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横行霸道范无忌
六月二十三,风和日丽。www.uu234.net
空中飘浮着灰色的云层,将阳光隔绝在云层之上,然而,总有些光线穿透了云层的缝隙,照射下来,落在了渭水南岸,那里离着万年县有着三四十里,距离前方的灞上军营有十余里,官道在小坡的那头,小坡上长满了树木,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不过,隔着小山坡,还是能听到官道那边的马嘶驴鸣。
这边山坡往下,是一个平坦的滩涂地,滩涂地往前,濒临渭水的是一片芦苇丛,接着白花花的穗子,风儿沿着河面吹来,泛起了一层层白色的浪花。
范无忌整了整头上的玉冠,轻轻捋了捋低垂在耳边的发丝,远望着渭水北岸。
那里,同样有着一片芦苇荡,同样有着滩涂地,同样有着一片小山坡,山坡上林深叶茂,偶尔弹出一片红墙,或者一溜碧瓦……
那里,是关中顾家的田庄别业。
关中有着四大家族,这是除开了皇族杜氏,毕竟,没人敢和皇族相提并论。
京兆顾家,蓝田吕家,渭南林家,以及凤翔的郭家,其中,前面三个家族都是古老世家,绵延传承了一千多年,不管是前朝,还是战乱时期,哪怕有所损伤,也都保持了家族传承,并且,有所壮大,这是因为这些家族不仅有着文教,而且还拥有着武道。
文教可以传家,武道可以护家,相辅相成。
至于凤翔郭家,因为郭令公横空出世,郭家的势力一下子就爆发出来,现在,隐隐是四家中的第一,不过,像一些门阀世家并不看好郭家,觉得底蕴不够,现在是其兴也勃,多半其亡也速。
范无忌望着对岸,眼中掠过一丝阴影。
他虽然自称小侯爷,行事也横行无忌,然而,这小侯爷也只能在市井中说说,所谓横行无忌也只能针对杨南和刀疤六这样的小子,至于像那些真正的门阀子弟,不要说四大家族,就算稍微有些历史和势力的门阀,他也不敢得罪,因为世家不是单独存在的,像关中这一带的豪门,他们相互之间联姻,牵扯极广,有时候,牵一发动一身,是极其庞大的庞然大物。
在那些门阀子弟面前,他像是一个小丑,各种卑躬屈膝,知道他喜欢看戏,偶尔还有人逼他上台演戏为众人逗乐,这些,他都会咬着牙笑着答应。
只有这样,那些门阀子弟才会接纳他这个阉党。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屈辱的童年,那时候,为了得到杨南和刀疤六的认可,为了让大伙接纳自己,他也是扮演着丑角,任由那些家伙欺负。
所以,他掉头回来找上了杨南和刀疤六。
其实,他已经和他们不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也没有想要报复这两个家伙,毕竟,那时候大家只是小孩子,虽然被欺负,他们也曾为他和其他小孩干过架,所以,算不得什么。
但是,被那些门阀子弟羞辱之后,范无忌就有些气不顺了。
这口气憋不下去,必须发泄出去,找谁发泄呢?
这时候,杨南和刀疤六的样子也就浮现在脑海。
“大郎,请坐……”
一个甲士站在他身后,将一张铺着锦缎的椅子放下,确认了放得非常稳当之后,这才给范无忌打了招呼,让他坐下,另一个甲士则拿着一把遮阳大伞来,将大伞竖立在椅子后方,用力地扎入地面,摇了摇伞柄,发现对伞盖没有什么影响之后,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多谢南二哥……”
范无忌向一旁的甲士点点头。
“大郎,不用如此!”
南二回了个礼,肃立在坐下的范无忌身后。
范无忌出身寒微,现在骤然富贵,虽然骄纵,却也知道分寸,对身边人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手下,所以,范通的那些亲卫非常喜欢调到范无忌身边来,这个南二跟随范无忌也有三四年,算是他手底下这批亲卫的头目,据说,已经打通了小周天,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把好手。
这一次,范无忌带了八个甲士出门。
他也怕杨南和刀疤六狗急跳墙,所以,准备充分,如果那两个家伙真的要有妄动,杀他个血流成河又有何妨?
“我坐在城墙上,观那城外兵马来往,乱纷纷……”
他轻轻哼着小曲,眼神阴沉。
以前,他之所以让杨南和刀疤六相互争斗,无非是想看戏,开心一下也就算了,并没有真的有致他们于死地的打算,这一次,之所以这样做,实在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屈辱,而让他屈辱的家伙正是来自顾氏,一个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士放浪形骸的家伙。
顾青夜,一个出自顾氏三房的狂生。
有一次,这家伙喝醉了赤着身子在朱雀大道上狂奔,一丝不挂,无遮无掩,那时候,皇帝正在和顾家商量,让他迎娶高阳公主。
这件事发生后,当驸马一事也就泡汤。
前几天,在曲江的画舫上,有着一个聚会,参加聚会的门阀子弟平时和范无忌都比较熟悉,所以,他也坐在了末座,当一个陪客,做一个捧哏,就像往常一样。
顾青夜穿着一身道袍不请自来。
一来就直奔主座,住在上位的那个家伙忙不迭地让座。
然后就是各种介绍,几乎每个人都出自世家,和顾家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当然,这里所有的家族加起来都没有顾家一家强大,他们其实都是跟着顾家混饭吃,算是顾家这一系的人马。如果换成蓝田吕家的那帮人,顾青夜这样不请自来,他们虽然不会赶他走,也不会任他恣意妄为。
最后,介绍到了范无忌。
顾青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认识……
听到顾青夜居然认识自己,范无忌掩饰不住喜悦之情,笑容像花儿一样爬了上来,然而,顾青夜突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说道。
你就不是那个自称小侯爷的阉党……
听顾青夜这样一说,范无忌顿时尴尬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不知当收还是不当收呢?
哦!
顾青夜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手,然后,笑着说道,姓范的,听说你唱戏很厉害啊,要不,今儿个就在这里给大家唱那么一出?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自然大声附和,跟着起哄。
没人站在范无忌这边。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狂涌上头的血液压制下去,他继续笑着,笑得小心翼翼。
顾少爷这样说,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他想要表演他最老手的秦腔,唱一段定军山,当初,在汉中定军山,蜀汉的老将以寡敌众,一次突袭,竟然斩杀了北魏大将夏侯。
这是老生的唱腔,范无忌比较擅长。
就在他站出来,准备展示之际,顾青夜却喊了一声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范无忌。
“小侯爷,听说你女装扮相极好,要不,在这里给我们唱一出昭君出塞……”
不待范无忌回话,他转身对一旁侍候的那些歌女们说道。
“你们这么多人,找一个和小侯爷身量相差仿佛的,弄一套行头给小侯爷换上!”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范无忌有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自然是拂袖而去,绝不会受这羞辱,如此,顾青夜虽然仗着顾氏的背景,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前行逼迫他范无忌,范通也许算不了什么,是的,神策军的卫指挥使对顾家来说不算什么,顾家就有人在神策军任卫指挥使一职。
但是,范通背后那位是庞然大物,哪怕是顾家,恐怕也不敢得罪。
像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奉行的是中庸之策,在该扩张的时候扩张,在该收缩的时候收缩,绝不会轻易去得罪其他的强大势力,哪怕,这能带来非常多的利益。
他们只要能保持现状,那就无人敢惹。
不管是谁在台上,不管是谁坐在上面的那个位置,都要依赖于他们。
范无忌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会被这帮门阀子弟排斥在圈子之外,所有的门阀子弟都会和他断交,以前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那就是穿上女装唱旦角,让在座的诸位哈哈大笑。
看上去,范无忌并没有犹豫,他选择了换女装唱戏,在唱戏之前,还用女声笑着说,自己唱得不好,还请诸位君子多多怜惜。
当然,他的内心在滴血。
离开画舫之后,他也就来到了万年县,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事情过去几天了,他也了解了顾青夜为何要针对自己,无非是纵马疾奔的时候,踢翻了好几个乡农的菜摊,因为忙着去打马球,快要迟到了。
就为这区区小事!
姓顾的,你们顾家发展成现在这样子,伤天害理的事情恐怕也没有少做吧?
你找我来打抱不平,是不是脑子有恙啊!
当然,范无忌只能生受着,就算给自己那个便宜父亲说,也是没用,只能把这口怨气发泄在杨南和刀疤六身上,谁让这两个家伙以前欺负自己,欺负得那么惨!
“来了!”
一个甲士在范无忌耳边轻声说道。
这时候,一群人从山坡下的树林绕出,来到了山坡下的空地上。
在下面,如果不抬头仔细观察的话,并不能瞧见山坡上的范无忌一行,就算看见那伞,也只会认为是贵人踏青,而范无忌居高临下,却能清清楚楚地一览无遗。
好戏就要上演!
范无忌拿着折扇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哼起了小曲。
第三十二章 服软
很快,一群人就来到了河滩前。m.www.uu234.net
范无忌看得清楚。
“咦!”
他轻哼了一声,眉头的皱纹皱着,在眉间横着,像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山坡下的场景让他有些看不懂,怎么会是这样,难道?
难道那两个家伙真的敢和自己作对?
他们就不怕自己使出手段,让他们家破人亡!
在顾青夜面前,他只是一个侥幸爬上来的小丑,顾青夜对他而言,则是一座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开的小山,对山坡下的这些家伙来说,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庞然大物啊!
在范无忌看来,杨南和刀疤六应该一东一西的进场。
两人一马当先,身后各自跟着一帮小弟,最好有人扛着旗帜,在旗帜上写着一些黑虎帮啊,金雨楼之类的招牌,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山坡下,然后,两人来到中间,开始谈判,两句话之后谈判破裂,接下来,也就相互对骂,之后,一声令下,身后众人也就挥舞着刀剑冲上前去,杀在一起。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一大群人虽然也持家跨刀,拿着棍棒长枪,却是一起入场,杨南和刀疤六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不时小声地讨论着什么,表情虽然凝重,偶尔,也有着笑容。
笑?
笑!
他们居然敢笑……
范无忌出奇的愤怒,下一刻,就像是飓风掠过河面一样,他身上披着的衣袍泛起了涟漪,是的,他全身都在颤抖,愤怒的情绪直冲天灵盖,顷刻间,脸色通红,就像是?蛄艘徊愕ぶ臁?/p>
他猛地站起身来,把身后的南二吓了一跳。
“大郎……”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着头,任由晨光落在自己脸上,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次之后,他平静了下来,随后,冷冷地望着山坡下。
他倒是要看下面这两人如何作死!
这两个家伙不会以为纠众前来,就可以干掉自己和身边的这些甲士吧?
如果真要这样做,那只能说他们太过天真!
山坡下,大概有三四十人的样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范无忌眯着眼睛,视线在山下来回,仔细地观察着,不一会,他睁大了眼睛。
这是?
他在山下看到了一个持剑女子。
那女子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一个小孩的身后,那小孩身穿的是绸缎衣衫,和周围的那些布衣少年的装扮大不相同。
这是?
莫非这是杨南和刀疤六找来的靠山?
女子和少年?
没有甲士,没有家丁,没有护卫,甚至是混杂在这些少年中走路而来,连像样的出行行头都没有,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来头?
我倒要看看……
随后,范无忌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山下,杨南和刀疤六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壁向上走来,一步一步,步伐不快也不慢,不一会,两人就来到了范无忌面前,在距离范无忌两三丈开外站定。
他们不能走得太近,已经有两个甲士站在了范无忌身侧,手放在刀柄上,仿佛马上就要抽出来的样子。
这是一种警告。
“范少爷,吉祥如意!”
杨南和刀疤六同时向范无忌弯腰拱手作揖,齐声道好。
“两位,吉祥……”
范无忌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的。
杨南和刀疤六互望了一眼,表情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他们正要说话,范无忌抬起手,抢在他们的前面,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
“二位,今儿个是想闹哪一出啊?”
这个神态,这个表情,这个语气是范无忌从范通那里学来的,范通是阉人,说话难免有些阴阳怪气,那种味儿也被他照搬了。
杨南深吸了一口气。
他向前半步,神情郑重地说道。
“范少爷,我和刀疤六最近投入了一个贵人门下,做了贵人的门客,所以,范少爷的吩咐,我等不敢听从,须得贵人下令……”
“哦!”
范无忌眯着眼睛,拉长了语调,二郎腿微微翘着,有节奏地起伏。
“哪一位贵人啊,范某倒是想瞧一瞧,见一见……”
“这位贵人就在下方,还请范少爷移步!”
刀疤六上前一步,和杨南并肩而立,圆滚滚的脸上泛起笑容。
“嗯?”
范无忌冷哼一声。
在他身旁的甲士收到了暗示,呛廊一声,将腰间横刀拔出了三寸,阳光落下,反射起寒光,射向了杨南和刀疤六的眼睛。
“什么贵人,要我家少爷前去?快快唤他上来……”
南二立在范无忌身后,高声吼道。
刀疤六搓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变得油腻,就像是街边的小贩,他的眼神有着狡黠,并不为南二的厉声叱呵所动,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范少爷,这贵人身份贵不可言啊!”
