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春棠纪事TXT下载春棠纪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棠纪事全文阅读

作者:那梦无     春棠纪事txt下载     春棠纪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借刀救人

    陆嘉月浑身直冒冷汗。m.www.uu234.net

    今日已是腊月初六,她记得分明,前世里正是腊月初八那日,从外头传来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和户部尚书关铭死于非命的消息。

    当时她还吓得将才吃了几口的一碗腊八粥给碰倒了,弄脏了自己身上簇新的烟粉折枝海棠缎夹袄。

    外头的消息传进来,总是要些时候的,也不知佟关二人此时可还活着?

    不管是否活着,自己也要尽力一试!

    可是魏王既要行暗杀之事,所派之人必是武功高强,要想救下佟关二人,无异于虎口拔牙。

    自己该向谁求助,才能保证此事既不会外泄,又能顺利救下佟关二人?

    陆嘉月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脑子里的人和事也跟着来来去去,瞬间乱糟糟成一团。

    忽然,小成方才所说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在她耳边划过。

    “三法司会同金羽卫共同审理...”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向三法司和金羽卫求助?只是三法司的人都是文官,审案是可以的,若是论起刀剑下救人,还属专为圣上探秘查案的金羽卫!

    两个小厮出了春棠居,天色已经擦黑。

    冰天雪地,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似的生疼。

    两个小厮却不敢有半点耽搁,一路小跑着出了二门,却在门下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小顺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成忙拉了小顺起来,小顺还只站着“哎哟”地叫唤,揉着自己摔疼了的屁股。

    小成急得跳脚:“快些吧,我的哥哥!小姐千叮万嘱的,可不能迟了,若是耽误了小姐的事,咱们俩可就别活了!”

    小顺想着方才陆嘉月那郑重急迫的神色,心头一紧,也不敢再叫唤了,扶着小成的胳膊,忍痛小跑起来。

    只是嘴里却还不住地念叨:“...你说,这还是咱们那个软柳条儿似的小姐吗?怎么才在这曲家住了两个月,咱们小姐竟就全换了个人?”

    小成不答,一手按住胸口棉袍里贴身藏着的那封信,一手半拉半拽着小顺,拼了命的往前院跑。

    小顺边跑边大喘气,嘴里却还不停下:“依我说咱们小姐八成是疯魔了,让咱们盯着梁少爷也就罢了,怎么还插手管起朝廷犯官的事来了?这要是给老爷晓得了,可怎么得了?还有,还有,一提起魏王,小姐那脸上立刻就变颜变色的难不成小姐和魏王有什么仇怨不成?哎啊,我真的是糊涂了,咱们天天这么折腾,也不晓得小姐究竟是要做什么?你去瞧瞧曲大小姐的两个小厮,成日里啥也不干,前天就堆了个大雪人,哄得曲大小姐乐得什么似的,也还得了一两赏银呢!”

    小成终于忍无可忍,推了小顺一把,冷了脸道:“小姐可说了,这信必须赶紧送到金羽卫的署衙去,你若是再嗦,一会儿天黑尽了,金羽卫那里大门落了锁,信送不进去,你自向小姐请罪去!”

    小顺也是机灵的,见小成生了气,心里也知道事情紧急,哪还敢再多嗦,压下了一肚子的疑问,一边揉摸着自己的屁股,一边跟着小成跑出曲府的大门去了。

    金羽卫的署衙就在安定坊内,距皇宫很近,可是距曲家所在的福泰坊总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两个小厮一路狂奔,紧赶慢赶,总算在天色黑尽之前,来到了金羽卫署衙门前。

    金羽卫署衙门禁森严,光是门口那两尊栩栩如生,威严雄壮的大石狮子,便已吓得两个小厮不敢近前。

    两个小厮躲在一处角落,望着那洞开的两扇黑漆大铜门,和门匾上那“金羽卫署”四个鎏金大字,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是又急又怕,不知所措时,只见从那黑漆大铜门里走出来一个身穿玄甲,头戴金羽盔帽,腰挎雁翅短刀的人,站在了门下,正在抬头望天。

    看那穿戴佩刀,像是金羽卫的兵士。

    小顺悄悄捅了捅小成的胳膊:“去呀,快去!”

    小成气得直咧嘴,想着小姐分明是让自己和小顺两个人来办这差事,到了紧急关头,这个小子却做了缩头乌龟!

