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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梦无     春棠纪事txt下载     春棠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非礼勿言

    陆嘉月去后,曲松和徐氏用过晚饭,到了夜间安歇,卧房里只夫妻二人,徐氏才开口问出心中疑惑。www.uu234.net

    “月妹妹不是送了你一套文房四宝么,怎的又送一套?”

    曲松道:“这一套是她托我转送给丁二叔的。”

    徐氏讶异:“丁二叔?月妹妹和他有什么往来吗?”

    曲松便将正月十五那晚,陆嘉月被曲榕欺辱,得丁璨解围的事情说了。

    徐氏大为震惊,直愣了半晌,才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四弟也是到了议婚的年纪,二婶也该为他打算了,若再这样下去,可别出事才好。”

    曲松兀自沉默。

    徐氏一叹,又道:“也是月妹妹生得太好了些,容易招惹是非,你没听见家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在传,说三弟也对她动了心思,我瞧着还是赶紧让母亲给她议一门好亲事,定了下来,也好就此断了三弟和四弟的念头。”

    曲松轻声道:“你前儿不是说,大姑母在母亲面前透了口风,似乎想为锐表弟求娶月妹妹?”

    徐氏点头,笑道:“以锐表弟的家世人品,配月妹妹自是绰绰有余的了,只是我觉得他那脾性过于硬朗,月妹妹娇气柔弱,是个要人哄的,你觉得锐表弟可有那心思和耐性去哄她?”

    曲松略略思索,觉得徐氏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依你说,咱们家那些个亲朋故旧里,适龄婚娶的男儿也多,你瞧着可有与月妹妹相堪匹配的。”

    徐氏看他一眼,笑道:“我瞧着合适的,你们瞧着未必合适,且我还不能说,不然你听了必要笑我,说我乱点鸳鸯谱呢。”

    这话说得曲松不免好奇,一再追问,徐氏却只是笑而不语。

    到了正月底的时候,已经放晴多日的天气,忽然又起下起雪来。

    接连两三日的大雪,暗香园里的梅花又开了一茬。

    曲老夫人高兴,午后往暗香园赏梅,众女眷照旧相陪。

    陆嘉月在暖阁里陪着曲老夫人说笑了一阵儿,觉得有些气闷,便带了辛竹出来透气。

    出了暖阁,在园中信步赏了一回梅花,一抬头,就见曲茜带着丫鬟绿绮,才从园外进来。

    陆嘉月遥见曲茜面色似是不善,不欲与她照面,便折身往回走。

    谁料曲茜偏在后头唤了她一声,还道:“这满园子的梅花儿开得这样好,陆妹妹难道不是出来赏花儿的么,怎的一见我便脚下抹了油似的要溜之大吉呢?”

    陆嘉月脚下停住,又转回身来,笑道:“二姐姐误会,我不过是觉得外头太冷了,想回暖阁去添件衣裳。”

    曲茜走近,在与陆嘉月相隔四五步距离的地方站定了,笑了一笑,一双眼睛直盯在陆嘉月的脸上。

    “当真是怕冷么---我怎么觉得陆妹妹是做贼心虚,成心躲着我呢。”

    陆嘉月也自带了几分疏淡的笑意,看着曲茜。

    前世里陆嘉月与曲茜虽无甚往来,到底是在曲家住了三年,对于曲茜的性子也算有所了解,知她不及曲英温柔端庄,又不似曲薇天真烂漫,却也自有明朗大方的一面。

    况且前世里二人之间并无交恶,因此如今她便也希望仍如前世一般,与曲茜做个点头之交即可。

    但是如今情形,她也不难看出曲茜对她颇有敌意。

    这究竟是为何?

    陆嘉月尚自疑惑,身后辛竹却见不得自家小姐被人为难,心中不服,小声嘟哝道:“二姑娘心里自清楚到底谁才是贼,却还将这话挂在嘴边,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不许多嘴。”陆嘉月忙轻斥了辛竹一句。

    辛竹立刻噤声,却还不忘横了曲茜一眼。

    辛竹的话虽是含沙射影,曲茜又怎会听不明白。

    左不过是在说她的乳母郭嬷嬷偷盗变卖她的金银首饰之事罢了。

    被辛竹说中痛处,曲茜登时气得脸面通红,伸手指了陆嘉月,忿忿然道:“你别以为我不晓得---我阿嬷的事情,就是你让人传出去的!”

    那日让小顺小成两个去传散消息的时候,陆嘉月就没打算将自己隐藏起来,因此即便是被曲茜知道了,她也不觉意外,只淡然一笑,道:“那二姐姐也该晓得,我为何要这样做。”

    曲茜一跺脚,恨声道:“不过是为了我阿嬷打了你身边的一个丫鬟罢了,你就这般计较,我当真是佩服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好心机,好手段。”

    陆嘉月却只觉得曲茜如此嗔怒的模样有些好笑,顿时起了戏弄之意,欲再将曲茜激上一激,便道:“不论如何,我也算是替二姐姐除去了隐在身边的祸害,不知二姐姐为何还要如此生气?”

    “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你不成?”曲茜果然气得两道秀眉都拧了起来,杏目圆睁,瞪着陆嘉月,“人人都夸你聪慧伶俐,你果然是有些本事,不仅将祖母收拾得服服帖帖,还勾搭得三哥和四哥为你争风吃醋,差点动起手来---你还...还在锐表哥面前抓巧卖乖...你真是不要脸!”

    曲茜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有些过了,神色间隐有几分悻然,却又怕陆嘉月看出来,便仍是强自梗着脖子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来。

    陆嘉月听了这话,却是大为震动。

    说起曲樟和曲榕,她确与他二人有过接触,但是丁锐---她不过只是正月初二那日,在曲老夫人的宴息室里与他见过一面罢了。

    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又何来在他面前抓巧卖乖一说?

    这无事生非,平空捏造谣言污她清白,她岂能容忍?

    陆嘉月心里也不禁恼怒,沉下脸来,冷声道:“我与二姐姐之间,虽不似二姐姐与段姐姐那般亲密,到底我也未曾得罪过二姐姐,不知二姐姐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

    曲茜亦是丝毫不退让,“好,你说我羞辱你,你自回去问问大伯母,祖母和大姑母都和她说了些什么,若不是你在锐表哥面前抓巧卖乖,讨了锐表哥的欢心,大姑母又怎会---”

    说到这里,却是戛然而止,原本气冲冲的神色也突然变得委屈起来,接着眼中就直落下泪来。

    陆嘉月见曲茜这副模样,不觉又感到好笑。

    女孩儿家吵架罢了,怎的吵不赢就哭起来了呢?

    陆嘉月面露笑意,偏曲茜瞧见了,愈发地放声大哭。

    身侧的丫鬟绿绮忙拿了帕子给曲茜擦眼泪,低声哄劝着她。又见陆嘉月仍是站在面前,心里怕这两位姑娘又再争吵起来,便对着陆嘉月行了一礼,语气恭谨地道:“我们小姐近日心中烦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表小姐体谅,切莫放在心上。”

    陆嘉月点点头,笑道:“二姐姐这一哭,倒像是我欺负了她似的,”想了想,又道,“我劝二姐姐得空还是多读些书,少摆弄些衣裳脂粉,咱们身为女孩儿家,虽不用搏功名前程,却也该知晓何为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免得惹人笑话。”

    说完,便自带了辛竹回暖阁去了。

第六十二章 乱点鸳鸯

    进了暖阁,坐了片刻,陆嘉月的心里却不禁生出几分疑惑来。m.www.uu234.net

    曲茜并不是一个性子轻狂的人,即便是胡言乱语,污人清白,又怎会将曲老夫人、大姑太太曲颐和孟氏三位长辈拉扯进来。

    而且她方才话中分明意有所指。

    她那最后没说出口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

    陆嘉月心中有事,便有些坐立不定,好容易挨到傍晚,暗香园的暖阁里散了,跟着孟氏回来,一进了里间,便拉了孟氏在暖炕上坐下。

    孟氏笑道:“这丫头,急慌慌的要做什么?”

    陆嘉月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姨母,近日大姑太太可曾与您说起过什么事情?”

    孟氏先是一怔,随即便笑道:“看来又是那些嘴快的在传话---我还未与你说,竟已先传到你耳朵里来了。”

    陆嘉月懵住。

    听姨母这语气,像是与自己有关。

    传话...传的什么话?

    为何曲茜知道,姨母知道,曲老夫人也知道,竟只有自己不知道么?

    “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孟氏见陆嘉月只是发愣,便含笑摸了摸她的脸颊。

    陆嘉月摇头,茫然地看着孟氏,“姨母,我并不知旁人所传究竟是何事...”

    孟氏“哎哟”一声,抚掌笑道:“傻丫头,你当真不知?不过这不怪你,都怪姨母近日只顾着给薇丫头她母亲帮忙,一时忘了寻个机会告诉你。”说着,向四下里看了看,都是几个心腹的丫鬟在旁,便又笑道,“原是那日大姑太太告诉老夫人说,她相中了你,想让你给她做儿媳妇,老夫人倒没说什么,大姑太太又来问我的意思---这还需问么,以锐哥儿的家世品貌,与你这个小丫头正是般配。”

    刹时间,如有数道滚滚天雷,在陆嘉月头顶炸开。

    她?丁锐?...媳妇儿?

    陆嘉月哭笑不得。

    她记得清楚,前世里丁锐是有一桩美满姻缘的,而自己与丁锐之间却是毫无干系。

    怎么如今竟全都变了?

    也不知大姑太太究竟为何会看中了自己,那丁锐可是公府嫡子,中宫皇后的亲侄儿,身份尊贵,自己不过一个正三品布政使的女儿,岂不是高攀?

    更何况自己对丁锐毫无半分男女之意,若是就这么和丁锐做了夫妻,那才是横插一杠子,当真毁了旁人的美满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陆嘉月忙问孟氏:“姨母是如何回复大姑太太的?”

    她是知道的,父亲陆勉离京之前,已经将她的所有事情,包括婚配之事都交由了姨母孟氏做主。

    孟氏若是同意了,那么这桩婚事八成会定下来。

    果然孟氏笑道:“我还能如何回复,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不能同意!”陆嘉月几乎跳了起来,冲着孟氏直摆手,“姨母,您不能同意!”

    孟氏吓了一跳,掩着胸口笑道:“---你这丫头,是高兴得傻了么,锐哥儿论家世论品貌,遍京都城里也难寻出第二个来,不知多少王公候府的女孩儿家惦记着他呢,这也是你得了大姑太太的眼缘,又有老夫人喜欢你,她们的意思都是亲上加亲的好,这才和我说了...”

    陆嘉月满心里的难处,却又不能言说,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再好,我瞧不上他,也是不能做夫妻的!”

    孟氏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眼光竟这么高,连锐哥儿的家世都瞧不上,今后还能瞧上谁?”

    “这与身份家世无关,我若是瞧不上他这个人,单瞧上了他的家世,那我究竟是嫁给了他,还是嫁给了他的家世?难不成,我要与他的家世过一辈子?若是哪一天,他没了这家世,我又该如何?”

    陆嘉月慌不择言,顾自说了一通,然后就见孟氏和几个丫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才觉得羞臊,脸上就红了。

    大丫鬟春霞打趣道:“向来没瞧出来,咱们表小姐竟是个嘴上这么利落能说的,且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似的。”

    “她什么都不懂,使小性子呢,你还夸她,”孟氏淡淡说了春霞两句,又对陆嘉月笑道,“不若这样,我先不急着改口回绝了大姑太太,二月里老夫人要过生辰,大姑太太自会带了锐哥儿来给老夫人祝寿,到时你再与他见上一面,相互了解一下,你再作定论,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事已至此,陆嘉月也是知道不论自己再说什么,孟氏也是听不进去的,若是想让孟氏在这一刻之间改了主意,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陆嘉月心里闷闷的不痛快,忽然又想起曲茜来。

    难怪她近来对自己如此充满敌意,原来都是为了丁锐。

    那日曲颐与曲老夫人提起丁锐的婚事时,三夫人黄氏也在一旁,想必曲茜正是从她母亲黄氏口中得知此事。

    陆嘉月幽幽一声长叹。

    这是倒了什么霉,前世里不曾发生的事情,如今却都冲着她来了,被人乱点鸳鸯谱也就罢了,还让她平白无辜地受了曲茜的羞辱。

    这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可当真是难受至极。

    一转眼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天气又渐晴朗起来,上一场大雪留下的痕迹,正在初春的暖阳下无声消融。

    就在这冬去春来的时候,朝中传来了曲宏和曲松父子二人同时升迁的好消息。

    曲宏升任正二品户部尚书,曲松则由通政院调入内阁,任正六品议事郎。

    曲宏任户部右侍郎已有数年,年前因盐税案又得圣谕暂时辖制户部,如今升任为户部尚书倒也在意料之中,而真正让曲家的人感到庆幸和意外的,是曲松官职的调动。

    曲松原任通政院正六品知事,如今调入内阁做议事郎,官阶虽仍是正六品,但是通政院又如何能与掌握朝政大权的内阁相提并论,但凡能进了内阁的官员,不论官阶高低,都已站在权力的中心位置。

