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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梦无     春棠纪事txt下载     春棠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查个清楚

    这妇人一见着曲老夫人,就要跪下磕头。www.uu234.net

    被曲老夫人一迭声地唤丫鬟们将她扶了起来,在下面的小杌子上坐了,又有丫鬟倒了一盏茶来,递给了她。

    这妇人大约四十五六的年纪,容貌寻常,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绸褙子,想是一路奔波,面上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神色。

    曲老夫人温声道:“送个寿礼罢了,也不拘打发谁来,你是姑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你来了,谁伺候姑娘?”

    这妇人忙笑道:“不碍的,如今下面几个丫鬟也大了,伺候起姑娘还算是妥当。”

    原来这妇人正是曲颖的陪房,从前亦是曲老夫人屋里的一个管事娘子,人都称周大娘。

    曲老夫人点点头,笑了笑,“那也罢了---几时出发的?路上还好走吗?”

    周大娘勉强笑道:“正月二十五上的路,正是因路上不好走,才耽误了时候,没赶上您的寿辰...这若是让姑娘晓得了,只怕要责难我呢。”

    “不妨,不妨,”曲老夫人神色甚是和蔼,笑道,“路上不好走,这也怨不得你---姑娘还好吗?”

    “姑娘还好,”周娘子说着,神色有些畏缩,向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外人,才又道,“只是年前姑爷又纳了个妾室,姑娘生气,好不容易怀的哥儿,都过了四个月了,还是没保住...”

    曲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怔忡了好一会儿,眼圈儿泛红地道:“姑爷要纳妾,自让他纳去,她一个有身子的人,去生那些闲气做甚?她也过了三十了,怀个哥儿比登天还难,怎么就不晓得珍重自己呢...”

    陆嘉月坐在一旁,见曲老夫人伤心,不由想要安慰宽解。但是眼前情景,再听这话里话外,似乎都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儿可以置喙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方氏看了她一眼,对大丫鬟珊瑚道:“老夫人有话要问周大娘,你好生送了表小姐出去。”

    陆嘉月就站了起来,看着曲老夫人神色哀伤,心中实在不忍,轻唤了曲老夫人一声,还未开口,曲老夫人已经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陆嘉月满怀心事地回来孟氏的院子。

    进了庭院,几个小丫鬟聚在一处唧唧喳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热闹。

    陆嘉月便随口问了一句。

    原来是在说二夫人段氏身边的大丫鬟玉屏被降为二等丫鬟的事,还说起正月十五那晚,段氏曾在屋里打了玉屏好几个嘴巴,玉屏哭着跑出来,直嚷冤枉,要去投井,被婆子们拉住了,才没闹起来。

    陆嘉月虽然向来对二房的人事敬而远之,听了这件事,却也不由起了疑心。

    不论是各房的夫人,还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都是最受倚重,也是最得脸的,身份远高过寻常的丫鬟婆子。那段氏身边的翠屏和玉屏,向来看着也都是手脚伶俐的人,好端端的,段氏为何要罚玉屏?

    且还是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那晚。

    那晚,她在街市中被曲榕欺辱,争执间,她曾揭破过段氏和曲榕母子的真正本性。

    当时曲榕还曾逼问她如何得知...

    陆嘉月将事情前后细细思量一番,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果真是段氏与曲榕对她暗中有所图谋,因为玉屏是贴身的大丫鬟,想来母子二人商议谋划的时候,便没有避着玉屏。等到陆嘉月当面将曲榕揭破,他恼羞成怒,自然是要告诉段氏...

    母子二人定以为是玉屏将那见不得光的谋划泄露了出去,才会被陆嘉月知道。

    只是不知那母子二人,究竟原本是想要如何算计于她?

    陆嘉月决定将事情查个清楚。

    哪怕被那母子二人伤得彻底已是前世之事,但是她不能忍受明知道有人要算计自己,却还视而不见。

    只有查清楚了,才能知道曲榕为何会对她一再纠缠,也能知道前世的她,究竟是如何被段氏算计。

    转眼便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最温暖适意的时节。

    春光灿烂,将曲家的后园子变成了一片花海,便是各院各屋里种的花木,也都显出一派盎然生机,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上至夫人姑娘,下至丫鬟婆子,皆换了颜色鲜亮,质地轻薄的春衫,粉黄柳绿,走动来去间,处处皆飘荡着春日的气息。

    原本陆嘉月早就和丁钰约定好了,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要去京郊的大觉寺逛庙会。

    但是因为曲老夫人近日始终神思郁结,陆嘉月每日伴随左右,既没有心情也没时间出门去。

    丁钰就自己去了。

    到了晚上,天都黑尽了,丁钰却来了,抓住陆嘉月就是一通埋怨。

    “让你去你不去,你是不晓得那庙会上有多热闹!难得我二叔听说你要和我去逛庙会,答应了陪我们一道去,你却爽约,让我和二叔两个去,好没意思!”

    陆嘉月便将自己听到的关于曲颖的事情说给丁钰听了。

    丁钰这才收了声,将庙会上买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儿一骨脑儿地摆在陆嘉月面前。

    “都是我二叔买的,让我带给你---他可真是疼你,都胜过我这个亲侄女了。”

    “他和松表哥要好,关照我那也只是看在松表哥的份上罢了,”陆嘉月笑嘻嘻地摆弄起那些小玩意儿来。

    有泥胎彩绘的娃娃,有用细竹丝编的小花篮,还有用兰草扎的蜻蜓和蝴蝶,虽都不值什么钱,却也胜在精巧可爱。

    陆嘉月很是喜欢。

    丁钰就道:“你慢慢看罢,我去见一见外祖母。”

    丁钰去后,陆嘉月便在这些小玩意儿里拣了两份出来,先送了一份给曲英,然后又往四房去,送了一份给曲薇。

    曲薇一见了这些小玩意儿,果然喜欢得不得了,送了一盒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奶酥松子糖给陆嘉月,以作回礼。

    陆嘉月出了四房,在回长房的路上,却遇见了曲樟,想必他是才从二房出来,要回前院书房去。

    待彼此走近了些,陆嘉月便笑着见了一礼,“三哥。”

    曲樟仍是清瘦,好在整个人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多了些神采,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看着陆嘉月的时候,隐隐带着几分欣喜的神色。

    “天也不早了,陆妹妹是从哪里来?”曲樟微笑道。

    陆嘉月便道:“才给薇妹妹送了几样小玩意儿,”指了辛竹手里捧的糖盒,“换来了她一盒松子糖。”

    说着,忽而心中一动,将糖盒拿过来递向曲樟,“给三哥吃罢,我如今不大吃甜食,三哥整日里读书,劳累得很,闲时吃两颗糖,也可以甜甜嘴儿。”

    曲樟自是不肯要,陆嘉月却将糖盒向他怀里一塞,笑道:“是程太医嘱咐我少吃甜食呢,如若不然,我还不肯送给三哥呢。”

    陆嘉月笑颜娇俏,曲樟脸上又泛起红来,捧了糖盒在手中,讷然道:“那么...就多谢陆妹妹了。”

    “三哥不必客气。”陆嘉月又是一笑,“我见三哥近来瘦了许多---三哥难道是忘了,名利不如闲,读书固然要紧,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曲樟轻轻“嗯”了一声,看了陆嘉月一眼,又忙垂下眼睛,脸上愈发地红起来。

    陆嘉月知道他斯文腼腆,容易脸红,可是自己也并没有说什么让他难为情的话,他的脸怎么就能红成这样?

    心里觉得有趣,便掩唇悄悄笑了笑。

    曲樟不知她为何发笑,便也跟着笑了笑。

第七十七章 三缄其口

    曲樟抱着怀里的糖盒,目送着陆嘉月的背影消失在墙角。顶 点 X 23 U S

    转过身来,才发现他的母亲冯姨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冯姨娘将手中的两双新袜递给了曲樟,看着他怀里的糖盒,叹了一叹。

    曲樟目光微黯,兀自沉默。

    冯姨娘也静默了片刻,缓缓道:“前些日子,你听说了你大姑母要为锐哥儿求娶那丫头,你就自苦成那般困顿模样,近日又听说那丫头瞧不上锐哥儿,拒了你大姑母,你就又高兴起来...你如今竟是一门心思都在那丫头身上,被她的一言一行给牵得团团转,母亲含辛茹苦养你到这么大,你就为了一个丫头,而要让母亲失望么?”

    曲樟面露愧色,轻声道:“母亲,陆妹妹她果然与寻常的女子是不同的,她并不看重家世富贵那些身外物...”

    “所以你就觉得,也许有一天,她会选择你?”冯姨娘淡淡笑了笑。

    “为何不能?只要明年春闱我能金榜题名,我就一定会跪到大伯母面前,求她---”

    曲樟的语气沉着笃定,却未说完,就被冯姨娘打断。

    “你如今动辄茶饭不思,无心读书,你拿什么去金榜题名?”

    冯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尽是无奈和忧愁。

    曲樟一怔,心中酸痛,几欲落下泪来。

    “母亲,是我错了,不论如何,我都不该荒废了学业...”

    “知道错了便好,”冯姨娘轻轻拍了拍曲樟单薄的肩膀,“只有好好读书,你才能实现你的抱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记住,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三月里正是各种时鲜蔬菜争相上桌的时候,这日午饭时,小厨房里新做了荠菜鲜肉馅的饺子,陆嘉月和曲英正陪着孟氏吃饭,忽有随国公府的人来传曲颐的话。

    “夫人说,三月十六那日,皇后娘娘宫里要摆春日宴,到时夫人会来接了两位表姑娘一道入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孟氏听了,顿时喜不自胜,对陆嘉月道:“大姑太太说要为你保一桩好婚事,果然这机会就来了。”

    陆嘉月一头雾水,不明白中宫皇后的春日宴和她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曲英悄悄告诉她道:“所谓春日宴,就是让咱们这些京都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都去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那日各家的诰命夫人和官眷也会去,其实就是相看,挑媳妇儿呢。”

    陆嘉月才不想被别人相看,闻言立刻回绝:“我爹爹不是京官,我是没资格去的。”

    曲英笑道:“有姑母作主,你便是个平民女子,也是去得的。其实去瞧个热闹也是好的,听说那日尚未婚配的皇子、各王公候府的世子少爷们,也都会去呢。”

    那么晋王也会去吗?

    如果他也会去,这倒是一个难得能与他见面的机会。

    陆嘉月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毕竟她只是一个正三品布政使的女儿,又从未进过宫城大内,心里难免胆怯。

    “别怕,我随姑母去过一回,就和寻常去人家家里做客没什么不同,只要守着规矩礼数就行了。”曲英看出了陆嘉月的犹豫,笑着宽解她。

    孟氏午饭都不曾吃得安稳,就忙着亲自去绣房让人给曲英和陆嘉月裁制新衣,又打发人出去传话,让相熟的银楼送些新式的钗环首饰进来挑选。

    孟氏如此大张旗鼓,让陆嘉月胆怯之上,不由又添了紧张。

    待到曲老夫人听说了此事,也是一力主张让陆嘉月入宫去见见世面,还送了一套红玉玛瑙的首饰给她,让她好生妆扮。

    事已至此,陆嘉月也不好再推却,更何况入宫或许可以见到晋王,她便也默认了。

    好歹到了三月十五,晚饭后,孟氏亲自将新制的衣裳和首饰都细细拣看了一遍,又好生嘱咐了曲英和陆嘉月一番,才放了她二人回去歇息。

    陆嘉月回来春棠居,进了里间,丫鬟们就捧了热水和寝衣来服侍她洗漱。

    待洗漱过后,躺上了床榻,卧房里只辛竹一人在小榻上守夜,柚香就悄悄地进来了。

    隔了天青色的绡丝纱帐,陆嘉月问她:“打探得如何了?”

    柚香低声道:“依着表小姐的吩咐,我这几日里总烦着玉屏打缨络,果然从她口中有意无意地探了些话出来。”

    原来那日听说了玉屏被段氏责罚的事情之后,陆嘉月就悄悄安排了柚香去打探玉屏的口风。

    玉屏和柚香都不是曲家的家生奴,而是自幼和曲家签了死契,卖入曲家为奴,且二人还是同乡,早些年又曾在一处做过粗活,相比于其他的丫鬟来说,她二人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一些。

    玉屏善打缨络,陆嘉月便让柚香借了请她帮忙打缨络的幌子去接近她。

    毕竟玉屏如今身在二房,柚香却在陆嘉月身边服侍,若是无端端的去见玉屏,只怕会引起段氏怀疑。

    好在柚香本就是长房的丫鬟,又有幌子遮掩,想必段氏暂时不会留意。

    “哦...,”陆嘉月躺在枕上,轻轻拨了拨肩后的发丝,“她怎么说?”