杨南也在一旁插话。
“范少爷,最好还是请您老人家移动玉步,这是为了您好,毕竟,我们小时候还是有着一段缘分嘛……”
范无忌盯着杨南,杨南回望着他,并没有移开视线,相比较看上去油滑的刀疤六,范无忌倒是比较相信杨南的话,以前的记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接触,杨南这人的大致性格他基本有着了解。
对方好像并没有说谎。
一丝狐疑在范无忌眼内闪过。
他沉吟了片刻,决定下去走一趟。
毕竟,他是在市井长大的,所谓面子什么的,并不放在眼里,要不然,前段时间也不会在顾青夜的逼迫下,穿着女装唱戏,这个笑谈在门阀子弟的圈子里起码要传播很久,一直到有新鲜的事情出现,才会渐渐淡去。这段时间,范无忌也照常参加那些家伙的聚会,哪怕是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他依旧满脸带笑,连连点头。
不过是走两步,那就走吧,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范无忌扭了扭脖颈,向甲士们招了招手。
顿时,那两个站在他身体两侧的甲士便挎着刀往下面走去,示意杨南和刀疤六先行,四个人也就相隔两三步的距离往下方走去,走了大概五六丈的距离之后,范无忌再和南二举步往下,身后还有几个甲士,有两位从腰间拿出弓弩,坠在了最后,其他的人则跟在范无忌身后,簇拥着他。
这时候,山下的人已经散开。
少年们分成两拨,站在低洼处,大伙儿并未说话,在杨南和刀疤六这段时间的整合之下,这些少年并非一群游兵散勇,他们已经变得有组织性,能够听从安排,当然,和杜睿前世所见相差还是很大,组织性甚至还不如并未接触军训的初中生。
所以,他们仍然不时交头接耳,眼角余光多落在杜睿身上。
两帮人也泾渭分明,毕竟,这一年多的对峙和冲突,让他们友好如初,哪怕是两个带头老大都已经握手言欢了,他们还是很难做到,需要时间来化解。
他们在观察杜睿,杜睿也在看着他们。
这些人,现在还不能派上用场,须得经过一番整肃和训练,淘汰一些不合格的,然后,在吸收一些新鲜血液,自己还年少,等自己成年,或许会收获一批骨干力量。不过,要让这些家伙归心,利益是一回事,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终究不能全部指望,还需要调教一番才行。
当然,他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杨南和刀疤六就很重要了。
杨南是京兆府户房主薄的儿子,手底下这批人大多是吏员的后代,有的是在万年县,有的是在京兆府,以后,当他们成年,大部分人都会进入衙门效力。
所谓江山代代传。
吏员的儿子大多会成为吏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这些人自成了一个圈子,将外人排除在外,名义上,他们没有官员威风,也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实际上,做事的人都是他们,他们负责具体的行政事务,从这一点来说,如果你能买通六部所有的吏员,那么,你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暗地里的实际掌控者。
现在,说到刀疤六。
刀疤六的父亲是神策军的小军官,应该是一名校尉,手底下管理着百多号人,他的那些手下也多是神策军后代,和那些吏员一样,哪怕神策军是募兵政策,实际上,也多在神策军内部子弟中招募,这些人,看似不起眼,以后,在神策军内,不管他们如何精明强干,也最多来到校尉一职,不可能爬上高位。
但是,这些人如果形成一个团体,由所有小军官联合在一起,其力量的强大也就远远超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卫指挥使,就像民国时期,正是新军的小军官们组织起来打响的武昌首义。
这股力量也须得掌控,趁着这些家伙还年少,尚未进入军中,正好埋下棋子。
自己的身份在高门大阀虽然算不得了什么,对这些市井少年来说,却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在那些少年的眼中,杜睿瞧见了很多种情绪,最多的正是敬畏。
有着自己这层身份,再加上利益收买,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这群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要想忽悠他们上船,杜睿脑子内的点子不要太多。
当然,哪怕是拥有了这两两方面的力量,哪怕掌控了整个长安城的吏员,哪怕拥有神策军的战力,要想成功上位,还需要一个条件。
那就是,杜睿必须拥有极其强悍的个人战斗力。
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服软
这个世界和前世终究是不同的。www.uu234.net
这世界有着神奇的武功,人多势众在有些时候并非真理,如果,一个组织没有高层的战力,要想壮大,不过是泡影。毕竟,要想将一个大宗师围困在重重大阵之内围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条件极其苛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一旦被大宗师突围,展开刺杀,本方的后勤绝对会崩溃。
这也是当初郭令公不能将河北藩镇彻底平定的原因。
当时,关西关东各有一个大宗师,关西的那位大宗师和皇族不知道为了什么反面,也就隐居在华山之巅,如此,关东诸镇这才有胆量叛乱。不想,郭令公异军突起,他率领西凉军在长安城击败了牛逼哄哄的叛军,之后,一路高歌猛进,夺回了雒阳,将关洛之地占据之后,威逼燕赵中原。
这时候,关东的那位大宗师出面了。
某夜,有狂风吹大营,吹得帅旗掉落,空中,有流星雨划破天际,落于南边大泽。
午时时分,有客从泰山而来,夜入帅帐,那人在帅帐内和郭令公下了一盘棋,这盘棋并未下完,而是形成了一个残局。
棋到中途,那人将手中棋子丢下,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那之后,唐军停在了黄河之南,不再北进。
过了半个月,带头叛乱并且称帝的安家被满门诛灭,发动叛乱的是他手底下的好几员大将,杀掉安思明之后,河北诸镇齐齐易帜,重归大唐旗下。
据传,那不速之客正是关东那位隐居在泰山玉皇顶的宁道人,当夜,他闯入大营是为了斩杀郭令公,郭令公一死,唐军群龙无首,只能星散而去。这就是大宗师的厉害之处,戒备森严的军中大营对他而言,不过是乡村农舍,出入自由。
他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郭令公也迈入了大宗师境界。
所以,他们只是下了一局棋。
那局棋,宁道人虽然占据着上风,却无法将死郭令公的老帅,于是,下到一半,他中途丢下棋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两人虽然没有对话,却达成了默契。
如此,也就有了之后那些事情的发生。
两只腿走路,缺一不可。
首先,需要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严密组织,就像是一棵大树,树根深扎大地,树干粗壮有力,树枝像大伞,如冠盖,树叶生于树枝之上,郁郁苍苍。
须得如此,才能彻底地掌控整个帝国,让帝国的车轮随着自己的意思而动,或向左,或向右,手指之处,便是方向,不存在太多掣肘。
另外,还须得成为大宗师,甚至,超过大宗师的境界。
这样,才能震慑那些不世出的高手,逼迫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如果,自己的个人战斗力不能达到那种程度,哪怕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亦不过是一尊木偶泥胎,无非是傀儡一个。
能否成为大宗师,杜睿对此没有半点怀疑。
鱼龙变的功法直指大道,当初,杜睿的先祖便是仗着这门功法修炼到了大宗师境界,这才成为了关中门阀之首,率领着关中门阀参与群雄逐鹿,在战乱中,也曾经和其余的大宗师交过手,有佛门高僧,有道家羽士,也有江湖大豪,最终,逼得一些宗师隐居,立下赌约,不再参与凡尘俗世。
如此,大唐帝国方才建立。
这证明鱼龙变的功法非比一般,当然,太祖的天赋也是独树一帜。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太宗杜泽青出蓝而胜于蓝,他的修为甚至超过了大宗师境界,这也是太极宫之变,太祖不得不让出皇位,交出权力,前往终南山隐居的原因。
杜睿不认为自己并不能强宗胜祖!
自家的天赋也不是不差的!
那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暂时来说,距离目的地还有十万八千里,也就是慢慢走着,慢慢熬着,终有一天能够走到目的地。
至于组织,杜睿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现在,他需要的震慑范无忌,如此,方能获得杨南和刀疤六的投靠,当然,现在这种投靠是无奈之举,要说这两人对自己有多么忠心,那是瞎话。
杜睿站在山坡上,望着渭水,表情云淡风轻。
那两个甲士来到跟前,互望了一眼,然后,再回头望了范无忌一眼,等着范无忌给他们下令,范无忌有些迟疑,他原本想给杜睿一个下马威,让甲士冲上去将杜睿赶下来。
怎么看,也是自己这边占着优势。
今天,他一共带来了八个甲士,都全副武装,每个人都是内壮之人,精通杀伐之道,贴身护卫南二还是打通了小周天的内家高手,对方虽然人多,却是一些懂得粗浅拳脚的少年郎,哪怕杨南和刀疤六有着功夫,再加上那个持剑的小娘皮,也不可能挡得住自己这些人。
看似人多,不过是土鸡瓦狗。
然而,范无忌却迟迟没有下令。
哪怕,自己已经走到了面前,那个小孩仍然望着渭水那边,望着那白花花的一层芦苇荡,说是目中无人甚至都有些过分,若非有着极大的依仗,绝不敢这样做。
他就不怕自己狠下心来,让甲士们把他们杀个精光?
范无忌脸上忽青忽白,表情变幻多端,最后,一丝笑容挂在了他嘴角,他大大咧咧地向杜睿拱了拱手,有些大势地说道。
“这位小兄弟,何方神圣?”
杜睿仍然望着渭水,范无忌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咬了咬牙。
当初,顾青夜能够欺压自己,不过是仗了顾家的势,这小孩背景再强大,能比得上顾家?
这时候,杜睿转过身,面向范无忌,目光落在范无忌脸上,眼神却很漠然,看上去就像是望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近乎于空洞。
范无忌皱了皱眉。
他朗声喝道。
“在下范无忌,江湖绰号小侯爷,家父乃是神策军羽林左卫卫指挥使范通,这位少爷,有何来历,还请快快道来,免得一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杜睿仍然没有说话,却还是盯着范无忌。
这时候,他眼神有了焦点,直勾勾的,盯得范无忌毛骨悚然。
莫愁向前半步,站在杜睿身后左侧三步处,她从腰间掏出一块雕刻着五爪金龙的令牌,向着范无忌晃了一晃,低喝一声。
“邯郸君在此,尔等还不快快见礼!”
邯郸君?
范无忌有些懵。
只有皇子才能被称之为封君,封君之上就是亲王,他那个便宜父亲范通出身大明宫,对宫内的事情门清,也非常了解英宗的那些儿子,在这些皇子中间,除了郭皇后生下的三个嫡子是亲王之外,其余的成年皇子都只是封君,而未成年的皇子,并不能接受封号。
眼前这小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瘦弱样子,居然是封君?
骗子?
范无忌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正要打开折扇,然后在胸前连摇三下,一旦他做出这个动作,就是要让身后的甲士们动手。
然而,在折扇即将打开之际,他又收拢了。
邯郸君……
他终于想起了邯郸君是谁,那是一个传说,一个所有人都不敢大声传播的传说,据说,为了这个邯郸君,皇帝曾经处死过不少内侍和宫女。
一个痴儿!
一个被皇帝放逐出大明宫的傻瓜!
杨南和刀疤六不知道在哪儿认得了这个傻瓜,也不晓得用什么把这傻瓜忽悠过来为他们站台,是一支糖葫芦?还是一个脆饼?
这小孩除了有皇子身份之外,还能有什么?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站在高处的杜睿说话了。
他深深地盯着范无忌,慢条斯理地说道。
“跪下……”
语调并不高,也没有多么的铿锵有力,语气比较平淡,两个字间隔说出,就像是豆子一般从嘴里蹦了出来,这时,空中云层突然散开,有光落下,笼罩在杜睿身上,就像是披着一层金光。
痴儿?
这时痴儿的样子?
范无忌有些发愣,随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那极其短暂的时间内,他便有了决断,就像是一个倾尽所有还借了不少高利贷去孤注一掷的赌徒。
不顾脚下是一滩烂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君上,小人范无忌叩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古人诚不我欺!
这是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仍然被锁在柜子里,柜子没有打开前,里面装着的是蜂蜜还是毒药,很难判断,只是,机会就是机会,一瞬即逝,一旦任其溜走,就很难再抓住。
当然,这个头跪下之后,不代表范无忌就投向了杜睿的门下。
要知道,身为范通的儿子,他须得照顾范通的立场,像杜睿这样的皇子,为其门下走狗,就相当于杜睿前世炒股,买下了一个垃圾股。
只会跌,很难涨!
他磕这个头,不过是给杜睿一个面子。
杨南和刀疤六和他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恨,他不见得非要致这两人于死地,既然,一个皇子为他们出面,放过他们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走着瞧吧!
磕完头之后,范无忌并未立刻起身,而是趴伏在地,恭恭敬敬,至于那些甲士,已经单膝跪地,行着军中礼节,天潢贵胄,不得冒犯。
“起身……”
有风吹来,将这两字吹散,吹入了范无忌等人的耳内。
第三十四章 密探报告
“梆梆梆……”
外面有人打更,伴随着有些干涩的拉长了的嘶吼。www.uu234.net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烛火摇动着,被从半开的窗吹进来的夜风轻轻摇动,风也吹到了黄亮的脸上,那是一张劳累了一天之后不曾洗漱因而非常油腻的肥脸,这会儿,他正盘坐在一张木榻上,坐在案几之后,眯着眼睛,盯着榻前跪着的一个灰衣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盯视之下,瑟瑟发抖。
他的眼睛不大,眼泡很大,眼神冰冷,就像是一条毒蛇。
石果儿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他非常清楚黄亮的行事手段。
大多数情况下,他对手下很是和谐,也非常的大方,有好处总是将大部分好处分给手下,不像其他那些行动小组那样总是当老大的占大头,所以,大伙儿都喜欢跟着他,那些还在训练的兄弟们也盼望着投入他手下,但是,他并非像外表那般慈眉善目,如果,你做事不力,或者是因为自身的疏忽出了纰漏,那时候,他不会把你当兄弟。
有些人无缘无故便失踪了!
“师父……”
石果儿抬起头,瞄了黄亮一眼,立刻又低下头。
糟糕了!
黄亮现在的表情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他如果大声斥骂你,或者对你拳脚交加,那还好,证明他并未想要对你下狠手,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你,那就有问题了!
只是,石果儿和黄亮的关系不同。
两人是师徒,并非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当初,石果儿的父亲和黄亮是师兄弟,在一次江湖冲突之中,石果儿的父亲救了黄亮一命,自己反倒是横死街头,让石果儿成了孤儿。黄亮也就把年幼的石果儿接到了自己府邸,收他为徒,名为师徒,其实和父子也差不多。
“说吧,怎么回事?”
今天,黄亮有事情去分部,位于长安城西市的一个绸缎庄,一方面是将最近和杜睿有关的侦查报告交上去,另一方面是去领受新的任务。
于是,今天监视杜睿的任务就由石果儿带队。
然而,石果儿却跟丢了人,对黄亮来说,这是无法饶恕的错误,若非石果儿是他的徒弟,他早就痛下杀手,当然,在此之前,他须得仔细询问情况,看是不是人为的疏忽,又或者是被对方发现了踪迹,因此设法摆脱,总要找出因由来,免得下次再犯。
石果儿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头绪,然后,有条理地说道。
一开始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杜睿他们一行是在辰时出门,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乘坐玄真观的马车,而是选择了宫内派给杜睿的那辆豪华马车,车厢上雕刻着龙纹,这表明了马车的主人,绝对是皇族,而且还是当今一脉,因为这龙纹是金色的。
是的,哪怕的英宗的兄弟们,贵为亲王的他们虽然也能在器皿或者马车上绣着龙纹,但是,这种龙纹只能是黑色,绝对不可能是金黄色。
如果,他们胆敢在上面绣着金黄色的龙纹,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在说,老子想当皇帝。
和往常一样,石果儿把队伍分成了几个小队,两人为一队,分别位于玄真观前往万年县的必经之道上。当然,他也安排有后手,身边有着预备小队,以防万一。
玄真观位于渭水旁,在一座桃花山上,从后山出行,只有一条路,一直到了官道上,方才有着岔路,所以,石果儿将大部分人安排在岔路口并没有错。
他自己亲自守在了桃花山后门。
那里有着一个茶水摊子兼食店,去那里喝茶的除了附近的那些乡农,大部分都是前去玄真观上香的香客,所以,他化装成香客在茶摊里面流连,一点也不突兀。
马厩就在茶摊附近,在围墙之外,那里有着一排平房。
或者是因为马厩里面的气味难闻,再加上难免污浊,为了不影响住在草堂的杜睿,也就安排在了院墙之外,如此,他们要想坐车出行,就必须在门外上车。
石果儿亲眼瞧见杜睿和莫愁上了马车,魏岳坐在车辕旁,赶车的是车夫。
以前,那个车夫基本无事可做,没事就坐在茶摊和那些香客或者周围的乡农聊天讲古,他来自皇家庄园,自认为沾着贵气,比周围的人要高处一等,故而,经常夸夸其谈,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也引得了那些乡农或者香客一阵阵惊呼。
石果儿私下里和车夫打过交道,请他喝酒吃茶。
这车夫喝了酒之后更是放肆,暗地里还向石果儿抱怨魏岳,说是魏岳生怕自己和邯郸君走近了,所以每次外出都不让自己驾车,有着好好的豪华大车不做,非要去坐那辆破车,完全是脑子有病,那些没卵子的家伙都是这样吧?怪里怪气的。
从那个车夫嘴里,石果儿打探了许多信息。
可惜,这些信息太多了,很多是明显的假消息,是车夫的胡说八道,有些则模棱两可,不知是真是假,石果儿不敢做出判断,所有的信息也都交给了黄亮,是真是假,这需要上头做出判断,哪怕是黄亮,也不能武断,他们能做的就是收集信息。
车夫说,邯郸君杜睿已经不再痴傻。
那是他在一次醉酒之后说的。
毕竟,他也想飞黄腾达,也想接近贵人,特别是这个贵人是傻子,如果,能够近得了他的身,把这傻子哄得言听计从,自己岂不是?
车夫有着这小心思很正常,他也为此做出了努力。
有一次,他趁着魏岳离开,潜进了草堂,发现杜睿正在写字,准确地说,是在鬼画符,车夫自认为也识得几个字,但是,他认不出杜睿写得是什么,那玩意不像是字,倒像是玄真观那些倒是画出的符?,所以,他认为杜睿在学那些道士画符。
实际上,杜睿写的是草书,而且还是狂草。
车夫不识得也很正常。
后来,车夫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上去搭讪,杜睿也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车夫有些紧张,说话也就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概的意思是愿意为贵人效犬马之劳。
说完之后,他给了自己一耳光。
是啊,对方是痴傻儿,怎么能听懂自己的说话。
这时候,杜睿说话了。
他的语速很慢,就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人一样,不过,并未像大舌头那样说话不清晰,只是慢而已,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一阵,方才从嘴里蹦出来。
短短的三四个字,花的时间,车夫可以说出三四十个字。
狂喜之下,车夫其实不知杜睿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夸奖自己,要自己好好努力吧?