    需知朝中有多少官员,营营数年,甚是为官一世,却连内阁行院的大门都望不着一眼。

    曲松当年金榜题名,殿试之时,是得了当今圣上青眼的,况他在通政院的三四年里,为人谨慎,处事周全,于政事上又颇得通政使的倚重,在朝中亦是有些德才兼备的声名。

    如今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便已进了内阁,其前程如何,由此可想而知。

    曲家上下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陆嘉月也暗自欢喜。

    虽然都是前世里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只要曲宏和曲松父子在朝堂上站得越稳,来日曲家的命运,才会越有被改变的可能。

第六十三章 杨府赴宴

    转过天来,天气依旧晴朗,陆嘉月随孟氏往上房去问安。www.uu234.net

    曲老夫人因见陆嘉月穿着一件银蓝云锦丝袄,略显些单薄,便让丫鬟们烧了个炭盆放在了她近旁,又道:“如今虽已是二月里了,地龙却都已停了,屋子里坐着,还是觉得有些冷清,你们小姑娘家的还是该多穿些,免得着凉。”

    话音未落,陆嘉月忙用帕子掩住口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瞧瞧,可不是着了凉?”曲老夫人忙唤了珊瑚,“去将柜子里的衣裳拿来给月丫头先穿着。”又唤珍珠,“快倒一盏滚热的茶来。”

    曲老夫人如此着紧,倒让陆嘉月心中过意不去,忙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我倒不觉得身上凉,许是方才过来的时候吹了会儿风,倒是不打紧的。”

    孟氏也急着摸了摸陆嘉月的手和额头,倒还暖和,这才放心。

    正啜了两口热茶,珊瑚就捧了一件衣裳过来,服侍陆嘉月穿上。

    陆嘉月看那衣裳颜色青翠鲜亮,做的是个对襟襦衫的式样,大红细锦的里子,还夹了一层丝绵,只是外头的面料看着不像是寻常的锦缎。

    再一着身,只觉温软轻柔若无物,与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裳很是不同。

    曲老夫人目光上下打量陆嘉月一番,对孟氏笑道:“果然合身,月丫头平日里又爱穿青碧颜色,这衣裳也只得她穿才好看。”

    陆嘉月一听这话,便知又是曲老夫人特地命人为她新做的衣裳,忙站了起来,正要行礼拜谢,曲老夫人已经笑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陆嘉月心里到底感激曲老夫人对自己的疼爱,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只是没有开口道谢罢了。

    孟氏也觉得曲老夫人对陆嘉月太过偏爱了,只怕会招得四夫人方氏心里不大痛快。

    毕竟曲薇才是这家里最该得曲老夫人偏爱的姑娘。

    孟氏便笑了笑,对曲老夫人道:“这样好的羽锦,该裁了衣裳给薇丫头穿才是。”

    曲老夫人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倒识货,这料子可不正是用那孔雀羽捻成了极细的丝线织成的羽锦?不过薇丫头向来只爱穿粉的红的,这样青碧颜色的衣裳,就给了她,也是白压了箱底。”

    说着,又看着陆嘉月,满心里溢着怜爱,“到底是月丫头气韵好,压得住这样鲜艳的颜色。”

    “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什么气韵,老夫人您就是偏疼她罢了。”孟氏说着,自笑叹了一叹。

    曲老夫人又道:“这羽锦倒不难得,哪里就算得我偏疼月丫头了。其实难得是上回那件雪狐皮子,原是前几年圣驾往赤霞山冬狩时,国舅爷随驾得的赏赐,他却没留着,送给了大姑太太,大姑太太又转送给了我,月丫头若是要道谢,说起来原该谢国舅爷才是。”

    陆嘉月微微恍然。

    难怪那日才得了雪狐皮的斗篷时,姨母说如今外头难买那样好的皮子,原来竟是御赐之物。

    只是自己已经将仅余的一套文房四宝送给丁璨了,若再要谢他,该送什么礼才好?

    思来想去,陆嘉月决定先厚着脸皮装不知道,浅浅一笑,道:“那我却顾不得究竟谁才是原主了,我只领老夫人的情便是。”

    “果然滑头。”曲老夫人指着陆嘉月,嗔笑了一句。

    正说笑着,外头丫鬟捧了一张大红烫金名帖进来,奉与曲老夫人。

    曲老夫人且不接,先问道:“谁家送来的?”

    丫鬟笑回:“前院门上说是杨首辅府上打发人送来的,另外给大老爷也送了帖子,这张帖子是单给老夫人的。”

    曲老夫人点点头,这才接了帖子在手里,翻开瞧了瞧,笑道:“是杨府里的四少爷成婚,杨夫人请咱们过府喝喜酒,日子定在这个月十二。”

    孟氏也笑道:“早听说杨家四少爷定下的是平远候家的嫡出大姑娘,这门亲事可真是---”

    “是再好不过的天作之合。”曲老夫人接过了孟氏的话去,淡然笑道。

    婆媳二人,颇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息室里静默了片刻。

    陆嘉月正对这忽然的静默感到奇怪,就听曲老夫人又笑道:“家里这几个丫头也有些日子没去别家做过客了,这一回就将她们都带上,左右是喜宴,咱们人去得多些,添些热闹,主人家的才欢喜。”

    给别人家喜宴添热闹不过是其次,实则是想要将自家的姑娘们都带出去在诸多官家女眷们面前露个脸,毕竟几个姑娘也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多出去见见人,来日择选婚配时,也能多些选择。

    孟氏明白曲老夫人的用意,自然应允。

    曲老夫人又对陆嘉月笑道:“那日你就穿这件衣裳,再稍妆扮一二,保管将别家的女孩儿们都给比下去。”

    说得陆嘉月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

    近日都是晴天,日渐和暖,谁料到了二月十一这日,曲英却忽然病了。

    请程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偶感风寒,须每日里喝汤药,静养为宜。

    曲英不无惋惜地与陆嘉月叹道:“我多想随你们一道去杨府瞧瞧热闹,可是这病来得也太不巧了些,我是去不成了,下回再出门,还不晓得是何时呢。”

    陆嘉月只得安慰曲英:“姐姐莫烦恼,待我去了,回来将那些热闹讲与姐姐听也是一样的,我再多带些喜糖回来给姐姐甜嘴儿。”

    到了二月十二,曲家诸女眷于午后出门,往杨府去。

    曲老夫人本欲只带了孟氏和方氏两个儿媳,孙媳徐氏,曲薇和陆嘉月两个女孩儿去杨府,偏二夫人段氏听见了消息,自带了段文心也坐了马车,不声不响的跟在了后头。

    既已跟来了,曲老夫人自也不会再将段氏赶了回去,便由得她去了。

    午后正是街市里最热闹的时候,陆嘉月又和曲薇同坐了一辆马车,一路行来,当真是无片刻安静时候。

    也幸而是与曲老夫人三人同乘,有曲老夫人坐镇,曲薇才不至于将整个身子都探到马车外头去,只是掀了帘子不停地向外东张西望而已。

    若是瞧见好玩的事物,还非得拉了陆嘉月和她一起看过才肯罢休。

    陆嘉月无可奈何,倚了个素缎方枕靠在板壁上,曲薇一拉她,她便动一动眼睛,向外瞄上一眼,算是回应了曲薇。

    一行车马缓缓行了大半个时辰,曲薇又指了帘子外头,却是对曲老夫人笑道:“祖母,这是到了大姑母家呢!”

    陆嘉月也跟着曲薇向外望去。

    果然是随国公府。

    原是已经到了昌顺坊,杨府在永平坊内,再往前走便到了。

    陆嘉月正望着随国公府的大门,忽然一阵风来,将帘子吹得高高鼓起,陆嘉月的目光,便又无意地换了方向。

    路上行人多是步行,或有乘轿,或有坐车,却有一个男子,鲜衣怒马,手中轻挽缰绳,于路边缓缓前行。

    陆嘉月的目光不由落在那男子身上。

    只是一眼,心中便觉奇怪。

    那男子的背影,怎的有些眼熟?

第六十四章 同路偶遇

    陆嘉月尚自疑惑,马车已行至那男子近旁,与他并道前行。www.uu234.net

    耳边就听得曲老夫人唤了一声:“国舅爷!”

    那马上的男子闻声,侧过脸来,正是丁璨。

    帘子挑起,丁璨含笑对曲老夫人拱手示礼,“原是老夫人---您也是往杨府去喝喜酒?”

    目光一瞥,看见陆嘉月正端坐在曲老夫人身侧,对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照面。

    马车里不方便起身行礼,陆嘉月只得回以微笑示礼。

    “正是,”曲老夫人面上笑意盈然,看着丁璨,“国舅爷今儿倒是有闲暇也去喝喜酒,向来听说国舅爷不大爱热闹的。”

    丁璨微笑:“杨首辅家难得办一桩喜事,且他又专程来请了我,我也不好推脱。”

    曲老夫人点点头,又笑道:“国舅爷穿这一身官袍去喝喜酒,当真是应景--这大红颜色,可莫让人将国舅爷误认作了新郎倌儿才好。”

    陆嘉月的目光便落在丁璨身上。

    果然是穿着正三品金羽卫指挥使的官袍---朱红平金丝绒彩绣麒麟服。

    难怪自己方才会觉得他背影眼熟,那日在松表哥书房外偷听,他不正是穿着这件官袍,背窗而坐?

    不过那日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倒不觉得如何,此时他华服在身,端然安坐于高头骏马之上,细看之下,原本温润隽逸的气度之中,天然多了几分威严。

    又听丁璨对曲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莫取笑晚辈,晚辈倒是想做新郎倌,只是可惜啊,尚不知新娘子今在何处。”

    曲老夫人顿时开怀而笑,“国舅爷尽管将眼光稍放得低上一两寸,自然就可如愿了。”

    丁璨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一路行来,曲老夫人和丁璨谈笑甚欢,陆嘉月自安静地守在曲老夫人身旁,却忽然发现一直扭猴儿似的曲薇也难得的消停了下来,独自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蹙着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薇妹妹是怎么了?”陆嘉月轻声问她。

    曲薇便伸手拉了陆嘉月靠近自己,附耳低声道:“...祖母只管和他说个不停,我..我却不想看见他。”

    陆嘉月怔了一怔,才想明白曲薇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于是不禁讶然,“薇妹妹为何不想看见国舅爷?”

    “我害怕...”曲薇一双灵动的眼睛飞快地向帘子外面瞟了一眼,神色惴惴,“我听父亲说过,他替圣上查案,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哩...”说着,面露惊异,“陆姐姐,你竟不怕他么?”

    陆嘉月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正月初二那日,在曲老夫人的上房,算是自己和丁璨头一回见面。自己不是也曾和曲薇一样,对丁璨心怀畏惧么?

    可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却觉得他为人温和宽厚,而并非旁人口中风传的那般不可相近。

    是因上元佳节那晚得他出手解围,还是他说早就不记得她墙下偷听?

    陆嘉月细回想一番,心里却没个答案。

    “陆姐姐你竟还笑得出来,”曲薇看着陆嘉月的眼神中满是钦佩,“你胆子可真大!”

    陆嘉月愈发地笑个不住,低声道:“我的胆子可比不上你,你连爆竹都敢放,却害怕起一个大活人来?”

    曲薇脸上一红,嘟嘟哝哝地道:“...爆竹有什么好怕的,杀人才可怕呢...”

    陆嘉月和曲薇正低声言语,忽有喧闹迎贺,丝竹锣鼓之声渐渐传入耳中。

    陆嘉月向帘子外头望去,前方不远处,赫然便是一座高门府邸。

    门上大红灯笼高挂,门下人来人往不息,原是杨府已经到了。

    丁璨在杨府正门前下了马,自有杨家的小厮上来牵过了马去,丁璨便对曲老夫人告了一礼,自从正门先进去了。

    女眷们的车马不便停于正门前,又有小厮上来,引了一行车马从侧门进府。

    前有杨家的引路丫鬟带着,孟氏方氏等人簇拥着曲老夫人缓步跟在后头,段氏则带着段文欣亦步亦趋地缀在最后。

    陆嘉月稳稳扶着曲老夫人,脚下往前走着,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向四周观瞧。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丫鬟小厮,家丁仆妇,个个脚下匆忙,脸上却无一不是笑颜。

    还有不断到来的女客,三五成群,说笑着从身边经过,留下一阵阵脂粉浓香。

    前世里在曲家住了三年,她未曾随曲老夫人和孟氏出过门,没有见识过别家风貌,便以为曲府的宅院已算是宽广深阔,及至上回去了一趟随国公府,才知山外有山,算是开了眼界。

    如今再进了这首辅大臣的府邸,一路瞧来,朱墙深院,繁屋画轩,与随国公府又是不同。

    行得两刻,引路丫鬟指了前方笑道:“前头就是望月楼了,各家的夫人和姑娘都在楼里安坐呢。”

    待来至望月楼下,却是一座二层高的绿漆小楼,左右皆有阶梯可上,楼上楼下也都通着回廊,已有不少女客在回廊上或倚或站,不时从楼中传来阵阵笑声。

    再看望月楼对面,也有一座二层高的小楼,式样与望月楼相同,却整个儿都是朱漆。

    丫鬟见陆嘉月望着那朱漆小楼,便笑道:“那是问星楼,各家的老爷少爷们都在里头吃酒戏耍呢。”

    再看两座小楼中间,搭起了一座戏台,戏子们粉墨彩衣,正在台上唱得热闹。

    曲老夫人不禁笑道:“这般摆设倒是精妙,一边台上唱戏,两边楼上都能瞧个清楚。”

    不同的是,望月楼里毕竟都是女客,那楼上楼下的廊边窗台,自上往下处处悬了一层薄纱,以作遮蔽所用。

    而戏台旁边,则生着十几个小泥炉子,丫鬟小厮们正在烧水烹茶,忙得热火朝天。

    曲老夫人一行跟着引路丫鬟一路登梯,来至望月楼的二楼,又在引路丫鬟的示意下,在东南角的位置,拣了两张桌子坐下了,就有丫鬟用攒桃心喜字小茶盘奉上茶来,又摆上十二道各色糕点果子。

    曲薇见那糕点做得精致,尝了两块,又让陆嘉月也尝,陆嘉月便也拈了一块玫瑰糕,才咬了一口,就听见方氏“哎哟”一声。

    方氏手中捧着茶盅,一副颇为意外的神色,看着坐在旁边桌上的段氏,笑道:“这可真是---二嫂子什么时候也跟着来了?我竟没瞧见。”

    段氏笑意冷淡,看了方氏一眼,“怎么,只许四弟妹来,便不许我来?那杨夫人的帖子,可不是独下给四弟妹的。”

    “二嫂子说得很对,”方氏笑着,啜了两口热茶,“不过是我想着二嫂子向来不大爱热闹,以为二嫂子不肯赏这个脸面跟了老夫人一道出来呢。”

    段氏一哂,正要反驳,眼角余光无意一瞥,却是曲老夫人正定睛看着她。

    她不由滞住,紧接着就看见四五个丫鬟嬷嬷簇拥着一位盛妆华服的贵妇人往这边过来了。

    那贵妇人约摸四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光洁,气度雍容,神色中难掩洋洋喜意。

    不待她走近前来,曲老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去。

    “杨夫人,恭喜,恭喜啊!”