    可是眼下也顾不得与小顺计较,小成暗暗鼓气,咬着牙拿出豁了命似的勇气,撒开了腿跑向那站在门下的金羽卫兵士。边跑着,边掏出了藏在棉袍里的信,然后一把塞到了那兵士的手中,片刻不停,扭头转身,脚下如生了风一般,竟是比兔子跑得还快上两分。

    那兵士手里抓着信,尚还在发愣,两个小厮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翌日清晨,两个小厮赶了个大早进来回话。

    昨日陆嘉月将佟关二人或被暗杀的消息写在了纸上,以火漆固封入信封,交与两个小厮。且又特意交待他二人,不许多说,更不许逗留,将信交了出去,便立刻离开。

    为的是怕金羽卫的人看过了信之后,非但不信,反而会怀疑他二人别有居心,再将他二人扣押审问,那可当真就是弄巧成拙了。

    陆嘉月心中系挂,坐卧难安,一夜不曾入睡,此时听了两个小厮回话一切顺利,才算是略略放心。

    这也是情急之下,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总不能自己明目张胆的到金羽卫的署衙去,红口白牙,无凭无据的告诉金羽卫的人,有人要暗杀朝廷命官。

    那样也太荒谬了些。

    也不知道金羽卫的人收到信之后,会如何处置?毕竟只是一封来历不明的信,金羽卫的人会相信信中所言吗?

    思及此处,陆嘉月才略略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

    守在身侧的辛竹,心里亦是百般煎熬。

    在她看来,陆嘉月越来越不像她自幼服侍长大的小姐,而且这位小姐行事越来越古怪,先前只是为了曲英的婚事暗中做些手脚倒也罢了,如今竟掺和起朝政之事来了...

    这要是让人给知道,可就大祸临头了。

    可是心里也明白,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去阻止陆嘉月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今时今日的陆嘉月,早已不再从前那个怯懦胆小,整日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姐了...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

    辛竹急得无法,又不能向人去诉说,只得憋在自己心里,当真是欲哭无泪。

第三十二章 错失机会

    两个小厮回过了话,又得了陆嘉月新交办的差事,自出去了。顶 点 X 23 U S

    陆嘉月拥着锦被倚在暖炕上,一言不发,默然出神。

    直到午饭时候,辛竹来哄她吃饭,她只是没胃口,让丫鬟们将饭菜都给撤下去。

    辛竹苦口婆心地好一番劝解,陆嘉月只是不听。末了,还是辛竹随口丢下的一句话,才让她似被点醒了一般,硬撑着吃了半碗红枣阿胶粥,还略用了几筷小菜。因昨夜不曾安睡,此时也觉得有些困倦,便自向床榻上去睡了。

    辛竹正恐她这样熬着又熬出病来,见她照吃照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床榻上,陆嘉月用锦被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

    辛竹说得对,“吃饱了饭,养好了身子,才有气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来日方长,自己确实应该养好了身子,才有气力去改变和挽救身边所有人的命运。

    转过天,正是腊月初八。

    一早孟氏便打发了丫鬟来接她过去正房,和曲英三人一起喝腊八粥。

    曲家的小厨房向来善于做各种米粥。今日这腊八粥便是用了小、江、白、黄四种米,佐以桃、杏、瓜子、花生四种果仁,再添上红豆、枣泥和冰糖熬煮而成。

    入口甜糯,滋味浓郁,可是陆嘉月却味同嚼蜡。

    虽然心里因为系挂佟关二人之事而隐忧不安,在孟氏面前却也强自欢笑,唯恐露出分毫异样,又引得孟氏为她担心。

    正喝着粥,曲英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院子里的雪人可堆起来了,足有两人高呢一会儿你要不要去瞧瞧?”

    陆嘉月此时哪有心思去瞧什么雪人,不过见曲英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扫兴。

    只得笑着应了。

    喝完腊八粥,陆嘉月与曲英二人携手而去。

    身后孟氏看着她二人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叹,与身边的张嬷嬷道:“这英儿如今愈发大了,却也愈发顽皮起来,倒不如从前稳重,不知将来究竟要为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张嬷嬷笑着宽慰孟氏:“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又何必着急,指不定大小姐的好姻缘就在眼前了呢。”

    陪着曲英在她院中看了雪人,顽闹了半日,陆嘉月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到了午饭时候,二人又过来孟氏的正房,一道用过了午饭,孟氏便让张嬷嬷拿了些坊间新出的绣花样子出来,让曲英和陆嘉月二人照着绣几方锦帕,裁几个香囊。

