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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梦无     春棠纪事txt下载     春棠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滴水不漏

    进了里间,在暖炕上坐下,桔香柚香奉上热茶,摆上糕点。m.www.uu234.net段氏趁空儿眯起眼睛将屋里瞧了个遍,不无倾羡地笑道:“你这几间屋子倒是装点得精致,可见你姨母是真心疼你。”

    净说些无用的话。

    陆嘉月心里嘀咕着,口中仍笑道:“姨母自是疼我的,不过这屋里的东西却没一样是我的,将来我家去,自是要请姨母收回去的。”

    “那可未必,你姨母对你可是视如己出,将来你出阁,她必会为你置办下丰厚的嫁妆哩。”段氏看着陆嘉月,眼神颇有深意。

    陆嘉月笑了笑,不接这话头。

    “您是长辈,理应是我去给您问安,只是听说您向来事忙,眼下又是年关,只怕您是愈发地不得空,故而我才没敢前去叨扰没想到今日您却亲自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段氏暗暗冷哼一声。

    这小妮子,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

    事忙..自己何曾忙过?又说什么问安,听着倒是多么知礼,像是浑忘了立冬那日在上房的花厅里甩冷脸子的事了。

    惯会两面三刀,也不知是像谁?

    若不是儿子求了自己出面,谁愿意看这小妮子的虚伪嘴脸呢!

    “来瞧瞧你罢了,能有什么要紧事,”段氏自压下一肚子的不满,强堆起满脸地笑,“前些日子你病了,我却不得空来看你,听说你喜欢吃百味斋的糕点,我特意让你榕表哥去买了两盒回来,他不方便到你这里来,所以就让我给你送来了,”唤身侧的玉屏,“快拿来给表小姐尝尝。”

    提起曲榕,陆嘉月这才想起来几日前在暗香园里,曲榕以身阻拦她去路的莽撞举动。

    母子之间,想来是无话不说的。难道段氏是来替曲榕致歉的么...她并非有如此心胸之人啊。

    陆嘉月不动声色,只客气地与段氏敷衍,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多谢二夫人系挂着我这一点喜好,”陆嘉月并不伸手去接段氏递过来的两盒糕点,只对着辛竹点了点下巴,辛竹会意,伸手接了过来。

    陆嘉月又道:“只是上回程太医嘱咐过了,女子不能多吃甜食,我近来便也不大吃了,只不过您的恩赠,我自是不敢不领的。”

    不吃便不吃,原本就只是想借了这两盒糕点的由头,方便说话罢了。

    段氏这般想着,不仅不生气,神色更是热切了些,“自是该听太医的话,你若吃不得,便留着赏下面的小丫鬟们,也是一样的。”

    陆嘉月面露惋惜,笑叹道:“也只得可惜您的一番好意了。”

    “无甚关系,吃不得甜食,下回我让你榕表哥再带些咸口儿的糕点回来便是。”段氏满口温和体贴的语气。

    只是句句话不离曲榕左右,究竟是何用意?

    陆嘉月且掩住心中疑惑,只淡淡地笑着,“不必如此麻烦,四少爷是要攻读文章,用心功名的人,我怎敢耽误他的时间,来为我做这些微末小事呢。”

    段氏故作讶然:“你怎的如此见外,什么少爷不少爷的,咱们原都是至亲,你称他一声表哥便是。”

    表哥...表哥...

    前世里自己何尝不是一口一个榕表哥的唤着曲榕呢?

    每唤一声,心头都是满溢的甜蜜滋味。

    而曲榕总是那样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他的眉目间,也曾无数次映照着自己的一颦一笑,直到最后,映照着她的悲伤和眼泪,还有破碎支离的一颗心。

    段氏见陆嘉月兀自垂眸,似有沉湎之色,心中不禁奇怪,冷冷横她一眼,立刻又笑了起来。

    “你榕表哥前儿和我说,总在梅园里遇见你,又说你年纪小,他身为表哥,有心想要照顾你一二,只是你模样儿生得太好,若是与你亲近些,只怕那起子嘴坏的人要瞎传些难听的话...”

    “你榕表哥为人斯文腼腆,成日里只晓得读书...倒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夸他有些才学,连国子监里的先生都夸他哩...”

    “他总说身为男儿当以学业为重,来日金榜题名,入仕封官,方可报效家国...”

    “他已经十八了,有些人家的哥儿像他这个年纪,已经婚配了,可是一来他看重学业,无心婚配,二来,我冷眼瞧着,如今也寻不着个合适的姑娘配与他...”

    “这男女婚配啊,其实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若是自家亲戚,那便更好了...人都说表兄表妹好作亲呢。”

    段氏只管顾自絮絮地说着,陆嘉月便也不以为意地听着,却是越听越觉得耳熟。

    细回想了想,仿佛正是前世里她初到曲家之后不久,段氏背着人,与她悄悄说下的那些话。

    曲榕故意与她亲近,段氏则在旁推波助澜,她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将整颗真心托付与了曲榕。

    可是那也都是前世的事了。

    不过如今看来,曲榕并没有将她对他拒之于千里的态度告诉段氏。否则,以段氏的孤拐性子,必不肯陪着笑脸再来与她说这些话。

    前世里,她对段氏可是恭敬有礼,段氏对她的热切之情,自也是远胜今世今时。可是她想不明白,段氏和曲榕都是为了攀附权贵而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可是又为何偏偏要来纠缠于她呢?

    她幼年失母,父亲也不过是个外放的布政使,家中虽有些产业,却也算不得大富。

    他母子二人究竟为何要半哄半骗地让她和曲榕私下暗定终身?

    前世也就罢了,往事如烟尘,早已随风散去,如今她已再世为人,又刻意不与他二房的一干人等来往,如此鲜明疏远的态度,为何他母子还要厚颜无耻的纠缠上来?

    陆嘉月强忍下心头怒意,似笑非笑地道:“不知二夫人何故与我说起这些话来,我一个小丫头,您说的这些,我当真是听得云山雾绕,不大明白不过也不妨事,回头我去将这些话告诉姨母便是,想来姨母自是会为我解惑。”

    告诉孟氏那还了得?

    这小妮子年纪小,欺她懵懂天真,孟氏看似温柔平和,实是个绵里藏针的聪明人,若让她听了这些话,还不知要闹得怎样。

    段氏悚然惊出一身冷汗,忙摇手不停,笑道:“不必,不必,我不过是嘴碎,逢人便要念叨上几句你又何必说与你姨母晓得,没得让她笑话。”

    陆嘉月不由哂然冷笑。

    前世遭遇正是前车之鉴,再世为人,她又岂会重蹈覆辙?

    段氏正是尴尬无奈之时,桔香进来回话,将段氏“解救”了出来。

    “表小姐,小顺小成两个来了,说有事要回禀,现在外头院里。”

    陆嘉月便站了起来,对段氏笑道:“我还有事,就不陪您说话了,多谢您来看我,哪日我得空,自去给您问安。”

    “不用,你身子弱,得空多保养罢,我先回去了,屋里也还一堆事儿呢。”

    段氏匆匆忙忙,逃也似地去了。

    陆嘉月懒得将心思花费在她身上,隔着窗子看着她出了院子,便让桔香唤了两个小厮进来。

    里间别无旁人,两个小厮打个千儿,道:“禀小姐,金羽卫署衙那边有消息了说是盐税案已经审结定案了。”

第四十七章 全是假话

    心里虽是忽地紧张起来,陆嘉月的神色却还镇定,语气平和地对两个小厮道:“究竟如何你们且细细地说来。”

    “奴才们在外头听到风声,说盐税案今日上午已经审结,便赶往金羽卫署衙去打听,只是那里门禁森严,奴才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那街边听人闲话议论,说三法司审定关铭和佟白礼二人合谋贪墨盐运税银近两百万两,佟白礼在京都城里也有宅子,金羽卫在其二人家宅里,抄出许多巨额银票和成箱的大金锭子...三法司据他二人贪墨银两之数,已拟判关铭斩刑,佟白礼虽死,其与关铭二人的子嗣家眷也都已下狱,子嗣拟判流放滇藏为奴,家眷拟判入贱籍,罚没入官。另还牵连出了户部及两淮盐运上的大小近百名官员,因圣上曾有敕令,要将涉案的一干官员从重惩治,三法司俱是论罪重判,今日已将案宗和奏牒承了上去,只待圣上御批...”

    陆嘉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案子终是顺利地审结了,三法司和金羽卫果然行事老辣狠厉,如此惊天大案,自开审不过半月,便已尘埃落定。

    只是前后听来,怎的一字也未提及身为案件始作俑者的魏王,和关铭曾被投毒灭口之事?

    “外头的人只说了这些么可曾有提起魏王?”陆嘉月忙忙追问。

    两个小厮不免又是一通腹诽...为何小姐独对魏王格外留心似的?

    悄悄对望一眼,都摇着头道:“奴才们听得仔细,并未听见有人提起魏王...”

    无人提起魏王,这却是为何?

    那日在松表哥的书房外,自己贴在窗下可是听得真切,有关铭指证魏王身涉盐税贪墨案,又有狱卒的证词,可证明魏王曾收买其毒杀关铭灭口。真相如此,难道是三法司的人也畏惧了魏王权势,而没有将实情写入案宗,上承天听?

    那么金羽卫的人呢?

    金羽卫是圣上的心腹近卫,手握皇权特许之令,根本无须与三法司商议,便可将魏王的种种罪行直接呈至御前。

    若是金羽卫的人当真这么做了,京都城里也该风传些与魏王有关的消息。

    可是根本无人提起魏王。

    可见这一桩盐税案,在天下臣民的眼里,竟是与魏王毫无干系的了。

    还说什么铮铮清名,据实上奏...竟全都是骗人的假话!

    陆嘉月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帕,攥得指尖都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里,泛起数点殷红血印,犹不觉痛。

    满心里只余彷徨凄凉。

    仍是无用...仍是无用...任凭自己费尽心机,却还是未能打压魏王分毫。

    若任由魏王继续如前世里那般权柄在握,来日,曲家与父亲,还有自己,不免也会如前世里那般再次遭遇灭顶之灾。

    可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前世命运?

    自己已是真的尽力了。

    一旁辛竹见陆嘉月神色讳莫不定,自不免又担心。

    “...小姐,话回过了,不若让他两个先出去罢。”

    陆嘉月眸光沉沉,轻挥了挥手,似连只言片语都无力言说。

    两个小厮也渐已习惯陆嘉月“善变”的脾性,况她如今言行举止,皆与从前判若两人,两个小厮对她倒是愈发地敬畏起来,虽是因她暗地里所做的那些事而心生种种疑惑担忧,可是无奈二人身为奴才,除了听主子吩咐,是连多嘴一问都不敢,也不应该的。

    终究是小成更有眼色些,去时还道:“小姐莫忧,奴才们再出去打听着便是,若再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与小姐。”

    又是一个夜不安枕的晚上。

    早间晨起,听闻姨父曲宏自金羽卫署衙回来了,陆嘉月才略有了些精神。

    自在春棠居里随意用了些早饭,便往姨母孟氏的正房来。

    本是想着盐税案已经审结,曲宏外居数日,回来家中必与孟氏夫妻闲叙,自己也许可以在旁探听到些消息。谁料丫鬟们说,曲宏回来用过了早饭,洗漱更衣后,又匆匆进宫去了。

    陆嘉月扑了个空,心中更是憋闷。

    恰孟氏要去上房问安,她便和曲英随孟氏一道去了。

    不过也是想着上房热闹,陪在曲老夫人身边,说说笑笑,总好过自己独自窝在春棠居里黯然忧愁。

    纵是无用,至少也可以让自己得到一时的宽解罢了。

    来到曲老夫人的宴息室,仍是四夫人方氏陪在曲老夫人身侧。

    众人就座,闲话说笑,不过都是些家中庶务,如何上下打点,预备过年之事。

    就听方氏对曲老夫人笑道:“昨儿昌平的庄子上送了年货来,我瞧了瞧,倒比往年更丰富,尤其是那野鸡崽儿,虽瞧上去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一剥了出来,肉色却是细嫩得很,我已告诉了小厨房,中午就给老夫人做个酥炸五香鸡脯,熬上一锅鸡汤,下些菌菇子进去,再炒一碟嫩嫩的青菜芽儿,配一碗香糯米饭,保管老夫人吃得香甜。”

    曲老夫人不禁笑道:“都是些寻常东西,怎么一经你的嘴儿叭叭几下,听着就格外舒坦似的,我这才用过了早饭,就像是又觉得饿了。”

    众人都笑。

    孟氏道:“这就是老夫人的福气了,有了四弟妹在,老夫人每日里连饭菜都能多吃下一碗的,不像咱们吃得少,倒带得老夫人也跟着没胃口。”

    方氏又笑道:“也只有老夫人才喜欢有我在身边,家里的这些丫头们讨嫌着我呢,若是有我在旁哄着,只怕她们一个个要吃得珠圆玉润,来日衣裳穿不进去了,可是要来找我赔衣裳呢。”

    众人愈发笑个不住。

    陆嘉月虽是满心忡忧,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曲老夫人高兴,又见陆嘉月与曲英也在,便笑道:“中午再添几个菜,留这两个丫头陪我一道用饭。”说着,笑意慈蔼地看着陆嘉月,“小姑娘家的,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众人说笑得热闹,忽然外头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直奔宴息室而来。

    众人听了这动静,齐齐向门口望去。

    却是方氏的另一个大丫鬟宝镜,满面惊慌神色,站在帘子下面,声音惶急地喊了一声“四夫人!”

