一种从未在他眼里出现过的眼神。
他问:爱卿,这肉羹材料为何物?
易牙:陛下,这是微臣三岁的儿子!
易牙出生魔厨门,有一道菜可谓天下第一,然而,这道菜的主料必须是厨师的亲生儿子,且不得超过三岁,这道菜可以勾起人类的所有**,治疗厌食症不过是小菜一碟。
在皇帝看来,易牙是把自己当成了神灵。
只有面对神灵,信徒才会牺牲自己所有!
从那以后,易牙也就成为了皇帝唯一的心腹,他获得皇帝信任之后,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御膳房就彻底换了天地,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在他的计谋和权力之下,死了个干净,没人有好下场,以前欺负他最起劲的那几个,甚至全家都随之陪葬。
说到这里,易牙不过是魔厨门的传人。
那么,怎么会和神厨门有关呢?
第五十八章 神厨门的传说(下)
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初,庖丁门志得意满的时候,有谁会知道自己欺负的那个小胖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皇帝的第一心腹,不仅仅是御膳房总管,甚至成为了宫廷总管。要知道,为了长期陪伴在皇帝身边,易牙毅然在三十几岁的年龄给自己来了一刀,割掉了是非根,成为了宦官。
前面,他刚刚把自己的儿子宰了,煮了一道肉羹送给了殿下。
按照常理,这时候他应该再努力一把,再生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却不想,他却毅然割掉了自己的是非根,就为了能够长期陪伴在君王左右。
如此忠心的臣子,能够有一个,夫复何求!
所以,皇帝对易牙非常的信任,可以说,毫无疑心,毕竟,一个人若是没有了是非根,对自己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危险,再加上,他没有了子嗣,如此,对自己的江山也不会存在威胁,更何况,为了主上的生命,毅然杀掉了自己三岁的儿子,这样的家伙,还不能信任,那么,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渐渐地,易牙不仅掌握了宫廷大权,甚至涉及到了朝政。
历史上第一个由宦官内侍管理的情报机关便出现在东齐,易牙手中掌握着一个叫做皇城司的组织,负责监察朝堂上的那些贵人的动向。再之后,易牙的手又伸进了御林军系统,掌握了军中大权,也就是说,整个临淄城的武装力量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成为太监之后,修炼了葵花宝典,很快就成为了宗师。
这时候,皇帝一心追求长生不老,而在这之前,他须得成为大宗师,故而,把朝政事务全部交给了易牙,一心只想突破成为大宗师。
然而,这一次皇帝运气不好。
他突破失败,走火入魔,躺在病榻上成为了废人,离死不远,在死之前,易牙帮他修改了一下遗诏,原本,他将帝位传给了太子,易牙和太子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却也是针锋相对,太子一旦登基,易牙落不了好,于是,他帮皇帝在遗诏上改了几个字。
太子失德,被勒令呆在府中软禁。
易牙在遗诏上书写,说让七皇子登基。
要知道,七皇子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一切都在易牙的计划和掌控之中,很快,御林军全营出动,有着盖着皇帝宝印的诏书,有着虎符,整个临淄城的军权也都掌控在易牙手中,何况,还有一些世家门阀和其勾连,在那张椅子上坐着的若是一个小儿,而非成年皇子,对世家门阀来说,也是好事情。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宦官弄权的记载。
易牙成功了!