    柚香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个仔细。

    果然玉屏挨打,是因段氏怀疑她口风不紧,将段氏所说的见不得人的话外传了出去,段氏一怒之下就动了手,玉屏却只喊冤枉,想要投井自证清白。段氏拿她无法,又怕事情真的闹了起来,不好收场,便暂忍着没有发作,直到前些日子内院里发放月钱,众人才知道段氏将玉屏降为了二等丫鬟,且罚了她在外间伺候,不许再进内堂。

    而至于玉屏究竟听到段氏说了哪些见不得人的话,柚香一再旁敲侧击,玉屏仍是三缄其口。

    陆嘉月静静听着,心里愈发肯定段氏突然责罚玉屏,其中缘由必与自己有关。

    “就没有办法让她开口么?”陆嘉月思忖着问道。

    柚香有些为难,“...她尚且守口如瓶,二夫人都不信她,又打又骂又罚,她即便是满心里委屈,又如何敢真的将二夫人说的那些话告诉旁人---若是那样,只怕二夫人要剥了她的皮呢。”

    做奴婢的,最紧要的便是忠心,段氏虽冷酷无情,玉屏身为奴婢,却也不敢轻易背主。

    可是眼下看来,要想查清段氏的谋算伎俩,也只能从玉屏身上下手。

    可是该如何才能让玉屏冒着被段氏重责的风险,心甘情愿地开口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

    陆嘉月不禁陷入了沉思。

    恍惚间听柚香叹了叹,不无感伤地道:“她也是可怜,自到了二夫人身边伺候,虽说是大丫鬟,吃穿用度倒还不如我和桔香两个,二夫人性子刻薄,动辄就要甩脸子给人瞧,她心里早就憋屈得厉害...二夫人为了笼络她和翠屏忠心,虽然放下了话,待明年春闱之后,就将她两个给四少爷做通房,但是我是晓得的,玉屏她心里只有她那个乡下老家的表哥,打小定的娃娃亲,她还指望着好好伺候了二夫人,将来求了二夫人开恩,还她个自由身,好回乡去与她表哥成亲过日子呢。”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沉,柚香说完一番话,便向天青色的绡丝纱帐里望去,朦胧间,陆嘉月粉嫩的面颊上似乎泛起了笑意。

    “好,我晓得了,过两日再说罢,时候也不早了,你先下去歇了。”

    柚香出去了。

    陆嘉月翻了个身,温软轻柔的夹丝锦被盖在身上,隔着素绸寝衣,让人只觉得满心的妥帖舒适。

    玉屏的事情,只在这片刻之间,她已经有了计较,且不必急于一时。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明日的中宫春日宴。

    晋王...他可会出现?

第七十八章 春日宫宴

    翌日清晨,随国公府的马车准时候在曲府正门外。m.www.uu234.net

    孟氏亲自来催,先将陆嘉月妆扮收拾妥当,又去催曲英。

    曲英却又病了。

    一时说头疼,一时又说腹痛。

    任孟氏再端庄平和,此时也不由急得团团转。

    曲英躺在床榻上起不来,宫里自然是去不成了,孟氏只得一边打发人去请大夫来,一边又忙着将陆嘉月送上随国公府的马车。

    上了马车,与曲颐和丁钰彼此见过了,曲颐便含笑将陆嘉月一番打量。

    小姑娘原本就生得标致,今儿更是着意妆扮了一番,瞧着当真是娇俏可喜,明媚动人,像是从画儿上走下来的人物似的。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偏生自己那个倔脾气的儿子还看不上人家!

    若是将来再想寻这么个好模样的孩子,只怕也难了。

    曲颐不由握住了陆嘉月的一双纤纤小手,笑道:“月丫头今儿一去,必是艳压群芳的了。”

    陆嘉月羞怯一笑。

    “你英表姐呢,怎的不见她出来?”曲颐向马车外望了一眼。

    陆嘉月便将曲英的病症说了。

    曲颐倒不在意,道:“既病了,那是该好好歇着,下回有了机会,我再带她进宫便是。”

    丁钰听了,却讶然道:“英表妹怎么又病了?上回去杨府里吃喜酒她就病了,回回出门她都病,这也太巧了些。”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陆嘉月原本也未曾在意,此时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心中不禁偷笑。

    英表姐这是明摆着不想进宫去被人相看呢,至于为何...且先不点破她,待晚上回来之后,再好好儿地拿她揶揄一回。

    马车从福泰坊往宫城去,总还是要些时候,丁钰因为饿了,便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陆嘉月则是因为起得太早,此时有些困倦,便倚了个软枕,靠在角落里闭目小憩。

    昏昏沉沉间,马车亦是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原本熙攘喧闹的人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陆嘉月突然一个激灵。

    这是已经到了皇宫么?

    正想要掀起帘角看一看,却是丁钰抢了先,高高打起帘子,向外望去。

    “今儿怎么像是走得快些---这就要到贞顺门了么?”

    曲颐笑道:“你们两个丫头,一个只顾着吃,一个只顾着睡,哪里还顾得上关心路程呢。”

    陆嘉月也顺着丁钰的目光向外望去。

    今日是个晴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而在这晴空之下,是绵延无尽头的朱墙金瓦,前方有重重宫殿,巍峨恢宏,尽显皇城威仪。

    陆嘉月看得意犹未尽,丁钰却将帘子放了下来。

    冲陆嘉月挤一挤眼睛,嘻嘻笑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待会儿到了地方,有得你看呢。”

    丁璨出了勤政殿,阿栗跟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往宫门去。

    “爷,可是圣上又问起那暗杀佟白礼的案子了?”阿栗觑着丁璨的脸色,轻声问道。

    丁璨负手信步前行,神色淡定。

    “这桩案子还用查吗?其实圣上心里早有论断,只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求证是否属实罢了。”

    “圣上已经过问了三回了,爷也不着急?依我看,这案子还是得从魏王身上着手,那给关铭下毒的狱卒不就是他指使人收买的?他既有本事雇凶杀人,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丁璨淡淡一笑,“好啊,那这案子自今日起就交由你去查办,务必查出个让圣上满意的结果来。”

    阿栗一听,顿时苦下脸来:“爷,您又为难我,这案子怎么查,结果都不可能让圣上满意啊...自己的皇子雇凶杀自己的臣子...这...”

    “怎么是我为难你,不是你自己说,要从魏王身上着手?”

    丁璨斜睇阿栗一眼,语气里尽是戏谑的意味。

    阿栗立刻闭嘴。

    过了片刻,丁璨忽然开口问道:“那日往咱们署衙里送信的小子,还没有消息?”

    阿栗摇头,“没呢,这事隐秘,不能贴了公示宣扬出去,六子就亲自带了人,暗中拿着画影图形在城里各处查探,都这些日子了,还是没个踪迹---只怕是那小子成心躲起来了呢。”

    丁璨微一沉吟,正色道:“这事实在蹊跷,不论如何,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是,回去后我再催着六子盯紧些。”阿栗恭谨应了。

    二人边说边走,已近宫门。

    迎面有一辆宝顶翠羽朱缨马车也正向宫门缓缓驶来。

    “爷,是大夫人的马车。”阿栗道。

    丁璨点了点头。

    今日胞姐皇后在宫中设春日宴,嫂嫂曲颐自是要前来赴宴。

    “上前打个招呼,咱们就出宫回署衙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丁璨说着,先向马车走去。

    马车在贞顺门下停住。

    再往宫门里走,马车就不能进去了,该换小轿了。

    曲颐正要先下马车,忽听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嫂嫂。”

    挑起车帘,果然是小叔子丁璨站在外面。

    于是笑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今儿有春日宴,你还不快去换身衣裳,随我去见皇后娘娘。”

    丁璨笑道:“我最怕这种热闹场合,今日就不去了,嫂嫂代我向皇后娘娘问个安罢。”

    说完,拱手一礼,抬步离去。

    才走出几步,忽听得马车里有丁钰的声音,哈哈笑道:“今儿不知有多少官眷在呢,二叔是怕羞,不敢去呢!”

    丁璨自笑了笑,却不理会,与阿栗出了宫门去。

    曲颐先下了马车,丁钰和陆嘉月紧跟着下来,就有身强力壮的内监抬了三顶青帷小轿过来,三人各坐一顶,往内宫去。

    半空里恰有一群雀鸟飞过,阿栗抬头张望,扭过头来,无意看见了正往内宫走去的三顶小轿。

    “不是只有大夫人和大小姐么...怎么有三顶轿子?”阿栗嘀咕了一句。

    丁璨一怔。

    转过身来,果然看见一前两后,三顶青帷小轿。

    “爷--您去哪儿?不是说要出宫办事么?这怎么又转回去了呢?”

    阿栗在后头喊。

    丁璨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大步流星追着那三顶小轿去了。

    小轿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是到了中宫皇后设春日宴的重华宫了。

    进了重华宫后,才觉得热闹。

    宫娥彩带飘摇,成群结队,在宫苑回廊间穿梭来去,庭院里开着几树极好的梨花和杏花,已有不少盛妆华服的官眷,三三两两,于宫中各处闲坐,或赏花,或说笑,或窃窃私语。

    曲颐带着丁钰和陆嘉月往正殿去。

    一路行来,那些官眷无一不向曲颐点头示意,又见她身后跟着个极标致的小丫头,目光之中,皆露惊羡神色。

    来得正殿,一应陈置摆设都是陆嘉月从未见过的。

    所谓天家富贵,确非人臣所能及。

    陆嘉月微微颔首,一副端静模样,和丁钰紧跟在曲颐身后,在东面凤座之下的首位上坐了。

    有宫娥奉上茶水糕点来。

    丁钰却拉住那宫娥,笑道:“姐姐,烦你给我送些早膳来。”

    那宫娥倒也乖觉,笑了笑,“这会儿皇后娘娘正在用早膳,小姐何不过去陪着皇后娘娘用些?”

    丁钰就要拉了陆嘉月一道去。

    陆嘉月哪敢去,拼命地摇头。

    二人正你来我往的拉搡着,忽然有人走上了前来,站在二人面前。

    丁钰一抬头,不禁讶异:“二叔,你不是不来么...?”

第七十九章 难耐滋味

    陆嘉月忙站了起来,对着丁璨行了一礼。顶 点 X 23 U S

    丁璨却不理会丁钰,对陆嘉月微笑道:“今儿倒是热闹,陆家甥女怎么也来了?”

    这可将陆嘉月给问住了。

    这春日宴明摆着就是为了方便王公候府与官宦显贵之间联姻而设,不管她怎么回答,都免不了要被丁璨误会她是为了自身的婚配之事而来。

    可是他是长辈,既问了,她也不好不答。

    于是硬着头皮笑道:“...我来瞧个热闹罢了。”

    心里却暗自懊恼。

    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见晋王一面而来罢?

    丁璨闻言,却只淡淡一笑,自往一旁坐了。

    丁钰就拉着他的衣袖,笑道:“二叔,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方才不是说不来,怎么又来了?”

    “不是你母亲让我来的么?”过了半晌,丁璨才开口说了一句,且语气里似有些烦躁。

    “生气了?二叔,你生气了?”丁钰仿佛十分意外,一个劲儿地追问着丁璨。

    想起往日里丁璨那面若春风的模样,陆嘉月也不禁好奇心起---不知他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悄悄将目光投向丁璨。

    想必他今日因是入宫面圣,着装比平日里略显庄重。头上戴着赤金羽冠,身穿宝蓝缎缂丝平金绣蟒袍,腰间束白玉带,脚蹬皂罗靴,身姿挺拔,肩背宽厚,通身上下尽显威严气势。

    眉目却依旧是温润隽逸,只是相比往日所见,隐隐多了几分怅然神色。

    这样子看着也不像是生气了啊...至多也就是有些不高兴罢了。

    陆嘉月暗自腹诽,目光却还落在丁璨脸上,丁璨似有所感应,忽然侧过脸来,正与陆嘉月四目相对。

    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心里也不知怎的,陡然一慌,脸上就红了,忙低下头去。

    只一息功夫,却又抬起头来,向他望去。

    那目光里似在向他询问,为何要这样看着她?

    他忽而一笑,眉目舒展,眼神瞬间温柔。

    她目露讶异,脸上愈红,又再低下了头去。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只猫爪子,轻轻地在丁璨心头挠了一把,有一种酥痒难耐的滋味,一闪而过。

    丁璨眯了眯眼睛。

    小丫头今日竟是盛妆而来。

    不仅衣着鲜亮,那原就肤白如凝脂的小脸儿上还薄薄匀了一层脂粉,此时脸颊绯红,衬着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在顾盼之间,有如秋水横波,潋滟生姿。

    如此用心,难道是想在这春日宫宴上一举拔得头筹,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家么?

    猫爪子又在他心头挠了一下,这一下却有些酸痛。

    坐在前面的曲颐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对丁璨点了点手,丁璨起身,二人前后脚出去,站在殿外廊下。

    曲颐向陆嘉月望了一眼,笑道:“方才听二弟问月丫头怎么也来了---原是我特意带她来的,锐哥儿不是不同意和她的婚事么?我瞧着这丫头倒是怪可人疼的,就想为她挑个好人家。”

    丁璨默了默,淡然道:“她才多大,嫂嫂就要为她保媒,曲大夫人可允了么?”

    曲颐不由愣住。

    上回说要为锐哥儿求娶月丫头的时候,小叔子可没说月丫头年纪小,这也没过多少时候,怎么就变了口风?

    莫不是怕不能为月丫头保下一桩好姻缘,不仅耽误了月丫头,还会伤了亲戚之间的情份?

    “钰儿她大舅母自然是允了,我才敢开这个口呢。”曲颐掩下心中疑问,又笑道,“月丫头今年也有十四了,也不算小了,我用心替她挑着,必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君给她,先定下来,过个一二年再出嫁,正正好。”

    丁璨却是一声长叹,道:“钰儿今年都十六了,嫂嫂该先为钰儿将婚事定下来才是,何必净替旁人作嫁衣。”

    曲颐不由蹙眉,向自己的女儿望了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呢,可是你也晓得,这满京都城的男儿,没一个入得了她的眼,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丁璨便向正殿西侧的配殿望去。

    那西配殿里,已来了有不少京中王公候府,官宦显贵之家的男儿,都是二十左右年纪,尚未婚配。

    “那么多饱读诗书,品貌出众的世家子弟,一会儿开宴,嫂嫂该让钰儿亲自过过眼,挑上一挑才是,兴许就有她能看中的人呢?”