这时候,莫愁出现了,端着一盘水果,瞧见车夫,她变了脸色,上前几步,就要发怒,杜睿制止了她,还让她把洗好的水果,分了一串给车夫。
喝醉了,车夫向石果儿炫耀的便是这个。
他不停地重复着那水果的美味,说是这水果是御品,在外面是见不到的,据说生长在西域,有人移植了一部分在皇庄内,出品极少,只提供给大明宫。
石果儿因为打探了这个消息,还得到了上面的嘉奖。
总之,那天石果儿瞧见车夫得意洋洋的驾驶着马车出行,也看到了杜睿和莫愁上了马车,随后,他也就安排人一路不间断地跟了下去,和预想的那样,这辆马车的目的地是万年县。
之后,在万年县内,这辆马车也就四处慢慢游荡。
不管是杏庐,还是茶肆,又或者酒楼,这马车都没有停下,就这样不停第兜着圈。
这时候,石果儿觉得不对了。
哪怕魏岳仍然坐在马车上,以往,凡是外出,他基本不离杜睿左右三丈之外。
后来,石果儿大着胆子安排了一次行动。
故意让一个人摔倒在马车前,然后,扮作同伙的人就围了上去,要魏岳赔钱,一个家伙趁乱撩开了马车的车帘,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杜睿和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马车。
跟踪失败!
是自己等人露出了破绽?
还是因为邯郸君杜睿要行隐秘之事,特地故布迷阵?
黄亮沉吟着。
“师父,果儿和小的们真的有一路仔细跟着,那辆马车几乎没有离开过视线,当然,有时候在转角的时候,两个小队配合失误的话,有可能被马车溜出视线,只是,那种时候时间也很短啊!”
石果儿委屈地说道。
“滚起来!”
黄亮瞄了他一眼。
“哦!”
石果儿应了声,站了起来,弯腰揉了揉膝盖,他这样做,黄亮的眼神也就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望着石果儿,语重心长地说道。
“果儿啊,错了就错了!你要知道,邯郸君身旁的侍女可是出自公孙剑门,那一派的人都以剑法精湛,身形如燕著称,要想瞒过你们的视线,易如反掌……”
随后,黄亮低着头,瞧着自己肥肥的手掌。
“看来,这邯郸君有着秘密啊!”
“师父……”
石果儿上前半步,黄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果儿,把人手撤回来吧?”
“咦?”
石果儿一脸疑问。
“这是上头的命令,这件事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黄亮瞪了石果儿一眼。
“你也别问,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不是愚蠢,而是太聪明了,好奇心十足不是好事情,好奇心足以让你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们,只需听令行事就好……”
第三十五章 范府夜话
同一时间,十多里外,皇城范宅。www.uu234.net
范通书房。
四角都摆着巨大的烛台,每盏烛台都点着巨大的鲸油做的蜡烛,这种蜡烛点燃后,并没有烟气,没有那讨厌的烟味,甚至,隐隐带着香气。
这是贡品。
东海一带的贡品,这和杜睿前世不一样,杜睿前世的古代,像鲸这样庞大的海洋生物,那时候人力还不能捕捉,一是海船不行,无法远洋航行,还有一个就是,捕鲸的器具之类的也不行,根本拿这样的庞然大物没奈何,而在这方世界,因为有着神奇的武功,捕鲸也就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先天高手,可以短暂滞空,到了宗师境界,更是神奇。
当然,动用先天高手或者宗师级别的大人物前去捕鲸,未免夸张。
不过,在海边,有着一些专门的捕鲸者,雄踞东海沿岸的巨鲸帮就是由一群捕鲸者组成的,其中,两三个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高手带上一些特定的武器,便能在东海驾船追逐那些大鲸,捕杀一条大鲸,其收获也颇为可观。
毕竟,鲸鱼一身都是宝。
当然,身为皇家,哪怕是皇权有些式微,终究还是大一统的天下,青州、徐州的节度使也不像燕赵那边的节度使一样对皇权置之不理,他们还做不到那样肆无忌惮。
自然,有着贡品。
按道理,贡品只能由皇族享用,皇帝可以把贡品赐予下面的臣子,当然,也包括身边的内侍和宫女。
然而,现在的大明宫,英宗虽然说话也管用,其实,私底下还不如那一位,被范通、薛卓等太监称之为老祖宗的那一位说话管用,有时候,英宗的旨意,他们会阳奉阴违,找各种理由拖沓,如果这旨意对他们的利益有所伤害的话,而那一位的吩咐,哪怕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敢违抗。
像贡品这些,本来就由内侍们管理。
所谓中饱私囊不要太多。
范通身为首领太监的级别,和负责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海公公关系颇为良好,区区鲸油蜡烛,想要就要,完全不在话下。
烛光映照着范通的脸,苍白没有血色,他眉眼清秀,四十来岁了,依旧如此,隐隐有着一股媚态,是的,在没入宫之前,他是唱戏的,唱的还是旦角。
所以,范无忌喜欢唱戏并非没有因由。
范无忌的面相和范通有些像,眉眼一样清秀,只不过,和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油滑,在他沉思的时候,这丝油滑就不自觉地出现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狡黠。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凶气,一旦眯着眼睛,便是要杀人。
像他那样权高位重,城府深沉,轻易不会把情绪显露出来。
现在,身处自家书房之内,面前的椅子坐着的又是自己的侄儿,现在是自己儿子的范无忌,范通也就卸下了大人物的伪装,脸上尽显疲态。
和那些门阀世家不同,范通屋内的陈设非常平民化。
并没有什么盘坐的规矩,也就不存在木榻和锦垫蒲团之内,他那间宅院,只有桌椅和远离地面的床,也就是所谓的没有传统,胡风极盛。
他对那些所谓的传统时常是嗤之以鼻。
就像老祖宗说的那样,适合自己的才是好的!
是的,对于老祖宗的片言只语,他们往往都会很小心地听从,对范通来说,舒适度才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那些狗屁规矩,也就只是狗屁。
“说吧,你对邯郸君的印象……”
范无忌在渭水边见到了邯郸君,这样重大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要告诉范通,范无忌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胡作非为范通其实一清二楚,只不过,那些只是小事情无足轻重,打杀几个平民百姓算得了什么,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没有出生在高门世家,偏偏又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像今天白日的事情,范无忌是不敢欺瞒范通的。
哪怕范通很晚才回府,哪怕现在已经是子夜,他还是来到了书房,向范通说着今天的情况,范通非常慎重,一定要他将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
今天一个白天,范无忌都在陪着杜睿,黄昏前,还找了一辆马车把杜睿送回了玄真观。
其实,他已经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现在,范通仍然在问他的印象。
“邯郸君不是痴儿……”
沉吟片刻,范无忌斩钉截铁地说道。
范通抬着头,瞧着头顶的房梁,沉默着没有说话,范无忌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内,沉默随着风在漂浮,远处,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
过了一会,范通低下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往后靠着椅背,让自己做得更加舒服一点。
“看来,宫中的传言没有错,那一次事件之后,这邯郸君是受了刺激,真的是有了变化……”
范通小声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他抬头望向范无忌,轻声问道。
“还有呢?”
“父亲大人,邯郸君虽然不是痴儿,却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他有些笨拙,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都有些笨拙,时不时,还是会神游,和他对话非常费力……我也从那两个家伙那里打听到了消息,他们是在杏庐,也就是一个医馆认识邯郸君的,两个家伙倾家荡产,拿了一大笔银钱贿赂邯郸君身边的魏岳,这才请动了邯郸君出面,逼迫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范无忌有些愤愤地说道。
范通瞄了他一眼。
“何必这小儿态……”
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两个人碍了你什么事?你对付他们,不过是想要出一口恶气,被顾家人羞辱的恶气……这其实是一种懦夫的表现,老祖宗说过,这是无能,只不过,你还年轻,我懒得管你,很多事情,说是没有用的,只有你吃了亏上了当之后,才会有着醒悟!”
“是,父亲大人教训得对!”
范无忌低下头,非常诚恳地说道。
“好啦,你也别摆出这样子!”
范通摆了摆手,调转了话题。
“你的意思,这邯郸君还没有好完全,和正常人仍然有着差距?”
“是的!”
范无忌点点头,抬头说道。
“父亲大人,孩儿一开始也被邯郸君吓了一跳,那气势非常惊人,让孩儿以为是雄主太宗在世,不过,一路跟随,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对身边的侍女言听计从,听说,那侍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他,结合那两个家伙的说话,孩儿认为,现在的邯郸君和傀儡差不多,一切言行掌控在魏岳和那个侍女手中!”
“你确定?”
范通盯着范无忌,意味深长地说道。
范无忌咬了咬牙,很用力地点点头。
“是的,孩儿可以确定!这邯郸君比普通人还普通,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范通点点头,说了几声好。
“这样,你以后和那两个旧交打好交道,时不时,就去见见邯郸君,多出点银钱,多帮他跑腿,尽量和对方混熟,让他心里面有着你这一号人……”
“父亲,孩儿不明白?”
范无忌仰头望着范通,一脸疑惑。
是的,在他看来,邯郸君既然资质这么差,注定没有什么前途,既然如此,何必在他身上下注呢?不是,正应该远离吗?
范通让自己反而去靠近他?
他无法理解。
瞧着一脸茫然的范无忌,范通本想说,你照做就好,想了想,他还是做出了解释。
“孩子,正因为邯郸君是平庸之辈,比普通人的资质还差,你才可以去接触,如果,他真的是雄才大略好比太祖,英明神武类似太宗,你反而要远离他,身为皇子,哪怕你没有什么野心,只要你足够优秀,那也足够危险,现在这种情况,让你靠近他,其实也有着危险!”
“啊……”
范无忌听懂了一些,有些还是不明白。
范通瞄了他一眼,不再解释,他摆了摆手,示意范无忌退下。
“你别理那么多,听为父的话就好了……”
“是,父亲!”
范无忌点点头,向范通躬身弯腰一百八十度,随后,往后退去,退到门口这才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当他离开之后,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
“大人,让大郎接近邯郸君,会不会有着危险?”
范通笑了笑。
“有什么危险?”
屋内烛光明亮,黑衣人站在阴影处,面貌模糊不清,你自以为看清了,然而,视线中,却是一团游移不定的黑雾,过后,你对他全无印象。
“下午属下驾车送邯郸君回玄真观,在玄真观外瞧见了一些老朋友,那些家伙的气息就算是隔着整个长安城,我也能嗅得到,一股阴沟老鼠的味道!”
停顿片刻,黑衣人说道。
“那些家伙盯上了邯郸君,或者,会做些什么吧?”
“是吗?”
范通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虽然在笑着,眼睛却眯得更小了,像是一条细线,凶光毕现。
“雏鹰总要经过风雨才能展翅高飞,少年人,受些磨难也好啊……我让无忌去接近邯郸君,正好看看,会有什么牛鬼蛇神跳出来……”
他摸着下巴,盯着黑衣人。
“阿大,接下来要辛苦你了,多看着那边……”
“诺!”
黑衣人阿大应了一声。
下一刻,就像烟雾一般消散,在房间内消失!
第三十六章 万年县西市
天正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www.uu234.net
阴,多云,无雨。
这一天,是万年县西市赶集的日子,一早,各地的乡农就出现在了集市上,他们很多都是半夜十二点就出发,到了集市,不要说那些妇孺之辈,就连时不时就进城一趟的青壮年们,也不停地东张西望,满脸的倦意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激动和兴奋。
西市和东市不同。
万年县的东市位于渭水旁,一边就是水码头,每一天,都有许多货船逆水而来,带来了南方的货物,一部分沿着渭水进入护城河,然后,沿着人工运河通过水门进入长安城,大部分则在万年县的码头卸了下来,搬进了河边码头的仓库之中。
之所以如此,人工运河比较狭窄,由于防护的原因,水门也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一些小一点的乌篷船通行,故而,每日进城的船只是有数量限制的,只有供给皇城或者大明宫的那些插着特别通行旗帜的船只才能进入长安,没有那面旗帜,也只能在万年县的码头卸货。
货物卸下之后,一些货品会被马车转运进入长安,或者进入东西市的店铺,或者进入深宅大院内;剩下的那些货物也就在万年县的东市集散。
东市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归大商家所有,那些大商家背后无不有着门阀势力罩着,若不然,根本就开不下去,这里,基本上是大宗货物的集散地。
西市则不同,西市也有许多店铺。
只是,这些店铺多以零售业为主,针对的客人正是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乡农,乡农们把自家土地产出或者打来的猎物贩卖到市集上,交给那些商贩,然后,再从店铺内买一些必需品回去,比如盐巴,铁器之类无法自给自足的东西,这里的价钱比在乡镇集市,或者走乡窜巷的货郎手中买要便宜许多。
万年县西市每个月逢五就是赶集,十天一次。
当然,并不是说除了这一天,市集就关门,那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来逛市集,比如万年县的市民,一些临近的乡村的村民,只是,那时候,远远没有赶集的时候热闹。
辰时三刻,整个集市也就人山人海。
挥汗成雨并非什么夸张的说法,在某些地段,的确是人挤人,人挨着人,这时候,往往人声鼎沸,呼朋唤友的声音络绎不绝,小孩的小声,哭声,打闹声,大人的斥责声,埋怨声此起彼伏……
当然,不是所有的地段都这样,只有那些狭窄的必经之道才如此。
万年县位于关中平原,地势平坦,地方够大,集市虽然人多,终究还是赶不上杜睿前世,现在,整个大唐帝国的人口,不包括那些隐户,一亿人都不到。
所以,一到了比较宽敞的地方,也就好多了。
杜睿也在逛着西市,莫愁跟在他身后,不过,没有隔着三尺远,而是只有一尺的距离,这一尺的距离是方便她拔剑,这里人太多,她不允许有半点失误,所以,手始终放在剑柄上,眼神不离杜睿周围,凡是靠近过来的人,都会非常警惕地观察。
魏岳则走在杜睿左侧的前方,一脸苦相,他本来就是一张哭脸,因为拗不过杜睿,不得不随他一起来到这人流拥挤的集市,所以,一脸不开心。
这是杜睿第一次来集市。
他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是想看看市井的真实情况,以后,他还要去乡下走走,甚至,必要的话,还要离开关中平原,去陕北高原,去秦岭山区。
在前世,有一句话在官场很流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句话在后世,已经变成了一句官场八股,谁都在说,但是,很少有人真的去做,他不同,那时候在任上的时候,他会做很多调研。
不是那种看看报告,或者带着一大堆人走马观花的下去视察,随便看看,上了轿车,留下一串黑烟就消失离开了。他是有真正的有乔装打扮,去接触那些普通的工人或者农民,会确切地了解那些地方的优缺点,那里的人事究竟是怎样的,然后,因地制宜,制定计划去做一些事情。
所以,他是官场上的另类。
当然,这些事情他都是悄悄在做,就连心腹秘书和司机都不知道,他不能让这种事情传开,如果传播出去,他便会被众人隔绝开来。
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同类。
来到这个世界,这句话仍然很重要。
所以,他这才不顾魏岳的劝阻,执意要来西市。
物价、人流、商铺、南北杂货的来处、以及市井那些无赖、那些执勤的衙役……他观察这一切,了解民生也只能在这样的集市,何况,这里有着帝国最底层的人,农民。
不管在哪个朝代,农民都是位于金字塔的最底层那一拨。
这二三十年,天下战乱不休。
西域有异族入侵,占据了河西走廊,切断了丝绸之路;东边,燕赵藩镇相互攻伐,时不时也会南下渡过黄河,进犯中原;长城之外的大草原,群胡并起,有胡狼族占据了阴山下的大片草原,对中原虎视眈眈,上一次,杜睿也在英宗那里听到了一些讯息,攻入关隘,进犯并州的正是胡狼族。
然而,关中平原却一直太平无事。
这些年来,并未出现大的水旱蝗灾,可以说是风调雨顺,所以,农民的收入也还可以维持温饱,基本上,杜睿并未看到那些流民。
乞丐什么的自然是有,不过成为乞丐,有着很多原因。
杜睿有仔细地听那些乡人说话,在这些乡人中,自耕农并不多,小地主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佃农,准确地说,他们都是庄客,来自某个大庄的庄客,那些土地,都归庄主所有,他们只需要向庄主缴纳田税,至于,朝廷的赋税,则由庄主去缴纳。
当然,徭役他们无法避免。
相比较赋税,他们其实更害怕徭役。
杜睿知道,关中大部分田庄其实都集中少部分手中,基本上,都归门阀世家所有,像整个蓝田县,所有的田地都归吕家所有。
在万年县,顾家起码要占一半田地,就连杜氏的皇庄都没有顾家占据的土地多。
不仅万年县,在武功,周至,眉县等地,顾家都有着大量田庄,在整个关中平原,顾家其实传承最为久远,足足有两千年左右,曾经出过好几个大宗师,现在,在华山绝顶隐居的那个大宗师便是姓顾。当然,这位大宗师的出身有些尴尬,他是一个私生子,其父亲是顾家三房,也就是顾青夜所在那房的一个庶子,他母亲的身份更是卑微,是青楼的一个歌妓。
若不是因为顾家在年轻的时候对那位大宗师谈不上好,大宗师的成就并也非全靠顾家的功法秘籍,顾家的势力当远比现在强大。
毕竟,那位大宗师曾经对所有高手,包括杜氏皇族说过,不许顾家打着他的名号。
他公然自称自己并非顾家人。
当然,他本来就没有进顾家的祠堂,还是成就先天之后,顾家才匆忙地把他的名字录在了宗谱上,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话题扯远了,总之,一番观察后,杜睿面色不算好看。
没有自耕农,没有小地主,大部分都是庄客,哪怕那些田庄并不偷税漏税,把所有的田赋都交给了朝廷,当然,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些门阀世家的尿性,杜睿非常清楚,这就和前世的资本利益集团一样,根本就没有区别,如果你没有强有力的政权,很难让那些资本家按照法律纳税。
现在,就当那些门阀很爱国,都把田赋缴纳了。
这仍然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这些庄客的一切都是主家所给的,他们感恩戴德的只能是主家,他们为之拼命效力的也只能是主家,而,朝廷官府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这远比前世明清时期的皇权不下乡还要可怕。
这些人力资源掌握在世家手中,世家有着土地、商铺、矿山、打铁铺、银号……其实,就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世家家主就和皇帝一般。他们控制着所有的生产资料,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也就选择最为保守的管理,生产力哪怕得到了发展,也会敝帚自珍,不会让外人知道。
如此,这社会阶层的固化也就变得极其可怕。
最主要的是,这世界存在武功,而一流和超一流的武功秘籍都掌控在这些家族手上,他们有着强大的武力,所以,要想依靠底层农民的力量推翻他们,不过是天方夜谭。
这是一条艰辛的路啊!
