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近乡情怯
心中正自疑惑眼前这位老妇人究竟是谁,听得曲老夫人这么一说,陆嘉月才恍然明白。m.www.uu234.net
原来她正是丁璨的母亲---随国公夫人。
早听人提起过,随国公夫人在长子丁琰亡故之后,便住进了镜月庵,不理俗事,闭门清修。
果然只有浸润于佛门之中的人,眉目之间才会有将红尘世事尽皆看透的平和与淡然。
陆嘉月忙屈下膝去,依依行礼,口中笑道:“嘉月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好。”
“是个好孩子,”丁老夫人微微颌首,含笑看着陆嘉月,话却是说给曲老夫人听,“当真是你老大媳妇的外甥女?我怎么瞧着这模样儿有几分像你呢。”
曲老夫人闻言,不禁开怀一笑,道:“连你也这么说,可见我是真没白疼这丫头,她果然是与我有缘哩。”
丁老夫人也笑了笑,又道:“今儿怎的不将几个小丫头都带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们了。”
“薇丫头是想跟着来的,你也晓得,她是个最会闹腾的,怕带了她来,扰了你的清静。”曲老夫人说着,牵着陆嘉月的手,将她往丁老夫人面前送近了些,“倒是这个丫头最好,性子安静又柔和,我想你最爱清静,这丫头必投你的缘。”
丁老夫人便牵过陆嘉月的手,挨在身边坐下了,将她细细一番端量,见她粉颊雪肤,眉眼灵动,一头青丝黑亮顺滑得如缎子一般,一双小手亦是纤细娇嫩,柔若无骨。
确是个娇养在深闺的小妙人儿。
心中不禁对陆嘉月添了几分喜欢。
又缓缓问她可读过什么书,平日里闲暇时都做些什么之类的话。
丁老夫人神色温蔼,话语随和,让陆嘉月原本还有些拘束的心思也渐渐地消散了。
絮絮说了一回话,愈发地从心底里觉得这位丁老夫人慈善可亲。
一旁的曲老夫人自喝着茶,含笑不语。
这时,忽有个大丫鬟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碟黄灿灿的杏子。
见曲老夫人和陆嘉月也在,不觉有些意外,笑道:“原来是曲老夫人来了---”又看着陆嘉月,“这位姑娘是...?”
曲老夫人笑道:“品芝姑娘没见过我这小丫头,她姓陆,是我老大媳妇的外甥女儿。”
品芝便将手中的一碟杏子搁在了桌上,先对着曲老夫人行了一礼,又屈膝与陆嘉月行礼。
陆嘉月瞧着品芝的模样气度不像个大丫鬟,倒像是官家小姐,况且又是丁老夫人贴身使唤的人,受品芝这一礼,实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忙站了起来,回了一礼。
品芝便将那一碟杏子捧至陆嘉月面前,笑道:“这是小尼姑们才送过来的,后山野杏子树上结的,甜得很呢,我都淘洗干净了,陆姑娘也尝尝。”
陆嘉月便笑着拈了一颗杏子,剥去了皮儿,递给了丁老夫人。
丁老夫人笑吟吟地接了。
品芝陪着吃了一回杏子,便站了起来,笑道:“既来了贵客,我也该吩咐下去,让姑子们多备几样精致的斋菜来才好。”
曲老夫人显然与品芝很是熟稔,与她顽笑道:“哪里来的贵客,不嫌我们扰了清静就好,随便赏一碗薄粥就是了。”
品芝哈哈一笑。
“这也是快到午饭时候了,你就去预备罢。”丁老夫人笑着,让品芝出去了。
丁璨骑着马一路奔至拨翠山下,在山脚处下了马,与久候在此的阿栗一道步行上山,往镜月庵去。
青石台板铺成的云阶,苍苔点点,掩映在丛丛碧草间。
丁璨在前,缓缓拾阶而上。
阿栗紧随其后,一脸忧愁。
“...爷,这些日子您住在园子里,一回都不往署衙里去,有好些事儿都等着您示下呢...再晚些时候,可就要耽误了...”
两旁是绿意深浓的山林,丁璨一身月白色湖绸直裰,行走其间,愈显身姿清逸,眉目蕴秀。
听得身侧阿栗诉苦,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阿栗继续说下去。
阿栗咽了咽嗓子,赶紧将近来金羽卫署衙里的大小事情都一一说了。
丁璨静了片刻,便一一做了安排。
阿栗的脸色这才由忧转喜。
阿栗随在丁璨身边多年,最是清楚丁璨的脾气,但凡丁璨住到园子里去,那必是遇上了什么让他难以应对的事情。
而且,这种时候,他也最不喜欢被人打扰。
可是最近朝堂之上也算风平浪静,圣上也并未谕下新的旨意啊...
阿栗百思不解,却也不敢贸然前去求见丁璨,只是近来金羽卫署衙里事务堆积,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阿栗匆急之下,想起今日是浴佛节,丁璨必来镜月庵给丁老夫人问安,便一早就等候在了拨翠山的山脚下。
此时一应事务都已交待妥当,丁璨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阿栗跟在他身后,上了几百来个台阶,实在百无聊赖,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微低了声,道:“爷,还有一件事,似有些蹊跷...昨日下面的探子禀报,说晋王的人近来有些动静...”
丁璨那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阿栗悚然一惊。
这位爷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一提起晋王,脸色说变就变?
丁璨仍是负手拾阶而上,口中冷冷吐出了一个字。
“说。”
阿栗头上都快冒出冷汗来,讷然道:“其实也没做什么手脚,只是暗中盯上了圣上身边的刘内监...刘内监向来只知侍奉圣上,不知晋王此举究竟何意。”
“不知他何意,那就让人继续盯着,直到查出他到底想干什么,不就是了?”
丁璨终于侧过脸去,睇了阿栗一眼,神色稍稍和缓。
“记得吩咐下面的人做事仔细些,别让晋王给察觉了。”
“是。”阿栗俯首贴耳的应下。
至此也就无话,二人一路上得山来,进了镜月庵,往丁老夫人所住的院子里来。
进了院子,迎面就见品芝领着几个小丫鬟往一旁的小厅堂里搬桌挪椅。
“二爷来了。”品芝擦了擦手,笑着走上来,“今儿来客了,老夫人正在里头陪着,二爷来得正好,一会儿和老夫人一起用顿好斋饭。”
丁璨点了点头,便往禅房里去,口中随意道:“是哪家的女眷来了...我进去可别冲撞了。”
“不打紧,并不是外人,是曲家的老夫人,”品芝笑着,引着丁璨往禅房里去,“还带着个小姑娘呢,不过二爷是长辈,见个面倒也不碍事儿。”
丁璨信步走着,听到品芝说的前一句话,脚下就已经慢了下来,再听到后头这句,整个人就定在了那里。
“小姑娘...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品芝眨了眨眼睛,笑道:“柔柔弱弱的,好生漂亮,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
陆嘉月清澈灵动的眸子在丁璨眼前缓缓浮现,忽攸闪过。
丁璨微微踌蹰,向禅房望去。
只过片刻,转身离去。
品芝不解:“---二爷,您去哪?”
丁璨头也不回,只向后挥了挥手。
“先不用告诉老夫人我来过,你好生伺候着她们用饭,我晚些时候再来。”
第九十二章 见与不见
虽然丁璨告诉品芝,不必让丁老夫人知道他来过。www.uu234.netwww.uu234.net
但是品芝还是和丁老夫人说了。
丁老夫人亦是不解,却也没有追问缘由,只道:“你打发人去瞧瞧他去了哪儿,若还在庵里,就给他送些斋菜去。”
品芝应了,出去安排。
一旁曲老夫人也听见了,张了张嘴想问上一句,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又看了看陆嘉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叹了叹。
镜月庵的斋菜向来做得精致可口,陆嘉月就着一碟清炒笋尖,一碟粉蒸蒲菜,吃下了大半碗绿豆饭。
丁老夫人见陆嘉月吃得香甜,不觉也添了些胃口,跟着多吃了一些饭菜。
饭后,曲老夫人要与丁老夫人叙话,便由品芝引着陆嘉月出来,往后山上去闲游赏景。
来到后山,有一座凉亭,矗在一座参天古松下。
二人便往凉亭里坐了。
其实方才从品芝口中听到丁璨曾经来过,却未入门而又离去,陆嘉月心里也觉奇怪,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只她与品芝二人,闲话几句,她便笑问道:“方才是国舅爷来过么?怎么不见他进来屋里?”
“不晓得呢,”品芝看着陆嘉月,眼神微闪,笑了笑,“许是听我说姑娘也在屋里,二爷怕冲撞了姑娘,才没有进来的罢。”
这话陆嘉月却是没法相信。
他怎么会怕冲撞了自己?
又不是没和他打过照面。
难道是他不想看见自己,所以一听说自己在屋里,连露个面都不肯,便匆匆去了?
可是他为何不想看见自己呢?
从前他对自己是很随和的,有说有笑,自那日重华宫中春宴,他就变了...
如今举动愈发奇怪。
他究竟是怎么了?
陆嘉月苦思冥想,却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回城的路途还需一个多时辰,为免天黑入城,申正时分,曲老夫人就带了陆嘉月要下山去。
临去时,丁老夫人送了一个十八子手串给陆嘉月。
“这是我自到庵里清修之后,就常带在身边的东西,如今就送与你,愿菩萨保佑你平安喜乐罢。”
陆嘉月道了谢,接在手中,见这十八粒菩提子虽颜色各异,却无一不圆润饱满,错落可爱,心中也自喜欢,顺手就戴到腕上了。
丁老夫人将曲老夫人和陆嘉月送至山门前。
陆嘉月回头与丁老夫人挥手告别。
此时天色已初显昏沉,斜阳西照,青瓦朱漆的山门下,丁老夫人一身素淡佛衣,看去神色平和,犹如莲台上的观音,无喜无嗔。
陆嘉月却在丁老夫人的眉目之间,捕捉到了一缕极淡的似有若无的伤愁。
那是掩藏在眼底极深处,轻易不肯显露于人前的哀怨。
陆嘉月不由心生悲戚。
佛语纶音,当真可以消人心中苦痛么?
若是可以,为何丁老夫人清修数年,仍是不能从失子之痛中真正得到解脱?
陆嘉月停下脚步,让曲老夫人等她片刻,便转身向丁老夫人跑去。
看着已经离去的小姑娘又再跑回来,丁老夫人也笑了。
“怎么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漫天云霞,染红了半个天空。
陆嘉月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神色却是无比郑重与诚挚。
“老夫人,我有几句话肺腑之言,想对您说...”
“老夫人,您还是搬回府里去住吧,您住在这里,不是清修静心,而是在逃避,在自苦...您忘不了丧子之痛,不管住在哪里,都是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的...我晓得佛家有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个人不论身处何地,其实都无甚分别,眼前所见种种,全都是来自自己的心境啊...”
“老夫人,我也听说过贵府上大公子的事情...说是为国捐躯,战死边城,可是却并未有见到尸骨...老夫人,您是个慈心善良的人,老天爷必不会让您痛失长子,也许,您的长子还侥幸活在人间呢?也许,他只是身不由己,不能归来与您相见...”
陆嘉月先还有些忐忑,生怕丁老夫人会听不进去,将她的话打断,可是说着说着,心神愈发激荡,什么都顾不得了。
自己都能再世为人,可见这世间存有多少玄妙未知的事情,一个虽死却不见尸骨的人,谁又能说,有一天他不会再活着回来?
丁老夫人静静听着,起初只是惊异于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有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勇气,再细细品味,话中深意,竟颇有禅机。
丁老夫人是于佛门之中清修数年的人,自以为已看透红尘世事,此时才觉得,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心思通透。
再听到陆嘉月提起她的长子丁琰亡故之事,正是触动她数年的心结。须知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对她说了多少开解安慰的话,累积起来,也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小姑娘,言辞真切诚恳,让她恍惚间竟然相信了那些话,仿佛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真。
丁老夫人眼中怔怔落下泪来。
忙用袖角擦去了,勉强含笑道:“好孩子...你这一番话算是点醒了我这个梦中人了,多谢你...”
陆嘉月屈膝行一礼,终于松下一口气来,赧然微笑。
“这是晚辈的一点愚见,若是说得有不对之处,还请您原谅---我只是不忍心见到您如此清苦,您这个年纪,儿孙满堂,正是应该安心享福的时候啊。”
说完,又是一礼,转身追上曲老夫人去了。
日已西沉的时候,丁璨才又往丁老夫人的院子里来。
在院门处向小丫鬟确认过,曲老夫人和陆嘉月已经走了,他才迈步往禅房里来。
丁老夫人坐在窗下理着一盒檀香。
丁璨自往一旁坐了。
“在哪里躲了半日?”丁老夫人笑意温和,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听见曲老夫人在这里,你就不敢进来了?”