    方氏见她如此不知规矩,正要拉下脸来,却听宝镜又道:“走水了!四夫人,三小姐的院子走水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场虚惊

    众人闻言,都唬得变了脸色。www.uu234.net

    冬日里各院各屋都烧着地龙,又有炭炉取暖,一时不小心,没看顾住,几点火星子便可以引燃屋里的帐幔帷帘,若不及时发现扑灭,烧了起来,便会引发明火,若是再烧着了房梁廊柱,更是危险。兼之冬日里刮的都是北风,烧着了一处,火势借了风,便能一个院落连着一个院落地烧下去。

    如果烧成那样,便是立时下一场瓢泼大雨,也未必止得住火势。

    众人一时都尚未醒过神来,到底是曲老夫人上了年纪,见过些风浪,如此紧急关头,仍是面不改色。

    先是问了宝镜,得知已有人前去救火,便对方氏道:“老四媳妇,你先回去瞧瞧。”

    又吩咐孟氏,“快出去打发婆子们多叫些人往薇丫头的院子里去帮忙。”

    方氏那样机敏,心有成算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是急得发慌,还是孟氏拉了她一把,二人才匆匆地出去了。

    过得片刻,曲老夫人又吩咐珊瑚:“你也去瞧瞧,记得站远些,仔细伤着你有什么事儿,立刻来告诉我。”

    珊瑚去了,这里一屋子的丫鬟虽不敢当着曲老夫人的面说些什么,神色里却也都是怕得厉害。

    陆嘉月却是不怕,因为前世里将曲家毁灭的,并不是一场大火。

    可是却也记得清楚,在曲家住了三年,曲家不曾发生过走水的事。

    心中微有疑惑,正自思量,曲老夫人将她与曲英唤至身侧,搂了她二人在怀里,一双略显混浊的眼眸,目光里却满是沉着镇定,直望向窗外。

    “别怕,在我这里,别怕...”

    可是陆嘉月分明听见曲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

    想来曲薇是曲老夫人的心头肉,听说曲薇的院子里走了水,曲老夫人焉能不担心?大约心里当即便想让人扶了她赶过去,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这家中的主心骨,若是连她也慌了,急了,下面那些人岂不是更慌,更急?

    再者说,她这把年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去了不仅无用,便是只站在旁边看着,那些丫鬟仆妇们还得分神来护着她。

    宴息室里一片静寂。

    陆嘉月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巧却又迅捷的脚步声渐往宴息室来。

    是珊瑚挑起帘子进来,一脸地无奈神色,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火没有烧起来,已经救下了。”

    曲老夫人这才松开了怀里的两个少女,神色松缓下来,淡淡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哪个丫鬟婆子偷懒儿,没看住炭炉子?”

    珊瑚摇头,“并不是...原是三小姐在自己院子里偷着生了火,烤起了野鸡崽子,烧着了墙角的蔷薇花架子,一时黑烟滚滚,隔了院头远远瞧着,倒是十分吓人,丫鬟仆妇们不知情,以为是走水了,便叫嚷了起来...”

    满屋里丫鬟听了,都忍不住偷笑。

    陆嘉月和曲英对望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却又哭笑不得。

    曲老夫人也摇头笑叹道:“这个薇丫头小小年纪,胆子倒大,凭她要吃什么,只管让小厨房做去便是,哪有个闺阁千金在自己院子里烤东西吃的,也不嫌脏,传了出去,看将来哪个人家敢要她。”

    珊瑚也笑,“虽是虚惊一场,倒是把四夫人吓得不轻,正数落着三小姐呢。”

    曲老夫人又笑道:“该着数落,且还得好好儿地管一管她,免得她今后做出更出格的事儿来。”

    “三小姐不服气,和四夫人犟嘴,”珊瑚说着,看了陆嘉月一眼,“说是学的表小姐,怎么表小姐烤得东西吃,她却烤不得...”

    陆嘉月微微一怔,随即莞尔笑道:“原是我的错,我曾在炭炉里烤过板栗和芋头来吃,却没想到引得薇妹妹也来学我...”

    虽是虚惊一场,方氏一想起方才半空里黑烟滚滚的情景,便心有余悸。

    曲薇衣发凌乱,手脸乌黑,坐在暖炕上,由着两个丫鬟捧了热水帮她擦洗。

    方氏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女儿,心头只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悲凉。

    自己这样步步为营的性子,如何就生了这么一个大大咧咧,整日顽皮任性的女儿呢...

    自己的夫君亦是儒雅沉稳,也不知这丫头究竟是像了谁?

    方氏一口气堵在心头,实在憋闷得难受,横了曲薇一眼,扬声道:“说,你为何要在院子里生火烤那劳什子的野鸡?”

    曲薇嘻嘻一笑:“是二姐姐告诉我,说烤出来的东西格外香甜好吃,恰好我又瞧见小厨房里新鲜的野鸡崽儿,就拿来烤了。”

    方氏闻言,几欲呕血,指了曲薇痛心疾首地道:“你难道不晓得,冬日里房屋院落最怕见着明火万一烧着了屋子,可怎么是好?”

    “这不是没烧着屋子么,”曲薇看了方氏一眼,甚是不以为然,“陆姐姐还在屋里烤板栗和芋头吃呢,我怎么就烤不得?”

    “那也是在炭炉里烤,不曾生火...”

    “我倒是也想把野鸡崽儿放进炭炉里去烤,可是放到那炭上不就脏了么,便是烤熟了,如何吃得?”

    “便是你想吃,只管让小厨房去烤便是了,用得着你在自己院子里生起火来?”

    “小厨房那些人粗手笨脚的,别给我烤糊了...”

    方氏气极反笑,连连点头,道:“不怪你祖母喜欢你陆姐姐,你自己瞧瞧,如今她去上房给你祖母问安,比你这个亲孙女还勤勉呢。你不在你祖母面前尽孝,成日里便只会变着法子的淘气...”

    曲薇扬起脸,哼了一声,“你们个个都说她好,她哪里好了?她请二姐姐和段姐姐吃烤板栗,烤芋头,单不请我,她就是不好。”

    “她送你衣裳料子的事儿你是忘了?那夹袄你可是穿得喜欢得很呢。”

    “不过一块衣裳料子罢了,值得什么的?若认真计较起来,那她还吃了咱们家的饭,喝了咱们家的茶,使唤了咱们家的丫鬟婆子呢,这却怎么说?”

    “愈发地混说起来了,你还不轻声些,让人听去了,再传与你大伯母的耳朵里,又是一场是非。我是晓得的,那日原是茜丫头和欣丫头两个自己找上门去的,哪里是你陆姐姐请去的呢?板栗芋头是什么稀罕物,也值得拿来请人的?”

    “反正我没吃着,我心里就是不痛快...”

    “行,我让小厨房里给你烤上几大盘,让你吃得上火,看你痛不痛快。”

    母女二人吵了半日,到了午饭时候,曲老夫人打发人来唤了曲薇过去,四房的院子才算是安静了。

第四十九章 来日未知

    曲薇来了上房,曲老夫人自也不免要好生教导她一番。顶 点 X 23 U S

    不过言语间却是比方氏要温柔和蔼得许多了。

    陆嘉月不曾想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会引了曲薇学她,才生出了这样的事端,心里不免有些自责,待曲老夫人教导过了曲薇,她便上前拉了曲薇的手,歉然笑道:“原不是薇妹妹的错,都怪我不好,挑了个头,才让薇妹妹...”

    “这原也怪不着陆姐姐头上,”曲薇撇了撇嘴,打断了陆嘉月的话,“若定要说陆姐姐有什么不好,那便是陆姐姐偏心。”

    陆嘉月愣住。

    曲家三位姑娘,曲英是她嫡亲表姐,那自是旁人不可比的,曲茜与曲薇二人,她自问更看重曲薇一些,往日里也多与曲薇亲近,怎的曲薇却说起她偏心?

    陆嘉月微微一笑,道:“不知妹妹这话是何意?”

    曲薇板着脸,撅了嘴道:“你请二姐姐和段姐姐吃烤板栗,烤芋头,却单不请我,还说不是偏心...”

    话音未落,满屋里的人,连同曲老夫人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陆嘉月着实哭笑不得。

    这曲薇虽比她只小上一两岁,可是论起心性心智来,却仍如孩童一般幼稚单纯。

    曲老夫人唤了曲薇坐在身边,温柔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笑叹道:“你这小丫头,究竟何时才能长大呢...”

    就听曲英笑道:“三妹妹,这偏心的话合该是由我来说,你陆姐姐没请你吃烤栗子,烤芋头,又何曾请过我呢。”

    曲薇虽年纪幼小,却也知道亲疏有别,将信将疑地看着曲英,“当真没有请过你么”,见曲英摇了摇头,她便笑了起来,“那我心里可就好受些了,原来陆姐姐不是只偏心我一个儿。”

    陆嘉月忍了笑意,郑重其事地道:“待会儿用过了饭,我便请姐姐和薇妹妹去我屋里,我亲自烤东西给你们吃。”

    曲薇欢喜得直跳起来,一顿午饭都不曾好生吃过,便拉了陆嘉月和曲英往春棠居去。

    陆嘉月因知道曲薇想吃烤野鸡崽儿,便悄悄打发小丫鬟去小厨房里要了几只鸡腿子,还顺便带了些盐巴和香料回来。

    炭炉上的盖子揭去了,芋头和板栗都埋进炭里烘着,再拿筷子般粗细的竹枝折洗干净了,将鸡腿子串进竹枝,由两个小丫鬟拿着,就坐在炭炉边,举在炭火上翻烤,还不时撒上点儿盐巴和香料。

    炭火烧得旺,没烤多久,鸡腿子便滋滋冒油,焦香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曲薇自吃得津津有味,陆嘉月和曲英却只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曲薇撕了一条鸡腿子肉下来,递给陆嘉月,笑嘻嘻地道:“尝尝,可香了。”

    陆嘉月接了在手里,又从中撕出一半,递给曲英,二人尝了,都觉酥香可口。

    曲英便笑道:“还是妹妹聪明,这用炭炉子烤肉吃的法子,也只有妹妹想得出来。”

    陆嘉月用帕子擦了擦手,浅啜了一口热茶,也笑道:“我只是想着,那栗子芋头都烤得,旁的吃食自然也烤得,用炭炉子烤,总好过生起明火来。”

    陆嘉月和曲英说着话,曲薇自啃着鸡腿,吃得十分酣畅。

    曲英不禁笑道:“我倒不是羡慕三妹的胃口,只羡慕她这样整日里无忧无虑,不知愁为何物的性子。”

    “难道大姐姐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事么,”曲薇一双机灵忽闪的眼睛看向曲英,嘴里手里却也不停下,“其实我也有过发愁的时候,像是母亲每回管着我,让我读女诫、摹字帖,我就愁得想哭...”

    “不过,晚上睡一觉再醒过来,我就又不想哭了...只要母亲一日不管我,我且就快活一日,明日若母亲再来管我,我便明日再愁便是...总不能今儿还没过去,就愁着明日的事,那岂不是连今儿也白白浪费了...”

    “人生在世,本就是自寻快活的,何曾有过快活上赶着寻人呢...”

    自言自语似的,曲薇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地絮絮说着。

    曲英听了这些话,甚觉意外,笑道:“当真瞧不出来,三妹小小年纪,倒有这些领悟。”

    “我却不晓得什么领悟,只是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罢了。”曲薇咯咯一笑,丢下了一块鸡腿骨,又从小丫鬟手里取过了一只烤得油光焦黄的鸡腿子。

    然而这一番看似信口拈来的话,却瞬间触动了陆嘉月的心事。

    是啊...因为忧愁明日尚未发生的事,便蹉跎了今日,多么不值...人生苦短,却又有多少个今日可以蹉跎?