杜睿嘴角泛起一缕苦笑。
“少君,午时都过了,我们要不找个地方歇息……顺便吃点什么?”
魏岳在一旁小心地说着。
现在,他们站在大街的右侧,这条街有着许多茶楼食肆,在这条街上,行人要少了许多,那些拖儿带女的庄客不会前来这里用膳,他们一般都带着干粮,最多不过是借借周围商铺熟人的茶水。当然,也有一些庄客狠下心来,带着浑家和子女前来食肆吃上一顿。
大部分是万年县的市民,也有田庄的管事等,衣着打扮大不一样。
“救命啊!抢人啊!”
大街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滚开,四海帮办事,全给我滚开……”
有人怒吼着。
人群向潮水一般涌动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第三十七章 长街乱
杜睿抬头,视线飞快地来回,仔细地观察四周的情形。www.uu234.net
这时候,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火力全开,将一直压制着的过目不忘的天赋放开,瞬息之间,也就把周遭的一切全都记在了心里,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找到方位,不会有半天遗漏,就连斜对面三丈开外的那个小吃摊漂浮的茶叶蛋和后方十丈开外的另一个食肆的茶叶蛋,两者的香气区别都一清二楚。
在他身后,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是一排商铺。
正对背后的是一个布庄,门口支着一个小摊,上面摆放着各种布匹,都是乡人们自家纺的土布和麻布,布庄收来之后经过染色之后再提高价钱来贩卖,只是,终究比较低劣,所以堆放在门口的摊位上,像丝绸锦缎等比较昂贵的物品都存放在店铺内。
布庄的左邻是一家粮油铺。
店铺内以及门口两旁摆放着一些编织得严严密密的竹筐,竹筐内就盛着各种粮食,有粟、有麦、有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缸,缸内有各种油类,花生油、芝麻油、菜籽油……
挨着粮油铺的是一间食肆,食肆过去是茶楼……
大街宽有四丈开外,对街亦是一些商铺,和这边大同小异,现在,长街两旁挤满了人,街中心,有人四处奔跑,有人茫然站立,有人东张西望,就像是老鹰落下时的鸡群。
这时候,魏岳已经远离了杜睿,被奔走的人群卷到了一个小吃摊上,那个小吃摊的摊铺被推到,凉棚被挤垮,落下之后,把魏岳卷在了凉棚之下。杜睿听到了他凄厉的尖叫,也瞥了他一眼,被凉棚的篷布遮住之前,正茫然地望着杜睿这边,张着嘴,想要喊着什么。
“呛廊……”
莫愁一个健步奔到了杜睿跟前,长剑出鞘,闪着森冷的寒光,在身前变幻着,就像是一朵朵的白花在绽放,那些奔逃的人们非常识趣,并不敢向着冰冷的剑锋撞过来。
“少君,在我身后……”
杜睿依言站在了莫愁身后,彼此之间有着两尺的距离。
杜睿并未紧紧贴着莫愁的后背,是想要给莫愁留下反应的距离,在突发情况之下,能够有后退的距离来缓冲,如果,他紧紧贴着,莫愁就会很不方便,只能硬抗。
拔剑出鞘之后,莫愁缓缓往后退去。
现在,她和杜睿距离街边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安全,虽然,人群被剑锋所恫吓,不得不往两边逃离,但是,后面的那些家伙是看不到这剑光的,他们只会低着头往前冲,这样,前推后拥,终究会撞了上来,如果,一直站在长街中心的话。
杜睿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也就掌握了具体情况,在莫愁匆忙之间回过头,尚未开口之际,他就往后退去,选的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杂物,被人匆忙丢下的一些杂物,像纸扇、没吃完的馍馍、一只没有了绊耳的草鞋……
“拦住他,我四海帮必有重赏!”
前方,传来一声高吼,就像是在半空中的一记响雷。
有人飞了起来,在十丈开外飞了起来,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在人们头顶,贴着人群上空低飞而来,准确地说,是踩着街上那些人们的脑袋在奔跑。
这是一个黑衣人。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兜帽,黑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就连眉毛也被一条黑带紧紧地束缚着。
电光火石间,黑衣人的视线和杜睿相连。
于是,他朝着杜睿的方向飞了古来,虽然,不再望向杜睿,那目光却深深地印在杜睿的心底,那是一种极其阴冷的目光,只有一片漠然,并没有什么杀气,然而,这比那所谓的杀气还要可怕,因为,这是一种视人类如猪狗的侩子手目光。
人人皆可杀!
眼中唯有毁灭!
胆小之人见了难免会胆寒,不过,杜睿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就以心大著称,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其实和对方一样,都不把生死当回事。
在那黑衣斗篷人怀中,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穿着华丽的衣衫,青色的衫子绣着许多五彩斑斓的丝线,绣成了一只只的小鸟,胸前挂着一个项圈,金灿灿的一根项圈,怎么看,也不像是黄铜。
这时候,小丫头已经被吓傻了,闭着眼睛,嚎啕大哭着。
“少君,小心!”
莫愁的表情非常严肃。
一斑窥豹!
对面那黑衣人的身手颇为了得,莫愁掂量了一番,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击败对方,既然,那家伙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并不排斥对方有针对杜睿的可能。
“贼子,受死!”
斜刺里,一杆长枪破空而来。
掉头望去,一个灰衣人站在一侧的高楼上,那是一个壮汉,就像是一尊铁塔。
他可能并不擅长轻身功夫,虽然冲上屋顶,掷出手中的长枪之后,脚下的屋顶便多了一个大洞,瓦片横飞,灰衣壮汉手舞足蹈着陷了下去,在即将掉落之际,他抓住了一旁的屋脊,人也就挂在了空中,不过,他依旧盯着这边,死死地盯着黑衣斗篷人。
下一刻,脸色大变。
“小主……”
在他视线中,黑衣斗篷人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被长枪所阻,不得不落下,然后,被拥挤的人群所阻挡,这样,他的那些手下也就能追上来。那家伙仍然在向前飞着,如果,这速度和方向不变的话,就会被长枪刺中,当然,事实上,对方并不愚蠢。
他将手中提着的小女孩向前扔了出去,迎着那杆长枪。
这一点也出乎那灰衣人的预料。
在他看来,那个黑衣人既然抓住了帮主的女儿,肯定奇货可居,毕竟,四海帮在整个长安城也算是有名,在城南一带,只要提城南郭四海,大部分人都要买面子。
这一下完了!
壮汉心灰意冷之下,手一松,整个人掉落下去。
长枪破空,眼看就要将那小女孩穿在枪尖之上。
那个小女孩在空中就已经失去了知觉,昏迷了过去,如果说,还有什么好事的话,这是好事情,她不会受到什么痛苦,就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莫愁……”
杜睿轻喝了一声。
长枪是斜刺里飞来,被那黑衣人扔出的小女孩向着长枪而去,推算两者的距离,正好是在杜睿和莫愁的头顶上相会,也就是说,杜睿将会接到那个从空中坠落的小小的尸体。
杜睿并没有丝毫犹豫。
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漠视生死。
但是,他漠视的是自己的生死,对于他人,特别是像这样四五岁的小孩子,他不能忍受在自己面前就那样死去,当他能够出手救下对方的时候。
其实,莫愁也有救下小姑娘的意思。
只是,她的职责是保护杜睿。
所以,她在犹豫着,不到最后关头,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了杜睿的吩咐,她的身体也就像箭矢一般窜了上去,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一把揽住了疾飞而来的小女孩,将她抱在怀里,身子在空中继续旋转,飞出了一脚,踢在那杆破空而来的长枪的枪杆上。
长枪改变了方向,朝着上方疾飞而去。
“噗……”
枪尖扎在了酒楼的招牌上,深深地透入其间,摇晃着。
抱着小女孩,莫愁就要落地,回到杜睿身边。
这时候,却有着一道弯月疾斩而来。
黑衣斗篷人的脚尖在一个行人头顶一点,人飞了起来,右手往前一探,一柄弯刀脱手而出,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弯月一般,向着莫愁疾斩而来。
退不得!
躲不得!
莫愁左手夹着小姑娘,嘴里发出一声尖啸,右手一抖,一道白光闪现,斩在了弯月之上。
真气激荡之下,光线似乎也有着扭曲,那弯刀上蕴藏的真气非同小可,和中原武林或者关西江湖的内家真气迥然不同,隐隐有着火焰之气,一旦和其接触,自家的真气也仿佛燃烧了起来。为了化解这仿佛灼伤般的感觉,莫愁不得不往一侧飘去。
如此,也就拉开了和杜睿之间的距离。
不过,她并未慌乱,这时候,她距离黑衣斗篷人更近了一些,对方如果针对的是自家的少君,她一定能够在半途截下来,不会让对方靠近。
杜睿只瞧了一眼空中,便收回了视线。
那边的事情就交给莫愁,他搭不上手。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杜睿不会瞎关心,他的关心如果对莫愁有帮助,他肯定会努力地去关心,如果,没有什么用的话,那就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
保护好自己,不要陷入危险中,这就是对莫愁最好的帮助。
这时候,莫愁先前扫开的空地有人闯了进来。
杜睿决定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街边,靠着墙就会好多了。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踉跄着奔了过来,像是被那边的人推了一把,年老体衰的她无法稳住重心,也就低着头摇摇晃晃地向杜睿撞来。
“小心……”
杜睿轻声说道。
第三十八章 声东击西
云层突然散去,有光线落在一侧庆和堂的招牌上。顶 点 X 23 U S
老妇低着头,踉跄着冲了过来,遮住了杜睿望向那招牌的视线;在杜睿身后,一个小贩推着独轮车,那车上满是蔬菜,正慌不择路地向着杜睿这边奔来;左侧,人们蜂拥而来,四散奔逃;右侧,一个员外郎拿着折扇匆忙而来,不时回头望着身后。
在他身后,并没有什么危险。
按道理,危险来自左侧,四海帮的那些家伙正挥舞着刀剑冲过来。
这才是大街上的人们四散奔跑的原因。
这个念头在杜睿脑海中一闪即逝,那个老妇努力了许久,年老体衰的缘故,终究还是没能稳住身形,一个踉跄,右脚在一个竹筐上一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手中的菜篮飞了出去,她也飞了过来,向着杜睿飞过来,杜睿若不出手搀扶,老妇也就会迎面摔倒在地。
面部若是着地,像她这样的年纪,够呛!
“小心!”
杜睿提高了声音,向前伸出手去,想要搀扶住老妇。
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虽然,十岁的他是七岁孩童的身形,不过,最近也服用了不少药膳,在杏庐那里也弄来不少药材,熬了不少药汤进行沐浴,身体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不动用真气,他的力气也就比普通成年人稍差。
这老妇看上去身材瘦弱,也就几十斤重的样子,接住之后稍微缓冲一下,没有问题。
杜睿伸出左手,准备抓住老妇的肩膀,然后,顺势往前两步,如此,也就能让老妇稳住身形,不至于迎面摔倒在地。
然而,这时候,老妇却也伸出了左手,仿佛灵蛇一般探出,正好也抓住了杜睿的左手,她的左手看上去也是很多皱纹,但是,一接触之后,杜睿就觉得不对。
虽然有着老茧,皮肤也很粗糙的,不过,极其有力。
绝对不可能是老妇人之手。
老妇的手仿佛鹰爪一般紧紧地扣着了杜睿的左手,然后,用力向怀中一扯,力量极其强悍,杜睿的身子就像纸片儿一般飞了起来,向着老妇人投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
那眼神异常的狡黠,凶光毕露。
不但并非老妇,连女子都算不上,因为一直低着头,再加上化妆和动作的原因,看上去就是老妇人,但是,真正抵近观察,那就能看透他的本相。
他狞笑着,右手一抖,一把牛耳尖刀从袖子滑出,落在了右手手心。
这时候,杜睿已经被他拉到了身前,脚步踉跄着,于是,他握着尖刀,高高举起,便要朝着杜睿袒露出来的脆弱的脖颈狠狠扎去。
身为一个杀手,当如灵蛇。
在没有行动的时候,就像是一根绿色的枝条,悬在树上,又或者像一截青色的竹竿,悬在竹林中,又或者是一叶草,藏在草丛之中。
一旦行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发动致命一击,吐出毒液,一击封喉。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儿!
听说,以前还是一个痴儿,现在,也不过稍有好转,但是,看上去也傻得可以,他那个随身侍女,出身公孙剑门的弟子,同样是个蠢货,轻易就被自己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骗了过去。那个黑衣斗篷人出自西域,原本是某个胡商的儿子,在和郭四海的争斗中,胡商家破人亡。
那人从西域归来,自然要找郭四海报仇。
他们系出同门,不过,一个归关中分舵主管,一个是西域分舵,于是,也就有了这一出。
这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其实不然。
首先,知道杜睿出现在万年县的西市之后,同时,确定四海帮的那些人会带着他们的小公主回万年县的外婆家,会出现在集市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快拟定计划并且实行,绝对不简单。
没有严密的组织和有序的布置,没有准确的情报和大量的人手,根本就办不到。
这个扮作老妇的杀手姓欧,名十七,他们那一小组人正在万年县内,于是,被紧急调到了这里,之后,就按照计划行事。
如今看来,一切顺利。
只要这一刀落下,然后混入人群就可以离开。
至于那个黑衣斗篷人,管他去死!