“何曾躲了...不过是忽然想起来有一件要紧事要去处置罢了。”
丁璨低垂着眼睛,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是深流的静水,波澜不惊。
他特意在庵里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禅房,独自待了半日。
不是没有想要去见陆嘉月一面的冲动,但是他向来沉稳自持,刻意忍耐之下,数次迈出门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此时陆嘉月已经离去,可是她的身影仿佛就在他眼前晃动...她起坐行走,笑靥娇嗔...
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可又长高了些?
方才是否应该若无其事地进来,见她一面?
丁璨的叹息,轻声得几不可闻。
他从来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人,有一天也有遇上一个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
想见,是因为她的出现,让他觉得周围黯淡无光的一切,会在瞬间变得美好而又明亮。
他沉醉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可是他又害怕。
害怕再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那样惧意闪躲的眼神。
更何况,她已经心有旁人。
还是不见罢!
可是即使不见,她的一颦一笑,也都已清晰地刻在心上。
第九十三章 大胆狂徒
丁璨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压抑得难受。www.uu234.net
“璨儿,你怎么了?”丁老夫人察觉到了丁璨的异样。
虽然他神色如常,但是作为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心思总是比旁人敏锐。
丁璨摇了摇头。
默了默,轻声问道:“曲老夫人过来见您,可曾说了什么?”
丁老夫人含笑道:“她倒没说什么,不过我揣度着她的意思,大约是想将她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说与锐哥儿...你是不晓得,那个小丫头当真不错,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我瞧她相貌性子也配得上锐哥儿,门第虽略低些,只要人好,也是无妨。”
丁璨不由苦笑。
那个小丫头,若是一开始就瞧得上锐哥儿,又怎会与晋王...
思及此处,心中不禁满是酸涩滋味。
“你可见过那个小丫头?配给锐哥儿,如何?”丁老夫人笑问道。
丁璨抬手揉着自己拧成一团的眉心,淡淡道:“您别操心这些事了,锐哥儿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丁老夫人惊喜道:“是哪家的姑娘?”
“我没问,他也没说。”
“真是---你这个做二叔的,也该为他拿些主意,他年纪也不小了。”
丁璨自嘲地笑了笑,道:“现还放着我在这里呢,锐哥儿他不着急。”
“都是让你给带坏了的,”丁老夫人嗔责了一句,顿一顿,又道,“说起婚事,丹阳长公主痴缠了你这么些年,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她入门?”
丁璨闻言,眉心愈发拧得揉不开,无奈笑道:“母亲您是知道的,我向来只拿她当妹妹,如何能与她成婚。”
丁老夫人一声唉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哪天她求得圣上开恩,赐婚于你与她二人,看你还如何推托。”
丁璨却是不以为然,“圣上知我心意,必不会勉强于我。”
丁老夫人不觉忧心,又是一叹,道:“你不愿意娶丹阳,那也该找个别家的姑娘,好断了丹阳的念头,总这样一直耽搁下去,真打算而立之年才成家吗?”
别家的姑娘...
在没有见过陆嘉月之前,所有曾经有过照面的姑娘,在丁璨的眼里,似乎都是面目模糊,长着近乎相同的脸孔。
他分不出谁是谁,也懒得去分辨。
更没有想过要与她们其中的一个发生任何交集。
直到那个小丫头,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一面,他就记住了她的模样。
“好好儿的和你说话,你总是不答。”丁老夫人发现丁璨又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微微有些着恼。
可是丁璨还是没有回答。
正好品芝带着小丫鬟们来摆晚饭,母子二人的对话才算是就此打住。
开饭后,丁老夫人因见桌上又有一碟清炒笋尖,便指了笑道:“中午就有这道菜,那小丫头吃得不少,看她吃得香甜,我也跟着多吃了些呢。”
原来小丫头喜欢吃斋菜...
丁璨也夹了一筷笋尖吃了,果然清脆爽口。
于是就着一碟清炒笋尖,吃下了两碗绿豆饭。
丁老夫人不觉讶然而笑:“...你向来可不大喜欢吃斋菜的,这笋竟合了你的胃口,实在难得。”
一旁品芝就笑道:“这是今儿早上姑子们在后山的竹林里挖的,又鲜又嫩,二爷吃得顺口,一会儿多带些回去,丢给厨房里,让他们用熏腊肉来炒,滋味更香呢。”
吃过晚饭,又喝过了消食茶,天色已经黑透。
丁璨要独自下山去。
丁老夫人却不放心,让品芝另收拾了一间禅房出来,给他住下了。
回到曲府,陆嘉月陪着曲老夫人在上房一起用了晚饭,告了安,便从上房出来,独自回春棠居去。
今日出城,来去车马颠簸,当时不觉得怎样,此时身上倒有些酸乏。
正自揉着胳膊,脚步缓缓往长房的院子去,才拐过一处院角,却猛地从墙下窜出一道黑影来,直挡在她面前。
陆嘉月唬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出几步,抬眼一瞧,竟是那日跟在曲茜与段文欣身后的年轻男子。
那日陆嘉月虽不曾与他说过话,但是近日也曾听说三夫人黄氏的娘家侄儿从太原府远道而来,安排在前院住下。
只是此时天色已晚,他为何却到内院来了?
陆嘉月虽心有疑惑,因是独自一人,此处又无丫鬟婆子经过,她便不欲和黄思从多说,只当他是碰巧路过,匆匆见了一礼,便要离去。
谁料黄思从一扭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他相貌本生得粗俗,此时满脸挂着涎笑,活像个市井无赖,腻歪歪地赶着陆嘉月唤了一声“陆妹妹。”
陆嘉月这时才察觉原来他是要拦住自己的去路,登时沉下脸来,冷声道:“黄少爷这是何意。”
黄思从一双细眼直勾勾地盯着陆嘉月,嘿嘿笑道:“陆妹妹莫恼,我只是想和陆妹妹说会儿话罢了。”
说会儿话?
上回曲榕拦住她去路时,也是这么说的。
原来又来了一个登徒浪子。
只是这一个胆子更大些,在这曲家的内院就敢肆意轻薄起她来。
陆嘉月冷冷瞥了黄思从一眼,只觉他实在面目可憎,又想起曾被曲榕如此羞辱,两下里愤恨交加在一处,心头不由火起,二话不说,抬手便向黄思从脸上掴去。
这一掌来得太突然,黄思从惊得脸色都变了。
紧接着就跳起脚来,指着陆嘉月骂了起来。
“好你个小蹄子,装什么贞节烈女,爷赏给你脸面,跟你说两句话,你竟这般不知好歹,与爷动起手来?!”
口中骂着,就要还手,陆嘉月一扬脸,冷笑道:“你敢动我,你家的生意是不想做了?”
黄思从登时气结,细眼闪着寒光,瞪着陆嘉月说不出话来。
黄思从这一回从太原府来京都,虽明面上只对人说是来探望他的姑母黄氏,实则是因为大老爷曲宏升了户部尚书,他黄家是做生意的,免不了要与户部打交道,因此便想来巴结奉承一二,想要在曲宏手下谋些好处。
可是求见了几回,曲宏都没见他,只有孟氏在曲老夫人的上房受了他一次问安礼。
他虽是个好色之徒,却也有几分精明,知道这一还手,必定得罪了曲宏夫妇,讨不着好去。
于是只得咬牙收回手来。
陆嘉月扬长而去。
心里却犹觉得那一掌打得太轻。
这些登徒浪子,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怎么就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呢?
真当她闺阁女子便柔弱可欺么?
一个一个的都招惹到她头上来。
实在可恨!
第九十四章 重金求娶
过得几日,正是四月十三,陆嘉月的生辰。m.www.uu234.net
曲老夫人早就打发人往小厨房里传了话,让备下两桌酒席,热热闹闹地为陆嘉月庆贺一番。
绣房里也特意裁了两套新衣裳出来,赶了个清早送到了春棠居。
陆嘉月穿了新衣裙,略略妆饰了一番,便往曲老夫人的上房去问安。
曲老夫人却已经在摆酒席的花厅里坐等着了,众女眷都在,就连丁钰都来了,唯独二房和三房的人,却一个没来。
陆嘉月毫不在意,甚至巴不得她们不来,眼不见为净才好。
说笑半日,收到了许多礼物。
临开席前,段氏打发玉屏送了一匹桃红色的府绸来,说是给陆嘉月的贺仪。
曲府里上下无人不知陆嘉月不爱穿红,更何况桃红色何等俗气,段氏此举分明是在刻意给陆嘉月添堵了。
陆嘉月也不恼,唤过辛竹将那桃红色的府绸收下了,还依着规矩打赏了玉屏。
玉屏心中通透,也不多说什么,接了赏便去了。
紧接着三夫人黄氏带着二少奶奶胡氏赶来了。
也送了贺仪,陆嘉月谢过,收下了。
一时开席,众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前世里陆嘉月不曾有过这样隆重其事的生辰,不过是长房的人为她小聚一番便也罢了,如今众人特意为她一个小孩子家过生辰,让她心中感动之余,不禁又生出许多感叹。
尤其是曲老夫人,对她万般怜爱,她当真不知该以何为报。
唯有拼尽全力,改变曲家前世的命运,方可算是报答罢。
吃过酒席,丫鬟仆妇们将一切收拾干净,重又摆上茶水糕点,各色时鲜水果,众女眷随意喝茶闲话。
丁钰和陆嘉月仍是挤在一处,正吃着鲜桃,丁钰忽拉了拉陆嘉月的衣袖,向旁边的梢间里努了努嘴,笑道:“你猜猜三舅母在和外祖母说什么呢?”
陆嘉月扭头望过去,隔着密密的珍珠帘子,只见三夫人黄氏坐在曲老夫人身侧,不知在与曲老夫人说些什么,曲老夫人的脸色竟是十分不好。
一旁姨母孟氏的神色更是不耐。
陆嘉月并未在意,随口道:“许是在说什么要紧事罢?”
不过片刻,黄氏就站了起来,出来唤上胡氏,二人一道走了。
陆嘉月见黄氏面上似有忿懑,又想黄氏向来直爽,不拘小节,此时这般神色,其中必有缘故。
于是往梢间里去。
丁钰也跟在后头进去。
曲老夫人与孟氏二人相对,亦是神色怪异。
陆嘉月愈发疑惑,正要开口一问,孟氏已先拉了她的手在身边坐下,低了声问她:“月丫头,你何时见过茜丫头她那个从太原府来的表哥?”
陆嘉月也不知孟氏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便据实言道:“就是在内院里无意遇上过两回罢了。”
曲老夫人闻言,冷哼一声,语带讥诮地道:“他倒是眼光好,一眼就瞧上咱们月丫头,可是也不打量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家财万贯,就能拿银钱来压住人了?混帐羔子!我就晓得,那商贾之家,出不了个好人!打量咱们不清楚他的底细?还没娶妻的人,屋里妾室通房就有一二十个!还时常的在外眠花宿柳,活脱脱一个色中饿鬼!”
这样的话,本是不该当着陆嘉月和丁钰两个闺阁女孩儿的面说的,只是曲老夫人也是一时气得糊涂了,才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陆嘉月这才听明白,曲老夫人是在骂三夫人黄氏的侄儿,那个被她掌掴了的大胆狂徒黄思从。
又听曲老夫人话里提及她,又说黄思从拿钱来压人,心中便有直觉,必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且必与她有关。
果然孟氏重重一叹,对她道:“那个没心肝的东西,还敢托他姑母来递话,说愿意拿二十万两银子当聘礼,求娶了你去!”
陆嘉月一听,顿时犹如有一捆爆竹,在心头炸开。
看来是自己那一巴掌打得太轻了?
不要脸的登徒浪子,竟还愈发地登鼻子上脸起来了!
陆嘉月气恼至极,曲老夫人也是越想越上火,只恨不得立刻将那黄思从唤来跟前,大骂一顿。
被孟氏拦住了。
曲老夫人便又改换了方向,命人立刻将三老爷曲宥唤来。
然后就让陆嘉月先出去,还道:“你放心,他便是搬一座金山来,有我与你姨母在这里,他也休想碰你一手指头,至于婚娶,他更是白日做梦!”