    “这已是腊月里了,转眼就要过年,亲朋好友家走动,自有表礼互赠。你们女孩儿家之间往来,也不免要互送些小玩意儿的以示交好,左右近来无事,你们便慢慢绣着玩罢。”

    曲英心中明白,背着孟氏,对陆嘉月嘀咕:“这是母亲见我最近太闹腾了,存心要将我拘束起来呢。”

    不过才堆了个雪人玩罢了,姨母就嫌闹腾,若是让姨母知道了自己瞒着所有人做的那些事情,不知姨母又会如何?

    陆嘉月的心中不禁又添了几分惆怅。

    好容易耐着性子绣了半枝海棠,却被曲英取笑了。

    “妹妹绣的原是被虫子咬过的海棠花么?瞧这花瓣儿的边缘,像锯齿似的。”

    陆嘉月的绣工向来不太精细,更何况昨日早间,曾嘱咐两个小厮在外头留心打听佟关二人的消息,心里始终系挂着此事,哪有什么心思绣花儿?

    自己将那半枝海棠拿在手中细瞧了瞧,着实绣得难看,干脆丢在了一边,褪了绣鞋爬上暖炕,隔了窗子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空,默默地发呆。

    曲英的绣工向来精巧,取过陆嘉月丢下的锦帕,自寥寥补了数针,再看果然顺眼多了。

    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发了半日辰光,到了晚间掌灯时分,又陪着孟氏一道用了晚饭。

    只是饭毕,天色早已尽黑,陆嘉月忽然留意到,姨父曲宏并未像往常一样准时回来。

    陆嘉月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佟关二人之事,定已有消息。

    因此只在孟氏屋里徘徊,不肯回春棠居。到了二更时分,曲英也自回去歇息了,陆嘉月陪着孟氏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曲宏才回来。

    陆嘉月悄悄观瞧姨父曲宏的神色,果然晦暗不明。

    心头登时猛地一沉。

    难道金羽卫的人并未相信信中所言,未曾前去救下佟关二人?

    亦或是去得太迟,佟关二人已如前世一般死于非命?

    陆嘉月兀自焦急揣测,孟氏已迎上前去,亲自为曲宏更下官袍,替换上家常的褚色云纹锦夹袍,又接过春霞递上来的热茶,亲自捧给曲宏,才开口关切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曲宏不答,接了茶钟在手里,在暖炕上坐下了,手里只拿着茶盖缓缓地撇着茶水里飘起来的浮叶,目光却是落在地上。面上神色复杂,似有懊恼,失落,还有惊骇。

    过了片刻,才重重一叹,道:“佟白礼死了。”

    孟氏听了,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只是怔然地看着曲宏。

    陆嘉月的心里却是一声惨呼。

    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佟关二人...他们死了,两淮盐运税银贪墨案最重要的两个证人就这样消失了,唯一一个可以用来打压魏王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小小的闺阁女子,终究是无法与天潢贵胄相抗衡的,一个正如尘土中的蝼蚁,一个却是枝干繁茂的大树。以蝼蚁的微薄之力,又怎能撼动大树分毫?

    陆嘉月的心里此刻只有绝望。

    她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软弱无力地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耳边曲宏和孟氏的声音,缥缥缈缈,也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的可是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

    “除却他还能有谁?”

    “他不是近日便要被押解入京...?怎么会死了?”

    “就死在金羽卫的眼前,岂能有假。”

    “这是何意?他虽是戴罪之身,可是盐税案却是圣上亲裁的案子,还未开审,谁又敢动他?”

    “正是有人不想让他活到案子开审,才会对他行暗杀之举...”

    话音未落,孟氏“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曲宏,只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三章 祸根缘由

    对于孟氏的惊骇反应,曲宏无奈一笑。m.www.uu234.net

    午后得知消息时,自己何尝不是这般不可置信的模样?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是在距燕京只五百里路程的沧州府,竟也有人敢行暗杀朝廷命官之事。

    天子一怒,风云亦为之变色。那幕后指使之人,当真无畏到如此地步?

    孟氏只觉心口怦怦直跳,缓了好一会儿,才略平静了些,却仍是不敢相信,“金羽卫的人何等精明强干,那凶手竟能在金羽卫的眼前杀人?!”

