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夏有凉风
陆嘉月将目光投向别处,对曲榕视而不见。顶 点 X 23 U S
倒是丁钰笑着和曲榕打了一声招呼。
“榕表哥!”
曲榕回以微笑。
与陆嘉月擦肩而过。
他也对她视而不见,像是不曾相识,也不曾有过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很好。
陆嘉月心中冷笑。
原本便只是想和他做陌生人,如果他忽然又对她亲热起来,她还真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一巴掌掴到他脸上去。
上元佳节,在街市里被他欺辱的情景,犹在眼前。
“今儿是六月初一?难怪榕表哥从国子监里回来了...”
丁钰随口念叨着。
陆嘉月只作没听见。
二人一道进来曲老夫人的宴息室。
丫鬟们捧上凉茶和绿豆汤来,陆嘉月和丁钰喝了,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凉快多了。
丁钰就将让陆嘉月陪着她一起去朴园避暑的事情说了,向曲老夫人求个示下。
“这么点小事儿,还来问我?”曲老夫人满面笑容,不住点头,“去罢,去罢,国舅又不是外人,既然他的园子里凉快,那月丫头就跟着你一起去住上些时日,又有何妨?”
丁钰就对着陆嘉月挤一挤眼睛,得意一笑。
又略坐一会儿,二人又一道出来,回长房的院子去。
路过二房的院子,就见段文欣站在院门处的一角荫凉里,一边向外张望,一边不停地用手里的绢帕擦着脸颊上的汗珠。
这样热的天,连个丫鬟婆子都知道躲在屋里避个日头,她这样清秀柔弱的一个小姑娘,却偏在这日头毒辣的时候站在屋子外头。
陆嘉月一眼就看出她是在等着才从国子监回来的曲榕。
曲榕就有那么好,值得她如此死心塌地?
真是可恨又可怜。
段文欣也看见了渐渐走近的陆嘉月。
神色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陆嘉月停下脚步,悠然一笑,道:“这样热的天,段姐姐又何必在外头干等,坐到那一旁的下房里,喝上一杯凉茶,慢慢等着,也是一样的。”
段文欣被陆嘉月揭破心事,却也不恼,原本就热得泛红的脸颊,遮掩住了她的窘迫。
她嘴角嗫嚅片刻,语气轻慢地道:“不敢劳陆妹妹关心,我在这里站着很好。”
“这里可不好,容易晒黑了,”陆嘉月笑着,也拿帕子擦了擦鬓边的细密汗珠,“段姐姐细皮白嫩的,若是晒黑了,只怕等来了段姐姐想见的人,人家也不想多看姐姐一眼了。”
段文欣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牙齿都打着颤儿。
无奈这院门处是个是非地,一旁下房里那几个婆子估计正竖着耳朵听呢,她可不想被人议论说她和陆嘉月起了争执。
她留在曲家本已是艰难,曲老夫人如何疼陆嘉月,她也都清楚。
她不想离开曲家,更不想被赶回沧州。
只得咬牙忍了,狠狠瞪了陆嘉月一眼,转身便往院子里去。
陆嘉月却将身后的丫鬟们都留在原地,自己追了上去。
“段姐姐!”
段文欣哪想得到陆嘉月竟会追上来,转过身来,神色不无惊异。
左右近前无人。
陆嘉月直视着段文欣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听说段姐姐和黄少爷素来交好,黄少爷离开那日,段姐姐怎的没有去送一送?”
段文欣从陆嘉月口中听到“黄少爷”三个字,顿时心跳如鼓,脚下发软。
却仍强自镇定道:“...我与他素无往来,为何要去送他---陆妹妹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污我名声?”
陆嘉月眉心微蹙,摇了摇头,笑道:“段姐姐可真是冤枉了我,若只是这一句话,就污了姐姐名声,那姐姐要污我清白之身,我又该如何是好?”
段文欣的脸色瞬间霎白。
原本倔强清冷的眼神,也被震惊和慌乱取代。
陆嘉月嘻嘻一笑,紧紧盯着段文欣的眼睛,直看向她瞳仁深处。
“你以为毁了我的清白,曲榕就会看上你了?我告诉你,没有我,他也不会要你...至于为何,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他和你的那位姑母,他们母子二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陆嘉月面上笑意嫣然,不明就里的人看见此时的她,必以为她是在和段文欣说着什么贴心的体己话。
只在站在她眼前的段文欣,看清了她眼底的一抹深幽寒意。
她这是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了!
段文欣终于领悟。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和黄思从合谋之事?!
难道是黄思从在离开京都城之前,将合谋之事告诉了第三人?
是了...她安然无恙的回来,黄思从却断了一只胳膊,自己就该想到,必是有人救下了她,再将黄思从伤到那等地步。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黄思从如丧家之犬一般,不顾断臂之仇,仓皇逃命?
头顶上是烈日炎炎,段文欣却感到有一阵寒意,倾刻间透骨而来。
回春棠居的路上,丁钰因方才远远地瞥见段文欣神色大变,便问陆嘉月方才都和段文欣都说了些什么。
陆嘉月想着就要跟着她去朴园避暑,自己已然去住过几日,这回再去,只怕也瞒不住她。
回了春棠居,进了卧房,左右无人,陆嘉月便索性将事情前后,都一一说与她听了。
丁钰听罢,半晌回不过神来。
也是,任何一个闺阁女子听到这种事情,恐怕都是难以置信。
待回过神来之后,丁钰气得几乎要跳上房去,说上回就不应该忍着,如果将那黄思从狠狠揍上一顿,兴许他就老实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般惊险的事情了。
陆嘉月再想起那日情形,心中仍是后怕。
丁钰不想再引得她想起那些不痛快的事情,便也收了声儿,说些别的趣事来哄她一笑。
午饭前,丁钰就打发了她的丫鬟回去随国公府替她收拾了一应衣物,陆嘉月也让辛竹将自己的衣物收拾了一些出来,二人一道用过了午饭,歇了午觉起来,又去告诉了孟氏,孟氏也允了。眼看着日头渐渐落下去,二人才坐了马车往朴园去。
进了朴园,将衣物都交与丫鬟们去打理,丁钰带着陆嘉月就直奔丁璨房里来。
廊下小厮说,丁璨还没回来。
丁钰也不在意,蹬了绣鞋,就拉着陆嘉月进去了。
“二叔不在,咱们还是去前头厅堂里等他罢。”
陆嘉月觉得趁丁璨不在的时候,就这样闯进来,未免有些失礼。
“就是他不在才好呢,他若是在,我哪里还能随意翻动他的东西,”丁钰笑哈哈的,在正堂和书房里走来走去,一时翻着紫檀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时又拨弄着书架上的书。
陆嘉月则不动声色向四周观瞧。
与她上回所见,并无什么不同。
地板依旧光洁如镜,桌椅也依旧擦拭得纤尘不染。
一应摆设也都未改变分毫。
黄花梨木雕竹纹落地扇,也依旧紧闭着。
只是墨绿色的帷幔换成了湘妃竹帘,将正堂与书房之间作了个隔断。
丫鬟捧了凉茶和切好了的西瓜来。
丁钰这才安静下来,盘腿坐在椅子上,和陆嘉月一起吃着西瓜。
丁璨回来的时候,已是近晚时分。
一进前院大门,小厮们就禀告:“大小姐和陆姑娘来了,正在您房里等着呢。”
丁璨却像是没听清似的,问道:“谁---谁来了?”
小厮便又说了一遍。
这一遍丁璨听得清清楚楚。
盛夏的漫天晚霞里,丁璨的笑容看去格外灿烂。
他大步向院内走去,以最快的步伐。
第一百零七章 没完没了
“二叔。www.uu234.net”
陆嘉月先发现了站在正堂外面的丁璨。
丁璨挑起竹帘,缓步进来,对她点头微笑。
他今日进宫面圣,穿戴上自比平日庄重。头上戴着赤金羽冠,身穿银紫色织金团蟒妆花纱罗袍,腰间挎着佩刀,看上去煊赫威严,不可相近。
一时之间,陆嘉月竟觉得他有些陌生,就不禁愣住了。
“二叔!”
丁钰这才唤了丁璨一声。
丁璨笑道:“你们先坐,我进去换件衣裳。”
从卧房里再出来,便只穿了一件松花黄素绸直裰,墨黑的发用一支白玉簪子绾住,一把紫竹山水图的折扇,闲闲地在手中扇动。
倒又是一副富贵尊荣的世家公子模样。
陆嘉月看他一眼,抿了嘴儿笑了笑。
又是她熟悉亲切的那个丁璨了。
丁璨在对面坐了,小厮捧上凉茶,他端起来杯来,饮了两口,笑道:“今儿两个丫头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丁钰吃完了一碟子的西瓜,正拿绢帕擦着手,笑道:“家里太热,还是二叔这里凉快,我打算和陆妹妹来住上几天,待天儿没这么热了再回去...”
丁璨笑意温和,目光轻落在陆嘉月脸上,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陆嘉月也不知怎的,两边脸颊就微微一热,赧然笑道:“要给二叔添麻烦了,我只稍住几日就回去。”
丁璨摇着手中折扇,笑道:“不妨,左右我这园子宽敞,你们尽可以住下...”
“二叔,”丁钰打断了丁璨的话,“---你今儿是不是心情特别好?往年夏天我说要来住上几日,你可是嫌弃得什么似的,今儿怎么满口应承下来?”
丁璨哈哈一笑,也不答她,向外唤了小厮,吩咐将晚饭摆在厅堂上。
丁钰就扯了扯陆嘉月的袖子,悄声与她道:“...我怎么瞧着我二叔有点无事献殷勤的意思呢?”
陆嘉月拍了她一下,蹙眉道:“你真是...不答应让你住,你不高兴,答应让你住,你又胡思乱想...你二叔为人这么好,你可别以你那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嗬,”丁钰一声咋呼,“你到底是帮我呢,还是帮我二叔?”
对面丁璨轻挑眉头,看着两个小姑娘,笑而不语。
晚饭也吃得甚是热闹。
晚饭后,丁璨带了两个小姑娘在花园里散步。
晚风习习,带着草木的清凉气味,悠然抚面而来,令人倍感幽凉惬意。
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若隐若现。
丁钰和陆嘉月各执一柄团扇,拨动了那草丛,萤火虫四处飞散,两个小姑娘嬉笑追逐,举着手中团扇去扑。
丁璨的目光,始终跟随陆嘉月左右。
有二十来天不见...她的模样儿又长开了些,眉目间的青涩淡去,比先时更多了几许沉静。
身量却是依旧柔弱纤细,玉白的绉纱襦衫,淡青色的罗裙,极清素的颜色式样,穿在她身上,却偏显出楚楚动人的韵致来。
手中拈着绡丝团扇,正高举着去扑那流萤,袖口滑落下来,露出半条玉藕似的胳膊。
丁璨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将小丫头拥在怀里的感觉。
温软柔弱,像一只沉睡的猫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怜爱和呵护。
这样好的一个小丫头,不知晋王是否会珍惜,许以她一个名份?
如果晋王不许以她名份,她又该如何自处?
又如果,她发现他的心意,是会感到害怕,还是会重新做出选择?
丁璨心中一阵悸动。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他不敢再让这个念头继续下去。
毕竟到此时此刻,他还未曾感受到小丫头对他有丝毫男女之间的情意。
就在方才,他还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疏离的陌生。
丁璨自嘲地笑了笑。
小丫头已经和晋王...女子讲究从一而终,她又怎会再委身于旁人。
罢了,她向来敬重自己是长辈,今后,便也只将她当作一个晚辈来看待和疼爱吧。
可是为何,心里会觉得莫名的酸涩难受?
“二叔!”
小丫头扭头唤他,“萤火虫飞太高啦,我们扑不着!”
丁璨快步上前,看准了一只,长臂一挥,就拢在了手心里。
小丫头将萤火虫包在了丝帕里,丝帕薄如蝉翼,点点光亮闪烁,像个小灯笼。
“二叔,我也要,快给我也抓一只!”丁钰拉着丁璨的衣袖,指了半空里飞来飞去的几点萤光。
丁璨便抬了胳膊挥了两下,眉头一皱,“飞得太高啦,抓不着了。”
丁钰不高兴,撅了嘴道:“二叔就是偏心!回头我告诉松表哥,你只疼陆妹妹,不疼我,让松表哥来管管你!”
“好,好,我给你抓还不行吗?”丁璨哭笑不得,连蹦带跳好不容易也给丁钰抓了一只。
丁钰这才又有了笑脸。
两个小姑娘一人捏着一只小灯笼,在花园里游荡了几个来回,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了。
转过天来,陆嘉月起得早些,就去唤了丁钰一起往厅堂里来。
朴园里房屋多半都是空置着,丁钰原本想和陆嘉月挤在一个院子里住,但是两个人又都怕热,最后还是分开,各自住了一个小院。
进来厅堂,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丁璨坐在桌边。
“二叔今日不出门去么?”