陆嘉月心知曲老夫人和姨母孟氏绝不会答应黄思从,因此也未将黄思从所说的聘娶之事放在心上,和丁钰转身出来了。
心里却犹是气愤不平。
丁钰觉得那黄思从实在可笑,便道:“常听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说得陆嘉月也撑不住笑了笑。
又将那日曾经被黄思从阻拦去路的事情悄悄说了。
丁钰一听,气得不轻,摩拳擦掌的要去找黄思从算帐。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就此闹了起来,于陆嘉月的名声也是有碍。
也就只得暂时忍气吞声了。
丁钰无奈,叹道:“只怨你这张脸生得太好,容易招惹是非,我看寻常的男儿不一定护得住你,大约也只有像我二叔那样的冷面佛,才能养得住你这朵娇花。”
丁钰不过是一番随意的感叹,陆嘉月听了,却蓦地脸上一红。
心里竟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
可是还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就已经转瞬即逝。
过不多时,三老爷曲宥来了。
一进梢间,就被曲老夫人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
虽然曲老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从她的神色里也不难看出,这一回她是动了真怒了。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了曲宥出去。
三夫人黄氏坐在自己屋里的软炕上,满脸阴沉神色,对面是她的侄儿黄思从,半屈着膝跪在她面前,陪着一脸地笑,央她再跑一趟,往曲老夫人和孟氏跟前替他说项去。
黄氏连连摆手,道:“我才臊了一鼻子灰回来,你竟还让我去?你是嫌姑母遭的嫌弃还不够多的?”
黄思从咧着嘴笑,“谁让侄儿就是看上了陆家妹妹呢?侄儿非她不要...还求姑母成全!”
黄氏恨铁不成钢,气得直拍桌子,大声道:“你看上谁都好说,那个丫头是老夫人和大嫂子的心头肉,别说你家只是商贾之家,就是个候爵勋贵,她们还要挑上一挑呢!依我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拿着银子什么样的天仙找不着?她一个小黄毛丫头,值得你掏二十万两银子的?你纵是有钱,也不该这般挥霍才是!”
第九十五章 半途遇险
黄思从听黄氏这话音,显然是不肯帮忙的了,心中不由大急。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她们是不是嫌银子少了?那我再加十万两,总够了罢?那些穷官儿一辈子也挣不着这些银子!”
那晚被陆嘉月掌掴之后,黄思从本是满心愤怒,可过得两日,气消了,又想起陆嘉月那千娇百媚的小模样儿来,心头竟是愈发酥痒难耐,却又不敢再去随意轻薄于她,自己思来想去数日,终于想出了个重金求娶的法子。
他如此执著,也不全是因为看中了陆嘉月的容貌,多半只是因为平日里顺风顺水,略看得上眼的女子,只要花点银子,没有不弄到手的。
如今偏遇上陆嘉月是个棘手的主儿,倒愈发激起他的雄心壮志来,暗暗发誓一定要抱得美人在怀。
于是便悄悄央求了黄氏去替他求亲,黄氏一听,当即便断言这件事绝不可能,无奈架不住黄思从苦苦相求,才硬了头皮去一试。
果然曲老夫人当场就给了她一个没脸,不仅一口回绝了她,还说她不知轻重,助长自家侄儿的龌龊心思。
三房有钱,黄氏的日子向来过得自在逍遥,平日里在曲老夫人面前也不必着意奉承,没想到今日为了自己的侄儿,平白受了这一场闲气。
黄氏伸指向黄思从额上一戳,恨声道:“她们看重的是门第,是人品,不是银子!傻侄儿,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在她们眼里,咱们虽有钱,却也是满身铜臭,低微下贱呢!”
话音未落,曲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无端端挨了一顿数落,曲宥比黄氏更为憋屈,还未站定,就抬腿踢了黄思从一脚,怒喝道:“没良心的东西!许你来家里住着,又替你牵线搭桥见我大哥,你竟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这一脚其实也并没有用多大力气,毕竟曲宥的生意,有时还要靠黄家提携,若真踹坏了黄思从,他也没法向黄家交待。
但是心头怒火难耐,也没有多想,就下了脚去。
黄思从挨了一脚,就势一歪,跌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黄氏一声惊呼,推了曲宥一把,忙过去扶了黄思从起来,“不过是求娶个婚配罢了,老夫人和大嫂子既瞧不上思从,拒了就是了,思从也不曾怎样,为何你一进来不分清红皂白就打起人来?”
屋里闹得不可开交,曲茜和段文欣躲在外头窗下亦是听得热闹。
段文心悄声对曲茜笑道:“这加起来足有三十万两银子呢...说不定陆嘉月自己一动心,就点头答应了。”
“那可未必,”曲茜哼了一声,目露鄙夷,“她连锐表哥都瞧不上,能瞧得上从表哥?”
在她眼里,丁锐已是世间最好的男儿,也只有陆嘉月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才会瞧不上丁锐。
段文心掩唇笑道:“那么大约只有皇子方可入得她的眼了罢?”
曲茜不禁冷笑:“皇子择妃,那是要家世门第,品貌性情,样样出众的,她一个小狐媚子,还妄想嫁入皇家?将来不知究竟祸害到谁头上去呢!”
待到屋里的动静消停下来,人也都散了,黄思从出了三房的院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独自回前院去。
段文欣悄悄跟了上去。
闲时光阴易过。
转眼已近端午,天儿也愈发晴热起来。
陆嘉月畏热又不喜晒,每日里除了清早往曲老夫人和孟氏的屋里去问个安,余下的时候便都窝在春棠居里,不是和丫鬟们顽闹,就是偶尔和曲英一处做做针线。
那日生辰之后,黄思从再没有在内院出现过。
日子总算清静下来。
直到小顺小成两个带了外头的消息进来,说是魏王已经被圣谕解了幽闭,重回朝堂。
...可是晋王那边却还没有什么动静。
这也是眼下唯一能让陆嘉月忧心的事情。
到了端午节这日,因昨日丁钰就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丁老夫人从镜月庵回了随国公府,邀陆嘉月一起去过节。陆嘉月便起了个早,又去告诉了曲老夫人和孟氏一声儿,趁着太阳还没晒得毒辣起来,便赶紧坐了随国公府来接她的马车去了。
辛竹本要跟着去,因陆嘉月特意留她在家里休息一日,便没有跟去。
丁璨和阿栗从园子里出来,一路步行,来至街市之中。
已走了一个多时辰,阿栗只觉双脚隐隐发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丁璨:“爷,您真打算走回去啊?”
丁璨抬头向前方望了望,脚下不停。
“快到了。”
昨日随国公府里的人去他园子里传话,说是丁老夫人从庵里回了随国公府,要在府里过端午节,让他也回去。这对他来说本是个破天荒的好消息,可是又听说,丁老夫人让丁钰邀了陆嘉月也来一起过节...
他便开始犹豫起来。
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必是要与陆嘉月见面。
可若是不回去,丁老夫人于镜月庵清修数年不曾回过府中,今日难得回来一聚,他若不在,便是有失孝道。
他掌领金羽卫数年,向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从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这一回,却是真的将自己给难住了。
于是既不骑马,也不乘车,只管一路步行,慢慢往随国公府踱去。
似乎只要回去得迟些,就可以不必见到陆嘉月...
阿栗也向前方望了望,表情无比绝望。
哪里就快到了呢?这才到华荣坊,离永平坊还隔着几个里坊呢!
还得走半个时辰!
阿栗满心苦楚委屈,却又不敢作声。
默默跟在丁璨身后,又行了一盏茶功夫,身后跑过一辆马车,阿栗无意一瞥,就叫唤了起来。
“爷,是府里的马车!”
他是想着上去将马车拦下来,与丁璨一起坐了回随国公府去。
谁知丁璨根本就不理会他,顾自踱步前行。
阿栗气得几欲呕血。
眼见着马车跑得远了,阿栗却又叫唤起来。
“爷,马车回府里去不是应该直行吗?---那马车怎么拐弯往路边的巷子里去了?莫不是里头坐了有人?”
一个念头猛的在丁璨脑中闪过。
他回头向后看了看。
若是从曲家所在的福泰坊去往随国公府所在的永平坊,此处的华荣坊是必经之地。
难道那辆马车里坐的是那个小丫头?
若马车是从曲府接了她去随国公府,那便只有一条直行的路可以到达,却怎会拐入路边小巷去?
来不及再做思量,丁璨疾步追了上去。
第九十六章 你是二郎
小巷幽深,马车随意停于墙边。顶 点 X 23 U S
马车里却空无一人。
四周静寂无声。
丁璨心头突突直跳。
他从没有怕过,或者说,从没有体验过此时这种被莫名而又巨大的恐慌笼罩的感觉。
人呢?!小丫头人呢?!
难道是被人掳劫了去?
不,马车还在这里,若真是掳劫,应该会继续用马车做遮掩...
小丫头此时必定就在这小巷的某一个宅院里!
“快,快找,一个一个的找!”
丁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和恐慌。
他不敢去想,也来不及去想陆嘉月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只想找到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她不能受到伤害,任何丝毫的伤害都不可以!
阿栗却杵在那里,茫然无措。
“爷,您到底要找什么人?”
“小丫头!暗中与晋王来往的那个小丫头!”
阿栗看着眼前脸色一片霎白的丁璨,不及多问,立刻猫身向上一跃,站上墙头,目光向四周的院落里搜索。
丁璨则纵身跃起,脚尖一点墙头,跳入了近旁的一处宅院里去。
一间一间的找,找完一座宅院,又找第二座...
没有,还是没有...
丁璨发了疯似的,不停地上墙,跃下,寻找,再上墙,再跃下,再寻找...
直到阿栗一声惊呼,指向了远处一座黛瓦粉墙的小院。
“爷,那处宅子里有些不对!”
丁璨立刻顺着阿栗所指的方向奔去。
小院里东西各有几间厢房,却无一不是门窗紧闭,寂无人声。
丁璨正要一间间踹开门去,忽然东边一间厢房里似有人影闪动,他凝神细听,果然厢房内有细微的动静。
像是衣物摩擦的声,极轻,不是内力深厚的行武之人,必是无法察觉。
毫不犹豫,上前一脚踹开门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郁而又奇异的香味。
兜头兜脑的扑面而来。
丁璨立刻屏住气息,紧接着就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情景。
屋内陈设简单,南窗下一张床榻,悬着大红纱帐。
陆嘉月就躺在那床榻上,双手被绳索缚住,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一个男人俯身于她身侧,正伸手解着她的衣扣。
丁璨因今日要回府去,故而没有随身带着佩刀,伸手从身后阿栗的腰间抽出佩刀来,刀锋出鞘,寒光闪过,他大步上前,手起刀落,斩断了那男人一只胳膊。
那男人指着突然闯入的丁璨和阿栗,却还来不及发出质问,便一声惨呼,晕死过去。
“小丫头...小丫头!”丁璨丢下刀,上前解去陆嘉月手上的绳索,拍了拍她的脸。
“...救...命...”陆嘉月仍是闭着眼睛,口中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
却像两块巨石,砸落在丁璨心头。
他的一颗心也随着这巨石,瞬间碎得一塌糊涂。
他展臂将小丫头抱进怀里。
...原来她的身体这样软,这样轻,像只小猫儿一般温暖柔弱...
稍一分神,松了气息,那股奇异浓香又再次袭来。
丁璨抱着陆嘉月走至屋外。
阿栗已经用随身带着的捆牛绳将那晕死在地上的男人捆了个结实,扔到丁璨脚下。
“爷,这个东西如何处置?是现杀了还是---”
丁璨看都不看地上那男人一眼,只管抱了陆嘉月大步向院外走去,边走边道:“他一时半刻还醒不了,先丢在这里,你去驾了那马车,把我送回府去。”
阿栗便将那男人一把拎起来,丢麻袋似的向屋里一扔,又掏出随身的一把锁扣来,将门从外锁住了。
他动作利索,丁璨抱着陆嘉月走到马车旁边,他已经追了上来,待丁璨抱着陆嘉月坐进了马车,他一扬马鞭,驱着马车往随国公府去。
丁璨以为陆嘉月是中了迷香。
因为她双目看似紧闭,神智却并未完全消散。
他又唤了她几声,她仍是含混不清地说着“救命。”
此时丁璨还来不及去计较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对陆嘉月做过什么,他只想快些回去,寻个妥当的人来,替陆嘉月查看身体上是否有暗伤。
他是行武的人,知道迷香并不致命,顶多睡上几个时辰而已,可若是身上有看不见的暗伤,不及时得到医治,就会危及性命。
阿栗驾着马车一路狂奔。
陆嘉月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温软的身体,依偎在丁璨怀中,轻轻扭动了一下。
“你醒了?”丁璨不由惊喜,“有没有觉得身上疼痛?若是有哪里疼痛,赶紧告诉我!”
陆嘉月不答,似没听见。
她目光有些怔然,看着丁璨的脸,忽而娇媚一笑。
丁璨陡觉不妙。
果然,陆嘉月缓缓扬起双手,衣袖顺势滑落,她两条雪白玉臂,交缠着环住了丁璨的脖颈。
她似乎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努力地向他怀里钻,不停地钻...
丁璨体内的火种瞬间被点燃。
他感到无奈,又感到庆幸。
庆幸的是自己及时救下了她,无奈的是...这小丫头中的根本不是什么迷香,而是媚药!
“小丫头,你别动...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忍住,别动...”