    即便是眼下凭自己一己之力还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却至少还有今日短暂的欢娱。

    况且,来日尚未可知,不定何时,或许就会出现转机。

    重活一世,于世情百态之上,自己本该比旁人看得更通透些,却偏偏是被一个小丫头不经意间说的话给点醒过来。

    实是有些惭愧。

    陆嘉月心绪安定,大有拨云见日,晴朗空明之感,笑着吩咐辛竹:“晚上就请姐姐和薇妹妹在这里用晚饭,你打发人去小厨房告诉朱大娘,请她照着姐姐和薇妹妹素日的口味,多做出几样菜来。”

    到了晚饭时候,菜上了桌,因有口味清淡的桂花糯米粥,陆嘉月便让辛竹将那从江南带来的八宝酱菜装了一碟出来,配着那粥,曲英和曲薇果然吃得利落爽口。

    三人吃过晚饭,又喝消食茶,说说笑笑,直闹到亥时,四夫人方氏打发了人来接曲薇回去,方才是散了。

    转过天来,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神的日子。

    主持家事的方氏愈发忙得脚不沾地,兼之又有田庄上送了年货来,方氏一人分身乏术,孟氏便也前去从旁协助一二。

    陆嘉月和曲英闲着无事,便将上回没有做完的绣件拿了出来,慢慢地做着。做针线最需用心仔细,正可以让陆嘉月静下心来,不去想些无用之事,二来,正月里曲家难免有亲朋故旧的女眷往来,送一方锦帕,赠一个香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最可表达互敬友好的心意。

    几个小丫鬟们便在一旁剪窗花,尤其是打帘传话的蝉儿,手最是巧,似什么样的窗花都剪得出来。

    陆嘉月便指了一个鸳鸯戏水的窗花,笑道:“这个很可以送去给哥哥和嫂嫂,”又指了一个喜鹊登枝的窗花,“这个就贴在姨母这里,”又瞧见还有个五蝠捧寿的,愈发喜欢,让辛竹好生捧着,送去曲老夫人的上房了。

    正好小厨房里新做了供奉灶神的豆沙粉团和粘糖瓜,朱大娘想着小姑娘家的都爱吃甜食,便打发人送了两盘来,陆嘉月和曲英高兴,便都赏给了蝉儿。

    如此过了四五日,每日里不是做针线便是和小丫鬟们顽笑,虽只做了两方帕子,一个香囊,陆嘉月的绣工却是难得的精益了许多。

第五十章 年年岁岁

    展眼便是除夕。m.www.uu234.net

    陆嘉月起了个大早,去正房给孟氏问安。

    孟氏却不在,因为午后曲家诸人要在祠堂祭祖,她赶着去给四夫人方氏帮忙了。

    左右无事,陆嘉月便和曲英理了几套新做的衣裳出来,预备明日正月初一穿了去给曲老夫人拜年。

    到了午后,各院各屋都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自曲老夫人起,并曲宏孟氏等几位老爷夫人,曲松等几位少爷,徐氏胡氏两位孙媳,曲英并曲茜曲薇三个孙女,无一人落下,皆往曲家祠堂去了。

    陆嘉月不是曲家的人,自是不必去,也不该去的。

    祭礼毕,已是酉正时分。

    孟氏仍未回来,因晚上要在上房的花厅摆年宴,她又赶着过去帮忙了。

    陆嘉月见孟氏这般辛苦劳碌,不免心疼,曲英却笑道:“母亲已是习惯了,回回过年,四婶婶忙不过来,都是母亲给她打下手呢。”

    天色擦黑时,曲家诸人皆往上房花厅来。

    陆嘉月和曲英携手缓缓而来,才进了上房的院子,迎面就见曲榕独自站在台阶下,正向着院门外张望。

    见了陆嘉月和曲英进来,曲榕才收回了目光,好整以暇地站定了。

    “四哥站在这里做什么,”曲英笑着上前见了一礼,“快进去罢,外头多冷。”

    曲榕含笑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只看着陆嘉月。

    陆嘉月瞟他一眼,见他虽是笑着,眉目眼神间却像是有些郁郁。

    她本也不欲与曲榕多言,随意见了一礼便罢了。

    携了曲英的手,绕过曲榕,才向着花厅的方向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陆妹妹。”

    一回身,却是曲樟。

    “三哥。”陆嘉月明快一笑,随着曲英一道,端端正正地见了一礼。

    曲樟脸色微红,不知是因为怯缩,还是被寒风给吹的,顿了一顿,才对着陆嘉月笑道:“妹妹那日送我的两枝梅花,我用清水好生供养着,每日里都亲自照料,前日那花苞儿终于绽开了,果真是清香满室呢。”

    陆嘉月眨了眨眼睛,笑道:“闻着那清香,想来三哥读起书来,也更神思清爽些了。”

    曲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说着,又像是有些难为情似的笑了笑,浅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陆嘉月这才留意,他今日身上穿了一件簇新的天青色素缎夹袍,天青颜色淡逸,衬着他清秀斯文的脸庞,一双眉目似也比往日添了些隽雅之气。

    陆嘉月的目光让曲樟的脸色不由得又是一红。

    “咱们一起进去罢。”陆嘉月笑着,与曲英和曲樟三人,并肩往花厅去。

    年宴,阖家团圆,自是曲家最热闹的日子。

    花厅里摆了四桌,仍是曲老夫人带了陆嘉月并曲英三姊妹坐了上席,却让段文欣陪着孟氏几位夫人,并徐氏胡氏去坐了一桌,四位老爷一桌,曲松等几位少爷又是一桌。

    席间欢声笑语,杯觥交错,席上山珍海味,无一不有。老爷夫人们争着给曲老夫人祝酒,丫鬟仆妇们忙着上菜捧杯,你来我往此起彼伏,一片喜乐祥和的融融景象。

    陆嘉月安静地坐在曲老夫人身侧,看着眼前情景,心中不无感叹。

    所谓富贵荣华,世家风光,大抵便是如此罢。

    亥时,年宴毕,杯盏碗碟撤去,摆上热茶糕果,是该放爆竹的时候了。

    曲老夫人已先搂了陆嘉月在怀里,笑道:“可别出去,仔细吓着你,那爆竹声儿可震得人心里发慌呢。”说着,正要去搂曲薇,曲薇却已经跑了出去。

    “我来放,我来放,那些小厮笨手笨脚的,还没我放得好呢。”

    远远的,已从曲家邻近的府宅里,传来一声声响彻夜空的轰鸣。

    曲松进来,手中执着火折,对曲老夫人笑道:“祖母,咱们也放起来罢。”

    “好,好,放罢。”曲老夫人欣然而笑,不住点头。

    女眷们都躲在花厅内,只有曲薇跟在曲松身后,一边嚷着笑着,一边缠着曲松要亲手去点爆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陆嘉月堵着耳朵,依偎在曲老夫人怀里,隔着雕花窗子,看外头爆竹炸开时发出的光亮。

    一下,一下,照得人心里也跟着明暖起来。

    好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过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却只听得曲薇大声喊道:“爆竹不许我放,那这烟花我总可以放了罢?”

    原是曲松从工部火药司弄了几盒烟花回来,偏曲薇瞧见了,愈发缠着曲松要亲手放烟花。

    曲松拗不过她,只得给了她火折子,又让小厮们好生看着,在院中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女眷们这才敢出来看,齐齐站在廊下,仰头望向夜空。

    墨紫的夜空,星光微闪,一声又一声呼哨,烟花直冲上云天,绽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似繁花璀璨,又似银河倾泄。

    曲薇跳起来拍着手欢呼,夜空下的仰望者们,眼中无一不饱含着对来年的憧憬和期望。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是此时,陆嘉月却只希望眼前的一切永远不要有所改变。

    让时光就这么一直安宁平静地继续下去...

    让前世的悲剧,不再重演。

    曲家诸人又在花厅内聚至亥正时分,方才散了。

    曲宏孟氏是长子长媳,二人同扶了曲老夫人回屋,陪着守岁。

    陆嘉月依旧和曲英携手回去,曲樟默默跟在一旁。

    “方才放爆竹的时候,我都给吓了一跳,陆妹妹怕不怕?”曲樟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陆嘉月笑着摇头,“我的胆子虽比不上薇妹妹,却也是不怕的。”

    曲樟微微一笑。

    曲英便看了他一眼,“三哥怎的只问妹妹,也不问问我?”

    曲樟一愣,打个哈哈,脸却又红了,“我晓得你向来是不怕的...”

    曲英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三人随意说些过年的趣事,很快便来在了大房的院子外头。

    院门洞开,门上数盏风灯,照得门下一片通明。陆嘉月和曲薇站在台阶上,陆嘉月指了院子里,对曲樟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姐姐便先回去了,三哥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是初一,咱们明年再见。”

    笑拂满身花影,遥指珠帘深院。待到了,道一声稳睡,明年相见...

    曲樟看着陆嘉月渐渐隐入夜色中的身影,一股温暖喜悦的感觉,缓缓萦绕于心头。

    正自默默遥望,却忽的有人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一掌。

    曲樟吃痛,忙捂了肩头,抬眼向来人望去。

第五十一章 眼瞎心盲

    却是曲榕,昂首立于他面前,面上似笑非笑。

    “...四弟这是做什么?”曲樟捂着肩头,脚下不觉后退了两步。

    曲榕不答,扭头向洞开的院门里望了一眼,笑道:“不知三哥看什么呢,这样认真,这可是大伯母的院子,三哥莫不是想进去瞧瞧?”

    曲樟脸上登时涨红起来,但见曲榕神色慵懒,眼神迷离,想起方才席上他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便忍了心中气恼,只道:“四弟大约是有些醉了,言语上失了分寸,我自不会与你计较,夜深了,我先回书房去了,四弟也早些回去歇了罢。”

    说完,转身便走。

    谁知曲榕一扭身,拦在曲樟面前。曲榕身量较曲樟高出半头,垂下眼睛看着曲樟,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嘴角一扬,曲榕冷笑一声,“三哥向来腼腆,寻常与女子说上半句话便要脸红,不知为何如今与大伯母的外甥女竟这般熟稔起来?”

    曲樟不想曲榕为何会突然提起陆嘉月来,不由一怔,脚下又退了两步。

    “...我何曾与陆妹妹熟稔,不过是说了几回话而已。”

    曲榕一哂,目光紧紧盯住曲樟的眼睛,“若不是二人相熟,那为何她会送你两枝梅花?莫不是你与她二人”

    “四弟休要胡说,”曲樟听他话音不对,忙开口打断,“我与陆妹妹清清白白,从无越矩之举,四弟切莫胡乱猜疑,我一男儿,自是不惧他人毁谤,陆妹妹是闺阁女子,四弟怎可随意毁她清誉?”

    曲榕冷冷睇他一眼,又道:“三哥这话我却是不能相信,若你二人当真无私,那她却又为何送你状元楼的文房四宝?”

    这其中缘由,曲樟自是不能言说,又见曲榕只管咄咄逼人,甚是可恶,心中慌急之上,陡生一股勇气,一把推开了曲榕。

    “我与陆妹妹之间究竟如何,又何须向四弟交待,四弟若是定要捕风捉影,编造子虚乌有之事,即便是到了大伯母面前,我行得正,做得端,也是不怕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去了。

    曲榕再欲追上前去,眼角余光无意一瞥,院门内似有两个婆子正扒在门后,不知是否在偷听。

    于是只得暂忍下心中愤懑,转身离去。

    曲榕回来二房,段氏已经备好了醒酒汤。

    “你方才喝那许多酒做甚?”段氏亲手端了醒酒汤放到曲榕手边,“也不说给你祖母祝酒,你瞧连桦哥儿小小年纪,就晓得讨你祖母的喜欢。”

    曲榕冷冷一笑:“五弟生下来便已讨了祖母的喜欢,我再如何殷勤,也是比不上的。”

    段氏不以为意,笑道:“话虽如此说,到底除了松哥儿和桦哥儿,老夫人最看重的便是你了。”

    “那也不过是看在我是嫡次孙的份上罢了。”曲榕说着,自蹬了脚上的羊皮绵靴,倚到了暖炕上。

    段氏便取过一旁的猞猁皮绒毯给他搭在身上,借着小炕桌上的灯亮,这才发觉曲榕神色有异。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曲榕声沉如水,淡淡道:“母亲可听说,陆妹妹送了一套状元楼的文房四宝给了三哥。”

    段氏闻言,不由愣住:“你听谁说的?莫不是听岔了那小妮子连你都瞧不上,她会瞧得上樟哥儿?”

    曲榕默不作声。

    他心里清楚,他的庶兄曲樟在品貌上本不及他,虽也有些才学,却因是庶出而向来不得父亲喜爱,不比他既是嫡出,又在国子监读书,更得父亲母亲欢心。

    可是为何陆嘉月却偏对曲樟那般亲近?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输给了曲樟。

    曲榕只不开口,却是一旁伺候着的丫鬟翠屏,低了声告诉段氏:“是呢,是三少爷身边的双寿告诉了双喜,然后双喜又...”

    如此段氏便不得不信了。

    见曲榕一副落寞惆怅的模样,心里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我一早便与你说过,那小妮子精怪得很,咱们想悄悄地拿话哄住她,谁料她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你却不听我的劝,定要纠缠她,她可曾理会过你?上回你还让我送上门去看她的脸色,如今她只和樟哥儿亲近,莫非你还看不明白?我劝你还是趁早打了这念头,好好儿地读书,等到金榜题名那一日,指不定后悔的人就是她。”

    曲榕仍是不吱声儿,段氏心里一慌,生怕他是对陆嘉月动了真心,抬手便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说话语气也急迫了起来。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看中了她的容貌,还是看中了她父亲的前程?若说是看中了她的容貌,我便替你去外头寻个比她还出挑的人回来,与你先收了做通房,若是看中了她父亲的前程,这却更容易京都城里官宦人家多如牛毛,咱们高攀不起达官显贵,娶个比她家世好些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榕歪着头,看着雕花窗子上贴的四季同春的窗花,轻声道:“容貌...前程...这又有何分别?我若是说我都想要呢?”

    段氏不屑:“那也有容貌家世皆强过她的。”

    “...她尚且都不理会于我,更遑论旁人?”