丁钰因见丁璨穿着家常的湖蓝色素绸直裰,便问了一句。
“天气太热,我也懒得出门了,且先在家里清静几日再说。”
丁璨说着,亲手舀了两碗银耳粥,递给了两个小姑娘。
正吃着早饭,外头小厮禀告,说是有人给陆嘉月送了东西来。
陆嘉月便随口问道:“什么东西---谁送来的?”
小厮回:“是一位姓潘的公子送来的,清风酒楼的六素食盒,说是给陆姑娘的早饭。”
丁璨先没在意,以为是陆嘉月落了什么随身的东西,曲家的人给送来了,再听到是一位姓潘的公子送来的早饭,心中不禁疑惑,目光向陆嘉月看去。
小丫头秀眉紧蹙,不大高兴。
一旁丁钰哈哈笑道:“好他个小潘安,胆子可真大,把东西都送到这里来了!”
丁璨眉心挑动,笑道:“小潘安---靖安候府的潘翊?”
丁钰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前些日子他就往曲府里送东西给陆妹妹,送了半个来月呢,后来大舅母都给拒了回去,他才消停了。不过他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陆妹妹昨儿才来,他今儿就追过来了,还真是没完没了!”
丁璨又看着陆嘉月。
陆嘉月冷着脸,对外头的小厮道:“我不要,让他拿回去,告诉他别再送东西来,我不会要他的东西。”
小厮去了,过了会儿,又回来。
“陆姑娘,潘公子说不要东西可以,但求陆姑娘施舍,见他一面,他有话要对陆姑娘说。”
陆嘉月气得直想摔了手里的筷子。
丁璨却愈发笑起来。
真是有意思。
敢到朴园来放肆,这样胆儿肥的小子,他还是头一回见着。
于是站了起来,对两个小姑娘笑道:“你们先吃,我去瞧瞧。”
第一百零八章 君子好逑
潘翊在朴园大门前望穿秋水,等来的却是丁璨。www.uu234.net
“晚辈见过国舅...”潘翊忙将探出去的身子缩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台阶下,对着丁璨拱手长施一礼。
丁璨随意应了,负手立于阶上,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往日里二人也是见过面的,丁璨对潘翊的印象也算不错,是个品貌出众,行事洒脱的男儿。
只是如今的举动,怎的却如此冲动莽撞?
潘翊从丁璨那波澜不惊的神色里看出了几分不悦,忙又行一礼。
“晚辈扰了国舅清静,还请国舅见谅...”
丁璨一挥手,淡笑道:“此时致歉未免为时已晚---你既知此处是我的园子,陆家甥女又正在我园中做客,却还大张旗鼓地追到这里来,闹得人尽皆知,你这究竟是将我置于何地?”
潘翊本是面若敷粉的好容颜,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由粉转红,尴尬不已。
但是来都来了,事情也已经闹开了,总不能就这么偃旗息鼓地回去。
于是低了头双手作揖行礼不迭,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高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请国舅体恤我一片痴心,容我与陆姑娘一见。”
丁璨自是想不到潘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由怔住。
回过神儿来,才觉得潘翊似是话里有话...容他与小丫头一见,难不成他竟以为是自己拦着不让小丫头来见他一面?
这小子,还当真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
丁璨也不着恼,反而微笑道:“照你这么说来,你是有意于我陆家甥女了?”
潘翊一凛,正色道:“是,晚辈于那日重华宫中春宴之上,对陆姑娘一见倾心,晚辈愿以三媒六聘之礼,娶她为妻。”
“哦...”丁璨点了点头,“你如此信誓旦旦,不知你家中父母可知你心意?”
“家中父母疼爱,万事依从于晚辈,况前些时日,家母已替晚辈去曲家向老夫人和大夫人透过口风...”
还有这事?
自己怎的却半点也没听说?
丁璨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又道:“便是你父母同意,但是你尚未娶妻,就已养有外室庶子,这却又如何交待?”
潘翊闻言,先是不解,瞬即便又笑道:“晚辈不曾养有外室,国舅所说,应是我那庶弟,他比我年少一岁,惯常在外风花雪月...他那一套纨绔行径,晚辈不敢学,也学不来。”
丁璨顿时语塞。
是他庶弟...原来竟是自己混淆不清,记错了人。
故作无意地侧过身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丁璨又道:“即便如此,我陆家甥女并不想见你,你就该清楚她对你并无分毫心意,又何必如此苦苦纠缠。”
一片痴心又如何,父母依从又怎样,小丫头看不中你,一切都是无用。
潘翊仍是执着,神色愈发郑重。
“陆姑娘若当真对晚辈毫无心意,晚辈自也不敢勉强,只是心里有一番话,不吐不快,总要说给陆姑娘听了,哪怕陆姑娘还是要拒晚辈于千里之外,晚辈也认了。”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一时之间,丁璨还真不知该拿潘翊怎样。
继续拦着?
倒像是自己刻意为难于他,显得自己别有私心似的。
让他进去?
可是小丫头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见他...
因为从没有应对过这样的事情,丁璨不免觉得有些棘手。
正是犹豫之间,陆嘉月从院内走出来了。
“陆姑娘!”潘翊满脸惊喜神色,情不自禁地迈步上了台阶,却被丁璨一个轻飘飘的眼风,给扫得退了回去。
“二叔,请借一间客房给我一用。”陆嘉月对丁璨笑道,却并未理会潘翊。
小丫头眼神坚定,似乎是在告诉他,相信她,她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
“好,”丁璨回以她一个赞许的笑容,“就让他进来吧。”
潘翊去后,丁钰一个劲儿地缠着陆嘉月追问,想知道潘翊到底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丁璨也想知道。
所以两个小姑娘在正堂里咬耳朵,他便站在书房的紫檀大书案后面,研墨挥毫,看似两耳不闻身边事,实则全副心神都留意着陆嘉月的一言一行。
丁钰纠缠了许久,陆嘉月才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开口。
“...他说,他喜欢我。”
丁钰不以为然:“他当然喜欢你啊,不然怎会追到这里来?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他要娶我,就算我不答应,他也要等着我,直待我将来嫁人,看着我上了花轿,他才死心。”
“哇,那个臭小子,他真这么说的?”
“...嗯。”
“那你答应他了?”
“我没有啊...”
“那你是拒绝他了?”
“我...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丁璨手中才提起一支舔饱了墨汁的羊毫,正要下笔,这一句话落入耳中,他手腕猛的一抖,墨汁就滴落在了宣纸上,变成了一个墨团。
索性搁了笔,将纸撤了揉成一团,扔进了墙角的纸篓里。
心头烦躁得厉害。
又听见丁钰一声低呼:“你有心上人?!我怎么不晓得?快告诉我,是谁?”
陆嘉月羞得满面通红,正要分辨,忽然身后湘妃竹帘哗啦啦一阵响动。
是丁璨从书房出来,疾步向屋外去了。
陆嘉月不由怔住,看着丁璨的背影,“二叔怎么了?像是有些不高兴...”
丁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管他,他就那脾气,一会儿就好了。”又继续追问着陆嘉月,“快告诉我,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晚间丁璨没有陪着丁钰和陆嘉月在厅堂里吃晚饭。
丁钰问了小厮,说是丁璨一个人在前院的花厅里吃饭,不过来了。
两个小姑娘也没在意,吃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回房沐浴之后,陆嘉月看着丫鬟们整理她的衣物和随身的小物件,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五毒香囊。
本是带来送给丁璨的,倒是一时给忘了。
于是找了出来,趁着这会儿闲着,便拿在手里往前院的花厅去,要送给丁璨。
前院的花厅里,丁璨一人独坐于桌前,一口气连喝了五六杯酒,才停了下来。
他不是纵情酒乐的人,但是此时心中实在憋闷得难受。
小丫头的话,还不停在他耳边盘旋。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是晋王,还能是谁?
即便早已知道小丫头已经以身相许于晋王,可是有些事情,不曾亲眼所见,不曾亲耳所闻,便总觉得可以自欺欺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是一旦被真实揭破,那自欺欺人的虚假背后,便是残忍的伤害。
丁璨一口气又连饮下五六杯,一旁服侍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
“二爷,您慢点喝...用些小菜,喝急酒伤身呢。”
美人刀,酒色绯红清亮,入口绵柔,落入喉间却有如一道烈火,直烧至五脏六腑。
只是这腹中烧灼般的痛,也无法消解半分心上的愁。
桌上的青花瓷酒壶添满了三次,一桌子的小菜,却纹丝未动。
暮色已渐深沉,小厮们进来掌灯。
数盏灯烛燃燃,倒映在丁璨的迷蒙眼眸里,只是一片昏黄不清的光影。
他终于有些醉了。
醉了好,回去蒙头一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去想了...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小厮上来扶他,却被身后进来的女子推到了一旁。
第一百零九章 坏他好事
那女子扑入丁璨怀中,半扶半倚,将丁璨扶到了南窗下的软榻上。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丁璨姿态慵懒地靠在引枕上,双颊绯红,眼波荡漾如春水流动,比之往日,更显风流情态。
轻笑一声,问那女子:“天都黑了,你来做什么...”
“国舅...”那女子嗔唤他一声,整个人倾倒在他怀里,“有数日不曾见到国舅,国舅怎么一人在家喝闷酒,也不喊我来相陪呢。”
丁璨头目晕沉,鼻间只闻得一缕脂粉浓香,眼前只看见一张嫣红娇艳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忽然想起了小丫头那一双粉嫩唇瓣。
吻着那一双唇瓣时,只觉柔润清甜,是他品尝过的最好的滋味...
“二郎...”怀中的女子低声唤他。
她也唤他二郎...
可是眼前的女子,分明不是那个小丫头。
女子伸出两条雪藕似的胳膊,幽幽缠上他脖颈,嫣红娇艳的嘴唇,紧贴上他的脸颊。
“二郎,我对你痴心数年,你当真如此狠心,就不肯与我有个结果么...?”
女子丰腴有度的身体紧贴在丁璨胸膛,气息幽香如兰,柔柔吹过他耳边。
**如潮水缓缓涌来,他却忽然感到有些倦累。
像是独自支撑忍耐许久,负重不堪。
这一刻,心中有想要放纵的冲动。
他展臂将那美好的身体紧拥入怀,一个翻身,压在了自己身下。
伸手抚摸着身下的如花容颜,这是一张正值青春妙龄的脸,眉目之间尽是妩媚风情。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尽是爱慕和期待。
小丫头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过他...从来没有。
心头一痛,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紧紧的,紧紧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如果她就是他的小丫头,该有多好?
陆嘉月拿着香囊,兴冲冲地进了花厅来,却是灯烛摇曳,人影不见。
只闻得满屋清冽的酒香,间杂着一缕女子的脂粉浓香,混合在一处,有一种暧昧旖旎的意味。
丁璨人呢?外头小厮也一个不见,都去哪里了?
陆嘉月正自疑惑,忽而屋里那一架琉璃屏风后头,有些微响动。
是丁璨在里面吗?
“二叔...”陆嘉月笑着唤了一声,轻步走到屏风下。
然后就是一声惊呼,慌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窗下的软榻上,有一男一女纠缠在一处。
那女子肌肤雪白,容色丽,正是丹阳长公主。
那男子脸色酡红,神态迷离,正是丁璨。
陆嘉月一路跑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滚烫。
怎么会这样?
丹阳长公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丁璨不是对她并无心意吗...怎么会...怎么会...
他和她的脸,两个人的脸贴得那么近...
他要吻她!
为什么啊,为什么自己偏要在这个时候去送香囊?
自己还吓得叫喊了出来...
他和她都抬头看见了自己...
怎么办?丁璨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故意要坏了他的好事?
陆嘉月两世为人,却又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大慌大急之下,竟哭了起来。
这一哭,把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丫鬟们围着哄了一番,陆嘉月仍是哭个不停。
阿蘅也急得没办法,找发小厮去前院告诉丁璨。
小厮回来,却说丁璨喝多了酒,已经歇下了,还悄悄和阿蘅耳语了两句。
阿蘅脸色一变,就更没主意了。
丁钰也被惊动了,赶了过来。
丫鬟们七嘴八舌,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丁钰听得云山雾绕,怎么好端端的,陆嘉月往前院花厅去了一趟,回来就哭起来了?