第六十五章 晋王驾到

    原来这贵妇人正是杨首辅杨亭鹤的夫人。www.uu234.net

    杨夫人紧走几步,握住曲老夫人的手,笑得颇为热切。

    “多谢,多谢---您可算是来了,我还怕一张帖子请不动您老人家,您这一来,当真是蓬荜增辉呢!”

    曲老夫人笑谦道:“夫人莫客气,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讨几杯喜酒喝,你不嫌我便已是高看我了。”

    杨夫人扶了曲老夫人坐下,早有丫鬟挪了个椅子放在一旁,杨夫人也坐下了,仍与曲老夫人双手交握,笑道:“瞧您这都说的什么话?我家老爷与您家大老爷向来亲厚,咱们两家原又有亲,您呐,就别与我见外了!”

    曲老夫人含笑颌首,一时孟氏方氏并徐氏曲薇都上来与杨夫人相见。

    孟氏方氏与杨夫人是熟识的,彼此一番寒暄,颇是热络。

    然后二夫人段氏就带着段文欣凑上了前来。

    杨夫人“哎呀”一声,看着段氏:“这是二夫人?请恕我这眼神不济,怎么没瞧见二夫人就在旁边坐着,实在该打!”

    段氏满脸堆笑,道:“夫人今日事多忙碌,无妨,无妨。”

    杨夫人也与段氏彼此见了一礼,又见段氏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容貌倒是娟秀,穿戴却是寒酸,便以为是段氏的贴身丫鬟,看了一眼就略过了。

    可怜段文欣正暗暗做足了大家闺秀的姿态,要与杨夫人行礼问安,谁料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多看她一眼。

    杨夫人的目光又落在陆嘉月身上,除了段氏,无人发觉段文欣的窘迫和尴尬。

    “好个标致的小丫头!”杨夫人一双笑眼,将陆嘉月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口中啧啧赞叹,“且让我猜一猜,这小丫头莫不是老夫人娘家亲戚的孩子?瞧这眉目,与老夫人很有几分相似呢。”

    孟氏等人都笑起来,曲老夫人最为开怀,牵着陆嘉月的手,对杨夫人道:“你也瞧着这丫头像我?我可实话与你说,这是我老大媳妇的外甥女!”

    杨夫人与方氏是一类人,精明世故,见曲老夫人言行之间对陆嘉月甚是亲昵,便知必是心中喜爱,就愈发地夸赞起陆嘉月来。

    直夸得陆嘉月脸上飞红,方才罢了。

    没过得多久,大姑太太曲颐带着丁钰也来了。

    与杨夫人又是彼此一番见礼,寒暄闲叙。

    然后就有丫鬟来禀事,杨夫人向曲老夫人告了一声儿,自去忙了。

    曲老夫人拉了丁钰的手在身边坐下,含笑问她:“你哥哥呢,可也来了不曾?”

    丁钰笑道:“哥哥来了呢,本是想要来给外祖母问安的,只是这楼里都是女客,他不方便过来,这会儿往对面楼里找二叔去了。”

    这时,又有别家相熟的女客过来与曲老夫人和孟氏方氏相见,丁钰便挤过来和陆嘉月紧挨着坐在了一处。

    “这些日子你可还好么?”丁钰对陆嘉月眨了眨眼睛,低声笑道,“听说上元佳节那晚,你在街市里走失了,是怎么一回事?”

    陆嘉月笑道:“不过是人太多了,把我和嬷嬷丫鬟们挤散了,我又不认得路,好不容易才寻了回去的。”

    “那晚我和哥哥也出去赏灯了,却没遇上你。今后你再出门,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儿,我陪着你,保管你平安无事。”

    丁钰拍了拍陆嘉月的肩膀,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陆嘉月笑着点头:“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喝茶吃点心,女客们来得更多了,渐渐的楼上的桌子也都坐满了。

    又坐得片刻,就有丫鬟捧了戏折子上来,请女客们点戏。

    奉到曲老夫人面前时,曲老夫人笑道:“请月丫头代我点一出罢。”

    陆嘉月应了,见那戏折子上曲目繁多,其中有一折樊梨花挂帅,也不知怎的,就指了与那丫鬟,笑道:“就点这出罢。”

    捧着戏折子的丫鬟一瞧,也笑了。

    “姑娘这出戏点得巧,方才那边国舅爷点了一出薛丁山征西,一会儿唱完了,紧接着就唱这出,不晓得的必以为是一个人点的呢。”

    旁人听了这丫鬟的话倒不在意,曲老夫人却自笑了笑,道:“今儿是喜宴,这薛丁山和樊梨花夫妇二人,也在这戏台子上夫唱妇随,当真是应景。”说着,看了陆嘉月一眼。

    陆嘉月却未发觉,又和丁钰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去了。

    一会儿戏台上就唱起了薛丁山征西,正唱得热闹时,忽然对面问星楼里起了一阵骚动,从一楼直至二楼,人声骤然鼎沸,引得这边楼内众女客也都纷纷向对面张望。

    有女客悄声昵笑:“是晋王来了!”

    立刻就有几个胆大的女客悄悄掀起廊下的纱帘,向对面探望。

    “果然是晋王...好生潇洒!”

    “旁边那个是谁?”

    “你竟不认得?---那是国舅爷。”

    “啊,这国舅爷和晋王站在一处,倒是不分伯仲。”

    “我倒觉得国舅爷英气俊逸,略胜一筹。”

    “谁说的?分明是晋王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几个女客兀自说得热闹,丁钰听见了,却笑个不住。

    “该让我二叔过来听一听,这些官家女子在背后都是如何评判他的。”

    陆嘉月也向对面望去。

    隔着纱帘,只能看见幢幢人影在楼内走动,人的面貌却是十分模糊。

    “哪一个是晋王?”陆嘉月心里也生了好奇,悄声问丁钰。

    丁钰嘻嘻一笑,拉了她径直走到廊下,将纱帘也掀起几寸来,向对面看了一眼,便指与她:“瞧那个站在我二叔身边,穿银紫色蟒袍的就是。”

    陆嘉月顺着丁钰所指的方向望去,先是看见了丁璨,负手站于廊下,面上带着几许笑意,正在和身边穿银紫色金丝团蟒袍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亦是长身玉立,容貌清俊,通身一派潇洒贵气。

    “如何?你觉得我二叔和晋王相比,谁更出众一些?”丁钰在陆嘉月耳边笑问。

    陆嘉月脸上一红,嗔了她一眼,“不过是好奇,瞧一瞧罢了,我可分辨不出来。”

    二人又回来坐下,丫鬟们又添上了新茶,重新摆了糕点果子。

    也不知身后那桌坐的是哪两家的女眷,像是久别重逢,咕咕哝哝地直说个不停,长篇大论的话便都隐隐传进了陆嘉月的耳朵里。

    先是一妇人语带讶异地道:“...倒是奇怪,今儿怎的不见孙夫人?她向来最爱这种热闹场合,莫不是还没来?”

    另一妇人哂了一声,道:“这还需问么,今时不同往日,魏王幽闭府中,连累宫中孙贵妃都在御前受了冷落,如今可不是她们孙家风光无限的时候了,她还不夹起尾巴做人?出来喝什么喜酒,依我说,她若这时候出来见人,也不过是丢人现眼而已。”

    “魏王也不过是栽了个跟头而已,你没听见消息?昨儿魏王府的人往宫里递了话,说是魏王重病,有好几日下不来床榻了。孙贵妃往御前一通哭求,竟就哭来了圣心垂怜,钦命太医院的章院判去魏王府替魏王医治了。”

    “重病...八成是装病罢?瞧着那魏王体格壮健,不过幽闭府中月余,能生出什么病来?”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管真病还是装病,圣心仍是眷顾,我家老爷说了,那魏王重回朝堂,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第六十六章 耐人寻味

    陆嘉月听得“魏王”二字,不由得心中惊动。

    虽然早就预想过以魏王往日圣宠,重回朝堂是迟早的事,但是真的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消息时,陆嘉月却无法做到若无其事,泰然以对。

    她不再与丁钰说笑,留神探听身后那两个妇人嚼舌。

    就听一妇人觑着声,笑道:“那魏王出不得府,如今倒是晋王大出风头了...不过这杨首辅已经和平远候郑家结成了姻亲,将来自是要扶持齐王的,晋王还来凑这热闹做甚?”

    “来走个过场总还是要的,毕竟杨大人是内阁首辅,况且齐王年幼,不比那几个皇子都已成年,魏王晋王更是诸皇子之中的佼佼者...那储位将来落在谁头上,还真说不准。”

    陆嘉月听了这话,便想起前世时曾听人说过,平远候郑家原是宫中郑贤妃的母家,而郑贤妃,正是七皇子齐王之母。

    难怪那日接了杨府的帖子之后,她察觉到曲老夫人和姨母孟氏神色间微有异样,同时静默。

    一个是权柄在握的内阁首辅大臣,一个是宫妃皇子的外家,这一桩看似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姻缘,其背后真意实是耐人寻味。

    又听这两位妇人私下议论揣测皇储之事,她却是清楚记得,前世里圣驾骤崩之前曾留有遗诏,宣告天下,令七皇子齐王承嗣皇位。只是齐王那时也只七八岁,着实年幼,魏王胆敢篡夺皇位,不得不说其中也有主少国疑的缘故。

    只是晋王...

    那时因魏王篡夺皇位,燕京大乱,朝中百官只图自保,唯有晋王领了尚未被魏王收服的数千兵将,杀入宫城,欲解救未能登基为帝的齐王。

    只是尚不知晓晋王后来结局如何,曲家便已覆灭。

    陆嘉月抬头,向对面的问星楼望去。

    恰有一阵风吹来,抚动纱帘,穿一袭银紫色金丝团蟒袍的晋王,姿仪清雅,气度洒脱,站在廊下正与丁璨相谈甚欢,不时有人上前与他拱手行礼,他皆含笑一一回应。

    这样一位朝臣口中德才兼备的贤雅君子,实难想像出他领兵杀入宫城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你瞧什么呢,这样认真?”丁钰将手在陆嘉月眼前晃了一晃,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对面望去。

    却看到了站在丁璨身侧的丁锐。

    随即一笑,“我说呢,原来是哥哥站在那里。”

    曲颐为丁锐求娶陆嘉月的事情,丁钰自是知道的,这一句话,多半也是揶揄顽笑的意思。

    陆嘉月无奈地笑,“真不知你在瞎说些什么,我才不理你。”

    却又听见身后两个妇人转了话头,又议论起杨府里的私隐之事来。

    “你方才瞧见杨家的大少奶奶没?她有了身孕呢。”

    “怎么就有了?先前还听说杨大少爷不待见她,独宠身边的一个妾室,那妾室都生了一个儿子了---莫非杨大少爷转了性子不成?”

    “你的耳目当真是闭塞得很,我告诉你,那大少奶奶原来竟是个有手段的,她争不过那妾室,就从外头又物色了一个美人回来,塞在杨大少爷屋里...那新进来的妾室比前头那个更狐媚,哄得杨大少爷服服帖帖,对大少奶奶也亲热了起来,才有了如今这身孕呢...”

    两个妇人说着,哈哈笑个不住,又道:“这一招借力打力,手段实在高明得很!”

    听到这里,陆嘉月不禁蹙了眉头。

    这两个妇人于人后嚼舌,已是言行有失,而自己身为一个闺阁女子,却偷听妇人嚼舌,更是不该。

    更何况那话里还涉及男女帷幄之事。

    正自心中微感羞愧,幸而那两个妇人又再换了话头。

    “今儿这大喜的日子,这杨家的女眷算是都出来见人待客了,只是怎的不见杨老夫人出来露个面?”

    “我也是方才听杨夫人提了一句,说是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杨老夫人素来有头风顽疾,莫不是又犯病了?”