    曲颐也顺着丁璨的目光,向西配殿里望了一望,笑道:“你说得也对,其实我心里已经有几个合意的人选了---你觉得靖安候家的嫡次子如何?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品貌才学,言谈举止,都十分出众。”

    丁璨便笑起来,点了点头,“那小子我也见过,确实不错,嫂嫂的眼光很好。”

    曲颐很是高兴,“你都说不错了,那必是极好的---以月丫头的模样气度,想必靖安候家也相得中她。”

    丁璨顿时眉头紧蹙。

    “那靖安候家的小子不是嫂嫂为钰儿挑的?”

    “钰儿早和他见过了,说他太文弱,没男儿气概---我瞧着是斯文有礼的一个孩子,想来配月丫头倒是正好。”

    丁璨静默片刻,咂了咂唇,面露疑虑。

    “怎么了?”曲颐看着丁璨,“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丁璨摇了摇头,一副可惜可叹的神色。

    “其实我也是听人风传,说靖安候家那小子,在外头养了个妾室,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样的人,如何嫁得?”

    曲颐却不大相信,兀自喃喃道:“怎么会呢...我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说他只有屋里两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又只喜欢读书,上哪里来的外室呢...”

    曲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思来想去,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通透。

    官眷来得越来越多,专用来招待官眷的东配殿已是坐无虚席。

    陆嘉月和丁钰坐在正殿内喝茶说话,曲颐和丁璨仍站在殿外廊下,点评着各家男儿。

    只是曲颐说一个,丁璨便否定掉一个。

    曲颐一连说了四五个,竟再没有一个得到丁璨夸赞的。

    曲颐不甘心,叹道:“说来说去,还是靖安候家的嫡次子最好,回去后我还是再让人去打听清楚,究竟他有没有养外室。”

    丁璨正欲再说,忽然有一队宫娥匆匆走了进来,向官眷们笑道:“丹阳长公主殿下恩赦,请诸位夫人小姐免行大礼。”

    众官眷面面相觑,不解何意,就见又有一队宫娥,前后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大步直往庭院中来,口中娇笑连连,一迭声地道:“国舅呢,不是说国舅来了么---国舅在何处?”

第八十章 一片痴心

    陆嘉月和丁钰坐在正殿内,尚未听得殿外宫娥们的传话,只是觉得外头庭院中一阵喧嚷,似乎是来了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物。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难道是晋王来了?

    陆嘉月赶紧站了起来,向外望去。

    却只见众官眷皆是屈身行礼的姿态,看着一众宫娥簇拥着一位女子,往正殿里来。

    那女子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肌肤雪白丰腴,容貌鲜妍丽,眉目之间尽是妩媚风流之态。

    陆嘉月隐隐听见她口中直是娇声唤着“国舅”,心中不禁讶异。

    今日是中宫皇后所设的春日宴,前来赴宴的男女,言语举止无一不端谨自持,这女子却敢于众人面前如此高声呼唤...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正要问丁钰,丁钰已先对她笑道:“那是丹阳长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儿,圣上最疼爱的幼妹...”

    陆嘉月更觉意外,低声问丁钰:“莫非皇室公主都是如此不拘一格的豪放作派么?”

    丁钰哈哈一笑,道:“你可别想错了,这宫里出过多少公主,个个淑娴端庄,也只有她丹阳长公主与众不同!”

    陆嘉月仍是疑惑,“她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来这春日宴?莫非她还未婚配么?”

    “她尚未婚配不假,不过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那些世家子弟,”丁钰挤眉弄眼地笑,“你没听她一声又一声地唤我二叔么---她呀,是冲着我二叔来的。”

    丁璨本和曲颐说着话,乍一听得丹阳长公主那一声又一声的娇呼,眉头瞬间便拧成了一团。

    曲颐亦是笑得无奈,转身进正殿之前,对丁璨道:“你的麻烦又来了---看你今儿如何脱身。”

    丁璨立刻抽身,正要避往角落里去,丹阳长公主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上来。

    “---国舅!”丹阳长公主笑靥如花,一双雪白玉手挽住了丁璨的胳膊,“国舅要去哪儿?让丹阳陪国舅一道去,可好?”

    坐在正殿里的陆嘉月看得瞠目结舌。

    这...这...这丹阳长公主也太与众不同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就敢对丁璨做出如此亲密举动?

    且还满脸娇嗔,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丁璨。

    这也太丢人啦!

    再看丁璨,因他是背对着殿内,看不见他是何神情,只看他背影,却是纹丝不动,僵硬得很。

    耳边又听丁钰笑道:“...我二叔最怕和她打照面,她不缠上我二叔一整天,是不会罢休的。”

    “她是不是有意于你二叔?”陆嘉月看着丁钰,轻轻问了一句。

    丁钰不以为然地道:“那是自然,你没看她都这个年纪了,还没婚配---就是因为我二叔没有点头娶她呢。”

    “你二叔为何不愿意娶她?”陆嘉月大为不解。

    皇室公主,身份何等尊贵,且她容貌又生得如此妩媚动人...

    “这个得问我二叔,圣上都和他说了好多回了,让他成全了丹阳长公主的一片痴心,可是我二叔就是不肯呐。”

    陆嘉月不禁蹙眉,笑道:“你二叔真是个怪人。”

    忽而外头又一阵喧哗声起。

    这一次陆嘉月听得真切。

    是晋王来了。

    她又站了起来,目光越过站在廊下的丁璨和丹阳长公主,向晋王望去。

    晋王今日穿一身杏黄缂丝蜀锦直裰,比之往日少了些矜贵,多了些儒雅,看去倒像是一位王公候府家的翩翩公子。

    他仍是面带笑意,脚步徐徐,一边往正殿来,一边与西配殿内,那些隔窗与他拱手行礼的男儿们点头示意。

    陆嘉月的目光,定定落在晋王身上。

    他终于来了呵!

    自己总算没有白来...

    晋王行至廊下,对于丹阳长公主的豪放举动似是早已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行礼,见过了丁璨和丹阳长公主,便往正殿里来。

    一进来,就看见了陆嘉月。

    陆嘉月也看着他。

    彼此四目相对。

    陆嘉月忽然紧张起来,生怕晋王会朝她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一些让她暂时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

    比如,她为何要将贴身的绢帕于无人之处,抛入他怀中...又或是,她是从何处预先知道了定州的消息,又是为何要将消息传递于他...

    幸而晋王只是不动声色的朝陆嘉月微微一笑,另寻个座位去坐了。

    陆嘉月心头一松,吁了一口气,脸上却红了起来。

    晋王品貌实在潇洒风流,即便只是并无他意的微微一笑,亦可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心生出几分好感来。

    丁璨回头望着,将陆嘉月的所有神色情态,尽收于眼底。

    ...这个小丫头,原来竟是冲着晋王来的。

    是自己忘了,她可是曾经将贴身的绢帕亲手抛入晋王怀中呢...

    有如此良机可以见到晋王,她又怎会不来?

    她便如此钟情于晋王么?

    身边丹阳长公主还在痴缠,丁璨心中一阵气闷,丝毫也不理会于她,自转身也进殿来,径直往晋王身边坐下了。

    丹阳长公主自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丁璨左右。

    陆嘉月不想被人看出端倪,早已将目光从晋王身上收回,暗自镇定,端着一盏茶慢慢喝着。

    丹阳长公主则亲自捧了一盏茶来,奉与丁璨。

    “国舅,喝茶。”

    丁璨不接。

    “喝嘛。”丹阳长公主将茶盅向丁璨怀里推了推。

    丁璨仍是不接。

    “国舅不喝,姑母不如就赏了给我吧。”晋王笑着,伸手去接丹阳长公主手里的茶盅。

    丹阳长公主抬手就在晋王手上拍了一下,佯怒道:“要喝茶自让人倒去,我的茶只给国舅喝。”

    晋王也不恼,笑呵呵地道:“好,我坐得远些,不扰姑母和国舅说话。”

    于是起身,向四周看了看,便往陆嘉月对面的空座上坐了。

    陆嘉月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丁璨的脸色愈发沉郁。

    好在只过片刻,就有小内监来传话,说是凤驾就要到了。

    众人皆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垂首静默,恭迎中宫凤驾。

    凤驾未至,又有小内监来传话:“皇后娘娘恩赦,着免一应朝见大礼,改常礼即可。”

    这是免去了众人三跪九叩的大礼了。

    因为微低着头,陆嘉月看不见殿内是个什么情形,耳边只听得有衣裙,和一阵纷繁却不凌乱的脚步声。

    鼻间又闻到一缕幽香,甚是清凉馥郁,让人一闻之便不由神思通透清明。

    接着就是内监尖细的嗓音,高亢却不突兀地唱喝,命众人行礼参拜。

    这一套规矩礼数,孟氏和曲英早就教过了陆嘉月,况且又不必行大礼,陆嘉月便随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常礼。

    礼毕,殿内就响起一个温和清亮的女声,似乎带着笑意,道:“今日原是春宴,并非年节朝贺,各位不必拘礼,且都入座罢。”

    陆嘉月只觉得这声音和话语听来有如春风拂面,让人倍感舒适。

    心中不由好奇...声音如此悦耳,不知这中宫皇后又是何模样?

    于是趁着转身入座的空隙,悄悄抬眼向东面的凤座上望去。

第八十一章 铁树开花

    凤座之上的女子,看去已有四十多岁年纪,却端的是美若幽兰,仪态万千,有着和丁璨一样温润隽秀的眉目。m.www.uu234.net

    不同的是,她的眉目之间多了些雍容贵气。

    她目光从容淡定,唇边噙一缕温和笑意,俯视着座下众人。

    这同胞姐弟,容貌气度果然是很有些相似的...

    陆嘉月不由扭头向丁璨看去。

    丁璨本低垂着眼睛,神色淡漠,仿佛正在想着心事。可是陆嘉月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就立刻有所感应似的,抬眸向她望来。

    陆嘉月忽然一阵心虚,赶紧收回了目光。

    她也不知道为何,今日总觉得丁璨有些古怪...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似乎和往日里不一样了。

    且看他今日神色举动,都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还是暂时不要靠近他才好,免得惹事上身。

    陆嘉月又环顾四周。

    能在正殿里有一席之位的,不是皇子公主,便是王公贵戚的家眷,至于寻常官眷,则都在东配殿里就座。

    其实这寻常官眷,也都是来自正三品官职以上的京官之家,那官职再低些的京官家眷,压根儿就没有资格进宫,就更别想赴中宫皇后的宴请了。

    礼毕之后,众人入座。

    宫娥们又再捧上新茶,摆上各色糕点鲜果,就有那胆子大些,又向来多在丁皇后跟前露脸的官眷,引了自家的女孩儿上前再次行礼问安。

    丁皇后笑意盈盈,一个一个地看过,若遇上特别喜欢的,还会赏下见面礼。

    陆嘉月尚未进宫之前,还心有忐忑,怕宫中规矩冗多,自己会招架不来,待真的处身于这重华宫的正殿之中,冷眼旁观一番,她才悄然领悟。

    即使眼前人事喧攘纷繁,只要自己平心静气,泰然处之,便仍可如坐于无人之境。

    又见丁皇后如此和蔼可亲,心中更觉安定。

    一口气见过了十来个女孩儿,丁皇后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就对坐在近前的曲颐点了点手。

    “旁人的都见过了,你还带了小丫头来,怎的不领上来让本宫瞧瞧?”

    曲颐站了起来,笑道:“好的总要留到最后,且先让娘娘看花了眼,再来看我这个小丫头,便觉得更好了。”

    丁皇后展颜一笑,向陆嘉月看了一眼,“果然是个标致的小丫头,快上来,本宫细瞧瞧。”

    曲颐便牵了陆嘉月的手,送至丁皇后面前。

    陆嘉月不慌不乱,稳稳行了一礼,给丁皇后道了金安。

    丁皇后便握住她一双手,将她上下一番细细瞧过,只觉她生得实在娇俏可喜,尤其是一双眼睛,甚是灵动,心中不禁起了喜爱之意,颌首笑道:“好可人疼的一个小丫头,”又问曲颐,“是谁家的孩子?”

    曲颐就道:“是我大嫂子的外甥女,她父亲是云贵布政使陆勉。”

    “噢---陆勉,我晓得,”丁皇后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愈深,“我曾听圣上赞过陆大人为官清正,是个忠良之臣。”

    陆嘉月闻言,心中喜不自胜。

    父亲得到圣上赞誉,比起旁人夸她漂亮,更能让她高兴千万倍。

    丁皇后又道:“十几啦?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丫头,只怕已定了人家罢?”

    “还没呢,”曲颐笑着,向西配殿的方向看去,“今儿特意带她来,就是想让她露个脸,好挑个称心如意的人家。”

    丁皇后略略思忖,微低了声,笑道:“方才那礼部崔尚书的夫人还在向我探问靖安候家的小子呢。你的眼光倒是不错,挑的人,旁人都争着要。”

    曲颐不禁意外:“莫非崔夫人也看中了靖安候家的嫡次子不成?”