丁钰要往前院去问个究竟,被阿蘅给拉住了。
将方才小厮说的话,悄悄告诉了丁钰。
丁钰听了,脸上一红,自琢磨片刻,也就明白过来。
丹阳长公主来得突然,又向来会在丁璨面前撒娇撒痴,必是陆嘉月去前院花厅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
闺阁女子,什么都没见过,又什么都不懂,猛然撞见那男女亲密之事,肯定是又羞又怕的。
于是也不再去追究,好生哄着陆嘉月,与她挤在一处睡下了。
阿栗来朴园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丁璨却刚刚起床。
问了廊下小厮,说是昨夜喝醉了酒,就睡到了现在。
喝醉了酒?
难道是因为陆姑娘又来了朴园,这位爷一高兴,就喝多了?
平日里他可是克制得很啊...
看着小厮们捧着一应洗漱的东西出来了,估摸着丁璨也整理妥当了,阿栗才挑起帘子,进了正堂。
丁璨衣发齐整,面庞洁净,正坐在那里喝着一盏酽茶。
看那样子,倒不像是有过宿醉,只是神情静默,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爷...”阿栗低着头唤了一声。
“嗯...这么热的天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声音听上去也是淡淡的。
阿栗不敢大意,敛了随意顽笑的心思,恭谨回道:“还是晋王那边的消息,今儿早上飞鸽传书送回来的,探子们一路跟随,说是晋王一行人日夜兼程,不日就要进入两湖地界...”
说着,耳中听见丁璨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向桌上一搁,阿栗抬眼一瞥,见丁璨面沉如水,登时闭嘴收声。
这究竟是怎么了?
知道这位爷往日住在园子里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人打扰清静的,所以自己轻易不敢过来,可是自陆姑娘来朴园住过之后,自己随时来,这位爷都没再说过二话。
陆姑娘眼下不是正住在这园子里吗?这位爷怎么反倒还不高兴起来了?
阿栗正是暗自惴惴,丫鬟阿蘅过来了。
挑了帘子进来,看见阿栗在这里,张了张嘴,又将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倒是丁璨看见她进来了,神色略缓和了些,“怎么了?”
阿蘅无奈道:“二爷,陆姑娘昨晚哭了半宿呢...”
丁璨立刻站了起来,“---哭了?为什么?”
“陆姑娘说做了个五毒香囊要送给二爷,二爷在前头花厅里喝酒,陆姑娘去了...然后奴婢们也不知是怎么了,陆姑娘跑了回来,就自己哭起来了。”
难道是昨晚那情景吓着小丫头了?
明明是她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啊...他还没说什么呢,她怎么就哭了?
不过好在小丫头那一声叫喊,让他彻底惊醒过来。
虽然他也并未完全醉了过去,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时有些松了心神罢了。
丁璨迈步就往外走,阿栗还在后头喊:“爷,晋王那边的事儿还没禀报完呢...”
丁璨头也不回,倒是阿蘅扭头冲着阿栗笑道:“没眼色的傻子,你就先在这里等着二爷回来再说!”
第一百一十章 百转千回
丁璨进来的时候,陆嘉月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软榻上。m.www.uu234.netwww.uu234.net
眼圈儿红红的,肿肿的,原本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也不复往日的神采,正呆呆地望向窗外,看着后院里那一丛翠竹。
阿蘅将屋里的丫鬟们都唤了出去。
丁璨脚步轻缓,走上前去,在软榻上坐了。
陆嘉月听见动静扭过头来,目光怔然落在丁璨脸上,想开口唤他一声“二叔,”唇瓣嗫嚅片刻,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丁璨那几分强自镇定的心思,瞬间就被这眼泪溶化得只余下了一汪柔情。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替小丫头擦去眼泪,手伸到她脸颊边,才后知后觉地停住,收了回来。
小丫头一哭,眼圈儿就更红了。因为坐得近,他都能清晰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也盈着小小的泪珠,一颗一颗的,像是闪着光芒的宝石。
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怜爱,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伸出手去,轻柔地摸了摸小丫头柔软的额发。
小丫头并没有躲闪,只是将眼眸低垂,不再看他。
“昨晚...被吓着了?”丁璨低下头去,看着小丫头的眼睛,“是我不好,行事没个轻重...”
小丫头泪眼迷蒙,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粉嫩唇瓣却微微撅着,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怎么会?...这里是二叔的园子,二叔要做什么都可以,怪我自己不好,到处乱跑,才会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说着,不禁又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来。
脸颊上立刻就泛起一片绯红。
忙拿丝帕假装擦着眼泪,不过是想遮掩住自己的羞窘。
丁璨却都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一声。
“什么叫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眼见未必是真,更何况我根本也没打算和她做些什么...昨晚你闯了进去之后,我就将她赶出园子去了...只怪我喝得太多,酒劲儿上来,也没顾得上和你解释,就自己回房睡下了。”
丁璨的声音里有着青年男子独有的醇厚,又因为刻意压低了些,话语徐徐,听来更显温柔深沉。
小丫头听他说得直白,脸颊愈红,轻轻哼了一声,将脸一扭过去,还是不看他。
“二叔要做什么,自做去便是,又何需向我解释,我不想听...”
丁璨眨了眨眼睛,笑道:“要解释的,不然你以为我是轻浮浪荡之人,可如何是好?”
“我晓得二叔是君子,不然丹阳长公主也不会对二叔一片痴心,她这个年纪也早该嫁人了,二叔为何不成全了她?”
丁璨眉心一动,唇边笑意渐渐淡去,原本温润的眉目凝上了一层凄冷神色。
“若是我成全了她,娶了她,你就很高兴,是不是?”
小丫头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屋里一片寂静,一旁青花瓷大缸里供着的冰块正在慢慢融化,水滴落下来的声音,无比清晰。
“我高兴还是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呢。”小丫头忽然喃喃自语。
是啊...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有她的心上人,他娶谁或是不娶谁,本就与她无关。
丁璨安静地看着陆嘉月,明亮温暖的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目光缓缓低垂,无意间看见她手中握着一个香囊。
那香囊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用的,墨青色的缎子绣着山水,做成个宝葫芦形状,又用金丝勾了云边,垂下一缕朱穗,看去精巧别致。
他眸光瞬间又亮了起来,指了那香囊,微笑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这一问,陆嘉月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香囊。
于是松开手心,将香囊递了过去。
“二叔几次解我危困,我又没有贵重东西可以拿来感谢二叔,就自己做了个香囊...针角粗陋,二叔别嫌弃。”
丁璨接过香囊,就系在了腰间的束带上,自己看了看,颇是满意。
不禁笑道:“挺好的呀...没想到你还会做针线。”
陆嘉月本是满心茫然委屈,但是见丁璨这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又忍不住悄悄地笑了笑。
偏丁璨看见了,将身体微微前倾,故意凑近了看她的脸,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不哭啦?”
他确实离她有些近了,她一抬眸,就在他一双温润清亮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气息清郁如沉水香,也跟着一下子扑面而来。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但是他的气息,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是在什么时候闻过吗?
她努力回忆,却没来由的脸上一热,忙又垂下了眼眸。
他又笑了一声。
她不知他为何要笑,大了胆子又看他一眼。
这一眼看清了他脸上的皮肤,细白紧致,像是十**岁的少年郎,清爽干净,又有着自然的柔润光泽。
只看这一张脸,绝想不到他已经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
脸上越来越热。
陆嘉月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灿若烟霞,连小小的耳垂儿,都已是红粉粉的颜色。
是自己离她太近了吗...小丫头竟然就害羞了...
她这样含羞脉脉的样子...小女儿家含羞脉脉的样子...
该是只有对着她心上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啊!
丁璨心头咚咚直跳,像是有一面小鼓在猛力地敲打着。
一个大胆的猜想,随着这强烈的心跳,瞬间迸发了出来。
---难道她对他,也是存有几分心意的吗?
必然是了...!
如果小丫头对他并无心意,在撞见昨晚那一幕之后,她应该只会害怕,而不会委屈,更不会哭...
可是她哭了,还哭得那么伤心...
她这是害怕失去他吗?是因为看见他和别的女子亲密而感到难过吗?
只是一息之间,丁璨心里的念头已是百转千回。
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狂喜所笼罩,神思飞舞,像是从平地里升到了半空之中,飘然若仙。
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双手,捧起了眼前巴掌儿大的娇小脸颊,炙热的目光落在那粉嫩唇瓣上,将自己的唇,一点一点地靠近...
就在他的鼻尖,贴上她的脸颊的时候,整个人被一把推开。
“二叔,你要做什么?!”
小丫头一脸惊慌,不停地后退,直到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丁璨大窘。
难道是自己的猜测不对?
眼前小丫头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他恨不得当即寻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真是糊涂了...她向来只当自己是长辈一样,自己却突然对她做出这种举动...
也不知这小丫头会不会被他吓跑,立刻就离开朴园回曲府去?
丁璨第一次知道了丢脸是什么滋味。
“我...”
他极力地想要解释,却发现一时之间,自己连一个拙劣的借口都找不到。
“二叔,你哄陆妹妹哄得如何了?她没哭了吧?”
丁钰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站在了丁璨和陆嘉月眼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乃尔心动
丁璨终于得了解脱。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你来陪她吧,我这会儿头晕沉沉的,怕是昨晚的酒劲儿又上来了...我得先回去歇一歇了...”
对丁钰说完,丁璨就捂着自己的额头,作一副欲醉未醉的模样,逃也似地快步出去了。
陆嘉月望着丁璨的背影,若有所思。
“谁让你喝那么多,看你下回还喝不喝了!”丁钰冲着门外喊了两句,扭过头来,拿手在陆嘉月眼前一晃,“瞧什么呢---我二叔都和你说什么了?看你这样子,是没事儿啦?”
陆嘉月窘然一笑,低声道:“...我原也没什么事呀。”
丁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没什么事?昨晚不知是谁哭得肝肠寸断呢。我就想不明白,不就是那丹阳长公主倒贴我二叔么,你至于吓得哭成那样?”
是啊,丹阳长公主本就是举动豪放,不拘一格的女子,更何况她痴缠丁璨数年,就算二人之间真有什么,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自己真的是害怕,所以才哭的吗?
陆嘉月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眼泪实在流得有些莫名其妙。
还有丁璨方才的举动...
当真只是酒醉未醒,一时糊涂吗?
阿栗还在正堂里等着。
丁璨一进来,他就先观察着丁璨的神色。
不像先前那般冷淡了,眉目间似有几分喜色,可是眼神里又透着几分怅然...
这位爷又是怎么了?
阿栗甚是头痛。
丁璨径直走进了书房,在紫檀大书案后面的四方靠背椅上坐了。
从陆嘉月住的小院出来,到这一路走回来,丁璨心里一直都在回想着方才的情景。
小丫头的样子,分明就是小女儿家对着心上人时才会有的娇羞模样啊...
怎么自己一靠近,她就又害怕躲闪起来?
难道真是自己胡思乱想,小丫头只拿自己当长辈,而对自己并无男女之间的心意?
思来想去,种种疑问和猜测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像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直到在这书房里坐下了,屋里供着冰,清凉的水气洇漫周身,才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安静了下来。
丁璨不禁一声笑叹。
当真是冤孽。
自发现对那小丫头动了心之后,自己的心情便开始起伏不定,一时如跌入谷底,一时又如飞上云天,反反复复,没个停歇。
而从前的淡定自持,是再不复存在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阿栗挑起湘妃竹帘,正看见丁璨笑了笑。
于是忙道:“爷,晋王那边的消息...”
丁璨看他一眼,拈起书案上的一把白玉折扇在手中拨弄,淡淡道:“他离京不过二十来日,就要到两湖了吗?倒是挺快啊...魏王那边是什么动静?”
阿栗回道:“魏王那边早让人快马加鞭地赶在晋王前头往两湖去了,估计是急着给两湖布政使江朝永报信,另外还安排了人手,悄悄地缀在晋王一行人之后,只不知意欲何为。”
丁璨微微颌首,缓声道:“魏王这是做贼心虚了。户部每年百万两白花花的专项银子拨给工部,用来修筑两湖堤防,可是年年拨银子,年年修堤防,一到了雷雨季节,两湖却还是免不了遭遇洪灾...工部可向来都是魏王的地盘,工部尚书胡崇安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这百万两银子究竟花到哪儿去了,也只有魏王心里清楚。这一回晋王突然插手工部的事,向圣上求了旨意,亲自前去两湖督总堤防之事,摆明了是要去揭魏王的短...”
