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人之间
陆嘉月相信。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她相信晋王会故意疏于防范,让魏王的人有机可趁。
圣心或许会原谅魏王玩弄权术,贪得无厌,却必不会原谅魏王弑杀手足。
一个弑杀手足的皇子,来日若是登上帝位,难保不会将其他皇子屠戮殆尽。
用一己之伤,去换圣心恩宠,去挑起圣心对魏王的猜疑和厌弃。
所谓富贵险中求,大抵如此。
更何况晋王要谋求的是江山帝位,所担风险,自是更多。
陆嘉月忽然觉得晋王虽是个皇子,身份尊贵无可相匹,却也有着其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可奈何。
静默一瞬,轻声问道:“你的伤可痊愈了吗?”
“已经无碍,不过留下了一道寸宽的疤痕而已...”晋王的眼睛在黑暗里也有着淡淡的光芒,夜风吹过,他的声音轻缓平静,“那时血不停的涌出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心里也曾后悔,是否是自己太过盲目的自信,以为运筹帷幄,一切在自己掌控之中...”
“嘉月,你知道吗?原来刀尖刺入身体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是亲眼看着血流出来,心里会感到害怕而已...”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她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
当时凶险,可想而知。
她此时才真正觉得后怕。
“...今后你不要再做这种以身犯险的傻事了,毕竟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没了,就真的什么没了。”
他笑了笑。
“你若是肯承认为我担心,我便不再做这种傻事。”
...又来。
陆嘉月不答他。
想了想,问他:“两湖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个结果?”
晋王幽幽一叹。
“我到达两湖时,各处正在紧修堤坝,加固堤防,不过多半都是偷工减料,以朽木浮土代替沙石...两湖布政使江朝永知道大势已去,无可遮掩,便索性主动向我投诚,将他是如何与工部尚书胡崇安勾连贪墨说了个仔细。回京后,我将一应证据整理妥当,呈与父皇...如今胡崇安和江朝永已被夺免官职,押于大理寺监牢内。只是胡崇安始终不肯承认魏王有参与贪墨,只有江朝永一人的证词,聊胜于无。”
“其实父皇心里何尝不清楚,工部尚书胡崇安是我那二皇兄的心腹...胡崇安虽没有供出我那二皇兄来,父皇却是心明如镜。不过父皇曾对我大为赞赏,说我督总两湖堤防之事颇有成效...”
陆嘉月很是失望。
如此大费周章,却还是收效甚微。
“...那魏王欲伤你性命,又是如何了结?”
晋王略有迟疑,淡淡道:“国舅已经将那人证的证词呈与父皇了,父皇看过,暂未有所决断,不过已经大为冷落孙贵妃与魏王母子...我那一刀,总还算没有白挨。”
这便好。
看来魏王正在渐渐地失去圣心。
“你高兴吗?”晋王忽然问陆嘉月。
陆嘉月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那你可愿意告诉我,怎会忽然想起让我去干预工部和两湖的事情?”
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
“我只是在家里时,偶尔听我姨父提起,户部每年都要往工部拨上百万两的银子,给两湖修筑堤防,可是年年修,两湖却还是年年遭遇洪灾,其实明眼人谁看不出其中的关结?我又让人打听过,工部尚书胡崇安原是魏王的心腹,便什么都明白了。”
晋王微笑道:“你倒是聪明...其实我能办成这件事情也是时机凑巧,我一求了父皇要去督总两湖之事,他就答应了...从前,他并不允许我随意插手工部的事情。”
陆嘉月心中不禁欢喜,笑道:“看来圣心已经越来越信任殿下了...”
“嗯?”晋王语带不满地道,“怎么又称我殿下?叫我的名字。”
陆嘉月不由怔住。
他的名字...
她活了两世,连哪一个皇子排行第几,封的是什么王号都没有弄清楚,却又上哪里知道他的名字去?
他轻声笑道:“...元曦,我的名字。”
元曦。
是因为出生于清晨,阳光初曦之时吗?
他又笑道:“你想得没错,我母妃生下我时,正是曦光灿烂之时。”
陆嘉月不禁呆住。
为何他竟将她的心思念头猜得丝毫不差?
晋王大笑起来。
陆嘉月有些窘迫。
忽然想起来已经和他在这深沟里待了很久。
“殿下,真的会有人来寻我们吗?”
晋王不答,笑道:“你唤一声我的名字,我再回答你。”
陆嘉月赌气似的,就是不开口。
抬头像夜空里望去。
墨黑的夜空,浩瀚无垠,点点星光,在极远的天边闪烁。
在这苍穹之下,凡人万物,都是何等渺小微末啊...
晋王忽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陆嘉月浅浅笑道:“我在想,这世间究竟有多少奇异未知之事。”
“比如...?”
陆嘉月低下头来,看着黑暗里晋王那模糊不清的脸。
她没有说出口。
重生之事,何等荒诞离奇,谁会相信?
不如不提。
远处忽传来呼喊声。
多是唤着“晋王殿下,”但是陆嘉月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在唤她。
“小丫头,你在哪儿?小丫头!”
是丁璨。
陆嘉月赶紧站起来,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回应。
“二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过片刻,就有无数火把照亮了夜空,也将这深沟下的一对男女照得分明。
“待在那里别动,等我下来!”
丁璨的声音充满惊喜和急迫。
兵士们打着火把,四处寻找着下坡的道路。
丁璨最先向陆嘉月奔了过去。
火光下,小丫头红着眼圈儿,看着他的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委屈。
他心中情感如浪潮翻涌,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陆嘉月被丁璨拥得紧紧地,他满身的清郁如沉水香的气息,将她整个儿都包裹了起来。
依旧让人觉得妥贴安稳。
可是这个怀抱,这个人,都是属于另一个女子的呀!
却又抱着她,算是什么呢?
只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疼爱吗?
陆嘉月那才放到丁璨腰间,想要回拥他的一双手,又无声又息的收了回来。
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二叔,我没事...我没受伤。”
丁璨却仍是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他多怕失去她。
如果她真的消失于这茫茫旷野之中,再也找寻不回来,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还好,还好,她终是安然无恙。
一旁晋王目光灼灼,将丁璨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打着火把的兵士们上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他缓步走上前来,对着丁璨拱手一礼。
“多谢国舅前来解困...”
丁璨仍是将陆嘉月紧拥在怀,眸光清冷,默然看着晋王。
熊熊火光下,晋王笑意谦和。
可是丁璨却在晋王的眼眸深处,看到了嫉妒和挑衅。
陆嘉月在丁璨怀里转过头来,看着晋王。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又骗我!又骗我!”
她看着安安稳稳站在眼前的晋王,指着他的左脚脚踝,叫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为结果
清晨,圣驾起程,往赤霞山去。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因着时间仓促,陆嘉月便和丁钰坐在马车里吃早饭。
陆嘉月没什么胃口。
方才上马车之前,听见女使们议论,说羽林军巡更的时候,在营帐外发现死了一个小内监。
不用猜想,必是昨晚引了她出去,想害她性命的那个小内监。
晋王的手段果真是又快又狠。
不过她与那小内监无冤无仇,不知又是谁在背后指使?
陆嘉月不免觉得自己时刻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哪还有心思吃早饭。
丁璨骑在马上,轻挽缰绳,一直跟在马车旁。
昨晚那一场虚惊已经让他后怕至极,他不能再让小丫头有任何闪失。
风吹动车帘,小丫头的脸偶尔落入眼中,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让他甘之如饴。
马车里,丁钰笑问:“你什么时候和晋王认识的?”
陆嘉月自然不肯承认,一味地摇头。
“不认识?那昨晚是怎么回事?”
陆嘉月绞尽脑汁地编谎话:“...我就是好奇,到处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营帐外去了,哪知晋王殿下也在营帐外散步...就碰巧遇上了。”
丁钰挤着眼睛笑,“那你们俩就碰巧一起掉进沟里去了?”
“天黑啊,一时没看见嘛...”陆嘉月说着,自己都觉得这谎话实在拙劣得很。
丁钰自然不信。
丁璨在马车外将她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心有疑惑。
若说是晋王和小丫头为了避人耳目,到营帐外私下相见,可怎么又会同时滚落到那坡下去?
难道真是一时疏忽?
那死在营帐外的小内监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件事情还是与晋王脱不了干系。
傍晚时分,圣驾终于抵达赤霞山行宫。
赤霞山并非险峰,行宫建在半山腰处,远远望去,一片屋宇连绵,虽不如皇城大内气势恢宏,却也别有世外山居的幽静意趣。
山下四面都是平原,平原之上,又有密林,飞禽走兽,便隐匿繁衍于其中。
晚间在正殿里有歌舞宴饮。
陆嘉月不想去,丁钰便陪着她在行宫里四处走走。
因御前一应事务需丁璨去调度料理,他便留下了阿栗暗中保护陆嘉月,自己往正殿去。
却在正殿外遇上了前来赴宴的晋王。
“见过国舅。”晋王微笑着施一礼。
彼此心思,都已无所隐藏。
丁璨便也懒得再与晋王敷衍,目光淡然看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道:“若是殿下有意于她,为何不护她周全,让她涉险...若殿下对她无意,不妨早些告诉了她,免得她小女儿家的泥足深陷。”
晋王仍是微笑。
“国舅多虑了,昨晚只是我一时大意,从今起,我自会为她思量周全...我与她两情相悦,又怎会不爱惜她。”
丁璨眸光一黯。
两情相悦...是呵,若非两情相悦,小丫头怎会以身相许?
晋王将丁璨的失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庆幸。
...当初在阁楼之中,一时情急之下,逼着那小女子做下掩人耳目之举,不过是想让丁璨以为自己风流成性,与那小女子在阁楼中私会欢好,以免丁璨深究下去,查出那小女子竟是在暗中襄助于自己谋求东宫储位。
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如今还有这般用处。
若不是那一块染血的绢帕,让丁璨误以为小女子已经将身相许于自己,只怕丁璨早就向小女子表明心迹了吧...
看小女子那依赖信任于丁璨的模样,分明是对他心有意而不自知。
不知她对自己可也有一二分心意?
思及此处,晋王也不禁怔忡。
两个男儿,相对而立,各怀心事。
还是丁璨先开了口。
声音平静淡薄。
“若殿下当真与她两情相悦,便早日给她一个结果,殿下总与她私下往来,再被旁人发觉,岂不白白连累她的名声。”
说完,自缓步离去。
山间风大,正殿外一阵穿堂风,吹得晋王心头一片凉意。
结果...什么结果?
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女子,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笑靥如花,却也不过一夕欢愉,便都被自己抛诸脑后。
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一个女子,有个什么结果。
就是对那小女子,自己虽心动不已,却也只是想让她做自己身后的女人而已。
难道她心里想要的是与自己有个结果吗?
如果自己肯与她有个结果,许她以承诺,她是否就会心动?
可是她究竟是谁...她身上的谜团,要怎样才能解开?
翌日是个大好晴天。
圣驾下山行猎,皇子亲贵随同。
命妇官眷们则跟随凤驾,在山下的行銮营帐里歇息。
营帐外数堆篝火熊熊,营帐内又有燃有炭炉,虽是冬日,倒不觉寒冷。
陆嘉月跟着丁钰随在丁皇后身边,将宫中的妃嫔和各王公候府的命妇官眷们都认了个遍。
此次冬猎,宫中但凡育有皇子的妃嫔,无一不在随驾之列。
魏王的母亲孙贵妃,齐王的母亲郑贤妃...还有晋王的母亲,赵德妃。
是个十分美丽的妇人。
虽已年过四十,眉目之间却不见半分岁月痕迹,反而余有几分天然纯真的神色,与旁人说话时也总是细语低声,偶尔微微一笑,恰如幽兰盛放,婉约动人。
陆嘉月这才明白,难怪晋王品貌不俗,原来都是像了他的母妃。
而孙贵妃则胜在气度华贵,郑贤妃则胜在年轻娇艳。
与这些妃嫔命妇们交谈叙话,对于陆嘉月来说,很是乏味无趣。
看着帐外无边无际的平原,不时有兵士策马来去,何等肆意自在。
久居于闺阁之中,难得也能一睹这平原风光,她忽然也好想骑上一匹骏马,在那平原上任意驰骋...
昏昏沉沉过了大半日,到了午后,圣驾终于行猎归来。
帐外一片欢腾之声。
有女使进了帐来,向丁皇后与众妃嫔命妇们禀告圣驾与诸皇子亲贵行猎的战果。
“...圣上亲手猎得灰狼一匹,角鹿两只,皇子中数晋王殿下猎物最多,还有国舅,一箭双雕射了一对儿野兔呢!...”