    “是呢,说向来都是请太医院的卫太医诊治的,他最擅医治头风之症,便是章院判于头风一症上,也是不如他的。可是前些日子秦王藩府的王太妃也犯了头风症,秦王特意上了折子,求了御前恩赏,将卫太医请去洛阳替王太妃医治了,到今儿还没回京呢。”

    “杨老夫人已是古稀年纪了,若卫太医还不回京,这一关只怕她难熬得过去罢?”

    “熬不过去又如何,活了这一把年纪,该享的福也享了,儿子做内阁首辅,孙子娶候门千金,这样的荣华富贵,可不是谁家都有的。”

    两个妇人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只管唧唧哝哝说个不停。

    陆嘉月正自凝神听着,忽然曲老夫人扭过头来,向那两个妇人望了一眼。

    大约也隐隐听见了几句。

    曲老夫人就站了起来,对孟氏道:“杨老夫人没出来待客,原来是病了---我得去瞧瞧她,你陪我一道去。”

    孟氏便扶了曲老夫人下楼去。

    曲薇好奇,问她母亲方氏:“祖母和杨老夫人很熟识吗?”

    方氏看她一眼,笑道:“也算不得熟识,你祖母的母亲,和杨老夫人的母亲是姨表姊妹。”

    曲薇眼珠转了又转,这复杂的关系,让她有点懵。

    她拉着陆嘉月的胳膊,嘻笑着问:“陆姐姐,你说咱们家和杨家究竟是不是亲戚?”

    陆嘉月也被她问住了,思忖着道:“应该...算是吧。”

    杨府里的老夫人,陆嘉月从未见过,但是她记得,前世里这位杨老夫人正是因头风旧疾发作而亡故。

    那日正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孟氏随曲老夫人过杨府吊唁,回去曲府之后,孟氏还与张嬷嬷感叹,说杨老夫人是命里该着,左等右等,等不来卫太医,熬了几十日,最后还是去了,可是谁料丧事还没办起来,卫太医就到京了。

    后来杨家的人问了卫太医才知道,秦王一路派了人护送他回京,走到定州的时候,忽遇上一伙凶恶匪徒,欲对他谋财害命,幸得秦王藩府的人护着他东躲西藏,一路奔逃,才得以保住性命回京。但是也因此而耽误了时日,以致未能及时为杨老夫人医治。

    虽然就算卫太医及时回京,也未必能救下杨老夫人性命,可是有他在,杨老夫人总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后来,定州的知州便被朝廷以辖治地方不力,致使匪寇横行为由,免去了官职。

    当时此事在京都城里也曾风传过一些时候,直到杨老夫人入土为安,时日久了,便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可是在这之后,杨首辅杨亭鹤因母亡故,需为母丁忧三年,而被朝廷解去了首辅一职。

    再然后,便是内阁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孙秉元上位,接替了杨亭鹤的首辅之职。

    而孙秉元,正是魏王母舅,宫中孙贵妃胞兄。

    有此母舅为助力,魏王在朝中权势远胜其他皇子。后来篡夺皇位,孙秉元鼎力相助,自是头功。

第六十七章 抽丝剥茧

    陆嘉月细细回想着前世之事,心中渐起疑惑。m.www.uu234.net

    像是有一层迷雾遮在眼前,只待她挥手拨散而去,便可重见天日。

    ...先是杨老夫人旧疾发作,急待卫太医诊治...可是卫太医却偏偏在定州地界遇上匪徒夺命,未能及时回京...然后便是杨亭鹤为母丁忧,被解首辅一职...再然后,身为次辅的孙秉元顺利上位...

    这几件事,看似并无干系,实则大有关连!

    若卫太医及时到京,救回了杨老夫人,杨亭鹤又何来为母丁忧,那么首辅一职,自然仍是他稳坐,也就不会有孙秉元由次辅升为首辅之事,若孙秉元仍是次辅,他手中权柄自是不如杨亭鹤,魏王朝中也不至于那般势大,更不会轻而易举的便篡夺了皇位。

    更何况定州已近保定府,向来民生太平,又怎会无端端的冒出匪徒,威胁一个太医的性命?

    燕朝以仁孝治天下,平民百姓家的父母长辈亡故,尚且还要守丧,朝廷官员更是要解去官职,三年丁忧。

    这分明是有人暗中算计,趁杨老夫人头风发作,而故意将卫太医拦于回京途中,置杨老夫人于死地,以此而让杨亭鹤为母丁忧,解去首辅一职。

    如此,身为次辅的孙秉元才能毫无阻碍地上位啊!

    前因后果,已是昭然若揭。

    陆嘉月脑中一片清明,整个人却从头到脚遍体发凉。

    前世里无意间听来的事情,如今抽丝剥茧,才发现其中暗藏诸多玄机。

    官场明争暗斗,防不胜防,谁又能料想到,连一内宅老妇竟都会被算计在内!

    自己已然知晓真相,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难道就要这样再次看着孙秉元如前世一般坐大,让他再次成为魏王最有力的倚靠?

    不,绝不能!

    要让卫太医顺利回京,要让杨老夫人活下来...如此杨亭鹤便仍是首辅,孙秉元仍要屈居于杨亭鹤之下!

    可是如今卫太医正在回京途中,只是不知已行至何处,自己又该如何,才能让卫太医顺利回京?

    不若直接将此事真相去告诉杨亭鹤?

    杨老夫人与曲老夫人是血缘之亲,杨亭鹤与姨父曲宏又向来交好,杨家与齐王外家平远候府又已联姻,来日圣驾崩逝,若仍是齐王承嗣皇位,有这种种关系在其中,曲家必可保平安。

    陆嘉月猛地站了起来,心头气血翻腾,立刻就唤了辛竹随她下楼去。

    她要去见杨亭鹤。

    杨亭鹤身为首辅,自有办法将卫太医顺利接回京都。

    陆嘉月脚步匆匆,下了楼来,直向对面的问星楼去。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辛竹先以为陆嘉月是要去官房,便没在意,谁料她直往男客所在的问星楼去,顿时吓得辛竹一身冷汗,忙伸手将她拉住了。

    陆嘉月这才停下。

    抬头向问星楼望了一眼,楼上楼下尽是男子,自己若是就这么一头闯进去,想来明日就会成为京都城官宦人家之间交口相传的笑话。

    更何况,杨亭鹤此时未必在问星楼内待客。

    陆嘉月稍稍冷静,思量片刻,吩咐辛竹:“你去逮个小厮悄悄打听一下,杨首辅此时在何处。”

    辛竹讶然呆住。

    “快去呀。”陆嘉月秀眉紧蹙。

    “小姐,”辛竹欲哭无泪,愁声叹气地道,“杨首辅可是个大男人,你让我打听他做什么?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可怎么是好?小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名声和曲家来日的平安相比,算得什么?

    只要能打压魏王,哪怕只是剪除魏王半分的权势,她便是不要了这名声,也是甘愿。

    陆嘉月沉下脸来,冷声道:“快去,不然我自去找人打听。”

    辛竹既怕陆嘉月生气,又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心中实在惶恐,更怕她会因此名声受损。

    不过片刻,就急得掉了眼泪。

    陆嘉月心中也暗自焦急,正巧有两个小厮从问星楼里出来,陆嘉月便冲他二人招手,唤至了近前。

    辛竹的脸都白了。

    陆嘉月自笑了笑,正要开口向那两个小厮打听杨亭鹤现在何处,忽而一阵哄闹声起,循声望去,就见有成群的丫鬟仆妇往问星楼过来了。

    问星楼里传出呼声:“是齐王来了!”

    齐王...前世里被圣上遗诏宣告天下,承嗣皇位的齐王!

    一番搜寻,陆嘉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仆妇身上。

    那仆妇穿戴气度皆不输于官家夫人,而她怀中,正稳稳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

    那男童生得虎头虎脑,娇憨可爱,穿一身小小的朱红金丝团蟒袍,一双白嫩肉乎的小手,正扒在那仆妇肩上,黑亮圆润的眼睛,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这就是---齐王?

    陆嘉月不禁怔住。

    虽然早就知道齐王年幼,但是亲眼所见其不过是这般一小小孩童,陆嘉月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

    难怪魏王会肆无忌惮的篡夺皇位,面对如此孩童,他怎会甘心情愿地俯首称臣?

    也不知圣上遗诏为何会将皇位传与年幼的齐王,难道圣明天子,也会如寻常父母一般,偏爱幼子?

    须知主少国疑,即便是齐王顺利登基,以他这般年幼,又如何坐得稳龙椅江山。

    陆嘉月鬼使神差般的抬头,向问星楼上望去。

    晋王那一袭银紫色的身影还在廊下,依旧风度翩翩,只是此时他双眸微睐,正自高处向下俯视。

    目光也正落在那仆妇怀中的齐王身上。

    陆嘉月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只过片刻,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决定。

    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天色近黑时,杨府里各处点起灯来,无数灯火,燃亮了昏黄不清的暮色。

    桌上茶盏糕点尽数撤去,已是到了大开喜宴的时候。

    曲老夫人才从杨老夫人处回来,神色有些倦累,默然独坐,一时无话。

    待到酒菜上桌,女客们尚还安静,而对面的问星楼却是人声沸腾,喧哗不已。小厮们不停地捧了酒坛送入楼内,又不停地捧了空了的酒坛出来。

    眼前繁华似锦,耳边笑语欢声,陆嘉月却如独坐于无人之境。

    她神色如常的与丁钰说笑,享用着酒席上的美味佳肴。只是左手却始终放在桌下,紧紧攥着左边的袖口,一双眼睛,总是故作无意向对面的问星楼张望。

    问星楼里大约已是酒过三巡,不时有人起身下楼,由小厮引了往方便之处去。

    可是每一个走动的身影,都不是陆嘉月所关注的。

    直到有一道银紫色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越过众人,向楼梯走去。

    陆嘉月立刻放下手中银箸,对丁钰悄声耳语了一句,便匆匆起身,也往楼梯处去。

第六十八章 借力打力

    陆嘉月带着辛竹,不紧不慢地缀在晋王身后。

    前后之间相隔百余步,既可确保晋王在她视线之内,又不至于引来旁人猜疑。

    她方才已经告诉了丁钰,自己要去寻个方便,所以曲老夫人和孟氏都不会在意她暂时离席。

    小厮引着晋王与他一贴身随从,出了庭院,又过穿堂,再拐过一条长廊,尽头便是草丛密树,掩映着两间官房。

    陆嘉月在长廊外便已停下脚步。

    前头是男子方便之所,若她再继续靠近,万一被人看见,必会觉得她行迹荒唐古怪。

    于是和辛竹隐在长廊外的一处角落,那角落是个灯下黑的暗处,天色又早已黑尽,一时之间也难被人发觉。

    为晋王引路的小厮已先自回去了,陆嘉月静待片刻,终于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晋王与随从出了长廊,下了台阶,信步前行出十余步,就听到身后有女子轻软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

    “晋王殿下请留步。”

    晋王闻声,转过身来。

    眼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身量纤纤,容色娇丽,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透着几分犹疑不安的神色,定定地望住他。

    晋王眉心微动,含笑问道:“姑娘有何事?”

    他就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朝臣口中的贤雅君子,为救年幼齐王而领兵杀入宫城的晋王呵!

    方才在望月楼上,匆匆一眼,只觉得他品貌清俊潇洒,此时近在咫尺,陆嘉月才发现,原来他眉目之间尽是矜贵傲气。

    皇子就是皇子,矜贵傲气,自是与身俱来。

    “姑娘?”晋王又唤了陆嘉月一声。

    陆嘉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去似的。

    她又慌又窘,从左袖口里摸索出一团绢帕来,向晋王怀中一抛,转身拔脚便走。

    晋王接了绢帕在手中,却只淡淡一笑。

    “原来又是一个看上咱们王爷的...”身侧的随从看着陆嘉月的背影嘻嘻笑道。

    偏陆嘉月听见了,不由得怔住。

    看上...晋王?这话是何意?

    但是只一瞬,她就明白过来。

    晋王身份贵重,品貌风流,想必平日里少不得会有胆大的女子暗中向他示好。随从见她抛下袖中一团绢帕,自然以为她也是要向晋王示好。

    陆嘉月登时脸面涨红,忙又转过身来,冲着晋王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

    晋王却是淡然自若,面上笑意温柔,看着陆嘉月:“姑娘只将贴身之物送与了本王,是否忘记了留下家世姓名?”

    陆嘉月脸上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自己送这绢帕的目的,根本就与男女之事无关啊!

    可是嘴唇翕动半晌,话到了嘴边,却是磕磕巴巴,当真是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对面的晋王却依旧笑颜以对。

    心里正是慌乱焦急,没个头绪之时,忽有一阵男子的说笑声,从穿堂那边传来。

    听那声音,总有三五人,大约也是去寻方便的男客。

    陆嘉月眼前一阵发晕。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让人瞧见她与晋王私下见面,传了出去,她可就真的变成暗中向晋王示好的轻浮女子了!