阿栗一叹,道:“可不是吗?两湖自今年四月起,便没怎么下过雨,如今这天气,听说更是一连数日滴雨不见,赤日千里,眼看又是雷雨季节,必又是连场的暴雨成灾,那堤坝若还是和往年一样修得像豆腐似的,只怕过不了多久,两湖的百姓就又要遭殃了。”
丁璨摇着手中折扇,笑道:“如今不是晋王去了么,他既去了,自然是要亲自督工,巩固堤防,不让两湖百姓再遭洪灾,不然如何能显出他的本事呢?你就别为两湖的百姓忧心了,有晋王忧心就够了。”
阿栗也笑,又道:“说来晋王挑的时候也好,到两湖去得早了,堤坝固防之事还没开始,去得迟了,大水一冲,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如今这个时候去得是正好,两湖布政使江朝永可是才上了折子,向圣上表功自己是如何辛苦,正日夜不休地亲自督总堤坝固防之事呢,晋王这一去,他们可是什么马脚都藏不住了。”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不过那江朝永也是个胆大的,他的布政使司衙门可就在江城府,他却只顾着和魏王胡崇安合谋捞银子,就不怕堤坝一毁,灾洪席卷千里,连他自己都被大水冲回老家去。”
丁璨轻哂一声,冷笑道:“两湖遭了这几年的洪灾,你可有听说冲毁了那两湖布政使的衙门?他既有胆量捞银子,自是有万全之策来应对呢。只是如今晋王一去,就断了他们的财路了,待晋王摸清他们的底细,再一道折子奏与御前,只怕胡崇安和江朝永的小命都难保了。”
阿栗点了点头,不无感叹地道:“晋王如今真是风头正劲啊...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想起来去动工部?”
就这一句话提醒了丁璨。
“晋王身边近来是不是添了什么人手?”
阿栗摇头,“没有啊,还是先前那个贴身的护卫,不过他也只是负责晋王的安全...至于是否添了旁的人,下面探子们并没有发现。”
丁璨却是不信。
从定州解围之事开始,再到刘显被杀,如今又突然插手干预工部事务...
晋王这数次出手,都是与魏王针锋相对,且每一次都是准确无误。
难道是晋王身边添了什么高深莫测的谋士,只是藏匿得太好,才没有被人发觉?
因为中午太热,便都各自在屋里吃的午饭,晚上却依旧都在厅堂里吃晚饭。
丁璨居上座,陆嘉月与丁钰一左一右分坐两边。
一桌子的荤素菜式,陆嘉月却没什么胃口,只拿汤匙舀着半碗绿豆汤,一勺一勺地喝着。
丁钰倒是吃得畅快。
丁璨不动声色地夹了一个粉蒸丸子放到陆嘉月手边的细瓷小碗里。
小丫头瘦了,因为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
他留心过,她每顿才吃小半碗米饭,几筷子素菜。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陆嘉月抬眸看他一眼,也是不动声色地把粉蒸丸子夹起来吃了。
丁璨心中一喜。
小丫头肯多吃点东西就好。
于是又夹了一块虾仁放过去。
陆嘉月也吃了。
丁璨又夹了一块用鸡蛋和肉馅做的鸳鸯肉放过去。
陆嘉月还没吃,丁钰就拿筷子指着桌上的一盘醋烧鱼叫了起来。
“二叔,我要吃鱼!”
丁璨瞄她一眼,“自己夹。”
丁钰也不生气,索性将那盘醋烧鱼直接挪到了自己面前。
“你陆妹妹都瘦了,你瞧瞧你,来住了这几天,脸都变圆了,还是少吃些吧,再长胖了,可就当真嫁不出去了。”丁璨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这下可说到了丁钰的痛处,一下子脸都红了,正要向丁璨“发难”,外头小厮进来了。
“二爷,丹阳长公主又来了,车驾停在大门口,她正往这里过来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闻遇刺
丁璨一听见丹阳长公主又来了,下意识的就向陆嘉月看去。m.www.uu234.net
正好小丫头也看了他一眼。
眼神古怪...似有些嗔怨的意味。
丁璨当即沉下脸来,吩咐小厮:“拦住她,就说我不在。”
小厮欲哭无泪:“二爷,但凡是拦得住,奴才们早就拦了...您又不是不晓得,丹阳长公主哪回过来不是和进自己家门似的...”
看来自己再在这厅堂待下去,就有些碍事了。
陆嘉月站了起来,“我吃好了,二叔慢用。”
说完,就往外走。
却在庭院里与丹阳长公主面对面地遇上了。
丹阳长公主总是妩媚娇艳的,满身珠翠华服,身为皇室公主的骄傲和自矜在她眉目神态间显露无遗。
她停步于陆嘉月面前,巍然不动,似乎在等着陆嘉月给她让道,或是行礼拜见。
陆嘉月微低着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莫名的倔强,也自站着不动,既不让道,也不行礼拜见。
丹阳长公主长眉一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眼前的小丫头身上。
昨晚就是这个小丫头,坏了自己的好事。
好不容易遇上国舅醉酒,自己一番纠缠,眼看着就要成了好事,偏被这小丫头闯进来给搅和了。
若是昨晚就和国舅...国舅是君子,以他的端重人品,必会娶自己为妻,正好可以遂了自己多年心愿。
却偏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小丫头,横冲乱撞的,若不是听她称国舅为二叔,怕是国舅家的亲戚,自己早就让人拉出去一顿板子赏给她了。
身后女使察觉丹阳长公主不悦,立刻开口喝斥:“眼前何人如此大胆,长公主殿下面前,敢不行礼拜见?!”
话音未落,被缓步行来的丁璨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瞬间吓得变了脸色。
丁璨站在陆嘉月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又来了...”语气不耐,是对丹阳长公主说的。
丹阳长公主一见了丁璨,便是眉开眼笑。
“昨晚见国舅一人独饮,好没意思,我特意带了国舅爱喝的酒来,今晚就让我陪着国舅痛饮,一醉方休,国舅觉得可好?”
她不过是想着昨晚没有成就好事,索性今日再让丁璨醉上一场,有一大堆女使守在门外,一只蚊子都放不进来,总可以如她所愿了罢?
丁璨一眼就将丹阳长公主的心思看透,淡笑道:“我今日不想饮酒。”
丹阳长公主也不气馁,伸手绾住丁璨的胳膊,笑道:“不饮就不饮,那我就陪国舅吃饭。”
丁璨并不理会,只淡淡笑着,回头唤丁钰。
“你先陪你陆妹妹回去。”
丁钰在厅堂里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走出来,与丹阳长公主见了一礼,便带着陆嘉月走了。
丁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跟着陆嘉月。
直到她走出庭院去,柔弱纤纤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小丫头是觉得委屈了?
一直低着头,也没再看他一眼。
丁钰带着陆嘉月去了丁璨房里,两个人闲得无聊,坐在软榻上打双陆。
没坐多久,丁璨回来了。
丁钰抬头看他一眼,“今儿打发她走倒像是利索些?”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倒管起长辈的事来了。”丁璨笑着,往陆嘉月身侧的椅子上坐了。
又向棋盘上看了看,“谁赢了?”
丁钰得意笑道:“自然是我了。”
“你也让让你陆妹妹,”丁璨说着,取过骰子来,向棋盘上一扔,是个最大的点数,依着点数挪动陆嘉月的棋子,就走到丁钰的棋子前头去了。
丁钰嘴巴一扁,嘀咕了两句。
陆嘉月却没什么心思在意输赢,棋盘上纹路纵横,映入眼睛里全是一团模糊。
丁璨不停地掷骰子,挪动棋子,天青色素绸直裰的衣袖,便在她身边挥舞来去。
她又闻到那淡淡的沉水香的清郁气息了。
怎么会这么好闻?
幽幽淡淡的,既不张扬,又不厚重,闻起来让人只觉得满心里都是妥帖安稳。
忽然就想起上午。
左右无人,静寂无声,他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将他的唇一点一点地向她贴近...
他是要吻自己吗?
陆嘉月被这个突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就向丁璨看去,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屋里燃着数盏灯烛,暖黄色的灯光下,丁璨一双温润的眉目看去愈发柔和,双唇也更显红润,唇角仍是微微抿起,是个好看的弧度。
陆嘉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丁钰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怎么啦,是热吗?脸红成这个样子!”
不待丁璨也向她看过来,她匆匆忙忙地下了软榻,趿了绣鞋就往外跑。
“太热了,我...我困了,我要先回去睡了!”
屋里青花瓷大缸里供着的冰块正在融化,水滴不停落下,满屋里都是清凉的水汽。
丁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无汗,又问丁璨:“二叔,你热吗?”
“热啊,”丁璨顺手取过一旁的一柄紫竹山水图折扇,拨开了闲闲扇着,“嗯,确实挺热的。”
自那日之后,过去了有十来日,丹阳长公主再没来过。
丁璨也很少出门,每日不是与两个小姑娘在一处顽笑,就是在房里看书练字。
日子过得甚是清静。
陆嘉月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丁璨写得一手好字。
尤其是小楷,字体圆润端丽,神清骨秀,却又不失质朴天然的韵味。
惊奇之下,又问他是否雅擅丹青。
他微有犹豫,只道略通一二罢了。
陆嘉月仍是暗暗钦佩不已。
听说他自幼习武,有一身不凡武艺,却没想到他于笔墨书画上竟也有如此造诣。
不知道可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闲来无事,陆嘉月又多了一个乐趣,就是待在丁璨的书房里,看着他用她送的那一套状元楼的文房四宝,在澄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他最爱临摹赵孟的字帖,而重复写了数遍之多的,却是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陆嘉月虽向来不喜诗词,却也知道这长相思词句缠绵,涵义哀怨,乃是男子用以寄托对心上之人苦求而不得的思念。
她不免又胡乱揣测起来。
难道丁璨心里也有求而不得之人吗?
忽攸又过去五六日。
天气愈发炎热。
这日晚饭之后,陆嘉月和丁钰在丁璨房里闲坐,后厨里新制了酸梅汤,小厮送进来,两个小姑娘一边喝着,一边嬉闹个不住。
隔了湘妃竹帘,丁璨在书房里看书。
阿栗却突然来了。
进来正堂,向陆嘉月和丁钰点头示意之后,便撩起帘子进了书房。
“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丁璨发现阿栗的脸色有些不对,放下了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阿栗沉声道:“爷,晋王遇刺了。”
随着这话音落地的,还有陆嘉月手中盛着酸梅汤的粉瓷小碗。
碗没有碎,深褐色的汤汁泼洒了出来,在光洁如镜的龙凤檀木地板上淋漓蜿蜒,昏黄色的灯火下,看去犹如一道深红色的血迹,缓缓洇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忧思成灾
陆嘉月慌忙去捡地上的粉瓷小碗。www.uu234.net
外面的小厮听见了动静,赶紧拿了干净的抹布,端了盆清水进来擦地。
“二叔,你们说什么呢,吓到陆妹妹了。”
丁钰冲着书房那边大声说着,又扭过头来看着陆嘉月,“吓着你了吧?他们成天说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事情,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陆嘉月心头突突直跳,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慌乱,勉强笑了笑,道:“不用,我没事...”
书房里静了片刻。
就听丁璨的声音,极低沉地道:“是魏王的人?”
“是,咱们的人已经暗中将他擒住。他伪装成修筑堤坝的工匠,混在人堆里...当时晋王正在江城府外五十余里的一处堤坝上勘验工事进度,人多拥挤,一时不防,就...”
“伤在何处?”
“肋下三寸,所幸伤口不深,当时两湖布政使江朝永也在,吓得半死,当即亲自护送晋王回了布政使司衙门,里外加派了数百兵士守着,又请了江城府的名医去为晋王诊治,虽然有些失血过多,总算保住了性命。”
丁璨一声冷哼,“他倒不蠢,晋王若是死在了他的江城府,他还不得陪葬?”
“看来魏王并没有事先告诉江朝永...”
“那自然是不能先告诉了他,魏王此举,不仅是要置晋王于死地,同样也将江朝永当做了一枚弃子。”
“...爷,这件事可要上奏御前?”
书房里又是一片静寂。
良久,丁璨长叹了一声,缓缓沉吟道:“...先容我思量一二,明日再说。”
阿栗应了。
“是,我即刻就去回信,让咱们的人也暗中护着些晋王,毕竟是皇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圣上...”
丁璨挥了挥手,“去吧,让他们兵分两路,先送了人证回来,余下的人暗中护卫晋王。告诉他们千万小心,切莫露出行迹。”
阿栗去了之后,好一会儿,丁璨才从书房里出来。
陆嘉月坐在软榻上,手里还攥着那只粉瓷小碗,昏黄灯火下,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倒是平静得很。
方才一听说晋王遇刺,吓得手里的碗都摔了...这会儿听见说保住了性命,就这么快镇定下来?
还以为她会忍不住哭哭啼啼,急着要赶去两湖见晋王一面...