    “她是眼瞎,是心盲,你何苦要在她这一棵树上吊着,且由得她去,她若当真是看上了樟哥儿,我才替你高兴呢!”

    曲榕心里本就不痛快,段氏不住聒噪,他愈发烦躁起来,扯过了身上的绒毯一把盖到了头上,装睡起来。

    剩段氏自己杵在那里,到了嘴边的一堆话,也不知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该咽回肚子里去。

    除夕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可是过年,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便是不高兴,因身边的人都是笑脸,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莫名高兴起来。

    正月初一,陆嘉月和曲英在上房待了一整日。

    这日前来给曲老夫人拜年的人不多,不过是往日里来往颇为亲密的几家官眷。即便如此,陆嘉月和曲英也收到了许多压岁钱。

    其中自然是曲老夫人给的压岁钱份量最重。

    陆嘉月感念曲老夫人对她的怜爱,自知唯有更尽心尽力地陪伴伺候在曲老夫人身边,方能报答一二。

    到了初二这日,因昨日有些倦累,早上便起得晚了些,正在梳洗,却是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珍珠来了。

    一进来行了礼,笑道:“大姑太太回来给老夫人拜年了,老夫人请表小姐快过去呢。”

    陆嘉月不等用了早饭,便赶紧往上房去。

    来到曲老夫人的宴息室,果然曲颐已经在了,身后还带着一双儿女,曲老夫人的外孙丁锐和丁钰。

    只是曲颐对面,还坐了一陌生男子。

    因从未见过,不知是曲家哪位亲戚,陆嘉月心中好奇,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男子察觉到陆嘉月的目光,也向她望来。

    就听曲老夫人指了那男子,对陆嘉月笑道:“月丫头,快上来见过国舅爷。”

第五十二章 一把金豆

    陆嘉月一怔。m.www.uu234.net

    ...国舅爷?

    那不正是金羽卫指挥使丁璨?

    陆嘉月却有些不敢相信。

    只因眼前这男子年纪约摸二十六七,头戴白玉束冠,身穿杏子黄金银双丝织行云纹缎夹袍,腰系紫缎束带,脚蹬鹿皮绵靴分明正是一副世家公子的行头,怎会是威名赫赫,令京都城中百官敬而远之的金羽卫指挥使?

    又瞧他面貌,愈发讶异。

    人都说金羽卫的人似铜身铁骨,威严不可相近,怎的他却是这般眉目温润,面若春风?

    丁璨从陆嘉月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不可置信,心中不觉有趣。

    这小丫头,胆子可真大,谁人见了他不是敛声屏气,她倒是敢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

    也不知她在瞧些什么?

    是觉得他面貌可亲,还是可恶?

    丁璨哪里知道,陆嘉月虽不觉得他可亲,却还不至于让人一见便心生厌烦,可忽然想起了魏王和盐税案,她便立刻觉得他可恶起来。

    什么铮铮清名,据实上奏...哼,全是假话。

    “月丫头”曲老夫人见陆嘉月只是望着丁璨出神,又笑着唤了她一声。

    陆嘉月这才收回目光,心里虽不情愿,却也知道不能拂了曲老夫人的颜面,便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晚辈见过国舅爷。”

    说完,便再无二话。

    这样敷衍疏漠的言语,让曲老夫人不禁感到意外。

    向来觉得这丫头口齿伶俐,又会察颜观色,怎么今儿这大年节的日子,却连客气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丁璨却丝毫不以为意,淡淡笑道:“老夫人向来客气,咱们既都是自家亲戚,外甥女也不必见外,唤我二叔便可。”

    陆嘉月心中冷哼一声...倒是会占便宜,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的外甥女了...明明是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虚名亲戚罢了。

    可是满屋子的人,又有曲老夫人看着,陆嘉月也只得掩下满腹的心不甘情不愿,对着丁璨勉强喊了一声“二叔。”

    丁璨一听这“二叔”两字,脸上笑意愈盛,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陆嘉月便不再看他,转过身去,换了温柔和婉的笑意,给曲颐行礼拜年。

    “姑太太新年好,愿姑太太平安喜乐,长泰康宁。”

    曲颐早已备下了用大红织金缎子做的压岁包,塞到了陆嘉月手中。

    “这孩子,才几日不见,模样儿又长开了些,嘴也更甜了。”曲颐不顾陆嘉月推却着压岁包,笑着拉了她的一双手,细细打量她两眼,“听说这孩子常伴母亲身侧,怪不得如今这眉目之间愈发秀致,倒有几分母亲年轻时候的影子。”

    虽是刻意讨好的话,曲老夫人听了却也喜欢,笑吟吟道:“可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年前梁御史家的人来了,也是这么说呢。”

    陆嘉月只是微低了头,含笑听着,手里握着曲颐给的压岁包,只觉得沉手。

    又是一份份量十足的心意。

    陆嘉月心中实在不安,忙亲手斟了一盏热茶,捧与曲颐。因见曲颐身后还坐着丁锐和丁钰,便也另斟了两盏,亲手奉与二人。

    丁锐起身,道了一句谢,接过了茶去。

    丁钰接了茶,却立刻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牵了陆嘉月的手走到丁璨面前,笑道:“二叔向来惯会仗着自己辈份高,到处让人敬他是长辈,只我和哥哥两个正经晚辈还不够的,如今连大舅母娘家的人都算计起来了。”

    “钰儿又胡说,”曲颐微微蹙眉,看着丁钰,“这可是在你外祖母家,不准没规矩。”

    曲老夫人将丁钰唤至身边坐下,半搂了她进怀里,笑道:“不妨事,外祖母家便同你自家是一样的,大过年的,谁不顽笑几句。”

    “母亲,”曲颐笑得无可奈何,“她已经十五岁了,如今终身还没有着落,焉知不是性子太直,嘴上又不知轻重的缘故呢。”

    说起婚配之事来,丁钰丝毫没有羞色,指了丁璨笑道:“母亲可别说我,先管一管二叔才是正经这又是一年,二叔又长了年纪,不知何时才会给我娶个二婶回来?”

    丁璨本是坐着,闻言便站了起来,摇头笑叹道:“罢了,我不过是受了陆家甥女的一声二叔,便要听你这一通挤兑,着实不划算不过,这一声二叔却也不是白叫的,”说着,自将腰间紫缎束带上系着的一个石青色绣山水纹缎金丝荷包拿在手里,打开了来,不知从中取出了什么物件握在手心里,摊开了送至陆嘉月眼前。

    “头一回与陆家甥女见面,又是过年,我少不得要给一份压岁钱了。”

    原是一把莲子大小的金豆豆,赤黄澄亮,总有十来颗,稳稳地卧在他宽厚的手掌之中。

    陆嘉月的目光,却无意间被那手掌吸引。

    她见过曲松的手,也见过曲榕曲樟的手,虽不比女子柔荑,纤细娇嫩,却也是骨节分明,修长圆润。

    可是她分明在丁璨的手掌虎口处,看到了一层薄茧。

    只有长年习武的人,因要握使刀剑,虎口处的皮肤才会因此变得粗糙厚硬。

    陆嘉月到了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相信了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润隽逸的男子,确是金羽卫指挥使丁璨。

    只是不知道这双整日握着雁翅刀的手,可也曾杀过人?

    陆嘉月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脚下本能般地后退了几步,声音低低地道:“我不要...”

    丁钰却走上来,向丁璨手中一把抓过了那些金豆豆就往陆嘉月的手里塞,口中笑道:“陆妹妹莫与我二叔客气,他身上旁的没有,就只这些金豆子最多,平日里我若是一时短了银子花,便自往他荷包里去拿,不知被我拿走多少呢。”

    陆嘉月仍是不肯要,丁钰却不理会她的推却,见她身上银紫色团织海棠花纹缎夹袄的搭扣上,掖着一方绢帕,便顺手拈了下来,将一把金豆豆都用绢帕包了起来,塞给了静默立于一旁的辛竹。

    “陆妹妹不收,让丫鬟替陆妹妹收着也是一样。”

    辛竹一脸茫然地望着陆嘉月,不知如何是好。

    曲老夫人也劝:“月丫头就收下罢,国舅爷也不是外人。”

    事已至此,陆嘉月总不好再从辛竹手里取了过来,强塞回去给丁璨,只得又行了一礼。

    “多谢二叔厚赐。”

    抬眼悄悄望去,丁璨只是微微一笑,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

    陆嘉月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对这位金羽卫指挥使究竟是敬畏还是惧怕,强自镇定地斟了一盏热茶,小心翼翼地奉了过去。

    众人又闲话片刻,外头就有丫鬟传话进来。

    “大少爷打发了双福来请国舅爷去前院书房叙话。”

    曲老夫人立刻板了脸,“没规矩,国舅爷是长辈,该是他亲自来请,打发个随从来算怎么回事?”

    “老夫人又见外了,我与松哥儿向来只论交情,不论辈份。今日晚辈随嫂嫂一道来给老夫人拜年,虽说都是自家亲戚,到底晚辈出入内院不甚方便,此时也该去了。”

    丁璨面上笑意温然,对着曲老夫人长揖一礼,又向曲颐告了一声,便往外去。

    经过陆嘉月身边时,恰好她一时无意抬眸,丁璨正向她望着,微微点头。二人目光有一瞬间的短暂相遇,陆嘉月不知怎的,心中一慌,赶紧低下了头去。

第五十三章 女儿心思

    丁璨去后,没多一会儿,三夫人黄氏来了,身后还跟着曲茜和段文欣。

    二人手挽手的一道进来,唧唧咕咕的也不知正在说些什么,笑个不住,看上去甚是亲密。

    黄氏自与曲颐热情寒暄,道年节问候,曲茜站在黄氏身后,一双眼睛满屋里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目光最终停在丁锐身上。

    丁锐正站在窗下,赏那桌案上用绿定鹅颈花觚供着的几枝梅花。

    曲茜顿时眼神一亮,伸手轻拽身边段文心的衣袖,朝丁锐所站的方向努了努嘴儿,段文欣便顺着曲茜的目光望去。

    是个年纪与曲榕相仿的少年,身量颀长,姿仪挺拔,面颊如刀削斧裁一般棱角分明,眉目之间英气逼人。

    段文欣微微怔住。

    即便是她心仪于曲榕,又向来觉得曲榕俊俏,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年的品貌气度,犹胜曲榕三分。

    单是这少年身上的英武之气,便是曲榕所不能及的。

    像是两棵完全不同的树,一棵昂首向天,丰姿勃发,一棵扎根于地,随风摇曳。

    “...段姐姐,他便是我的锐表哥了...你觉得他如何?”曲茜微红着脸,极小声的与段文欣耳语。

    段文欣点点头,“果然是世家子弟,气度不凡。”

    曲茜自得地笑,“便是四哥,我觉得也及不上他呢。”

    段文欣虽是认肯曲茜的这句话,但是心里终究爱慕曲榕,怎肯容肯旁人指摘,便笑道:“你眼里心里只有这位锐表哥,自然是看谁都觉得比不上的。”

    曲茜脸上愈红,“我厚着脸皮把心事告诉了你,你倒拿来取笑我。”

    话音未落,却被黄氏一把拉至曲颐面前。

    “大过年的,怎么连规矩都忘了,---见了姑母也不晓得拜年?”

    曲茜这才自觉失礼,忙行礼问安,给曲颐拜年。

    “姑母安,愿姑母身体安泰,事事顺遂。”

    曲颐含笑应了,也送上一个压岁包。

    三房最不缺的便是银子,曲茜自是不会将这等小钱放在心上,便也无谓推却,接在手里道了谢,便交给了一旁的丫鬟碧绫。

    曲颐又见眼前还站着一个女孩儿,生得也是清秀娟丽,遂问黄氏:“这小丫头是---”

    “是二嫂子娘家侄女,闺名唤作文欣。”黄氏笑道。

    既是长辈问起了自己,段文心自是要行礼问安的。

    也收到了曲颐给的压岁包。

    握在手里掂了掂,倒是有些沉手,想来里面装的银子不是八两便是十两。

    心里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沧州府衙的秉笔小吏,一个月不过才二两银子的奉禄...母亲尚要处处节省,方可维持一家老小的日常吃穿,即便是如此,一年到头来,也攒不下几两银子。

    可是人家随国公府的夫人,随意打发一份压岁钱,几乎便可抵上父亲一年的奉禄了。

    难怪世间人人皆向往富贵权势,高人一等的感觉,想来大约是极畅快的。

    段文欣忽然觉得自己手中握的不是压岁包,而是一块滚烫的火炭,正在灼烫着她的自尊。

    “快看,快看,锐表哥过来了。”耳边曲茜悄声与她道。

    丁锐是过来与黄氏行礼的。

    “锐儿见过三舅母,三舅母安。”

    黄氏笑眯眯地将丁锐一番打量,对曲颐道:“真不是我这个当舅母的吹捧自家外甥,满京都城里放眼瞧去,只怕是没有哪家的孩子比得上咱们锐儿的。”

    丁锐微笑不语,退至一旁。

    曲颐也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端的是玉树临风,满心眼里说不出的安慰和欢喜,口中却仍自谦:“三弟妹莫顽笑,如今的孩子都是好的。”

    黄氏笑着,正要接话,却是正座上曲老夫人先笑道:“不是老三媳妇顽笑,锐儿这孩子确实越来越出息了---年前听你提了一提,要为他说亲的事,你心里可有合意的姑娘了?”