    陆嘉月也顾不得向晋王解释清楚,对着晋王屈膝一礼,口中匆匆道:“晋王殿下只需看过帕子上所写的字,便都明白了---还请殿下相信小女子所言。”

    说完,脚下生风似的,拉了辛竹便走远了。

    陆嘉月心中既羞且乱,只顾低了头朝前走,既不看路,也不辩方向,一头扎进了杨府的小花园里,才停了下来。

    身后的辛竹早已被陆嘉月私见晋王的举动吓得丢了魂儿,像个木偶似的也只低了头跟着陆嘉月往前走。

    主仆二人都迷了路。

    恰青石小径旁有几个石凳,陆嘉月又觉脚下酸软,便自往石凳上坐了。

    先歇一歇也是好的。

    夜色迷蒙,小花园中草木茂密,坐了片刻,口鼻呼吸之间,便尽是露水清新凉沁的气味。

    陆嘉月渐渐恢复平静。

    回想着方才在问星楼下,先看见齐王,又再看见晋王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那一个突然在心里冒出来的念头,瞬间做下的决定,让此时的陆嘉月情不自禁的感到后怕。

    自己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解围卫太医,保住杨亭鹤首辅之职的事情,用寻来的一小块银霜炭写在了绢帕之上,并且还亲自送到晋王了手中?

    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啊...

    陆嘉月长叹一声,无奈苦笑。

    其实她心里根本就不敢确定晋王是否会插手此事。

    杨家,是齐王外家平远候府的姻亲,杨首辅如何,又关晋王何事?

    可是那一瞬间,她决定赌一把。

    晋王是一个贤雅君子,更是一个皇子,一个有胆量领兵杀入宫城,与篡夺皇位之人殊死相搏的皇子。

    她要赌的,就是晋王身为皇子,那与生俱来,深藏于血骨之中对于皇位江山的渴望。

    只要他心中有这种渴望,他就不会放过这个可以遏制孙秉元上位的机会。

    遏制了孙秉元,就等同于削弱了魏王的权势。于晋王来说,自是有利。

    就像方才在望月楼上,那两个长舌妇人说起杨家私隐之事时,意指杨家大少奶奶行借力打力之计。

    如此计策,既可用于内宅争斗,为何不可用于朝堂权谋?

    齐王虽有平远候府与杨亭鹤作为倚靠,然则到底年幼,来日承嗣皇位,难保不会再次引得魏王行逆天之举,篡夺皇位。而如今诸皇子中,唯有晋王方可与魏王一争短长。

    陆嘉月在问星楼下时,心中忽然冒出来的那个念头,正是要先借晋王之力,压制魏王。

    就算晋王一时奈何不了魏王,也要让他二人先上演一场鹬蚌相争,分个你强我弱。

    眼下这念头已付诸于行动,成为事实,至于那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则要取决晋王如何选择了。

    陆嘉月在石凳上坐了许久,直到那石凳上的凉意让她的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她才站了起来。

    唤了辛竹,“咱们回去罢,这会儿老夫人和姨母该着急了。”

    辛竹憋着一肚子的疑问,却哪里敢开口,只得低了头顺从地跟在陆嘉月身后。

    因为不认识路,主仆二人在小花园里穿来寻去的找出口,正走过一座用太湖石堆垒起来的假山,一抬头,前面一架迎春藤下,赫然站着两个人。

    陆嘉月一个激灵,闪身躲到了假山后头,又将辛竹也拉了过来。

    只因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姑娘,而另一个,正是丁锐。

第六十九章 郎心似铁

    陆嘉月趴在假山后面,悄悄探出头去。

    辛竹也跟着探出头去。

    她方才一直魂不守舍,根本没看清前头迎春藤架子下面站着两个人。此时拿眼一瞧,不禁惊呼一声。

    “小姐---那是丁少爷!”

    陆嘉月忙伸手捂了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快别声张,”又促狭一笑,“咱们且听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想起前世丁锐的美满姻缘,陆嘉月不禁猜想,那姑娘或许是丁锐后来的妻子?

    不然丁锐怎会与她私会于这杨府的小花园内。

    如此想着,心中兴起,便竖起了耳朵去听。

    果然听得那姑娘娇声唤了一句“锐哥哥...”

    丁锐却是语气冷淡,“你有什么话大可让你的丫鬟直接告诉我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我约来此处。”

    夜色中看不清那姑娘是何模样神情,只听得她再开口,已语带哭音。

    “锐哥哥...我是特意为了看你才来的,我母亲她不来,也不许我来,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的...你竟如此狠心,便要赶我走么?”

    丁锐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夜空,语气依旧淡漠。

    “你不必如此,我早告诉过你,我与你之间绝无可能。”

    “锐哥哥!”那姑娘扯住丁锐的衣袖,嘤嘤地哭了起来。

    丁锐却是不动如山,任凭那姑娘哭着。

    直到陆嘉月都觉得那姑娘实在哭得可怜,丁锐仍是纹丝未动。

    陆嘉月不由得蹙眉。

    这个丁锐,空有一副好样貌,却原来是个如此不解人情的楞头青。

    人家姑娘分明对他痴心一片,且都哭成这样了,他便是不想理会人家,好歹也劝上几句啊...竟就由着人家哭得那般可怜。

    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些!

    那姑娘边哭边诉:“锐哥哥...我晓得你是因为我姑母和皇后娘娘向来不和的缘故,才不能与我在一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不认我姑母...锐哥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姑母说要我嫁给我表哥,可是我心里只有你,我不想嫁给他...”

    丁锐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低了头看着那姑娘,说话的语气也稍稍和缓了些。

    “男女婚配,皆由父母媒妁做主,便是你不想嫁给你表哥,我又能有何办法?你让我帮你,我真不知该如何帮你。”

    那姑娘的声音低低细细地道:“你能不能去向我父亲提亲...除了你,我谁也不愿意嫁。”

    “胡闹。”丁锐一扭胳膊,抛开了那姑娘扯着他衣袖的一双手,“我对你并无情意,更何况我家与你家素来不和,我怎会娶你?”

    那姑娘一听,原本是呜咽抽泣,立刻变成了放声大哭。

    “我...我对你如此痴心,你却连半分的可怜都不给我...锐哥哥,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么?!”

    可不是石头做的么?

    陆嘉月冲着丁锐的背影撇了撇嘴,轻声哂了一下。

    不仅心是石头做的,连整个人只怕也都是石头做的。

    不过,那姑娘究竟是谁家的?竟敢与中宫皇后和随国公府不和...

    丁锐一听那姑娘哭得大声,也怕引了人来,向四周望了望,叹道:“你何必如此,不管怎样,我与你都是绝无可能的。”

    那姑娘只管哇哇地哭,又扯上丁锐的衣袖去,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你说我与你绝无可能...那夏家的姑娘,就与你有可能了,是不是?!”

    丁锐身子一僵,语气有些迟疑:“你胡说什么呢---我与夏姑娘清清白白...”

    那姑娘猛的一跺脚,打断了丁锐的话,“说什么清清白白,上元佳节那晚,我可是跟在你和你妹妹的马车后头,看得仔仔细细,你不仅和她一起赏灯,你对她...比对我好上千倍,万倍!你还一直对她笑,我都看见了!”

    夏姑娘?

    陆嘉月恍然记起,前世里丁锐娶的妻子,似乎正是姓夏。

    那么眼前这个姑娘,对于丁锐来说,便只是个一厢情愿的过客罢了。

    陆嘉月看着那姑娘,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呐,丁锐命中注定要娶的人不是你啊。

    陆嘉月正自感叹,身后辛竹幽幽道:“小姐,夫人不是说,大姑太太要为丁少爷求娶的人是你么...”

    陆嘉月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本就没打算和他扯上什么干系,他爱娶谁就娶谁去,不娶我才好呢。”

    辛竹点了点头,“也是,这丁少爷心肠也太硬了,小姐若是真的嫁给了他,只怕还不是要和这姑娘一样可怜。”

    这话陆嘉月却不赞同,“你没听见这姑娘说,丁少爷对姓夏的姑娘笑了吗?他不是心肠硬,只不过是因为这姑娘不是他心上人罢了。”

    这么一说,陆嘉月又觉得丁锐也算是个用情专一的人,若非心仪的女子,即便是苦苦哀求,投怀送抱,他也自如顽石一般,冷酷无情。

    到底是有情好,还是无情好?

    陆嘉月一时之间,有些糊涂。

    那姑娘还在哭着。

    丁锐仍是无动于衷。

    陆嘉月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又怕那姑娘的哭声引了人来,将她私会丁锐的事情传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于是蹲在地上,往草从边摸了几颗石子出来,向那一架迎春藤扔了过去。

    果然惊动了丁锐与那姑娘。

    丁锐忙忙向四周望了望,虽不见人,心里终究觉得不妥,对那姑娘道:“你快走罢,只怕有人要过来了。”

    那姑娘哪里肯走,只拉着丁锐的衣袖不松手,哭声却是渐渐低了下去。

    丁锐无奈一叹,只得与那姑娘二人一同寻了小路,边走边躲,出了小花园去了。

    看了方才那一出后园私会的精彩戏目,陆嘉月原本因晋王之事而紧绷着的心弦,也在无形之间松驰了下来。

    出了小花园,没走多远,正巧遇上个小丫鬟,便引了她和辛竹回来望月楼。

    陆嘉月脚步轻盈,一路行至望月楼下,正欲上楼,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对面的问星楼望去。

    男客众多,整个二楼坐了个满满当当,目光一番搜寻,却再不见晋王的身影。

    难道晋王是信了自己绢帕上所写,赶着去安排人手,前往定州解围卫太医了么?

    陆嘉月正自揣测,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精厉的目光,毫无遮掩地直落在自己脸上。

    她举眸望去,却正对上丁璨一双温润的眉目。

    他想是喝了许多酒,两颊边有些泛红,眼神亦显迷离,衬得那原本隽逸温润的眉目,竟凭添了几分风流情韵。

    四目相对,陆嘉月微微一笑。

    丁璨亦是一笑,眉目舒展,愈显潇洒。

    他目送着陆嘉月上了望月楼,隔了纱帘,看着她的身影在桌边坐下。

    过了片刻,扭头低声问身后的阿栗:“你确定你方才没有看错?”

    阿栗神色郑重,缓声道:“爷,我这双眼睛何曾有过看错的时候---当时我隐在暗处,看得真切,陆姑娘确实亲手将贴身的绢帕抛入了晋王怀中。”

第七十章 招惹旁人

    陆嘉月重又入席,曲老夫人和孟氏不免又是一番唠叨,嫌她出去得太久,席面都已经快结束了。m.www.uu234.net

    陆嘉月也没有什么胃口,就着一小碗松茸乌鸡汤,扒了几口红粳米饭便罢了。

    一时席面撤去,桌上收拾干净,重又摆上茶水糕点。

    女客们喝茶消食,杨夫人又来挨个儿的尽了一遍礼数。

    就有女客拉住杨夫人,笑道:“你们家今儿的排场可算是摆足了,连晋王和齐王都来了---齐王连平远候家都不去,却到你家来!”

    杨夫人笑容里难掩自得之色,“也是几位王爷心疼我家老爷平日里政事繁忙,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要不然只是我一个哥儿娶妻罢了,哪里请得动几位王爷呢---至于齐王么,他原正是从平远候家过来的,听身边的嬷嬷们说,嫌那边不够热闹,才到咱们家里来的!”

    女客笑道:“那边是嫁女,你这边是娶媳,自然是比那边热闹得多了!”

    女客们都围着杨夫人说些奉承话,杨夫人愈发笑得合不拢嘴。

    待来到曲老夫人面前,杨夫人的神色便松缓了许多,在曲老夫人身边坐了,笑道:“家里席面粗陋,您老人家可别嫌弃...”

    曲老夫人呵呵笑道:“别自谦了,这样的席面还说是粗陋,难不成你要请咱们上天去吃王母娘娘的蟠桃宴?”

    杨夫人并孟氏方氏都是一笑。

    杨夫人便牵着曲老夫人的手,不无感慨地道:“还是您体贴,到底咱们两家是亲戚。”

    说到此处,因方才曲老夫人去探望过杨老夫人,二人不免又说了一回杨老夫人的头风症。

    此时已近亥时,不断有女客起身向杨夫人见辞,杨夫人要忙着去送客,曲老夫人便道:“你去忙罢,一会儿我们也该去了。”

    待女客去得十之**,曲老夫人便也带了孟氏方氏等人出了望月楼,仍由引路丫鬟带路,来至偏门。

    门外马车已齐备,孟氏方氏并徐氏等人都各自上了马车,陆嘉月扶了曲老夫人先上了马车去,自己踩了脚凳,也正要上去,却忽有人唤了她一声。

    “陆家甥女,请留步。”

    陆嘉月循声望去,却是丁璨站在十步开外,对她一拱手,笑道:“我有几句话想请陆家甥女替我转告给松哥儿。”

    陆嘉月看着丁璨,点了点头,就对已坐在马车里的曲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去去就...”

    曲老夫人早已听见了,笑道:“不妨,你快去。”

    丁璨负手前行,陆嘉月跟在后面,来至一处角落,丁璨向左右看了看,安静无人,才转过身来。

    陆嘉月行了一礼,笑着道:“不知国舅爷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哥哥?”

    丁璨看着陆嘉月,眉头微蹙,目光深沉。

    这个小丫头,容貌确是生得有些娇媚...先前见她瞧不上曲榕,还以为她古灵精怪,与众不同,却原来是自己小瞧了她。

    人家是心气儿太高,竟想着要攀上晋王的高枝,一步登天呢!

    论身份,论才学,晋王自然是无可挑剔...只是不知晋王是否会被这小丫头打动?

    若是晋王也对她留了心,那锐哥儿怎么办?