丁璨犹在兀自猜测,陆嘉月已经站了起来,对丁钰道:“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丁钰也正觉得无趣,点了点头,二人同向丁璨告了一声,出去了。
回来小院,进了卧房,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陆嘉月慢慢爬上床榻,蜷在角落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才敢细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晋王遇刺了...
肋下三寸,失血过多...他差一点就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掉以轻心?
如果他死了,他的雄心壮志自然是灰飞烟灭,自己的一番谋划心血,也都将随之付诸东流。
也怪自己,是自己让他去插手工部的事情,也是自己建议他最好亲自去一趟两湖,勘察两湖的堤防之事,找出其中的关键证据...
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好,没有思虑周全,才会让他身涉险境...
想着想着,眼中竟怔怔落下泪来。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虽然曾经冲动冒犯过自己,却也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太像那些曾经暗中向他示好的女子...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似乎也是一桩憾事...
陆嘉月泪眼迷蒙,心里想起的都是晋王的一言一笑,俊雅无双的面容,竟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但愿他能快些好起来...也但愿他能平安地回来,不要再遇上这种险恶的伤害...
翌日清晨,丁璨没有陪着陆嘉月和丁钰吃早饭。
他进宫去了。
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过了一夜,陆嘉月早上起来,依旧去厅堂里吃早饭。
以为丁璨会在,和丁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来,问了小厮,原来竟还是没有回来。
一天一夜都没回来。
丁钰不禁嘀咕道:“难道是回府里去了?”
小厮们听了,捂着嘴儿笑。
有个胆大的,就对丁钰笑道:“二爷没回那边府里去,昨晚原是歇在了蓼芳院...”
丁钰脸上一红,就没再言语。
偏陆嘉月还要问她:“蓼芳院是哪里?”
丁钰撇了撇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儿...”
正好阿蘅进来,将前后一番话听得清楚,当即就拧着那小厮的耳朵,将他提出去了。
小厮疼得直求饶:“姐姐,好姐姐,快松手,我今后再不敢乱嚼舌头了...”
原本骄阳似火的天气,到了午后,却忽然阴云密布,傍晚时分,下起了瓢泼大雨。
陆嘉月站在廊下,看那顺着滴水檐湍急而下的雨幕,不禁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晋王。
也不知两湖是否也下起了暴雨...堤坝可有修补牢固?
若是暴雨成灾,洪水冲毁堤坝,晋王岂不是又再身处险境?
陆嘉月忧思忡忡,到了晚上,小厮说丁璨回来了,请她去厅堂里一起吃晚饭。
她没有去。
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得下。
忽然起了想要离开朴园,回曲府去的念头。
于是就吩咐阿蘅帮她收拾衣物,自己去见丁钰,告诉她自己要回去。
丁钰自是苦劝陆嘉月留下,无奈陆嘉月执意要回去,丁钰也只得道:“这场雨一下,想必天儿也没那么热了,你若回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也没意思,不如我也回去算了。”
两个小姑娘一时兴起,都收拾起了行装。
丁璨在书房里,正提笔缓缓写着一篇李白的长相思。
是近来写惯了的。
屋里灯火明亮,屋外夜色深沉,大雨还在下着,雨声繁杂,落入耳中,让人的心绪也跟着纷乱不息。
阿蘅将陆嘉月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了丁璨。
丁璨闻言,静了一瞬。
“知道了,你帮她打点妥当吧。”
阿蘅应了,出去了。
丁璨再提起笔来,只觉腕间无力,心中惆怅,难以下笔。
小丫头要回去了。
也好。
心里系挂着晋王,在这里住着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反而让她更累。
只是晋王这次死里逃生,回来京都之后,不知是否会给小丫头一个交待?
大雨下了一夜。
清晨,雨势终于小了一些。
淅淅沥沥,绵绵不断。
丁璨今日不出门,穿一身月白素绸直裰,撑着一把青绸伞站在门下,目送着陆嘉月和丁钰上了马车。
陆嘉月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微笑与他道别。
他亦回以微笑,一双温润眉目在雨雾中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淡薄的水汽,不甚分明。
马车行出很远。
陆嘉月心里忽然有一瞬间的失落。
不觉再挑起帘子向后望去。
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还安静立下伞下,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七夕夜游
回来曲府,将一应随身的衣物都交与桔香柚香去打理,陆嘉月自带了辛竹往上房去给曲老夫人问安。www.uu234.net
因着下雨,屋里甚是凉爽。
曲老夫人见了陆嘉月进来,笑吟吟地唤她至身前,拉了她的手在身边坐下,问长问短。
陆嘉月自然是将朴园说得处处都好。
曲老夫人愈发欢喜。
中午留陆嘉月陪着用了午饭。
待曲老夫人午歇后,陆嘉月才往孟氏屋里来。
梁家既已说好八月十五之后就来下定,孟氏便开始为曲英张罗起了嫁妆。
因明年三月,梁皓要下场参加春闱,两家商议一番,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明年春闱之后的四月。
算来也只有十个月的时间了,倒也是该慢慢着手预备起来。
与孟氏问了安,又叙了一番闲话,陆嘉月就安安静静地陪在孟氏身边,看着孟氏为曲英拟嫁妆单子。
梁家虽是门第清贵的人家,不在乎将来儿媳的陪嫁是否丰厚,但是孟氏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嫁妆单子上的每一样陪嫁,都是她一一精心挑选。
各式各样的金银器皿,古玩摆件不消说了,只京郊各处的大小庄子就有三四个,曲家的姑娘出嫁,官中也是要给陪嫁的,方氏向来有眼色,会做人,挑了个唐县的五百来亩地的庄子添在了曲英的嫁妆单子里,那庄子虽然离京都稍远了些,却是正正经经的五百来亩好水田,将来不管是收租还是自用都是好的。曲老夫人虽待曲英不如曲薇那般疼爱,却也将自己积年珍藏的一套累金丝凤嵌红宝石的头面拿出来送给了曲英。
张嬷嬷也在一旁看那嫁妆单子,帮着孟氏掌眼。
小丫鬟打起帘子,曲英进来了。
“姐姐来了。”陆嘉月站了起来,笑着朝曲英招手,“姐姐快来,姨母正在看姐姐的嫁妆单子呢,姐姐自己也来瞧瞧,可还缺了什么?”
曲英笑着嗔了她一眼,“去别人家里住了这些日子,不见你稳重了些,倒是愈发地会取笑起人来了。”
说着,走上来在陆嘉月身边坐下了,拉着她的手,二人说些女孩儿家之间的亲热话儿。
张嬷嬷便笑道:“姑娘莫怕羞,待夫人为姑娘张罗好了婚事,就要一门心思地开始为表小姐张罗婚配之事,到时天天儿脸红的就该是表小姐了。”
说得提醒了曲英,笑道:“嬷嬷说得极是,看这小丫头将来嫁不嫁人,待她要嫁人的时候,我可得好好儿地笑话一下她。”
陆嘉月就捂着脸佯装怕羞的模样,笑嘻嘻地道:“哎呀,嬷嬷,姐姐,快别说了,没等到那时候,我就已经羞死啦!”
满屋子的丫鬟们都跟着笑起来。
孟氏就拉过陆嘉月的手,低声笑问她:“听说你才去了国舅的朴园,那潘少爷就追过去了?”
陆嘉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去过,被我打发走了,我和他说清楚了,今后他再不会来纠缠我了。”
“你这丫头...”孟氏不禁皱眉,却又实在拿陆嘉月没有办法,只得笑着叹了两声,便也作罢了。
在孟氏屋里说笑了半日,吃过了晚饭,陆嘉月便回了春棠居。
洗漱后正要歇下,柚香进来卧房里,说是玉屏过来了。
这回带来的消息,却是在陆嘉月意料之外。
“...就在表小姐出门之后没几天,二老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高高兴兴的,再不像先前那般发愁了...我偷偷地躲在里间的门外听了听,又向翠屏套了些话,原来是二老爷被冤枉的事情弄清楚了,解了旁人对他的疑心,还听二老爷不住的夸赞四少爷,说还是四少爷聪明能干,几句话,一个主意,不仅还了二老爷的清白,还在旁人面前立下了一桩功劳...我听得不大明白,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依着他们的话原样地说给表小姐听了...”
玉屏去后,陆嘉月躺在床榻上,顾自思索。
几句话...一个主意...
前些日子曲宪坐立难安,必是魏王相信了曲宪已经暗中投靠于晋王的流言,曲宪因此失了魏王的信任,受到了冷遇。
如今却又高兴起来,自然是流言纷扰已解。
可是这又与曲榕有何干系?
难道是曲榕替他父亲曲宪出头,向魏王澄清流言,因此洗脱了魏王对曲宪的猜疑?
陆嘉月隐约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曲榕竟还有这等本事...
她还当真是小瞧了他。
那曲宪所说的一个主意,又所指是何?
曲榕不过一个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能有什么主意可以帮助到魏王,竟能在魏王跟前立下功劳?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陆嘉月只好暂时放弃。
以免乱了自己的思绪。
不管怎样,看来曲宪和曲榕父子都是铁了心的要投效于魏王。
陆嘉月不禁又有些犹豫起来,是该继续想办法斩断曲宪曲榕父子和魏王的关联,还是该任由得他们去?
转眼就是七月,天气依旧炎热。
到了七夕这日,丁钰来了。
一进春棠居,就拉着陆嘉月的手,笑道:“今儿晚上街市里热闹,你陪我出去瞧瞧?”
陆嘉月近来心事重重,自是没有心思与丁钰出门去游玩。
无奈丁钰一番好言相求,身边几个丫鬟因见陆嘉月近来总是闷闷不乐,便也都撺掇着她和丁钰一道出门去散一散心。
陆嘉月抵不得丁钰相求,只得无奈答应了。
又去告诉曲老夫人和孟氏。
因着上回上元佳节那晚,陆嘉月曾在街市里走散的缘故,曲老夫人和孟氏一听说她又要出门夜游,便格外小心谨慎,着意地安排下了二十来个丫鬟和小厮跟着。
丁钰反而不高兴起来,拍着胸口道:“有我在呢,还怕你出事不成?让这么多人跟着,咱们怎么玩得痛快呢?”
于是出了曲府,就将丫鬟小厮们又都打发回去了。
两个人各带一个贴身的丫鬟,在街市里自在来去。
七夕虽也热闹,到底比不得上元佳节那般喧嚣熙攘,人流涌动。
逛了一圈下来,身边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或二人携手并肩同行,或相倚相偎于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陆嘉月不禁笑道:“这七夕是人家有情男女相会的日子,咱们也来凑热闹,算什么呢。”
丁钰只专心于街市里的小玩意儿和吃食,闻言笑道:“咱们逛咱们的,管旁人干什么,自己开心就好。”
两人在街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丁钰忽然指了前头街边一家铺子,笑道:“那是京都城里最好的脂粉铺子,你还没去过吧?我带你去瞧瞧,他家的玫瑰膏子擦脸是最好的,又润又香,可以买两盒带回去...”
陆嘉月就由得丁钰拉着她的手,来到那脂粉铺子门前。
站在门前,就看见里头有不少女子,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正在调试脂粉。
只有一个身姿挺拔,眉目英气的男子,在一众女子之中,看去格外惹眼。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他正低头与那女子说话,眼神温柔,语笑晏晏。
陆嘉月便轻拽着丁钰的衣袖,将那一对男女指给她看。
丁钰只看了一眼,就一声惊呼。
“---那是我哥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黄雀在后
不只是陆嘉月,就连丁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丁锐。
此时的丁锐,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陆嘉月很难想像,像他这样石头一样固执硬朗的性子,又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一个人,有一天也会在一个女子面前,流露出如此温柔愉悦的一面。
他的笑容,一看便知道是出自真心。
他的眼睛,始终跟随着身边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无法移目。
那女子若是对他浅浅一笑,他的眼神就会瞬间明亮,光采闪烁。
其实那女子的容貌并不是很美,五官至多算得清秀,只是一颦一笑间,那低眉顺目的姿态里,透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加之她身量娇小玲珑,袅袅娜娜的,竟是让人多看上一会儿,就会情不自禁地心生呵护之意。
陆嘉月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百炼钢成绕指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生万物,本就是一物降一物。
偏生就是这样柔弱到带着几分卑微的女子,打动了刚强如丁锐这样的男子的心。
丁钰要上前去打扰一对有情人的甜蜜时光。
陆嘉月拉住了她。
“算啦,你去做什么呢?别让你哥哥难为情。”
丁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了丁锐身边那女子,道:“那个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夏云惜---你的猜测是对的,果然哥哥是因为看中了她,才拒了和你的婚事!”