    “正是,她家那个独女都已经及笄了,”丁皇后说着,目光又落在陆嘉月身上,“只是论容貌气度,远不及你这个小丫头。”

    曲颐面露难色,迟疑道:“话虽如此,到底崔家是尚书门第,又世代显宦,靖安候家难免不会动心。”

    丁皇后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怕什么的,只要你点个头,我便亲自出面,为这小丫头做成这一桩姻缘,又有何不可?”

    “有娘娘亲自出面,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曲颐立刻又转忧为喜。

    陆嘉月夹在丁皇后和曲颐二人之间,听她们你来我去的议论着她的婚事,心中只觉无奈。

    自己根本就不是为了婚配之事而来的啊...

    可是又不能推脱辩解。

    万一一会儿丁皇后真的亲自出面,将自己许配给那个什么靖安候家的嫡次子,可就大事不妙了。

    还是得赶紧寻个机会脱身,去办自己的正事。

    陆嘉月心里兀自琢磨着,便不由自主地用一双眼睛在殿内寻找晋王。

    眼前却忽闪现出一道身影,将她的目光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抬头一瞧,竟是丁璨。

    陆嘉月身子一缩,不觉往后退了退。

    就听丁皇后对丁璨笑道:“今儿倒是稀奇,你竟也来了---难道是千年的铁树要开花了不成?”

    曲颐笑了两声,道:“是我在宫门处遇上的二弟,我想着今儿宴上必有不少名门闺秀,便让二弟过来,亲自挑上一挑。”

    “很对,都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还不晓得成个家,”丁皇后看着丁璨,满脸的温柔关爱,“不过既有心来,该去换身衣裳才是,穿这一身官袍,板板正正的,可别吓着那些女孩儿家们。”

    丁璨自淡然一笑,道:“我便是穿一身袈裟,该怕我的,还是怕我,我若是着甲佩刀,不该怕我的,自还是不会怕我。”

    丁皇后不由嗔道:“又说混话!”

    丁璨一出现,丁皇后的心思自然就移到了他的身上,便松开了陆嘉月的手。

    陆嘉月不动声色的退了下来。

    曲颐仍陪着丁皇后说话,丁璨亦在丁皇后身侧。

    陆嘉月的目光在殿内一番睃巡,却不见晋王身影。

    ...难道晋王已经提前离去?

    自己的正事还没有办呢!

    陆嘉月不由得一阵急迫慌乱。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若是今日不能与晋王说个清楚,那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

    殿内官眷你来我往,笑语欢声,陆嘉月怕旁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忙往座位上坐了,端起茶盏来假装喝茶。

    丁钰去了东配殿,与相熟的官眷说话,那位丹阳长公主倒是还在正殿内,依旧目光牢牢,不离丁璨左右。

    可是晋王究竟去了哪里?

    正在陆嘉月心神不定的时候,忽有个小内监从她身边走过,尖尖细细的嗓音,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话,过得一瞬,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小内监已经走到殿外去了。

    “晋王约见姑娘,请姑娘随奴才出去。”

    陆嘉月端着茶盏的手,不由得轻颤了一颤。

    搁了茶盏,向左右看了看,无人留意到她的举动。

    她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快步向殿外走去。

第八十二章 阁楼相见

    宫苑里人来人往,小内监的身影亦是时隐时现。m.www.uu234.net

    陆嘉月缀在小内监后头,一路出了重华宫的宫门,又跟着小内监往西行,走完长街,又再转南,仍是长街。

    小内监脚下不停,不缓不急,与陆嘉月相隔总有一百来步的距离,却始终在她的视线之内。

    看来这小内监也是个人精,否则晋王也不会将这隐秘的差事交给他办。

    离重华宫越来越远,陆嘉月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担忧。

    自己就这么悄悄地出来了,一会儿若是曲颐和丁钰要寻她,却又寻不着,会不会着急?

    身边又不时走过些宫娥内监,偶尔会看她一眼...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私见晋王,会不会以为她和晋王有苟且之事?

    可是小内监还在往前走着,她也不敢停下。

    这会儿若是停下,再回头,也已经不记得回去重华宫的路了。

    宫院深深,独自行走其间,去一个尚且未知的地方私见晋王...

    陆嘉月摇头苦笑。

    自己的胆子可真大啊...

    可是相比于见到晋王之后自己要说出的那个决定,这一路行来的孤勇,又算得什么呢?

    渐渐的,人迹罕至,再不见宫娥内监。

    偶有巡更的羽林军兵士,列队经过,却是目中空无一物似的,对她视而不见。

    不知走过了几条长街,过了几重宫门,小内监终于停了下来,站在一处宫墙角落等她。

    她疾步上前,还未在小内监面前站稳,小内监便低声对她笑道:“晋王殿下此时就在那阁楼之上等待姑娘,姑娘放心进去罢。”

    陆嘉月便向角落那头望了望。

    果然是一处偏僻的宫苑,内中有一座二层小楼。

    “多谢...”陆嘉月对着那小内监行了个礼。

    小内监嘻嘻一笑,“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有福之人,来日若是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家今日的这一点子助力。”

    陆嘉月蓦的脸上一红。

    看来这小内监也是将她当作暗中与晋王相好的女子了。

    不觉蹙了蹙眉头,陆嘉月却并未作无用的解释,迈步向那宫苑里的小楼走去。

    陆嘉月来至小楼下,才发现只有一道阶梯可上至二层,而二层的阁楼之上又四面窗扇紧闭,确是个清静隐秘的地方。

    阶梯入口,还有一人把守,可保证她与晋王在阁楼上见面时,不会有人贸然闯入,更不可能会被人偷听。

    ...晋王的心思竟这般缜密。

    陆嘉月心里微感惊异,又看向那把守阶梯入口的男子。

    中等身量,体形清瘦,容貌亦是平常,只是往那儿一站,不知怎的,莫名就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神太过锐利,像鹰,闪着寒光。

    他忽然转动眼珠,看了陆嘉月一眼。

    陆嘉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阁楼上忽然有一声细微的响动。

    是晋王将窗扇开了一缝,向下观望。

    陆嘉月一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晋王微微一笑,轻声道:“陆姑娘不必害怕,他是我心腹之人。”

    陆嘉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却发现根本挤不出一个笑容。

    晋王又道:“本王已久候多时,请陆姑娘入阁楼内一叙。”

    陆嘉月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帕,提起裙裾,缓缓步上阶梯。

    阁楼的门虚掩着,陆嘉月推门而入,阁楼内光线昏沉,她眼前一暗,就猛地被人一把抱入怀中。

    不及多想,陆嘉月本能地挣扎起来。

    却被抱得更紧。

    “陆姑娘,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既有意于本王,又何必再故作矜持?”

    是晋王!

    陆嘉月瞬间头脸滚烫,在晋王怀中拼尽全力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

    晋王却笑了。

    “初见你时,本王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你很合本王心意。”

    年轻男子的清郁气息,一下一下的,紧紧贴上陆嘉月的脸颊和耳边的肌肤,让她的身体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

    这种感受让她觉得自己立刻就会崩溃。

    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晋王不由皱眉,看着怀里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子,眼神里渐渐起了疑惑。

    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又自知品貌风流,往日明里暗里向他示好的女子,可谓多不胜数。

    偶有一二个他看得入眼的,也会男欢女爱,暗中做下那等风流之事。

    但是他从未想过要纳娶那些女子之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那些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过都是仰慕他的身份,或是爱慕他的品貌,她们又何曾知道他真正的**和抱负?

    而此时怀中的这个小女子,他心里清楚,她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看出了他的野心。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皇子,不甘心做一个在新皇登基之后,便要离京去往封地的王爷,然后,再变成一个籍籍无名的宗室!

    他要成为储君,成为江山之主的野心!

    她不仅看穿了他谦谦君子表面之下的真相,还暗中传递消息与他,助他压制魏王...若不是对他有意,何必如此?

    可若是她当真对他有意,二人相对独处,她不该这般抗拒才是...

    陆嘉月几乎哭得气绝。

    晋王心中起了几分怜惜之意,松开了紧拥着陆嘉月的双臂。

    陆嘉月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身子一软,就向后跌去。

    幸而晋王眼疾手快,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同时入怀的,还有一缕清香,幽幽淡淡,令人闻之欲醉。

    晋王虽算不得花丛老手,却也数度经过男女之事,乍闻得此香气,便知是闺阁少女才会有的体香。

    且并非每一闺阁少女都会身带体香,天然身有此香者,必是女子之中难得的尤物。

    再看怀中小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晋王不禁有些情动,眼神渐显迷离。

    陆嘉月却忽然抬手,向他脸颊上扇了一掌。

    晋王一怔,还未回过神来,陆嘉月已经从他怀中挣扎了出去,奔至门前,一把将门拉开。

    守在阶梯入口的男子,抬头望了过来。

    那鹰一样闪着寒光的眼神,竟生生地止住了陆嘉月的眼泪,和她想要狂奔而逃的冲动。

    “原来陆姑娘并不想与本王亲近,竟是本王唐突佳人了,”晋王捂着被陆嘉月扇过的脸颊,目光冷然地看着她,“陆姑娘,你既已来了,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与本王,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别后悔。”

    陆嘉月满眼是泪,阁楼内又光线昏沉,她看不清晋王脸上是何神情。

    她呆呆地站住了。

    后悔...?

    没错,是该后悔。

    后悔自己为何会如此天真轻率地相信旁人口中的话!

    晋王根本就不是一个谦谦君子!

    不过也好,他若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那自己所做的那个决定,也只得付诸东流。

    原本她想见到的,就是一个对皇位江山有雄心壮志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只知风流潇洒,吟风弄月的多情君子。

    陆嘉月关上了门,拭去了眼中的泪水,抬头看着晋王,眼神中尽是坚毅。

    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迸出了一句话。

    “我来,不是任你戏弄侮辱,而是要助你成为东宫储君!”

第八十三章 赤诚襄助

    晋王轻蔑一笑。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陆姑娘若只是说倾慕于本王,愿委身于本王左右,本王倒愿意相信几分---助本王成为东宫储君?你一小小闺阁女子,何必与本王开这等顽笑。”

    陆嘉月原也没奢望晋王会轻易相信她的话,故而并不急于解释,顾自捂着心口不停喘息,过得片刻,心神略镇定了些,才缓缓开口。

    “殿下必须保证再不靠近我半步...我才会道出实情。”

    被晋王束缚在怀中的那种紧迫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上。

    陆嘉月仍旧害怕。

    害怕晋王会再次对她做出疯狂的举动。

    如果是那样,她一定会将自己所有的决定和谋划都抛置脑后,不顾一切的逃出去。

    晋王唇角微扬,笑得暧昧:“陆姑娘放心,本王原也不是轻浮浪荡之人,方才那番冲动...只不过是一时会错了姑娘的意罢了。”

    冲动?

    他一时冲动,几乎就毁了她的清白之身!

    陆嘉月满心愤恨,只是不知该恨晋王的冲动,还是该恨自己的轻率。

    眼中又有泪水弥漫。

    晋王一见她这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不觉又起了一丝怜惜之意,温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颇是惹人怜爱...你若再哭,只怕本王会真的再次忍不住冲动。”

    陆嘉月赶紧用手中的绢帕擦净了自己的眼泪。

    晋王轩眉而笑,仍是往日里那般潇洒俊雅的模样。

    可是陆嘉月永远都不可能再对他心生好感。

    她目光冷然地看着晋王。

    “殿下尽可以觉得我的话荒唐可笑,但是殿下怎不细想,我若无襄助殿下之意,又怎会暗中传递消息与殿下。”

    晋王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淡笑道:“你虽暗中与本王传递消息,让本王解了定州之围,暂时压制住了孙秉元上位...可是,你既无意于本王,又何必说什么要襄助本王成为东宫储君。本王是否入主东宫,又与你何干?”

    陆嘉月早知晋王会有此一问,那日身在杨府之中,问星楼之下,瞬间之内,她做的决定,便是要暗中襄助晋王,让他成为东宫储君,承嗣帝位。

    齐王年幼,来日承嗣,难保魏王不会再行篡夺皇位的逆天之举,而余诸皇子皆不堪与魏王匹敌。

    魏王若再篡位成功,那曲家和父亲陆勉,岂非要再次遭遇灭顶之灾?

    而只有晋王,不仅德才兼备,更有领兵杀入宫城与魏王殊死一搏的勇气。若他承嗣为帝,必可置魏王于永无翻身之地。

    定州解围一事,已不难看出晋王确有杀伐决断,可与魏王一争高下。

    在做下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之后,陆嘉月便已开始细细思量,要如何说服晋王,让晋王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今日晋王口口声声称她为陆姑娘,想来已经将她的身世底细查了个清楚。

    其实她也从未想过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坦然相对,无所保留,才更有可能得到晋王的信任。欲盖弥彰,只会让人心生疑虑,将事情弄巧成拙。

    陆嘉月将目光从晋王身上收回,目光无处着落,最终落在了地上。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其实两淮盐税案发后,魏王曾暗中示意于我姨父曲宏,为他篡改盐税案帐目,以撇清他与盐税案的干系,却被我姨父一口回绝..我姨父说,魏王狷狂自傲,行事狠戾,因此恐他日后挟私报复。如今他还只是个皇子,来日若是他成为储君,承嗣帝位,不知曲家满门会被置于何地?”