丁皇后很是高兴,唤了众嫔妃女眷,“咱们也出去瞧瞧罢。”
来至帐外,已有兵士将小些的猎物剥皮洗净,架在篝火上炙烤。
烤肉的香味儿四处弥漫。
丁钰便与陆嘉月笑道:“烤野兔最好吃,我去让二叔给咱们弄一只来,咱们俩一块儿吃。”
陆嘉月闻着那烤肉的香味儿倒也觉得挺香的,便寻了人堆后面的角落坐下了,等着丁钰回来。
过得片刻,丁钰没回来,却来了个小内监。
“陆姑娘。”小内监站在她身后,笑着唤她。
是上回重华宫中春宴时,悄引了她去阁楼与晋王相见的那个小内监。
陆嘉月便也笑了笑,“公公原也跟随圣驾来了行宫...不知公公有何事?”
小内监向左右观望,无人注意,才又笑道:“是晋王殿下让小人来,引陆姑娘去一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纵情马上
陆嘉月立刻警觉起来。m.www.uu234.net
小内监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道;“陆姑娘不必害怕,晋王殿下说,他左脚受了伤,行走不便,请陆姑娘去看一看他。”
陆嘉月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算是暗语么?
他骗她说左脚受了伤的事情,她还未与他计较呢,他倒还敢再提?
还是跟了那小内监往无人处走,远离了营帐,就见晋王独自一人,负手而立,看着她渐行渐近。
在他身后,还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小内监功成身退。
陆嘉月轻瞟晋王一眼,目光只管看着他身后的骏马,口中道:“殿下既然左脚受了伤,为何不在帐中休息,有何急事非得此时相见?”
晋王洒然一笑。
“还在生气我骗你的事呢?我不是也谨守规矩,没有再像上次...”
“不许说!”陆嘉月打断了他的话,他满眼都是笑意,定定地看着她。
她不禁脸上一红。
他这样子,哪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说与自己知道?分明又是在戏耍自己罢了。
陆嘉月气不过,转身就走。
却被拦腰一把抱起。
她一声惊呼未落,已经被晋王送上了马背。
她在前,他在后,二人同骑在那通体雪白的骏马上。
“你...你又这样!”
陆嘉月拼命地挣扎。
晋王笑个不住,手挽缰绳,两条胳膊将她紧拥。
“这是我的爱驹,名字唤作雪团儿,你觉得它如何?”
他一说话,清冽的气息就一下又一下的在她耳后荡漾。
“一点都不好!你放我下去!”
陆嘉月挣扎得几乎筋疲力尽,却是未能挣脱分毫。
怎么又被他骗了呢?
心里恨不得狠狠地将自己扇上两个耳光。
“嘉月...”
他忽然在她耳边柔声唤道。
她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
他笑着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儿,“别动,我带你骑马,好不好?”
一声呼哨,雪团儿就跑了起来。
真快啊...迎面而来的风,还未及吹到脸上,就已经擦肩而过。
旷野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声,还有耳后他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马蹄翻飞,她的心潮也随之起伏。
旷野无边无际,前方落日西垂,晚霞漫天。陆嘉月忽然想,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以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想,该有多好...
她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风刮过脸颊,有些微的刺痛,她却觉得,那就是自由。
“喜欢吗?”
他附唇于她耳畔,低声问她。
她微微侧脸,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晴里蕴着一汪柔情,将她的倒影投映得无比清晰。
她忽然想哭。
因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乱,从未有过的慌乱...让她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俯唇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她竟没有躲闪。
他的唇又吻在她的眉间...鼻梁...秀巧的鼻尖...停留于她的唇上。
呼吸可闻。
他却并没有立刻吻下去。
“嘉月...你可愿意与我有个结果?”
陆嘉月转过脸去。
“...我不愿意...我与殿下往来,只是为了襄助殿下---”
话未说完,下颌被他以手握起,他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唇瓣被他噙在舌间,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阵绵软,竟是不觉与他的身体贴得更紧。
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提醒着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殿下...”
她口齿不清地唤他。
“唤我的名字!”
他竟是吻得更用力了些。
罢了...罢了...
终是抵不过他的温柔缠绵。
就放纵这一次,好不好?
陆嘉月在心里问着自己。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都不曾拥有过这样的煎熬滋味。
她闭上了眼睛,低低地唤他的名字。
“元曦...”
似有飓风在心中刮过,一片空空荡荡。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深深地吻着她。
什么谦谦君子,什么潇洒风流...原来从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良辰美景虚度!
是怀里的小女子,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她知他,懂他,襄助于他,这世间除了她,再没有女子能走进他的心里。
茫茫旷野上,雪团儿挥驰着马蹄,一直向着远方的落日奔去。
行猎回来,除去戎装佩刀,丁璨在自己帐中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袭雪青缎镶紫貂绒边的夹袍,拎起桌上的一个小竹笼,就要出去。
阿栗却进来了。
丁璨不禁皱眉:“不是让你跟着她,你怎么回来了?”
阿栗低着头,不敢看他。
“...爷,您别生气,是晋王带着陆姑娘骑马去了...我不好再跟着。”
丁璨瞬间沉默。
阿栗悄悄看他一眼,立刻吓得又低下了头去。
倒不是生气的样子,只是眼神太...失落?伤心?无奈?
好像都有。
从来没有在这位爷的眼中看见过这种神色。
阿栗觉得心疼。
“爷,您别难过...陆姑娘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丁璨淡淡笑了,眼中有雾气弥漫。
“究竟是她不懂,还是我不懂...?”
终究还是站在营帐外,等着陆嘉月回来。
天色近黑,有马蹄翻腾的声音,由远及近。
马上一对男女,携带着远处旷野里清凉稀薄的气息而来,停在丁璨面前。
陆嘉月看见丁璨,自是十分意外。
她此时和元曦同乘一骑,如果丁璨问她,她该如何解释?
丁璨却什么都没说,眉目依旧温润如水,含笑走上前去,向她伸出双手。
陆嘉月一怔。
他这是要扶自己下马吗?
来不及多想,也向他伸出手去,他却没接住她的手,反而握住了她的腋下,将她抱下马来。
她身姿轻盈,像只小雀儿一般落在地上。
元曦也跟着翻身下马,目光紧紧盯着丁璨。
丁璨却并不看他,转身向阿栗手里取过小竹笼来,在陆嘉月眼前晃着。
“给你寻了两只兔儿玩。”
细竹丝编的小笼子里,果然有两只小兔儿,眼珠儿红红的,粉白可爱。
陆嘉月接在了手里,向丁璨道了谢。
丁璨满脸宠溺,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发。
陆嘉月很是心慌。
他怎么不问?他为何不问?
“可要同我一道回去?”
他竟然是问这个。
陆嘉月扭头看了元曦一眼。
元曦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回去吧。”
陆嘉月又看着丁璨。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目光淡然,神色如常。
陆嘉月忽然觉得很尴尬,说不出原因的尴尬,却还是低头跟着丁璨走了。
元曦将马交与随从之后,回了自己帐中,唤了女使备下热水沐浴。
站在浴桶前,热气蒸腾,正宽去了外袍,忽然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近来,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有一双纤纤玉手,从背后拥住了他。
“元曦表哥...”是女子的声音,娇滴滴唤他。
元曦转过身来,不正旁人,正是宝庆郡主徐明丽。
第一百二十四章 问与不问
元曦冷冷一笑。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郡主这是做什么?”
徐明丽双手紧紧环住元曦的腰身,将自己的身子贴上他的胸膛,娇媚笑道:“...表哥又装佯,我向来对表哥痴心一片,表哥怎会不知?”
“哦?”元曦眉心一挑,“所以郡主今日是来以身相许于本王?”
徐明丽俏脸微红,双手在元曦身后不住抚摸来去。
“...只要表哥肯要了我,我自然愿意...”
元曦唇角微翘,笑意暧昧,以指挑起徐明丽下颌,直视着她的眼睛。
“郡主垂爱,本王自然肯要...”
徐明丽心中大喜,踮起了脚尖去亲吻元曦的脸颊。
元曦却轻轻避过,一手搂住徐明丽的腰身,一手从她胸口缓缓探入到衣襟里去。
口中轻笑道:“...本王就喜欢郡主这般知情识趣的女子,请郡主宽衣如何?”
说着,手上用力向下一扯,徐明丽胸前顿时春光乍现。
一声惊呼,徐明丽忙以手遮掩住胸口。
元曦却搂紧了她,俯下唇去贴上她脸颊,清俊眉目间满是风流意态。
“不是要以身相许于本王么...郡主怎的害羞了?”
说着,伸手便向她胸前探去。
徐明丽隐隐觉得不对。
她虽知晋王向来风流,却也眼高于顶,于女色上颇为挑剔,绝非那来者不拒的下流之人。
只是怎的自己一来,三言两语,他就要让自己宽衣解带,行欢好之事?
虽然自己趁他沐浴时悄悄潜了进来,为的就是与他成就好事之后,以此为借口来牵绊于他。
但是何曾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反常即为妖。
徐明丽掩住胸口,从元曦怀里挣脱了出去。
元曦笑了一声,也不管她,自缓缓脱去身上衣裤,只留了一条贴身的中裤,站在浴桶前,对徐明丽笑道:“郡主莫不是想与本王来个鸳鸯戏水么?”
元曦此时衣衫尽褪,倚在浴桶旁,清宽的臂膀,紧窄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一一展露无遗。
徐明丽是经过人事的女子,这样完美的年轻男子的身体,对她来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
心中虽有迟疑,她还是犹豫着走了过去。
伸手抚摸着元曦的胸膛,就听见他笑了起来。
抬眼看他,才发现他虽是笑着,一双清俊眉目间却殊无笑意。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徐明丽猛然惊醒。
他是在戏弄她,从一开始就在戏弄她。
她脸色瞬间嫣红如血,匆匆忙忙掩好自己的衣襟,转身就要往外奔去。
却被元曦一把拉住。
他用手死死地扼住她的下颌,眼神厉如寒冰,直看向她双眸深处。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那点算计,你想嫁与本王为妃,好啊...本王娶你,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若他助本王登上太子之位,本王必封你为太子妃,如何?”
“你放开我!”徐明丽不停地拍打着元曦的手,拼命的挣扎。
元曦松开了手,将她一把扔倒在地。
徐明丽捂着自己的脸,目光阴狠,瞪视着元曦。
元曦挑眉轻笑,“还有一件事,你给本王记清楚,不许你再伤害本王的女人,否则,就别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了。”
丁钰因见陆嘉月是和丁璨一起回来的,便没有多问。
二人一边逗着小竹笼里的小兔儿,一边吃着烤野兔,莫名感觉有些残忍...
丁璨在一旁含笑看着。
陆嘉月不时地扭头看他,眼神里尽是疑惑和担忧。
她怕丁璨会问她为何与元曦私下相见,因为她答不上来。
她找不到借口。
可是她的目光一落到他的脸上,他便只回以她微笑。
野兔肉烤得酥软喷香,极有滋味,陆嘉月却越吃越觉得难以下咽。
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心虚,又像是后悔,又有一点儿失落。
一旁圣驾的銮帐外,正是热闹。
皇子和亲贵大臣们分坐于御座之下,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丁钰见陆嘉月向那边望着,便笑问她道:“你认识晋王,可还认得其他的皇子?”
陆嘉月哭笑不得,“不认识,一个也不认识...”
丁钰便悄悄指了告诉她。
身形臃胖的是三皇子吴王,名讳元暄,一脸酒色气的是五皇子楚王元晦,清瘦文弱的是六皇子鲁王元昕,最小的自然是七皇子齐王,元晔。
“哪一个是魏王?”陆嘉月的目光在诸皇子间搜寻。
丁钰不禁好奇她为何独问起魏王来,便笑道:“魏王也不怎么样,”说着,指了御座下西侧的末位,“喏,那个就是二皇子魏王,元晖。”
是个体形微丰,相貌英武的年轻男子。
鼻梁很高,双目却有点内窝,浓而粗的眉毛,乍看之下,面相显得有些阴沉。
陆嘉月双手不觉紧紧地攥了起来。
就是这个人吗?
就是他,前世里行逆天之举,篡夺皇位,灭了曲家满门,害死了她的父亲...
他为什么不死?他做了那么多败坏朝纲,贪得无厌的事情,为什么还活得好好儿的?
陆嘉月眼中恨意汹涌,把丁钰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可不能用这种眼神看着皇子,小心被有心思的人看见了去,对你可没有什么益处...”
丁璨走了过来。
“二叔,陆妹妹不大对劲...”丁钰抬头看着丁璨,“你快瞧瞧她罢。”
陆嘉月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微低着头,拨弄着小竹笼里面的兔儿。
丁璨看着她,温声道:“出去走走吧,我有话问你。”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
陆嘉月顺从地跟在丁璨身后,一路走着,去了他的帐里。
“坐吧。”他指了一旁铺着软垫的椅子。
陆嘉月也顺从地坐了。
丁璨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过得片刻,才低声问道:“方才是怎么了?”