丁璨低声哄着陆嘉月。
可是她却将他缠得更紧。
他双手无处安放,索性负于身后,任由她在怀中扭动纠缠。
可是体内的火种已经被点燃,他没有办法将它熄灭。
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
却没片刻,耳边听得她低声呢喃。
“二郎...二郎...”
丁璨一怔,看着陆嘉月的眼睛。
“你唤我什么?你仔细瞧瞧,我究竟是谁?”
陆嘉月媚眼如丝,双颊泛着潮红,对他盈盈一笑。
“...你是...丁璨...是..二郎...”
呼...
这娇滴滴的一声二郎,犹如在丁璨体内那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上又泼了一层油。
火势猛烈,丁璨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烧成灰烬。
该怎么办?
她这副模样,如何能带她回府?
“掉头,去园子!”丁璨冲着马车外面喊。
阿栗得令,二话不说地掉转马头,向城外疾驰。
怀里的小丫头,身体愈发娇软滚烫,口中呢喃不断。
“二郎...你抱抱我...我难受...”
“你抱我...好不好...二郎...”
丁璨又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她动情的模样。
他怕自己再多看上一眼,就会把持不住,做下错事来。
他本不好女色,于男女之事上向来也是可有可无,可是怀里的这个小丫头,本就是在他心上的人呵!
旁人又如何比得她分毫?
丁璨咬牙极力忍耐。
一双滚烫的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又抚过他一双温润眉目,直挺的鼻梁....
忽然听见一声轻笑,然后,有东西贴在了他的眉间。
他睁开眼睛,竟是陆嘉月一双粉嫩唇瓣,吻在了他的眉间。
她肩上的衣衫在扭动间滑落下去,露出香肩上一大片雪白肌肤,和一抹若隐若现的山恋起伏。
“...二郎...”
她犹在低声唤他。
情真意切,缠绵悱恻,似在唤着她梦中的情郎。
丁璨轻叹了一声。
一手将陆嘉月紧拥入怀,一手轻握着她纤巧的下颌,目光落在她微微轻启的粉唇上。
他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下去。
第九十七章 意乱情迷
小丫头的回应是青涩的。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懵懵懂懂。
像是初生的小奶猫,小心翼翼的触碰从未有过的陌生。
丁璨的吻极尽温柔。
她两条玉臂纠缠愈紧,仿佛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于是他轻轻将舌尖探入她口中,她似在茫然无助间终于找到了一个依靠,迫不及待地含住他的舌尖,轻柔地吮吸。
唇齿交缠间,满是清甜滋味。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膨胀得似要炸开。
丁璨心中苦笑,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舌尖。
怀里的小丫头却似乎因此得到了奇妙的启发,竟将自己香软的舌尖,慢慢探入到他口中去。
脑中轰鸣一声巨响,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接受了这无法抵挡的诱惑。
气血翻腾不止,**又再次咆哮着冲上顶峰。
怀中温软滚烫的身体,扭动不停。
他一手用力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摸索着伸进了她衣裳里去。
宽厚的手掌,抚过一片滑腻绵柔的肌肤,像是春日里吹过草原的风,手掌缓缓游走,风柔柔地吹,最终止于那微微起伏的山峰。
那一团柔软,在他的掌中,正是盈盈一握。
小小的一颗蓓蕾,在他掌心里盛放。
缓缓揉捏,怀里的人儿整个身子酥软下去,唇齿间溢出幽幽一声低吟。
蚀骨**,莫过于此。
马车外是朗朗晴空,山林溪涧。
已经是在城外了。
阿栗催着马一路疾驰,风不断的扑向他身后的帘子,他无意回头一望,透过帘隙,看到了一对紧密纠缠的动情男女。
阿栗很为难。
按理说,丁璨若是想要一个女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蓼芳院的花魁,色艺双绝,向来卖艺不卖身的清岚姑娘见了丁璨,也会甘愿自解罗裳。
可是丁璨向来不以为意。
偶尔去上一回,多半也只是饮酒闲谈一番便罢。
阿栗曾经一度以为丁璨是京郊大觉寺的俗家弟子,一个比寺里正儿八经的和尚还要严守清规戒律的俗家弟子。
可是此时眼前所见,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那么是该视而不见,成全了他,还是该出言提醒他,不要在马车里白昼宣淫?
好歹自己也是个在这里驾着马车的大活人啊!
他这样当自己透明得不存在一般,似乎也太残忍了些...
可若是出言提醒,无异于扰了他的兴致,他会不会一刀将自己给劈了?
阿栗左右为难,苦苦思索之下,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城外人烟稀少,不如寻个有荫凉遮蔽的地方停住马车,自己远远走开,便可由得车里那位爷肆意纵情去。
千年的铁树开花,着实不易,还是成全了他罢。
阿栗驾着马车驶入了官道旁的一条野径。
野径深处,有浅溪潺潺,绿荫成林。
吁停了马车,阿栗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正要往溪边去,丁璨挑起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阿栗的背影。
“---为何停下?这是何处...”
阿栗嘿嘿一笑,“爷,我还是走远些...您随意,完事儿了我再过来。”
丁璨淡淡扫他一眼,一撩帘子,也跳下了车来。
“爷,您这是好事儿办完了?”阿栗不禁讶然,“也太快了些罢?”
丁璨脸上一红,随即沉下脸来,瞪了阿栗一眼,却没说什么,自往溪边走去。
溪水清澈见底,取出随身的绸帕,在溪水中沾湿了,拧至半干,一仰头,覆到了面上。
清凉的水汽,让他体内的**渐渐消退。
眼前只有朦胧的光。
可是那唇齿交缠时的清甜滋味,还停留在舌尖,犹令人心神激荡。
还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仿佛从那小丫头的肌骨里渗透出来...他的吻密密地落在她的颈上,肩上,那幽香,也自口鼻里盈入他的心间。
“爷,您到底办成了好事没有?”阿栗颇不识趣地追问。
丁璨取下面上绸帕,向溪水中拣了一颗鹅卵石,扔向阿栗。
正砸在阿栗肩头。
“再多嘴,就直接扔你嘴里。”
阿栗立刻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陆嘉月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睁开眼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银灰色的绡丝纱帐,紫檀雕花的架子床,身上盖的墨绿素缎衾被...桌椅陈设,处处陌生。
有两个丫鬟守在床边。
见她睁开眼睛向四周观瞧,就有个丫鬟笑道:“姑娘醒了,我去告诉二爷。”
转身出去了。
余下那个丫鬟就扶了她坐起来,笑着问她:“姑娘可觉得口渴?可要用些温水么?”
这一坐起来,陆嘉月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干痒得难受。
轻轻点了点头,那丫鬟便倒了一盏温温的菊花茶来,喂与她喝下了。
喉咙里好受了些,陆嘉月才问那丫鬟:“这是什么地方...”
丫鬟笑道:“自然是二爷的园子,姑娘遭了难,是二爷将姑娘救回来的。”
二爷...是丁璨吗?
她依稀记得,在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曾听到丁璨的声音。
他唤着她小丫头。
看来这一回,的确又是他救了自己。
丁璨进来了。
看着床榻上的陆嘉月,仍是一副面若春风的模样,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心虚。
“二叔...”陆嘉月唤了他一声,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
眼神里的心虚瞬即消失,丁璨笑着走上前来。
“别怕,没事了。”
陆嘉月哭得泪如雨下。
这时回想当时情景,才觉得后怕。
她坐了那随国公府的马车,一路行来本是安然无事,直到马车在小巷里停下,她才发觉不对,想要询问车夫,那车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自己下了马车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巷和一座又一座的宅院,不由得满心恐惧。
正惶惶不知所以时,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不知握着个什么东西,掩上她的口鼻。
她还未来得及挣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幸而还留有一丝知觉,恍惚间仿佛有人抱起了她,将她放平在床榻上...她直觉自己是遇上了歹人,她想逃,想挣扎,可是除了残留的那一丝知觉,她全身无力得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动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唤着她小丫头...
然后...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身上越来越热,像火烧似的,难受得厉害...是丁璨抱着自己,自己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那么有力,那么踏实,让她慌乱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陆嘉月擦了擦泪水,看着眼前丁璨宽厚的胸膛,顿时霞飞双晕。
丁璨看着陆嘉月粉嫩的脸色忽然又泛起红来,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不好...
难道她是记起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朴园小住
陆嘉月却并不曾记起什么。www.uu234.net
只是有些慌乱和羞怯。
毕竟长到这么大,从没有与任何一个男子在身体上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近。
当然,那日在阁楼中,晋王的冲动冒犯是作不得数的。
她怔怔地想,是丁璨又救了自己一次。
若不是他,恐怕事后,自己就只能一死以殉清白。
想到伤心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
丁璨本是心慌,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一见她哭,心头更是猛地一沉。
赶紧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丫鬟退了出去。
踌蹰了片刻,上前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低垂着眼睛不敢看陆嘉月,只细语柔声地道:“...这件事都怨我,是我不好,我不该...”
陆嘉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着道:“怎么能怨二叔呢,若不是二叔救我,我这条命便都要没了---只是我怎么会被人带进那小巷里去的?究竟是谁要害我?”
丁璨高高吊起来的一颗心,瞬间落地。
果然这小丫头是因为先中了迷香,又吸入许多媚药,两处药力相叠,才会令她神志昏沉,忘乎所以。
还好她不曾想起什么,否则,只怕今后她必是不会再见自己一面了。
丁璨长吁一气,缓缓道:“你是被人用计掳劫了,又下了迷药,至于是谁做的,眼下你不必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料理妥当。”
其实丁璨不说,陆嘉月也已隐隐猜到了几分。
本是十分后怕的,但是听他语气决然,心里便又渐渐安定下来。
“别哭了,看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丁璨笑着哄她。
她的眼泪,也就渐渐止住了。
“多谢二叔几次三番的救我,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必定报答二叔。”
丁璨轻声笑道:“报答就不必了,今后你只别害怕我,躲着我就好。”
陆嘉月看着丁璨的眼睛。
原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怕他,想要躲着他...
可是为何,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却比从前更多了些温柔和怜爱?
仿佛那日在重华宫里,用那深沉而又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并不是他。
他又对着自己笑了,想必今后,他该不会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罢?
“...二叔。”陆嘉月终于浅浅笑了起来,唤了丁璨一声。
丁璨点了点头,回以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就在这笑容里,彼此之间的误会,已冰消瓦解。
又听丁璨道:“我知道你必不想再让旁人为你担心,曲府那边,我已经打发人去传了话,说是我母亲留你在府上住下了,暂且不会回去。至于我母亲那里,我也让人去寻了个由头,给遮掩过去了,你且放心就是。”
“我这个园子虽然不大,倒也可由得你逛上一两日,不如你就先在这里住了,待我替你将事情料理妥当,再送你回去,可好?”
陆嘉月本是想立刻回去的,可是又想到自己被掳劫的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不免又有些害怕。
于是便答应了。
丁璨又笑道:“那两个丫鬟,名唤阿蘅阿芜,都交与你差遣,有什么事直管吩咐给她们。我先让她们进来服侍你梳洗更衣,我去厅堂里等你,咱们一起用晚饭。”
两个丫鬟进来自服侍陆嘉月,丁璨出来,独自先往厅堂里去。
晚风清凉,徐徐拂面而过,带走了一整日的炎热。
丁璨负手缓缓前行,眉间紧蹙,满心里的愧疚和后悔,让他再难如往日一般安然平和。
小丫头虽然已经和晋王...
但是自己也不该在她人事不知的时候,做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肆意轻薄于她。
她身中媚药,才会神智不清,对自己百般痴缠,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自己却是清醒得很啊...
丁璨长叹一声,摇头苦笑。
好在阿栗及时勒停了马车,让自己一时分神,清醒过来。如若不然,自己就真的要犯下大错了。
可是自己究竟是情难自禁,还是定力不够?
实在分辨不清了啊...
阿蘅和阿芜引着陆嘉月往厅堂去。
问了这两个丫鬟,陆嘉月才知道,这园子名叫朴园,是数年前丁璨自己画了图纸,遣工匠们修造的。
难怪一路行来,房屋院落,摆设陈置,处处都透着古朴雅致。
黛瓦白墙,屋子也是四四方方,宽阔规整。就连院中的树木,也多是松柏竹杨之类,还有许多盆栽,精致朴拙,姿态各异,摆在各处廊檐下。
与陆嘉月往日所见过的宅院府邸是大不相同。
再看穿梭往来的也多是小厮,嬷嬷都没几个,丫鬟就更少了。
来到厅堂里,丁璨已经在朱漆楠木四方桌上坐了,对陆嘉月笑了笑,示意她坐到他对面。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到底他是长辈,陆嘉月也就没有刻意守着规矩,在他对面坐下了。
待上了菜来,先就有两碟粽子。
阿芜又端了一小碟子糖粉来,对陆嘉月笑道:“今儿是端午节呢,这粽子是后厨里自己做的,姑娘尝尝。”
阿芜说着,丁璨已经亲手剥了个粽子,蘸了一点糖粉,放到了陆嘉月的碗里。
“谢谢二叔...”陆嘉月拈了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是个红枣桂花馅的。
眉心不觉微微一蹙。
丁璨一眼就看见了,“怎么了?不好吃吗?”