欧十七脸上挂着一丝狞笑,高举的手终于落下,手中的牛耳尖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叮的轻响。
然而,这落下的手却非常的无力,就像是一株被砍伐的树木,不自然地僵硬地落了下来,原本被他抓住的杜睿也脱离了他的控制,转过身来,背对着他。
之后,他踉跄了两步,双手捧着胸口,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双手仍然捂着胸口,有鲜血像喷泉一般从指缝间喷溅而出,很快,他身下的地面就是一滩血泊。
他以为自己能轻易欺瞒杜睿,毕竟,他也是用心化妆了的,并且,他有认真地观察了那些乡间老妪的走路方式和动作特征,可以说惟妙惟肖,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儿,决计看不出来,然而,所有的信心满满这会儿彻底变成了绝望。
只觉得空空荡荡,有什么从体内倾泻而出,很是无力。
不过,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这是欧十七最后的念头。
杜睿转过身,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一缕殷红,那是欧十七的心头血。
他手里面握着一把短剑,这把短剑当然不能和杀了薛卓的那把短剑相提并论,不过,只要灌注真气,要捅进一个人的胸膛,刺进对方的心脏,却不成问题。
欧十七那拙劣的伪装根本不能瞒过杜睿,杜睿在后世也挺注意网络,毕竟,他想要了解那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自然,免不了要经受各种伪装术的荼毒,和那些技术相比,欧十七的易容术只是小儿科,何况,杜睿那过目不忘的天赋并非摆设。
他是故意被欧十七拉过去的,借着对方的力量闯入欧十七怀中,运转真气,一剑刺入。
转过头来,一辆独轮车向他急冲而来。
那个乡下人松开了独轮车的把手,这时候,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斧头,看上去就像是樵夫专用来砍柴的斧头,粗重笨大,锋刃却打磨得很是厉害,闪着寒光,一旦被这玩意劈中,神仙也难救。
另一边,拿着折扇的员外郎将折扇一摇,扇面去掉之后,变成了一把峨眉刺。
他从后方转过来,想要堵住杜睿的后路。
杜睿脚下轻轻挪动,独轮车擦着他的衣服下摆冲了过去,疾风吹得他耳边垂下的发丝飘飞而起,他微微眯着眼睛,识海内,鱼龙变经文展开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了几分,闪着点点金光,丹田气海,仿佛飓风过境一般,真气泛起了涟漪。
和以前相比,杜睿如今的丹田早就变了模样。
丹田内,真气全然变成了液体,就像是堰塞湖一般,悬在堤岸之上,只要稍稍摇动,便会越堤流出,冲入会阴*穴,进入任督二脉。
这绝非区区一个月便能修炼到的程度。
真气满溢,进入任督二脉,这已经是江湖上三四流的内家武者才能达到的程度。
在杜睿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突飞猛进,和小杜睿有着关系,在小杜睿懵懂的时候,耳边听得英宗杜臻在修炼时念诵经文,那经文就已经进入识海,神念若是有着呼吸,那经文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实际上,当小杜睿在出神的时候,也就是在修炼。
他这段时间的突飞猛进,不过是这几年来修炼成果累积的一种体现。
后来,唐唐出手帮他打通经脉,让经脉壮大,变得更加坚韧,故而,丹田气海内的真气一旦满溢,就非常轻松地叩开了会阴*穴,进入了督脉。
这也是杜睿不顾魏岳反对仍然执意前来万年县西市的原因,他有着自保之力。
“呔!”
乡下人急冲上来,挥动斧头,寒光一闪,向着杜睿当头劈下。
身为杀手,最重要的是要快,要在目标人物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行动成功,比如这次刺杀,乡下人和员外郎都是辅助,真正动手的是伪装成老妇的那个家伙,至于,现在和莫愁正一来一回斗得不可开交的黑衣斗篷人,不过是一个诱饵。
扔开独轮车之前,他还一脸惊诧。
怎么可能?
眼看同伴就要成功,最后,倒下的却不是目标。
不过,将独轮车扔过去之后,他就把所有的杂念抛下,脚尖在地面急点,踏着小碎步,疾奔几步,猛地跃了起来,离地三尺,挥动斧头劈了过去。
非常简单的一招!
力劈华山!
整个气势浑然天成。
退!
对方被自己气势所摄,除了后退别无他路,一旦后退,自己只要双脚落地,就会挥动斧头横扫,决计能将这小子拦腰砍成两半截。
然而,他自以为泰山压顶的气势在杜睿眼中,不过是笑话。
也许杜睿的真气还不够雄浑,毕竟,哪怕是多年积累,也不过是几年功力,哪怕全部爆发出来,也不过和眼前这杀手旗鼓相当。
然而,说到精神气势上的比拼。
四五个对面的家伙加起来都不见得有他厉害。
面对这气势逼人的一斧,他神情自若,哪怕发丝被巨斧激荡而起的风吹得散乱,有的就在眼前飞舞,扑打着眼球的球面,他的双眼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一猫腰,迎着巨斧便窜了上去。
第三十九章 生与死
“混蛋,不要啊……”
魏岳非常狼狈地从篷布中爬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四肢趴伏在地,背上压着一根木杆,像是一头老乌龟,他仰着头,就瞧见杜睿被斧光所笼罩。m.www.uu234.net
那一刻,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肝胆俱裂。
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扯着嗓子大声吼着。
这时候,莫愁已经双脚落地,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持剑,和那个黑衣斗篷人周旋着,对方手中的弯刀攻击路线极其的诡异,既可以握在手中和莫愁短兵相接,又能够扔出来进行远程攻击,就像是一弯弯月绕着莫愁旋转,伺机而动,一旦寻到空隙变回疾风般斩落。
莫愁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招式,应付得也就非常吃力。
她无暇旁顾,魏岳的声音闯入了耳畔,她忍不住往一旁瞥了一眼,眼见到杜睿冲入一片斧光之中,难免心中一凛,不过,她并未慌乱,手中的剑依旧稳定。她非常清楚,自己慌乱无济于事,如果被这黑衣斗篷人伤了,不能拦截对方,杜睿将更为危险。
她也相信杜睿能够应付。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待在杜睿身旁,鱼龙变心法的修炼过程虽然隐秘,然而,时间一长,终究还是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当杜睿的丹田气海真气满溢,真气破关而出,打通了会阴*穴,进入督脉之时,那时候,莫愁正好待在杜睿身边,她的真气被牵引,差点失控。这是外界真气在发生变化,能够引起变化的唯有一副神游天外的杜睿,于是,她知道杜睿在修炼一门极其霸道的功法。
要知道,公孙剑门的特殊真气同样锋锐无比。
能够被其他人的真气变化牵引,证明,对方修炼的那一门功法霸道之处尚在公孙剑门的剑气之上。
匆匆一瞥,瞧见杜睿冲进斧光之中,身形没有半点停滞,也一点也不别扭,并非慌不择路,莫愁也就收回了视线,她相信杜睿能够独自面对。
斧光尚未落下,一个黑影已然闯了进来,一点寒光在眼底闪现。
杀手心中一凉。
他并非才出道的雏鸟,厮杀的经验很多,不需要推算也就知道,自己这一斧头落下之前,对方手中的短剑也就会刺中自己的心脏,让自己步了同伴的后尘。
他并未慌乱,前脚落地,用力一踏。
真气突入涌泉穴后,猛地撞击地面。
“嘭!”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被石碾紧密地碾过几次的黄泥地面顿时炸裂,裂纹像蜘蛛网一般以脚底为中心向着四面办法延伸。
右手一松,将那巨斧脱手。
整个身子向后箭一般地弹射而去。
后退之际,右手落下,向着杜睿的天灵感打下,掌风汹涌澎湃。
此外,左手横在胸前,手指轻弹,一缕清风跃起,点向了杜睿的手腕,只要弹中杜睿的手腕,也就能将杜睿手中的短剑弹掉。
他算的很准,杜睿执剑前刺的招式已经用老,无法再做变化。
当然,前提是杜睿依旧保持着这样的速度。
有句话说得好,计划没有变化快!
一口真气憋在喉间,当对面那个杀手做出应对之后,这口真气顿时从喉间喷出,杜睿的丹田气海,飓风过境,真气沸腾了起来,与此同时,脑海中的鱼龙变经文,金光绽放,就像是一朵朵金色的小莲花在识海中盛开,杜睿的身形陡然变快。
右手轻轻一抖,剑光掠过,将那缕指风斩落。
右脚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左手斜斜地斩了过去,从下往上,落向杀手喉间。
杀手大骇,惊恐占据了整个瞳孔,使得瞳孔向外鼓起,就像是青蛙被蟒蛇吞落下肚前的眼神,他看到了杜睿的手掌斩来,脑子里,就像有个小人在敲着警铃,不停地喊着,快躲开,快躲开……然而,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真气已经运行到了最快的速度,就像是停滞一般。
“完蛋了……”
这是杀手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耳边清楚地听到了咔嚓的声音,随后,喉间一凉,紧接着,无法呼吸,他双手紧紧地捂着喉咙,踉跄着,像醉汉一般踉跄着,一直向一旁走了十多步之后,方才翻身倒地,一张脸先是通红,再而一片青紫,又过了一阵之后,趴伏在地,微微抽搐着。
“混蛋, 别跑……”
一阵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和普通人的脚步声不同,有的厚重,有的轻灵……不管哪一种,一点也不虚浮。
四海帮的那些家伙终于追赶上来。
“??!”
弯刀和长剑在空中轻轻碰撞,真气激荡,莫愁抱着小女孩落叶一般向后飘去,长剑抖着剑花,防止对方将弯刀扔出来。
黑衣斗篷人却并未继续纠缠,他像黑衣蝙蝠一般向后荡去,忽然之间,人便上了一侧的屋顶,转眼间,便消失在屋檐后面。
另一边,杜睿和拿着峨眉刺的员外对峙着。
两人间隔有五六丈。
目光对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员外郎一开始的表情有些惊诧,现在,已经在脸上完全消失,他望着杜睿,表情悲喜不知,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向杜睿点了点头,慢慢后退,很快便隐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杜睿并未向前追去。
如今的他,不过是强弩之末。
第一个杀手,他是趁其不备将其刺杀,然而,看似简单的一击,却也消耗了许多真气,特别是精神力要非常集中,所以,也并非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如果说干掉第一个杀手有些取巧,那么,和第二个杀手厮杀,那就是全无半点花巧了!
快狠准!
在真气不曾打通任督二脉,真气不可能外放之前,厮杀较量无非就是快狠准,当然,力量这玩意也是一个要素,但是,相比较而言,速度和准确最为重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种快不是单纯的快,而是有节奏的快。
用杜睿前世的一种运动来做比较吧。
那就像打篮球,库里和维斯布鲁克的区别,前者是有节奏的快,后者是一根筋的快,前者是技术,后者是天赋。前者只要脑子灵活,勤奋训练都可以练成,后者则不然,那是天赋,没有那个天赋,你就不可能像他那样打球,执意学他的一根筋,只有死路一条。
杜睿的绝对速度并不见得能比那个杀手要强。
他之所以快,完全是节奏上的快。
一开始,那个杀手就失误了,以为杜睿会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不得不后退,让他有机会发出连环的攻击,不想杜睿如此冷静,而是直接发动了攻击,不曾被他所震慑。于是,他不得不退,然后,又估算错了杜睿的速度,也就被一击致死。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看上去轻松写意。
然而,杜睿却耗尽了丹田气海中的真气。
更重要的是,他精神力已经枯竭,别说继续运用过目不忘的天赋,就连保持正常的站立,也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强忍着,这才没有摇摇欲坠。
所以,他只能目送着那个员外远离。
说起来,他相当于是暴露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
还是大意了啊!
在前世生活惯了,政*治*斗争虽然有时候也阴损,然而,像现在这样直接毁灭**的行为却很难得见,哪怕是在古时候,也就春秋战国时期才流行,到了明清年间,几乎就不存在了。
所以,杜睿这才会孤身出行。
首先,他不认为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不会那么粗暴地直接使用**毁灭的方法,最多,也就派一些眼线来盯梢,他只需要能够不被那些市井之徒欺负就好了。
失误啊!
杜睿强忍着没有晕过去。
看来,在这个世界,前世的有些经验无用。
是啊,觉醒前世记忆不就是因为一次刺杀吗?
那一次刺杀的对象居然是皇后,地点是在戒备森严的大明宫丹凤殿,也就知道,在这个有着武道的世界,政治*斗争往往伴随着**毁灭。
杜睿抿着嘴唇,牙齿紧紧咬着,转过身,扭头望向莫愁。
在他身后,魏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杜睿高一觉浅一脚地跑过来。
“放下!”
“你这女子,快点放下……”
杜睿视野内,一群人围着莫愁,七嘴八舌地吼着。
这些家伙,大多穿着灰布衣衫,发髻上挽着头巾,左手的衣袖一角绣着黑色云纹,有的是一条,有的则是两条,这些衣衫是四海帮的制服,云纹代表着他们的职位高低,在这七八个人中间,大部分家伙都只绣着一条,也就是说他们不过是入门子弟。
“闭嘴!”
一声雷鸣。
先前掉入大洞的灰衣汉子满脸尘土地从一侧的店铺冲了出来。
他万分感激地望着莫愁。
若非莫愁,他那鲁莽扔出去的长枪也就把小女孩给干掉了,一想到这,身为小女孩大舅的他就冷汗直冒,所以,对莫愁感激涕零也就很正常了。
莫愁将怀中仍然昏迷着的小女孩递给了那个壮汉。
壮汉的衣袖绣着三条云纹,起码也是堂主的职位。
没等那个壮汉说什么,莫愁转身便向着杜睿这边飞奔而来,搀扶住了杜睿,手中传来的是杜睿全身上下的颤抖,面色苍白的杜睿额头上有着汗渍。
“少君……”
她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们快走!”