陆嘉月笑了笑,“有何干系?不管你哥哥怎样,我都不会同意和他的婚事。”
丁钰不由气结,看她一眼,说不出话来。
“罢了,咱们走吧,”陆嘉月牵了丁钰的手,往一旁走去,“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世上男女之间最难得的便是两情相悦,你哥哥对她有意,看她的样子,对你哥可也有情...这不是很好么,难道非得让一个人单相思着另一个人,白白地受苦不成?”
丁钰听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倒像是你有过心上人似的---你这些感触都是哪里来的?”
陆嘉月细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摇了摇头,笑道:“大约是看松表哥与嫂嫂太恩爱了罢,还有英表姐和梁皓,也是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啊...”
丁钰哈哈大笑,“看来今儿七夕,我邀你出来还是真没错,不让你看看这满眼的郎情妾意,也激不出你这一番感叹来呢。”
两人一路玩笑,便将方才丁锐与夏云惜的事情忘却在了脑后。
过得几日,内阁首辅杨亭鹤的夫人打发人送了帖子来给曲老夫人。
说是杨家大少奶奶新诞麟儿,请曲家诸女眷前去喝满月酒。
曲老夫人自是高兴,到了赴宴这日,携了孟氏方氏并徐氏,陆嘉月和曲英曲薇同去。
段氏竟又如同上次去杨府喝喜酒时一样,带着段文欣跟去了。
因是头一个嫡孙的满月酒,杨家着意将酒宴办得隆重,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场面竟是不输上回的喜宴。
女眷们仍是在望月楼里安坐。
陆嘉月观望身边女眷,有些是见过的,有些是没见过的。
她在那见过的女眷里,发现了孙氏姐妹。
内阁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兼任兵部尚书孙秉元的女儿,孙墨茹和孙雪茹。
姐妹二人之间,还坐着一位妇人,四十来岁年纪,衣饰华贵庄重,看面容五官,与孙墨茹有七八分相似。
想必正是孙秉元的夫人,孙墨茹的母亲。
母女二人与一旁相熟的女眷们谈笑风声,一旁的孙雪茹则默不作声,显得有些多余。
忽然,二夫人段氏走了过去,满脸堆笑地与孙夫人打招呼,热情寒暄。
孙夫人先是神色淡淡,许是段氏自报家门之后,孙夫人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实在刻意敷衍。
段氏何有资格与孙夫人计较这些,见孙夫人愿意与她搭话,便将孙夫人好一番奉承,又夸赞过了孙墨茹,最后目光落在了孙雪茹身上,竟是拉着孙雪茹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殷切不已地与她叙话。
孙雪茹微有忸怩,脸色绯红,浅笑着回应段氏。
陆嘉月听不大清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孙雪茹的神色落入眼中,却让她隐隐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的时候,曲榕与孙雪茹成婚是在春闱之前,看来正是这个时候,孙秉元就已经有意让他的庶女孙雪茹嫁与曲榕。
想来此时孙雪茹必定已与曲榕见过面,以曲榕的品貌才学,孙雪茹很难不动心。
否则也不会在段氏这位未来婆母的面前露出这样羞赧的神色。
看来曲榕与孙雪茹,还是会与前世里一样,在春闱之前成婚。而在他二人成婚之前,段氏就已将她的侄女段文欣嫁与了权贵为妾。
陆嘉月看了正是含羞带怯的孙雪茹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段文欣。
段文欣的目光,追随着段氏,也落在孙雪茹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犹疑和困惑。
她目光偶然移动,正对上陆嘉月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笑意分明透着嘲弄和算计,让她顿时一阵不寒而栗。
这一席酒宴,段文欣吃得甚不是滋味。
陆嘉月则是心有旁骛,无心于饮食。
宴席散后,女眷们喝茶闲话。
孙雪茹带着贴身的丫鬟要下楼去。
陆嘉月立刻就要跟上去,站起来了才发现,段文欣已经先她一步跟上孙雪茹去了。
陆嘉月心中不禁好笑。
正愁没法子整治她一回呢,她倒自己送上门来。
也好,不如就顺势而为,送她一份大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孙雪茹带着丫鬟,似乎是要往官房去。
段文欣紧跟在后,相距不过十余步。
陆嘉月懒得去思量段文欣为何要跟着孙雪茹,自紧走几步,追上了段文欣去。
一把拉住段文欣的胳膊,陆嘉月笑得纯真无邪。
“段姐姐是去寻个方便么?我与姐姐一道去。”
“方才席上看姐姐食不知味的样子,莫不是又想榕表哥了么?再过几日就是十五,榕表哥要从国子监里回来,姐姐就又可以见到榕表哥啦...”
陆嘉月故意说得大声。
果然前面孙雪茹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两个少女。
段文欣脸色发白,伸手想要推开陆嘉月。
“姐姐害羞啦...”陆嘉月笑呵呵地紧紧攥住段文欣的衣袖,“别推我嘛,姐姐和榕表哥是姑舅表亲,人都说表兄表妹好作亲,姐姐在二夫人身边住了这些日子,府里上下谁不是看在眼里,拿姐姐当未来的四少奶奶看待呢...”
孙雪茹索性停下脚步,看着段文心,目光沉沉。
段文欣摆脱不得,急迫之下,怒呵陆嘉月:“你住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子一怒
陆嘉月扁了扁嘴,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m.www.uu234.net
“...我说错话了么?姐姐别生气,我只是见姐姐和榕表哥两情相悦,替姐姐高兴呢...”
段文欣气得直倒吸冷气。
不欲再与陆嘉月纠缠,转身就走。
陆嘉月不依不饶,追了上去。
孙雪茹见她二人离去,自思忖片刻,带着丫鬟走了。
“段姐姐!”陆嘉月又拉住了段文欣的衣袖,转身指着孙雪茹远去的背影,笑道,“段姐姐尽管猜一猜,她是谁?”
其实段文欣心里已经有所猜疑,嘴上却犹自强硬。
挣脱着陆嘉月的手,冷哼道:“管她是谁,与我何干?”
陆嘉月掩唇而笑:“姐姐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要被她占去了,我好心提醒姐姐,姐姐怎么还恼了我呢?”
“你好心提醒我?”段文欣对陆嘉月怒目而视,连连冷笑,“你不过是想往我的心窝子里捅上一刀,看我如何伤心难过罢了!”
“捅上一刀又如何,姐姐毕竟没有像我似的,险些失了清白之身,”陆嘉月微微蹙眉,作惋惜神态,轻叹一声,“姐姐不必伤心,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陆嘉月可是记得清楚,前世里段氏将段文欣嫁与权贵为妾,那权贵并非旁人,正是孙秉元的独子,孙雪茹的嫡兄。
从前就曾听说,孙少爷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家中更是姬妾成群。
段文欣嫁给这样的男子做妾,能得什么好?更何况这中间还夹杂了一个孙雪茹。
孙雪茹的心机精明早就显露于眉眼之间,她既自知要嫁与曲榕,又怎会容得下段文欣?
陆嘉月已经改变了主意。
既然二房的人死心塌地的跟定了魏王,那么就由得他们去。
魏王权势已日渐不如从前,孙秉元也不曾像前世一般坐上内阁首辅之位。待晋王从两湖回来,查清两湖堤坝固防之事,拿下工部尚书胡崇安,对魏王来说,无疑又是一记重击。
如今朝堂之上,已不再是魏王独大的时候了,争储夺嫡,鹿死谁手,就看谁棋高一筹了。
段文欣气急败坏地逃回了望月楼。
陆嘉月脚步悠缓,跟在她身后上得楼来。
曲家诸女眷都只以为她去寻了个方便,不曾在意她的举动。
只有段氏察觉出了段文欣的异样,目光一冷,看了看陆嘉月,咬着牙没吭声儿。
陆嘉月心中畅快,和曲英曲薇凑在一处,一边吃着茶点,一边不住顽笑。
忽而就听得近旁女眷们的说笑声里,提起了国舅爷。
...是丁璨。
陆嘉月不觉止了顽笑,留神去听。
“你们听说了吗?国舅爷将襄国公家的世子徐明昭给打啦!”
只这一句话,犹如在水面上掀起了千层浪,引得众女眷纷纷追问。
“怎么了...好端端为何打徐明昭?”
“别是讹传吧?”
“国舅爷虽向来威严,却不是个轻易动怒的人...想必是徐明昭有错在先罢?”
先前那女眷便笑道:“原来你们都还没听到风声---就是七夕那晚,在蓼芳院里,徐明昭硬拉着那蓼芳院的头牌清岚姑娘,想强要了她...这满京都城谁不晓得那清岚姑娘是国舅爷的人...偏巧那晚国舅爷也去了蓼芳院,正看见徐明昭拉扯着清岚姑娘,二话不说,将徐明昭打得趴在地下起不来呢!后来还是蓼芳院的人将徐明昭抬了送回襄国公府去的...襄国公倒没说什么,襄国公夫人已经向丁皇后讨公道去啦...”
“...真有这回事吗?这样闹起来,只怕会传到御前去呢!圣上可是向来最厌官员狎伎,国舅爷还为了个官伎打了襄国公世子,想来圣上那里,国舅爷也不好交待罢?”
“有什么不好交待的?那不许官员狎伎的规矩,能拘得了旁人,还能拘得了国舅?再说了,谁都晓得蓼芳院的头牌清岚姑娘是他的人,你可有听见谁往御前去告状?没人敢呐!”
“这下倒好了,天下皆知---不过听说那清岚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可是当真?”
“是呢,说是色艺双绝,性子孤傲,轻易不露个笑脸...听说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家里遭了难,才沦落成了官伎。”
“...看国舅爷平日里一副威严凛然的样子,没想到原来也是个多情种,也有这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呢!”
女眷们个个眉飞色舞,嬉笑着说个不停。
越说声音越大,整个二楼,坐在边边角角的女眷们都听见了。
曲老夫人脸色阴沉,重重一叹。
又看了看陆嘉月。
平心静气的,倒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曲老夫人不由又是一叹。
...这小丫头,到底是心思太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心思?
好容易在杨府里挨过一日,曲老夫人欢欢喜喜地去,怏怏不乐地回来。
陆嘉月一回了春棠居,就将前日才动手做起来的一块绸帕给拿出来,取了剪刀,三两下将那绸帕给绞烂了。
是七夕那晚,丁钰偶然提了一句,说是九月里丁璨要过生辰,她便留了心,想着上回做的那香囊,他似乎很是喜欢,便想再细细地绣一块绸帕,待他生辰的时候送给他。
谁料想平地里起波澜。
蓼芳院原来是官家伎所...那晚他彻夜不曾回朴园,便是歇在了蓼芳院...
原来他求而不得之人,便是旁人口中,色艺双绝,家蒙不幸才会沦落风尘的清岚姑娘吗?
想必是了,否则他那样内敛沉稳的性子,又怎会一怒为红颜?
长相思...长相思,美人如花隔云端。
官伎属贱籍,是没有自由身的,即便是堂堂的国舅爷,也不能随意纳娶...
所以才是求而不得吗?
陆嘉月怔然看着手中被绞破的绸帕。
他有他的红颜知己,想必他身上所佩之物,一应都出自他那红颜知己的纤纤玉手吧。
她绣工粗浅,又何必再丢人现眼,为他绣什么绸帕呢?
实在是多余。
又拿起剪刀,干脆将那绸帕绞了个稀碎。
一旁辛竹看着都觉得心痛。
“小姐,这是做什么?好好儿的东西...难得见小姐这样仔细地做针线,怎么还没做完,就给绞了呢?”