陆嘉月摇了摇头,“二叔不必担心...我没事。”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丁璨的声音愈发低沉。
活了两世,她才认清仇人的模样。
可是有什么用?仇人就在眼前,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可奈何。
陆嘉月嘤嘤地哭了起来。
为前世里曲家和父亲的悲惨命运,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丁璨轻轻叹了一声。
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递了自己的绸帕过去。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只是怕有人欺负了你,你却还憋在心里,让自己难受。”
陆嘉月用绸帕掩在脸上,任泪水肆意流淌。
丁璨一直哄着她。
“乖,别哭了...再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啦...小丫头,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好不好?...快别哭了...乖,听话...”
陆嘉月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看着丁璨,口中嚅嚅许久,才道:“...二叔,你为何不问我怎会与晋王在一处?”
丁璨淡淡一笑,温润眉目间,隐隐浮显几分怅然神色。
“问与不问,我心中明了...只要你开心,你愿意,又何必在乎我为何不问?”
这与陆嘉月想像中的回答完全不同。
她不曾想到丁璨会如此淡然看待她与晋王私下相见之事。
她原以为他是个很执着的人。
陆嘉月不及思量,开口便问道:“二叔,你说心有求而不得之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爱相结
心有求而不得之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与晋王两情相悦,又怎会心有求而不得之人?
丁璨淡淡一笑。www.uu234.netwww.uu234.net
“...你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陆嘉月唇角嗫嗫,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滋味想必是极难受的了,自己又何必再去揭他的伤心处?
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想了想,看了丁璨一眼,脸颊微红,“二叔...你不要将我和晋王私下见面的事情告诉旁人,好不好?”
丁璨点头笑道:“好,我一定不告诉旁人...”略一沉吟,又道,“只是你总这样私下与他往来,难免不再被旁人发觉...你若真对他有意,为何不...”
还有一句话,他说不出口。
对晋王可以说,对她,话到了嘴边,却是难以启齿。
他没办法开口告诉她,让她早日与晋王有个结果,以免事情传扬出去,累及她的名声。
他怕自己说了,小丫头就会当真,就会立刻去求着晋王给她个结果。
此时他还可以以长辈的身份来疼爱她,关心她,可是以后呢?
他不敢想,一想,心中就会隐隐作痛。
陆嘉月心中却是大为惊动。
她这才知道原来丁璨竟是误会她与元曦私下往来,是为了儿女私情...
该向他解释吗?
如何解释?若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又是为了什么?
陆嘉月忽然有些心慌。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了自己只是在暗中襄助于元曦,而绝无掺杂半点男女情意。
可是今日...纵马驰骋,同赏落日...还有那绵长的拥吻,又到底算什么呢?
自己还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与元曦私下往来,只是为是襄助于他而已?
一时之间,陆嘉月竟是说不出话来。
丁璨只以为她是被他看穿了心事而感到难为情,便也静默了下来。
陆嘉月决定不解释。
因为真相不能说,说了,丁璨也不会相信。
她也找不到谎言去遮掩。
...就让他误会吧,还好他也不会将事情告诉旁人,这误会也总有能够解开的一天。
天色已晚,丁璨送陆嘉月回去。
出了帐来,才发现下雪了。
并没有风,只有漫天里鹅毛似的雪花儿,无声无息的从墨黑的夜空里,缓缓坠落于苍茫大地。
又是一年冬雪。
大雪接连下了三四日。
站在赤霞山山腰处的行宫里,极目远眺出去,天地皆是一片雪色茫茫。
陆嘉月和丁钰每日不是在房中围着炭炉,顽闹嬉笑着打发时光,便是由曲颐带着,陪在丁皇后身边闲坐。
既是在丁皇后身边,自是免不了要遇着圣驾。
丁皇后当年嫁给当今圣上时,圣上还只是个王爷。堪堪二十多年过去,如今圣上已过知命之年,帝后二人,却依旧感情深笃。
陆嘉月原以为江山之主,形貌会是何等威严,及有幸一睹天颜之后,才发现也不过是个寻常一家之主的模样。
很像她的姨父曲宏,只是气度更雍容沉稳些罢了。
大雪初停后,圣驾又再带着皇子亲贵们下山行猎去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这日午后,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圣驾在行猎途中意外受伤。
待圣驾回了行宫,才知道原是半途中惊了马,圣驾从马上摔落下去,伤在了胸腹处。
行宫里顿时一片慌乱。
陆嘉月和丁钰再不敢随意顽笑,由曲颐带着,每日安静地陪在丁皇后身边。
丁璨和元曦各自忙碌,一时之间,彼此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过得四五日,圣谕回京。
圣驾回到京都,已经是腊月初一。
曲府里又忙着过年。
孟氏要预备曲英的嫁妆,又要给方氏帮忙,忙得无暇分身。
二夫人段氏也难得的忙了起来,一是段文欣出嫁,二是为曲榕迎娶孙雪茹进门。
段文欣既是嫁人为妾,自是不用大肆铺张,段氏便也只简单的为她备了几样嫁妆,曲家上下更是无人在意此事,倒是曲老夫人,虽然向来不大喜欢段文欣,却也封了一百两银子给她,算是表了个心意。
而曲榕年后就要迎娶孙雪茹的事情,是曲英告诉陆嘉月的。
其实不是曲英告诉,陆嘉月也早已知道。
只是曲家的人难免觉得这桩婚事太过意外,先前既没有商议,也没有下定,突然就说要迎娶,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又听说段文欣整日以泪洗面,只被段氏压着,竟连二房的院子都不许她轻易出去了。
转眼又到除夕。
这日小顺小成两个小厮进来春棠居,给陆嘉月送来了一样东西。
说是晋王府的人悄悄寻着了他们,让送了进来给她。
红松木雕花描金的匣子里,是一支玉钗。
羊脂白玉,通体光泽盈润,钗头镂刻海棠,内嵌一颗莲子大小的南珠。
陆嘉月握了玉钗在手中,茫然无措。
镯子珠琏都是寻常,唯独这钗,乃是喻意男女之间,情爱相结之物。
忽然想起来那日纵马驰骋于原野之上,他在耳后低低问那一句。
“...你可愿意与我有个结果么?”
结果。
她竟从未想过。
不禁后悔那日不该一时放纵了自己,让他误会更深,又再于男女私情上纠缠了起来。
玉钗于手中缓缓磨挲许久,终还是放回了匣子里去。
再见到丁璨,是正月初二。
也只是在曲老夫人的上房里见了一面,收了他一荷包的金豆子,他略陪着曲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往前院曲松的书房去了。
陆嘉月在上房待了整日,晚间陪着曲老夫人用过了晚饭,便回来孟氏的正房。
进来正堂里,静悄悄的,小丫鬟们都躲到下房里分果子去了,陆嘉月自往里间去,正要挑起帘子进去,就听得里头孟氏叹了一声。
“...我早告诉他,让他续一房妻室,他在外为官,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这不就是病了?这信从云贵送到京里来,总也要两个来月,也不知这会儿他的病可好些了?”
就听张嬷嬷的声音,道:“想必该是好了罢?”说着,也叹了一声,“姨老爷也是太重情了些,二小姐都去了这好几年了,他也不肯再娶,又是何苦呢...”
是在说陆嘉月的父亲,陆勉。
“爹爹病了?”陆嘉月挑起帘子快步走了进去,从孟氏手里拿过信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眼泪就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虽然平日里陆勉也常有信来给她,却都是对她的殷切关爱,他自己的景况却是只字不提。
若不是她无意听见孟氏与张嬷嬷说的这番话,又上哪里知道父亲正在病中呢?
在旁人眼中,如今的她与父亲分隔不过才一两年,可是前世今生,算起来,她已经有五年不曾见过父亲了。
父亲的样子,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开始变得模糊了。
陆嘉月决定去云贵探望父亲陆勉。
孟氏被她的这个决定吓得不轻,却是苦劝无果,只得去告诉曲老夫人,曲老夫人也是一番好言相劝,无奈陆嘉月不听,还执意收拾起了行装。
然而就在出发前,曲松告诉她,丁璨领了圣谕,不日便要往云贵去督查当地事务,正好可一路与她同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路同行
临行前,陆嘉月又去了延义坊甲字巷十九号,元曦的私宅。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庭院里桂花树上落满了积雪,枝叶却依旧青翠。
房里燃着炭炉,桌案上供着石子水仙,花香清幽。
元曦站在南窗下等她。
他穿一身银紫缎镶白狐绒边的夹袍,长身玉立,眉目俊雅,看去正是一位身处锦绣富贵之中的世家公子。
他的眼神本是沉静的,在看到她的瞬间,有光芒闪过。
“过来。”元曦笑着向她招手。
陆嘉月站在炭炉边,眼眸低垂,看着炉中的炭火,没有上前。
元曦走了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嗯?手这样凉...”
他将她一双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目光却落在她黑亮的青丝间。
“我送你的钗为何不戴,是不喜欢吗?”
陆嘉月摇了摇头,想要答他,开口却觉艰难。
犹豫片刻,终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道:“...殿下不该送我玉钗,那不是你我之间可以相送的东西。”
元曦闻言,唇边的笑意不觉滞住。
静了一瞬,低声道:“你又要与我生份了。”
陆嘉月不敢看他,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挣脱了出来。
“我不愿与殿下生份,也不愿与殿下有任何所谓的结果,我的初心唯有襄助殿下而已...”
元曦轻声叹息。
“你为何如此固执,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她自知与他之间,是云泥有别。
更何况初心已定,再难更改。
陆嘉月后退几步,对着元曦端谨行了一礼。
“殿下的心意,我承受不起...我今日来,只是有几件事情要说与殿下知道。”
“一是请殿下帮我一个忙,将兰州总兵裴雍调回京来,他与曲家的关系,想必殿下也清楚,我请殿下帮忙,只是想感激曲家老夫人素来对我的疼爱..吏部尚书刘季同是个左右逢源的人,殿下开口,想必他不会拒绝...”
“二来就是三月里春闱,还请殿下务必留心春闱之事...”
“还有就是过两日我便要起程去云贵探望我父亲,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朝中事务,还请殿下自己多多留意吧。”
四周一片静寂。
只有炭炉里燃燃烧着的银霜炭,偶尔发出一二下哔声。
静了许久。
元曦忽然问道:“只有这些...?你就只是想和我说这些?”
陆嘉月点了点头。
“那日在马上,你并没有拒绝我...究竟又算什么?你扪心自问,当真对我毫无半分情意?”
元曦的声音已带有几分沙哑,轻飘飘的,落在陆嘉月耳中,却异常沉重。
她紧咬着唇,许久,喃喃低声道:“那是我一时糊涂,分了心神,才会让殿下误会...”
“我不信!”
元曦大声说着,就向陆嘉月走过来。
陆嘉月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跑去。
他还在身后唤她。
“嘉月...!”
她却没有停留,一直到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并不觉得,也不相信自己会改变了初心,可是为什么,眼中会有泪水,模糊了视线?
启程这日,丁璨来曲家接她。
陆嘉月只带了辛竹在身边,将两个小厮留在了曲家。
原本心中郁郁,加之天气寒冷,她心中又系挂父亲陆勉的病情,于是一路行来,连话都不曾与人多说半句。
丁璨命人将路上的一应食宿之事打理得甚是妥当,全不用她费半点心思。
走水路坐船,走陆路坐马车,一路行程虽不快,倒也算不得慢,来到云贵布政司所在的贵阳府,正是三月初三,上巳节。
陆勉已提前收到消息,在布政司署衙内等候。
丁璨到云贵督查地方事务,自是要先入驻云贵布政司,便陪着陆嘉月一起进了署衙。
远远的,就见正堂门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六七岁年纪,穿一身石青色素缎直裰,面容清朗,气度儒雅。
正是陆嘉月的父亲,陆勉。
“爹爹!”
陆嘉月一头扑入陆勉怀中,放声大哭。
这是相隔两世,生与死的重逢。
陆勉紧紧抱着这唯一的女儿,面上亦是清泪数行。
丁璨站在一旁,不无欣慰地看着眼前情景。
小丫头是真的想念她的父亲了...虽是哭着,心里想必是极欢喜的吧。
哭了许久,陆嘉月才渐渐止了眼泪。
却仍是紧依在陆勉怀里不肯出来。
陆勉无奈笑叹,只能由得她去,自己拱手与丁璨行礼。
“小女生性倔强,又懵懂无知,这一路上,想必给丁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罢?”