杜睿笑了笑,不过,眼神有些涣散,很快,就神游天外。
第四十章 典狱司
皇城东南角,有一片建筑。
凡是能够住在皇城的,若非达官贵人,便是门阀世家,其宅院大多富丽堂皇,高墙大院,前后几进,甚至十几进,有的并不比大明宫差不多少,有着假山池塘,有着雕梁画栋,除了不能称之为宫殿之外,所有陈设都不比皇宫差,其实,在奢华程度上往往更有过之。
就拿京兆顾家来说,位于皇城的这十几进的大院因为距离曲江有着一段距离,顾家也就挖掘了一条人工运河,将府邸和曲江连在了一起,码头直接就在府邸内,如果要出城,无需出府,就在院内的码头上了船只,沿着人工运河转入曲江,随后进入官府开掘的人工运河,出了水门,通过渭水可以直达城外的自家庄园。
像顾家这样的门阀,进出水门的令牌自然有着不少。
总之,皇城的建筑要嘛大气壮观,要嘛富丽堂皇……
然而,在这东南角,频临大明宫那一带却有着一片低矮的院落,青砖白墙,就和普通的农家小院差不多,只不过,占地要比那些小院宽广不少。
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典狱司。
若非必要,没有人愿意来到这片区域,整个典狱司的外面大街和皇城的其他街道一般无二,极其的宽广,同样,也和那些大街一般,少有行人。但是,那些大街外,还有不少马车来来回回,几乎每辆马车,两旁都有持戈挎刀的甲士随行,实际上,并不冷清。而典狱司之外,不但没有行人,就连马车也不见一辆,偶尔见到马车,也多留着典狱司那黑色麒麟的标志。
麒麟代表祥瑞,而黑麒麟,在大唐帝国,这代表着律法。
实际上,典狱司并非刑部,也不是大理寺,其实,它代表的是皇权,是皇权意志的一种延伸,当然,皇帝只有一个,不可能事必躬亲,难免要找一些人来帮他的忙。
如果说,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帮他管理天下,如同他的手脚,典狱司的这些人就帮他探查情报,监视文武百官,高门大阀,如同他的耳目。从某种程度来说,皇帝倚重的神策军是他的一条腿,那么典狱司就是他的另一条腿,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当然,神策军也好,典狱司也好,其总管都是宦官。
是的,皇帝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宦官,相比较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还是只有自己的那些家奴值得信任,这些宦官没有后代,他们只能紧紧地围绕着皇权服务,皇帝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地,他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意志。
为了压制郭家,为了掣肘那些高门大阀,从宣宗开始,就把宫内的讲书堂扩大化,从文武两个方面来培养宦官,故意放开对宦官的压制,逐步让他们参与朝政。其中,宦官集团一开始大举进入的并非神策军,而是典狱司,只有把这个黑暗中的强力部门掌控在手中之后,皇帝才能睡得着觉。
将典狱司的威权增强之后,这才扩展了神策军,只能十二卫,每一个卫多则四千,少的也有三千,一共有四五万人,可以说是大唐禁军的精锐。
宦官们进入了神策军中,权高位重的首领太监们则担任卫指挥使,才从讲书堂内出来的年轻宦官则分别进入神策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通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和斗争,到了英宗登基十年后,神策军基本上就掌控在了宦官集团手中。
有好几个卫不仅指挥使是宦官,就连大部分军官都出自宦官。
在讲书堂内,那些宦官不仅要学习经义,也要修炼武功,这些是基本,还要学习各种军事技能,练习战阵之术,所谓的内操便是如此。
每一个季度,宫中的年轻?仁潭蓟岜蛔橹?鹄矗?赡切┐咏彩樘贸隼吹男鹿俾柿欤??幸淮未蠊婺5幕岵伲?凑照匠n夏茄?倭贰?/p>
掌握着军权,又有典狱司辅助,皇帝应该高枕无忧才对。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太阿倒持。
在皇帝看来,宦官们没有后代,也就没有自我意志,只能团结在皇帝周围,换成在杜睿所在的时空,或许有着这个可能,毕竟,历数历朝历代,虽然有着宦官操*弄权柄,在汉唐时期,甚至可以主宰废立大事,然而,终究没有一个权柄滔天的太监谋朝篡位。
哪怕是曹吉祥发动叛乱,也有失败告终。
那个世界,太监们的权力全都来源于皇权,当初刘瑾气焰嚣张,正德只需递出一张纸片,就能轻易将他拿下,掀不起半点风云。
魏忠贤也是如此,崇祯上位,几下交锋,就逼得他不得不黯然离场,随后,被迫自杀。
但是,在这个世界,有着武功存在。
大宗师就相当于核武器一般的存在,有着战略威慑力。
太宗之后,大唐的皇帝就不再有人成为大宗师,但是,杜家也有着支持力量,那些和他们关系亲密互为姻亲的关西门阀还算不上铁杆,一旦风雨飘扬,哪怕是有着姻亲,这些门阀也会果断地抛弃杜家,当初,关东叛军进抵长安,也和那些门阀势力采取坐视两头下注的态度有关。
杜氏的后台是华山派。
华山派是由杜家先祖创立,而长安城的玄真观只是华山玄真观的一个分支,杜氏创建大唐一统天下以来,华山派便一直是武林翘楚,几乎每一代都有着大宗师。顾家的那位老祖也就出身华山派,现在正在华山绝顶的磨剑峰隐居,不见外人。
当初,天后之所以能操纵朝政,逼得自己儿子退位,原因很简单,这天后也出身华山派,乃是有史以来极为少有的女性大宗师。
燕赵诸镇叛乱,和顾家大宗师退隐有关。
他不但明确地说不为顾家站台,还说了,红尘世事不再和自己有关,一心只想追求天道,也就是说,他不再为杜氏皇族站台。
恩,话说回来。
天正十年,英宗发现事情不对了。
的确,他利用自己一手打造的宦官集团压制了朝堂上门阀力量,也逼迫郭家的力量不再盘踞长安,而是被迫远走河东,甚至,皇帝的力量不但对剑南道有着影响,还把触手伸进了河北,现在驻守邯郸的冯槊就曾经公开表态站在皇帝这边,甚至,还允许宦官进入靖边军中担任监军使。
然而,英宗却发现权力正在移向他人之手。
是的,那些宦官们仍然听从他的旨意,但是,有时候他的旨意并不怎么管用,若是和某一个人有着冲突的话,那些宦官只会听从那个人的命令。
这个人,就是宦官们称之为老祖宗的柳千帆。
讲书堂虽然是英宗李臻的父亲宣宗创建发展起来的,主持讲书堂日常事务,安排各种文武教习,甚至从军中请来那些残疾的军官教导那些小宦官战阵之道,可以说,讲书堂是柳千帆一手一脚亲自发展起来的,和他相比,宣宗也好,以及后来登基的英宗也最多是偶尔出现一样,还表现得高高在上。
是的,宦官是家奴,不可能和家奴们打成一遍。
既然发现权力有所转移,本来为皇权服务的宦官集团有着了自己的意志,那么,英宗便应该想办法铲除这些宦官的主心骨,只要将柳千帆干掉,宦官群龙无首,他们只能向皇帝的意志投降,匍匐在皇帝的龙椅之下,围绕着皇权而服务。
然而,英宗没办法铲除柳千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接下来,便是一段艰难的磨合过程,在一些小冲突中相互磨合,最后取得了共同的认知,那就是相互联合,宦官集团将为皇帝的意志服务,同时,宦官们也将在皇帝容许的范围内扩展自己的势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若是相互争斗,只会两败俱伤。
现在,柳千帆基本上已经退出了。
他隐居在大明宫的一个小院内,那里非常清静,很少出来理会政务。
上一次之所以出来见薛卓,是因为薛卓带来了那本书,为了那本书,他曾经在剑南道滞留了一年,一直没有找到,这才把薛卓留在了那里。
不过,那些宦官们都清楚,他们的权力来至谁。
故而,他们皆对柳千帆唯唯诺诺,称之为老祖宗,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几乎所有的高阶宦官都会前往小院跪拜,一边汇报最近的天下大事,一边听候柳千帆的吩咐,虽然,柳千帆每次都闭门不出,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他明天仍然不敢怠慢,依旧如此。
典狱司的主事人安泰便是柳千帆的铁杆。
他的柳千帆的亲传弟子之一,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他也不可能执掌典狱司一职。
这时候,须发花白的他正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听着手下的报告,双腿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在听着喜欢的小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享受农闲的农家老头。
“哦?”
安泰猛地睁开眼。
那一刻,他的气势全然不同,不再像是农家老头,而是一头猛虎,让人不敢直视。
“这段话,你再说一遍……”
“诺!”
台阶下,三丈开外,一个穿着黑衣带着红色小帽的典狱司暗卫半跪在地,在他跟前,摆放着一卷文稿,现在,文稿正缓缓展开。
他往回翻了一页,然后,瞧着文稿继续念道。
第四十一章 某种关注
“有意思,有意思……”
安泰站起身,绕过案几,站在台阶上。顶 点 X 23 U S
那个念着密报的暗卫低下头,不再说话。
安泰笑着,来回走动,他活动着脖颈,时不时做一下扩胸或者扭腰的动作,目光时而阴沉,时而疯狂,时而得意,变幻莫测……
每天早上,他必定在这个地方,听取典狱司暗卫有关全国各地的情报汇种。
按道理说,这样的小事情应该交给其他人,不需要他这个典狱司的大头领来亲自过问,毕竟,身为典狱司老大,哪怕是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所以,除非重大事件,底下人都不会惊动他。
但是,这不表示他会对下面的事情不闻不问。
每天早上,他必定接见典狱司各房的底层人员,听取他们的报告,典狱司分为关东部,关中部,西域部,剑南部,以及江南部,海外部等几个部门。
现在,他听取的正是关中部的情报汇报。
那个暗卫说的正是昨天发生在万年县西市的刺杀,先是有人掳了四海帮帮助郭四海的女儿,然而,接下来峰回路转,那只是一个幌子,为了的刺杀邯郸君。那些杀手前面的计划全部实现了,将邯郸君的女护卫调虎离山,然后,发起突击,暴起发难。
这不算什么!
所谓江湖刺杀,朝堂暗斗,身为典狱司老大见识过不少,刺杀皇子的事情,几乎每一年都会发生一两件,毕竟,大部分皇子的背后都站着一股势力。
在这武道称雄的世界,**毁灭是最粗暴,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哪怕是郭皇后的三个儿子,身为亲王,每次出行都有着许多甲士护卫,身边的贴身侍卫甚至是先天高手那样的程度,依旧遭受过刺杀。
如今的太子殿下,就曾经被一个接近宗师级别的刺客刺杀。
那一次,刺客从长街那头突进,瞬息之间,也就透过战阵,直接冲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哪怕是有着两个先天高手阻击,那个刺客仍然拼着自己受伤,出手伤了太子,要知道,那时候的太子虽然年方弱冠,却也是一流高手,只差一步晋级先天。
最后,刺客被侍卫们围杀。
死后揭开他的蒙面巾,原以为能发现一些线索,然而,那人的脸部却是面目全非,整张脸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鼻子什么的也砍掉,只有眼睛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个接近大宗师境界的刺客竟然是死士,能够驱使这死士的势力可想而知。
也只有那样雄厚的集团才敢如此逆天的去刺杀当朝太子,这太子背后站着的可是郭家,明面上,就有十多个先天高手,潜伏的不知还有多少,甚至,可以有着大宗师存在。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料到郭令公是大宗师,若没有泰山玉皇顶那位出手逼迫他的话。
太子被那刺客所伤,虽然命保住了,一身功夫却丢下了。
现在,变成了一个咳嗽不停的病秧子,甚至,比起正常的普通人身体都要差,每天,服侍他的人都要带着许多丹药,时不时,便要吞服。
正因为太子变成了这样,觊觎那张龙椅的人也就多了。
所以,刺杀皇子的事件也就层出不穷,其中,也有成功的,比如,英宗的第七子,梅妃的儿子也就在曲江画舫里被人无声无息地干掉,怎样死的都不清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有人说是苗疆的无形蛊!
也有说是被人使用法术咒杀了!
谣言很多,却没有定论。
当时,安泰还不是典狱司的老大,只是三个副手中的一位,自然知道那次诡秘的刺杀,不仅刑部六扇门有全力侦查,典狱司也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请来了苗疆的一个蛊师,请来了华山玄真观的道士,即便如此,仍然没有查出死亡的原因。
只知道,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秘法。
也就那次事情,当时的典狱司老大下课了,没能被英宗砍掉脑袋,还是看在老祖宗柳千帆的面子,后来,那一位被当成监军使放逐前往燕赵之地,没多久,就没有原因的掉了脑袋,在自家戒备森严的密室中,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脑袋。
安泰不想落得对方的下场。
所以,担任典狱司老大之后,每天早上,他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听取简报,绝不会放任不管,虽然不能说是事必躬亲,但是,决不允许事情发生之后,自家竟然不知情。
不过,安泰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会刺杀邯郸君。
这毫无意义啊!
十七个,现在剩下的十六个皇子,哪怕是最小的十六皇子都有机会登上大宝,唯有邯郸局不成,不说亲生母亲死掉,哪怕亲生母亲还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势力支持,毕竟,是一个从蜀地进宫的小宫女,毫无家世可言,最重要的是,邯郸君是痴儿。
他才出生的时候,倒是让不少人感到害怕。
当时,安泰还在典狱司跑腿,负责的真是大明宫内的事务,他就知道,邯郸君杜睿的出生,不仅让许多妃子感到害怕,就连郭皇后也有些不安,哪怕蜀夫人是她在自己怀孕期间塞给英宗的,算是自己人,哪怕得宠,也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她。
郭皇后依然不安。
毕竟,她自己的儿子,也就比杜睿大了两三个月,却被英宗忽视了。
英宗把杜睿当成了大唐国运的象征,认为是老天爷有眼,杜睿是杜家的麒麟儿,所以,当杜睿是痴呆儿之后,他才如此失望。
当时,他有暗地里吩咐典狱司的去查一查。
看是不是有人暗中下蛊,或者是有人用符咒或者巫毒之术诅咒自己这个儿子,但是,负责这件事的人就是安泰,查了一阵,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安泰也有查郭皇后那边,浅尝即止。
他怀疑应该是郭家的人出手了,因为,杜睿生活在丹凤殿,郭皇后的人要想下手,不要太容易,当然,哪怕是查到了,自己有没有胆子揭露,对当时的安泰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最后的结论,那就是天生的。
如此,英宗就尴尬了,以前有多喜爱这个儿子,现在,就有多讨厌。
现在,居然有人刺杀邯郸君。
诚然,前段时间的情报中也有邯郸君的情况,说是丹凤殿刺杀事件之后,生母被杀,他受到了刺激,痴呆病症大有好转,现在,也就比普通的小孩反应要慢上一些,不过,谈不上蠢笨,据暗探报告,他有在魏岳和莫愁教导之下读书识字,只是,有些时候还是会神游。
这样的话,有人刺杀他也不奇怪。
毕竟,他身边只有一个宫女,魏岳就是个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要刺杀他非常容易,何况,还布下了一个非常精密的圈套。
让安泰觉得神奇的是,杜睿,一个十岁的少年,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多年的痴呆儿,竟然干掉了两个杀手。
虽然,杀手讲究的是刺杀手段,自身的修为也许是三流,但是,哪怕是三流的杀手,也不可能被杜睿这样的家伙格杀,要知道,杜睿出身到现在,关于他的经历和资料,典狱司有着厚厚的一叠,不可能存在错失的地方。这样看来,当初杜睿被薛卓挟持,一剑杀了薛卓可能并非谣言,而是真事。
“继续吧……”
安泰继续躺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他摆摆手,示意那个暗卫继续。
……
三个时辰后,太极殿,尚书房。
英宗坐在榻上,面前是一张案几,上面堆放着奏折,像是一堆小山,在他右手边,堆放的奏折更多,好几叠挨着,像是连绵的山脉。
案几上摆放的奏折是紧急要务,榻上堆放的那些是不算很急的。
怎么分辨紧急或者不紧急,这就要太极殿的首领宦官令狐行之决定了,这时候,他正站在木榻下方,手拿云扫,双目微闭,躬身肃立。
用力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满脸通红的英宗还不解气,一把将面前的案几推开,上面的奏折摇晃了一下,像泥石流一般垮掉,一地都是。
他猛地站起身,抬起脚,想要将挡在面前的案几踹飞。
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转过案几下了榻。
这时候,下方肃立的?仁毯凸??ぷ判∷椴焦?矗?胍?锩k帐啊?/p>
“不用!”
英宗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们退下,令狐留着!”
那些?仁毯凸??Φ妥磐罚?窳魉?话憔??刑醯挠愎嶙磐肆顺鋈ァ?/p>
“信阳郭……”
英宗望着大殿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河东那边的确是出兵了,然而前来要求调拨钱粮的奏折一封跟着一封,不停地叫苦,说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有可能会酿成兵变,所以,没有足够的钱粮拨下来,暂时不可妄动。
“这是要逼迫朕啊!”
等英宗稍微平静下来,令狐行之上前一步。
“陛下,奴婢这里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英宗瞄了令狐行之一眼。
宦官中,也有对英宗比对柳千帆要更忠心的,这令狐行之便是其中一位,不然,也不会安排他在太极殿,随身侍候自己,所以,他偶尔卖卖关子,英宗不会介怀。
“说吧……”
英宗淡淡说道。
第四十二章 天授之子?
“什么?”
英宗皱了皱眉,收敛了情绪。www.uu234.net
唯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任由自己的负面情绪像河水一般流淌,只有那时候,他才会放下所有的防备,而现在,哪怕是在最信任的家奴面前,他还是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彻底袒露,稍有放出随即小心收回,不让人观察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你说的是真的?”
英宗双手负在身后,并未望着令狐行之,目光落在一侧的廊柱,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他对令狐行之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
令狐行之低着头,稍稍驼着背,似乎在低头瞧着脚下的地砖。
实际上,他刚才有稍稍抬头,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英宗,他有瞧见杜臻将双手负在身后,在皇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在服侍杜臻,彼此间的关系就像魏岳和杜睿,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年龄也就比杜臻大上七八年,不像魏岳那样,年龄比杜睿大了许多。
令狐行之在潜邸的时候就跟随英宗,并且,他没有在讲书堂中学过艺,不曾拜在老祖宗柳千帆门下,也就值得英宗信任,故而,成为了太极殿的总管太监。
实际上,他才是英宗的大内总管,而非某位司礼监首席。
所以,他对英宗非常的熟悉。
每当英宗将双手负在身后,那就表示他对着话题有着兴趣,并且,心情还不错。
“陛下,这是典狱司午时前传来的情报,收到这消息,奴婢也有派人前往六扇门,的确,昨天在万年县西市有着这事发生,只不过,六扇门那些庸才并不知道遇刺的是邯郸君,还以为是四海帮和仇敌火并,其中,有少年误入其间,并不晓得其间的厉害……”
“好胆!”