准确地说,他的计划成功了,东齐的那些成年皇子大多死在了变乱之中,七皇子被他顺利推上了皇位,他成为了幕后的大老板,通过一系列的政治利益交换,一系列的辗转腾挪,合纵连横,易牙以宦官之身,得以操控朝政,执掌大权。
但是,他算不得真正的成功。
在他志得意满站在最高峰的那一刻,在皇宫深处,易牙被刺客所杀。
刺客并非别人,而是他的女儿。
当初,易牙亲手将自己三岁的亲生儿子杀死,做成了一道肉羹,呈现给了东齐皇帝,做这道肉羹的方法非常的残忍,可以说,小儿乃是经受了万般痛苦之后方才死去。易牙的女儿当时八岁,已经知晓了事情,虽然,易牙所作所为的瞒着女儿的,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易牙的女儿厨艺天赋极高,易牙没有了儿子,对这女儿也不怎么在意。
女儿不过是一件物品,若是交给某人能够换来更有价值的物品,他不会有丝毫犹豫,当然,要想换取贵重物品,自己的女儿也必须变得贵重才行。
故而,他把厨艺传给了女儿。
除了有限的几道非常恶毒的秘密菜式之外,他把所有的手艺都交给了女儿,并且,在女儿成年之后,还组织了几次美食会,让女儿亲自下厨,招待那些门阀世家的贵人们。当时,临淄城有着那样的说法,若是吃了易牙女儿烹制的佳肴,其他那些大厨所烹制的食物也就难以下咽。
一直以来,易牙的女儿都很正常,和父亲的相处就和普通家庭差不多。
谁也不知道,她将仇恨埋在心里,隐藏得如此之深。
当易牙掌控朝政之后,为了拉拢但是东齐的一个大贵族,准备将女儿嫁给那家的世子,换取那个家族对自己的支持,同时,他也会扶持那家的势力,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经过了一番权衡,那个姜姓家族也同意了易牙的条件,于是,易牙女儿便要嫁入姜家。
在出门之前,易牙女儿给易牙做了一道菜。
这是一道出门菜,也是身为女儿的她第一次给父亲易牙做菜。
作为魔厨门的传人,易牙从来就不吃别人做的饭菜,他非常清楚,在饭菜中做手脚实在是太简单了,可以说是防不胜防。就连东齐皇帝,这样一个宗师级的大人物,吃了他易牙做的菜,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平时,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他全力冲关想要突破到大宗师的时候,那些积攒下来的毒素也就彻底发作。
所以,他不会吃别人做的菜,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不过,面对女儿殷切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易牙还是拿起汤勺,轻轻地舀了一勺子,放在了嘴里。
是的,这同样是一道肉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易牙有着极强的自信心,自家女儿所有的厨艺都是他教导的,并且,那几个恶毒的秘密菜式并未传给女儿,哪怕是女儿做了什么手脚,他也能辨认出来。实际上,他也不会认为女儿会做什么,毕竟,他选择的亲家是一代豪门,那个世子也是翩翩公子,青年才俊。
他已经忘记了儿子的泪水。
是的,儿子临死前一直在无声地流着泪,绝望的流着泪。
他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一刻!
吞下这口肉羹之后,易牙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是的,他从来就不会流泪,他只会微笑,越是痛苦,越是绝望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笑得是那么的憨厚,笑得是那么的真挚……
这一刻,他却流下了泪。
在肉羹中,他品尝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骨肉的气息。
易牙的女儿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然后,将其烹制成肉羹。
易牙并未将那几道恶毒的菜式传授给她,然而,她的厨艺天赋还要在易牙之上,能够举一反三,所以,她自创了一道菜,这道菜的原料便是自己的肉,身为易牙的女儿,有着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她能让这道肉羹变成无药可救的剧毒,这剧毒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易牙本身。
如果,易牙没有亲手杀掉自己儿子的话!
她还清楚地记得,记得父亲带着三岁的弟弟出门时的场景,弟弟高兴地笑着,转着圈,跌跌撞撞地绕着父亲易牙转着圈,那时候,父亲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还能记得弟弟那银铃一般的笑声。
她也记得父亲的眼神。
是的,在往后的时光内,父亲的眼神变得极其的邪恶,就像是一头来自九幽黄泉的恶鬼,每一次,她都会在这眼神中被惊醒,每一夜,她都会梦见这道眼神。
她忘不了这一切!
她必须这样做!
只有如此,才能从噩梦中解脱!