    旁人听了这话倒无不可,曲茜却登时脸红起来。

    心里也咚咚咚地直跳,像敲起了鼓似的。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作壁上观的陆嘉月,将曲茜的神色看在眼里,又想起前世种种,心中不禁感叹。

    小女儿家的心思,真是藏也藏不住,都挂在了眼角眉梢。

    可是却也无用。

    前世里曲茜爱慕丁锐,是曲府上下皆知的事。然而三房行商贾之事,曲茜又如何可嫁得公府嫡子?更何况丁锐对曲茜毫无男女之意,只当她是一位寻常表妹罢了,即便丁锐婚娶之后,曲茜自降身份,愿委身为妾,丁锐仍是无动于衷。

    曲茜也是执拗,嫁不得丁锐,却也不另嫁他人,前世里曲家覆灭之时,她已经十七岁了,仍待字闺中。

    也是个痴心痴情的可怜女子。

    若一早便知道结局,不知她可还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将满腔情意付诸于丁锐?

    陆嘉月尚自默默感叹,并未觉察曲颐的目光向她望了一望,继而又对曲老夫人笑道:“我倒是有个想法,说与母亲听了,请母亲且帮我掂一掂是否可行。”

    曲老夫人笑了笑,还未开口,丁锐已经拱手向她和黄氏行礼告退,要去前院书房找曲松。

    丁锐一去,曲老夫人便开始赶陆嘉月这几个女孩儿。

    “都去西边的间玩去,让我们自在地说会儿话。”

    丁钰冲她母亲挤一挤眼睛,“尽管说去,我才不想听呢。”

    说着,自上来拉了陆嘉月的手便往外走。

    曲茜却像是脚下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还是段文心半拉半推地将她带出去了。

    也不知曲颐要与曲老夫人和黄氏说些什么,几个女孩儿坐在间里,也是各怀心事,无甚意趣。

    因有段文心在侧,陆嘉月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站起来说了一声儿,就要回自己的春棠居去。

    丁钰却拉住了她,笑道:“听说暗香园的梅花儿开得正好,妹妹引我去瞧瞧罢。”

    出身武将世家的随国公府,丁钰的性子也有些像男子一般爽朗直率。陆嘉月喜欢她心无城府,便笑着答应了。

    二人一起去往暗香园中赏梅,又相处半日下来,竟是十分投契。

    到了晚饭时候,一道在上房陪着曲老夫人用过了晚饭,天色尽黑,丁钰就要回随国公府去。

    陆嘉月便送了她一个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以表交好之意。丁钰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还赞陆嘉月绣工精巧,欢欢喜喜地收下,随曲颐回去了。

    陆嘉月便自回孟氏的正房,走到廊下,就见小丫鬟拎了才烧开的热水壶要往厅堂里送。

    “是我姨父回来了么?”陆嘉月问那小丫鬟。

    小丫鬟点头,“是哩,大老爷才回来,春霞姐姐叫送热水进去。”

    春霞在厅堂里接过了热水壶,陆嘉月跟在她身后,走到里间门外,隔着门帘子,就听得里面曲宏说话的声音,很是惬意的语气。

    “...今日在杨府做客,于席间倒是听到了一些与魏王有关的风传。”

第五十四章 天家颜面

    今日曲宏和孟氏都有各自外出拜访亲友,只是孟氏回来的早些。

    也是才换过了衣裳,歇了片刻,曲宏就回来了。

    陆嘉月本打算将曲颐和丁璨给她压岁钱的事情告诉了孟氏,就自回春棠居去。可是一听见曲宏回来了,便又不自觉地留了心。

    此时隔了门帘子,从曲宏口中听到“魏王”二字,她就更是拔不动脚了。

    幸而厅堂里没人,只有个小丫鬟蝶儿守在外头廊下,陆嘉月就在里间的门外站定了。

    又做一回偷听墙角的事...

    陆嘉月正暗暗替自己感到羞愧时,就听得孟氏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你们这些老爷们儿,聚到一处吃上几杯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来,妄议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外头的人又在传些什么风言风语?”

    就听曲宏笑了两声,“你不是不让议论?自己怎么还打听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得罪了魏王,只盼着他失势,我心里才安稳些...”

    “失势倒不至于,只是听说盐税案审结当日,魏王受诏入宫,说是中宫皇后抱恙,令魏王前去问安...实则不过是掩人耳目,魏王一进宫就被带去了勤政殿面圣,足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回了王府后便闭门不出,连除夕那日合宫宴饮都不曾去。”

    曲宏说着,又是一声笑,“你道是为何?原是圣上用魏王对中宫皇后不敬不孝的罪名,罚了魏王闭门思过半年,无诏不得擅出王府,可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魏王身涉盐税案,圣上为何罚他,宫里宫外虽将真正的原因捂得严实,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样的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别是讹传罢?”孟氏的声音里带着怀疑。

    “正是从杨府里传起来,杨府有个管事,与魏王府里的一个书吏是亲戚,便是那书吏透露出来的。”

    孟氏哂了一声,“书吏虽是小官儿,却也是王府的奴才,怎的嘴上这般不严谨,如长舌妇一般,将自家主子的秘辛四处传散。”

    “也算不得什么秘辛了。年前圣上将宫中年祭之事一应交与晋王主理,有多少朝臣对此心存疑惑,须知往年里主理年祭之事可是魏王专有的殊荣,骤然交与晋王,任谁都不免猜测,圣上是因盐税案而恼怒了魏王。”

    里间静了片刻,又听孟氏道:“看来圣上虽未明着严惩魏王,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不过碍着天家颜面,遮掩住皇家丑事罢了。”

    曲宏声有讶异,“你一深宅妇人,倒是难得在这事儿上看得通透。”接着,叹了一声,“天家颜面何等重要,况且圣上又向来爱惜他治世明君的声名,怎肯为了魏王背负一个教子不善的污名。可是明君也有看不透世事的时候,岂不知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千百年后,谁还记得谁呢...”

    “说起声名,倒是听人提过,说晋王德才兼备,在诸皇子中算是个拔尖儿的。如今魏王被禁闭府中,晋王果然就有出头之日了。”

    曲宏的声音里有几分赞许之意,“晋王确是位贤雅君子,圣上如今现有的几位皇子中,三皇子平庸,五皇子好酒色,六皇子体弱,七皇子年幼,也只得这位四皇子晋王,出类拔萃。不过依我之见,以圣上数年来对魏王的宠爱,兴许不用半年,魏王就会重回朝堂了。而且只要圣上一日不立储,那些个皇子表面上安分守己,背后还不定会掀出什么风浪来......”

    就听得孟氏刻意压低了声音,“...背着人议论几句皇子也就罢了,那立储之事,可切莫与外人言道才是...”

    “笑话,这其中厉害我岂会不知,怎会与外人言道,不过是在家中关起门来与你闲话罢了...”曲宏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

    曲宏与孟氏后面又再说些什么,陆嘉月已经听得不大真切。

    但是她听明白一件事。

    魏王终是因盐税案而受到了惩治,但是这惩治无关痛痒,也未明昭天下。

    身为皇子却勾连臣工,贪墨税银,谋以私利,罪行败露之后竟欲行刺重要人证灭口...

    如此大罪,竟还得以全身而退。

    只为了天家颜面,圣上声名。

    当真可笑至极!

    陆嘉月不禁苦笑。

    细细想来,其实最可笑的,应该是自己。

    自己怎么就会将事情想得那么轻而易举呢?以为一桩盐税案便可打压一个多年得蒙圣宠的皇子。

    一番心血筹谋,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毫发无损,还以自己的天真浅薄,误度了三法司和金羽卫。

    盐税案事关重大,圣上既交与三法司和金羽卫共同审理,自然是信得过的,况且参与审理此案的大小官员总有几十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耳朵听着,魏王的所作所为,谁又能瞒得住?

    既是不必瞒,又瞒不住,那自是要将实情上呈御前的。

    铮铮清名,据实上奏...原都是真话。

    可是天威难测,圣意难违,即便三法司和金羽卫对盐税案的幕后真相心知肚明,却又能如何?

    也只能顺应圣意,彼此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而已。

    厅堂里烧着地龙,又有炭炉烘着,暖得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陆嘉月却如身置冰窖之中,冷意自心口蔓延至周身每块肌骨。

    她不甘心。

    她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洒脱,也要来日曲家和父亲的平安。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虽不能因来日尚未发生的事而蹉跎了今日,可若是只顾了今日,只怕来日便会朝不保夕。

    厅堂门下的帘子挑起,小丫鬟蝶儿捧了一箩银霜炭进来,见陆嘉月木偶似地一个人站在里间的门外发愣。

    “表小姐...”蝶儿轻轻唤了一声。

    陆嘉月一抬头,长吁一气,对蝶儿笑了笑。

    “里间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你添炭罢,我回去了。”

    自正月初三起,曲府里尤其是曲老夫人的上房,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来往的亲朋故旧家的女眷络绎不绝,曲老夫人的宴息室里常常是坐无虚席,便是孟氏与方氏的屋里,也多有女眷前来拜访,道年节问候。

    陆嘉月成日陪在曲老夫人的身边应酬,待人接物看似妥贴细致,然则心里头却是乱糟糟一团。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日,已是正月初八。

    这日晚间,在上房陪着曲老夫人和女客用了晚饭,陆嘉月自回春棠居去,却在路上遇到了曲茜带着丫鬟碧绫,不知要往哪里去。

    陆嘉月甚觉疲累,不愿与她多说,不过迎面遇上了,总是要彼此见个礼的。

    谁知一礼见过,对面的曲茜却是脚下不停,拿眼睛横了陆嘉月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自扬长去了。

    如此无礼,连辛竹都气不过,撇了嘴道:“这二小姐的脾气可真怪...小姐又没有得罪她,不知她甩个脸子给谁瞧?”

    陆嘉月也是不明就里。

    前世里自己与曲茜便无甚往来,今世更是无甚恩怨...她何故如此?

    “罢了,许是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理会人罢。”

    陆嘉月心里装的只有来日之事,哪有心思同曲茜计较这等小事。

    待回了春棠居,却是柚香守在廊下,见她进来,忙迎上来道:“夫人说有话与表小姐说,让表小姐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陆嘉月虽不知是何事,但是听这话音像是十分急切,便赶紧往孟氏的正房去。

    来了正房,进了里间,满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孟氏一人独自坐在暖炕上,紧蹙着眉头,满脸忧色。

    “姨母,发生了何事?”陆嘉月心中不安,忙走上去在孟氏身边坐下。

    孟氏却不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望着她的眼睛。

    “---月丫头,你告诉姨母,你和樟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风言风语

    孟氏这一问,让陆嘉月登时愣住了。www.uu234.net

    ...自己和曲樟之间,能有什么?

    她不禁猜想,难道是她托曲樟帮忙,邀梁皓过府与曲英见面的事情,被孟氏知道了?

    孟氏见她怔忡不答,更是着急:“你倒是说呀---你为何送他文房四宝,又为何对他比旁人更亲近?”