    “曲家诸人待我不薄,我虽寄居于曲家,却也不得不为曲家的前路担忧。我想...与其坐看魏王权势日重,不如早日将他拉下马来,另择贤明上位,来日才可保曲家安宁。”

    晋王凝眉静听,听到此处,忽而一笑,道:“本王方才一番冲动,你竟不觉得本王是登徒浪子,反而觉得本王是贤明之人?”

    陆嘉月漠然道:“殿下只是品性风流,却也好过魏王心窄量小。”

    晋王朗笑几声,道:“你怎的对我那位二皇兄如此了解...”忽而又笑意一滞,语带迟疑,“...听说曲家和杨家有亲,曲尚书又和杨首辅亲厚,你不去襄助齐王,反倒舍近求远,来襄助本王...本王与曲家可是无亲无故啊。”

    “齐王年幼,即便圣上偏爱,立他为储君,仍有魏王虎视眈眈在侧,他又如何坐得稳江山?”

    “那也还有我的三皇兄吴王和五皇弟楚王呢?”

    “吴楚二王无才无德,做个守城之主已算勉强,殿下心知肚明,又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话。”

    晋王斜睨陆嘉月一眼,笑道:“如此说来,本王在你眼里,竟算是个有德有才之人。”

    陆嘉月也看了晋王一眼,语气沉着:“殿下德才兼备,更有心胸抱负,在诸皇子中,自是一枝独秀。只不过魏王有圣上宠爱,又有孙次辅为倚靠,朝堂之上,权柄自是比殿下深重。”

    晋王不无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话,看似周全,无一处错漏可挑,但是本王也不能就此全信了你。况且,你还未向本王解释清楚,你是如何得知定州困围之事,此事既是魏王指使,那自是只有他身边心腹才可知晓,你一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得知?”

    晋王目光深沉,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嘉月。

    陆嘉月未有丝毫退怯,深吸一气,镇定自若地道:“殿下可知,佟白礼与关铭二人,在盐税案开审之前,曾险遭非命?佟白礼于沧州城外被人暗杀,关铭于大理寺监牢内被人投毒,皆被金羽卫救下,佟白礼虽畏罪自刎,却有关铭证词,魏王因此才会被圣上斥责,幽闭府中。”

    “且不论究竟是何人胆敢行此逆天之举,欲取佟白礼与关铭二人性命,只说金羽卫并不能未卜先知,又为何会设下防备,救下关铭,阻截暗杀?”

    “想来殿下必也有所风闻,是有人预先往金书卫送去秘信一封,才让金羽卫得了佟关二人会被灭口的消息...若我告诉殿下,那封秘信是我所写,殿下可会相信?”

    这一番话说完,阁楼里一片静寂。

    晋王久久未有动静。

    陆嘉月微觉异样,抬眼向晋王看去。

    晋王竟是脸色霎白,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

    他伸手指向陆嘉月,一开口,竟声有沙哑:“---那你又是如何预先得知,有人欲对佟关二人下手?”

    陆嘉月垂下眼帘。

    重生之事,她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当然,就算她告诉旁人,旁人也不会相信。

    陆嘉月对着晋王行了一礼,神色郑重地道:“关于我为何预先知晓佟关二人将被暗杀与定州困围之事,请晋王殿下恕我无可奉告。我已将前后实情和盘托出,是为了求得殿下信任,彼此坦诚相待,无所猜疑,方可成事。”

    “无所猜疑...?你连这最重要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本王,还谈何坦诚?”

    晋王竟是一脸的惊怒。

    陆嘉月也不由有些心急,忙道:“殿下又何需追根究底?只请殿下相信我一片赤诚真心襄助,绝无虚假即可。”

    “你当真不肯说?”

    “我无可奉告。”

    晋王连连冷笑几声,“好,好,你不说,本王亦无他法。可是你既要襄助于本王,那么本王问你,本王要立刻斩断魏王臂膀,除去孙秉元,该从何处下手?!”

第八十四章 名声性命

    陆嘉月没有回答。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时的晋王,已经失了往日里的镇定自持,变得十分焦躁。

    她便更要冷静。

    过了片刻,看着晋王的神色略和缓了些,陆嘉月才再次开口。

    “孙秉元为官多年,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想撼动他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眼下杨亭鹤仍居首辅之职,孙秉元暂时无法上位,殿下何不先将眼光放至别处,先将那些依附投靠于魏王和孙秉元的人一一除去?”

    晋王面沉如水,眉心紧蹙。

    他心知陆嘉月所说也不无道理。

    他十六岁封王,走上朝堂之后,暗中也曾与孙秉元有数次交锋,到如今已过去五六年了,不仅没有撼动孙秉元分毫,反而眼睁睁看着他以兵部尚书的官职入了内阁,后来更是做到了内阁次辅,权势煊赫,无人可及。

    而满朝文武则见风使舵,几乎有大半已投靠于魏王与孙秉元旗下。

    孙秉元,眼下确实是一块阻挡着他的前路,却又难以掀动的巨石。

    晋王双手暗暗紧攥成拳,看着眼前柔弱无依,眉目沉静的小女子,心里忽然对她有了一丝信任。

    “那依你之见,本王应该先从何人身上下手?”

    陆嘉月眼眸低垂,心平气和地道:“圣上身边有个刘显刘内监,殿下可以先将他除去。”

    晋王长眉一挑,有些意外:“刘内监在一众内监里最得父皇信任,但是他向来只知讨好父皇,并不曾见他与魏王有所来往。”

    陆嘉月淡淡一笑,“表面上没有来往,那么私下里呢?若是魏王已经暗中笼络住了刘显,就等同于在圣上身边放了一个最好的眼线,有他替魏王揣度圣意,进献谗言,殿下岂不是处处尽失先机?”

    “殿下何不先行暗中查探,若刘显果真与魏王首尾相连,想必殿下自有办法可将其除去。”

    晋王面露迟疑:“...说来容易,父皇对他最为信任,本王又能奈他何?”

    “听闻圣上最不喜臣工与皇子私下往来,难道就会任由身边最得力的内监与皇子暗通款曲么?”陆嘉月的声音由轻缓渐渐变得沉着,“殿下既要入主东宫,与魏王之间必有一场恶战。如今趁着魏王尚且幽闭府中,何不拿这刘显来杀鸡儆猴,先给魏王一个下马威。”

    阁楼里再次静寂了下来。

    陆嘉月抬眸,正对上晋王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等心胸胆量,敢暗中谋算皇子---本王还当真是小瞧了你!”

    陆嘉月神色平静,轻轻笑道:“我虽为小小闺阁女子,只要心思机巧,亦可襄助殿下扭转乾坤。譬如蜉蝣微末,聚少成多,自也能撼天动地。”

    话音落地,晋王抚掌大笑。

    “好个扭转乾坤,好个撼天动地!本王就暂且信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紫玉龙纹佩向陆嘉月递了过去,“这是本王贴身之物,你且收下,若有来往消息,可命人携此物前往本王王府求见。”

    阁楼里亦有桌椅,陆嘉月指了一旁的朱漆圆桌,“殿下放到桌上即可。”

    虽然晋王此时看去已风平浪静,但是对于他的冲动,陆嘉月还是心有余悸。

    她怎敢再与晋王靠近。

    晋王依言将玉佩放到了桌上。

    眼前的小女子娇媚动人,他不是不想一亲芳泽,可若是这小女子当真可助他入主东宫,他自然不能再随意冒犯于她...

    江山和美人,他自然是要江山。

    陆嘉月走到桌边,取了玉佩收入袖中。

    这时,忽有人叩门。

    陆嘉月悚然一惊。

    晋王却淡定道:“进来。”

    是那守在阶梯入口的男子。

    他恭身进来,并不看陆嘉月,只低声对晋王道:“殿下,奴才发现那边宫墙角落下站着一人,只不知他已窥探了多久...奴才疏忽,请殿下恕罪。”

    晋王神色一凛,厉声问道:“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那男子近前两步,附唇于晋王耳侧,以极低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陆嘉月没听清。

    但是她意识到,自己和晋王私见之事,已经被人发觉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身为闺阁女子的名声啊...该如何是好?

    陆嘉月求助般地望向晋王。

    晋王亦是神色大变,快步走至窗边,将窗子推开一隙,向外望去。

    在不远处的宫墙之下,果然看见有一角宝蓝色衣袍。

    那位置正好是个暗角,极是隐秘,若非细心察看,必看不出有人藏匿于其间。

    晋王合上窗子,转身看着陆嘉月,略一沉吟,道:“你与本王见面的事情,已然瞒不住了,本王只问你,你是要名声,还是要性命。”

    “我都要。”陆嘉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晋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我若是你,就要性命,名声这种东西,最是无用。”

    这是他切身体会。

    他向来自诩清流,为在朝堂之上博个贤雅君子的美名,一不暗中私交臣工,二不明言挑起党争,只因他以为自己有了德才兼备的名声,就可以得到圣上青睐,假以时日,必会立他为东宫储君。

    然而除了眼睁睁看着魏王日渐权重,又得圣宠,处处皆胜于他之外,他什么都没得到。

    他才明白,身为一个皇子,一个想要入主东宫的皇子,只有个好名声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他决定在他贤雅君子的名声之下,放手一搏,与魏王一较高下。

    陆嘉月却不明白,她的名声和性命之间,又有何干系。

    即便名声不保,性命却并非谁人都可以轻易夺去。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让她考虑思量,晋王指了她发间的点翠珠花,冷声道:“取下来,扎破指尖,取二三滴血于你手中的绢帕之上。”

    陆嘉月愣住了。

    这是何意?

    难道如此便可以保住她的名声和性命么?

    “快!”晋王一声低喝。

    晋王身侧的,那个有鹰一样眼睛的男子,也将目光投向陆嘉月。

    陆嘉月又是一个寒颤,不禁后退,背倚住墙,手指微微哆嗦着从发间取下珠花,扎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一阵刺痛传来,豆大的血珠瞬间冒出,以绢帕接住,血滴落在素白绢帕上,嫣红得触目惊心。

    晋王点了点头,“将绢帕留下,那小内监会带你回重华宫去,本王随后就来。”

    在窗隙中,晋王看着陆嘉月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角宝蓝色的衣袍却还在宫墙暗角之内。

    “殿下,那女子着实古怪...她怎会预先知晓暗杀之事...要不要我去将她---”

    男子的声音阴恻恻的,透着一股冷戾。

    晋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且先不必,我听得出来,她说的话句句属实。至于她是如何未卜先知,眼下她不肯说,强逼亦是无用...待验证她是否真的可以襄助本王之后,再行定夺。”

    “那殿下决定如何对刘显下手?奴才即刻去办。”

    有微微寒光,在晋王眸中一闪而过。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总要将他与魏王的勾连大白于人前之后,才好让他功成身退。”

    那阴恻恻地声音又道:“只是殿下与那女子见面之事,已经被人窥探了去...又要如何掩人耳目?”

    晋王走到桌边,将那染血的绢帕拿在手中。点点嫣红映着他一双俊雅眉目,双眸似都被染成了血色。

    “本王既早已担了风流之名,如今何不就坐实了这风流之事?”

    一声冷笑之后,那染血的绢帕就被抛在了墙角。

第八十五章 心有彷徨

    在回重华宫的路上,陆嘉月央求了小内监给她寻些清水净面。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她方才哭得声嘶力竭,满面泪痕,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会吓坏了曲颐和丁钰母女。

    小内监自然依从,不仅备下了清水,还有脂粉梳镜之物。

    陆嘉月忙忙的洗了一把脸,也顾不得再重新匀面,理了理衣裙,就让小内监引着她回了重华宫。

    曲颐和丁钰等在宫门下,望眼欲穿。

    先是曲颐发现陆嘉月不见了,只以为她一时贪玩,必在重华宫内四处走动,便没有放在心上。又陪着丁皇后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陆嘉月,她才悄悄唤了丁钰去寻。

    丁钰在重华宫内寻了个遍,不见陆嘉月。

    又再向宫门处的宫娥内监打听,有人说,看见陆嘉月往重华宫外去了。

    曲颐和丁钰不禁大急。

    这宫中规矩森严,殿宇重重,她若只是迷了路倒还罢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人和事,可如何是好?

    当下却也不敢惊动丁皇后,只暗中遣了几个宫娥内监帮忙去寻。

    寻了许久,还是不见陆嘉月的踪影。

    曲颐和丁钰正急得无法,想要请丁皇后出面,多派些人出去寻找的时候,陆嘉月却回来了。

    又是一番早已备下的说辞。

    “我只是想四处瞧瞧,没想到就迷了路,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回来...还好遇上了个小内监,烦他引了我回来的。”

    人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曲颐和丁钰哪还顾得上细问?

    进来正殿,官眷们依旧来来往往,奉承在丁皇后跟前。

    却不见丁璨与丹阳长公主的身影。

    陆嘉月一口气喝光了一盏茶水,心绪才真正地平静了下来。

    处身于这喧闹的重华宫正殿之内,回想方才阁楼中情景,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惊梦。

    决定已经变成了真实的行动,往后的路,是畅顺无阻,还是坎坷崎岖?