易牙望着女儿,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泪水夺眶而出,仿佛山洪暴发一般,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奇怪的是,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他第一次拜入魔厨门的时候,跪在师父面前就这样笑着;当他战战兢兢地走入御膳房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当他迎娶妻子,迎来儿女的出生,也是这样笑着;当他端着亲生骨肉做成的肉羹,迈进那道巍峨的大门,望向那高大的身影时,也是这样笑着……
最后,他在止不住的泪水中这样笑着,直到黑暗降临。
没人直到那时候,易牙在想些什么。
那之后,易牙的女儿飘然远去,从此便消失了,无影无踪。
后来,这世间也就有了厨娘的出现,据说,易牙的女儿为了广大的女性不受欺压,特地把自己的厨艺传授给了那些女孩子,让她们有着一技之长,哪怕是不依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这厨艺不单单是下厨,还有一道特殊的内功真气运行图,虽然,似乎攻伐战斗的威力不强,但是,结合厨艺本身,却极其的奇诡。
毕竟,这是连宗师级别的武者也要中招的诡异绝学。
神厨门便是这样的传说。
只不过,现在长安城的那些厨娘大多都不是什么武林人士,不过是懂得一些菜式罢了!
唐唐却不同,看她这动作,真气运用如同行云流水,花冲也心生忌惮,这么看来,必定是神厨门的传人,在那一刻,花冲打消了去招惹对方的打算。
那口大铁锅准确地落在了唐唐砌好的临时灶台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随后,唐唐用大木桶提来了几桶水,倒入大铁锅内,她干净利落地点燃了灶台下早就埋好的柴火,火焰升腾而起,炙烤着锅底。
这锅水不能用,须得倒掉,之后,还要拿猪油皮来用力地擦拭铁锅,再次倒满水,熬制一遍……如此,二三次,这口铁锅方才能用。
这就是唐唐所说的熬锅。
第五十九章 唐唐的厨艺
唐唐的动作非常利落干脆,几乎就没有多余。
灶台旁边她挖了一个小沟,用碎石块垫在沟底和两边,看上去似乎并不稳,有小孩曾经好奇地去挖那些碎石块,使尽了力气,却无法将那些碎石块从沟渠里面拔出来。唐唐告诉魏岳,说这是倒污水的沟渠,会流向桃山不远处的小溪之中。
不过,需要在上面再加一层青石板,把明渠变成暗沟,如此,便不会有污浊之气散发。
魏岳点了点头。
的确,好几十人用餐,消耗的水量很大,形成的废水自然也比较多,不可能随意顷倒在院子内,自然需要下水道,下水道的气味肯定不好闻,自然需要是暗渠。
唐唐并未放任柴禾自己燃烧。
她手中握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晃着,并未见有多大的风,然而,灶内的火光却非常的明亮,熊熊燃烧着,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纵火决?
一旁,花冲心中暗惊。
听说神厨门有着一门非常神奇的纵火决,真气投入火焰之中,就好比西域产的那种黑油,燃烧的速度和温度超过了普通的柴火,看唐唐的架势,这的确是神厨门的纵火决。
这口大铁锅也非凡物,一般的铁锅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么强烈的火势和高温。
那口大铁锅却没有半点动静,并不像其他那些铁锅一样底部微微发红,锅底依旧一片黝黑,看上去脏兮兮的,很快,那一大锅水也就沸腾起来。
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
换成普通厨师,普通的铁锅,普通的柴火,这么大一锅水,起码也要耗费一刻钟方才能烧开,绝不可能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沸腾,这锅内放的又不是什么白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纵火决的加持之下,灶内火焰的温度远超凡火,哪怕是拿来炼钢都足以,另一方面,也证明这大铁锅不是凡品,导热奇快不说,竟然能耐住这般高温。
接下来,怎么办?
花冲对此非常好奇!