    孟氏如此一问,陆嘉月才明白过来。

    原来与梁皓之事无关,竟是孟氏误会她与曲樟之间有了越矩之举。

    陆嘉月暗暗松一口气,笑道:“姨母何出此言,我并不曾对三哥格外亲近。文房四宝我也送过哥哥和桦哥儿,并不只是单送了三哥一人呀。”

    “可是你哥哥和桦哥儿,对你来说,与樟哥儿毕竟是不同的。”孟氏眉心紧蹙,叹了一叹。

    曲松是嫡亲表哥,又已婚娶,曲桦不过**岁,尚且年幼。对于陆嘉月来说,年方二十,斯文清秀的曲樟,自然是与曲松曲桦有所不同。

    可即便是有所不同,陆嘉月自己心里却清楚明白得很,她对曲樟实无分毫男女之情。

    陆嘉月笑意轻快:“虽是不同,然则我心里却也只是拿他当作兄长看待,与哥哥是一样的...”她心中也有疑惑,“不知姨母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

    孟氏便道:“是今儿午后,张嬷嬷来告诉我,说下面的婆子们这几日都有些不安份,查究起来才晓得,竟都是在传些你和樟哥儿的风言风语,似乎还有榕哥儿也掺和了进来。我本是不信的,但是张嬷嬷说,你确实送了东西给樟哥儿...我心里难免就起了疑惑。”

    顿了顿,又道:“樟哥儿这孩子虽是不错,但是你也晓得,他是庶出,他父亲又不大待见他,他那个嫡母就更不必说了,来日谁若是嫁进二房去做这个庶儿媳妇,只怕是日子要难过得很,榕哥儿虽样样胜过樟哥儿,品貌才学也是好的,可是...他母亲的那个性子,我着实看不入眼。”

    陆嘉月不想孟氏因此事而增添烦恼,轻轻依偎进孟氏怀里,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姨母为我忧心,我自然知道轻重,不过还请姨母相信我,我与三哥来往,并无任何越矩之举,我对他也全无男女之意,在我眼中,这家里的几位少爷,都是我的兄长,自然,还是哥哥与我最亲,任谁都比不上的。”

    陆嘉月言辞真切,孟氏听了,心头高悬着的一块大石这才放了下来,眉头松开,颌首含笑道:“如此便好,我就晓得你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前世里她与曲榕私下暗定终身,其实当时孟氏是有看出几分端倪的,只是她不肯承认,孟氏也别无办法。

    如今想来,当真是后悔。

    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而让真正爱护关心自己的人失望伤心。

    陆嘉月紧紧靠在孟氏怀中,心里满是歉疚,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养在姨母身边,不能为姨母解忧也就罢了,怎敢任意妄为,再让姨母为我担心。”

    孟氏温柔地抚摸着陆嘉月的鬓发和脸颊,“好孩子,纵然你知礼懂事,榕哥儿和樟哥儿却是到了议婚的年纪,你与他们还是少些来往,以免他们无意间生出了什么心思,反倒是连累了你的清誉---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是,我明白。”陆嘉月轻轻应了。

    翌日晨起,孟氏便让张嬷嬷将长房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一处,狠狠地训诫了一番。

    果然长房里外就清静得多了。

    到了正月初十这日,梁夫人带了梁皓梁皖来给曲老夫人拜年。

    曲老夫人甚是高兴,打发人唤了孟氏和方氏都来陪着待客。

    曲英和梁皖一见面,就腻到了一处去。二人说些诗书词集,谈些绣工花样,像是认识了许久的闺中密友一般亲热。

    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缘份罢。

    陆嘉月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梁皓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梁夫人身后,除了曲老夫人和孟氏方氏问他的话,他是连眼皮也不随意抬一下的。

    方氏便悄与孟氏笑道:“这孩子倒是守礼,只是有些过了头,就显得迂腐了。”

    孟氏却道:“那倒未必,我瞧着倒是个严谨端方的好孩子。”

    几个女孩儿本都避在屏风后头,正在顽闹,就听见外头丫鬟们传话。

    “大少爷来给梁夫人问安。”

    待曲松进来,彼此见过了,就听梁夫人笑道:“向来听说贵府上的大公子是才学品貌俱佳,今儿有缘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人才出众。”

    孟氏忙自谦了几句。

    陆嘉月将脸贴上屏风望出去,就见曲松坐在梁皓对面。观曲松那神态言情,仿佛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在梁皓身上。

    陆嘉月心中不由好笑。

    这个松表哥,只管这样盯着梁皓瞧,也不怕吓着人家?

    曲松坐不过片刻,便开口邀梁皓去他的书房一叙。

    男子之间往来,同往书房叙话闲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是落在陆嘉月眼里,分明就看出曲松的用意来了。

    这是要避开众人的打扰,好好儿地探一探梁皓其人呢。

    梁皓顺从地跟着曲松去了,曲英却忍不住嘀咕起来。

    “哥哥这是要做什么...他和梁少爷可是头一回见面,可别拘束了梁少爷。”

    陆嘉月哈哈一笑,道:“姐姐若是不放心,跟了去便是。”

    梁皖听见了,也是一笑。

    曲英顿时羞煞红了脸,不敢再吱声儿。

    到了午饭时候,丫鬟们回话,说是曲松留了梁皓在前院书房一起用午饭。

    曲老夫人听了,便打发人多送了几道菜过去,又对梁夫人笑道:“也罢,他们年纪轻轻的哥儿们,是该在一处多亲近,咱们且吃咱们的罢。”

    陆嘉月也高兴。

    看来曲松对梁皓的印象不错,否则不会留他一起用午饭。

    谁知到了晚饭时候,丫鬟们又回话,说是曲松又留了梁皓用晚饭。

    连孟氏也不由笑道:“看来松哥儿与梁少爷虽是头一回见面,倒是十分投契。”

    陆嘉月愈发暗自欢喜。

    曲英的脸,则是悄悄地红了又粉,粉了又红。

    梁夫人去后,上房的宴息室里众人便也都散了,各自回屋。

    陆嘉月自回了春棠居,庭院至廊下却一个人也不见。辛竹挑了帘子,进来小厅堂里,却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桔香柚香两个坐在一处,一阵乱哄哄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陆嘉月走上前去。

    小丫鬟们便一下子都散开了,个个神色惴惴地站到了一旁。

    就见桔香手里正拿着一盒清凉膏,轻轻地往柚香脸上涂抹着。见了陆嘉月进来,手中便停住了。

    再看柚香,左边脸颊上赫然红肿一片,显然是才被掌掴留下的痕迹。

    陆嘉月不由又惊又怒:“是谁打的你?!”

    陆嘉月不问还则罢了,一问,柚香就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还是桔香低了声,道:“是二小姐的乳母郭嬷嬷打的...”

第五十六章 孰不可忍

    若是旁的丫鬟婆子,陆嘉月一时倒还真找不到好办法替柚香出气。www.uu234.net

    可是那郭嬷嬷,她却不用思量,心里立刻就有了主意。

    吩咐辛竹:“让小顺小成两个来见我。”

    辛竹一愣:“现在么...?”

    陆嘉月点了点头。

    辛竹犹豫着道:“小姐,要不然明早再传他们进来罢,这会儿只怕二门都已经落了锁呢。”

    陆嘉月不说话,自从桔香手里拿过了清凉膏,用小指挑出一点儿来,就在自己手心里揉开了,再轻轻的匀在柚香的左脸颊上。

    柚香愈发哭个不住。

    辛竹见陆嘉月这架势,估摸着她今晚若是见不到小顺小成两个是不会罢休的,于是只能叹着气,出来去下房唤了个婆子,打发去了前院传话。

    趁这空当,柚香哭着将前因后果说了个仔细。

    “晚饭前,我去郑大娘那里领月钱,遇上郭嬷嬷和碧绫她们母女也在那里,正和郑大娘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见了我进去却停下不说了,我留了心,领了月钱出来,就躲在外头听了听,原来她们...她们在乱嚼舌根,说表小姐勾搭三少爷和四少爷,引得两位少爷为了表小姐争风吃醋...我气不过,就进去与她们理论,那碧绫仗着她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就跳起来与我吵,还攀扯上表小姐,说的话实在难听,我便要拉她去大夫人面前讨公道,那郭嬷嬷就来拦我,见拦我不下,就打了我...还是郑大娘解围,我才跑了出来。”

    屋子里的大小丫鬟都变了脸色,齐刷刷低着头,眼睛却还都情不自禁地去瞟着陆嘉月。

    陆嘉月面不改色,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其实心里的火不知窝得有多厉害,只恨不得立即冲去三房,将郭嬷嬷和碧绫按住痛打一顿。

    但若真是那样做了,为难的便是孟氏。

    她知道不能因为一己之事而惹得长房与三房之间生出嫌隙。

    可是她也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虽然柚香是曲家的丫鬟,曲茜的乳母郭嬷嬷也是曲家的仆妇,她二人之间的矛盾,无论如何也轮不着她一个外姓人来干涉。但是柚香自幼便在长房当差,如今孟氏又将柚香指了过来服侍她,她怎能眼睁睁任由旁人欺负了柚香去。

    更何况,郭嬷嬷和碧绫二人,还在背后大嚼舌根,玷污她的清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己早已不是前世里那个整日只知哭泣,胆小怯懦的小丫头了。重活一世,总不能再如前世一般,畏畏缩缩,叫人小瞧了去。

    小顺小成进来的时候,陆嘉月已经将柚香好生安慰了一番,由桔香陪着去睡了。

    独自坐在里间炕上,灯火昏黄,照在陆嘉月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只生出盈盈的粉嫩来,却看不出任何喜怒神色。

    两个小厮还在喘气儿,因为这个时候传他们进来,不免以为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路小跑着进来,谁知却只见陆嘉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两个小厮心里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垂首静待。

    就听见陆嘉月悠悠道:“明日清晨,你们便替我将郭嬷嬷的儿子常在当铺里典当女子金银首饰的消息传扬出去。”

    这一句话,让两个小厮既惊且惑。

    郭嬷嬷的儿子郭大贵,他们是知道的,郭大贵是个赌鬼,成日里流连于赌馆,他们也是知道的,但是郭大贵典当女子金银首饰的事情,他们却是没听说过。

    不知小姐何故要散播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陆嘉月又道:“你们不必多想,也不必猜疑,只管照办就是。”

    曲茜的乳母郭嬷嬷,因儿子郭大贵嗜赌,欠下许多赌债,无力偿还,便偷了曲茜的金银首饰,交与郭大贵拿去典卖,以还赌债。凡事有了一,就有二,一二再,再而三,那郭大贵便自此以为有了一桩好收益,赌起钱愈发无所忌惮。左右欠下了赌债,会有郭嬷嬷再偷了曲茜的金银首饰拿与他去典当还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郭嬷嬷的手脚,终于也有曝露的时候。曲茜虽念着郭嬷嬷的抚育之恩不予追究,然则三老爷曲宥却容不下这等家贼,命人将郭嬷嬷打了几十板子,连同碧绫一起,都发卖了出去。

    这还是前世里发生的事了,陆嘉月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向来看似安静平和的曲家后宅里,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郭嬷嬷母女既喜欢在背后散播谣言,那她陆嘉月便也用同样的手段去收拾了她们。

    不同的是,她所散播的并非是谣言,而是事实。

    左右郭嬷嬷的无耻行径终有一日将曝于人前,陆嘉月要做的,不过是让这一天更早一些到来罢了。

    郭嬷嬷的事情还未喧器尘上,长房里却已先有了动静。

    原是孟氏听说了柚香被郭嬷嬷掌掴的事,弄清了前因后果,也动了大气,却又碍着三房的情面,不能拿郭嬷嬷怎样,便追根溯源,将除夕那晚,曲樟与曲榕站在长房院门外说话时,扒门缝的两个婆子给找了出来,当着所有丫鬟婆子的面,痛打了一顿,再唤了人牙子来,发卖了出去。

    孟氏向来端庄平和,便是对下人也甚少有颐指气使的时候,此番动怒,倒唬得一干丫鬟婆子都噤若寒蝉,再不敢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早梁皖便打发人送了帖子来,邀曲英和陆嘉月同游京都,夜赏花灯。

    孟氏却道:“家里也买了好些花灯挂在廊下,赏一赏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

    京都城,上元节。

    单是从这六个字里,就可以想见今夜的京都城会是何等的繁华热闹。更何况前人有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如此上元盛景,怎可错过?

    架不住陆嘉月与曲英的苦苦哀求,孟氏只得安排下了张嬷嬷带着好几个丫鬟小厮跟着,又嘱咐了许久,才让她二人出门去了。

    陆嘉月和曲英同乘一辆翠帷宝盖朱轮马车,张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另乘一辆马车跟在后头,小厮们则跟着马车一路走着。

    因与梁皖约定了在最热闹的广源坊碰面,谁料一行车马,走到距广源坊还有两三个里坊之隔的地方,便开始走不动道了。

    陆嘉月掀开车帘来一瞧,只见满天满地的人,车马,各形各色的摊贩,全都交织在一处,街道两边的房檐楼角上挂满了灯笼,照得街市中恍如白昼。

    耳边听到的,也都是笑语欢声。

    前世里她胆小,虽也听说京都城里的上元节格外热闹,却不曾在这一日出门来瞧上一瞧。

    如今满眼里都是京都的富丽繁华,却令她有一种如身在梦中的感觉。

    她愈发地觉得,前世里的自己,当真是白活了。

    车夫不停地催着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在了广源坊。

    马车在广源坊的牌楼下停住了,丫鬟们扶了陆嘉月和曲英下车,脚下才落稳了,就见梁皖站在不远处冲她二人招手。

    再一瞧,梁皖的身边,竟还跟着三个男子。

第五十七章 都是意外

    那三个男子,一是曲樟,一是梁皓,还有一位,陆嘉月和曲英都不曾见过。顶 点 X 23 U S

    彼此见过了礼,陆嘉月便悄悄地问梁皖那男子是谁。

    谁知梁皖脸上一红,喏喏地道:“...也是哥哥的同窗,刑部左侍郎江大人家的大少爷江黎。”

    那江少爷长得亦是一表人才,陆嘉月再观瞧梁皖神色,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再看看身旁的曲英,只管低垂螓首,脉脉无言,可是那两颊上的绯红,分明已经晕染到了耳边。

    上元佳节,本就是个适宜秉烛夜游,花前月下的日子呵。

    陆嘉月悄悄拉一拉曲英的衣袖,轻声笑道:“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曲英嗔了陆嘉月一眼,就是不吱声儿。

    曲英这般羞怯,让梁皓心中不由大起怜惜之意,又想起前些日子曲樟对他的追问试探,向来直率爽朗的男儿,也顿时难为情起来。

    当即咳了一声,略略镇定,对曲英和陆嘉月拱手笑道:“今日原是我冒昧了,我预先并不晓得妹妹也邀了两位姑娘出来,她只与我说,自己独自出门,多有不便,正好我约了曲贤弟和江贤弟同游,便也将她一道带上了...及到了这广源坊,她才告诉我曾约了两位姑娘在此见面。若我与江贤弟有唐突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陆嘉月忙摆着手笑道:“不唐突,好得很,我们女孩儿家出门在外,若有你们几个大男人保护着才好呢,正是可以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逛一回京都城的灯会了。”

    说着,悄悄地冲曲樟挤了挤眼睛。

    曲樟会意,笑了笑,脸上却不禁红了。

    梁皖就上前牵了梁皓的衣袖,笑道:“咱们还是别站着说话浪费时候了,我可是等不及要去赏灯了呢。”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江黎便笑道:“不若咱们去前面的文星楼瞧瞧罢,那里正在猜灯谜,以几位姑娘的聪慧,想必能赢来不少彩头。”

    三男三女在一堆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来在了文星楼。

    文星楼的门前左右各立着三个丈高的灯柱,每个灯柱上下都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笼,花鸟鱼虫,人物山水,每个灯笼都做得精巧别致,另还用大红洒金花笺写了灯谜,贴在了灯笼上,供行人游客猜玩。

    行人游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文星楼门前,不时有人猜中了灯谜,引得阵阵喝彩声。

    带来的小厮还是有些用处,奋勇前行,挤进人堆里去买了几个灯笼出来,陆嘉月和曲英梁皖人手一支,挑在手里,一边赏玩一边猜那灯笼上的灯谜,着实有趣。

    忽然间,听得人群中发出几声叫喊,陆嘉月循声望去,就看见又有许多人从街市的另一边蜂涌而来。

    “灯船来了,灯船来了!是沈家的灯船!”