陆嘉月忙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我只是更喜欢白粽,虽然清淡了些,吃起来倒也是另一种滋味。”
“有呢,这个碟子里的就是白粽。”阿芜赶紧将另一碟粽子放到陆嘉月面前。
丁璨又剥了一个,蘸上糖粉,放到了陆嘉月的碗里。
陆嘉月喜滋滋地吃了。
又见丁璨并不动筷,不由奇怪:“二叔,你不吃吗?”
丁璨淡淡一笑,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吃一个嘛,挺好吃的。”陆嘉月放下筷子,剥了一个白粽,放到丁璨的碗里,“尝尝。”
丁璨看着碗里的白粽,犹豫了片刻,夹起来吃了。
一旁的两个丫鬟不由面面相觑。
二爷从不爱吃这些糯米糕点之类的东西,平日里就是看上一眼,也要皱一皱眉头,怎么这陆姑娘一开口相劝,二爷就吃了?
一时菜都上了来。
有荤有素,也是丁璨特意交待了下去,让做得清淡些。
他还记得陆嘉月喜欢吃斋菜,怕她不喜欢滋味油腻的东西。
阿芜又端了一碟清炒笋尖上来,笑道:“这个笋子是镜月庵里送来的,说是二爷爱吃,只不晓得合不合陆姑娘的胃口。”
陆嘉月不由笑道:“这却巧了,那日我往镜月庵去,也吃了这一碟笋尖,我还念念不忘呢。”又看向丁璨,“二叔,听说那日你也去了,我和老夫人都在屋里,你怎么没进去呢?”
丁璨笑容一滞,略显尴尬。
自咳了一声,笑道:“本是想进去的,只是忽然想起来有要紧的事去办...”
偏一旁的阿蘅不识趣,“咦”了一声儿,自言自语似地道:“可是我上回见着品芝姐姐的时候,她可说那日是二爷不敢进去,自个儿寻了间禅房躲了半日呢...”
第九十九章 是梦是真
丁璨目光一凛,还没向阿蘅看去,阿芜已经伸手捂了阿蘅的嘴,笑道:“二爷别生气,她什么都不晓得,胡说八道呢...”
说着,就将阿蘅推了出去。www.uu234.netwww.uu234.net
阿蘅这才悟过来真是自己说错话了,怕丁璨责怪,忙躲着去了。
陆嘉月不明所以,满是探询的眼神,看向丁璨。
丁璨的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对她笑道:“怕是丫鬟们听错了罢,我那时是真不知道你和曲老夫人在屋里...”
看似神色坦然,实则心里慌得厉害。
可千万别被小丫头看出破绽来,不然她定要追问自己为何不敢进去与她一见,自己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好在陆嘉月不甚在意,阿芜又剥了个白粽放到她碗里,她吃着粽子,这事儿也就不提了。
丁璨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吃着饭,外头小厮回禀,说是阿栗来了。
“你先吃,我去去就回。”
丁璨和陆嘉月说了一声儿,就往外走。
阿栗站在廊下,见丁璨出来,忙迎了上去。
“爷,车夫抓到了。”
丁璨点了点头。
阿栗便续道:“果然是那姓黄的小子,听说了府上要接陆姑娘去过端午节的消息之后,就悄悄地寻着那车夫,拿五百两银子买通了他,让他守在半道上,趁府里的马车去曲府接陆姑娘的时候,将府上的车夫打晕了,捆在了个无人的地方,他就驾了马车去了曲府,曲府的人向来只认马车不认车夫的,也是一时大意了...说来姓黄的小子也是肯下本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冲着这五百两银子,那车夫怎么有胆子接下这趟勾当?”
丁璨静静听着,末了,冷冷一笑,道:“姓黄的小子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失血太多,我让署衙里的大夫给他止了血,您也知道,他一开始不肯开**待,我就抽了他几鞭子,这会儿估计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有那被他买通的车夫,打了一顿,还捆在牢里呢。至于府上的车夫,我已经交待过他了,他回府去定不会乱说话,爷就放心吧。”
丁璨看了阿栗一眼,淡淡一笑。
阿栗又道:“爷,那姓黄的小子就是个禽兽,他敢打陆姑娘的主意,您就是把他杀了,谁还敢说个不字?依我说,还是杀了干净...”
丁璨微有为难,思量着道:“杀他倒是容易,可是他是曲家的姻亲,虽然嫂嫂和曲松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也不得不看他们的情面...”
“那也不能轻饶了他,敢惹到爷头上来,真是活腻味了---爷,您说怎么处置他才好?”
丁璨略一沉吟,低声交待了几句。
阿栗点点头,领命去了。
丁璨又进来厅堂,却见陆嘉月将碗筷都放在一旁,专心吃着一碟子西瓜。
那西瓜都是用井水沁过了的,再去皮切块,吃起来清甜可口。
丁璨不由微微蹙眉,笑道:“还是多吃些饭菜罢,那西瓜太凉,吃多了别肚子疼。”
陆嘉月哪里肯听,原本喉咙里就还有些难受,吃着这冰冰凉凉的西瓜,才觉得舒服了些。
吃完了西瓜,丁璨好一番哄劝,陆嘉月才勉强喝了半碗绿豆粥。
用过了晚饭,略坐了坐,陆嘉月就有些困倦,丁璨便又将丫鬟们嘱咐了一番,由她们带着陆嘉月回房去了。
回来进了浴房,偌大的浴盆里已经放好了热水,一旁架子上搭着她素日里穿的寝衣,就连贴身的小衣小裤都有。
“是我下午亲自去曲府里拿过来的,姑娘身边的人一听说姑娘要在那边府里住下,就拣了好些衣裳包好了给我。”
阿芜说着,替陆嘉月宽下身上的衣裙,又笑道,“姑娘中午来的时候,是泡的冷水澡,这会儿泡上热的,正好可以安睡。”
陆嘉月闻言,不禁惊奇:“我何时泡过冷水澡?!”
阿芜又道:“中午二爷才带姑娘回来的时候,姑娘昏睡不醒呢,二爷说要用冷水泡着才好...不过姑娘放心,一应伺候的事情都是我和阿蘅做的,二爷只在屋子外头站着呢。”
陆嘉月倒不是担心会被丁璨看见什么,只是讶异于自己竟然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又想自己是着了迷药,昏昏沉沉的,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
洗浴后,丫鬟们退了出去,陆嘉月独自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直到夜色深沉如墨,在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双手环住丁璨的脖颈,身体贴上他的胸膛,吻他的眉间,一声又一声地,唤他二郎...
他也亲吻了她,抚摸了她的柔软,他的吻,滑过她肩上的肌肤...
早上醒来,陆嘉月的脸色红得像熟透的石榴。
异常鲜艳。
丫鬟们说,丁璨在厅堂里等她一起用早饭。
她心跳如鼓捶,哪里敢去。
丫鬟们来请了几次,她才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去了。
丁璨站在厅堂外的廊下等她。
温润的眉目,依旧带着笑意。
她看他一眼,忙又垂下眼睛。
其实他不过还是平日里的模样,可是她却在他眉目之间,分明看到有一缕化不开的柔情。
怎么会这样?
是了,必是自己疯魔了...
做了个荒唐的梦,就胡思乱想起来了。
陆嘉月站在庭院里,不敢近前。
丁璨却迎了上来,温声问她:“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庭院里,只是一片稀薄的光影。小丫头站在这光影里,微低着头,一张粉嫩小脸,连带着耳垂儿,都红得像要沁出血来。
这又是怎么了?
丁璨满心不解。
小丫头却不答他,一侧身,快步小跑进厅堂里去了。
丁璨无奈地笑着,也进了厅堂,在小丫头对面坐下。
小丫头端起了碗,拈着细瓷汤匙,舀着碗里的莲子百合粥,一双眼睛却藏在碗后面,不时地向他瞄过来。
看着她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地吃着粥,丁璨不觉一怔,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的梦。
在梦里,他不再压抑忍耐。
他肆意纵情,身下的小丫头娇羞婉转,柔软滚烫的身体包裹着他所有的**。
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他二郎。
待**如潮水散去,余下落红点点,嫣红得触目惊心。
体内的火苗又开始滋滋地烧了起来,将丁璨从梦境带回现实。
他故作无意地咳了一声,搁下筷子,饮下一碗冰凉的绿豆汤,才算是浇熄了那正在渐起的火势。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小丫头。
看上去确是单纯无邪的模样,一双清澈眼眸似藏不住任何心事,且又是那般在意身为一个闺阁女子的清白名声。
这样一个小丫头,当真会有胆量做出与晋王暗中欢好的事情吗?
若是她没有做过,那染血的绢帕,却又是从何而来?
莫非她只是倾心于晋王,本不愿早早托付,只是在晋王哄骗之下,才会一时失足?
第一百章 何时归去
二人相对而坐,却是各怀心事。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一顿早饭,吃得也是各有滋味。
丁璨先放下了碗筷,含笑道:“我先出门去了,一会儿你吃完早饭,可以让她们带你在园子里四处逛逛,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打发小厮出门去买...我午后就回来了。”
陆嘉月忙站起来应了,却仍是低着头,不敢直面丁璨。
待丁璨走了,又过了好半晌,陆嘉月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由阿蘅阿芜两个丫鬟陪着她,在朴园里各处逛了个遍。
丁璨虽告诉她这园子不大,可是前后一趟逛下来,还是用了半日辰光。
到了中午,吃过了午饭,歇了一回午觉,起来后就觉得有些闷闷的,又想起早上丁璨曾说过,午后就会回来。
再过会儿天都该黑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日落西山时,丁璨才回了朴园。
步履匆匆地进来,不待开口询问,就有小厮笑着禀告:“陆姑娘在花园里荡秋千呢。”
丁璨便先回自己房里,解去了佩刀,换了件家常衣裳,就赶紧往花园里来。
早上出门前,他还说自己午后就会回来,谁料到了署衙里,事务缠身,就给延误了时候。
此时暮色四合,花园里繁盛葱郁的草木都被笼罩在淡淡的斜阳余晖里。小丫头正坐在一架绕着青藤的秋千上,由丫鬟推着,秋千来回的晃荡,小丫头咯咯地笑个不停,看上去很是高兴。
丁璨站在不远处,安静看着眼前情景,心头忽然油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自己在这座园子里住了数年,竟是到了此时才发觉,原来这座园子一直以来,是多么的空荡。
这满园的黛瓦白墙,朱栏石阶,又何尝不是一种冷清和寂寞。
这座园子,是需要一位女主人了啊,才能为这满园的冷清和寂寞添上一抹色彩,唤起一丝生机。
“二叔!”秋千高高荡起,小丫头在半空里笑着唤他。
夜来绮梦,缱绻温存,已随着这一整日的辰光,无声消散了去。
“小心些,可别摔下来了。”
丁璨笑着回应,似水柔情,满溢在一双温润眉目之间。
住在朴园里,陆嘉月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清静和适意。
每日晨间,与丁璨一起吃早饭,看着他出门,到了午后或是日落时分,他回来,二人闲话一番,再一起吃晚饭。
晚饭后,或一起在园中散步消食,或在窗下摆了棋盘打双陆。
她一开始总是输,后来嚷着不跟他打了,他又哄着她,故意地输给她,她才又转嗔为喜。
一转眼,就过了三四日。
这日丁璨在宫里遇上了曲松,曲松拉了他到一旁,笑道:“问一问府上老夫人,何时将我妹妹还了回来?家里祖母和母亲这几日不见她,心里可系挂着呢。”
幸而丁老夫人自端午节后就没有再回镜月庵去,否则两边就要穿帮了。
而陆嘉月被掳的事情,后续也已处置妥当。
陆嘉月是不得不回去了。
这日丁璨没有出门。
陆嘉月前去辞行。
丁璨却不在,小厮说在前院,一会儿就来。
她便先进去等他。
在朴园住了这几日,她还是第一次到他的房里来。
上了石阶,在廊下褪去绣鞋。挑起竹帘来,进门就是正堂,龙凤檀木地板铺地,光洁如镜,纹理缠绕,看去犹如龙身凤尾蜿蜒于地面之上。桌椅都是一色的黄花梨木雕祥云纹,色泽清淡,擦拭得纤尘不染。
转向正堂西边,中间不曾有隔断,只悬了墨绿色的帷幔,此时用银勾子挂着,分向两边。
一张紫檀木大书案上,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诸般罗列,其中正有她所送的那一套状元楼的文房四宝。笔架旁一个天青色钧瓷小花盆,种着一棵精巧的松石盆栽。书案后面,依着墙边是几架高高的紫檀木书柜,堆放满了书,两边墙上,悬挂着名家大师的笔墨字画。
细细看来,非但没有半分行武之人的气息,却分明就是世家公子闲时读书,泼墨挥毫的一间书房。
然而书柜旁赫然挂着一把雁翅刀,刀柄鎏金嵌宝,刀鞘通体镂刻麒麟纹,繁复华丽。
只有这一把金羽卫指挥使方可使用的御赐之物,彰显着书房的主人的身份。
陆嘉月转身向正堂另一边望去。
是一排黄花梨木雕竹叶纹落地扇,里面是丁璨的卧房。
此时门扇皆是紧闭,只有中间一扇,似是虚掩着。
陆嘉月忽而好奇心起,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那一扇门。
站在门前向里望去,桌椅床榻,都是整洁清简的模样。
一番探望,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幅画上。
那幅画已装裱完整,挂在一个紫檀木的画架上,就摆在南窗下。画中的女子眉目灵动,身形柔弱,与她一般无二。
身后有脚步声近来,她扭头望去,丁璨站在她身后,目光也正落在那幅画上。
陆嘉月心中疑惑,指了那幅画,“那是...”