    陆嘉月心有茫然。

    坐了许久,不见晋王再来。

    却是丁璨独自回来了。

    他站在殿门外,长身玉立,身上一袭宝蓝缎缂丝平金绣蟒袍,在阳光的洒照下,闪着熠熠金芒。

    他驻足不前,似在彷徨。

    隔了殿中幢幢身影,陆嘉月看不真切丁璨的脸上是何神情,却本能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是深沉而又冰冷的,毫无温度。

    让她不由心生惧意。

    她忽然领悟。

    一个有着贤雅君子之名的皇子,尚有成为江山之主的野心,而一个手握大权,可掌朝臣生死的金羽卫指挥使,即使表面看去温和可亲,他的心,也必有冷酷无情的一面。

    握着雁翅刀的手,本就是用来取人性命的。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陆嘉月眼中的惧意,让丁璨停下了犹豫不决的脚步,定定地站在殿门外。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终于也像旁人那样,用躲闪惧怕的眼神来看着他了。

    这个小丫头,初见他时,就是一副冷淡态度,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却直盯着他看了许久,不仅不像旁人那样害怕,眼神里还流露出疑惑和意外,带着一点点的不可置信。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小鹿,用天真无邪却带着几分防备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让她感到好奇的事物。

    他知道在她看来,他这样的人,原本就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貌。

    于是他便愈发地温柔随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惊吓到她。

    几回来往,小丫头果然对他更亲近了些。

    是毫无防备,出自真心的亲近。

    她敢嗔怒于他,敢给他看脸色,敢不听他解释,敢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将他丢下,自行离去...

    她一点都不怕他,她在他面前笑,也在他面前哭,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闪着星星,让人忍不住也想跟着她笑...哭起来的时候,眼泪汪汪,委屈得让人心疼...

    他以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他以为自己也许可以一直呵护着她。

    直到她选择了晋王。

    原来啊,她也如世俗女子一样,逃不过天家富贵和尊荣权势的诱惑。

    袖中染血的绢帕,像是一团火,烧得丁璨心头隐隐作痛。那嫣红血迹,更是刺痛了他原本温润的眉目,只留下了一双冷冽无情的眼眸。

    而真正让人心碎的,却是那绢帕上已经干透的泪痕。

    想必当时,她一定很痛...

    罢了,罢了,何必让她难堪...这绢帕,就替她扔了吧。

    她既已做了选择,想来她也不会后悔。

    但愿她能如愿,得到她想要的。

    重华宫里开宴之时,晋王、丁璨和丹阳长公主无一出现。

    丁皇后命人去请,来回禀的宫娥内监说三人都已不在宫中。

    晋王早已独自出宫,而丹阳长公主却是和丁璨一起出宫去的。

    丁皇后无奈,只得先行开宴。

    席间山珍海味罗列,庭院中还有歌舞助兴,耳边眼前,都是繁华盛景。

    陆嘉月却食不知味,怅然若失。

    仿佛冥冥中,失去了什么颇为珍贵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原本也不曾拥有过什么。

    丁钰端起一盏玫瑰酒来,要与陆嘉月喝上一杯。

    陆嘉月浅饮一口。

    丁钰不觉皱眉,低声问她:“你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方才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有,”陆嘉月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

    丁钰一叹,意兴阑珊地道:“当真是怪了,方才你不见了之后,二叔也跟着不见了,你一回来,二叔也跟着回来了,可是你还在这里呢,他却又不告而去---今日实在无趣得很呐。”

    陆嘉月不禁心中一动。

    难道窥探自己与晋王在阁楼见面的人,竟是丁璨?

    不会...不会...

    自己缀在那小内监后头,一路走来,不停的回头向身后看过,并没有发现丁璨的身影,更没有人跟踪自己。

    也许只是巧合?

    或许自己出了重华宫之后,正好丁璨也出去四处走动了一番?

    对,一定是这样...

    自己与晋王见面是十分隐秘的事情,他不可能发现端倪...既不会发现端倪,又何来窥探。

    可是那个窥探自己与晋王见面的人,究竟是谁呢?

    陆嘉月端着酒杯,兀自沉思。

    耳边忽响起清脆笑声。

    “钰妹妹,原来你也来了---我来得晚了,又在那偏殿里坐着,竟是才看到你呢。”

    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得团团一张粉脸,杏眼桃腮,唇红齿白,手中捧着个酒杯,看那姿势,正要向丁钰敬酒。

    她笑意盈盈看着丁钰,丁钰却只瞥了她一眼,语气颇为冷淡。

    “噢...你有何事?”

    那姑娘一抬手中酒杯,笑道:“好容易见上一面,我敬你一杯罢。”

    她如此客气,丁钰也不得不敷衍应对,举起酒杯来,啜了一口,算是回应。

    那姑娘似乎丝毫也不介意丁钰的冷淡态度,又向丁钰笑了笑,才回了东配殿里去了。

    丁钰瞅着她去了,便对陆嘉月笑道:“你猜她是谁?”

    陆嘉月只觉得那姑娘的声音听着依稀有些耳熟,却并不曾有谋面。

    于是摇头。

    丁钰又是一笑:“她就是内阁次辅孙秉元的嫡女,孙墨茹。”

第八十六章 孙氏姐妹

    提起内阁次辅孙秉元,陆嘉月大可无动于衷。m.www.uu234.net

    但是提起孙秉元的女儿来...

    陆嘉月扭头向东配殿里望去。

    目光一番搜寻,看到孙墨茹身边果然还坐着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

    那少女与孙墨茹的容貌无半分相似,衣着妆饰也不比孙墨茹精致。

    她长着是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容貌清秀,眉目之间闪烁着几分精明世故的神色。

    耳边丁钰兀自絮絮叨叨。

    “孙墨茹的母亲今日没进宫来,倒是她自己跑来了,不过她来也无用,谁不晓得她的姑母孙贵妃有意让她嫁给魏王...那西配殿里的官宦世家子弟,哪一个敢多看她一眼?”

    “说来也是奇怪,孙贵妃向来与我皇后姑母不和,可是这一年多以来,每回宫里宫外遇上孙墨茹,她总是待我格外客气...从前倒也不是这样啊...”

    说着,见陆嘉月没有反应,便顺着她的目光也向东配殿里望去。

    “那个是孙次辅的庶女,孙墨茹的庶妹,孙雪茹。”丁钰随口说道。

    孙秉元的庶女孙雪茹...

    这个名字,陆嘉月何等熟悉。

    前世里,曲榕背弃承诺,另娶的女子,正是孙秉元的庶女孙雪茹。

    陆嘉月收回了目光,心中无波无澜。

    前世里她因曲榕的失信和背叛而伤心难过,也曾暗暗恨过占据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的孙雪茹。

    如今孙雪茹就在眼前,她才发觉前世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曲榕既放弃了她,选择了孙雪茹,自然是看中了孙秉元的权势。

    这样一个攀附权贵,无信无义的男子,自己竟还为了他去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陆嘉月自斟自饮了一杯。

    前世种种,所有烦恼痛楚,早已化作了一场烟梦,都埋在了她用小银刀割破自己面容的那一天里。

    她头脑清醒地思考着一个心中从未有过的疑问。

    孙雪茹虽是庶出,到底也是内阁次辅的女儿,而曲榕虽品貌出众,他父亲曲宪却官职不显。

    孙秉元权势深重,想必自有许多比曲宪官职更高之人愿意与他结成姻亲。

    而孙雪茹却偏偏下嫁给了曲榕...

    这显然是一桩不怎么般配的婚事。

    更何况孙秉元是魏王麾下头臣,而曲家却向来不涉党争,更不与皇子私交,与孙秉元也无甚来往,为何无端端的,孙秉元怎会将庶女嫁入曲家?

    陆嘉月第一次觉得这桩婚事里颇有耐人寻味的蹊跷之处。

    出宫时晚霞漫天,回到曲府,已是掌灯时分。

    陆嘉月有些倦累,往孟氏正房来告了安,就想回春棠居去歇息。

    孟氏却拉着她的手在软炕上坐下了,问长问短。

    “今日入宫一趟如何?都有哪些人家去了?可有看得入眼的男儿?”

    陆嘉月取出一对羊脂白玉镯子来给孟氏看。

    “看得入眼的赏赐倒是有,人嘛---却没有。”

    “你这丫头,”孟氏笑嗔了陆嘉月一句,接过镯子来细瞧了瞧,“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成色倒是真不错,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外头的好。”

    瞧了一回,又交与陆嘉月收了起来,陆嘉月笑道:“明日送一只给姐姐戴。”

    孟氏含笑摸一摸陆嘉月的脸颊,“入宫一趟,当真没有瞧见个中意的?”

    陆嘉月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呢,我就一直和丁姐姐说话来着,宫里的糕点倒是好吃,我吃了不少呢。”

    孟氏只得一叹,无奈地笑了笑。

    正说着话,大老爷曲宏进来了。

    微沉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陆嘉月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就听孟氏问曲宏:“二弟这会儿过来找你做什么?”

    难怪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二老爷曲宪的近身随从保升和个小厮,站在庭院外头。

    原来是二老爷曲宪过来了,在旁边屋子里和曲宏说话。

    只是曲宏在家中向来是一副温和宽蔼的神色,也不知曲宪和他说了些什么,就让他沉下了脸来?

    陆嘉月不由留了心,没有急着退出去,不动声色的往一旁的软榻上坐了,看着大丫鬟春霞在灯下用粉绸扎制头花。

    见那头花扎得巧妙,栩栩如生,便轻声向春霞讨教着,耳朵里却是留神听着孟氏和曲宏这边的动静。

    曲宏往软炕上坐了,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地道:“还不是为了兵部的事。兵部武库司拟添三千对甲盾,以备羽林军更换,几日前报了造价条呈到度支司来,度支司的人瞧着造价不大对,就来请我的示下,我看过了,那造价比实际所需银两多出了四五千两,于是当即便驳了回去---二弟过来就是想让我通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那条呈给批了,他好拿着条呈去度支司领银子。”

    孟氏讶然道:“武库司?他不就是武库司的主薄?难道那造价条呈就是他亲自拟的不成?”

    曲宏颌首,道:“如若不是,他又岂会如此上心。”

    孟氏愣了愣,随即变了脸色:“他这是要中饱私囊?!你这个户部尚书还没坐稳呢,他就要来拉你下水,他安的是什么心?”

    “他向来看重名利,你又不是不晓得,”曲宏叹了一声,“其实去年盐税案发后,关铭才被押入大理寺,就是他就来替魏王当的说客,想让我替魏王篡改户部的盐税帐目...”

    “什么?!”孟氏一声惊呼,神色大变,“他何时与魏王牵扯到了一处,咱们竟一点儿风声都不晓得?老太爷在世时可是日日教导你们这几个儿子,不可与皇子过从甚密,他竟是全忘了?”

    曲宏也颇是无奈,抚额郁然道:“我早已苦口婆心地劝导过他不可私交皇子,他却不听,我亦是无法...方才他竟还来劝我,说魏王势大,不日便要重回朝堂,让我不如与他一起,多与魏王亲近...”

    孟氏气得声音都直打颤,“你这二弟,成日里心机不正,净想着旁门左道,不肯踏实做官。难怪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只是个正五品的主薄!”

    曲宏听孟氏说得刻薄,微有些不悦,“你轻声些罢,再叫有心的人听了去,二弟夫妇两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老夫人这些日子正为了小妹的事情身上闹不痛快,可别再生出什么旁的事来,添了她老人家的烦恼。”

    “那造价条呈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孟氏冷声问道。

    “那自然是批不得,我方才就已直言回绝了二弟。”

    曲宏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孟氏听了,这才略略放心。

    夫妇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孟氏轻声一叹,幽幽道:“你二弟夫妇两人,都是心窄量小的,眼下你回绝了你二弟,只怕他会就此恼恨于你...”

    曲宏长长一声唉叹,缓缓道:“随他罢,我总也不能为了他一己私欲,就将我的官声名节都搭了进去,况且还有曲家的祖宗们在天上看着呢,我若是纵了他,只怕祖宗们都不会原谅我...”

    “话虽如此说,那他已经与魏王有了牵扯,可该如何是好?”孟氏一脸忧色。

    曲宏思忖着道:“...待过些时日,这件事淡下来,我再好生劝一劝他,但愿他能迷途知返罢。”

第八十七章 不知相思

    陆嘉月独自回春棠居去。www.uu234.net

    仲春的夜晚,风还有些凉意,带着草木露水的清新气息,悠悠抚过脸颊,让人的神思也跟着清明通透起来。

    陆嘉月终于明白,为何孙秉元会将庶女孙雪茹下嫁与曲榕。

    又是为何,前世里曲家满门覆灭,却唯独曲家二房安然无恙。

    从前,她天真地以为,是因二房与孙家结为了姻亲,又早已与曲家其他三房决裂,搬离出去,自立门户,因此才在曲家遭遇覆灭之时,得以幸免。

    可是如今看来,让二房得以幸免的真正原因,根本就是二老爷曲宪贪慕权势,早已暗中投靠了魏王,才会鞍前马后,替魏王来做说客,也正是因为他对魏王的效忠,才换来了孙秉元变相的施舍和拉拢,将庶女孙雪茹下嫁给了曲榕。

    然而让陆嘉月真正觉得可恨的,是前世里曲家遭遇灭门之时,二房虽已自立门户,却不可能不知道曲家的境况,既然曲宪早已投靠魏王,为何从未听说过他为了曲家满门性命,对魏王有过一字半句的哀求?

    他竟是见死不救,任由魏王将曲家满门诛灭。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啊,二房的人竟绝情至此,难道就是因为曲宏的回绝,断了曲宪的钱财私欲,以致于他心生怨恨,罔顾血脉亲情?