    嫂嫂前些日子可是提过,看中了这小丫头,想为锐哥儿求娶她进门。

    丁璨咳了一声,目光从陆嘉月的脸上移开,淡淡道:“我并没有什么话托你带给松哥儿---我只是想问你,锐哥儿他母亲想为锐哥儿求娶你的事情,你可知道。”

    陆嘉月不觉意外。

    这是何意?怎么好端端的,他也提起这件事来?

    不过又想起他是丁锐的二叔,丁锐的婚事,他过问一二,也是合情合理。

    陆嘉月便点了点头,“知道...”

    丁璨顿时心头火起,面上虽未显怒意,声音却低沉了下去。

    “你既晓得锐哥儿就要与你定下婚事,你为何还要去招惹旁人?”

    陆嘉月不由懵住。

    自己何曾招惹过什么旁人?

    自己又何时答应要与丁锐定下婚事了?

    向来以为这国舅爷是个温和宽厚的人,并非旁人口中风传的那般不可相近。怎么如今他也变得无中生有,颠倒黑白起来?

    陆嘉月心中气恼,板了脸道:“我虽知道大姑太太的心意,却从未答应过她什么,国舅爷却说丁少爷就要与我定下婚事,我当真不知这婚事从何处定下。至于国舅爷说我招惹旁人--事关我名声清白,我没有做过,断不会认。”

    说着,愈发羞愤,索性将话都挑明了,“我不妨明白告诉国舅爷,我对丁少爷毫无情意,况他已有心上人,我才不稀罕和他扯上什么干系呢!”

    好得很,好得很。

    这小丫头果然心比天高,连锐哥儿都瞧不上,看来是一心只奔着晋王去了。

    丁璨目光冷冷地从陆嘉月脸上一扫而过。

    小丫头粉脸紧绷,一如当初自己在曲家的暗香园里初见她时的模样。

    倒也好,她既对锐哥儿无意,早将话说清楚,免得耽误了锐哥儿,也不必再让嫂嫂为此浪费心力。

    只是她说锐哥儿已有心上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莫非是她瞧不上锐哥儿,故意编造的托辞?

    正想要再问个清楚,陆嘉月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跑了。

    丁璨看着陆嘉月那柔弱纤纤的背影,心中也不知怎的,莫名就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看来这小丫头是生气了---难道真是自己冤枉了她?

    因与曲老夫人同乘,陆嘉月虽然心中委屈,仍是咬牙忍了一路,待回了曲府,进了春棠居,却再也忍不住了,趴在自己的床榻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污糟事?

    都是那又硬又臭石头一样的丁锐,害得她不仅被曲茜误会羞辱,还被丁璨责问冤枉,还说她招惹旁人...

    也不知他哪只眼睛看见她招惹旁人了?

    红口白牙的就冤枉起人来,当真可恶!

    因为夜已渐深,陆嘉月虽不许丫鬟们惊动了孟氏,但是转过天来,却还是被丫鬟们传到孟氏的耳朵里去了。

    孟氏亦是讶然,待陆嘉月过来问安,便将屋里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拉了她的手,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嘉月却只是闭口不言。

    要她怎么说呢?

    丁璨是长辈,难不成要她告诉孟氏,丁璨胡说八道,污她清白名声?

    再然后,曲老夫人也听说了,也悄悄地问了陆嘉月。

    陆嘉月仍是不开口。

    众人难免疑惑,都说在杨府里做客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也就是离开的时候,被国舅爷唤去一旁,说要托她带几句话给曲松,然后一回来,就哭了起来。

    陆嘉月越是只字不说,众人便更觉得莫名其妙。

    难不成堂堂的国舅爷,还能欺负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第七十一章 心上人谁

    过得几日,正是二月十六,曲老夫人的寿辰。www.uu234.net

    因为不是整寿,便没有大肆铺张,只按着曲老夫人的意思请了素日里与曲家来往亲密的几家故旧,凑个热闹罢了。

    然后便只给佥都御史梁绍宽的夫人送了帖子,邀她过府一聚。

    早上起来,陆嘉月要赶着去上房,正在洗漱,桔香拿了衣裳过来给她换,却从那衣裳里掉落了一块绸帕出来。

    桔香拣了起来,见那绸帕并不是陆嘉月平日里用的,便又将陆嘉月常用的帕子翻寻了一遍,发现少了一块月白色的绢帕。

    桔香心中奇怪,捧了那块绸帕来问陆嘉月。

    “表小姐,这块帕子不像是你的,莫不是下面婆子们浣洗时给弄错了,把旁人的帕子混过来了?”

    陆嘉月就向桔香手里看了一眼。

    是一方银灰色的绸帕,比女子用的绢帕略大一些,上面绣着山水云纹。

    她这才想起来,是上元佳节那晚,丁璨借给她擦眼泪的。回来后,她换了衣裳,便连同这块绸帕一起交给丫鬟们拿出去浣洗了。

    桔香又问:“原来那块月白色绣海棠花的帕子,怎的不见了?”

    陆嘉月自然不能说实话,只说是在杨府里丢了,没找着。

    桔香却不放心,“帕子是贴身之物,可别被那些心眼不干净的人捡了去,没得惹下麻烦。”

    “一方帕子罢了,又没写个姓名,丢了便丢了。”陆嘉月不以为意。

    “那这帕子...”桔香看着手中的绸帕,不知该如何处置。

    因为这绸帕看上去分明就是男子用的,她一个丫鬟,不敢多问,也不敢擅自作主。

    “给我吧。”陆嘉月将绸帕叠了起来,收在自己袖中。

    她是想着今日是曲老夫人的寿辰,一会儿寿宴上见着了曲松,不若就将这绸帕悄悄交与曲松,让他还了给丁璨去。

    她一个女孩儿家,收着个男人用的绸帕在身边,到底不妥。若是就这么扔了,似乎又有些可惜。

    不如还了给原主,最是恰当。

    曲英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陆嘉月进了上房的宴息室,就见曲英已经陪在曲老夫人身侧。

    坐得片刻,曲家的女眷们也都前后脚的相继来了。

    众女眷陪着曲老夫人,在上房的花厅里一起吃了银丝长寿面。

    如今天气已渐暖和,众女眷大都已换下夹袄,穿上了略单薄些的夹丝或是织绒的衣裳。曲老夫人也难得穿戴的比平日里喜庆些,铁绣红的仙鹤送芝夹丝褙子,一把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间还戴了几支金玉钗饰,看去俨然正是一位富贵安荣,福寿绵长的老太君。

    几家故旧的女客们也都来了,人多得花厅里坐不下,便都挪到了疏影轩。

    疏影轩在前院与内院二门之间,临近暗香园,内有五间通阔大房,很是宽敞,庭院里还种了几丛翠竹,几株芭蕉,是个清静旷朗的所在。

    屋里早已收拾干净妥当,中间用了一架六扇紫檀彩绣屏风分隔,男女客各坐一边。

    梁夫人和梁皖也早已来了,这时梁皖正和曲英牵着手,亲亲热热的在一处说话。

    曲老夫人便问梁皖:“你哥哥呢---该让他也来吃一碗长寿面。”

    梁皖笑道:“谢老夫人系挂,哥哥今早便往书院里去了,说是晚上再来给老夫人拜寿呢。”

    曲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

    曲家的几位老爷少爷都不在家,只有三老爷曲宥和二少爷曲槐在屏风那边招待男客。

    曲松也要晚上才能从内阁行院里回来。

    陆嘉月悄悄地掖了掖袖口里的绸帕。

    曲英有梁皖作伴,曲茜则依旧和段文欣形影不离,曲老夫人也有众女客陪着说话,剩了陆嘉月一个,正觉得百无聊赖之时,曲颐带着丁锐和丁钰来了。

    陆嘉月看了丁锐一眼。

    谁料丁锐也正向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丁锐忽的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陆嘉月心中忿忿,哼了一声。

    这个石头做的人,今天竟也知道脸红起来了?

    可就算是要脸红,也该对着那位夏姑娘去,可别再对着她,让人瞧见了,还不知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丁钰与曲老夫人等人行了礼,便在陆嘉月身边坐下了。

    “怎么了,你这脸色可不好---”丁钰笑道。

    陆嘉月和丁钰亲厚,不禁又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也不早些来,我一个人正闷得无趣。”

    丁钰往一旁桌上的碟子里拈了一块菱粉霜糖糕吃着,笑道:“不若你搬去我家与我同住,我和哥哥都可以陪着你,保管你不会无聊,可好?”

    陆嘉月听她又在揶揄顽笑,脸上笑意一滞,道:“你可别再与我说这些话了...我现在避嫌还来不及呢。”

    丁钰不解:“避什么嫌?”

    陆嘉月看丁钰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丁锐与那夏姑娘之间的事情,便笑道:“你哥哥有了心上人,你这个做妹妹的竟不晓得?”

    丁钰却哈哈一笑,“我哥哥那闷葫芦的性子,他能有心上人?只怕他连心上人三个字怎么写都不晓得呢。”

    “那夏姑娘又是谁?”陆嘉月看着丁钰,也笑了笑。

    丁钰恍然,“---夏云惜?她父亲从前在我父亲麾下领过差事,我与她倒没什么来往,不过是那日上元佳节,在街市里遇上了,便一起赏了一回灯罢了。”

    陆嘉月点点头,却不说话,只对着丁钰笑。

    丁钰也不好意思起来,自细细回想着那晚情形,似乎她哥哥确实对夏云惜很是关照...

    难不成真是对夏云惜动了心思?

    丁钰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犹疑着道:“兴许哥哥只是可怜她太柔弱了,你是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模样...书上说,弱柳扶风,我瞧着她比那柳条儿还弱上三分。”

    陆嘉月一哂,笑道:“咱们俩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是无用,你何不去问问你哥哥。”

    丁钰撇撇嘴,不情愿的样子,“我不问,左右母亲看中的人又不是夏云惜,哥哥他再怎样,也要听母亲的安排...况且,那夏云惜袅袅娜娜的样子,我反正是看不惯。”

    此时丁锐已经到屏风那边去了,曲颐才和曲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朝陆嘉月走了过来。

    陆嘉月忙站起来行礼。

    曲颐紧走两步上来,拉住了陆嘉月的手,神色举动间,比起往日见面时更显亲热。

    陆嘉月心中不由叫苦。

    自己正要和丁锐撇清干系呢,这大姑太太却反而对自己更亲热了,让别人瞧见了,不还以为她要嫁定丁锐了么?

    不过好在曲颐只和陆嘉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又起身陪女客们叙旧去了。

    丁钰就冲陆嘉月挤了挤眼睛,笑道:“你瞧我母亲多喜欢你---不如你就与我哥哥将这婚事定下来吧。”

    陆嘉月眉头一拧,看着丁钰:“别说你哥哥已有了心上人,便是没有,我与他也是不可能的。”

第七十二章 功过相抵

    丁钰一怔。顶 点 X 23 U S

    先是以为陆嘉月在顽笑,但是见她神情颇是认真,心里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

    “你不喜欢我哥哥。”

    陆嘉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丁钰唉叹一声,道:“这也不怪你,我哥哥那样一根筋,直脾气的人,只怕没有哪个女孩儿家会喜欢他。”

    陆嘉月又摇了摇头,“其实你哥哥也挺好的...只是我和他实在不是一路人。”

    丁钰一听这话,又笑起来:“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和谁是一路人?”

    陆嘉月脸色微红,嗔了丁钰一眼,“我和你推心置腹,你倒取笑起我来。”

    丁钰哈哈一笑。

    过了片刻,却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似的,幽幽道:“其实我二叔也挺好的,算是文武双全的一个人,只怪外头的那些人都怕他,才把他说得那般凶神恶煞...旁人到了他这年纪,早就当了爹了,他却还孤单单一个...”

    陆嘉月只装作没听见。

    丁璨冤枉她的事情,她可还记得牢着呢。

    中午吃过了酒席,陆嘉月和丁钰闲着无事,便让丫鬟们在庭院里的芭蕉下摆了张桌子,码上双陆,两人打双陆消磨时光。

    打了几个来回,却都是丁钰赢了。

    陆嘉月正急着要扳回一局的时候,忽有小丫鬟来传话,说是曲松在书房等她,让她即刻过去。

    想必因为今日是曲老夫人的寿辰,松表哥特意早些从内阁行院回来了。

    只是不知松表哥为何唤自己去书房?