丁璨未答,走进卧房里去,将画取下,缓缓卷了起来,再用绸带系上。
又转身出来,将画递给陆嘉月。
“这是我托了张朴云为你作的画像...本是打算作为生辰贺仪送给你的,暮春嘉月,上巳芳辰,我想你必是四月里生的,不然你父母也不会给你起这个名字,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生辰究竟是哪天,故而才拖延到了今天也没送给你...”
他神色平静,笑意温和,陆嘉月也没多想,顺从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画。
“是坊间流传的那位有妙笔生花之才的画师张朴云吗?二叔认识他?”
丁璨眉心微动,点了点头,“...还算有些交情罢。”
陆嘉月便笑了起来,“可是他并没有见过我啊,如何为我画像?还画得与我真人如此相似。”
丁璨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是我将你容貌细细描绘与他听了,他也是画了好几次,才有了这一幅与你最为相似的。”
陆嘉月不由觉得惊奇,赞叹道:“他竟还有这等本事,坊间的人将他传得都有些邪乎了,我还不信,将这画像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丁璨笑了起来。
“收下罢,这本就是该属于你的。”
陆嘉月怀抱着画轴,与丁璨在厅堂里对面而坐。
丁璨似乎有些不想说话,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陆嘉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丁璨的身上。
因今日不出门,他便穿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湖绸直裰,头上不曾戴束冠,墨黑的发间只插着一支青玉簪子。坐在椅子里,姿态也显得有些慵懒,两条胳膊随意地搭在两边的扶手上。
陆嘉月的目光,又落在丁璨的脸上。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从没有认真仔细地看过他的脸。
原来他的皮肤也很白...温润的眉目间,也很是清俊。鼻梁直而高挺,唇色自然红润,唇角微微抿起,显得棱角分明。
这哪里是什么威名赫赫的金羽卫指挥使?
分别就是一位品貌俊逸的世家公子。
怪道那日在杨府做客时,有那胆大的女眷感叹,潇洒风流如晋王,丁璨亦可与其不分伯仲...
陆嘉月兀自沉思,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丁璨却忽然抬眸看向她,面上笑意浅淡,道:“明日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心里一慌,陆嘉月的眼神就显得有些躲闪。
低了声,讷讷道:“二叔何时送我,我就何时回去。”
第一百零一章 杀鸡儆猴
说完这话,陆嘉月就后悔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他何时送她,她就何时回去。
那言下之意,岂不是如果他不送她,她便不回去了?
果然丁璨笑了起来。
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你怕热,还是趁着早上凉快的时候,送你回去吧。”
陆嘉月忙不迭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平日里二人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十分自在随意,到了此时,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正堂里气氛甚是晦涩不明,外头小厮忽然来禀,说是阿栗来了。
阿栗一进来,就见陆嘉月低着头坐在那里。
原来这两人在说悄悄话呢...
阿栗犹豫着笑道:“...爷,要不我还是在外头等吧。”
丁璨看他一眼,“就在这里说吧,又没有外人。”
也是,陆姑娘都已经是这位爷的人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阿栗心里琢磨着,也就将最后的顾虑给抛开,一字一句,利落道来。
“是圣上身边的刘内监,昨夜被人给杀了,死在宫外他自己的宅子里。我已经带人去验看过了,杀手手法利落,一刀毙命,且未留下丝毫痕迹。”
话音落地,正堂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就听丁璨笑了一声,道:“这倒是一桩奇事。”
阿栗一愣,道:“爷这话我不明白...前几日刘显与魏王暗中勾连的事情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不是魏王怕圣上听闻之后,从那刘显口中再问出些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来,便又一时错了主意?”
丁璨点了点手,示意阿栗在一旁坐下,道:“奇在奇在此处,魏王和刘显勾连之事,已然大白于人前,再如何遮掩,也是瞒不过圣上的耳目,魏王又何必铤而走险,再行触怒圣颜之举。他可是才解了幽禁的人,纵有这心思,一时也没有这胆量。”
阿栗恍然大悟,不无惊异地道:“不是他,难道是晋王?---前些日子晋王的人一直盯着刘显,魏王与刘显勾连之事,也是被他揭破...可是那等机密,咱们的人都不曾有所察觉,晋王又是如何看出端倪的?”
“那就得问晋王自己了。上回定州解围之事,魏王已经吃了亏,这回又是晋王占了上风,看来今后这朝堂之上,可不再是魏王一人风光了。”
“可是晋王为何要杀刘显?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又何必多此一举。”
丁璨眸光微闪,了然笑道:“他这是要杀鸡儆猴,让所有攀附投靠于魏王的人都看一看,自己将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阿栗不由咂了砸了舌,“晋王好大的心胸...爷,还是您的眼光看得准。”
丁璨和阿栗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陆嘉月脸上。
小丫头怀抱着画轴,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是很乖巧的模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是他还是在她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惊骇神色。
想必她心里此时已经感到害怕。
他本不知阿栗到底有何急事,却也无谓让陆嘉月回避。但是没想到此事与晋王有关,他念头一转,想着让陆嘉月听一听也好,她这样的闺阁女子,必定以为晋王不过是个品貌风流的谦谦君子,他就偏要让她看清那皇权纷争之下,一个自诩清流的皇子的真实面目。
这其实对她有些残忍。
将一己之身托付的人,揭去一切华丽表象的掩盖,原来也只不过剩下一颗争权夺利的野心。
丁璨黯然沉默片刻,轻声问阿栗:“这案子圣上怎么说?”
阿栗道:“圣谕让您明日进宫去,想必这案子,还是要交给您来查办。”
丁璨一声叹息,颇是无奈。
“圣上心里明镜似的,必认定不是魏王,就是晋王,不会出其二人左右,让我查...我若当真将晋王交了出去,圣上又能将他如何?说来总是父子,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到最后,全由我做了这恶人,好没意思。”
哪一个皇子没有入主东宫的念头?生在皇家,这样的念头本是无可厚非,但若是为了争储夺嫡而行事太过,搅动得朝堂动荡不安,自己身为金羽卫指挥使,职责在身,也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暗流涌动。
往日里细枝末节的小事,只要无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眼下却是到了不得不全力应对的时候了。
丁璨顾自沉思,一旁阿栗陪着笑道:“那爷就还是先敷衍着吧,要怪,也只能怪那些个皇子,看着圣上年事渐高,东宫储位空悬,就一个接一个地不安份起来。”
顿了顿,又笑道:“圣上才解了魏王的幽禁,让他重回朝堂,这才几天呢,又闹出刘显与他暗中勾连的事情,不知圣上又要如何惩治魏王了。”
事情已交待妥当,阿栗去后,陆嘉月也要回房去。
去前还道:“明日二叔要进宫,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
丁璨本还有些话想要交待她,但是见她神色捉摸不定,想着此时不管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得进去。
于是便也罢了。
陆嘉月本就系挂着晋王那边的消息,乍听得刘显被杀,心中自是惊骇莫名。
于是一夜不曾安睡。
天还未大亮,就起来让两个丫鬟将她的衣物收拾妥当,随意用过了早饭,然后往丁璨房里去知会一声,就可以走了。
小厮却说,丁璨在前院等她。
来到前院大门,丁璨骑在马上,一旁是一辆马车,为她预备下的。
看这样子,丁璨是打算亲自送她回去。
“二叔,你还要去宫里,就别送我了。”陆嘉月怕耽误了丁璨入宫。
丁璨微笑道:“不急在这一时,这会儿只怕早朝还没散呢,去了也是白等着---走吧,总要亲眼看着你进了曲府的大门,我才好放心。”
他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只是那话里的语气听着像是欲语还休,陆嘉月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当下也顾不得计较,坐进了马车里,由着他送回了曲府。
在曲府门前下了马车,与他匆匆道了别,回了春棠居,先就打发人去传小顺和小成两个进来,又将那日晋王给她的紫玉龙纹佩寻了出来,悄悄藏在袖中。
两个小厮进来,总还要等上一会儿,陆嘉月就随口问着辛竹近日曲府里的情形。
辛竹笑道:“一切都好,只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系挂小姐,英表小姐也念叨着没人陪她做针线了...”说着,微微皱眉,似想了什么,“还有一桩事,说来也是奇怪,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说是三夫人的那个娘家侄儿黄少爷,好端端的一个人,前几日突然少了一条胳膊回来,还满身的伤,把三夫人当时就给吓晕过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茶楼密见
陆嘉月听得心头一跳。www.uu234.netwww.uu234.net
辛竹仍絮絮道:“也是三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传出来的消息,说黄少爷向三夫人告了一声别,就要回太原府去,临去前还说,今后再也不来京都城了...三夫人哭天抹泪的,拉着黄少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黄少爷却只字不提,竟是逃命似的去了。”
难道那个想要伤害自己的人,竟然是黄思从?
如果不是他,那他断了胳膊,又落下满身的伤,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吐露给旁人,不是理亏又是什么?
丁璨说过要为自己将事情料理妥当...
也只有丁璨,才能让黄思从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命。
细细一番思忖,陆嘉月后背上不觉惊出一层冷汗。
还是自己将人心看得太肤浅。
先前只是以为黄思从是个登徒浪子,虽然厌恶他垂涎于自己,却也没有加以防备...可是谁又能想得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妄想对自己做出那等无耻禽兽之事。
丁璨必是想杀了他...不过碍于他是曲家的姻亲,才留了他一条贱命。
陆嘉月沉默许久,心头惊怒才渐渐平息。
被黄思从掳劫一事,虽然惊险,好在自己安然无恙。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见晋王一面。
不多时,两个小厮进来,因为有些日子没在陆嘉月跟前露过脸,此时一见面,便要跪下磕头。
被辛竹给拦下了。
陆嘉月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礼数,开口就问两个小厮:“这京都城里有没有格外清静些的茶楼?”
两个小厮不解何意,却也思索一番,恭谨回道:“有是有的,听说宣和坊有一家六羡茶楼,贵得厉害,最便宜的茶也要一两银子一杯,平日里就没什么人去。”
陆嘉月点了点头,取过一旁早已备下的纸笔,写下寥寥数语,将纸张叠起装入信封之中,再以火漆固封,连同袖中的紫玉龙纹佩一起交与两个小厮。
“拿着这玉佩去晋王府送信,自会有人将信收下。”
两个小厮听得晋王府三字,便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就连辛竹也是一脸茫然。
先前小姐确是暗中与晋王传递过消息,不过这段时日,并不曾与晋王再有往来,不知这一回小姐又要做什么?
辛竹满心忐忑,只是不敢问,两个小厮更是不敢吱声儿,将信和紫玉龙纹佩妥当收了,便去办事。
到了晚间时候,又来回话,说信已送到,将紫玉龙纹佩还了回来。
陆嘉月这才略略放心,信既已送进了晋王府,想必晋王一定会看到。
歇了片刻,陆嘉月就往曲老夫人屋里去问安。
曲老夫人就拉了她的手,细细地问了许多话,都是诸如“丁老夫人是否常要你陪伴?可有曾对你说什么体己话?”之类,甚至还问她有没有见到丁璨...