    曲宏缓缓摇头,“有金羽卫在,那杀手并未得逞...佟白礼实是自刎而亡。”

    孟氏又再次惊住。

    这话落入耳中,让陆嘉月猛然回过神来,却又不禁错愕不已。

    佟白礼为何会是自刎而亡?前世里分明就是被人暗杀,死于非命的呀!

    难道是自己当时听错了?

    曲宏将手里的茶钟送到嘴边,饮了两口热茶,沉声缓缓道:“原是金羽卫不知从何处预先得到了有人要暗杀佟白礼和关铭的消息,当时佟白礼正在被押解至沧州的途中,金羽卫连夜赶往沧州阻截,昨日清晨到达沧州,恰好在城外遇上杀手正在突袭押解佟白礼的一行兵丁,有金羽卫保护,佟白礼自是安然无恙,只是让凶手逃之夭夭,未免可惜。”

    曲宏说着,似乎颇有感慨,叹了一声,“想来那杀手必是武艺超然,否则岂能在丁指挥使的手中侥幸逃脱?”

    “如此说来,国舅爷这一回也算是棋逢敌手了,”孟氏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一叹,“只是那佟白礼已然无事,却又为何还要自求一死?”

    妇人始终是妇人,如何能参透详尽官场之中的人和事?

    曲宏挑了挑眉,不无嘲讽地笑道:“横竖是一死,若是死在案子审结之后,还有何意义?死在案子开审之前,兴许还能少受些罪,又或许还会有人替他保住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曲宏的话,让陆嘉月瞬间领悟。

    前世里佟白礼确是死于暗杀,因为无人预先知晓暗杀之事,故而杀手才会轻而易举便灭了佟白礼的口。然而如今,因为她的一封信,让金羽卫预先得到消息,赶往沧州,及时阻截了暗杀,才让佟白礼免于非命。

    只是佟白礼也是个聪明人,恐怕在杀手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领会到了幕后指使之人的意图。他知道自己最终结局不过是一死,如果死在盐税案开审之前,那么幕后指使之人看在他尚算忠心的份上,或许可以为他保住几个家人。

    佟白礼死了,终究还是死了。自己一番心血筹谋,难道就这般付诸东流?

    那么户部尚书关铭呢?他可还活着?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疑问,让陆嘉月的心里重又燃起了些微的希望。

    她不动声色地取过放在手边的针线和未绣完花样的锦帕,就着一旁几案上的两盏灯火,装模做样地做起绣工来。

    今晚她在孟氏的身边待得太久,已经有些反常。可是她还想要从曲宏口中探听到关铭的消息,所以她必须要装出对于曲宏和孟氏二人所说之事漠不关心,茫然无知的模样,才不致引来曲宏和孟氏的疑心。

    孟氏再开口,正好替陆嘉月说出了心中疑问。

    “那关铭呢?莫不是也死了?”

    曲宏道:“那却没有,今日清晨,已经由大理寺监牢提出,交与金羽卫收押了。”

    孟氏却更为讶异:“为何关铭无事?”

    曲宏又道:“幕后之人既要取佟白礼性命,又怎会让关铭独活?金羽卫的人在昨日狱卒送给关铭的饭食里发现了分量十足的毒药,经过验看,确定是一种名为见血封喉的剧毒。”

    “阿弥陀佛!”孟氏吓得微微变了脸色,脱口便念了一声佛。

    然而对于陆嘉月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意外惊喜。

    佟白礼虽然死了,关铭却还活着,盐税案总算还留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

    那么以此打压魏王,总还有几分胜算。

    孟氏又默念了几声佛,不无感叹地道:“早些时候听闻梁绍宽弹劾了佟白礼和关铭,我就晓得这件事非同一般,如今这京都城的天,看来果真是要变一变颜色了。”

    曲宏听了孟氏的感叹,却淡淡笑道:“这算得什么今日消息传来,圣上龙颜震怒,已命金羽卫从速彻查暗杀之事,又命我协从三法司和金羽卫共同参与审理盐税案,可是...”说着,神色渐渐凝重,“你道我是为何晚归?却是魏王命人邀我私下见面。”

    陆嘉月乍然听见“魏王”二字,心头一跳,手下一个没留神,指尖捏着的绣针便一下扎进了指肉里。

    眨眼间便渗出颗豆大的血珠来,忙忍着痛拿锦帕擦去了。

    心中不免又疑惑,魏王他为何要见姨父?