要知道,现在这口装满沸水的铁锅肯定温度奇高,普通人只要稍微挨着一点,就会被烫得皮开肉绽,要想把这锅沸腾的废水倒掉,哪怕是花冲,也不敢马上动手。须得等火势减弱,试探一二,将真气运行到手上,形成一个隔热层,这才敢出手试探。
他的目光落在唐唐那里,聚精会神。
因此,并没有瞧见杜睿一行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视线落在了唐唐那里,这时候,这个位于草堂一隅的小院已然站满了人。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站着,欣赏着唐唐的表演。
杜睿的目光也落在了唐唐那里,当然,他并非对唐唐做什么感兴趣,不过是一锅沸水,对一个先天高手来说,这都不是事,他只是在想,唐唐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就像是广而告之一般,按道理,她不是应该韬光隐晦才对吗?
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前世,杜睿就是一个心思沉重的人,做什么事情之前,做一个决断之前,都会仔细地考虑得失,猜想对手的各种反击,一定会做到毫无遗漏才行。人啊,习惯这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哪怕已经换了人间,哪怕他有着了新的皮囊,哪怕他受到身体原本主人的各种影响,他终究还是没有丢弃掉过去的一些习惯。
想太多!
但是,杜睿这人也有优点,一旦有所决断就会立刻去做,绝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唐唐这样做,自然是有着她的想法。
她并非一个愚蠢的人!
唐唐微笑着,伸出手去,好像是要去捏铁锅的把手。
“啊……”
有孩子失声呼叫,只要不是傻瓜,或者迷糊鬼,也都知道这铁锅非常的烫,人肉一旦贴着,必定会沾上,不脱一层皮别想脱身。
这时候,唐唐转过身,望向人群。
人群中,那个发出惊呼的小女孩脸红红地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在她视线中,唐唐微笑着的目光扫了过来,仿佛春风拂面一般温暖,这时候,唐唐向她眨了眨眼。
就像是小鹿跳跃着奔向春天的山岗。
是的,就是那样的感觉,生机盎然。
小女孩裂开嘴笑了起来。
唐唐的手并未放在大铁锅的把手,而是悬在了铁锅的上方,随后,只见那些手指变换着,来回变换着,洁白的手指在空中仿佛舞蹈一般变换着,就像是一朵徐徐绽开的莲花。
气机牵引之下,下面的沸水仿佛喷泉一般从锅内升腾而起。
“哇……”
孩子们高兴了,那些水花在空中飞舞着,和唐唐的手势保持着相同的形状,便如一朵巨大的水莲花在铁锅上方绽放开来,水汽蒸腾,如梦似幻。
这是戏法啊!
孩子们张大着嘴,望着空中绽放的水莲花,表情大同小异,皆是兴奋之情。
“牵水决……”
花冲听见了声音,这声音来自身后,沉闷而沙哑,大概是因为很少的原因,显得格外的枯涩,他听过这声音,正是随行小队的头领聂远,华山派出身,大周天即将圆满的一流高手。
牵水决也是神厨门的一种功法。
纵火决可以让火焰的温度陡然升高,如此,对某些需要大火的菜肴有着非常漂亮的加成,这般猛火炒出来的和普通凡火炒出来的菜肴相比,菜肴味道的层次有着很大的不同,更加鲜美。至于牵水决,凡是使用过牵水决煲的汤,其味道层次分明,若是敏感的人,甚至会感动得流泪。
神厨门!
花冲可以确定,这个看上去美丽而洒脱的厨娘正是神厨门传人!
之所以露这一手,莫非是想要获得邯郸君的认可,毕竟,食色性也,食在色先,而对邯郸君这样的小孩来说,食绝对是第一位。
唐唐笑了笑,笑声像银铃一般在院子内回荡。
笑声中,空中的水莲花变幻了形状,变成了一条长河,跨越空间,投向了一侧,准确地落在唐唐先前挖掘的下水道之中,然后,欢快地流淌着。
起码是打通大周天的一流武者!