丁璨忙拱手回礼,笑道:“陆大人不必客气,小丫头---”说着,觉得当着陆勉的面这样称呼陆嘉月似乎不大妥当,忙又改口,“陆家甥女很是懂事,并未曾与我添任何麻烦,请陆大人放心。”
陆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好。”
其实初时听说女儿是与来云贵督办事务的金羽卫指挥使丁璨同路而行,他心中便隐有担忧。
金羽卫的人,向来都是威严不可相近,女儿与他同行,可别惹下什么麻烦来。
及至此时见了丁璨,心中却大感意外。
一来是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金羽卫指挥使竟会如此年轻,看去至多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二来是没想到他品貌这般隽秀,言行又谦和有礼,不像金羽卫指挥使,倒像是个满腹才学的文官。
又寒暄一番,时已近中午,三人便同在署衙里吃午饭。
饭桌上,陆勉听女儿一迭声地唤丁璨为二叔,且态度与他似乎十分亲近,心中不免又起疑惑。
饭后,陆勉与丁璨商议云贵当地事务,陆嘉月则坐在一旁,清理着从京都带来的东西。
有布料,有茶叶,有笔墨纸砚,全都是给她父亲陆勉备下的。
东西清理妥当,陆勉和丁璨还在商议不停。
“...自从太祖重兵收伏云贵以来,历代大土司都还算忠顺于朝廷,只是如今这大土司木阿扎生性暴戾,不肯受朝廷法度约束...”
“那依陆大人所见,他究竟有几分反意?”
“...这却难说,如今他只是不肯再缴纳税赋,还肆意打伤百姓,掳劫财物...上个月我与云贵宣抚使同去见他,令他补足税赋,他倒没有拒绝...”
“陆大人是想先礼后兵,倒也无不可...只不过他既已有反意,还是要暗中查探清楚,及时剪除祸源,以免时日长久,徒生变故。”
“丁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说起暗中查探,我这署衙里的兵士们---”
“陆大人莫忧,圣上既让我千里迢迢而来,自是让我来行这查探之事...”
正说着,阿栗进来了。
丁璨回头看他,“都布署妥当了?”
阿栗点了点头。
“探子们都散出去了...只是...”
丁璨不觉皱眉,“这里没有外人,直说便是。”
阿栗却扭头看了陆嘉月一眼,低声道:“晋王那边一路跟来的十来个人,现都隐在署衙外,可要另行处置?”
第一百二十七章 突发动乱
丁璨看了陆嘉月一眼。www.uu234.net
小丫头正和贴身的丫鬟坐在窗下的藤椅上说话,并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就挥了挥手,对阿栗道:“由得他们去,不用理会。”
与陆勉又再商议一番,便要亲自出去探一探贵阳府内的情形。
陆嘉月想跟着去。
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既然来了,不四处逛逛,倒也怪可惜的。
丁璨满口答应。
陆勉笑道:“不若我们一道出去,丁大人若是有什么地方想去,我可以为丁大人引路。”
于是三人一道出了署衙,往贵阳府的街市里去。
云贵一带,各族百姓杂居,贵阳府中风土人情与京都城相比,对于陆嘉月来说,自又另是一番新奇景象。
一路上陆嘉月笑声不断。
而真正让她感到欢喜的,是父亲正在她的身边,而另一边就是丁璨。
有他们在,她便觉得安稳,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用害怕,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一直在街市里逛到天黑才回了署衙。
晚上丁璨自是在署衙里住下。
陆嘉月又和父亲陆勉说了许久的话,才回房睡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清晨,丁璨要出门往昆明府去,说是有公务要办,十来日左右才能回来。
陆嘉月有些不高兴。
早饭也没怎么吃。
丁璨只当她小孩子心性,身边离了熟悉的人,一时不自在罢了。
便笑道:“听说这里有个黄果树瀑布,风景甚好,等我回来了,就带你去瞧瞧,好不好?”
陆嘉月这才又转嗔为喜。
于是日日扳着手指头数着,盼着丁璨早些回来。
这情形落在陆勉眼里,让他心中的疑惑不免又再加重了几分。
丁璨和阿栗一人一骑,纵马疾驰,只一日功夫就到了昆明府。
昆明总兵候保得了消息,早已在驻军署衙外恭候。
伸长了脖子,等来的却是一个相貌温润隽秀的年轻男子。
候保是武官,在他眼里,自然认为行武之人都是如他一般的粗犷汉子。
他以为丁璨是来宣旨的文官。
直到丁璨下马,负手立于他眼前,周身那不怒而自威的气势,和他手中的金羽卫指挥使令牌,腰间的佩刀,如此种种才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确是远从京都而来的金羽卫指挥使。
天子心腹近臣,候保不敢马虎,忙抱拳恭谨行礼。
丁璨收起令牌,也不与候保客套,自往驻军署衙里去,边走边问道:“你这军署里如今有多少守兵可用?”
候保匆匆跟上,道:“回指挥使大人,下官这军署里满打满算,总有二千余守兵可用。”
丁璨看他一眼,又道:“你可知大土司木阿扎养有多少兵奴?”
候保有些心虚,低了头回道:“一千左右...”
丁璨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以你这两千,可敌得过他那一千?”
候保的头愈发低了下去,都快贴上胸口。
“木阿扎手下那些人,最是精干残暴...若真的打起来,只怕我这两千人...”说着,却不甘心自损威风,强辩道,“不过他如今只是不肯缴纳朝廷税赋罢了,并不一定是真的要反了朝廷罢?”
就听见丁璨笑了一声。
“亏得你也是一府总兵,守一方安宁,却不懂未雨绸缪,如今木阿扎已露反意,莫非候总兵你还要等着他打来你这驻军署衙之后,再去平乱?”
丁璨语气平缓,不疾不徐,分明没有半点压迫之意,候保却觉得如芒刺背一般难受。
愈发抬不起头来。
“...下官但听指挥使大人吩咐。”
丁璨却未再开口,直到进了署衙,在大堂上坐了,又示意候保在一旁坐下,才又缓缓道:“从前那些土司,世代盘踞于云贵,各占领地,祖上都做惯了土皇帝,难以驯化,当年太祖也是派了三十万重兵才将云贵一带的大小土司清理干净,只留下了丽江府的木氏一族。原本木氏大土司对朝廷还算忠顺,没想到如今也不安份起来了。”
“圣上命我亲来查探,就是因为得知大土司木阿扎似有反意,若他当真不肯就此降伏,圣谕命我可当即将他斩杀,另选恭顺之人,接替大土司之位。”
候保听得冷汗直冒。
斩杀大土司木阿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艰难。
他是知道的,从前那些大土司,受着朝廷的安抚,每年只需向朝廷上缴一定税赋,便可以在领地里蓄养奴仆,摊派徭役,对领地里的百姓也有生死予夺之权。
其实说白了,也还是土皇帝,只要对朝廷忠顺,在领地里行事不要太出格,朝廷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木阿扎不一样。
他暴戾成性,为所欲为,又好武力,否则也不会养有近千的兵奴。
说起来,候保自己虽是个总兵,朝廷的正四品武官,见了木阿扎,还是会自觉心虚。
丁璨将候保的心思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命他先将署衙内的守兵都召集起来,随时待命。
丁璨就在昆明驻军署衙里住了两日,亲自督练两千守兵。
云贵布政司署衙里也送来消息,木阿扎仍未上缴税赋。
到了第三日上,就有探子回报,丽江府大土司府宅内外似有异动。
丁璨便命人传来了候保。
“领了你那两千守兵,跟我去丽江府。”
候保无敢不从,领了两千守兵,与丁璨一起赶往丽江府。
谁料在半路上又接到探子回报。
木阿扎已反,杀了丽江知府,如今正在丽江附近的州县肆意杀掠百姓。
接到回报之后,候保脸色惨白,再看丁璨,却是神色自若。
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果然是天子心腹近臣,年纪虽轻,却有这般胸襟,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就要赶到丽江府时,又有探子回报。
木阿扎留下五百兵奴洗劫丽江府周边州县,自己带了五百兵奴离开了丽江,往贵阳府方向去了。
丁璨顿时脸色大变。
云贵布政司署衙就在贵阳府,木阿扎既已反了朝廷,此去贵阳府,又怎会放过云贵布政司署衙?
小丫头还在署衙里!
丁璨急急吩咐候保:“拨五百守兵给我,余下的你带去丽江府,务必扫平动乱!”
一路疾驰。
丁璨恨不得倾刻之间,就奔回贵阳府。
然而带着五百守兵,行路难免有些缓慢。
丁璨心急如焚。
几次想要一人一骑,先赶回贵阳府去,都被阿栗拦住了。
以一人之身,如何抵抗五百兵奴?
便是由得丁璨赶去了贵阳府,亦是无用啊...
待终于赶到贵阳府,就在城外遇上了木阿扎和他的五百兵奴。
兵奴精干强悍,绝非驻军守兵可以相抗衡。
一番交战下来,守兵死伤过半。
木阿扎虽生性暴戾,却是英勇善战,又有数十兵奴围护于他左右,丁璨屡次与他交锋,都未能取他性命。
心中不禁急如油煎。
若任由得这五百兵奴杀入贵阳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云贵布政司署衙内,陆勉也接到了丁璨正与木阿扎在城外苦战的消息。
无奈署衙内只有百十来个兵士,做些寻常差事倒可,上阵杀敌,只怕去了也是送死。
陆勉在堂中急得来回走动,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个解围之策。
就见丫鬟辛竹跑了进来,一脸惊惶地对他喊道:“老爷,小姐出城去找丁大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身受重伤
然而陆嘉月才奔出了署衙,隐在署衙外的十来个护卫便都拥了过来。www.uu234.net
齐齐将她拦住。
她不明所以,只能哭着冲那些人大喊:“让我出城去,我要去找二叔!”
护卫们岂肯相让,其中一头目拱手行礼,恭敬道:“城外此时太过危险,请陆姑娘回署衙内暂避。”
太过危险...
正是因为知道丁璨身处险境,她才要去见他啊!
万一他受了伤怎么办?万一他...
陆嘉月不敢再想下去,拼了命地想要冲出护卫们的围堵。
“让我出去,我要去见二叔...让我出去!”
护卫们无动于衷,头目无奈道:“陆姑娘,你一介弱质女流,纵是去了,也是无用。”
这一句话提醒了陆嘉月,她抓住那头目的衣袖,哭道:“你们去,你们去帮我把二叔救回来,去啊!”
头目叹了一声,亦是无动于衷。
正是僵持不下时,远处有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纷纷沓沓,从街市里往署衙来了。
护卫们立刻戒备起来。
待脚步声近了,却是阿栗带着几十个守兵,面色仓皇地跑了过来。
阿栗背后还负着一人,正是丁璨。
“陆姑娘,二爷受伤了!”
丁璨浑身是血,一身宝蓝缎平金缂丝绣蟒袍被血迹洇染成了深褐色,眉目再不复往日里的温润隽秀。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颊边数道血迹,看去了无生息。
陆嘉月只觉得心口一凉,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
陆勉与一干官员带了兵士收拾城外的残局。
署衙里,丁璨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几个大夫围在一旁忙碌不停,陆嘉月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
眼泪流个不停。
她很害怕,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便是前世里曲家覆灭,父亲屈死,自己被收入教坊司为伎,她也不曾这样怕过。
像是有什么极珍贵极重要的东西,随时会离她而去...
这种害怕恐慌的感觉,她承受不起。
阿栗也擦着眼泪,在一旁将事情前后说与她听。
“...是木阿扎那个狗贼,使阴招伤了二爷,二爷受了伤,本可以退下来,可是他定要以命相搏,虽然将木阿扎斩杀,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
陆嘉月听不进去。
她只想看到丁璨赶快睁开眼睛,像从前一样,温润的眉目间,满含笑意地看看她。
几个大夫直忙到后半夜,才退了出去。
血终于止住了,几处伤口也已经包扎妥当,性命总算无虞。
大夫却说,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虚弱得厉害,需得静养多时,才可慢慢恢复。
陆嘉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
丁璨换了干净的素绸寝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盖着锦被。
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擦洗干净,眉目间也松懈了下来,看去就像是睡着了。
“二叔...”陆嘉月泪眼婆娑,喃喃低声唤他。
“二叔...二叔...”
除了唤他,她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慌意乱。
直到陆勉处置完外间的一应事务,进来内堂,就见自己的女儿神情悲忧,满脸是泪的守在丁璨的床榻边。
想要上去劝解,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丁璨一直未醒。
沉睡了两三日,就发起烧来。
陆嘉月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手和额头,分明是滚烫,她却觉得心头寒凉一片。
大夫们又来重新诊治,开方熬药。
陆嘉月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亲自熬药,又一勺一勺地喂给丁璨。
如此过去了三四日,陆嘉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陆勉心疼得无法,劝了几次,陆嘉月只是置若罔闻。
这日午后,略吃了几口饭菜,陆嘉月又守在了丁璨的床榻边。
阿栗也在一旁。
心里既是担忧,又是高兴。
忧的是不知丁璨究竟何时才能痊愈,高兴的是,看到陆嘉月待丁璨如此用心,分明就是对丁璨情深一片。
阿栗不禁叹了一声。
可怜二爷啊,何时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丁璨向来不喜欢他多话,可是此时,他心里的话,却是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说与陆嘉月听。
“其实,二爷这个人,看似沉稳内敛,又不轻易与人亲近,实则他的心思最是细腻敏感...只是旁人都不懂他罢了。二爷这次就算没有受伤,只怕再过些时日,也会发起病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从去年秋天,二爷心里就一直不痛快,只是极力忍耐着...此时这样烧起来,未必就不是心里憋闷郁结引起的...”