    孟氏闻言,脸色亦是愈发地难看:“魏王与你从无往来,这个时候见你做甚?他眼下可是自身难保!”

    “那却不见得,盐税贪墨案是佟白礼和关铭二人合谋所为,其中所涉其他官员及所贪墨的税银巨细,只有他二人最为清楚。如今佟白礼死了,只剩了个关铭,他一人证词,无有对证,如何令人信服?”曲宏说着,神情中甚是讥讽不屑,“若是再将户部历年来收缴的两淮盐运税银的帐目动些手脚,兴许关铭还能就此逃出生天呢。”

    说着,不禁冷笑两声,又道:“魏王见我,正是要我替他暗中办事,将帐目抹平,救下了关铭,关铭身后的他才可保无虞啊。”

    孟氏大急,追问曲宏是如何回复魏王。

    曲宏睇了孟氏一眼,并不回答,只道:“其实关铭被收入大理寺监牢当日,魏王就曾托人与我传话,示意我为他所用...”

    其实不必再听下去,陆嘉月也能猜到曲宏是如何回复魏王的。

    如果不是曲宏拒绝了魏王的拉拢,不愿为魏王所用,魏王又何须铤而走险,行暗杀之事?若不是因此得罪了魏王,前世里的曲家,又怎会有灭门之祸?

    而自己的父亲,向来也是为官清正,作为曲家的姻亲,自是无法独善其身。

    却原来,前世种种祸根,皆是如此这般埋下缘由。

    耳边犹听得姨父曲宏的声音,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父亲在世之时,常教导我与四弟,不可与皇子过从甚密,不可参与夺嫡党争,唯两袖清风,忠良直谏,方可心昭日月,不负为臣之道。”

第三十四章 聪明才智

    陆嘉月终于睡了个安稳觉。www.uu234.net

    佟白礼虽死,关铭却已交由金羽卫收押,只待三法司会同金羽卫开审盐税案。

    前世里导致曲家覆灭,父亲无辜丧命的祸根缘由,也已经找到。

    接下来,便只等着盐税案审理结案,等着看魏王如何失去圣心,威权不再。

    心中安定快活,早饭也吃得格外香甜。

    见陆嘉月又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辛竹几欲喜极而泣。

    才用完了早饭,小顺小成二人就来回话。

    “已经打听到,盐运总督佟白礼已畏罪自尽,户部尚书关铭从大理寺监牢被移至金羽卫署衙去了,三法司的人今日午后便要齐聚金羽卫署衙,开堂审案。”

    看来金羽卫并没有将佟白礼之死的真相公诸于众...既要调查幕后黑手,大约是不想打草惊蛇,抑或是不想引起朝野震动,民心不安罢。

    左右审了关铭就好,有他的证词,再加上户部的两淮盐运税银帐目,想来他和魏王二人也是无从抵赖。

    陆嘉月仍是高兴,赏了两个小厮,命他们继续在外头打听着盐税案的消息,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陆嘉月原本想着命两个小厮在外头打听着,自己在家中还可以从姨父曲宏那里“偷听”,如此里外结合,可随时掌握盐税案的消息,却谁知天不遂人愿,午后曲宏忽然回来,说案情重大,近日无暇归家,让孟氏给他拣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包裹起来交与了近身随从保忠,干脆住进金羽卫署衙里去了。

    孟氏不放心,问他几日方可回来。

    曲宏凝眉不展,只道:“短则十日,长则一月,一切看圣意如何定夺罢。”

    如此一来,陆嘉月便只能每日里等着两个小厮在外头将盐税案的消息传递进来了。

    又过得两三日,这日早起,随孟氏往上房去问安,才听得曲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们说,梁绍宽的夫人投了名帖过来,说是隔日要来拜见曲老夫人,给曲老夫人问安。

    陆嘉月这才记起来,原还有梁皓梁少爷这桩事。

    于是不由暗自失笑,自己近日只系挂着盐税案,险些将曲英的良缘给耽误了。

    可是自己虽然已经对梁少爷的品性有所了解,曲英却还对他一无所知,该怎么做才能把梁少爷和曲英二人凑成一对儿?

    ...还是得先让二人见上一面才好,否则,谁知道那梁少爷长得是何模样?