陆嘉月不答。
辛竹低头去看,才发现她满眼里都是泪水,却是强自忍着,不让那泪水落下来。
一阵秋风起。
进了八月,天气就渐渐凉快起来。
八月二十,梁家来下定,曲英与梁皓算是正式地定下了婚约。
丁钰也来凑热闹,顺便邀陆嘉月下月去随国公府过重阳节,说是丁老夫人又从镜月庵里回来了,想见一见她。
陆嘉月勉强答应了。
却还没到重阳节,就着了风寒,病势缠绵十多日,才算是痊愈。
转眼已是九月下旬。
曲老夫人的菊安堂里,菊花灼灼盛放,又是一片姹紫嫣红,似乎在预示着又一年的春去秋来。
这日秋阳高照,是个极好的晴天。
小顺小成两个小厮进来,给陆嘉月请安,特意带来了她盼望已久的消息。
晋王回京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饮鸩止渴
陆嘉月与晋王相见,已是十月寒衣节之后。m.www.uu234.net
一来是陆嘉月怕晋王的伤还未痊愈,不好打扰他养伤。
二来两湖堤防之事,晋王虽已查得工部尚书胡崇安与两湖布政使江朝永合谋贪墨的实证,上呈御前,魏王那边却仍在极力遮掩,一时之间,难以尘埃落定。
故而陆嘉月静心等了些时日,到了十月中旬,才往晋王府送了信,约晋王相见。
延义坊甲字巷十九号,晋王的私宅。
是一座两进的小院,粉墙碧瓦,朱栏绿窗,大约是久无人住,看去有些清冷。
进了正门来,再过穿堂,便是后院。
庭院里开得一树桂花,芳香四溢,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亦是装饰得精巧别致。
正中的房门开着,悬着一袭黛青色绢纱门帘。
陆嘉月挑帘进去,左边南窗下,晋王正卧于软榻上。
没有动静,晋王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陆嘉月便将脚步放得极轻,在离软榻有十多步之外的椅子上坐了。
紫檀木桌案上有一个平金小香炉,不知焚得什么香,烟雾袅袅,闻来清甜怡神。
陆嘉月便将屋里四周都瞧了一遍。
一应摆设陈置,都显小家碧玉之气,不像是皇子王爷的私宅,倒更像是女孩儿家的闺阁。
又坐得片刻,晋王仍是沉睡未醒。
...也罢,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想来还没有彻底痊愈,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自己再等等也是不妨。
然而独自坐着,总是有些无趣。
目光在屋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落在了晋王身上。
他的脸色比起从前略苍白了些,想是失血过多,还未补足回来的缘故。眉目却依旧清秀俊美,双目微阖,密而黑的睫毛轻轻覆在眼下,挺直的鼻梁,唇角微翘,似噙着一点点的笑意。
身上穿的却是极家常的天青色素缎直裰。
陆嘉月这才发现他竟是和衣而睡。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再这么睡着,只怕会着了风寒。见他身子里侧似有一床锦被,便轻步走上前去,伸手去取那锦被,展开来搭盖在他身上。
却忽然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腕,向下一拉,她便整个人扑倒了下去。
整个儿正落在晋王怀里。
晋王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拦腰箍住。
惊慌之下,抬眸望去,正对上晋王一双满是促狭笑意的眼睛。
“你如此关心本王,还说对本王并无心意?”
“...你放开我!”
陆嘉月羞愤至极,用力挣扎,直至粉脸通红,却是未挣脱分毫。
眼里又有泪意弥漫,“...殿下若再轻薄于我,我就...”
她的脸正对着晋王的脸,一说话,呵气如兰,晋王一怔,被下两腿之间,就起了一股热意。
于是不觉将她箍得更紧,柔声道:“别怕,我只是想抱抱你...不会对你怎样,好不好?”
眼泪簌簌落下,陆嘉月挣脱不得,又不敢看着晋王的脸,索性将脸低了下去,埋进了他肩下的锦被里。
哪知如此,那身上天然的幽香便肆无忌惮的散发出来,直在晋王鼻间幽荡。
两腿之间的热意愈盛。
“放开我,你放开我...”
陆嘉月埋头呜咽。
她先是暗自后悔,今日一时大意,没有将小银刀带在身上。
而后又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这次让她得以逃脱,她一定再也不与晋王私下往来!
晋王一把扯去了身上的锦被,一个翻身,将陆嘉月压在了身下。
陆嘉月紧闭着眼睛,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死了。
晋王看着身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心中不禁泛起一片柔情。
初见她时,不觉怎样,不过是个容色娇丽的小女子...却没想到她竟有那等胆量和计谋,要相助他争夺东宫储位...
身在两湖的那些日子,尤其是受伤之后,他总是于闲暇时想起这个小女子。
她眉目沉静,冷脸清声,含嗔带怒,还有那唯一一次真心流露的笑容...
他竟是都记得那样的清楚。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对这小女子动了心。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让他的困惑,也越来越深。
小女子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明明如有秋水横波,却是怒气冲冲地横了他一眼。
落在他眼里,是别样的娇嗔风情。
他忍不住笑了笑。
小女子又抬起腿来踢他,被他躲过,反而将她压得更紧。
他自知如此一番戏弄,这小女子今天是断不会再与他商议那朝堂之事了,便索性地将登徒浪子扮演到底。
于是故意将脸向她的脸凑近了些。
她果然又挣扎起来,小腹似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别,别乱动!”
他笑着叫了一声。
陆嘉月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登时几乎羞死过去。
却又不甘心就这样继续被欺辱。
“...殿下,殿下!你清醒些好不好?!你还要不要入主东宫,还要不要万里江山?!”
“...不要了,”晋王俯身下来,将唇贴于陆嘉月耳畔,轻笑道,“本王今日只想要美人,不想要江山...”
“...殿下...”陆嘉月还要劝他,却被他的唇,将那还未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的唇落在她红得似要滴下血来的耳垂儿上。
似有一股电流,从耳垂儿瞬间闪过全身每一块肌骨。
酥麻而又奇异的感受,让陆嘉月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
耳垂儿被晋王含在口中,轻柔地吮吸着,咬着,拨弄着...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冰凉的眼泪滑过脸颊,有几滴沾染上晋王墨黑的鬓发。
他一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抹去她不断流出的泪水。
他的唇下移,滑向那粉白绵柔的香颈。
口中喃喃低语:“...别哭,我...我...”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可是拥着这小女子,就像是饮鸩止渴,他越想停,却越是停不下来。
“殿下再不放开我...今后...我就与殿下断绝往来,再不相见....”
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但还是停了下来,她也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复杂,有**,有怜爱,还有一点不甘心。
而她的眼中,却只有浓烈的恨意。
从没有女子用这样充满恨意的眼神看过他。
哪一个女子见了他,眼中不是爱慕和仰望?
只要他愿意,多少名门闺秀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晋王伸手轻轻地捂住了陆嘉月的眼睛。
唇落下去,吻住了她一双粉嫩唇瓣。
陆嘉月整个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挣脱不得,眼睛也被他蒙住,只有唇齿之间,全是他清冽的气息,扑天盖地,让她头晕目眩。
他的舌尖终于撬开了她的牙齿,闯了进来。
她将所有的恨意和屈辱都放在了齿间,用力地咬了下去。
晋王一身闷哼,捂了嘴唇,从她身上翻倒在地下。
陆嘉月以最快的速度跳下了软榻,向门外狂奔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家冬猎
陆嘉月对晋王是彻底冷了心。
几次三番地被他轻薄,教她如何能忍。
于是也不刻意去打听两湖堤防案究竟审得如何,由得晋王自己去应对折腾。
只是日子却还是有些难过。
总是在夜间独自入睡之时,一闭上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被晋王亲吻时的感觉。
他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然后也是这样,眼前一片黑暗,像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唇瓣被他亲吻的感觉,便格外清晰。
柔柔的,热热的,还有他的气息,清冽干净...
这种感觉越是清晰,陆嘉月就越是恼恨晋王。
就在这恼恨里,不知不觉冬天来了。
立冬这日,丁钰来了曲府。
曲家合家上下在曲老夫人上房的花厅里宴饮之后,丁钰跟着陆嘉月回了春棠居。
“过几日圣驾要往赤霞山去冬猎,我母亲说,让我邀你同去。”
陆嘉月不想去。
一则怕冷,二则皇家冬猎,她一个寻常官家女儿,不想去凑那热闹。
丁钰又哄她:“还是陪我去吧,冬猎很好玩的,去年我二叔还给我在雪地里寻了一窝小兔子呢,雪白雪白的,用笼子养起来,倒也有趣。你若去了,让我二叔再给我们寻上两窝,带回来分给薇妹妹两只,保证她也喜欢。”
陆嘉月不禁有些心动。
丁钰又道:“既是冬猎,就是要住在赤霞山行宫的,行宫里不比大内那般规矩森严,咱们便是去了,也就是跟着我母亲陪在皇后姑母身边罢了,没人能拘束得了咱们。”
陆嘉月想了想,道:“那还得去问老夫人和姨母的意思,看她们允不允我去。”
丁钰笑道:“外祖母和大舅母若是不允你去,我就亲自就给你寻一窝小兔子回来。”
于是二人又同去告诉曲老夫人和孟氏。
孟氏倒没说什么,曲老夫人却是极力赞成。
如此陆嘉月也只得答应了丁钰。
冬月十六,圣驾出发往赤霞山冬猎。
一千金羽卫头前开道,两千羽林军,分作两队,护于圣驾左右。
同行的不仅有皇后妃嫔,还有皇子公主,亲贵大臣。圣驾在前,明黄龙旗在冬日的寒风中烈烈招摇,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前后绵延,总有几十里路长。
似陆嘉月这等官眷,都是随在凤驾之后,依着家中官阶品级而排列马车前后顺序。
因随国公府的身份,曲颐和丁钰陆嘉月所坐的马车,自是紧跟着丁皇后的凤驾。
如今还没有下雪,陆嘉月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来向外望去,入目一派草木蓑黄,天色也是昏黄的,极远处的天边,似乎已与地平线相连,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丁璨骑在马上,一身朱红戎装,肩系玄缎刺金蟒纹披风,腰间挎着佩刀,头戴盔帽,帽上朱缨随风摇动,看去比往日穿着金羽卫指挥使的官袍麒麟服时,更显凛凛威风。
他在看到马车里的陆嘉月时,眉目瞬间温润如水。
...小丫头果然在。
听说前个月病了一场,确是又瘦了些...
总有几个月不曾见过面了,也不知她可曾有想起过他?
陆嘉月却是此时见了丁璨,才意外地发觉,自己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不仅如此,还一次都不曾想起过他。
“二叔...”低垂着眼睛,唤了他一声,却不想看他。
他笑着应了,正要再问她话,她已经扭过头去,放下了帘子。
寒风肆意在脸上刮过。
有些疼。
他原本完全可以独坐一辆马车,拥着暖裘炭炉,不必受这寒风侵袭之苦。
但是那样,这一路上,就很难看见这小丫头了。
只有骑在马上,才可以随意前后走动,才可以随时见到她。
丁璨心里满是失望。
不过几个月没见,小丫头竟就对他如此冷淡了。
他举目向后望去。
目光落在晋王所乘坐的马车上。
...是了,晋王回来了,小丫头满副心思,自是都随着晋王去了。
寒风吹在脸上,却像刀割一样疼在心头。
眉目间重又变得冷冽深沉,丁璨缓缓催着马,往前去了。
赤霞山距京都城有四五百里路之远,圣驾一路行来缓慢,一日之功难以到达,入暮时分,便在一处平坦宽阔的原野里扎下了营帐。
待到天色黑尽,几百个帐篷,无数个火把,熊熊火光,照亮了原野上墨黑的夜空。
陆嘉月和曲颐丁钰母女在丁皇后帐中,陪着用晚膳。
帐外女使忽禀:“宝庆郡主来给皇后娘娘道安。”
丁皇后有些意外:“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不过还是让女使传了进来。
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量微丰,容貌俏丽,学着男子穿一身劲装,显出几分飒爽英姿。
向丁皇后行礼道安后,眼风滟滟,将帐内诸人扫视一遍。
目光终落在陆嘉月身上。
说是道安,确实只是给丁皇后道了个安,便出去了。
丁钰知陆嘉月不识得宝庆郡主,便悄与她道:“是襄国公的女儿徐明丽,襄国公府你该晓得罢?太后的外家,如今的襄国公正是太后的亲侄儿,那徐明丽的郡主尊荣,就是太后在世时给赐封的...”
说着,撇了撇嘴,不大高兴。
“上回我二叔打的就是她哥哥徐明昭,你是不晓得她哥哥有多混帐,是京都城里有名的浪荡公子...”
陆嘉月安静听着,并不吱声儿。
过得片刻,才浅笑着问丁钰:“二叔为何打他?”
丁钰神色一滞,叹了一声。
“说不得...也是我二叔太冲动鲁莽了些,为此还挨了圣上的训斥呢,当真不划算。”
陆嘉月又笑了笑。
其实自己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徐明丽从中宫帐里出来之后,帐外黑影处,一个小内监现身,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
走至偏僻无人处,徐明丽停下脚步,转身问那小内监:“如何,在帐外可有看清她相貌?”
小内监点头不迭,“看清了,看清了,郡主放心,小人一定为郡主将事情办妥。”
徐明丽满意地笑了笑,眼中寒光闪烁。
“记得办得干净利索些,我给你备下了重赏,只待你事成之后来领。”
陆嘉月和丁钰的帐篷紧挨着,陪着丁皇后用过了晚膳,又闲谈一番,便告安出来,各自回了帐篷。
陆嘉月因是第一次住帐篷,感觉十分新奇有趣,辛竹忙着铺床展被,她便在帐内随意走动观瞧。
忽听得帐外有人低声唤她。
“陆姑娘,陆姑娘...”
她便走过去,挑起门帘,就见帐外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内监。
她微笑道:“公公有何事?”