陆嘉月静静地听着。
去年秋天...
不正是丁璨为了蓼芳院的清岚姑娘,而打了襄国公世子徐明昭之后,在御前挨了训斥的时候吗?
难道他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心中郁结不解吗?
陆嘉月看了阿栗一眼,犹豫着问他:“...那清岚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阿栗不想陆嘉月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茫然回道:“是个色艺双绝,性情孤傲的女子,只有对着二爷的时候,她才会露个笑脸。”
心中有些酸涩难受,陆嘉月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想必二叔是很钟意她的了。”
阿栗这才明白过来。
丁璨为了清岚而痛打徐明昭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也难怪这位陆姑娘会和旁人一样,以为丁璨是对清岚有情,才会如此。
于是笑了笑,道:“姑娘误会,二爷对清岚姑娘只有可怜而已,并无男女情意。”
然而陆嘉月不信。
“...怎么会呢,我听旁人说,二叔可是为了她---”
阿栗笑着打断她,“姑娘也会说,是听旁人所言了,旁人是谁?何曾有旁人知过,懂过二爷?”
陆嘉月看着阿栗,目露疑惑。
阿栗低声笑道:“我告诉姑娘,姑娘可莫再告诉第三人知晓...其实那清岚姑娘的父亲,从前也是朝中二品大员,因为忤逆于圣上,而被抄家治罪。不过是二爷私心里仰慕清岚姑娘的父亲,说他虽孤介不群,却实是个有才华的人,所以清岚姑娘被收没为官伎之后,二爷见她可怜,才会暗中看顾着她而已,偶尔去她那里见上一面,也不过是喝酒闲谈,不曾沾染半点风月...”
“去年夏天,二爷在清岚姑娘那里住了一晚,也实在是因为酒喝多了,当时还是我陪在二爷身边照顾呢,清岚姑娘半点也没近二爷的身...”
也不知怎的,陆嘉月忽然就脸红了起来。
有丝丝缕缕的甜蜜,缓缓在心头缠绕来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竟是自己误会了他。
自己真傻呵!当时为何不向他问个清楚?
白白绞了那一方绸帕...错过了他的生辰。
阿栗将陆嘉月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大为畅快。
解开了误会,这两位应该能有个好结果了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有心仪
丁璨醒来,已是三日后。www.uu234.netwww.uu234.net
睁开眼,陆嘉月满是惊喜的笑脸就在眼前。
“二叔!”
身上的伤让丁璨只觉痛楚难当,却还是极力忍耐着,回以陆嘉月一个微笑。
陆嘉月却伏在丁璨怀里哭了起来。
是喜极而泣。
丁璨缓缓抚摸着她颈后柔软的发丝。
还好,还好小丫头安然无恙...
若不是自己以命相搏,不知这贵阳府此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小丫头可还在?
心中庆幸愉悦,伤口上的痛楚便觉得稍减了些。
由着陆嘉月好好儿地哭了一场,丁璨才笑道:“好了,快别哭了,眼泪都将我衣服给湿透了。”
陆嘉月忙忙地擦了擦眼泪,果然见他胸前衣襟被她的眼泪洇湿了好大一块。
脸上一红,“...我去拿件干净的衣服来给二叔换上。”
正要站起来,丁璨却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了。
他眉目依旧温润如水,只是如此大伤大病一场,难免显得有些憔悴。
脸色还是苍白,只有一双眸子,明亮通透,神采反而更胜从前。
陆嘉月呆了一瞬。
目光就低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也是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若非虎口处一层薄茧,断看不出这是一双握使刀剑的手。
这一路上同来贵阳府,他偶尔也会握着她的手,不过多是扶着她上下马车。
可是此时,这一握,分明是不一样的。
“...小丫头,你瘦了,是不是照顾我太辛苦?”
他低低柔声问道。
陆嘉月摇了摇头,却不敢看他。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说不出的绵软滋味,让她神思飘荡。
丁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小丫头确是瘦了,从前就是小小的一张粉脸,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一颦一笑,都是可爱娇俏的模样。
此时再看,那粉嫩脸颊,更见清秀了。
想来必是日夜守在他的病榻旁用心照顾,她本就柔弱,一连数日劳累,哪里经受得住。
本想让她快回去休息,但是又想再多看她一眼,再与她多相对片刻。
一旁小炉子上,银吊子里炖着汤药,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陆嘉月扭头望了一眼,“...二叔,药熬开了...”
丁璨笑了笑,还是不松手。
偏巧阿栗走了进来。
“哎呀,这药熬开了怎么没人管?”
他要去提银吊子,一扭头,就见陆嘉月坐在床榻边,一双手,正被丁璨握在手里。
三人俱是怔住。
“啊,我想起来了,陆大人找我有点事儿,我先过去瞧瞧---”阿栗最先反应过来,嘴里说着,脚下就快步往外走。
“回来。”丁璨唤他。
阿栗却头也不回,“我等会儿再来,爷再歇会儿!”
“给我回来。”丁璨沉下声来。
阿栗听这声音不对,忙又转回身来。
丁璨这才松开了陆嘉月的手,对阿栗道:“扶我起来。”
陆嘉月不待阿栗过来,自己就要去扶丁璨。
“二叔,我扶你吧...”
阿栗站着不动,乐见其成。
陆嘉月就站在床头,伸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去扶丁璨。
却哪里扶得动,更何况丁璨身上有伤,她也不敢用力。
贴得太近,她身上幽幽淡淡的香气,正落在丁璨鼻间。
丁璨瞬间失神。
一阵恍惚,就想起那日在马车里,二人相拥缠绵...小丫头雪白滑腻的肌肤上,尽是这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
身下竟缓缓燥热起来。
该死!
丁璨在心里骂着自己。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那等见不得人的念头。
“你给我过来。”
丁璨沉着脸唤阿栗。
阿栗这才笑嘻嘻地走过来,陆嘉月退到一旁,阿栗避着丁璨身上的伤处,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
陆嘉月赶紧塞了个大引枕在丁璨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就去拿了碗,将银吊子里的汤汁滗出来盛在碗里,又端了碗在手里轻轻地吹凉。
丁璨就问阿栗外头的情形如何。
阿栗笑道:“爷何等威武,斩杀了木阿扎,那些兵奴还不作鸟兽散?丽江府那边的动乱也已经被候大人制住了,爷就放心吧,如今就等着爷的伤好些,商议定下新的大土司人选。”
丁璨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陆嘉月端了汤药过来。
“二叔,喝药...”
她还是要一勺一勺地喂给丁璨,丁璨却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碗来,一仰头喝了。
苦得厉害。
丁璨不禁眉头紧蹙。
陆嘉月忙捧了一小碟子蜜饯小枣过来,与他噙了一颗,他才松了眉头。
阿栗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
丁璨又与阿栗商议了一番事情,就要阿栗扶了他起来,往屋外去。
其实身上的伤口还在愈合,稍一伸动身体,还是会牵扯得疼痛。
但是却不得不出去。
陆嘉月要去扶他,他却固执地定要阿栗扶。
阿栗笑道:“爷,就让陆姑娘扶着你,她可比我细心多了...”
丁璨瞪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陆嘉月就笑道:“二叔要出去做什么?需要什么东西,我去给二叔取来就是。”
丁璨却忽的脸上一红。
偏阿栗此时没有了平日里的机灵眼色。
丁璨只得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淡淡道:“...我要去方便。”
陆嘉月一怔,二话没说的就跑出去了。
阿栗哈哈大笑。
丁璨狠狠地瞪着他,怒道:“等我的伤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陆嘉月羞得半日没往丁璨房里来。
到了晚饭时候,还是忍不住来了。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她轻步进来,向里间一望,就见丁璨靠坐在床头,父亲陆勉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二人正在说话。
陆嘉月没有上去打扰,自己悄悄在外面坐下了。
就听陆勉和丁璨从朝堂之事,一直说到了京都城里的风物人情。
二人说得很是尽兴,言语投机,笑声不断。
忽然就听陆勉话锋一转,问起丁璨的个人事来。
“...丁大人品貌出众,文武双全,实乃朝廷之栋梁...只不知今年究竟二十几岁年纪?”
丁璨笑道:“陆大人谬赞,我今年虚岁二十八了。”
陆勉不觉意外。
看丁璨的模样,他原以为丁璨至多二十三四岁。
笑了笑,又道:“不知丁大人膝下是公子,还是千金---或是儿女双全?”
丁璨洒然笑道:“哪里有公子千金呢,我至今尚未婚娶。”
陆勉一听,更觉意外。
二十八岁的男儿,还未娶妻...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
丁璨早知陆勉会有所疑惑,便又笑道:“一来是因为公事繁忙,无暇顾及婚娶之事。二来,这些年也不曾遇到心仪的女子,所以就耽误至今,仍是独身一人。”
这番话却是说进了陆勉的心坎里。
陆嘉月的母亲离世已有数年,他从不曾动过再娶的念头,也再不曾遇到过心仪的女子。
情之一字,于重情人来说,既是一种执着,也是一种负累。
陆勉的心里不禁又对丁璨多了几分钦佩和惺惺相惜的感慨。
陆嘉月独自坐在外间,将丁璨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不曾遇到心仪的女子...
也就是说,在他至今遇到的女子中,并没有他所心仪之人。
是呵,如果有,他怎么还会独身一人呢?
第一百三十章 岁月静好
转眼又是暮春四月,陆嘉月的生辰。
丁璨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毕竟是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虽是大伤大病,恢复起来也是快于常人。
这是前世今生,五年以来,陆嘉月过的最为开心的一个生辰。
她已经十五岁了,及笄之时,能有父亲在身边陪伴,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生辰贺仪。
生辰之后,丁璨已经能够骑马,便带了她去看黄果树瀑布。
快马疾驰,一个时辰就到了黄果树瀑布所在的镇宁县。
因不认得路,便在县上雇了引路人,一路步行往瀑布去。
两边是奇山巨石,密林遮天,脚下是草从苍苔,野径崎岖。
丁璨和陆嘉月先还是一前一后走着,眼见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丁璨便停了下来,向陆嘉月伸出手去。
两个人都不觉有何不妥,顺其自然地两手紧握,并肩而行。
那引路人是个年轻小伙,虽是苗族人,却也会说汉话,因常年做引路的活计,爱与人说笑,便对丁璨和陆嘉月笑道:“二位贵客是从哪里来?”
丁璨笑道:“那就有些远了...我们是从燕京来的。”
小伙有些意外,“那确实是很远了,两位是特意来看那瀑布的吗?”
丁璨道:“来贵阳府办些事情,今日闲暇,便来一赏奇观。”
小伙点点头,笑道:“真好,夫妻二人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在一起,真教人羡慕---您二位别是新婚吧?看着像是一对新人呢。”
陆嘉月羞得满脸通红。
看来是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才让这小伙误会了。
陆嘉月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丁璨的手心里退回来。
却退不动,被丁璨握得紧紧的。
抬头望去,丁璨正垂眸看她,满眼里都漾着笑意。
她忽然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与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她却想不记来。
山间清风幽凉,扑在她热热的脸颊上,鼻间闻着的,都是山林草木的清新气息。
而他就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她满心里只觉得安稳甜蜜。
这便是旁人所说的岁月静好么?
原来重活一世,还可以有这样美好的时光...
从前如何想得到?又如何敢去想?
看过了黄果树瀑布,感叹过了天地造物神奇,山川秀美,陆嘉月恋恋不舍的和丁璨回了镇宁县。
再骑马赶回贵阳府,正是黄昏时分。
在城外,丁璨勒了马,缓缓而行。
此时西边半空里晚霞灿烂,斜阳夕照,草木葱郁,似笼在薄雾之中,成群的小雀儿在林间穿过,向着远方归去。
丁璨不禁心生伤春之情,感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陆嘉月不加思索地笑道:“二叔,还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呢。”
说完,就听丁璨笑了一声。
陆嘉月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就脸红了。
丁璨看着她含羞娇怯的模样,心绪不禁一阵激荡。
二人虽同乘一骑,陆嘉月坐在他身前,他也未敢随意越矩,一路上刻意将两人之间分隔着二三寸的距离。
此时却有难已自抑,想要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
小丫头这样信任他,依赖他,难道仅仅只是将他当作一个长辈吗?
他伤病在床,她寸步不离,日夜照顾,她因为他哭,也因为他笑...
如此种种,只是因为她唤他一声二叔而已?