面甲内,聂远的表情有些凝重。
他虽然没有牵水决,若是运用真气,也能做到唐唐那样的程度,甚至,更进一步,可以用真气将满锅的沸水彻底蒸发,当然,那样做,他需要消耗大量的真气。
这时候,唐唐向着杜睿微笑着点点头。
“殿下,今天我给大家做一锅杂菌肉丝汤,再蒸上几屉馒头……”
她这只是通知,而非征求杜睿的意见,当然,杜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那些孩子这才发现自家的主人也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收住笑声,表情严肃地朝着杜睿的方向低着头,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杜睿转过身,径直离开。
魏岳跟在他身后,聂远离得稍远一些,其他那些大内侍卫也各司职守,分散在四周,以杜睿为圆圈的中心点,以杜睿行走的速度为速度,移动着。
“少君,这女子来历不明,是不是?”
魏岳在杜睿身后小声地说着。
这个厨娘是他出面让福庆行的人请来的,对方表现得如此高调,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厨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每年区区几十两的银钱就出卖自己,如果对方真的出自神厨门,必定能成为那些高门大阀的座上宾,因为神厨门的厨娘们并非普通人,她们本身就有着武功,并且精通各种食疗之术。
当然,在某些时候,这种食疗也会变成剧毒。
所以,神厨门的这些厨娘最好不要得罪,这也是她们成为座上宾的原因。
和那些豪门世家相比,选择邯郸君,实在不是什么上策,现在,邯郸君虽然好像重新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只是,这种宠爱不过是山丘上的城堡,一点也不妥当。
对方出现在草堂,肯定另有目的。
所以,魏岳想把唐唐打发走,毕竟,这是经过他的手请进来的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自己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倒不如一开始就撇清干系。
“无妨……”
杜睿丢下了这句话,步频没有变化。
少主人既然这样说,魏岳也就不再劝说。
一行人回到了杜睿的小院,这时候,莫愁从一侧的桃林快步走来,一向总是云淡风轻的她这会儿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复杂的表情,眼神中有喜悦和担忧等情绪来回浮现。
“少君,宫里来人了……”
瞧见杜睿,莫愁轻声说道,停顿片刻,她加了一句。
“陛下有着旨意,妾身这就去摆下香案……”
“来的是哪个公公?”
魏岳急忙问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前去大臣家中宣旨的公公不同,这旨意是好还是坏,也就能稍见端倪,所以,魏岳这才急切地询问莫愁,他毕竟在宫中待得时间挺长,晓得这个猫腻。
“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刘公公……”
听了莫愁这样一说,魏岳呼出一口长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蜡黄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那敢情好,不是什么坏事……”
有句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特别是这个君若是喜怒无常的话,哪怕是朝堂的一品大员,上朝之前都有可能写下遗书,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那,你赶紧给少君换衣衫,香案我来准备……”
魏岳吩咐了莫愁一声,便急匆匆离开了。
第六十章 路见不平
(抱歉,自动发布的时间订错了……)
太阳斜照,光芒万丈。www.uu234.net
阳光从东方而来,穿透薄薄的云层,落在了长安城含章门上方那高大的城楼上,铺着金色瓦片的飞檐映照着阳光,像是?蛏狭艘徊憬鹌幔?鸸獠硬印?/p>
杜睿驱马来到了含章门前。
辰时时分,进出城门的行人极多,有担着挑子、背着背篓、推着独轮车的乡人,也有背着行囊拿着包裹的旅人,除此之外,还有骑着高头大马一众奴仆和家丁跟着的华服公子,当然,也有四轮或者两轮马车在人群之中忽隐忽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看守城门的士卒属于五城兵马指挥司,一般情况下,五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使大人皆是皇族或者外戚担任,不过,当初,英宗杜臻的舅父就曾经担任过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当宣宗想要剥夺杜臻的太子之位时,首先动的就他那个舅父的职位。