陆嘉月只得编了瞎话儿敷衍,因为撒谎,心里实在慌得厉害,扯了个由头就赶紧告了安出来了。
然后就到孟氏屋里来。
几日不见,孟氏十分挂念,也询问了几句,但见她脸色红润,一切如常,自是欢喜。
又闲话一番,陆嘉月就作无意模样,笑道:“我的脂粉用完了,明日想出去买些,还请姨母准我出门去。”
孟氏听她又要出门,不免有些担心。
“打发人出去买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去。”
陆嘉月只得撒娇哄骗孟氏,“她们买的只怕不合我心意呢,我要自己去挑上一挑,选些好的颜色。”
想要妆扮才会想去买脂粉,孟氏倒是想看着陆嘉月用心地妆扮她自己,于是便也同意了。
又说要让张嬷嬷陪着陆嘉月去。
陆嘉月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不用,不用,我带着辛竹和两个小厮就够了,坐着马车去,至多小半日就回来了。”
孟氏又想起近来本有些事情正交与张嬷嬷办,只怕张嬷嬷一时也脱不开身,便也罢了。
翌日清晨,陆嘉月就带着辛竹坐了马车,再让两个小厮跟着,往宣和坊的六羡茶楼去。
她对京都城内的景况不甚了解,实在不知该约晋王在何处见面。若是出城相见,虽可掩人耳目,却未免太过麻烦,直接去晋王府,又实在太惹眼。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茶楼最为合适。
既不显眼,又人少清静,最紧要的是来去方便。
马车里,陆嘉月右手拈着一把白玉绡丝团扇,攥紧了自己左手边的袖口。
袖中藏着那一把小银刀,若是晋王再冲动冒犯起她来,她也有个防身的器物。
一切预备妥当,只等晋王如她信中所约,前来相见。
马车进了宣和坊,两个小厮就依着陆嘉月一早的吩咐,让车夫停了下来,告诉他陆嘉月要四处逛一逛,让他就在原地等着。
辛竹扶了陆嘉月下来马车,陆嘉月以扇遮面,由两个小厮在前头引着,缓步往六羡茶楼去。
进了茶楼,果然客人稀少,甚是冷清。
茶倌儿见陆嘉月是女客,二话不说地便引了她上二楼的雅间去。
正合了陆嘉月的心思。
两个小厮守在楼下,辛竹守在雅间外面,陆嘉月要了一壶雨前龙井,茶倌儿上了茶和几样糕点干果来,就轻掩了门,退了下去。
雅间里开着南窗,凭窗而倚,正可以将整个宣和坊一览无遗。
雨前龙井泡开了,茶香幽淡,沁人心脾,确是好茶。
陆嘉月自斟了一杯,喝了半盏,晋王就来了。
茶倌儿有眼色,见有女客来早已留了心,待到再来一位品貌潇洒的公子,便知道是来赴约,见前头那位女客的。
于是不待晋王询问,自引了至陆嘉月所在的雅间来。
晋王今日穿了一身质地轻逸的月白平金绣行云纹纱罗袍,手摇着一把湘妃竹柄折扇,面上笑意徐徐,长身玉立于陆嘉月眼前。
看去当真是一位霞姿月韵,俊美无双的翩翩公子哥儿。
“殿下也喝一杯茶罢。”陆嘉月只看了他一眼,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多谢陆姑娘,”晋王收了折扇,端了茶盏,往南窗下的椅子上坐了,目光却始终不离陆嘉月左右,过得片刻,忽而笑道:“你很好。”
陆嘉月也在窗下坐了,只是刻意坐得离晋王远些。
“殿下除去了魏王安插在御驾身边最好的眼线,自然是该高兴。”陆嘉月目光沉静,看向窗外,略压低了声音,“我只想问殿下,刘显的死,可是殿下所为?”
晋王笑道:“正是。”
这也正是陆嘉月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于是不由蹙眉,语气有些急迫地道:“魏王与刘显勾连之事,既已揭破,刘显便已在御前失去信任,属无用之人,殿下又何必定要他性命?就算是要他性命,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晋王长眉一挑,洒然笑道:“这个时候又如何?本王已经探知,父皇有意逐刘显出宫,取他性命,早一日或是晚一日,又有何分别。”说着,面上笑意渐渐淡去,声音里透出几分冷厉,“本王就是要拿他祭旗,让那些攀附投靠于魏王的人都看一看,来日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第一百零三章 出谋划策
陆嘉月看着晋王,无奈叹息。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殿下此举,已然引起圣上疑心...难道殿下就不怕圣上追究吗?”
“父皇追究又如何,终不会将我怎样,”晋王轻摇手中折扇,意态洒脱,“本王隐忍多年,如今才算是稍解心头之恨,说来这还是多亏了你,故而本王才会说...你很好。”
“若不是你告知本王可先除去刘显,本王如何能想得到,我那二皇兄暗里送了他几座上好的宅子,金锭数箱,美女数十供他摧残淫乐...说来种种,当真是令人瞠目,不即刻杀了他,实难消本王心中怒愤。”
事已至此,陆嘉月也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益。
况且那刘显原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前世里曲家覆灭之时,前来宣魏王旨意,诛灭曲家满门,并查抄了曲府的人,正是大内监刘显。
陆嘉月永远忘不了当时,刘显的那副丑陋嘴脸,得意洋洋地向身边的官兵们夸口炫耀他自己是何等英明,因为一早就暗中投靠了魏王,为魏王在御前周全谋划,魏王篡位登基为帝,他才跟着有了今日的权势富贵。
魏王将曲家的房屋田产,金银玉器,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赏给了刘显。
刘显翻看着曲家官中的帐薄,清点着大把的银票,却犹嫌不足,讥讽曲宏身为户部尚书,家中却是如此清贫...
如此卑鄙小人,死有余辜。
如今刘显已死,魏王在御前已无心腹之人,今后再想随时探知圣意,可不如从前那般方便。
陆嘉月微微一笑,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
茶汤碧绿,茶叶舒展静卧于汤底,幽然茶香,余留在齿颊间。
“殿下不必谢我,襄助殿下入主东宫,本就是我心之所愿...只是不知这一回圣上预备如何处置魏王?”
晋王闻言,展颜笑道:“父皇已将魏王重重训斥,说他罔顾君臣父子之道,不知忠君孝父,只图妄测圣意,行阴诡无端之举,乃不孝不忠之人也。若不是他才出来没几日,只怕父皇又要罚他闭门思过了。”
陆嘉月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如今春风得意,在人前却莫露出骄色来才好,以免有心之人传到御前,愈发勾起圣上猜疑。”
“还是你心思细致,”晋王清俊眉目间,悠悠浮现一缕温柔神色,看着眼前容色娇丽的少女,“眼下魏王正是失意,你可有何良策,趁此时机连消带打,让他在朝堂之上再无立足之地。”
陆嘉月不由笑道:“殿下莫心急,魏王得势,原非朝夕之功,殿下多些耐心,我竭尽全力相助于殿下,假以时日,相信殿下必能取而代之。”
然后,便将近日心中思谋的一件事,细细地说与晋王听了。
晋王听后,舒颜而笑。
再看向陆嘉月的时候,眼神愈显柔和,更多了几分赞许。
一时无话,二人各自默默饮茶。
静了片刻,晋王忽然笑道:“本王也是近日得知,曲家竟已有人暗中向魏王示好?”
陆嘉月心中了然,笑回道:“殿下所指,该是曲宪,现任兵部武库司正五品主薄。”
晋王微微颌首,淡笑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曲家的人,那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陆嘉月搁了手中茶盏,缓缓道:“他与我姨父不同,我姨父清正忠直,只知尽忠职守,不会私交于皇子,更不会涉入党争,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让我姨母去劝姨父效力于殿下,还请殿下见谅。至于曲宪,他贪权逐利,甘愿为魏王驱使...”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浅浅一笑,“其实殿下何不让人放出话去,就说曲宪见魏王失势,已暗中投效于殿下...”
“好,你这个主意好得很。”晋王朗声而笑,“这样阴损的主意,也只有你这等小女子才想得出来。”
陆嘉月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笑,是出自真心,毫无戒备。
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睛,因为笑着,眸子里光采闪亮,眼角微微弯起,像小小的月牙儿,娇俏可爱。
晋王与陆嘉月已见过数面,却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单纯天真的笑容。
不觉心头一动。
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向陆嘉月走过去。
陆嘉月眼中陡然而生的防备,却让他生生停住了脚步。
悄悄摸住了袖口里的小银刀,陆嘉月也站了起来,神色清冷地看向晋王。
“殿下要做什么?”
晋王恍然一声笑叹,耸了耸肩膀,又坐了回去。
“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那边风景似乎好些,想走近了瞧瞧...”
陆嘉月丝毫不敢松懈防备,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看着晋王。
直到看得晋王大感无奈,抚额自嘲笑道:“罢了,罢了,是本王错了,本王保证,再不靠近你十步之内,如何?”
陆嘉月这才松开了摸着小银刀的手,坐了下来。
自思量片刻,语气淡淡地对晋王道:“殿下为何不问,我是如何得知刘显与魏王暗中勾连之事。”
“本王满心揣测,怎会不想问你..只是问了你,你就会如实回答本王吗?本王只是觉得,到了你想告诉本王的时候,你自会实言相告,若是你不想说,本王强迫于你,又有何意义?只要你忠心于本王,诚意助本王入主东宫,本王便同样愿意信任于你,无有猜疑。”
晋王的声音柔缓平静,让陆嘉月听来倍感真挚。
他不问也好,反正问了,自己也是答不上来。
陆嘉月正自感到庆幸,却又听晋王道:“听说陆姑娘的表哥曲松,向来与国舅交好,国舅也时常往来曲府---不知陆姑娘可曾与国舅亲近?”
只是一怔,陆嘉月就出自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是长辈,我居曲家内院,即便他与我表哥往来,我又怎会与他有所亲近?”
晋王闻言淡淡一笑,双眸微睐,目光定定落在陆嘉月脸上。
过得片刻,方又笑道:“国舅是个心思深沉,颇有手段的人,他只知忠君职守,你我二人所谋之事,若让他知晓,他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陆姑娘今后若再见了他,记得离他远些,以免被他看出端倪。若他知道是姑娘相助于我,你猜他会不会将姑娘收押进金羽卫署衙里去?在他眼里,可没有怜香惜玉这一说呢。”
晋王骤然提起丁璨,陆嘉月本是心慌不已,但是听了他这一番话,却不禁又觉得好笑。
丁璨...他会将她关进金羽卫署衙?
怎么可能!
他对她那么好...就算是他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情,应该也不会怪责她吧...
不过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以免增添麻烦。
为了安晋王的心,陆嘉月还是依从地答应了。
晋王又道:“今后往来,可往延义坊甲字巷十九号去,那是我的一处私宅。”
陆嘉月也应了。
至此也就无话,晋王先行离去。
陆嘉月仍站在窗边,并未上前相送。
晋王见她仍是如此戒备,亦是无可奈何,自笑叹着而去。
从窗外看着晋王乘坐的马车去得远了,陆嘉月才出了雅间,带着辛竹下楼去。
正走在楼梯上,迎面有一年轻男子款步上楼来,因楼梯有些窄,那年轻男子颇有眼色,侧身相让,好让陆嘉月先下楼去。
陆嘉月并未在意,仍是以扇遮面,缓缓下楼。
经过那年轻男子身边时,忽听他一声惊呼,唤住了她。
“---陆姑娘!”
第一百零四章 投其所好
陆嘉月听得这一声惊呼,不由抬眼向那年轻男子望去。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弦月眉,桃花眼,直鼻朱唇,肤色白净...穿一件海蓝色苏绸直裰,身量颀长,洒脱清逸。
是个品貌气度皆不输于晋王的俊俏公子,只是前世今生,陆嘉月都不曾见过此人。
于是不禁疑惑:“...公子是?”
“陆姑娘没有见过在下,自然不知在下是谁,”年轻男子含笑拱手长施一礼,“那日重华宫中春宴,在下曾有幸一睹姑娘芳颜...”
他眸光似点漆般明亮,一双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笑意,让人一见,心中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亲近之感。
陆嘉月瞬即恍然。
原来是那日赴宴的世家子弟,怪道品貌气度皆是不俗。
只是怎的如此凑巧,竟在此处遇上?
也不知他是否可曾看见自己与晋王见面?
陆嘉月心中不安,不欲与他多说,勉强笑道:“...你也来此处喝茶么,这里的茶不错,”说着,就将方才放下的团扇重又遮挡于脸前,抬脚就往楼梯下去,“你慢慢喝,我就先告辞了。”
她一口气下到了一楼,正要迈步走出大门,身后那年轻男子却追了上来。
“陆姑娘,等等---”
陆嘉月心呼不妙,却也不得不敷衍。
“...公子还有何事?”
年轻男子又一拱手,笑道:“在下还未及向姑娘自报家门呢---”
“不必了,不必了,”陆嘉月连连摆手,“公子请自便罢,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抬脚还没走出两步,他竟又追了上来。
“在下姓潘名翊,家中乃是靖安候府,我在家中行二,今年正是二十整岁...”
陆嘉月一听这话,便又转过头来,重新打量他。
难道他就是丁钰所说,京都城里人称小潘安的靖安候潘家嫡次子?