马蹄得得,缓向前行。
丁璨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马蹄声,一下一下,跳得沉重。
他将握着缰绳的双手交叠,两条臂膀自然也跟着收拢了些。
贴上了陆嘉月的衣衫。
她犹未察觉。
他便又将两条臂膀再收拢了些...
春日衣衫薄。
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彼此肌肤上的温度。
小丫头还是没有动静。
可以了...这样就够了。
丁璨心满意足。
“二叔,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再来?我不喜欢燕京,我喜欢这里...”
小丫头忽然开口,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失落和惆怅。
丁璨多想告诉怀里的小丫头,只要她喜欢,他可以永远陪着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却只得温声宽慰她道:“下次若有机会,我再陪你来,好不好?”
“嗯...”
小丫头懒洋洋地应着,还是不大高兴。
丁璨轻轻地将下颌抵在她的额发上,缓缓磨挲。
小丫头终于笑了起来,“好痒...”
手就抬了起来,本是想摸自己的额发,却摸到了丁璨的脸颊。
像是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来,抬眼看他,他笑意温柔,清亮明润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出她羞赧的模样。
一路再无话。
因为已都是多余。
又过了十来日,丁璨的伤势已渐痊愈。
云贵一带的事务也已督查完毕,新的大土司人选也已定下。
是该预备返程回京了。
陆嘉月舍不得父亲陆勉。
陆勉极力相劝,将她送上了离去的马车。
临去前,丁璨与陆勉道别。
陆勉语重心长地道:“丁大人,小女今后就托付与你了,她生性倔强,万望你多多包容,时刻护她周全。”
丁璨郑重答应。
一路北上,陆嘉月的心情与当初南下云贵时,自是完全不同。
于是一路行来,每走到一处名胜古迹,便要去游览一番。
丁璨无有不应,又怕耽误了京里的公务,便让阿栗先回去处理,自己则索性和陆嘉月游历个痛快。
陆嘉月还是最爱江南。
途经金陵时,还特意回了自家的院子住了两天。
那处院子是陆勉在江南任上时便已买下,如今是陆家的一处房产,陆勉调任去云贵之后,院子自然就空置了下来,只有些仆人住着,打扫庭院,看守门户。
丁璨从前虽也来过江南,但是只身一人,又如何比得如今心仪之人就在身旁。
于是江南美景,落入眼中,也觉得与从前所见不同了。
“人人只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风物,美如醇酒,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茫茫然东奔西走这些年,丁璨第一次觉得,如今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开始活了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京都时,不觉已是八月。
曲家上下安宁,一切如旧。
段文欣早已嫁去孙家为妾,曲榕也已娶了孙雪茹进门,曲英与梁皓也已完婚。
听说了陆嘉月回来,曲英特意从梁府过来,与她相见。
三月里春闱,梁皓金榜题名,如今放在翰林院里做编修,正是曲松最初入仕之时的官职。
曲英做了妇人,发式衣着也大有改变,相比从前,更多了些端庄气度。
夫君已经顺利入仕,梁绍宽夫妇又待她如己出,小姑梁皖待她更不必说,她的日子,如今正是过得和美顺心。
陆嘉月从心底里替曲英欢喜。
曲英帮着她整理一路上买来的土仪,送到各房去。
大半年未见,曲老夫人一见了陆嘉月,还高兴得哭了一场。
回来当日,陆嘉月就在上房里陪了曲老夫人一整天。
转过天来,小顺小成两个小厮进来给她磕头问安。
里间无人时,两个小厮才告诉她,晋王府那边的人又寻着了他们,递了消息,说是晋王请陆嘉月去私宅一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至此已尽
陆嘉月没有去见元曦。顶 点 X 23 U S
因为眼下实没有相见的必要。
年初南下云贵之前,曾告诉他,留心春闱之事,他果然做得很好。
三月春闱,礼部尚书沈焘徇私舞弊,提前将考题暗中高价售卖于数名考生,从中谋取暴利。而后不久,便被元曦查得实证,上奏御前,引得龙颜震怒,礼部尚书沈焘当即被夺免官职,按律治罪。
这一桩春闱舞弊案,前世的时候,原是过了许久才被都察院的人揭破。沈焘本是罪责难逃,却在魏王一番周旋之下,得以保命。后来魏王篡夺皇位,登基之时,复沈焘为礼部尚书,由沈焘为魏王撰写受命诏书,布告天下,对魏王的逆天之举不仅极尽歪曲遮掩,还美言之为天命所归,如此逢迎拍马,颇得魏王重用。
然而如今朝堂情势,再不是魏王权柄煊赫,一呼百应的时候了。
六部之中,户部与刑部两位尚书不涉党争,吏部尚书左右逢源,新任工部尚书为元曦所用,礼部尚书出缺,由礼部左侍郎暂代。
只余了个内阁次辅,兵部尚书孙秉元,是魏王唯一倚靠。
至于内阁其余三位辅臣,首辅杨亭鹤自是暗中拥护齐王,余下二人,尚在观望之中。
而圣驾于去岁赤霞山冬猎意外受伤之后,至今龙体违和,未曾痊愈,朝堂事务已多半交与内阁自行处置,元曦从旁协同。
陆嘉月将朝中局势看得分明。
如今只需再斩断孙秉元这一条臂膀,魏王便再无篡夺皇位的可能,而元曦便可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孙秉元毕竟是内阁次辅,掌兵部大权,若想除去他,绝非易事。
所以元曦才会和襄国公府的宝庆郡主定下婚约吗?
襄国公是太后亲侄,太后从前曾掌朝政数年,于朝中留有诸多亲信老臣,只有襄国公,才能让这些亲信老臣为元曦所用。
陆嘉月觉得元曦已经不再需要她的暗中襄助了。
二人之间的往来,是否也可以到此为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中秋月圆之夜,于宫中宴饮之后,元曦来了曲府。
只带一贴身随从,轻车简骑,来到曲府门前。
曲家诸人正在曲老夫人的上房聚宴,前院的人传进话来,诸人都吓了一跳。
曲宏和曲宁忙忙去前院迎接。
元曦并不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地指明了要见陆嘉月。
曲宏虽觉不妥,却也未敢阻拦,更何况那男女之间的事情,也由不得旁人干涉。
陆嘉月进来前厅里的时候,元曦独自站在窗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他喝了酒。
宫中宴饮,他着意多喝了几杯,否则也不敢就这样到曲府里来找她。
心知今晚他这一来,明日满京都城里都会是他与她的风传。
可是没有办法,他太想见她。
他一身月白缎平金缂丝绣蟒袍,身姿翩然,负手立于窗下。
容貌俊雅如画中人,气度清逸,风采卓然,无一不更胜从前。
她却依旧妆饰清素,眉目沉静。
“嘉月...”
元曦轻轻走过来,将陆嘉月拥入怀中。
“你为何不见我...可知一别数月,我有多想你?”
陆嘉月没有挣扎。
鼻间满是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如醇酒的芳香,几欲让她沉醉。
她却忽然想起丁璨。
那清郁如沉水香的气息,给她的是满心的安稳。
丁璨温润隽秀的眉目,满是笑意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
陆嘉月想要伸手推开元曦。
可是双手却异常沉重。
是舍不得,还是不甘心?
她已经分不清楚。
罢了,就由得他吧。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他私下相见。
就如同那日策马旷野,奔向天边的尽头,在落日余晖里,饮醉了一场酒。
今晚,就再醉一场吧。
最后一场。
他的唇落在她柔软的额发上。
她忽然就落下泪来。
“...听说殿下已与宝庆郡主定下婚约,那我便早祝殿下与宝庆郡主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元曦却笑了起来,低头看着陆嘉月的眼睛。
“你哭了...你这是伤心,还是吃醋?”
陆嘉月擦去眼泪,淡然一笑,道:“我是替殿下高兴,殿下得了襄国公的助力,想来不久之后,就可以心愿达成了。”
元曦眸光微黯,轻声道:“我不要你为我高兴,我宁愿你因此伤心...”说着,将她的一双手,握在了自己手心里,“你既知我,自然就明白我为何娶她...我心里只你一人,我答应你,待我入主东宫之后,必给你一个结果...你等我,好不好?”
从前,他以为男女情爱只不过就是春风暗渡,一夕欢娱。
如今才知道,真正的男女情爱,会让人昏了头脑,却还自甘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正如起初的疑惑不解,让他对怀里的这个小女子深有戒备之心。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知这小女子背景不明,诸多疑团未解,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得到她,拥有她。
只要她肯等他,只要她愿意与他有个结果,他就一定不会辜负了她。
陆嘉月没有回答元曦。
轻步走到窗下,夜空里一轮圆月,遥挂中天。
月色清冷,银如寒霜。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知那月里的嫦娥,自凡间飞升为仙后,独居于广寒宫之中,可也曾有过片刻寂寞的时候?
早知寂寞,为何当初不与后羿做一世凡俗爱侣?
人向广寒奔,也是一种勇气。
陆嘉月自问承受不了那独自居于高处的寂寞,更没有那奔向月中的勇气。
元曦从身后拥住她。
在耳畔柔语低声:“...嘉月,答应我,等我。”
陆嘉月默然无语。
元曦将她转过身来,才发现她一双眼眸幽深清冷,似窗外皎洁月光,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
陆嘉月郑重行礼,依依一拜。
“小女子已无计谋再可相助于殿下,殿下如今根基稳固,又有襄国公为倚,小女子与殿下同盟之情,至此已尽,今后还请殿下不必再与小女子相见...知交一场,小女子祝殿下早日入主东宫,他日荣登大宝,以殿下之才德,泽天下之万民。”
她微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番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隐隐地疼。
元曦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他的唇,再次贴近她的脸颊,寻找那熟悉的清甜滋味。
陆嘉月挣脱不得,哭了起来。
眼前一暗,双眼又被他以手遮挡了起来。
像是他第一次吻她时那样。
他的手心里满是她的泪水。
他用力地吻着她,发泄着他心中的愤怒和无奈。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你告诉我,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有一双温润隽秀的眉目,在一片黑暗里,缓缓浮现于眼前。
陆嘉月不再挣扎,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元曦终于停了下来。
他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怒其不争
果然转过天来,曲家的每一个人看着陆嘉月的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了。www.uu234.netwww.uu234.net
嫉妒,不屑,艳羡,什么样的眼神都有。
孟氏最为欢喜。
四皇子晋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纡尊降贵的亲自来见陆嘉月一个小丫头。
这分明是极看重陆嘉月的呀。
这么好的姻缘,如何能错过?
孟氏的探问,让陆嘉月不胜其扰。
谁料过得两日,丁钰也来了。
一见了她就笑道:“真是,这京都城的命妇官眷们也是太闲得慌,成日里就爱打听些风传秘辛。”
陆嘉月这才知道,原来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元曦本就有个引人注目的身份,多年来也是一副风流作派,但是却从不曾为了一个女子有过这般纡尊降贵的举动,一时之间,外头的人不免都揣测纷纷。
有的说元曦此举是为了拉拢户部尚书曲宏,有的则说是元曦一时兴起,兴致所至。
却并无一人说他是用情至深。
向来风流潇洒如晋王,岂会对一个小丫头动真心?
更何况晋王已与宝庆郡主定下婚约,此番举动,想来也只不过是一时风流罢了。
但是没过几日,又风传出陆嘉月的父亲陆勉来年就会调回京都,入六部任职,正是晋王向吏部尚书刘季同授意所为。
风传的方向一下子就变了。
京中人人乐道,皆言晋王数年风流,终遇命中克星,以皇子之尊,拜倒于一小丫头裙下。
风流之人动起真心来,总是让人觉得格外珍贵,因此这一段风传引得京都城中无数名门闺秀春心荡漾,心向往之。
阿栗听了风传,却不敢告诉丁璨。
然而这样的事情,只要是长了耳朵的,总有一天会听到。
彼时丁璨正在随国公府里陪着丁老夫人。
曲颐在一旁,将这风传当作一件趣闻说与丁老夫人听了。
丁老夫人叹道:“那小丫头模样儿性子都好,怪可惜了。”
曲颐不解,笑道:“晋王的品貌才学,是诸皇子里最为拔尖儿的,那丫头若真嫁了晋王,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说着,又问丁璨,“小叔也见过那丫头的,以小叔的眼光,那丫头配给晋王如何?”
丁璨淡淡笑道:“只要是两情相悦就好。”
曲颐笑道:“想必正是两情相悦呢,前日我回去给钰儿她外祖母问安,还听她们都在说,中秋那晚,晋王和那丫头二人相对,在前厅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丁璨点了点头,“那就好。”
看来晋王终于要给小丫头一个结果了。
只是晋王已定下宝庆郡主为妻,难不成小丫头要与他做妾吗?
晋王竟然舍得。
也不知小丫头是否愿意?
若是让自己得了小丫头,定要一生一世只她一人,再无第二个女子。
丁璨无声的自嘲一笑。
这恐怕只能是个梦了吧...