小内监的神色有些急迫,极低声地道:“...是晋王殿下遣小人来,说是要见陆姑娘一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中圈套
陆嘉月登时火上心头。顶 点 X 23 U S
上回那般肆意轻薄于她,怎么还有脸面说要见她?
小内监见陆嘉月神色不虞,忙陪着笑道:“晋王殿下说有几句极要紧的话,定要此时说与姑娘...姑娘若不去,小人可没法儿向殿下交差。”
这样着急,难道是两湖堤防案上,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关结?
陆嘉月心里那与晋王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不禁有些松动。
想起当初可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助他入主东宫,若是就此不管他了,难保魏王不会又再起势,曲家的前路必又堪忧。
罢了,就再见他一面吧。
转身入帐内取了小银刀藏在袖中,又告诉了辛竹一声,说马上就回来,然后就出来跟着那小内监走了。
四周都是帐篷,陆嘉月也辩不得方向,只管跟着那小内监走,谁知走得离营帐越来越远,待看不见营帐内的火光了,才发现到了一处陡坡前。
站在坡上,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向坡那边望去,更是黑不见底。
只有夜空里漫天的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
“晋王在何处?”陆嘉月忽然有些心慌,问那小内监。
话音才落,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那小内监手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举起向她胸口刺来。
惊骇之下,她本能地后退闪躲,同时耳边听得有人惊呼一声。
“嘉月,小心!”
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将她一把拥入怀里,她脚下不稳,身子一晃,带着那人同她一起,滚落了坡下去。
徐明丽回到自己帐中,就见潘翊神色惊惶地在帐中来回走动。
“你出去,”徐明丽瞥了他一眼,往床榻边坐下,“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表妹...”潘翊眉头紧蹙,走过来挨着徐明丽坐下,“---你当真对她下手了?”
徐明丽斜眼看他:“你心疼了?”
潘翊一叹,笑道:“又混说了,我心疼她做什么?我只是怕这事若是办不成,反而会连累了你...”
徐明丽冷哼一声,道:“那还不是你没用?让你去将她勾搭上手,污了她的身子,你都办不到...”说着,抬手就推了潘翊一把,“没用的东西,离我远些!”
潘翊被推开,又赶紧坐近了来,拉起徐明丽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怎么是我没用呢?若是旁的女子,早被我三言两语给哄上手了...可是偏她油盐不进,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早晓得是这样,那日我就不该急着去告诉你,撞见她和晋王在茶楼私会,让你生这些闲气。”
徐明丽顿时秀眉直立,气恼道:“你不告诉我,难道要由得她将晋王给占了去?我可是打探得清清楚楚,就前些日子,她还去了晋王的私宅,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还能做什么好事?”
潘翊耐着性子哄劝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的?便是晋王喜欢她,又能如何,纳她做个妾室便是顶天的了。”
“便是做妾室也不行!”徐明丽瞪了潘翊一眼,曼声道:“从前魏王得势,我倒没将心思放在晋王身上,如今魏王已不如从前那般在圣上跟前得宠,况且孙贵妃心心念念地要让魏王娶了孙墨茹,倒也好,如今晋王上位,论起品貌才学,他可是远胜于魏王...若是他做了太子是再好不过,我自有办法求得我母亲让他娶我为太子妃,来日他承嗣帝位,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说着,眼中寒光渐盛,“所以在这之前,我绝不允许有女子靠近晋王,更不许她们先占据了晋王的心!”
潘翊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低声呐呐道:“...表妹,你这般在意晋王,可知我有多心痛?”
徐明丽冷冷一笑,语气里不无嘲讽。
“舅母不是去曲家透过口风了吗?看来她是当真相中了那小丫头,想真心为你求娶呢,那小丫头的模样儿倒是不差,配给你也不算委屈了你。”
潘翊目光哀凄,怅然笑道:“我母亲不过是看在曲家和随国公府是姻亲的这层关系,不然她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云贵布政使,如何入得了我母亲的眼?”
啧啧两声,徐明丽摇头笑道:“舅母可真是贪心不足,咱们两家难道不是姻亲?我襄国公府又比随国公府差了哪里去?舅母想两边讨好,左右逢源,这算盘是打得真好呢!”
潘翊听她数落起自己的母亲来,倒也不敢生气。帐内点着灯烛,灯光昏黄下,徐明丽一张娇俏粉脸,比起白日里更显媚态,虽着一身劲装,却掩不住那胸前鼓鼓,像是高耸起的两座山峰,身子微微一动,那山峰便是一阵轻颤。
潘翊的目光落在那山峰上,一颗心也不觉跟着轻颤起来。
终于忍不住展臂将徐明丽拥在了怀里,极温柔地道:“表妹,我对你痴心一片,不如你就嫁与我罢...我保证今生今世只你一个正妻,绝不会有妾室通房,好不好?”
徐明丽对潘翊本是满心怒怨,一被他拥入怀里,看着他那张俊美面容,不禁身子一软,语气就和缓了些。
“嫁与你,至多做个靖安候夫人...有什么用?我是襄国公府的嫡女,我的姑祖母当年还只是个庶女,却做了皇后,又做皇太后,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你是晓得的,我自幼便已立志,要与姑祖母一般,先做皇后,再做皇太后...”
潘翊心中大痛,将徐明丽拥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早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怎么去给晋王做太子妃?”
徐明丽一怔,随即沉声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你只说愿不愿意再帮我。”
“你还要我如何帮你?让我帮着你去嫁给晋王...我自问做不到。”
徐明丽一把推开了潘翊。
“罢了,可怜我白白地将身子给了你...你真没良心!”
潘翊见她又动了怒,忙又抱着她,一番温柔哄劝。
二人正在推搡间,帐外丫鬟禀道:“郡主,有个小内监求见。”
徐明丽忙向潘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出来帐外,与那小内监走到黑暗无人处。
“事情办得如何?”
小内监一脸哭相,哆哆嗦嗦地道:“...郡主,小人无用,没有得手...”
徐明丽登时神色大变,低声怒喝道:“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都办不了,你当真是个废物!”
小内监眼泪都急出来了,“郡主,这不怪小人啊...小人正要下手,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将那小丫头给救了...”
“什么?!谁救了她?她现在何处?”
小内监抹着眼泪儿,支支吾吾地道:“看那身影...倒像是晋王殿下,现他二人都滚到那坡下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二人相对
陆嘉月也不知自己从那坡上摔落下来之后,在草从里滚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身上倒不觉酸痛,因为整个人都被裹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头脑却是晕眩昏沉,一时之间,竟连眼睛都睁不开。
忽听得头顶处有人“哎哟”了一声。
她勉力举眸向上望去,黯淡星光下,晋王清秀俊美的脸庞,正落入眼中。
原来自己竟是在他怀里!
陆嘉月立刻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猛推了晋王一把,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紧握住袖中的小银刀,退至几十步之外,如临大敌般地看着躺在草从里的晋王。
晋王却没有站起来,只是身子动了动,竟低声呻吟起来。
“痛...好痛...”
陆嘉月不由怔住。
难道他受伤了?
于是稍稍走近了些,大声道:“...你别装模做样地又来骗我,我不会再信你了!”
晋王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的左脚,好像动不了了。”
真受伤了么?
陆嘉月虽不敢就此轻易信了他,脚下却不觉又走近了些。
“你...你真的受伤了?”
晋王呻吟着道:“嗯啊...左脚的脚踝都木了,动不了...”
听这声音,不像是装出来的。
陆嘉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怎么办呢...要不你先在这里躺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晋王忍痛笑了一声,“傻子,这里离营帐那么远,又是个深沟,你上都上不去,到哪里找人来救我?”
陆嘉月向四周望了望。
确实是个深沟,到处都是草从灌木,滚落下来的那个陡坡几乎是垂直而落,想要爬上去似乎也不可能。
自己也着了急,再开口已经语带哭音。
“...那这可怎么办呢,我怎么回去呢...”
“放心罢,营帐里的人发现你我不见了,自会来寻。你先扶我起来啊,这地上躺着可不舒服。”晋王亦是语带幽怨。
陆嘉月很是犹豫。
就算他是真的受伤了,也能自己爬起来啊,为何一定要她去扶?
“是我救了你,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受伤...”晋王似乎看穿了陆嘉月的心思。
那匕首向胸口刺来时,闪过的寒光,仿佛还在眼前。
是啊,若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可能已经被那匕首刺破胸口了...
陆嘉月捏紧了袖中的小银刀,踌蹰了片刻,还是走到了晋王身边。
她手无缚鸡之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晋王扶着坐了起来。
晋王双手抱住自己的左脚脚踝,对她笑道:“如何,这一回我没有骗你吧?”
陆嘉月悻悻地看他一眼,自又走到十步之外,在草地里坐下了。
她这样时刻提防戒备的样子,倒在晋王的意料之内。
经过上回那一番她万般不情愿的耳鬓厮磨,如今她还肯与他说话,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惊喜了。
夜色深沉,星光黯淡。
晋王看不清陆嘉月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猜想她必是板着脸,微微撅着粉唇,一副生气委屈的模样。
有一股莫名的甜蜜感觉在心间流动。
笑了笑,轻声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
陆嘉月回答得斩钉截铁。
被他轻薄欺辱,恨他都来不及,怎会想他?
晋王哈哈一笑。
“我话还没说完呢---有没有想我亲吻你时的滋味?”
“没有!”
陆嘉月嘴上说是没有,心里却不禁又回想起了那被他亲吻时,无比清晰的感觉。
恨不得当即将袖中的小银刀掏出来,在他身上乱戳一通,以解心中恼恨。
“...告诉我,有没有想?”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而低沉。
她心头一跳。
唇间嗫嗫许久,竟是答不上来。
一时静寂。
只有夜风寒凉,吹得四下里蓑草沙沙作响。
这是默认了?
心间甜蜜满溢。
晋王的声音愈发柔和。
“你那一下咬得可真狠,让我喝了半个月的清粥,什么东西都吃不得,你近来瞧瞧,我是不是瘦了?”
陆嘉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活该...”
被他这一提醒,那无比清晰的感觉,似乎又在唇齿间蔓延纠缠。
脸颊不由热了起来,想必已是通红,幸好这里黑漆漆的,晋王也看不见...
就听他幽幽一声怅叹。
“...我甘心情愿,若是能再一亲芳泽,就被你再咬一次,又有何妨。”
晋王字字说得情真意切,陆嘉月却是无可奈何。
自己私下与他往来,原本便只是为了襄助他入主东宫,来日可保曲家安宁。说起二人之间的关系,既像主君和谋士,也像同盟和知己。
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对有情男女。
因为她的初心里,本就没有夹杂着丝毫男女之间的情意,而且,也不会轻易更改。
可是晋王却越来越...
她很害怕,怕自己会动摇了初心,将原本简单的事情,简单的目的变得复杂。
兀自沉思许久,语气沉着平静地道:“我与殿下往来,只是想襄助殿下入主东宫,而并非男女私情,想必殿下心里也清楚...所以为了殿下的雄心壮志,还请殿下理智对待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晋王无声地笑了笑。
襄助他入主东宫,便不可以做他的女人吗?
这小女子的心思怎么就转不过弯来?
不过她脾气倔强得很,暂时也不能将她逼得太过。
如同谋求东宫储君之位一般,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敛了心动情思,晋王口吻淡淡地道:“你既这样说了,那我就好生思量罢。”
陆嘉月松了一口气。
他肯好生思量,看来应该不会再轻易冒犯轻薄于她了。
又一阵夜风吹过,身处旷野之中,冬夜里的寒意,便格外深重。
陆嘉月不觉裹紧了身上的银青色素缎夹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晋王解下了身后的朱红羽缎披风,扔了过去。
“冷吧?...快披上。”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陆嘉月乖乖的拿起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晋王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嘉月的脸。
虽然只是一团模糊。
他忽然叹了一声,似乎很是感慨。
“...傻子,你怎么那么容易被人欺骗?随便来个小内监就将你哄骗出来了。还好我晚膳后出来散步,偶然看见你一路跟着那小内监往营帐外走,要不是我悄悄地缀了上来,只怕你这会儿已经香消玉殒了。”
陆嘉月手指间摩挲着那披风领口处的缎带,闻言不禁嘟哝道:“...还不是因为你曾经让小内监来与我引路?不然我怎会轻易信他,更何况我又不曾得罪过他,如何想得到他会存心害我...”
晋王静了片刻,沉声道:“我心里有数,明日必给你一个交代...”
陆嘉月也在黑暗里向晋王看了一眼。
“你还说我呢,你在两湖的时候,为何不小心防范,让人伤了你?”
“...你是在担心我?”
“我只是担心你死了,魏王坐大,后果不堪设想而已。”
晋王微笑道:“我若是告诉你,我是故意不加防备,让人伤了我,你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