    夜色深重,忽而一阵风急,吹得墙下的风灯摇摆不停,在巷道中投下一地凌乱的光影。

    陆嘉月一双清澈眼眸里,却有着从未显露过的执著和坚定。

    前世之事,已成云烟,今生自是不能再重蹈覆辙。

    若当真不能扭转乾坤,救不下曲家满门,那么二房也休想再如前世一般独善其身。

    要活,就大家一起活。

    要死,也得一起死,谁也别妄想逃脱了去。

    翌日,陆嘉月去探望曲英。

    曲英果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神色如常,只是窝在屋里,略有些惫懒罢了。

    陆嘉月将羊脂白玉镯子送了一只给曲英,笑道:“姐姐究竟是什么病?程太医来瞧过了罢?他怎么说?”

    曲英脸上就忽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还不是说偶感风寒罢了...只是不大要紧,喝上二三日的药便好了。”

    陆嘉月却摇了摇头,迟疑道:“程太医的医术是好的,只是这一回替姐姐断的病症似乎不大对。”

    “你何时也懂医理了,程太医说是风寒,那便就是风寒。”曲英拥着湖绿绉纱被子靠在床榻上,笑着嗔了陆嘉月一眼。

    “啊...”陆嘉月眉心微蹙,思忖片刻,“也不知那医书古籍上,可有相思病一说?若人患了此病,该如何医治才好?”

    曲英顿时满面飞红。

    自己的心事,竟是被陆嘉月给瞧了个通透。

    她是不想入宫去赴春日宴的,只因她已心有所属,便不愿再去任由旁人相看挑选。

    但是姑母曲颐相邀,又有母亲孟氏一力催促,她无奈之下,只好装病遮掩,以此才躲过了这一回。

    本以为自己这病装得巧妙,母亲孟氏都没有发觉出端倪,却被陆嘉月这个小丫头给点破了。

    实在羞煞人也。

    抬手轻推了陆嘉月一把,曲英笑道:“你如今只管拿我取笑,来日你若有了心上人,看我不天天也来取笑你呢。”

    “姐姐终于肯承认啦。”陆嘉月也笑。

    心里却不由得想着...自己的心上人...会是谁呢?

    从前懵懂天真时,也如寻常闺阁女子,爱慕曲榕那等品貌俊俏的少年。如今再世为人,自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无知肤浅,以皮囊相貌取人。

    但是如果一定会有心上人的话,他会是何模样...?

    陆嘉月的心里竟隐有几分憧憬。

    恍惚间,眼前忽然闪过一双温润眉目,和一张暖若春风的面容。

    他...?

    不,不,这不可能!

    陆嘉月自嘲地笑起来。

    自己是脑子糊涂了么?

    他可是长辈啊,况且他虽然一向对待自己随和宽容,但是昨日在重华宫中,他却用那样深沉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终究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毫无戒备,敞开心扉去亲近的人啊。

    好在今后也不会再常常见到他,若是偶然遇上了,远远躲开也就是了。

    过得两日,寻了个段氏不在二房院子里的空当,陆嘉月让柚香悄悄地将玉屏约到了曲家的后园。

    后园清静,鲜有人往来,三人在枫晚亭中见面。

    陆嘉月倚栏而坐,柚香侍立一旁,玉屏则微低着头,神色戒备地站在陆嘉月面前。

    陆嘉月不说话,只是含着一缕浅淡的笑意,从头到脚将玉屏一番打量。

    直到玉屏被打量得一阵不自在,才终于先开了口。

    “不知表小姐唤我来有什么事?二夫人屋里还有活儿要干呢,我得赶着回去...不然二夫人回来了,我是要挨数落的。”

    陆嘉月也不打算和玉屏兜圈子,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你表哥如今多大年纪,在外头做些什么差事?”

    玉屏神色一凛,抬眼向柚香望了望,嘴角翕翕半晌,才道:“...他不过是做些帮人跑腿的苦差事罢了...表小姐问起他做什么?”

    陆嘉月悠然笑道:“你连给四少爷做通房都瞧不上,一心念着你的表哥,我自然是想成人之美了。”

    玉屏看着陆嘉月巧笑嫣然,却又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一阵惊诧之后,便暗自琢磨起来。

    她本不是蠢笨之人,柚香将她约来后园,她一见陆嘉月等在此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位表小姐必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想要从她口中打探清楚。

    那是只有她知道,但是却绝不能轻易开口说出去的事情。

    再听陆嘉月提起她的表哥,又说成人之美,便知陆嘉月是在以此利诱于她。

    但是她是二房的丫鬟,随在二夫人段氏身边数年,又怎敢轻易背叛段氏?更何况成人之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艰难。

    当年她卖入曲家时,签的原是死契,又得了一笔卖身银子,与了她父母在乡间置下了几亩薄田,才算是养活了一家子老小。

    如今若想重得自由,除非曲家将那死契还了与她,她再将当年的卖身银数倍奉还于曲家,才能彻底与曲家脱了干系。

    她素日里对段氏忠心,也正是因为段氏是二房的主母,曲家虽是四夫人方氏当家主持中馈,一个丫鬟的主,段氏还是做得了的。

    而陆嘉月却只不过是一个寄居于曲家的表小姐,即便老夫人疼她,她也没有资格插手来管一个丫鬟的去留之事。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依靠段氏。

    “不知表小姐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我既已卖身与曲家为奴,和我表哥,自是再没有什么干系的了。”

    玉屏轻声说着,向陆嘉月看了一眼。

    陆嘉月却丝毫不觉意外,神色如常地笑道:“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违心的话,倘若我告诉你,我不仅有办法还了你自由,还可以送你一笔银钱,让你回乡与你表哥成亲之后,用这笔银钱做点小生意,再不用为奴为婢,你信是不信?”

第八十八章 安插耳目

    玉屏自是愿意相信。m.www.uu234.net

    但是却无法轻易地相信。

    陆嘉月所说的这些话,对于她来说,是她难以抵抗和拒绝的诱惑。

    她开始动摇。

    陆嘉月看出了玉屏神色间的犹豫,赶紧趁热打铁。

    “听说正月十五那晚,二夫人仅仅只是怀疑你口风不紧,就对你又打又罚,如今你觉得二夫人还会轻易还你自由吗?放你离开曲家,由得你随意将她的那些私隐都传散出去?以她的性子,只怕会让你老死在曲家罢?”

    玉屏的脸色渐渐发白。

    段氏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最了解。

    她虽然从未做过背叛段氏的事情,却俨然已经失去了段氏的信任。

    只怕今后她再如何忠心,段氏也不会再施舍半分的可怜给她了。

    那她还如何恢复自由身,回乡与表哥成亲?

    陆嘉月长长一声唉叹,面露忧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不想被人暗中算计了,却还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当人家是好人而已。”

    玉屏整个人颤了一颤。

    看来这位表小姐是真的察觉到了二夫人的心思...

    二夫人是不可能还自己自由了,自己不如就此依附了她,也只有她,总还能给自己几分希望。

    更何况她有求于自己,该不会言而无信。

    已是别无选择了。

    玉屏跪在了陆嘉月面前,磕了一个头。

    柚香在陆嘉月的示意下,扶了玉屏起来。

    玉屏满脸哀求神色,语带哭音地道:“奴婢愿意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表小姐,只求表小姐信守承诺,还奴婢自由身。”

    陆嘉月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

    玉屏看着陆嘉月,目光有些微的迟疑,过得片刻,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忿然开口。

    “二夫人---她确实对表小姐你有所图谋!”

    这本就在陆嘉月意料之内,她便淡淡笑道:“究竟是怎么个图谋,你细说来听听。”

    玉屏便将那日,曲榕在暗香园里初见陆嘉月之后,回了二房与段氏暗中商议的一番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陆嘉月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枉自己还一直以为段氏和曲榕只是贪慕权势,见有高枝可攀,才会弃她不顾...

    却原来,原来他母子二人,竟然是将她当作了一块垫脚石。

    能用得上的时候,就留着,一旦哪一天用不上了,或是遇上更好的选择,就将她一脚踢开!

    好龌龊的手段,好卑劣的用心!

    可怜前世的她那般天真无知,段氏和曲榕母子哄骗她时,她竟不曾有一丝察觉...

    陆嘉月心头一片森然寒意。

    耳边听得玉屏又道:“不过表小姐你不曾理会四少爷,四少爷似乎很伤心,二夫人却很生气,多次在背地里说些难听的话侮辱你...近来四少爷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再听见他与二夫人提起你了...”

    那是自然。

    自己当面揭破了曲榕和段氏母子的本性,曲榕若还有半分羞耻之心,就该知难而退。

    好在被他母子图谋算计得逞,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这一世,只有她来算计旁人,怎会再轻易让旁人算计了她去!

    陆嘉月眸光清冷,挥了挥手,不欲再听段氏与曲榕母子的肮脏心思。

    转过话头,问玉屏:“关于兵部武库司添置甲盾,往户部递报造价条呈的事情,你可有听二老爷提起过。”

    玉屏怔了怔,面露难色。

    “我如今被二夫人赶在了外间伺候,要再想听到什么消息,远不如从前方便,不过表小姐说的这件事,我倒是听翠屏提了一二句,说是二老爷为了什么造价银子的事情,很是怨恨大老爷,说大老爷半点不念兄弟之情,一点好事都不肯做,二夫人听了,也将大老爷好一通埋怨。”

    陆嘉月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二老爷曲宪果然因为没有得到那一笔四五千两的造价银子,因而记恨上了姨父曲宏。

    自己本就已打算不能再让二房独善其身,可是曲宪已然投靠于魏王,该怎么做,才能将二房与魏王之间的关联斩断?

    二房的人,个个心怀叵测,蛇鼠一窝,没了魏王这座靠山,二房在曲家便也只能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陆嘉月兀自沉思。

    良久,语带试探地对玉屏道:“我如今还需要你继续待在二房,至于时日多久,总不会超过二三年,你只管替我留意着些二房的人事动静,若是你做得好,将来你离开曲家时,我再给你添置几样嫁妆,如何?”

    玉屏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柚香便取出陆嘉月一早让她备下的一张银票,递给了玉屏。

    事情如此顺利,陆嘉月不由欣慰,笑道:“本是想给你现银,但是又怕点眼,这是五十两的银票,你先收着,若有机会,托个可靠的人带回去给你家中父母置办些东西。”

    玉屏哆哆嗦嗦地捧了银票在手里,眼泪就下来了。

    当年她卖了死契入曲家为奴,卖身银子才不过只有十两。

    如今有了这五十两,家里又可以再置下几亩好一些的田地了,家中父母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更充裕些了。

    玉屏又要跪下磕头,被柚香拉住了。

    陆嘉月温然笑道:“你只管用心替我做好耳目,有什么事,可以先找柚香来告诉我。你放心,我是决不会亏待你的。”

    天儿一进了四月里,就渐渐的热了起来。

    春棠居的四季海棠也开了花。

    满树粉红花蕊盛放,掩在丛丛绿叶之中,绿肥红瘦,煞是好看。

    丁钰进来的时候,就见一院子的小丫鬟都围着那株四季海棠在打转,陆嘉月则独自坐在廊下,以手支颐倚在栏杆边上,似在赏花。

    又见她身上穿着粉绿襦衫,配一条玉白绉纱裙,看上去甚是清凉素净,手中还拈着一把绡纱泥金团扇,兀自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扇着。

    瞧那神态,着实清闲惬意。

    “我这些日子在家里都快憋出毛病来了,妹妹你倒是轻松自在...”

    丁钰苦着脸,一边走上来,一边说道。

    “姐姐来啦?”陆嘉月应了一声,忙唤小丫鬟给丁钰倒茶,又让了丁钰在身边坐下,笑道:“这又是怎么了?你若觉得在家里不痛快,就搬来与我同住几日便是,左右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你也可以常去问安。”

    丁钰接过小丫鬟奉上的胎菊冰糖茶,喝了两口,便开始大吐苦水。

    “还不是因为我二叔?那日宫中春宴回去之后,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成日里就绷着张脸,话也不说,谁也不理,家里那些丫鬟仆妇们本就怕他,近来见了他,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出了,家里如今像是被乌云罩顶似的,除了我祖父和母亲,谁都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叔的脸色,你说,他气不气人?”

第八十九章 小狐媚子

    那日丁璨是和丹阳长公主一起出宫去的,难道是丹阳长公主纠缠得太过,惹了丁璨生气?

    陆嘉月心里思量着,便又对丁钰笑道:“那你就来陪我住下可好?”

    丁钰将一盏茶都喝了,皱了皱秀鼻,笑道:“那却不必,今儿一早我二叔往他那园子里去了,总得住上些日子才会回来。www.uu234.net”

    陆嘉月也就不再提。

    小丫鬟们又摆上糕点来,另还有一盘红黄鲜亮的樱桃和一盘黄澄澄的枇杷。

    丁钰一一尝了,直赞清甜可口。

    曲家在京郊各处有好几个田庄,其中有个二百亩地的小庄子,专种四季蔬果,供曲府内日常食用。

    这樱桃和枇杷,便是今儿一大早小庄子上送进来的,曲老夫人的上房自是最先尝了,又打发人给陆嘉月各送了一小筐来。

    陆嘉月也拈了个枇杷,慢慢地将果皮剥成个倒垂莲的样子,就听丁钰悄声笑道:“今儿原是我母亲带我来的,你猜还有谁跟来了?”