也许不久之后,就会看到小丫头身披嫁衣的模样。
丁老夫人和曲颐又闲话了几句,一扭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不觉意外。
“璨儿,你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丢了魂儿似的!”
丁璨笑了笑,“我没事,母亲不必担心。”
可是那神色里难以掩藏的失落和伤愁,依然没能逃过丁老夫人的眼睛。
心念一动,丁老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寻了个由头将曲颐支出去了,就将小儿子唤至自己身边坐着,笑道:“怎么了?你也喜欢那小丫头?”
丁璨笑叹道:“母亲顽笑,我是长辈,她一个小丫头...”
“什么长辈,咱们家和她家又不是亲戚,”丁老夫人不爱听这话,不由皱了眉头,“你只告诉我,你喜不喜欢那小丫头。”
丁璨静默不答。
怎么会不喜欢呢?
只不恨得将她整个人都溶进自己的心里。
“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丁老夫人很是高兴。
丁璨无奈一笑,“母亲,有些底细您不清楚...这件事,您千万别插手。”
丁老夫人抬手就拍了丁璨一下,怒其不争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晋王能喜欢,你就不能喜欢了?我的儿子,哪一点比晋王差了?他能大张旗鼓的去找那小丫头,你怎么就知道憋在心里?难得你遇上个喜欢的人,就打算这么错过吗?那小丫头嫁给晋王,只能做妾,我不信她就不愿意嫁给你做正妻。”
这哪里是妻或妾的原因呢?
小丫头心里的人,是晋王啊...否则怎会一早就以身相许?
丁璨愈发无奈,笑着摇头,“您听我的,这件事您千万别管,否则只怕弄巧成拙。”
丁老夫人哪听得进去丁璨的话,只道:“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你别再说了。”
这几日陆嘉月一直想着要搬回自家的宅子去。
宅子在合意坊,是陆勉当年与陆嘉月的母亲小孟氏成亲时置下的,那时陆勉已在京中入仕,到了陆嘉月六岁时,小孟氏亡故,陆勉才上呈向朝廷自请外放,一去江南又是六七年,京里的宅子便一直空置着。
如今因为元曦与陆嘉月的风传,让陆嘉月越来越难以忍受曲家上下人等的异样眼神。
尤其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在风传之上,更是添油加醋,乱造是非。
何况还有曲榕与孙雪茹也住在曲府里,曲榕春闱上榜,已经入仕,在兵部任职,再不是从前在国子监读书时,每月只回来两次。
因此陆嘉月在内院走动,时常能遇上曲榕和孙雪茹。又不知是何缘故,二房的人至今还未像前世里那样,与其他三房闹翻,搬离出去。
从前不常见,倒不觉得怎样,如今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陆嘉月实在觉得有些膈应。
倒不如自己搬出去,眼不见为净。
更何况来年父亲陆勉就要调回京中,她在曲家也住不了多久了。
终还是要回自己家去的,何不早些回去。
于是和孟氏说了,只说是想早些将宅子收拾出来,待来年父亲回京之后就好住的,孟氏不放心她一个小丫头自己住个宅院,无奈她执意坚持,孟氏只好先打发了人去陆宅,开始慢慢地收拾整理。
转眼又近重阳。
丁钰来邀陆嘉月进宫赴宴。
宫中宴饮频繁,每逢节气必有大小筵宴庆贺。
陆嘉月不想再进宫去。
丁钰就笑劝她:“听说这一回今科春闱的状元郎也会去赴宴呢,你就不想去瞧瞧?”
陆嘉月不禁笑道:“那有什么可瞧的,只怕是个白发老翁。”
丁钰哈哈笑道:“才不是呢,我告诉你,那日春闱放榜之后,状元郎打马游街,好多人都看见了,说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郎呢!”
学子寒窗数年,屡试不第者大有人在,最后能金榜题名的,多已人到中年。
从前陆嘉月的父亲陆勉金榜题名,中了头甲第三名的探花,不仅年纪轻轻,而且品貌端方,才会被陆嘉月的外祖父,翰林院大学士孟之璋看中,将次女小孟氏嫁给了陆勉。
如今竟然出了一位少年状元郎,当真是世所罕见。
陆嘉月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到了重阳节这日,便随了曲颐和丁钰进宫赴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掌掴之辱
此次筵宴依旧设在重华宫里。www.uu234.netwww.uu234.net
庭院中的几树杏花和梨花早已凋谢,只余下满树青翠枝叶,依旧繁茂。
阖宫各处皆摆满了盆植的菊花和金桂。
秋高气爽,正是菊花盛放,金桂飘香的时节。
重华宫里依旧人影穿梭,喧嚣热闹。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陆嘉月细细回想,原来也不过是去岁春上。
不到两年,今日再来,却恍若已过去了许久。
岁月辰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的消弥于春花秋月,冬雪夏风之中。
因着圣体违和,再见丁皇后,她眉间隐有忧色,却依旧是雍容华贵,笑意徐徐的与众命妇官眷们叙话。
东配殿里女眷们衣香丽影,笑语欢声,西配殿里世家男儿们高谈阔论,恣意豪情。
忽而有内监高声呼喝。
“庚午科春试金榜头甲头名---内阁议事郎冯轩和觐见皇后娘娘!”
呼喝声落,整个重华宫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见一小内监引着一个少年,从宫门外一路往正殿里来了。
那少年约摸二十来岁年纪,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海青鹭鸶绢纱官袍,身形挺拔如清梧,面容俊朗如冠玉,姿仪翩翩,神采风扬。
确是一风华正茂好儿郎。
他一路行来,引得东配殿里的女眷们齐齐注目,就连西配殿里的男儿们,亦都投以倾羡目光。
待进来正殿,他依旧昂然挺胸,却低垂眼眸,目不斜视,由小内监引着上前,与丁皇后行大礼。
礼毕,起身,丁皇后将他上下一番观瞧,不禁与众女眷笑道:“好个俊俏的状元郎---怪道那日殿试之后,圣心大悦,赞他才貌双全,这可是本朝开国至今,最年轻的状元郎了罢?”
众女眷皆附和而笑,一时称赞声不绝。
冯轩和泰然自若,笑意温谦,任凭众女眷如何观瞧称赞,他亦镇定自如。
陆嘉月和丁钰陪着曲颐,就坐在凤座下首,将那状元郎冯轩和的形貌看得最为清楚。
陆嘉月倒不觉得如何,不过一品貌俊朗的少年,一旁丁钰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冯轩和,却似是呆住了。
陆嘉月不禁偷笑。
轻拉了拉丁钰的衣袖,唤了她一声,她犹未回过神儿来。
“姐姐!”
陆嘉月又唤了丁钰一声。
丁钰这才恍然如梦醒,随即就红了脸。
陆嘉月笑个不住。
丁钰又羞又恼,嗔道:“我晓得你眼里只有晋王,旁的男儿再如何出众,也是入不得你的眼了。”
陆嘉月也不解释,低声笑道:“姐姐莫不是心动了?”
“别混说。”丁钰忍不住又向冯轩和望了一眼,嘴上却不承认。
陆嘉月难得见到丁钰也有脸红的时候,哪肯放过,愈发地揶揄起她来。
“姐姐可要考虑清楚,若真是心动了,可别轻易错过,这样品貌出众的状元郎,又得圣心青睐,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了内阁议事郎,只怕背地里不知多少命妇官眷们惦记着,想招为东床快婿呢。”
丁钰气得直咬嘴唇儿,心里慌慌乱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丁皇后又问了冯轩和一番话,冯轩和告退,在一众女眷们的目送下,去了西配殿。
陆嘉月还要和丁钰顽笑,就听见有宫娥向丁皇后禀告,说是襄国公夫人带着宝庆郡主来了。
气氛立刻就变得有些微妙。
近旁的几个命妇女眷听见了,目光便都有意无意的向陆嘉月望过来。
陆嘉月甚不自在。
若真和元曦之间有什么,就此认下倒也罢了,偏二人之间已经再无往来,却还要白白地担着旁人的猜疑和闲言碎语。
实在冤枉。
于是想着不如避出去,便悄悄对丁钰道:“我想去方便一下...”
丁钰知她是不想和宝庆郡主照面,便道:“你往后殿去,会有宫娥引路。”
陆嘉月来到重华宫后殿,果然清静了许多。
并无闲人,只偶尔有几个宫娥内监在廊下走过。
庭院里一株古槐,苍茂繁翠,浓荫遮地,树下有桌椅,陆嘉月便在树下坐了。
静静坐得片刻,心中正觉无趣,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近来。
扭头望去,是一个身形微丰,容貌娇俏的少女。
正是宝庆郡主徐明丽。
徐明丽一副倨傲神色,目光不屑,将陆嘉月从头至脚扫视一遍。
陆嘉月已经觉察到来者不善。
不欲与徐明丽有任何交集,她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却被徐明丽一把拉住。
就听徐明丽冷笑一声,曼声道:“听说元曦表哥很喜欢你啊。”
陆嘉月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道:“郡主误会,我与晋王殿下并无---”
话未说完,左颊上挨了一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陆嘉月懵住了。
徐明丽又是一声冷笑。
“贱人还想狡辩,你如何勾引元曦表哥,以为我不晓得?你装出这一副柔弱可怜的腔调,骗一骗男人倒还罢了,在本郡主面前,你最好还是老实些。”
陆嘉月捂着脸颊哭了起来。
这一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徐明丽不禁又怒上心头。
扬起右手来,又要向陆嘉月脸颊上掴去。
然而这一掌还未落下去,就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元曦表哥!你松手!”
徐明丽冲着元曦喊。
元曦攥着徐明丽的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再看陆嘉月左颊上,赫然一个红肿的掌印。
怒火猛然窜上心头。
他目光阴冷,看着徐明丽,像是看着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
“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徐明丽一怔,接着便放声大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陆嘉月,“元曦表哥,你心疼这小贱人了?你究竟是要她,还是要东宫之位?”
元曦没有回答。
陆嘉月听见他一声极轻的叹息,展臂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灼烫着他的心。
陆嘉月哭着跑远了。
元曦神色怆然地望着陆嘉月的背影消失在宫苑尽头。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秋日多雨,绵绵下了三四日。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儿又更凉了。
梁府里传来好消息,说是曲英有孕了。
曲老夫人和孟氏都十分欢喜,备下了许多补品,由孟氏带着陆嘉月去梁府看望曲英。
到了梁府才知道,原来梁皖已经和刑部江侍郎的独子江黎定了亲,江家正是今日过来梁府下定。
两桩喜事临门,梁府一时热闹至极。
陆嘉月心中郁郁,身处喧嚣热闹之中,却更觉烦忧。
孟氏虽因曲英有孕而高兴,但是不免又想起曲松和徐氏成婚至今,仍无喜讯,心中亦是喜忧参半。
房里无外人时,曲英便对孟氏道:“母亲该给哥哥纳一房妾室了,若是怕嫂嫂吃心,孩子生下来记在嫂嫂名下就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哥哥都二十五六了,该有个孩子了。”
孟氏叹道:“我早就与你哥哥说过了,给他添个妾室,他却执意不肯要...前几日你嫂嫂的母亲病了,她回娘家侍疾去了,我已经告诉了你哥哥,让他这些日子就到秋晴房里去,秋晴在他身边当了这些年的摆设,如今也总该派上个用场才是...”
陆嘉月在一旁本是无意听着,但是听孟氏说起秋晴这个名字,忽然就想起来,前世里徐氏无有所出,正是曲松的通房丫鬟秋晴,为曲松生下了一个庶子。曲松和徐氏本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是在这孩子落地之后,二人之间却从此生了隔阂。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迷情之药
过了两日,丁钰亲自送了帖子来给曲老夫人。www.uu234.net
说是丁老夫人久未与曲老夫人见面,心中挂念,邀曲老夫人得空过府一聚。
曲老夫人自然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丁钰又在春棠居和陆嘉月相伴一日,至晚才回去。
不同于往日里的随意厮闹,丁钰像是忽然间就有了心事似的,整日里都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陆嘉月只怕她是当真对那少年状元郎冯轩和动了心。
想着冯轩和也在内阁任议事郎一职,正与曲松在一处,便打算先向曲松去打听一下冯轩和的为人究竟如何。
进了曲松的院子,廊下悬着几盏风灯,四下里幽幽暗暗的,悄无人声。
丫鬟婆子们也不知去了何处。
想来是因为徐氏回了娘家去侍疾,曲松又向来不会拘束下人,便都一个个躲懒去了。
正房里点着灯,陆嘉月挑了帘子进来,厅堂里仍是空无一人。
正要往里间去,忽听得西间的内室里有些微动静。
隐隐听着像是曲松说话的声音。
陆嘉月也未多想,脚步轻缓走了过去,门下也悬着帘子,正要伸手去挑,忽又听得里头有一女子的声音。
“...大少爷,是夫人说,大少奶奶回娘家去了,让我进来伺候你的...”