    不过去一趟也好,正可以将绸帕交给松表哥。

    “先别收了,我去去就回,不信赢不了你一把。”陆嘉月指了桌上的双陆,对丁钰笑道。

    疏影轩到曲松的书房也不算远,陆嘉月带着辛竹出了疏影轩,没走多远,身后却有人唤她。

    “陆妹妹。”

    转过身来,却是丁锐。

    陆嘉月顿时如临大敌。

    丁锐被陆嘉月突然变得紧张防备的神色吓得后退了两步。

    “丁少爷有何事?”陆嘉月语气清冷。

    丁锐不禁一噎,心里反复思量斟酌备下的一番话,到了嘴边,却迟迟开不了口。

    “丁少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陆嘉月看出了丁锐的犹豫不决。

    丁锐看着陆嘉月,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忍,嘴角嚅动许久,才终于开口。

    “陆妹妹...我对你不住,我与你的婚事---”

    他话还未说完,陆嘉月就已经全然明白了。

    看来他是真的对那位夏姑娘动了心思,就要来推却与她的婚事了。

    那命中注定的美满姻缘,当真是谁都拆不散。

    陆嘉月心中豁然开朗,大感畅意,笑着打断丁锐的话:“你不必说了,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没有对不住你,咱们俩之间本就无甚干系,如今更是互不相欠。”

    丁锐万没想到陆嘉月竟如此善解人意,怔了半晌,终于如释重负,长吁一气,笑道:“如此便是最好了,我还怕陆妹妹你会...罢了,原是我多想了。”

    陆嘉月摆了摆手,道:“不妨,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说着,俏然一笑,“但愿丁少爷能得偿所愿,和心上人有个圆满的结果。”

    说完,告了一礼,自带了辛竹去了。

    丁锐微红了脸,默默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开了。

    曲茜和段文心掩藏在疏影轩外的一处墙角,远远看着陆嘉月和丁锐先后离去。

    “她都和锐表哥说了些什么?锐表哥竟连脸都红了!”曲茜气呼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嘉月的背影。

    段文欣淡淡笑道:“还能说什么呢,左不过是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的话罢了。”

    曲茜冷哼一声,“上回我说她不要脸,还觉得有些冤枉了她,今儿亲眼看见她勾搭锐表哥,她可真是---这院子内外人来人往,她就不觉得害臊么?”

    “眼见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她自然是得意忘形,哪顾得上害臊。“段文欣的声音轻飘飘的,说着,还向左右看了看,“前几日我就告诉你,在杨府里吃喜酒时,她就和丁少爷眉来眼去,没少亲近丁少爷...大姑太太自是不会说什么,老夫人和大夫人又疼她,更是不管,还好妹妹你没去,不然真是要被污了眼睛呢。”

    陆嘉月的背影已经转过院角去,看不见了。曲茜便看着丁锐的背影,直看得泪水涌将上来,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又扑簌簌落下来。

    “...难道锐表哥真的要娶她了?”曲茜呜咽着哭了起来,眼泪落个不停。

    段文欣忙安慰曲茜,拿绢帕替曲茜擦着眼泪,却趁曲茜不留意的时候,忽然抬头朝陆嘉月离去的方向望去。

    午后温暖的日光洒落在她娟丽清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一层柔光,却也照亮了她眼底一抹森然的冷戾。

    陆嘉月来至曲松的书房,庭院里外一片静悄悄的。

    上了台阶,站在廊下,书房的门也是掩着,辛竹正要上去叩门,忽然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却不是曲松,而是丁璨。

    陆嘉月扭头就走。

    “陆家甥女,留步,留步。”

    丁璨在后头喊。

    陆嘉月脚下生风,片刻不停。

    一看见他就想起那晚在杨府的偏门外,他冷着脸说的那些冤枉她的话!

    什么定下婚事,什么招惹旁人!

    她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家的名声,就是这么任人随意玷污的么?

    “帕子,小姐,帕子掉了!”

    辛竹忽然也喊了起来。

    陆嘉月这才停住,顺着辛竹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掖在袖口里的那块绸帕,掉在了身后的地上。

    陆嘉月愣了一愣。

    也好,原就是想将这帕子还给丁璨的,此刻他就在这里,正好当面还了他。

    陆嘉月又转身回去,捡起绸帕拈在手中,走到丁璨面前,二话不说,便将帕子向他怀中一抛。

    欲要转身再行离去,无意间一抬眸,却恰与丁璨四目相对。他依旧面若春风,可是那温润眉目里,比起往日似多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他竟是在对着自己笑?

    陆嘉月气恼之上,更添忿慨,眉头不觉拧了起来,一双清澈润亮的眼睛瞪着丁璨。

    “...国舅爷是长辈,胡乱冤枉了人不说,却还笑得出来...”说着,蹙起秀鼻哼了一声。

    丁璨手中握着绸帕,笑意吟吟:“小丫头气性倒是大得很---不过,请你看在我曾借这帕子给你用过的份上,容我解释一二,如何?”

    陆嘉月这才想起来,上元佳节那晚曾得丁璨出手解围的事,且还用了他这块贴身的绸帕擦了自己的鼻涕眼泪。

    也是自己气糊涂了...本是欠着他这么大一个人情还没有还呢,竟然给就忘得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就算欠着他的人情,他也不能随意冤枉她啊...

    不过陆嘉月的脸色到底和缓了些,怏怏然道:“我不听你解释,你替我解围的事情,我没忘,但是你也冤枉过我---”她想了想,自点了点头,“那便算是功过相抵罢。”

    丁璨朗声而笑。

    “那可不行,我怎么觉得是功不抵过呢?”

第七十三章 以画补过

    陆嘉月不禁纳罕。顶 点 X 23 U S

    功不抵过....?难道他也觉得他自己错得太厉害了么?

    瞧他这笑容可鞠的模样,与那晚在杨府时简直判若两人。

    究竟怎么回事?

    陆嘉月顾自疑惑,两弯浓淡相宜的秀眉不觉微微蹙起,清澈如水中银丸似的一双眸子也透着几分疑惑,粉润润的双唇却轻抿着,是亦喜亦嗔之间的模样。

    丁璨看在眼里,不觉失笑。

    小丫头还没有真正的消气。

    看来那晚确实是自己将话说得太重了,又因为喝了些酒,心头一热,就顾不得思虑周全。

    还好回去后抓着锐哥儿问出了实话,果然他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这小丫头倒是没有撒谎,不过锐哥儿那闷葫芦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向旁人吐露心事,她却是如何得知?

    不过既然她与锐哥儿都对彼此无意,那正在商议的婚事,自是要烟消云散了。

    小丫头也自有另择婚配的权利。

    丁璨思及此处,心头蓦的一松,颇感轻快。

    当即便对着陆嘉月拱手缓施一礼,笑道:“那晚原是我喝多了酒,糊涂了,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还望陆家甥女海涵,莫放在心上。”

    他如此客气,倒让陆嘉月有些过意不去。

    他可是长辈,身份又尊贵,她哪受得起他这一礼?

    整个人不觉向后退了两步,道:“国舅爷不必如此---你也曾帮过我,我还欠着你一份人情呢,这件事就算了罢...”

    “方才我既已说了功不抵过,自是要将这过错给弥补妥当的,”丁璨对陆嘉月点一点头,示意她稍待,转身往书房内的桌案上取过一个卷轴来,捧到陆嘉月面前。

    “小小礼物,以弥补我言语之失,你定要收下。”

    那卷轴有一尺来宽,用的是小叶紫檀的木轴,系着天青色的绸带,只看不出有多长。

    瞧着像是字画,不过陆嘉月向来对字画无甚兴趣,接了过来,便顺手交给了身后的辛竹,向丁璨道了谢。

    “不打开瞧瞧?”丁璨的目光落在那卷轴上,有些微的失望。

    陆嘉月淡淡一笑,道:“我先收着,待回去静了下来,再细细观摩赏鉴。”

    丁璨颌首,面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陆嘉月重又回去疏影轩,一进去就看见曲松正和丁钰坐在芭蕉下面打双陆呢。

    上前去不由分说便拉了曲松到一旁,低声道:“哥哥怎么诓我?明明不在书房里,却让人唤我去,让我和国舅爷两个人在那里,好不尴尬。”

    曲松笑道:“是他不让我留在书房,说是要给你赔礼,我在那里他面上抹不开。”

    堂堂的国舅爷,竟也有面上抹不开的时候,当真是难得。

    陆嘉月不禁想像着丁璨难为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一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那也罢了,我已和他说清楚了,尘埃落定,今后谁也不再提了。”

    曲松点点头,笑道:“那便好。”又见辛竹手中捧着一个卷轴,伸手取了过来,“他送你的?”

    陆嘉月道:“是呢,我还没打开瞧过。”

    曲松便将卷轴上的绸带解去,展开了来,原是一幅海棠春睡图。

    看上去墨迹尚新,几枝海棠枝叶细翠,簇簇怒放。因为画得栩栩如生,看着那海棠,就像是能闻着花儿香似的。

    又看上面朱红色的印章,竟是“张朴云”三个字。

    陆嘉月虽不喜字画,却也听说过张朴云其人。

    是在十来年前,便已声名鹊起于京都城的一位画师,坊间都传他画艺精湛,有鬼斧神工之笔,画风绵柔瑰丽,亦是别俱一格,而且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坊间竟无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只是偶尔会有画作出世,在坊间流传,引得那些爱好字画的人趋之若鹜,争相收藏。

    “国舅爷也收藏字画?”陆嘉月有些奇怪,丁璨可是行武之人,也有这等雅好?

    曲松却不答,将那海棠春睡图上上下下看了好几个来回,方笑道:“这样的画对他来说,要多少有多少,他既送了你,你收下就是,好歹在外头也是千金难求的东西。”

    曲松夸好,陆嘉月也高兴起来,笑嘻嘻道:“我住的院子正是春棠居,这幅画挂在我屋子里,倒也合适。”

    两人正说着话,陆嘉月一抬头,就见曲樟引着梁皓从外面进来。

    于是笑着唤了一声“三哥,”又与梁皓见了一礼。

    梁皓含笑回礼,又与曲松彼此见过。

    一旁的曲樟却似有些恍惚,怔然了片刻,才对陆嘉月笑了笑,与梁皓往屋里去了。

    上元佳节之后,清风书院开学,曲樟每日往书院去读书,早出晚归,陆嘉月就没再与他碰过面。

    今日这匆匆一见,觉得他仿佛比从前更清瘦了些,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沧桑之感。

    这是怎么了?

    “哥哥,三哥读书是不是太过用功了?”陆嘉月有些忧心,“哥哥该提醒他些,读书固然要紧,可也不能伤了身子。”

    曲松向屋里望了一眼,伸手轻点陆嘉月的额头,笑道:“顾好你自己才是要紧,他的事,你还是少过问些。”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走进庭院里来。

    不是旁人,正是曲榕。

    陆嘉月立刻牵住曲松的衣袖,掩在了曲松身后。

    “大哥。”曲榕在十多步之外站住了,低垂着眼睛,朝曲松点了点头。

    “回来了?”曲松语气轻淡,“进去罢,祖母和各家长辈都在里头,你也去行个礼。”

    “是。”曲榕应了,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并无片刻停留,甚至,还有些去得匆忙。

    “别怕。”曲松扭头看着身后的陆嘉月,“有这么多人在呢,你别怕。”

    陆嘉月目光冷冷地看着曲榕的背影。

    他这样对自己视而不见,难道真是就此悔过顿悟了?

    此时离晚上开席还有半个多时辰,闲着无事,陆嘉月便和丁钰又打了几局双陆。

    原是赢不了的,有曲松在一旁帮忙,才赢了丁钰一局。

    陆嘉月正打得兴起,丁钰忽然笑道:“好了,真正的高手来了。”

    扭头一瞧,丁璨正向这边走过来。

    丁钰就站起来笑道:“二叔,快来帮我,松表哥只帮陆妹妹,我一个人可招架不住了。”

    丫鬟挪了椅子过来,摆在丁钰旁边,丁璨坐了,笑道:“来来来,我帮你。”

    于是又重开一局,有丁璨帮忙,丁钰却还是输了。

    如此又连着输了几局,丁钰就不干了。

    “二叔,你平日里的手气可不是这么臭啊?今儿是怎么了?”

    丁璨只是笑。

    丁钰就赶他,“你去和松表哥换一下,让松表哥来帮我,你去帮陆妹妹。”

    陆嘉月心里却不乐意。

    方才听丁钰说丁璨是打双陆的高手,她还以为自己接下来肯定是要输得惨呢,谁知丁璨一来,给丁钰帮的尽是倒忙,反而让自己连赢了几局。

    她赢得正是高兴,怎么肯让丁璨来帮她的倒忙?

    不过嘴上却没办法推却,况且曲松已经乖乖地和丁璨换了位置。

    陆嘉月就有些闷闷的。

    谁料丁璨一过来,没打上几个回合,就大杀四方,将丁钰和曲松斗败了下去。

    如此又连赢了几局,陆嘉月一高兴,嘻嘻哈哈地笑个不住。

    丁钰却不干了,将棋子向棋盘上一扔,瞪着丁璨。

    “二叔,我是瞧出来了,你就是成心要让我输给陆妹妹的!”

第七十四章 按捺不住

    面对丁钰的拆穿,丁璨表现得一脸无辜。顶 点 X 23 U S

    “我怎么就成心的了?只许你赢,就不许你陆妹妹赢,是不是?小心眼。”

    丁钰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不知谁小心眼呢,打个双陆还要玩花招,我不理你了。”

    说完,站起来就跑了。

    陆嘉月却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看丁钰跑开了,只怕她是真的生气了,便忙追了上去。

    曲松拿手指了丁璨,笑道:“你也是,小姑娘家的找个乐子罢了,你又何必认真,谁赢谁输又有什么关系。”

    丁璨皱着眉头,无辜之上更添无奈:“我当真没有,你也不信我?”