英宗沉声喝道。
“典狱司的人有没有查到,那些行刺的家伙来自何方?”
令狐行之摇了摇头。
“陛下,典狱司的人才知道这信息,尚未安排人手追踪,那些杀手行踪隐秘,一击不中,即刻远遁,丢下的两具尸体,六扇门有仔细检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也就找不到想说,没有丝毫的头绪……”
“典狱司?六扇门?”
英宗冷哼了一声。
他心知肚明,典狱司虽然也听从他的旨意,其中,也有不少宦官像令狐行之那样忠心于他,但是,有着那个人存在,他要做到一言九鼎,明显不能。典狱司既为着皇权的意志服务,也为着那个人的意志服务,哪怕那个人从不曾下达过什么命令。
至于,六扇门的那些家伙,表面上听从于刑部,是皇权意志的体现。
然而,这六扇门比起典狱司更不如,至少,典狱司那些家伙还是要听从他的旨意,六扇门现在已经被那些世家门阀渗透得千疮百孔,那里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把他这个皇帝放在心底?
英宗走到令狐行之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令狐弯着腰,低着头,视线落在英宗的那双明黄色的龙靴,上面绣着黑色的云纹,有五爪金龙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栩栩如生。
他能感受到英宗的目光,是那种如山岳般凝重能给人巨大压力的眼神。
很小的时候,身为太子的英宗杜臻就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练习这样的眼神,那时候,他就知道,如画江山,万里山河,都将在自己掌控着,为了坐得稳这个位置,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锤炼自己,文武两道就不用说了,就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注视人的眼神,这些都在训练。
当然,他天然地知道自己应该避开所有人练习。
只是,身为东宫太子被所有人注目着,想要独处,何其不易,需要有人帮忙遮挡掩护,而令狐行之也就是他选定帮他遮掩的内侍。
有句话说得对,再是伟大的人物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其实也都是普通人。
比如,这目光若是落在其他人那里,必定战战兢兢,而令狐行之看过英宗是如何笨拙地练习这威严的眼神,因此,并没有什么感触。
当然,他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说的可有证实?”
英宗的声音清朗低沉,在大殿内回荡,有着回音,很是威严雄壮。
不需要反问,令狐行之知道英宗是在询问什么。
“收到典狱司的情报汇种之后,奴婢有派人去查探,不仅典狱司那边,就连六扇门和万年县那里,也有派人前去,几方面的情报综合起来,证实了……”
他停顿片刻,像是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奴婢可以确定,邯郸君殿下的确是一个人格杀了两位杀手,和第二个杀手乃是正面交锋,在一对一的厮杀中,将那个杀手诛杀,并且,惊退了第三名杀手……只不过,据说事后,邯郸君好像脱力了,有人瞧见他,在马车没来之前就昏厥了过去!”
“嗯?”
英宗从鼻孔内喷出了一口浊气。
“原因?”
听得英宗这样询问,令狐行之也有摇摇头。
“邯郸君殿下在宫内的一切情况都有卷宗,奴婢查了之后,一切都没有可疑之处,那时候,邯郸君的确像是被梦靥一般,和常人有异……后来,邯郸君出了大明宫,在玄真观这一年,典狱司也有派人暗地里保护,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因为没有什么异状,殿下在玄真观和在大明宫内没有任何区别,所以……”
令狐行之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当时负责保护殿下的一个小档头也就下令,将那些人手撤出,所以,那段时间,有着空白,典狱司的人并不知道殿下遭遇了什么!”
英宗冷哼了一声,这声音中带着杀气。
“不能尽忠职守,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虽然没有明说,令狐却也知道英宗的意思。
自家侍候的这个主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他欣赏你的时候,你就千好百好,一旦厌恶了,立刻就会被打落九层深渊,绝不会有半点心软。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宫廷,他受到的掣肘都非常的多,偏偏,他一心想要独揽大权,在这条路上,可谓是荆棘遍布,经常性的吃瘪。
所以,他学会了忍耐。
这是帝王的基本素质之一。
但是,英宗的性格本就不擅长坚忍,面对那些他无法触动的庞然大物,他虽然忍耐着,但是,这种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怒火终究是要发泄出去。
于是,那些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家伙也就倒霉了。
只要是这类人,英宗绝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他这句话也就给那个负责监管和保护邯郸君的典狱司小头目下达了死亡通知书,跟着小头目的那些小的多半也要倒霉。
“奴婢明白……”
“起身吧,你这老奴,这样弯着腰不累?”
英宗笑了笑,向着令狐行之虚踹了一脚。
“多谢陛下恩典,老奴感激涕零……”
令狐行之笑着起身,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始终有点佝偻,这并非他天生驼背,实在是他的身形要比英宗高,哪怕是英宗站在高了一阶的台阶上,若是他完全直起身子,便可以平视对方,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令狐自然不会去做。
“令狐啊……”
英宗拉长了语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是,陛下……”
令狐行之的身子更佝偻了,皱纹不少的脸上堆着笑,就像是干了的橘子皮。
“你说,邯郸君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英宗望着大殿外,殿门宽广,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空的蓝天白云,英宗的目光清澈悠远,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奴也不知……”
令狐行之表情郑重,他轻声说道。
“老奴已经派人去了玄真观,是老奴暗中训练的那一批小的,绝对忠于皇上,邯郸君的一举一动,陛下以后随时都可以查阅……”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表情,就像是周围有人那样,他压低了声音。
“陛下,我觉得邯郸君之所以这样,乃是天授……”
“怎么说呢?”
英宗有着兴趣,调转目光落在令狐行之脸上。
“老奴的看法是这样的,当初,邯郸君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的确是应运而生,是我大唐的麒麟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被阴魔所祟,蒙蔽了他的六感,让其浑浑噩噩……但是,天兆之子就是不同凡响,丹凤殿内,蜀夫人升天,邯郸君被刺激而醒,阴魔退散,老天爷的鸿运也就落在了他身上,所以,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着如此作为,如果,那几年不是每天都无休无止地在修炼,他绝对不会有着那样的修为……”
“哦!”
英宗应了一声。
“一定是这样啊!”
令狐行之面露神秘之色。
“若不然,没办法解释啊!邯郸君身边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一人是宫中宫女,公孙剑门的弟子,然而,公孙剑门的剑法,功法只有女性才能修炼,前两天,天津桥上,薛卓被蜀中唐门的刺客刺杀,邯郸君被刺客掳去了一夜,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也不可能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啊!”
“除了天授,老奴找不到别的线索……”
最后,令狐行之斩钉截铁地说道。
英宗没有说话,他再次望着大殿之外,若有所思。
第四十三章 令狐行之
令狐行之走出太极殿,出了门口,向侍立在两旁的内侍和宫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入大殿,瞧着那些人像鹌鹑一般低着头鱼贯进入之后,他离开大殿门口,向着右侧行去。www.uu234.net每每跨出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有着变化,由小心谨慎的内敛变成了虎踞龙盘的雄壮,凡有人与他道左相逢,皆避向一旁,躬身肃立,低头无语。
现在,他不再是在英宗身旁时的那个样子,那时候,他佝偻着背,一脸皱纹,表情柔和,像一条温顺的老狗。
现在,他身材挺拔高大,走路虎虎有风,威势十足,双眼如电,旁人不敢直视,就像是一头巡视自家山林的猛虎。
他只有两个时间段不会陪在英宗身边。
第一个时间段就是英宗练功的时候,那时候,英宗会进入寝宫的密室之内,太极殿乃是上朝所在,尚书房是办公场所。
英宗的寝宫位于大明宫的梨园。
这个梨园乃是神宗皇帝所建造,神宗皇帝喜欢听戏,喜欢歌舞,喜欢享受,故而,专门建了这么一个院子,唯美唯幻,有着江南园林的风范,为此,还特意从千里之外的太湖运送太湖石,那些太湖石最轻的都有上千斤,若非有着武者的存在,这劳民伤财的程度和北宋花石纲没有区别。
在这梨园内,神宗养了许多戏班,以及歌女舞姬,消耗了大量钱粮,平时,为着自己载歌载舞,不亦乐乎,在朝堂庆典的时候,这些伶人又大举出动,营造了一种太平盛世的气氛。
燕赵叛乱之后,神宗仓皇出逃,梨园内的那些伶人也做了鸟兽散,被打发出去。
宣宗继位,他不像父亲神宗那样荒唐,并未重新招纳伶人或者舞姬歌女进入梨园,不过,这地方空置也可惜,于是,他把寝宫搬到了梨园。不管是从舒适角度,还是风景的优美程度,梨园都远胜大明宫内其他的那些宫廷院落,用做皇帝的寝宫到也合适。
在这个门阀世家统治天下的时代,不会有道学君子跳出来指责皇帝,说是皇帝太过奢侈,应该守制,乖乖地在阴暗的宫室内吃苦。
英宗继位之后,继续住在了梨园。
他在梨园开辟了一间密室,练功的时候就会独自进入密室,那间密室,除了襁褓时期的邯郸君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就连令狐行之,也没有进去看过。
英宗在密室练功的时候,令狐行之就可以离开了。
英宗吩咐令狐行之去办事的时候,就像现在这般,他同样不会陪在英宗身边。
除此之外,他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英宗三十丈开外,哪怕是睡觉,他也侍候在门外,像他这样的先天高手,不需要睡觉也行,哪怕是站着练功也能够休息。
现在,他离开太极殿,是得了英宗吩咐。
英宗需要一批完全靠得住的人手,送到玄真观去,负责侍候邯郸君杜睿的起居,这些人中间,必须有着一流的武士,单靠一个公孙剑门的宫女保护,有些不靠谱。因为只信任令狐行之,所以,英宗吩咐令狐行之马上去办这件事,以免夜长梦多。
故而,令狐行之才离开了太极殿。
天授?
令狐行之冷笑了一声。
身为上位者,肯定不希望被下面的人看穿看透,所以,总是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而下面的人呢?哪怕他已经看透了上位者,却也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样。
对于英宗,令狐行之实在太了解了。
这是一个非常相信天命所归的家伙!
甚至,还会因此产生幻觉。
在很小的时候,英宗就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英明神武堪比先祖太宗,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宣宗,认为宣宗太过懦弱,一味的退让,向郭家,向关中的门阀,向关东的世家……一一退让,在位期间,对燕赵之地的军阀毫无办法,甚至,丢弃了河西走廊,害得丝绸之路被切断,朝廷的威严江河日下,一泻千里。
他是一个迷信的人。
那时候,令狐行之也就知道,英宗在悄悄地拜一座神灵,这个神像位于密室之中,所以,究竟是何方神灵,没有人知道,令狐行之也不清楚。
当初,邯郸君出生那天,天边有彩虹横跨大明宫。
并且,并非一道彩虹。
而是七道虹彩,分别位居天空中的七个地方,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那一天,令狐行之陪在英宗身边,他非常清楚,瞧见那道彩虹之后,英宗的表情很是复杂,有兴奋,有羡慕,有紧张,有不安……
后来,他就单独进入了密室。
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出了密室,这时候,邯郸君杜睿出生了,就在他出生的那一瞬间,天上的这七道彩虹也就瞬间消散。
后来,传来了靖边军攻克邯郸的消息。
靖边军攻占邯郸的那个时间段,杜睿正好出生。
这就是英宗把杜睿当成天之宠儿的原因,这才是他当初为何百般溺爱杜睿,甚至进入密室练功或者敬神都会带着杜睿,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因为害怕有人对杜睿起了不轨之心,英宗都是亲自把杜睿带在身边照顾,其中,令狐行之是照顾杜睿最多的人,因为英宗只相信他。当初杜睿被诊断出说是痴呆儿,英宗有着多失望,令狐行之至今也有着印象,那时候,他也吃了不少挂落,差点被英宗从身边驱逐出去。
英宗有点怪罪他,是他没有照顾好杜睿,被某些邪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那时候,英宗并不愿意相信杜睿是先天痴呆,他对他还抱着期望,觉得他可能是中了邪法,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当然,希望抱得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强烈!
当时的英宗如何喜怒无常,令狐行之深深记得,他也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熬了过去,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服侍的内侍和宫女死在了杖下。
刚才,令狐行之之所以说是天授,不过是投英宗所好。
那些从他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他自己却一个字眼都不信!
天授?
怎的有老天?
就算有老天爷,老天爷就姓杜吗?
天子!
是啊,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
可是,还有一句话啊,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老天有灵,老天是公平的,他就不会在很小的时候去势入宫,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
是的,他在英宗面前卑躬屈膝,然而,一旦离开了英宗,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整个大明宫,包括那些主子,能够真正不在意,随时给他冷眼的屈指可数。然而,所有的这一切,他都宁愿拿去交换,交换自己失去的那一个玩意,能够传宗接代的玩意!
听说,柳千帆之所以放下权力,隐居宫中小院,就是想要突破藩篱。
一旦突破大宗师的境界,接近天道,便可以将那玩意重生,或者,这便是柳千帆放下权力的原因,因为,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野望啊!
总之,令狐行之不相信老天。
他之所以那样说,一方面是投英宗所好,另一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一直跟着英宗的他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英宗真的对杜睿抱着极强的期待,认为他是大唐的救星,日后,若是坐在他屁股下的那个位置,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如果,英宗相信杜睿是天授,那么,自己便可下大价钱去扶持杜睿,要知道,这可是冷灶啊!
现在,令狐和英宗是一根绳子上蚂蚱。
他不可能改换门庭,没有人相信他,他能依靠的只有皇权。
像其他的那些皇子,其中有三个是皇后所生,太子被刺受伤之后,身子一直很弱,太子之位若非郭皇后的存在,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摇摇欲坠,多半已经被踢了下去。他的那个亲弟弟,赵王杜涛,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背后却乌烟瘴气,身为赵王的他对哥哥屁股下的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私下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
除此之外,还有顾家那个所生的那个孩子,终南君杜旭,现在正在六部行走,深得那些官吏们推崇。
当然,比杜睿大上了几个月的燕王杜允也不可忽视,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虽然年龄尚小,却也引人注目。
其他那些皇子,背后几乎都有门阀世家的势力,他不可能插手进去,无法落子。
现在,一个落子的机会来了,他肯定要抓住他,提前布局。
令狐行之不相信天授,然而,通过搜集而来的线索,却也找不到杜睿为何变得这样厉害的缘由。
当初,杜睿在大明宫寒香园生活,那里挨着冷宫,再加上因为英宗厌弃他,所以,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那里,就算是典狱司的那些探子,也只是例行公事,没半个月的汇报卷宗全都是一模一样,这也是杜睿去了玄真观之后,典狱司的那个家伙收回了所有探子的原因。
反正,那家伙每天都一样,卷宗什么的,完全可以照抄上一次的。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只是,自己还未发现而已。
令狐行之向着目的地大步而行,时不时向那些朝他低头问好的宦官宫女笑着回礼,只是,他的眼睛始终眯着,眼神冷冰冰的,偶尔,掠过一缕深思。
有人先一步就落子了吗?
这人会是谁?