“不用,你下去吧。”
曲松的语气颇为冷淡。
陆嘉月猜想内室里的女子该是曲松的通房丫鬟,秋晴。
看来自己来得不巧。
转身要走,忽听得里头曲松一声低呼。
“你做什么...你放手!”
“我不放...大少爷,是夫人让我来伺候你的,难道夫人的话你也不听么?”
秋晴好像哭了。
“你放肆!给我出去!”
曲松一声低喝,接着就是衣物的响动。
“...大少爷,你就要了我吧!我在你身边这些年,对你痴心一片,你却从来都没有多看过我一眼,如今大少奶奶总怀不上孩子,夫人着急,才许我生养...大少爷,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孩子罢!”
“你---你不知羞耻!快把衣服穿上!”
陆嘉月听得面红耳赤。
竟是无意间撞见了曲松和秋晴的男女之事。
赶紧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谁知走到庭院里,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声,扭头一瞧,竟是秋晴衣衫凌乱,捂着脸从正房里跑出来了。
陆嘉月生怕被人知道她来过,也是一路小跑着出了曲松的院子,回春棠居去了。
回来之后,喝了一盏茶,心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却又忽然起了疑惑。
曲松和徐氏夫妻恩爱,纵使徐氏一直未有身孕,曲松也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但是方才的情形...似乎曲松也并不喜欢秋晴。
秋晴一个女儿家,自解衣衫去哀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那前世秋晴所生的庶子,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秋晴最终还是求得曲松可怜,所以才有了那个孩子?
陆嘉月一个闺阁女儿,未经过人事,男女床第之间的隐秘,她所知实在有限。
自己虽然心中疑惑不解,胡乱猜想了一番,没个结果,也就罢了。
又过得两日,玉屏悄悄地来了。
陆嘉月想着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她一进来,便让辛竹先给了她十两银子,说是给她乡下父母年节时添置衣物。
玉屏谢了又谢。
陆嘉月本以为玉屏过来,必是曲宪曲榕父子又起了什么风浪,谁料却是与秋晴有关。
“昨日大少爷房里的秋晴来见过二夫人,说是秋晴针线好,二夫人烦她做几个绣花样子,一来就进了里屋,我想着这也是寻常事,起初就没在意,但是又瞧着翠屏的脸色有些不大对,站在里屋门口,像是在守着,生怕人靠近似的,我就留了个心,在外头扒着窗缝听了听,也没听着二夫人和秋晴说什么,只是秋晴出来的时候,二夫人好像塞了一小包东西在她手里。”
“我就趁早上二夫人去老夫人那里问安的时候,悄悄溜了进去里屋,我从前在里屋伺候时,就晓得二夫人的私物都放在妆台下的紫漆罗钿匣子里,就翻了翻,找了个纸包出来,打开瞧了,像是一包丸药,异香异气的,就拈了一颗出来,给表小姐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辛竹拿帕子从玉屏手里接了一颗绿豆大小的朱丸,捧至陆嘉月眼前。
陆嘉月拈起来瞧了瞧,也瞧不出个名堂,又闻了闻,香气甚是浓郁,却又并不是寻常薰香的气味。
最为古怪的是,陆嘉月总觉得似乎曾经在哪里闻到过这种香气,但是想来想去,又实在是记不起来。
于是打发玉屏去了,就让辛竹去唤了小顺小成两个小厮进来。
秋晴原是孟氏身边的大丫鬟,后来曲松成年,孟氏就将秋晴给了曲松做通房。秋晴针线好,就算去二房给段氏做几个绣花样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段氏为何要私下里塞给秋晴这么一包奇怪的东西?
陆嘉月对于二房的人和事总是格外留心,于是待两个小厮进来了,就将那朱丸给了他们,让他们拿出去悄悄地找人问一问究竟是什么。
待两个小厮再进来,却都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出了实情。
原来那一颗朱丸,竟是坊间私售的迷情媚药,可溶于水中服下,也可用作薰香,男女欢好时,可以用此物助性,更有甚者,吸服量多,可致神志不清,惑失心性。
陆嘉月听了,惊羞之下,才明白原来是段氏在暗中相助于秋晴,多半是让秋晴用这媚药去迷惑曲松...
难道前世里,秋晴的孩子就是这么得来的?
可是曲松无意于秋晴,段氏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何要相助秋晴?
此时陆嘉月还来不及去思量这些,秋晴已经得了那媚药,不知何时就要用在曲松身上。
想着前世里曲松和徐氏本是恩爱非常,正是有了那孩子之后,徐氏对曲松再不如从前那般温柔体贴,曲松也因此时常郁郁伤愁。
子嗣虽然重要,但是陆嘉月不忍心再看到曲松和徐氏因为一个孩子而夫妻离心。
情急之下,陆嘉月决定先将在娘家侍疾的徐氏请回来。
去请徐氏回来的,是大丫鬟柚香。
陆嘉月特意嘱咐了柚香,不必与徐氏多说,只需告诉徐氏,说曲松出了事,她自然就会立刻赶回来。
果然徐氏趁夜赶了回来,之后,曲松的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接着孟氏也过去了。
关起院门来,先命心腹的婆子将秋晴打了几板子,又去搜她的屋子。
谁料这一搜,除了那媚药,竟又搜出些旁的东西来。
孟氏等人辨认不出,便打发人拿出去找外头的人看过了,说是用以避孕的药粉,研磨得极细,入水即溶。
可是曲松从来不曾多看过秋晴一眼,她又何需用得着避孕的药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姻缘何在
一番拷问之下,秋晴终于说出了实话。顶 点 X 23 U S
从曲松和徐氏成婚之后,二夫人段氏就私下里找上了她,给了她药粉,让她不时下在徐氏的茶水饭食中。
秋晴起先不答应,但是经不得段氏相劝,说只要徐氏生不出孩子,总有一天,会轮得着秋晴这个通房来生下曲松的庶长子。
秋晴不禁动了心。
她是通房丫鬟,常在徐氏身边伺候,又行事谨慎,数年间屡次下药,竟从未被人察觉,是以徐氏数年未有身孕,竟都是秋晴所害。
孟氏得知真相,气得几欲吐血,当即去向曲老夫人说明前后因由,让曲老夫人替她主持公道。
曲家内宅向来还算安宁,乍然揭露出这种丑事,曲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轻,亲自审问了段氏。
段氏眼见事情败露,倒也敢做敢认。
为的却是报复曲老夫人和曲宏。
当年段氏与曲宪成婚之后数年,也一直未有身孕,她又不许曲宪纳妾,曲老夫人和曲宏不忍见曲宪膝下空虚,便作主纳了冯氏给曲宪为妾,正是三少爷曲樟的母亲,冯姨娘。
段氏正是因此怀恨在心,害不了曲老夫人,便先拿话哄住了秋晴,施以诡计,为的是要断了长房的香火,如今孟氏忽然又准了秋晴生育,她便又生一计,想着曲松和徐氏夫妻恩爱,若是让秋晴生下庶长子来,夫妻之间必然离心,如此也可搅得长房不得安宁。
孟氏恨极,当即将段氏撕打一通。
而后曲老夫人就要让曲宪休了段氏,曲宪倒是无所谓,却是曲榕出面相求,并放言自愿搬出曲府,另居别苑,以免长房与二房之间,再生事端。
曲老夫人也不想再看见段氏,当即便同意让二房搬了出去。
二房的人终于搬走了。
陆嘉月在内院里走动,也觉得眼前清静了许多。
心里也暗自庆幸,本是一个无意间的举动,没想到还会有这等意外收获。
孟氏命人将秋晴打了几十板子,唤来人牙子,远远地发卖了出去。然而毕竟心有疑惑,待事情过后,便来问陆嘉月是如何得知此事。
陆嘉月只说,是二房的丫鬟玉屏无意发现秋晴与段氏来往,行迹鬼祟,因玉屏与柚香二人私下交好,便告诉了柚香,陆嘉月听了柚香所说,才会对此事留心。
孟氏不疑有他,陆嘉月便趁这机会,替玉屏向孟氏求情,还了玉屏的卖身契,又送了她二百两银子,几样首饰做嫁妆,放了玉屏回乡下去了。
临去前,玉屏感激涕零,定要与陆嘉月磕了几个头,才自去了。
曲老夫人因此事气闷了几日,茶饭不思,正是郁结不解的时候,忽想起来丁老夫人相邀她过府一聚之事。
于是拣了个晴好的天气,带了陆嘉月坐着马车,去了随国公府。
来了随国公府才知道,这日正是丁璨的生辰。
因是寻常生辰,随国公府并没有大排筵宴,只曲老夫人和陆嘉月两个客人而已。
丁老夫人如今已多半时候都住在府里,甚少再去镜月庵,丁璨便也在府里常住,陪伴照顾丁老夫人,朴园那边,一时倒去得少了。
自云贵回来之后,总有近两个月了,丁璨和陆嘉月都不曾见过面。
这一日再见,陆嘉月不禁想起在云贵时,还有一路北上回京的路途中,与丁璨二人相对的种种情景。
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那么的不真实。
丁璨一见了她,便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
像是长辈怜爱晚辈那样,虽然举止亲近,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依旧让她觉得心中安稳。
中午开席,陆嘉月第一次见到了随国公,丁邈。
是个精神矍铄,面貌清朗的老人,虽然已近古稀之年,却身形矫健,不失武将之风。
席间,丁老夫人与曲老夫人笑道;“你是晓得的,外人都说璨儿不像是我和他父亲的小儿子,倒像是个长孙!”
陆嘉月这才知道,丁老夫人是在四十来岁时,长女丁皇后出嫁之后,才生下的丁璨。
中年得子,自然是将这小儿子看得十分娇贵。
但是随国公府毕竟是武将世家,小儿子再如何娇贵,也一样要自幼习武,丝毫未有懈怠。
寻常人在丁璨这个年纪,练就一身武艺已是难得,更何况他又通文墨,这般文武双全,不知背后付出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坚持和努力。
陆嘉月端着碗,慢慢喝着碗里的百合莲子粥,一双眼睛,不觉间就滴溜溜地转向了对面的丁璨。
丁璨正与身边的丁锐说话,依旧是温润隽秀的眉目,唇边笑意浅淡,看上去甚是轻松惬意。
看着看着,陆嘉月忽然觉得,原来丁璨的样子,竟是会让人越看,越觉得好看。
眉毛修长浓黑,眼眸清亮有神,鼻梁端直挺拔,鼻头不宽不窄,显出几分秀气,唇红齿白,唇上似薄搽了一层淡红色的口脂似的,看去柔软滋润。
一时之间,陆嘉月就移不开眼睛了。
丁璨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眼眸一转,也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
他笑了笑。
陆嘉月心里一慌,喝进嘴里的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给呛住了。
忍不住拿绢帕掩了口鼻,咳嗽起来,越咳嗽越心慌,却偏偏越是咳个不住。
脸上已经是通红。
丫鬟们端茶递水,忙着给她抚背漱口。
一顿饭吃得陆嘉月甚是难受。
待得饭后,丁老太爷自去寻清静,众女眷都陪着丁老夫人说闲话儿。
丁璨也在一旁陪坐。
说着,就提起了丁璨的婚事。
就听丁老夫人对曲老夫人叹道:“过了这生辰,璨儿就二十九了,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我这心里...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抱上小孙儿?”
曲老夫人听了,便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这种事,是急不来的,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你这样着急也是无用---兴许国舅的姻缘,已经就在眼前了呢。”
丁璨静静听着,微笑不语。
丁老夫人倒像是稍稍宽解了几分,又说笑两句,目光就落在了陆嘉月身上。
“小丫头今年有十五啦?”
陆嘉月忙站了起来,笑着应了。
丁老夫人就对曲老夫人笑道:“这小丫头在你家里养得可真好,这两年模样儿愈发出落得漂亮,可惜我身边就没有这么个伶俐的小丫头,虽有个钰儿,却是个急性子,安静不下来的,不比这小丫头温柔沉静。”
曲老夫人略思忖片刻,又笑道:“难得你喜欢这丫头,不如我就舍痛割爱,将她送来与你身边住下,每日陪着你,让你也欢喜些时日,如何?”
“此话当真?那我可就不与你客气了,”丁老夫人满面笑容地对陆嘉月招手,将她唤至身前,牵了她一双手在身边坐下,“小丫头,你可愿意?”
陆嘉月还未回答,一旁丁璨却微微皱眉,唤了丁老夫人一声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丁老夫人只装作没听见。
随国公府对于陆嘉月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她本是不大愿意来陪着丁老夫人住下,但是又想起曲府里上下那些异样的眼神,一时也未多想,就答应了。
丁老夫人愈发高兴。
曲老夫人也是笑意吟吟。
只有丁璨,对此颇感无奈。
但是心里却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