    陆嘉月虽没逛过这京都城的灯会,却也听说过,每年上元佳节的灯会上,都会有斗灯船的比赛,参与者也多是京都城里的富商巨贾,谁家的灯船扎得大扎得好,引来的追捧者最多,便喻示着来年自家的生意更加兴盛。

    为了吸引追捧者,除了要将灯船扎得惹眼,还有些主家会在灯船上备下许多钱银,沿街抛洒,谁家抛洒的银钱多,那吸引而来的追捧者自然也更多了。

    想来这些人,大约都是赶着去捡沈家灯船上抛洒下来的钱银。

    陆嘉月一行人自是不会去凑那等热闹,只是站在街边等那一群人过去,好再去文星楼门前赏灯猜谜。

    可谁知从街市那一边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川流不息,又过得片刻,竟是接踵相交,那前头的人,都是被后头涌上来的人给推着往前走了。

    到底是张嬷嬷老成,见这情势不对,忙唤了丫鬟小厮们将三个女孩儿给团团围护起来,又道:“都贴着街边站些,可别被人群给冲散了。”

    话音未落,又一堆人流猛地涌将过来,推得丫鬟小厮们一下子便散开了。陆嘉月脚下一个没站稳,就被人群给推走了。

    被裹挟在人群里的陆嘉月已经身不由己,拼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转过身来,却又立刻被推得转了回去,脚下不用迈步,便能被后头的人推着不停地往前行。

    她顿时慌乱起来,高声喊了几遍“张嬷嬷,”声音却根本传不出去,瞬间淹没在了身边的人墙里。

    抬头望了望身边的人墙,尽是些寻常百姓,有男有女,任她如何挣扎叫喊,那些人都像是听不见。

    陆嘉月晕头转向,也不知被裹在人墙里走出了多远,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叫喊声。

    “看!沈家的灯船就在前头!”

    “快,快!再迟些银子就全被别人捡走了!”

    人墙愈发拥挤,陆嘉月开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又不知被推着走出了多远,正觉得脚下酸软,浑身无力的时候,人墙忽然慢慢疏散开了。

    陆嘉月勉力举眸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街口停有一只灯船,足有两层楼高,装饰得花团锦簇,船上彩灯高悬,有好几个家丁装扮的人,正向船下抛散着散碎银子和铜钱。

    陆嘉月又回头望去,身后竟还有人流即将奔涌而来。

    她吓得头皮发麻,半刻也不敢歇待,赶紧从疏散开的人群里跑了出来,站到了街边的铺面门前,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那门前的一根廊柱。

    眼看着人流不断的涌过,又眼看着沈家的灯船渐渐远去,她才敢松开了胳膊,慢慢地往回走。

    街市里依旧处处悬灯挂彩,行人游客却只三三两两,陆嘉月一路小跑,实在是跑得累了,才停了下来,倚在街边一处墙角休息。

    一口气儿还未匀过来,眼前却赫然出现一个男子。

    竟不是旁人,正是曲榕。

    他怎会也在这里?

    陆嘉月暗掩下心中惊异,目光淡漠,从曲榕面上扫过,却只作不识,顾自捂着胸口喘气儿。

    曲榕看着她,神色不明,目光颇是复杂。

    他是跟着她来的,听说她和曲英出门赏灯,他便一路尾随。直至亲眼看着她和曲樟在街市里一路说笑,再亲眼看着她被裹挟进人群里,又亲眼看着她从人群里逃出来。

    他几次想要挤进人群里去救她,可是无奈根本挤不进去。

    好在她终是安然无恙。

    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就这样沉默对峙到陆嘉月缓过了劲儿来,理了理衣裳,就要抽身离去,曲榕却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她面前。

    陆嘉月冷笑一声,“伪君子。”

    曲榕也笑了笑,神色里终于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惆怅。

    “陆妹妹不必生气,我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可是我觉得我与你之间并无话可说。”陆嘉月语气清冷,目光只望向曲榕身后,“张嬷嬷和姐姐就要来寻我了,你若还顾着你自己读书人的脸面,最好就赶紧将路让开,以免彼此尴尬。”

    曲榕似没听见一般,嘴角扬起,反而笑着缓缓朝陆嘉月贴近。陆嘉月脚下不由后退,直至被曲榕逼在墙角。

第五十八章 长些记性

    陆嘉月气极,对曲榕怒目而视,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顶 点 X 23 U S

    曲榕从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清楚地看到了憎恨和厌恶。

    这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心底抽痛,刻意保留的些许理智,也瞬间消失。

    他紧抿着唇,目光直看进陆嘉月的眼睛深处,神色哀戚,口中喃喃低语。

    “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初次见面,你就对我那般冷漠?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何...”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三哥,为何你偏偏要与他亲近,送他梅花,送他文房四宝,却独独对我视而不见,冷若冰霜...”

    “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曲榕贴得越来越近,近得陆嘉月都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少年男儿才会有的清冽气息,凉凉的,直扑上她的脸颊。

    她猛地想起前世里,他常在二人私下相见时对她做一些亲密的举动,而最常做的,便是趁她不备,轻吻她的脸颊。

    这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已经深埋于她脑海中的前世的种种情景,瞬间带了回来,翻江倒海一般,在她眼前涌动。

    够了,真的够了。

    前世里她懵懂天真,受他和段氏的哄骗,她认了,是自己太笨,怨不得别人。

    如今,她只是想躲避,想远离,不想再与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丝毫的瓜葛。

    可是为何,为何这个人就是不肯放过她!

    陆嘉月伸出双手,猛地一把推向曲榕,曲榕不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去。

    这一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陆嘉月疲累地倚着墙壁,满脸凄惶神色,指着曲榕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品貌出众,满腹才学,天底下的女子便要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么?我告诉你,我偏不---”

    “不是你说的这样!”曲榕大声打断了陆嘉月的话,目光怔然地看着她,“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对你,是真心的喜欢...是真心的!我初次见你,就已经对你动了真心!”

    陆嘉月不屑冷笑,“我不需要你所谓的真心,我不稀罕!”

    “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曲榕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语带哀戚,“...你告诉我,你需要我怎么来向你证明我的真心?”

    “真心...”陆嘉月回视着曲榕的眼睛,目光里尽是鄙夷和嘲讽,“像你和你母亲这种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只是片刻,曲榕已脸色煞白,愣在了那里。

    她怎么会知道母亲的算计?!

    她入府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也从未踏足二房的院子,她怎么会知道?!

    陆嘉月不待曲榕回过神来,提起衣裙,转身便跑。

    却没跑出几步,又被曲榕一把拉了回来。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目光森冷,逼视着她。

    “说,是谁告诉你的!”

    陆嘉月用力挣扎,手腕却被曲榕捏得牢固,丝毫动弹不得。

    “陆妹妹,你相信我,”面对着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的陆嘉月,曲榕的面孔立刻又变得深情哀怨,“就算是我母亲她另有打算,可是我对你,却是真心的...这一点我母亲也晓得,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

    陆嘉月根本听不清曲榕在说些什么,她拼命地挣扎着,像是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小兽,惊恐之下,只想要快些逃离陷阱,重获自由。

    就在这久挣不脱的时候,曲榕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松开了紧攥着陆嘉月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有石子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陆嘉月握住自己已经被曲榕攥得麻木到失去知觉的手腕,茫茫然回首望去。

    她眼中有泪,四周景物皆迷蒙看不真切,四下里好一番寻顾,才看清了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立如玉树。街市里灯火阑珊,映照着他依旧温润的眉目,却不复初见那日一般面若春风。

    他微蹙着眉头,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陆嘉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国舅爷...救我...”

    丁璨尚未开口诘问,曲榕便已逃之夭夭。

    其实原也不用丁璨开口,任是谁见了丁璨,因着他的身份,心里也会先自怯了几分。

    更何况曲榕当街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举动,丁璨只需向国子监的监正透个话音儿,那曲榕今后就不必再去国子监读书了。

    可能科考仕途,今后也都无望了。

    陆嘉月哭得伤心。

    重活一世,竟还是免不了要被曲榕欺辱。

    隐在暗处的阿栗现身,走到丁璨身边,悄声问他:“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丁璨砸了咂唇,想了想,笑道:“还是得将她送回去---她身边跟来的那些人,一时半刻只怕还寻不着她,若让她自己回去,再遇上那登徒子,咱们的好事可就白做了。”

    阿栗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丁璨看着陆嘉月。

    小丫头实在哭得伤心,鼻涕眼泪一起流,鬓发也乱了,衣裙也皱了,手边也没块绢帕可擦擦鼻涕眼泪的。

    哎,着实可怜。

    于是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的一块绸帕递了过去。

    “给,擦擦罢。”

    陆嘉月头也没抬一下地接了过去,第一下擦了一把眼泪,第二下,擦了一把鼻涕。

    丁璨眉心一蹙。

    行,这块帕子今后可算是用不成了,就送给这小丫头得了。

    陆嘉月哭个不停。

    心中实在委屈。

    可也怨不得旁人,若不是自己执意出门来夜游赏灯,想要一睹京都上元佳节的风采,又怎会落单,以至于孤身一人,被曲榕欺辱至此。

    绸帕被眼泪浸湿透了半边,阿栗摇了摇头:“这还得哭多久?这大晚上的,可别没哭坏,倒是给冻坏了。”

    “没见过像你这样,不准人家女孩儿哭的,”丁璨笑了笑,看着阿栗,“人家受了委屈,合该哭上一哭,才能长些记性,今后便不敢再随意出门瞎逛了。”

    陆嘉月柔弱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抬起泪眼看向丁璨。

    “国舅爷说得对,今后,我再不随意出门了。”

    丁璨点点头,“长了记性就好,”又扭头对阿栗一笑,“看见没,我说的可还对?”

    阿栗翻了翻眼皮。

    街市里行人愈见稀少,满城华灯照亮了深蓝夜空,一轮黄蒙蒙的月亮,正缓缓升至中天。

    丁璨自负手立于街边廊下,仰首望天,似在赏月。

    阿栗则抱着肩膀靠在墙角,一时看丁璨,一时看陆嘉月。

    陆嘉月以绸帕掩面,哭得正伤心。

    慢慢地,那哭声从呜咽变成抽泣,再从抽泣变成无声落泪,最后眼睛干涩,眼圈儿红肿,欲哭无泪。

    “哭好了?”丁璨含笑看着陆嘉月。

    这样揶揄的语气,让陆嘉月顿觉羞愧,脸上忽的一红,手指间绞弄着被揉搓得一团凌乱的绸帕,极轻地点了点头。

    “嗯,那便好,”丁璨微微颌首,“走罢,送你回去。”

第五十九章 汝为君子

    丁璨与陆嘉月二人一肩之隔,走在前头。www.uu234.net

    阿栗跟在后头。

    三人皆是默默,气氛有些沉闷。

    陆嘉月偷偷地瞄一眼丁璨,见他神色闲适,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国舅爷也是出来赏灯的么...”

    “正是。”丁璨信步向前。

    他是不爱热闹的,今晚原也并未打算出门,不过是被阿栗唠叨得没办法,才陪着阿栗一起出来了,在街市中四处闲游。

    本是专拣了行人稀少的地方图个清静,却没想到,竟意外地遇上了陆嘉月和曲榕,正在街边一处墙角里拉扯不清。

    他心中既是不解,又是讶异---为何每次遇上这小丫头,都是见她在和曲榕生气?

    “可是国舅爷解了我的困么...”陆嘉月又问了一句。

    “自然。”丁璨看了陆嘉月一眼。

    这小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若不是他出手解围,只怕到这会儿她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陆嘉月轻轻“哦”了一声,脚下停住,端谨行礼,“多谢国舅爷相救。”

    丁璨点了点头,“不必。”

    心里却暗自汗颜。

    方才自己还以为这一对儿小情人又在拌嘴吵架,谁料仔细听来,才发现原是曲榕一厢情愿,无赖纠缠。

    人家小丫头不搭理,曲榕竟就动起手来。小丫头那手腕细得竹竿儿似的,哪经得起用力一攥?