倒是副好相貌,小潘安这个名号,他也算当得起...
潘翊见陆嘉月的目光终于安静落在他的身上,笑容愈显灿烂。
陆嘉月看他神情自然,想必他也是才进了茶楼来,大约不曾发现她与晋王见面,只不过是凑巧与她偶遇罢了。
便点了点头,见了一礼。
潘翊忙又拱手回了一礼,自略略踌蹰一瞬,微笑道:“不知陆姑娘欲往何处去?”
“去买些脂粉...”陆嘉月只想赶紧答了他就好离去。
谁知潘翊又道:“姑娘在街市中行走,多有不便,不若让在下陪着姑娘一道去罢。”
陆嘉月不由秀眉一挑。
这人到底意欲何为?
自己一个闺阁女子,不过与他偶然相遇罢了,若说在外行走多有不便,那有他陪在身侧,就方便了么?
更何况自己和他根本就算不得相识,要他这么一个年轻公子跟在自己身边去招摇过市,若是让相熟的人看见,那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旁人必以为自己和他有什么暧昧牵扯呢。
陆嘉月不想让他再继续纠缠,于是故意冷下脸来,淡淡道:“多谢潘少爷好意,不过你我同行,未免有些于理不合...潘少爷请自便,我是真要去了。”
说完,再不看潘翊一眼,扭头径直去了。
两个小厮引着,寻着了曲家的马车,便又坐了马车去随意买了几样脂粉,就回了曲府。
上午的事情,陆嘉月并未在意,谁料到了午后,二门上的人往春棠居送来了好些胭脂水粉,并丝帕香囊之类女子常用的小物件。
说是前院收进来的,问是哪里来的,丫鬟们回,是一位姓潘的年轻公子送来的。
陆嘉月看着桌上堆得小山似的东西,愈发不解潘翊究竟是何用意。
还是辛竹悄然笑道:“那位潘少爷准是心仪咱们小姐,不然怎么一听说小姐要去买胭脂水粉,他就要跟着去,跟着去不成,就买了这一堆送过来,这不就是人常说的投其所好么...”
“他不过见了我一两回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心仪?”
陆嘉月不觉好笑,仍是全不在意,只是看见桌上那几个香囊,倒是想起来住在朴园的时候,正是端午,曾想过要做个五毒香囊送给丁璨以表谢意,只是那时实在惫懒得很,静不下心来做针线。
近日正是闲着,倒可以将香囊做起来了。
于是便将潘翊送来的那些东西全都分赏给了柚香桔香并几个小丫鬟们,自己在窗下认真地做起针线来。
却没清静片刻,孟氏听见了消息,笑容满面地过来了。
“看来我准你出门是对的,你若不是今儿出门去买脂粉,怎么会遇上潘家二少爷呢?”
陆嘉月一听这话,大感头痛。
偏孟氏还追问个不停。
“你觉得潘家二少爷如何?他可曾有对你说过什么?...你为何不让他送你回来?”
把陆嘉月絮叨得苦不堪言,心里也不禁对潘翊气恼起来。
谁料转眼半个月过去,潘翊竟是每隔几日,便要往曲府里送些东西来,且指明了都是送给陆嘉月的。
一时是鲜果糕点,一时是时新衣料,一时又是精巧的小玩意儿,甚至于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陆嘉月喜欢吃斋菜,竟又送起各式各样的斋菜来了。
如此一来,曲府上下人尽皆知。
四处纷传潘翊有意于陆嘉月,还有添油加醋的,说二人郎情妾意,不日就要定亲了。
春棠居的小丫鬟们听了这些话,都来说与陆嘉月知道,把陆嘉月气得在屋里直跺脚。
孟氏倒是乐见其成,对谣言并不加以制止。
还是曲老夫人听了这些话,有些生气,将孟氏唤过去点拨了一番。
曲老夫人的意思,也不过是说陆嘉月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纵使靖安候府千好万好,陆嘉月一日没点头答应下来,那就不能由着旁人造些口舌是非,若是来日陆嘉月嫁入了靖安候府,还则罢了,若是她不嫁,那旁人的那些话,就是在坏她的名声。
坏了名声,将来议亲,谁还会要她?
孟氏这才幡然领悟,暗自后悔,赶紧将各处的丫鬟婆子们训诫一番,好生约束了起来。
可是潘翊还是照送不误。
孟氏便又打发婆子去告诉了前院大门上的人,今后潘翊再送东西来,一概不收。
在这之后,潘翊又送了两回,被拒之后,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时近六月,天气愈发炎热难耐。
做了半个多月的香囊,也终于收针了。
这日陆嘉月正在午睡,辛竹在一旁为她打扇,卧房里静寂无声。
柚香却引着玉屏进来了。
玉屏也是趁着二夫人段氏正在午睡,留意不到她身上来的时候,才敢借着替柚香做针线的由头,来了春棠居。
辛竹唤醒了陆嘉月,给她喝了半碗绿豆汤,又拿温茶水漱过了口,陆嘉月便懒懒地倚在床头,对站在眼前的玉屏笑道:“你来必是有事,放心说罢。”
身边只有辛竹和柚香两个丫鬟,辛竹是不必说了,柚香自上回陆嘉月用计撵走了郭嬷嬷,替她出了一口冤气之后,也对陆嘉月更是忠心起来。
因此玉屏所说之事,陆嘉月也不打算瞒着这两个丫鬟。
玉屏便行了一礼,低了声,道:“奴婢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这两日二老爷像是遇着了什么大麻烦,动辄就在屋里发脾气,我向翠屏打听,她说是有人冤枉了二老爷,二老爷无处辩解,急得头发都白了好些...”
第一百零五章 来龙去脉
二老爷曲宪被冤枉?
陆嘉月心中暗笑,看来是那日与晋王出的主意,放出去的话,已经见效了。顶 点 X 23 U S
“二老爷除了发脾气,就没说些别的?”
玉屏听问,便又道:“倒没听见二老爷说些别的,仿佛是二夫人嘀咕了几句,疑心是因上回那造价条呈的事,二老爷没听大老爷的劝,所以大老爷暗里使了绊子,要断二老爷的退路...”
呵!这个段氏!
她可当真是会无中生有,姨父曲宏向来行事坦荡,怎会做出陷害自己同胞兄弟的事情来?
出了事情,不检点自身,倒会攀扯到旁人头上。
着实可恨。
“那二老爷怎么说呢?”陆嘉月暂压下心中不忿,又问玉屏。
“二老爷不大相信,只是着急得厉害,像是想跟什么人分辨解释,那人却是连他一面都不见,二夫人也跟着着急,这几日都在想法子呢。我听着这事儿虽与表小姐无干,但是因为提及了大老爷,我想着还是告诉表小姐一声儿的好...”
“你心思很细,这很好,”陆嘉月点了点头,对玉屏微笑道,“近来二夫人可还有为难你?”
玉屏摇头,笑道:“没有,二夫人近来着急上火,顾不上为难我...”顿了顿,面上满是感激神色,“上回表小姐给的五十两银票,我已经托信得过的人带回去给我爹娘了,家里又置了几亩好地,添了些牲畜,日子愈发的好过了,说来这都是表小姐的恩德,我真不知要怎样报答表小姐...”
说着,作势就要跪下去,陆嘉月忙伸手去扶,却是柚香先将玉屏扶起来了。
陆嘉月笑道:“不必与我客气,你既为我当了耳目,那我自是不亏待你的,只要你忠心为我办事,一切都好说。”
玉屏顿首不迭,自思忖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猜测...”
玉屏说着,有些忐忑,在陆嘉月微笑示意下,才又开口。
“就是那日三夫人的侄子黄少爷无故断了胳膊,满身的伤回来,向三夫人辞行之前,曾经到二房来见了段姑娘一面...二人在僻静角落里说了几句话,我也是一时觉得奇怪,走近些听了听,似乎是黄少爷在怨怪段姑娘,说段姑娘给他出的主意不好,段姑娘只咬着牙不吱声儿,黄少爷又埋怨了她几句,也就去了。我听说之前表小姐生辰那日,三夫人曾替黄少爷在老夫人和大夫人面前提亲,想要用三十万两银子求娶表小姐。那段姑娘看着虽清秀文静,实则是个有心思的,又因四少爷的事,向来对表小姐满心嫉恨...我想黄少爷求娶表小姐的主意不会就是段姑娘给他出的罢?若真是这样,表小姐还是要提防着些段姑娘才好,这女子一旦心里生了嫉恨,可不是容易平息的,就好比二夫人,从前就嫉妒大夫人,大老爷升了户部尚书之后,她便成日里愈发地气愤不平,恨不得大老爷丢了官,她才高兴似的...”
玉屏缓缓说着,陆嘉月凝神静听,心中细细思量。
是在端午前一日,丁钰打发人给她送帖子来,说转天就来接她去随国公府过端午节。
她接了帖子,就去了上房,将此事告诉了曲老夫人。
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谁都不会过多留意,更不会刻意宣扬。
可是黄思从住在前院,且那些日子他甚少出入内院,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端午那日,随国公府的马车会来接她?
事后她就曾起过疑心,是否是有心之人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黄思从,但是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人会与黄思从这样的禽兽合谋来害她。
此时回忆起来,那日在曲老夫人的上房,除了四夫人方氏,还有二夫人段氏和段文欣。
陆嘉月心头一片森然寒意。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不过。
分明就是段文欣因为曲榕而对她心怀嫉恨,见黄思从垂涎于她,便与黄思从勾连,怂恿黄思从暗中对她做出那等禽兽之事,以此坏了她的清白,来作为对她的报复。
一个失去清白之身的闺阁女子,还有何脸面活于人世?
段文欣如此耗费心机,就因为曲榕曾经对她动过心思?
女子的嫉恨心,竟会让人变得如此恶毒可怕。
辛竹发现陆嘉月的脸色不大对劲,忙唤了她两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长吁一气,勉强笑了笑,对玉屏道:“好,我晓得了,多谢你为我担忧,今后我会小心防备的。”
辛竹和柚香不明就里,对于玉屏所说的话自然也不会往深处去想。
陆嘉月却独自思量了许久。
吃了这样一个暗亏,她决不会与段文欣善罢甘休。
翌日往上房去问安,曲老夫人很是高兴。
孟氏和方氏也都在。
原来是在说曲英要与梁皓定亲之事。
前些日子大老爷曲宏托了四老爷曲宁去探梁绍宽的意思,梁绍宽也素来敬仰曲宏为人,当即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两边也悄悄地各自合了曲英与梁皓的生辰八字,都说是上吉的好姻缘。
梁家那边便递了话过来,说是过了八月中秋,就来下定。
这是梁皓自己定下的日子,七月末,他为自己先前那一位不及过门便亡故的未婚妻守丧,就满了三年了。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也是该再行婚配了。
最为高兴的还是曲老夫人,笑呵呵地对孟氏和方氏道:“咱们当初还顽笑,说要娶梁家的小姑娘做咱们家的孙媳妇,没成想,倒是咱们英丫头做了他梁家的孙媳妇了!”
说得孟氏方氏并满屋子的丫鬟嬷嬷都跟着笑。
陆嘉月也暗自欢喜。
前世里曲英遭遇凄凉,这一世,在她的“明帮暗助”之下,曲英总算是可以得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过得两日,丁钰听说了这好消息,也赶来凑热闹,和陆嘉月两个人围着曲英,将曲英好一番揶揄取笑,直闹得曲英羞得躲了起来,方才作罢。
陆嘉月又陪着丁钰往上房去见曲老夫人。
天气酷热,此时还是上午,一路走过去,身边虽有丫鬟们撑着伞遮挡日头,二人却还是香汗淋漓。
丁钰也是个怕热的,拿了绢帕拭着额角的汗,嘴里不停嚷着热。
“你就安静片刻罢,一会儿就到了,老夫人屋里可凉快着呢,坐了歇上一回,保管你就不热了。”
陆嘉月笑着哄丁钰。
丁钰却皱眉道:“这宅子大了,虽也种了草木,到底也没什么荫凉地儿,还是我二叔的园子最好,屋子又通阔宽敞,草木也多,出了屋子往哪儿走,都晒不着...”
丁璨的朴园确实不错...
丁钰这么一说,陆嘉月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住在朴园的清静日子。
丁钰一晃她的胳膊,笑道:“不如你陪我一起去二叔的园子里住些时候罢,待天儿没这么热了,咱们再回来。”
...这样也可以的吗?
惊喜之下,陆嘉月还是有些犹豫。
“你去住多久都是不妨的,我去...算什么呢?更何况老夫人和姨母想来也不会同意我去罢?”
丁钰满不在乎地道:“那怕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去住过,待会儿见了外祖母,我就替你说一声儿,外祖母必是允的。”
一路说着,就进了上房的院子。
却在庭院里遇上了久不见面的曲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