    “你这样我也没法和你说了。”曲松摇了摇头,也起身走了。

    剩了丁璨独自坐在芭蕉树下。

    他随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身后绿盈盈的蕉叶映着他一双温润眉目,似饱含着一汪春波碧水,看着陆嘉月柔弱纤纤的背影,微微一笑,眼底便漾起层层涟漪。

    天色近晚,曲家的老爷少爷们也都回来了,男客女客们便都入了席,预备开宴。

    陆嘉月照例陪坐在曲老夫人身侧。

    开宴之前,丁璨送了一幅画给曲老夫人,以为祝寿之礼。

    曲老夫人自是喜欢,命人展开了来瞧,是一幅灵鹿采芝图,那鹿画得活灵活现,且还带着几分仙气,众人一番赞叹,再看印章,赫然是张朴云的画作。

    众人又都说这画珍贵异常,因为如今坊间所流传的张朴云的画作中,并不曾听说有这么一幅灵鹿采芝图。

    陆嘉月听了众人议论,心中不禁偷笑。

    看来松表哥果然没说错,张朴云的画作,丁璨果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不知他都从何处得来?

    又想起丁钰方才曾说过丁璨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如此看来,他倒确实有些文人的附庸风雅之气。

    待酒菜上桌,陆嘉月伺候着曲老夫人用菜,女客们一一上来祝酒,说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祥话儿。

    倒也是其乐融融。

    隔了屏风,那边男客们饮酒谈笑,可就热闹多了。

    丁璨坐了主桌的上位,曲宏并曲宪曲宁相陪,丁璨心里却嫌无趣,拉了曲松在身侧坐下了。

    曲樟陪着梁皓和丁锐同坐一桌,曲榕则独自和男客们坐在一处。

    曲家几位老爷都与丁璨敬了酒,闲谈几句,见他神色淡淡,便没有过多叨扰,容他自便。

    曲松便也与丁璨喝了一杯,低声笑道:“方才你说要给我妹妹赔礼致歉,硬将我从书房赶出来,我还不及问你---那日我妹妹从杨府一回来就哭了一场,我母亲和祖母可都心疼得不得了,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得罪我妹妹了?”

    “我喝多了酒,说了几句混话罢了。”丁璨淡淡笑道。

    曲松横他一眼,“我不信,你这样泰山崩于眼前,不仅面不改色,且还要上去跺两脚的人,你会因为喝了酒就对一个小姑娘说起混话来?”

    丁璨眉心微挑,一副“你奈我何”的神色,“信不信由你,左右我已经赔了礼,也道了歉,小丫头都不计较了,莫非你还要与我计较不成?”

    曲松一叹,笑道:“那也是我妹妹好说话,要不然就凭你那一幅破画,这事可没这么容易了结。”

    “破画?”丁璨一哂,瞪了曲松一眼,“也就你敢这么说,外头的人拿着银子还买不着呢。”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嘴皮子官司,阿栗忽然走了进来,悄没声息地站在了丁璨身后。

    丁璨也不看他,将手中的酒杯搁在了桌上,就听阿栗压低着声音,道:“爷,定州那边的消息回来了。”

    “嗯,”丁璨点了点头,“怎么说?”

    阿栗又道:“是晋王身边的人拿了晋王的名牒,让定州知州调动了当地的二百守兵,擒下了一伙匪贼,现正押在定州州署的大牢里。咱们的人已经打探清楚,那伙匪贼不过一二十人,都是假扮的。”

    “是谁的人?”丁璨的神色瞬间肃然起来。

    阿栗的声音愈低:“...是魏王的人。”

    丁璨倒不觉意外,冷冷一笑,“他可当真是闲不住,都是被幽闭起来的人了,还有心思去安排这些事情。”

    阿栗不敢接话,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那些人也没想真要卫太医的性命,只是一路阻截,欲将他拖延在定州,如今咱们的人暗中护着,必不会再出差错,大约五六日之间就可以赶回京都。”

    丁璨点了点头,阿栗待了片刻,见他无话,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曲松就坐在丁璨身侧,将阿栗的话也听了个十之**。

    因听话里提及卫太医,他心中不解,便问丁璨:“难道卫太医身系谁人安危不成?”

    丁璨一笑,道:“你倒是猜得准---正是杨首辅家中那卧病不起的杨老夫人。”

    曲松闻言,瞬间领悟。

    内阁首辅又如何,官职再高,官威再大,也都越不过一个孝字去。

    老母亡故,一样要解去官职,家中丁忧。

    “这一步棋实在是走得不怎么高明,”曲松语带讥诮地笑着,“也只怪杨首辅尚在知命之年,不然他再老些,告老还乡,魏王和孙次辅不是也省了这些麻烦?”

    丁璨哈哈一笑。

    曲松又道:“怎么这一回晋王也掺和了进去?”

    丁璨道:“你是知道的,各处府州县皆有金羽卫的暗探,那日晋王在杨府饮宴,却中途无故离去,我便留了个心,在晋王府外布了眼线。果然就有晋王府的人连夜急奔出城,探子们一路跟随,就跟到了定州。”

    曲松不禁讶然:“晋王身在京都,又如何得知定州之事?难道是那晚在杨府里,有人暗中与他递了消息?”

    “十有**是了。”丁璨笃定地道。

    说着,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阿栗的话。

    “看得真切,陆姑娘确实亲手将绢帕抛入了晋王怀中...”

    丁璨不禁就开始去想像着当时的场景。

    晋王品貌风流,小丫头一见倾心也是有的,可是她看上去柔柔弱弱,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中去亲近晋王?若晋王对她留了心,能有个结果倒还罢了,若是晋王无意,事情又传扬了出去,她一个闺阁女子名声受损,又该如何自处?

    想着想着,心中便莫名地烦躁起来。

    与曲松二人相对沉默。

    过得片刻,曲松忽而一笑,道:“晋王向来自诩清流,不屑涉入争储夺嫡之事,如今东宫储位空悬已久,看来潇洒肆意如晋王,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丁璨压下心头烦躁,沉声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团疑影,只怕他这按捺不住,并不是头一回了。”

第七十五章 前路漫漫

    曲松听丁璨话中隐有深意,正欲再问,有几位男客上来敬酒,彼此一番推让,就给混过去了。m.www.uu234.net

    宴席散后,客人相继离去。

    曲松送了丁璨出去,曲樟自回书房,丁锐则跟在曲颐的身后,至于曲榕,却早不知所踪。

    梁皓正站在廊下和曲宏说话。

    也不知说些什么,曲宏不时颌首而笑,一旁的梁皓则是一副恭谨谦虚的模样。

    看来梁皓已经过了松表哥那一关了,如今该轮着姨父亲自考量了。

    陆嘉月心中暗自欢喜,又向曲英望去。

    曲英和梁皖站在院里的芭蕉树下,手拉着手说悄悄话。只是曲英的目光,却不时地向廊下望去。

    怕被人发觉似的,只轻轻一瞥,目光又不露痕迹地收了回去。

    陆嘉月抿了嘴儿悄悄地笑。

    送曲老夫人回了上房,因为时候还早,陆嘉月就往孟氏的屋里来。

    孟氏才换了一件家常的秋香色夹丝素缎褙子,坐在软榻上喝茶,见了陆嘉月进来,便将屋里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陆嘉月便知孟氏有话要说。

    果然孟氏搁了茶盅,轻声一叹,道:“方才大姑太太与我说了一件事...”

    “可是那正在商议的婚事就此打消了么?”陆嘉月浅浅笑道。

    孟氏目光里满是惊讶,看着陆嘉月,“你这小丫头又是怎么晓得的?”

    “我猜的。”陆嘉月眨了眨眼睛。

    “古灵精怪,”孟氏不禁嗔笑,“你如今竟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陆嘉月只是笑着不说话。

    孟氏便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与了陆嘉月。

    原来,按着孟氏的意思,今日本想让陆嘉月和丁锐再好好儿地见上一面,然后就赶紧将婚事定下来。谁料曲颐一来,就将孟氏和曲老夫人请到了一旁无人处,说上回提的婚事,作不得数了。据曲颐所说,先前丁锐还答应了她,婚事全由她作主,正月初二日从曲府回去后,她又问了丁锐的意思,丁锐也答应了。可是过了正月十五,丁锐就有些变了主意,到了几日前,竟就直接告诉曲颐,要打消了这正在商议的婚事。

    陆嘉月自是心知肚明其中缘由,孟氏不知,言情之中便甚是惋惜:“锐哥儿这孩子我瞧着真是不错,家世好,性子也好,咱们又都是亲戚,亲上加亲,不正是一桩美事?如今倒好,不知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女孩儿,嫁了给他享福去哩。”

    自然是那位姓夏的姑娘咯。

    陆嘉月心里如此想着,口中笑道:“姻缘自有天注定,都是月老管着呢,姨母又何必替月老白操了心,再者说我还小,您莫不是怕我将来嫁不出去?”

    孟氏笑着,轻轻抚摸着陆嘉月的脸颊,“小丫头,我是替你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桩婚事。”说着,又是一叹,语带不满地道,“老夫人也是,平日瞧着多么疼你爱你,大姑太太一开口,我不乐意,老夫人却像是没所谓似的,还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让我不必介怀---我算是瞧出来了,在她眼里,兴许还是觉着你配不上锐哥儿。”

    陆嘉月却知道曲老夫人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至于曲老夫人为何会不看好她和丁锐的婚事,其中必有她不得而知的缘故。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怨上了曲老夫人。

    陆嘉月忙对孟氏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她老人家平日里对我的疼爱已经是够多了,我还觉得受之有愧呢,这男女婚事上,可就不能再让她老人家替我费神了。”

    孟氏回想往日情形,心里便宽解了些,又笑道:“也罢了,不过大姑太太心里也很是歉疚,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她也说了,要为锐哥儿求娶你的事情,家里上下也都传遍了,如今忽然打消,虽也无甚妨碍,到底你是女孩儿家,还得顾着你的颜面,便让我撒个谎儿,对外只说是因为你瞧不上锐哥儿,才打消了这桩婚事的。”

    陆嘉月虽无意于丁锐,却也感激曲颐为了她的颜面而思虑得这般周全。

    难怪上午来了之后,曲颐只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家常话,当时她就觉得曲颐神色有些古怪,原来是因为要打消这桩婚事,因而对她感到歉疚。

    曲颐自是想不到,其实陆嘉月也想要打消这桩婚事。

    只是丁锐先将话挑明了罢了。

    孟氏心有惋惜,陆嘉月却如释重负。

    可是这重负才释然不过片刻,就听孟氏又道:“说来大姑太太与我最为要好,自然也是疼你的,你与锐哥儿的婚事虽然不成,她却说了,今后必要为你寻一桩好姻缘,以作弥补呢。”

    又过得七八日,这日早间陆嘉月往曲老夫人的上房来问安,就听曲老夫人在和四夫人方氏说起杨老夫人的头风病。

    说是太医院的卫太医已经于两日前回京,往杨府里替杨老夫人诊治,只过了这两日,杨老夫人的头风病就已有所缓解。

    因为那日在杨府里,曲老夫人去探望过杨老夫人,杨夫人便留了意,怕曲老夫人心里系挂,杨老夫人一有好转,便打发人来告诉了曲老夫人一声儿。

    曲老夫人自是欣慰。

    因为二人的母亲是姨表姊妹,二人亦是自幼的玩伴,后来各为人妇,虽少了往来,却到底有幼年时的情谊。

    陆嘉月听了这消息,却是正中心事。

    看来是晋王相信了她,继而出手解了卫太医的困围,也因此让杨老夫人暂时得以活命。

    杨亭鹤仍是首辅,孙秉元也仍要屈居于杨亭鹤之下。

    这也算是暂时压制住了魏王的权势,可是她却丝毫也不觉得庆幸。

    魏王依旧势大,而此番晋王既已出手,就表明他有意要与魏王争夺东宫储位。

    前路漫漫,她要谋划的事情还有很多。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找机会再与晋王见上一面。

    想必此时晋王对她透露消息的举动定心存疑问...有些话,却只有当面才能够解释得清楚。

    更何况还有她做下的那个决定,也应该及早告诉晋王。

    可是该如何才能再见到晋王?

    陆嘉月暗自苦苦思索,面上却仍是乖巧模样,陪着曲老夫人说说笑笑。

    略坐得片刻,忽然外头传话的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笑道:“老夫人,二姑太太打发人送的寿礼到了!”

    曲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忙道:“是颖丫头身边的人送回来的吗?快,快请进来。”

    丫鬟应了,又小跑出去。

    方氏就对曲老夫人笑道:“小妹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也只有您还唤她颖丫头。”

    “她就是到了一百岁上,也是我的颖丫头。”曲老夫人笑呵呵地,忍不住向宴息室外张望。

    方氏又笑道:“那是您疼小妹,小妹也有孝心,就为着您的寿辰,她还大老远地打发人回来送寿礼,一家子儿子女儿都孝顺,老夫人是最有福气的。”

    曲老夫人拿手点着方氏,笑道:“又哄我着高兴,想让我夸你是不是?罢了,你也是个有孝心的,不比颖丫头差了哪去。”

    曲老夫人口中的颖丫头,正是她亲生的女儿,曲家的二姑太太,曲颖。

    曲颖的夫家也是京都人氏,不过在陆嘉月还未寄居于曲家之前,曲颖就已随丈夫去了外放的兰州府任上,几年间都不曾回京,故而前世里陆嘉月就未曾与她谋面。

    过得片刻,丫鬟们就引着个做管事娘子装束的妇人进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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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纪事介绍:
前世的陆嘉月,活得无甚滋味,临了还不得善终。重生之后,自是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拨弄朝堂风云,置身皇储之争,化解内宅之乱...纵有前世记忆,一路行来,犹是步步心惊。至于嫁得良人,她只能说,此事纯属意外。春棠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棠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棠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