一旦宣宗动手,这边也就有了感应。
当宣宗下旨剥夺杜臻舅父的指挥使一职时,杜臻就知道再不反抗只能坐以待毙,于是,在郭家的协助之下,他匆忙发动了宫变,在行动中,他那个舅父功不可没,毕竟,五城兵马指挥司的这些士卒虽然算不得精兵,却胜在有着地利之便。
长安城分为三部分。
宫城由大内侍卫负责安全事务,在名单上,一共有着一千多接近两千人,其中,没有入名单的编外人员其实也不少,总的说来,接近三千人。偌大的大明宫,这三千人也要分班次轮值,实际上,其实人数算不得多,这些侍卫绝大部分出自世家门阀,其父辈皆是朝堂官员,只有很少部分没有根底。
皇权和门阀世家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既彼此联合又彼此争斗,并且,世家门阀并非是牢不可破的联盟,门阀和门阀之间,也有着恩怨,有着争斗。
负责护卫皇城的自然不是大内侍卫,而是一个称之为金吾卫的组织。
金吾卫,典狱司,这是两个性质相近的组织。
在大唐帝国前期,金吾卫才是正宗的情报组织,也负责皇城治安,这是因为住在皇城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世家门阀,金吾卫以治安维护者的形象出现,有利于监视和刺探。典狱司是在天后时期创办的,那是因为金吾卫当时掌控在杜氏皇族手中,要想控制金吾卫,天后并非做不到,只是,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和代价。
于是,她另起炉灶,创建了典狱司。
天后朝,三大酷吏都出自典狱司,这三大酷吏让典狱司的威权日盛,到了最后,那些朝堂大员,世家豪族,甚至都不敢提典狱司的名字,就像生怕惊扰了一般。
典狱司乃是天后镇压异己的工具,三大酷吏不过是走狗鹰犬,一旦不需要,一旦绝对他们有所膨胀,天后便会果断下手,给朝堂大员们一定的交代。这三个历史上非常著名的酷吏,却都死在了典狱司里面,死在了他们自己设计和制造的刑具。
请君入瓮的成语便来自于此!
同时,有了自作自受这短语。
金吾卫被典狱司打压之后,渐渐地失去了刺奸的职责,变成了纯粹的安全巡逻部队,神宗朝的时候,有所反弹,重新夺回了一部分权力,在宣宗时期,为了对付日渐膨胀的门阀势力,他大量使用宦官,如此,典狱司又再次压制了金吾卫。
毕竟,金吾卫的组成人员和大内侍卫差不多,多来自门阀世家,官宦子弟。
至于原本宫城和皇城巨大的外城,也就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管理范畴,名单上,五城兵马指挥使能够指挥的军队足有一万五千名,只是,名单是名单,很多只是挂着名字领空饷,实际上,能够有一万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和堕落的部门。
以前,五城兵马指挥使不是皇族便是外戚出身,而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宦官。
和正常人相比,宦官有所残缺,如此,也就钱财之类的更加在意和执着,坐在这位置上的吴一凡又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仗着资历这才坐上了这个位置,他爱钱如命,如此一来,整个五城兵马指挥司被他弄得是乌烟瘴气,能否升职不取决于你的能力,而是你给上官上供的钱财多少。
上梁不正下梁歪,哪怕是在京城,负责看守城门的这些士卒也大多嘻嘻哈哈,全无正形,他们负责检查城门口进出的行人,这些京城土著出身的家伙眼光很毒辣,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哪些人不能沾,却也知道哪一类人可以欺负,可以顺便弄点油水。
杜睿驱马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出好戏。
城门一角,有一对父女被守城的兵丁嬉笑着拉住,父亲面色蜡黄,四十出头,女儿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打扮虽然寒酸,却有着一张不错的脸蛋,哪怕这时候脸蛋上涂着一些灰尘,却也是掩盖不住。这时候,地上丢着一个已经打开的包裹,有兵丁拿着长枪在包裹内戳来戳去,有人则拦住那个父亲,另外的人则围着女子嬉笑着,嘴里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看守城门是一个肥差,也只有背景很深厚的家伙才能出现这里。