第四十四章 真与假
杜睿站在山岗上。
蓝色的天空笼罩在头顶,漂浮着一两多白色的云彩,就像是被扯烂了的棉絮,一丝丝,一团团,分散在天空各处,随着风缓缓变幻着形状。
身后是一片桃林,没有桃花,也没有果子,只有绿色的枝条随风轻摆。
并没有多少阴凉,桃林的枝叶并不浓密,桃树之间的间隔也比较稀疏,阳光几乎是无遮无掩地落下,落在跟前的泥土,脚下的青草,以及杜睿的脸上。
时间已然是仲夏末尾,阳光虽然没有秋老虎那般火辣,却也让人足够煎熬。
山岗右侧,是一个大工地,人来人往,一片狼藉。
这里,将修建起一片别院。
杜睿的邯郸君别院将位于此地,坐落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内,距离他现在居住的草堂也就隔着杜睿脚下的这片小山坡。这个别院是由工部的营建大师建造,这位大师世世代代都在工部任职,他们这一派甚至可以逆推到前朝,这座长安城的营建其先祖也有参加。
当然,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效果图。
但是,那个大师曾经在杜睿和魏岳面前口述过别院建成的形状,并非采用北方的庭院格局,而是根据桃花山的环境,取的江南园林风格,建成之后,有着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廊桥相连,每一处都有着桃树,待得春风从终南山吹来,桃花朵朵,煞是好看。
前一世,杜睿是南方人。
他虽然在北方任过职,天南地北到处都去过,骨子里还是喜欢南方的青山绿水,喜欢典雅清幽的小桥流水,白墙深巷。
面对营建大师的描述,他一声不吭。
魏岳和他相处日久,就像令狐行之了解英宗一样,他对杜睿也有些了解,因为,杜睿会给他一些暗示,让他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
所以,魏岳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杜睿非常满意。
和英宗不一样,杜睿非常清楚,不管你以为自己多么的强悍和伟大,在身边亲近的心腹面前,多多少少也会露出一些弱点,会被那些人抓住你的喜好和兴趣,如果没有留意到,这些弱点就会被那些人下意识的利用,投其所好,哪怕他们骨子里对你是忠诚的,实际上,也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一些损害。
所以,杜睿一直在训练自己。
故意养成一些习惯,故意对某些事物产生兴趣和好奇,实际上这些全都是他丢出去的诱饵,是他的表演,也就是在这种表演中,他观察着周边的人事。
下位者喜欢观察上位者的兴趣爱好,一举一动,身为上位者的他,也在研究自己身边的那些人。
他决不允许自己出一点点破绽,就像他的家庭关系,总是那样的完美,他并未用感性来对待自己的那些亲人,不管是老婆和孩子,他都是抱着一种经营的心态在对待彼此的关系,正因为他采用的经营的关系,所以,家庭关系非常的牢固。
他的老婆并不贪婪,一点也不虚荣,对于物质享受嗤之以鼻。
要知道,他老婆也算是权二代,被父母养得比较刁蛮任性,也喜欢奢侈品,贪图物质享受,比较虚荣,然而,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之中,被他循循善诱,利用心理学的手法一点点忽悠,竟然变成了一个非常喜欢追求精神享受的佛系文学女中年。
儿子也是如此,在他以身作则的教导之下,从小就明白自己的才是自己的,自己奋斗而来的才是真正的幸福,靠着父辈获得的东西不过是空中楼阁,对自己的一生毫无帮助,只是变相的证明你是一个废人,你的一生毫无意义,白活了一场。
所以,他的儿子并未沾他的光,而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成为了一个理科男,最后,在一家私营的汽车公司当工程师,负责新能源汽车的项目。
当一个人伪善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是圣人。
这就是所谓的入戏过深,难以自拔。
回首过往,那些渐渐消失在记忆中的前世,杜睿只感到空空如也,对他而言,那的确是一场表演,从出生到死亡的表演,而现在,才是真正的人生。
鱼龙变经文在识海中闪烁,丹田气海,真气仿佛沸水一般沸腾着,海面掀起了千重浪,向着堤岸狂卷而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同一时间,会阴*穴内,真气像漩涡一般卷动着,呈螺旋状沿着任脉一路向上逆行,将整个宽敞的经脉塞得满满的。
若是观想,杜睿就会觉得自己是一棵大树,真气就像是大树体内的一条河流,这会儿,正从根部往上流淌,流淌到了大树身躯的中间,也就被卡住一个关卡处,一时间无法破开那道关卡,也就无法继续再往上,不可能抵达大树的树梢。
前些日子,宫中有宦官前来传旨意。
说是皇帝有旨,将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建筑邯郸君别院,并且,有着好几个甲士跟着过来,乃是皇帝安排给邯郸君的卫士,以后,不管去哪儿,身边都必须带上他们,不能自由出入。据那个宦官说,过段时间,还会派一些内侍和宫女过来,专门服侍邯郸君。
身为一个封君,身边只跟着一个宦官,一个宫女,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真气再次在后脑的玉枕穴停了下来,在那坚固的关卡处潮水一般溃败,不曾能将那关卡冲破,想要冲破玉枕穴并非一件易事,力量须得适中才好。力量太大速度太快,就会对玉枕穴有着损伤,要知道,那里可是后脑,是大脑神经的聚集处,就连自由搏击格斗,也是禁止击打后脑的。
但是,力量如果太小,那也不成,对于这坚固的关卡没有半点摇动。
力量要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哪怕是如此,也需要像滴水穿石那般一点点地磨,最后,磨出了一个细孔,沿着这细孔继续深入,最终,就像溃坝一般彻底冲破这关卡。
短短的一个月,真气便能冲到玉枕穴这里,这进度可谓是旷古烁今,后无来者不知道有没有,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从某种程度来说,杜睿是一个修炼天才。
一旦攻破玉枕穴,真气进入大脑。
那时候,杜睿就可以动用过目不忘的天赋技能,不像现在这般最多坚持一刻钟,当初,他在万年县西市和杀手交锋,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三天,识海内,鱼龙变经文不停闪烁,在观想中,他变成了一株就要枯死的大树,唯有树根深扎土地,不停地从土地里吸取养份。
如此,三日之后方好。
“少君,魏公回来了……”
身旁,莫愁的身影出现,她缓步来到杜睿跟前,小声说道。
杜睿的目光仍然落在工地上,现在,午时刚刚过去不久,气温仍然未降,阳光像鞭子抽打着大地,那里,依旧有人在忙活着,热火朝天地干着。
午休什么的?
不存在!
杜睿转过头,他望向一侧,那里,肃立着一个甲士,哪怕是这样的气候,仍然全副武装,一身甲胄,这些甲胄全都涂成了黑色,阳光落下,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他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这样的天气,披着几十斤的甲胄,哪怕是一名强壮的武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向那个甲士招了招手。
那个甲士一身重甲,然而,行动时却没有声息,几丈的距离,眨眼就来到了跟前,就像是一缕风,身上的甲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响动。
金属甲片在行动时无可避免都会有声音。
然而,这甲士却没有让甲片相互之间碰撞,证明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已经妙到毫颠,不愧是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大周天已经圆满的一流高手。
这是英宗让令狐行之安排在杜睿身边的大内侍卫,出身在华山脚下的一个贫穷人家,和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关系,乃是华山派的弟子。
这个叫聂远的家伙之所以能拜入华山派,是因为他的师父。
而他的师父姓杜,是杜氏皇族,宣宗的亲弟弟,英宗杜臻的小叔,因为自家夫人早逝,悲痛之下这才丢下了王位,进入玄真观修道,后来去了华山本观。聂远小时候,一场瘟疫袭击了华山脚下的这个小山村,这个山村的乡民都是华山派的佃农,华山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在这个世界,医武不分家。
华山派也就派人下山救治乡民,其中,就有这位杜家人,当时,聂远的父母都在瘟疫中死去,他也奄奄一息,杜家人救了聂远,把他带入山中,好了之后收为弟子,当聂远所学有成,需要历练的时候,他又一纸书信将聂远送到了长安城。
若不然,聂远也不可能成为大内侍卫。
这是一个对皇族非常忠心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师父灌输给他的就是这一套忠君思想。
令狐行之这才选中了他,让他成为邯郸君杜睿的贴身侍卫。
“酸梅汤……”
三个字,杜睿花了一些时间才说完,他指了指下方的工地。
“诺!”
聂远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往另一侧望去,那里还有一位甲士,那甲士向着杜睿和聂远低头躬身,转身离去了,应该是按照杜睿的吩咐给山脚下工地上的那些工匠力夫准备酸梅汤去了。
随后,杜睿在莫愁和聂远一左一右的护卫下离开了山岗。
第四十五章 人类世界的本质
草堂处,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m.www.uu234.net
这些人中间,大多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孩,有男有女,他们站在院墙那里,排成了几排,默不作声,全都低着头,散发出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氛。
杜睿走了过来,聂远和莫愁一左一右。
有人抬头,目光和杜睿视线相连。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半旧的灰布衣衫,一看就知道这衣衫原本的主人并不是她,有些大,松垮垮地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她的脸很小,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来之前,应该有梳洗过,不过,梳洗的过程肯定很马虎,脸颊上还有着些许污垢,头发亦是如此,匆忙挽成的双环髻,一点也不整齐,发丝略显散乱。
她的目光怯生生,带着惶恐和不安,和杜睿打了个照面之后,她迅速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似乎在担心即将来临的训斥和责骂。
杜睿的目光在那些少年男女身上一掠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样子和特征都被他记在了脑中,埋入记忆之中,不会再有所遗忘,他的大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电子图书馆,或者是一个强大的搜索引擎,只要在搜索栏里打下一个名字,和对方有关的一切便会自动浮现出来,不会有丝毫遗漏。
在前一世,他也遇见过所谓的天才怪物。
很多普通人无法理解,你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拼命煎熬才能学会的东西,对方呢?只需要一两天,翻翻书,查查资料,然后,一切都掌握了,并且,远比你所掌握的还要深刻,他还能举一反三呢……杜睿倒是不奇怪,这世间,不管你把人人平等喊得多么的敞亮,人和人之间,终究还是不平等的。
凡是社会属性的存在,终究有着阶层,除非像某些科幻小说中那样,个人即集体,集体也是个体,所有的同类都心灵相通,那样的话,到是平等了。
在人类世界,不但有着阶层,也有着个体的不同。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蠢货,自然有天才。
小杜睿绝对是一个天才,若是在后世,哪怕他有着自闭症,多半也会被因材施教,最终,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然而,在这个世界,他只能被当成傻子处理。
魏岳迎了上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原本和他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见到杜睿一行进来,魏岳一拐一拐的迎上去后,他原本也想上前,然后,刚刚举步,聂远藏在护甲下的脸就转了过来,目光森冷如电,直直地落在了他脸上,眼神内的制止之意表达得非常的强烈。
于是,管事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腿,仍然站在原地。
“少君,老魏我依着少君的意思,去了福庆行,这里,就是福庆行十六岁以下的所有孩童,男女都有,依着少君的吩咐,都带来了……”
魏岳跟在杜睿身侧,随着向草堂的檐廊行去,小声地说着话。
今日一早,杜睿就吩咐魏岳前去万年县的福庆行,让他去买人。
是的,福庆行是一个牙行,然而,他这个牙行贩卖的货物比较特殊,并非一般的商品,而是人类,也就是俗称的人贩子。大唐帝国,门阀世家当道,也就不禁蓄奴,像那些庄园中的庄客,其实都有和主人家签有契约,乃是门阀世家所属资产的一部分。
在这个有着高武的世界,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门路习武的普通人,只能沦为门阀世家的奴仆,毫无反抗的能力,正因为明白反抗毫无意义,所以,他们也都心甘情愿地为主人家创造财富,哪怕活得如此艰难,也只有沉默地忍耐,就和印度的种姓制度相差仿佛。
所以,自耕农很少。
并且,这些自耕农还在日趋减少。
天灾**,只要稍稍有点变化,他们便会承受不了,宣布破产,而在这之前,他们肯定还会忍耐,哪怕是卖儿卖女,也要保住田产,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贩卖田地,自己也投入临近的门阀世家所属的庄园去当庄客,成为奴仆,并且,自家的儿女一出生也会自动成为主人家的财产。
这种情况下,阶层也就固化了。
就像是一潭死水,社会根本就无法向前发展。
绝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他们也有着话语权,决定着这世界的意识形态,一项科学发明,哪怕对生产力有着帮助,然而,如果对本家的利益有妨碍,他们就会将之束之高阁,甚至是一把火烧掉,将发明者软禁或者干掉,总之,一切都从家族利益出发。
至于,人类的命运!
那是什么鬼?
家族才是一切,所有不符合家族利益的东西都是错的,都必须抑制。
有着前世的熏陶,杜睿很轻易便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要想改变这个世界,要想打破阶级固化,改良或者改革是没用的,须得进行一场血与火的革命。
但是,哪怕把阶级革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也是没有用的。
就算所有的庄客,所有的自耕农都被煽动起来反抗,同样没用。
武力值太不平等,一方对另一方,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像武功秘法,以及各种能够挖掘人体潜力的丹药,再加上武器制造,这些全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绝不会轻易外泄。
就和前一个世界的古代一样,那时候,士大夫们掌控着文字知识,拥有着话语权,读书人高高在上,所谓劳心者治人便是如此,而且,底层的那些劳力者也对此没有半点疑义,他们只是盼望自家的子孙中能够出一个聪明人,成为劳心者,成为人上人。
太祖掀起了一场运动,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让劳力者当家做主。
然而,劳力者若是没有知识文化,就算让他们当家做主,也只会弄得一团糟,当那些劳力者掌握了知识文化之后,他们很自然地便会成为劳心者,屁股很快就坐在了劳心者的位置上,转头去压榨那些劳力者,基本上,这并不以他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这个世界和前一世相比,阶层固化更为严重。
这是非常典型的少数精英统治大部分平凡人的社会,翻遍这个世界的历史,再翻遍原时空的几千年历史,基本上,所有的社会形态都是这样。
毕竟,金字塔是最稳固的形态。
如果变成了倒金字塔,让大部分位于最高处,也就会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倾塌,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太祖,也无法维持内部的稳定,社会因此而变得无序。
当他死后,一切归零。
杜睿并没有那样大的抱负,是的,他的确是想掀起一场革命,哪怕是为了眼前小姑娘那怯怯的目光,他也要改变大唐帝国的社会形态。
但是,他也清楚,一口吃不下一个热鸡蛋。
鲁莽地掀起风暴,只会造成更多的灾难,在他这短短的百年光阴之中,想要一步跨到最后阶段,哪怕他比现在天才一百倍,哪怕他能够压制所有的大宗师,也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来,就像前世的那些变革一样,首先,须得开启民智。
这个世界,不但要开启民智,还必须人人练武。
在前世的魏晋时代,同样是门阀世家当道,后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造纸术的改良,印刷术的出现,再加上北面胡人大举南下,摧毁了世家的庄园经济,生产力发展起来之后,商业变得流通,门阀世家转头变成了士大夫阶层,劳心者继续治人。
只是,社会终究流动了一些,并没有那么固化。
这个世界,单纯的开启民智肯定不行,同时,也要开启全民大修炼时代。
这样做,面对的抵抗力量无比的强大,前世的那些保守势力与这方世界相比,就好比烛火和阳光相比较一般,杜睿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当他重新获得身为封君的年俸,并且,当皇帝下旨为他营造别院的时候,内务府的那些家伙非常识时务地把这几年剥夺的年俸全部送上门来,杜睿的资产一下子变得雄厚起来,如此,他也就有了做事的本钱,一些事情也就可以开始去做了。
但是,他缺乏人手。
只要开口,人手是不缺的。
上次来传旨的宦官不仅带来了几个护卫,还带来了一个讯息,说是宫中正在为邯郸君挑选内侍和宫女,身为一个封君,出行须得有排场,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外出的情况须得避免,那个宦官还悄悄地给魏岳说,说是当今知道邯郸君在万年县集市被行刺,非常的震怒。
如果再有下一次,魏岳的脑袋将要不保。
魏岳自然很是惶恐,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苦笑,说不会有下一次。
然而,他心里清楚,杜睿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无法阻止,所以,他只是婉转地把宦官说的话讲给了杜睿听,希望杜睿看在自己那颗脑袋的份上,不要恣意妄行。
当然,他不觉得杜睿会有所改变。
果然,在明知一旦别院建立,宫里就会派大量人手前来服侍自己的情况下,杜睿却让他去民间的牙行,让他将福庆行所有的小孩子一个不拉地带来。
这个少君啊!
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