    小丫头既是曲松的表妹,自己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让她任人欺辱。不过也是看在曲松的份上,才轻易放过了曲榕,若是寻常的登徒浪子,不是打残,也得打废。

    只是曲家家风尚算严谨,却怎么教出曲榕这样一个混帐来,连自家亲戚的女孩儿都不放过,实在可恶。

    回头见着曲松,还得仔细将这事说与他知道,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好好儿地管一管下面的堂兄弟们。

    丁璨不想说话,陆嘉月不敢说话,阿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人一行,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及行至福泰坊的牌楼下,丁璨无意一瞥,发现陆嘉月用左手握着方才被曲榕攥过的右手手腕。

    “还疼吗?”丁璨轻声问。

    陆嘉月摇了摇头。

    是真的不疼,因为只是觉得麻木,还有一点儿酸胀的感觉。

    丁璨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将袖口露出一点来,我瞧瞧。”

    陆嘉月便将袖口向上拉了两寸。

    盈白纤细的手腕上面,赫然现出一片青紫。

    丁璨不由皱眉,对阿栗道:“将咱们常用的化淤膏给她一盒。”

    阿栗面露难色:“...今儿没带。”

    丁璨顿时沉下脸来。

    阿栗吞吞吐吐地道:“昨儿六子和人比武,六子输了,被打得满头包,让他把膏子给摸去了。”

    陆嘉月便拢住袖口,笑了笑,“不碍事的,不过是有些肿罢了,我回去搽些清凉膏也是一样的。”

    这小丫头倒是有眼色,又会说话,怎么就...

    丁璨看陆嘉月一眼,终于说出了心里的一个疑问。

    “曲榕年少有才,又生得俊俏,该是很得女孩儿欢心才是---为何你却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陆嘉月不想丁璨问出这话来,先是一怔,接着撇了撇嘴,恨声道:“那又如何,我就是瞧不上他,就是不愿意搭理他,至于旁人如何,又关我何事。”

    丁璨讶然一笑。

    看来这小丫头不仅娇气,性子也着实古怪。

    三人一路,又行得两刻,曲府的大门已近在眼前。

    门下悬着一排风灯,照得四下里明晃晃的。

    “回去吧,我们就送你到这儿了。”丁璨站定,望着曲府的方向。

    陆嘉月却微有踌蹰,低了头站在丁璨面前。

    丁璨笑道:“是不是想让我为你保密,不将今晚所见之事透露出去?”

    陆嘉月摇头,“不是...我晓得国舅爷既解了我的困围,自不会做这等无聊之事...”

    “嗯?”丁璨眉心微挑,“那你---”

    陆嘉月抬起头来,丁璨这才发觉她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心中不觉奇怪,就听她声如蚊蚋地道:“...上回在松表哥的书房外...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你别见怪...”

    后面还有一句“我晓得你是据实上奏,铮铮清名的君子”却是隐在自己心里说了。

    丁璨闻言,瞬即恍然,朗声笑道:“原是这件事,你若不提,我都已忘了。”

    陆嘉月也自笑了笑,却连耳根儿都红起来了。

    “快回去罢,这会儿必有人在为你担心呢。”丁璨向着曲府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陆嘉月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曲英等人走散,她们必定四处找寻自己,一时又未找到,不知这会儿该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于是赶紧对着丁璨告了一礼,便往曲府跑去。

    眼见着陆嘉月的身影进了曲府的大门,丁璨才转身离去。

    深蓝夜空里,黄蒙蒙的一轮月亮,已渐西沉,几颗星子依傍在侧,不时闪出璀璨的光芒。

    阿栗和丁璨并肩前行,无意看了丁璨一眼,却发现他神色之间似乎甚是舒展惬意。

    阿栗眼珠转了又转,笑道:“爷,今儿晚上这一趟可没白出来罢?”

    “少嗦,”丁璨睇他一眼,却自笑了笑,“时候还早,不如去白云楼喝两杯。”

    阿栗笑嘻嘻地,“这会儿只怕已经三更了,还早什么呢。爷若是高兴,何不去蓼芳院,那儿的酒也好...”

    丁璨眉头一拧,嗔怒道:“愈发嘴碎起来了,再多说一句,就割了你的舌头。”

    曲府里因陆嘉月在街市里不慎走失之事,闹得是人仰马翻。

    最心急的莫过孟氏,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打发人出去寻陆嘉月。曲英也哭,曲松更是亲自带着人出去寻了,梁家的人也递了消息,说是也打发了人在街市里寻着。

    曲老夫人本已预备歇下了,听了这消息,自难心安,又打发了一拨人出去。

    直到见着陆嘉月毫发无损的回来,众人苦悬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孟氏本是一肚子责怪陆嘉月的话,可是真搂了她在怀里,却只是落泪,半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曲樟。

    此刻他安静地坐在自己书房中,卷起袖口,小厮双寿捧着温水,为他擦洗着手上的伤口。

    他的母亲冯姨娘,就坐在他对面的椅上。

    待双寿为曲樟洗净伤口,抹上伤药,退了出去,冯姨娘才走过来,在曲樟身边坐下。

    “这是为了寻那丫头给弄伤的罢?”冯姨娘看着曲樟手上的伤口,轻声问道。

    有的是擦伤,有的是淤青,还有的也看不出是怎么伤的,总之,这一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整日握笔写着锦绣文章的手,已经变得伤痕累累。

    曲樟也看着自己的手,却不发一言。

第六十章 可知心意

    曲樟是过了三更才回来曲府的。www.uu234.net

    在文星楼前,他亲眼看着陆嘉月被人流裹挟而去,他一路跟着,好几次想要挤进人流里去,却都被推了出来,摔倒在地上不知多少次,连自己的手受伤了,都不曾发觉。

    人流散去,却仍是不见陆嘉月。

    他发了疯似地满京都城里四处奔寻,直到三更时分,小厮双寿寻着他,告诉他陆嘉月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

    他这才放下心来,谁知回来后,母亲冯姨娘正坐在书房里等他,看见他这一双手,顿时落下泪来。

    此时冯姨娘已经止了泪,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这样着紧她,她可晓得你的心意?”

    曲樟嘴角翕动,低声道:“什么心意,我不知母亲此话何意...”

    “如今府里上下,谁不是在传你与那丫头的风言风语。”冯姨娘语气轻缓,“我是你母亲,你又何必瞒我。”

    曲樟不屑一哂,“都是些长舌妇,我自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由得她们说去。”

    冯姨娘点了点头,“很好,看来你心里是晓得的,但是有一点,只怕你不是很清楚。”

    曲樟抬眼看着冯姨娘。

    冯姨娘从自己儿子的眼神看到了难得的倔强,不由得默了片刻,叹了一叹。

    “那丫头,你高攀不上,你听母亲的话,趁早打消了这念头,免得日后烦恼。”

    曲樟目光一黯。

    他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

    知道自己是庶出,不得父亲喜爱,母亲也不得父亲欢心,母子都是卑微之人,在二房,甚至在整个曲家,都像是多余的影子。

    而陆嘉月是家中独女,她父亲又仕途畅顺,祖上是西北名门大族,外祖更是曾官至翰林院大学士。

    这样的女子,本就是他不该高攀,也高攀不起的。

    可是心念一起,就像一颗种子,无声无息地萌芽,继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种长成,是压抑不住的,即使刻意压抑,也会在不经意间迸发出来。

    曲樟心里的幻想和期望正在一点一点的破灭,可是他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或许...陆妹妹她不会在乎那些...”

    曲樟轻声说着,像是说给冯姨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冯姨娘笑了笑,“且不论她在乎什么,我只问你,若是让她在你和丁锐之间做选择,你觉得她会选谁?”

    曲樟的脸,瞬间失了颜色。

    窝在春棠居里好生歇了两日,陆嘉月才算是缓了过来。

    又用着曲松打发人送来的一盒颜色乌黑的膏子,每日里搽在手腕上,倒是有些效用,手腕上的青紫已褪了好些。

    只是这两日里,耳根却总不得清静,时常有人问她正月十五那晚,她究竟是如何走失,又如何自己寻回来的。

    陆嘉月便只说是自己被那些赶着去灯船下抢钱银的人流给裹挟得失了方向,好容易解脱后,一路向行人打听着,一路自己走回来的。

    至于曾被曲榕欺辱的事,她却只字未提。毕竟曲榕不要脸面,她还是要的。

    而曲家的人都想着她是初到京都,自是人生地不熟,那晚街市里人多拥挤,难免也会出现意外,因此便都就信了她所说。

    这日已是正月二十,年也算是过完了,孟氏便帮着四夫人方氏收拾查点过年时所用过的一应摆设物件,归入仓库。

    午后,三房那边忽然起了动静,春棠居的小丫鬟们好热闹,便跑去悄悄打听。

    回来后在院子里七嘴八舌的议论,陆嘉月一问,才知道是郭嬷嬷偷盗之事终于发作了出来。

    如前世一般,三老爷曲宥大怒,本欲将郭嬷嬷送官治罪,在二小姐曲茜求情之下,曲宥便命人将郭嬷嬷打了几十板子,连同从犯碧绫,一起发卖了出去。

    因郭嬷嬷向来自倚是曲茜的乳母,总不把寻常丫鬟婆子放在眼里,又爱搬弄口舌,挑拨是非,在曲府里很不得人心,故而她这一去,可谓是人人拍手称快。

    桔香便对柚香笑道:“那郭婆子打你的一巴掌,可算是有人替你百倍地还回去了。”

    柚香自是高兴,心头一口郁气,到了今日才算是舒解了。

    傍晚,陆嘉月去见曲松。

    曲松才自通政院衙门回来,换过了衣裳,在里间坐着喝茶,徐氏带着丫鬟们在外间厅堂里摆晚饭。

    里间并无旁人,陆嘉月便将带来的文房四宝递给了曲松。

    曲松看了一眼那文房四宝上贴的状元楼的签识,不禁微笑:“妹妹先别说话,且让我猜一猜,可是想要托我将这一份礼转送给国舅爷。”

    陆嘉月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这几日里她一直想着要如何还丁璨这一个人情,毕竟如果不是他出手解围,她都不敢去想自己还会被曲榕欺辱至何等地步。

    然而丁璨身份尊贵,不管她送什么礼,只怕他都不会当回事,况且自己身边一时也寻不着什么稀罕物件,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从江南带来的状元楼的文房四宝,还算勉强拿得出手。

    礼有了,却始终编排不出来一个合适的送礼的借口。

    自己正为这借口犯愁,犹豫着是否要将那晚实情告诉曲松,谁知自己还未开口,一听曲松这话音,竟像是心知肚明似的。

    不用再为了一个借口而苦思冥想,陆嘉月虽觉得难为情,却也不由得心头松快。

    浅浅一笑,道:“原来哥哥都晓得了...”

    曲松颌首,笑道:“我自然是晓得,如若不然,怎么会替他将那一盒化淤膏拿给你用。”

    说着,见陆嘉月脸上红得厉害,知道她是因被曲榕欺辱一事而感到难堪,不由叹道:“哥哥面前,你还怕什么的?不管什么事情,告诉哥哥,哥哥自然都是向着你的。”

    陆嘉月不禁又想起那晚的情形,心中只觉委屈,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曲松不免心疼,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发,温声道:“乖,可别哭,看你嫂嫂瞧见了,以为我欺负你呢。”

    陆嘉月这才止了哭意,拿绢帕擦一擦眼角,勉强笑了笑。

    曲松就看见她袖口处无意露出来的手腕上的淤青痕迹,当时情景,便可想而知。

    他心中不觉后怕,凝眉沉声道:“四弟这人,我看他向来还算是知礼守礼,不想也有犯起糊涂来的时候。你放心,我已替你狠狠地训诫过他了,今后他必不敢再来欺负你,你也记得,若是再见了他,就躲得他远些。”说着,语气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意味,“他这般混帐,我本也是想将事情告诉父亲和母亲,再请祖母出面,为你做主,但是如此一来,难免连累你的清誉受损...”

    陆嘉月忙道:“哥哥千万不要告诉人...有哥哥为我撑腰,谅他也不敢再来招惹我。”

    曲松点点头,笑意欣慰地道:“你还算是镇定的,若是换了别的小丫头,想必早就闹腾起来了。”

    正说着,徐氏挑了帘子进来。

    “饭已摆好了--妹妹用过晚饭了么?一起用罢。”

    “谢嫂嫂留饭,我已用过了,”陆嘉月笑着回了徐氏,又对曲松道,“哥哥记得一定替我将礼送到。”

    曲松将那一套文房四宝捧在手中,笑着点头,“放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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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陆嘉月,活得无甚滋味,临了还不得善终。重生之后,自是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拨弄朝堂风云,置身皇储之争,化解内宅之乱...纵有前世记忆,一路行来,犹是步步心惊。至于嫁得良人,她只能说,此事纯属意外。春棠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棠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棠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