不过,能贪图这些小便宜的家庭基本都算不得豪富,这些家庭出来的年轻人也谈不上多么有素质,像半路拔毛,猥亵妇女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少做。
当然,他们不能在城门口做得很过分,但是,私下里这些家伙的心却是黑的,比如,若是他们中有人看中了这个女的,首先自然是盘问父女俩的来历,询问他们去向何方,然后,派城墙根下的无赖汉跟踪这父女的行踪,之后,再使一些手段,把那女的弄到手。
基本上,就没有失败过。
眼前这个女的就是被他们的小头目看中了,故意拖延时间,无非是让同伴去通知守在城门口的无赖汉,以便能掌握着父女的行踪。
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未堵在城门口,因为,进出的人群依旧井井有条。
当然,任何地方都有着特例,人们虽然被堵在城门口,城门的一侧却有着一条宽敞的通道,并没有人敢于从那个通道进出,哪怕另一边依旧堵得拥挤不堪。
这是给达官贵人们留下的特殊通道。
这些看守城门的家伙非常有眼色,每个惹不起的家族的家族家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因为无知而对那些人有所冒犯。
杜睿是皇子,有着封君称号,他当然能够通过特殊通道过去,在他身后,全都是玄甲精骑,这是大内侍卫走出宫城的标志,没有人敢于拦截他们。瞧见杜睿一行驱马从天津桥上奔驰过来,守着特殊通道的士兵慌忙拉开了拒马,生怕动作慢了惹杜睿不高兴。
快到城门口时,杜睿降低了马速,并未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华族子弟那样从城门下驱马狂奔而过。
驱马狂奔自然会漾起大量灰尘,就像下雨天你开着汽车狂飙一样,没有行人,或者在空旷的地带杜睿或许会驱马狂奔,在有着行人的官道他都会降低马速,来到城门口,自然更是小心。在行人们各自不同的视线中,杜睿来到城门口,他勒住了马缰。
三丈开外,少女在哭泣。
有守城士卒似乎精*虫上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起手来。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并未注意到杜睿一行,何况,就算注意到了,他们最多检点一下,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事情,达官贵人和贫贱人家之间存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
杜睿勒过马头,转而驱马向着那边行去。
在身后,以聂远为首的侍卫同样勒过马头,战马踏着整齐的脚步,紧跟在杜睿身后。
城门口的那些守城士卒傻了眼。
听到马蹄声,那群士卒中有人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了面无表情的杜睿骑着骏马靠近,在他身后,还有像一群玄甲骑士,他的心咯噔了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嘴里嘟噜着,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不对,那些士卒纷纷回头。
有些机灵的已经跪倒在地,有些还傻傻的站在原地。
杜睿挥动马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随后,马鞭落下,落在了站着的某个士卒的脸上,正是那个精*虫上脑对女子动手动脚的士卒。
这一鞭落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那个家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看上去,似乎并不严重,如果用力的话,这一鞭可以将那家伙的脸抽烂,实际上,这一鞭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外伤,杜睿的真气却刺激着那家伙的脑部神经,给他造成了无法抵御的疼痛,那种痛苦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刺激之下,那家伙胯下一松,顿时,屎尿横流。
“打……”
挥出这一鞭之后,杜睿就不再动手了。
聂远举起右手,轻轻往下一挥,身后的侍卫们驱马冲了出来,挥动马鞭开始狂揍那些士卒,他们的下手和杜睿一样,不曾真正伤害那些家伙,却用真气刺激了对方的神经末梢,给那些家伙无法承受的疼痛,打得他们就连开口呼叫和求饶的念头都没有。
“随……我……来!”
杜睿向父女俩说着。
父亲感激不尽,带着女儿趴伏在地上,向战马上的杜睿磕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