    “那我可猜不着。”陆嘉月摇摇头,糯白贝齿轻咬一口枇杷的果肉,汁水满溢,好不甘甜。

    丁钰也剥了个枇杷,整个往嘴里一送,又笑道:“我就晓得这个人你必是猜不着的---正是靖安候潘家的大夫人。”

    陆嘉月一听靖安候几个字,顿觉不妙。

    丁钰笑得促狭:“人家潘夫人是在春日宴上相中了你,特地央了我母亲带她来探大舅母的口风呢!”

    陆嘉月却是不愿意相信,迟疑道:“...她家是勋爵门第,我父亲只是正三品布政使,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满京都城的闺秀由得她挑,她怎会相中我?你可别哄我,拿我找乐子。”

    丁钰将口中的核儿吐了,笑道:“你别不信,这会儿我母亲已经引了潘夫人去拜见外祖母了,大舅母想必也过去了。”

    ...难道真是潘夫人相中了自己,特意来向曲老夫人和姨母表明心意?

    陆嘉月一阵头痛。

    偏丁钰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似的,絮叨个不停。

    “靖安候家其实也挺好的,在京都城里多少年,名声一直不错,那个潘少爷我也见过,长得还挺清俊,听说也会读书...外头的人给他起了别名,唤作小潘安呢...”

    陆嘉月抚额一叹,幽幽道:“你说得这样好,你为何不去嫁与那潘少爷?”

    丁钰嘻嘻一笑,道:“我若是也生得似你这般标致,兴许我还会考虑一二---你是不晓得,他的肌肤比我还白呢,我若是和他站在一块儿,倒显得我像个男人似的...”

    陆嘉月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丁钰的容貌也是美的,明艳英丽,像是带着刺儿的玫瑰,自有她独特的动人之处。

    但是这样的女子,却并非谁人都有胆量靠近采摘。

    陆嘉月又和丁钰说笑了一会儿,果然就有丫鬟来传话,让陆嘉月去曲老夫人的上房。

    陆嘉月磨磨蹭蹭,半晌不愿意起身,却到底还是被丁钰给半拉半拽到了曲老夫人的上房。

    进来宴息室里,果然有一位四十来岁年纪,端庄娴雅,衣饰华丽的妇人,坐在曲颐近旁,正与曲老夫人说话。

    一见了陆嘉月进来,目光就定定地落在陆嘉月身上了。

    在曲老夫人的示意下,陆嘉月给潘夫人行了一礼。

    潘夫人笑容可鞠地颌首应了。

    再看孟氏与曲颐,也都是言情热切,倒是曲老夫人,神色有些淡淡。

    陆嘉月没坐得片刻,曲老夫人就让她出去了。

    陆嘉月对曲老夫人简直感激涕零。

    赶紧和丁钰回春棠居去。

    却是冤家路窄,在路上遇着了曲茜。

    一旁还有个如影随形的段文欣,并一个从未谋面的年轻男子。

    此处是内院,鲜有年轻男子可以进来,陆嘉月便随意看了那男子一眼。

    约摸二十来岁年纪,身形臃胖,一张面盆似的圆脸,眉淡眼细,神色中透着几分精明市侩。

    是个让人一眼就想拒之于千里之外的长相。

    曲茜冷着脸,对眼前的陆嘉月视而不见。

    倒是段文心笑着与陆嘉月见了一礼。

    陆嘉月懒得理会二房的人,对着段文欣匆匆回了一礼,拔脚就走。

    曲茜却拉住了陆嘉月身后的丁钰。

    “...钰表姐,锐表哥近来可还好么?怎么总不见他过府来一趟?”

    丁钰的性子虽有几分不拘小节,却也有聪明之处,对于曲茜的心事,她是心知肚明。

    不过大家到底都是亲戚,她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直白,伤了曲茜的心。

    于是便笑道:“多谢茜表妹系挂,哥哥他还好,只是近来二叔嘱咐,让他多读书,多习武,他忙着呢,连家门都没得空出来。”

    曲茜却是不信。

    丁钰见不得曲茜眼中犹疑的神色,告了声别,追上陆嘉月去了。

    曲茜看着丁钰的身影去得远了,才转过身来,和段文欣牵着手要去二房的院子。

    年轻男子却仍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陆嘉月和丁钰离去的方向。

    “从表哥,你怎么了?”曲茜又转回身去,看着那年轻男子。

    原来这年轻男子正是三夫人黄氏的娘家侄儿,名唤黄思从,今日才从太原府来到曲家,正由曲茜带着他往各房里给长辈们问安。

    黄思从兀自呆了好一会儿,才问曲茜:“方才那个穿粉绿衣衫的女孩儿是谁?”

    黄思从一脸痴相,实在难看,曲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答他。

    段文欣在一旁笑道:“黄表哥今儿才到,自然是不晓得---那女孩儿是大夫人的外甥女,姓陆,闺名唤作嘉月。”

    黄思从听了,自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陆家妹妹的模样儿生得真好...”

    曲茜扭头就瞪了他一眼。

    陆嘉月确实生得好看,但是他当着自己的面夸赞陆嘉月,这也实在是太不给自己长脸了。

    幸而陆嘉月去得远了,不曾听见,否则又要让她得意一回。

    段文欣眼神闪烁,轻声笑了笑,道:“黄表哥可得离陆妹妹远些,别沾惹上什么麻烦,须知她在这府里的名声可是不大好呢...别瞧她模样乖巧,惯是会勾搭男儿,就是过年的时候,三少爷和四少爷为了她,还差点动起手来,这件事曲府里的人哪个不晓得...”

    黄思从闻言,却面露惊喜之色:“她果真这般放荡?”

    “黄表哥不信我,大可问一问茜妹妹。”段文欣神色真挚,将目光投向曲茜。

    曲茜本就因丁锐之事恼恨于陆嘉月,虽知自己的这位表哥是个好色之徒,却还是顺着段文欣的意思说了下去。

    “她---她就是个小狐媚子!”

    她若不是个狐媚子,怎么能引得锐表哥对她动了婚娶的心思?她狐媚了锐表哥也就罢了,转过头来,却又说瞧不上锐表哥,拒了与锐表哥的婚事,

    锐表哥那样好的一个人,竟就由得她随意耍弄...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第九十章 庵堂进香

    曲老夫人并没有留潘夫人用午饭,潘夫人略坐了坐,就告辞而去。

    虽然潘夫人并未直言求娶陆嘉月,但她的来意,已是呼之欲出。

    曲颐和孟氏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可是她二人察言观色,也都不难看出曲老夫人似乎不大中意将陆嘉月许配给靖安候府。

    至于为何,曲老夫人既没有明言拒绝潘夫人,曲颐和孟氏也就不好开口一问。

    从上房出来后,曲颐便让孟氏回去问一问陆嘉月的心意,若是她点了头,那自然就好办了。

    曲老夫人虽然疼陆嘉月,到底不是她的亲祖母,在婚配之事上,也不能全由曲老夫人作主。

    孟氏便来了春棠居,将陆嘉月唤至无人处,好一番探问劝说,陆嘉月却咬紧牙关不松口。

    “姨母,我不是瞧不上靖安候府,我只是如今还不想嫁人...先定亲?那也不行,我家与靖安候府门不当,户不对,我不敢高攀...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是真的还不想嫁人呢...”

    孟氏说得口都干了,陆嘉月却仍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孟氏无法,只得先回去。

    一路走着,贴身的张嬷嬷忽然出了个主意。

    “靖安候府那样好的人家,表小姐既不愿意,夫人何不说与咱们姑娘?咱们姑娘也不输表小姐什么,夫人只替表小姐操心婚事,倒把咱们姑娘给忘了。”

    一句话点醒了孟氏,赶紧又往曲英的院子里去。

    谁料见了曲英,将话音儿一透,曲英比陆嘉月推却得还更快一些。

    孟氏被这两个丫头气得发晕,心口堵得慌,回了自己屋里,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软榻上歪着,直到晚上大老爷曲宏回来。

    孟氏便将这事儿说与曲宏听了。

    曲宏笑道:“英儿的婚事你不必忙了,我已替她看好了一个男儿。”

    孟氏吃了一惊,忙问是谁家的孩子。

    “你也是见过的,正是梁绍宽的儿子,梁皓。”曲宏说着,面上流露出赞许神色,“四弟与梁绍宽同在都察院,这件事我已托了四弟去探一探梁绍宽的意思,若是他无二话,咱们就可以将英儿的婚事商议起来了。”

    孟氏对于梁绍宽曾开罪于魏王之事仍心有顾虑,但经过上回与曲宏一番争执之后,她便不敢再过多置喙。

    又想梁皓那孩子也算不错,相貌堂堂,知礼守礼,听说也会读书,梁绍宽又是忠良清正之人,教出来的儿子,想必也错不到哪里去。

    于是便没有拂了曲宏的意思,点头默允了。

    因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曲老夫人是信佛之人,便要往镜月庵去进香。

    镜月庵是皇家庵堂,往来出入的也都是些京中官眷,加之庵堂坐落在风景秀美的拨翠山上,来进一回香,还可以顺便赏一回景,故而庵里的香火一直鼎盛。

    曲薇听说曲老夫人出门,闹着要跟去,被曲老夫人给拦住了。

    陆嘉月本是不想去的,却被曲老夫人打发来的人给请过去,与曲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出城往镜月庵去了。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马车一路行来,所经处处皆是草木葱茏,野花烂漫,间或有彩蝶飞舞于山野田间,夏虫伏于路边草丛之中,唧唧鸣声,此起彼伏。

    陆嘉月倍感畅意。

    偶尔出一趟门,瞧一瞧山林风光倒也不错。

    曲老夫人闭目养神,不时睁开眼睛,与陆嘉月说笑几句。

    马车行得一个多时辰,来在了拨翠山下。山下有小轿,乘了小轿上山,进了镜月庵。

    有待客的小尼姑在前头引路,陆嘉月和丫鬟嬷嬷们扶着曲老夫人,到了一处干净的禅房里,先作小憩。

    喝了一盏茶,略歇了歇,曲老夫人便带了陆嘉月往正殿里去进香。

    莲台宝座上的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含笑俯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

    殿中烟雾袅袅,有浓郁的檀香气味,经久不散。

    曲老夫人进过了香,又唤陆嘉月:“你也来上一柱香罢,让菩萨保佑你得一桩好姻缘,一世安宁。”

    陆嘉月脸上一红,有些忸怩。但是曲老夫人神色端重,不似是在顽笑,她便也不敢轻佻,恭恭谨谨地拈了一柱香,跪在观音座下,祝祷一番,将香进上了。

    曲老夫人便牵了陆嘉月的手,笑道:“殿里气闷,陪我出去走走。”

    陆嘉月不曾来过镜月庵,不认得路,便由着曲老夫人带着她在庵里走动,不多时,停步在一处院落外头。

    那院落不大,院门虚掩,可以望见庭院里有一株菩提树,还有四五间禅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

    站在院门外,就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将曲老夫人和陆嘉月一番打量,道:“您几位是---”

    曲老夫人笑道:“烦请通传一声儿,就说曲家的老太太前来拜见。”

    那小丫鬟一听这话,神色立刻恭敬起来。

    “您稍待,我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不过片刻,小丫鬟又跑回来,笑道:“您快请进去,老夫人在禅房里坐着等您呢。”

    曲老夫人笑吟吟地进了院子。

    陆嘉月扶着曲老夫人一道进来,心里却暗自奇怪。

    说来这里也是镜月庵的禅房,可是这处院子瞧着不大像是出家之人所居,而且使唤的不是小尼姑,竟是小丫鬟...

    也不知这院子里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由小丫鬟引着,进来禅房,就见南窗下的软炕上,坐着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看着比曲老夫人还要年长几岁,穿一身浅灰色绉纱佛衣,花白头发一丝不乱的挽成个圆髻,却并无一样钗饰,手里拈着一串佛珠,口中正喃喃颂着佛经。

    见到曲老夫人和陆嘉月进来,她便站了起来,对着曲老夫人淡淡一笑,道:“今儿是佛祖诞辰,我就想着你必会来的,果然就来了。”

    “出来走动一番也是好的,成日闷在那深宅大院里,和养在笼子里的鸟雀儿有什么分别呢。”曲老夫人笑着,往那老妇人近旁坐了。

    小丫鬟奉了茶来,陆嘉月接了,先奉与曲老夫人,再接了一盏在自己手里。

    那老妇人面带笑意,看着陆嘉月,“好个水灵的小丫头---这不是你的孙女儿,你又是从哪家亲戚里拐带来的?”

    陆嘉月抿着嘴儿笑了笑。

    这老妇人看去慈眉善目,神色平和恬淡,让人一眼便情不自禁的心生温暖亲近之意。

    言语竟也如此风趣随和。

    曲老夫人也是笑呵呵地,牵起陆嘉月的手,“这是我家老大媳妇的外甥女儿,她父亲外放出去了,她现在我们家里住着。”

    又轻轻拍了拍陆嘉月的手,笑道:“月丫头,快见过丁老夫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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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纪事介绍:
前世的陆嘉月,活得无甚滋味,临了还不得善终。重生之后,自是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拨弄朝堂风云,置身皇储之争,化解内宅之乱...纵有前世记忆,一路行来,犹是步步心惊。至于嫁得良人,她只能说,此事纯属意外。春棠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棠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棠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