    小顺小成虽回话说梁少爷品貌俊秀,可是男子看男子,和女子看男子,眼光终究有所不同。

    兴许梁少爷是个癞痢头也说不定。

    可是男女有别,谓之大防,若是私下里骗着曲英偷偷去见了那梁少爷,将来传扬出去,到底于曲英的名声有碍。

    该如何才能让梁少爷和曲英光明正大地见上一面呢?

    陆嘉月苦思良久。

    终于想起来,小顺小成回话里曾提及梁少爷现在清风书院读书。

    那曲家的三少爷曲樟,岂不正与梁少爷是同窗么?

    既然梁夫人隔日就要登门拜访曲老夫人,自己何不请曲樟帮忙,先邀了梁少爷与梁夫人同来曲府,到时再见机行事,从中撮合?

    主意已定,陆嘉月心中大快,又将这主意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竟大为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来了。

    前世里陆嘉月与三少爷曲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便是连见面,也不过寥寥数回。

    上一次见他,还是立冬那日,在曲老夫人上房的花厅里,阖家饮宴。

    原是个清秀斯文的少年,许是因为他庶出的身份,自觉卑微,眉目之间,总带有几分意不平的失落神色。

    可是既然要请他援手帮忙,自然是要亲自去见一见他的。

    曲家的男子,但凡成年之后,便会在前院独僻出一处院落作为外书房,既可日常起居,又兼有见客会友之用。

    天色尚黑未黑的时候,陆嘉月带着辛竹往前院去。

    她已经从丫鬟们口中得知,曲樟自成年后,便只居前院外书房,除了平日里给长辈们问安,并不似曲榕一般,随意出入内院。

    这大约也是因为二老爷曲宪和二夫人段氏都对他不甚关爱所致。不得父母真心疼爱的孩子,总是格外谨慎懂事一些。

    夹道里有小厮忙着将墙下的风灯一盏又一盏地点亮起来。

    醺黄色的灯火,虽不甚明亮,却也能让人心中添些暖意。

    陆嘉月拢紧怀中的暖手炉,微微踮脚向前方的重重院落望去。

    这个时候,曲樟应该从清风书院回来了罢?

    对于陆嘉月的到来,曲樟颇感意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身后辛竹捧上一套文房四宝,陆嘉月接过,笑着奉与曲樟。

    “我来得冒昧,还请三哥见谅我听姐姐唤你三哥,便也随着她唤你一声三哥,可好?”

    曲樟腼腆地笑了笑,“陆妹妹不必客气,你既是大伯母的外甥女,自是可以随英妹称我一声三哥了。”

    “好,请三哥收下这套文房四宝,咱们再说话。”陆嘉月见曲樟不接,便又捧着向前送了送。

    曲樟微有犹豫,却还是接了过去,端端正正的捧在手中。

    “...不知陆妹妹今日为何突然来我这书房里,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他看着手中文房四宝上的签识,写着“状元楼”三个字,目光之中隐含惊喜,“所谓无功不受禄,陆妹妹这样客气,倒教我受之心中不安。”

    曲樟是喜欢读书的人,而且但凡只要是学子,便都知道江南的百年老店状元楼。

    状元楼专做文房四宝,用料讲究,式样精美,且广有传闻,百年以来那些金榜题名的学子,应考之时皆用的是状元楼的东西。故而对于学子来说,单是状元楼这三个字,本就已是个意喻吉祥的好彩头。只是可惜状元楼只独在江南开了一家铺面,外地学子若想用状元楼的东西,还需得托人捎带。

    这些东西原都是离开江南,北上入京之前,陆勉预先为陆嘉月置办下的,为的就是让陆嘉月到了曲家也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礼物,可赠与曲家诸人。

    那时陆嘉月还嫌带着许多东西入京实在累赘,没成想如今竟还当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当时统共只带了四套入京,初到曲家时,便送了曲松一套,他虽不必再金榜题名,到底状元楼的东西用着也比寻常的笔墨纸砚顺手些。后来,又送了五少爷曲桦一套。眼下再送了曲樟一套,便只余下最后一套了。

    自己还要在曲家住上些时日,也不知那一套可还够不够送人的?

第三十五章 谋划周旋

    陆嘉月心里兀自琢磨着,口中却对曲樟笑道:“三哥尽可放心收下,凭它东西再如何贵重,也是给人拿来用的,三哥是读书人,正好用得上,我一个女孩儿家,留着这文房四宝又有何用?没得白糟蹋了。www.uu234.net”

    陆嘉月说得如此真诚,曲樟心中确实也喜欢这状元楼的文房四宝,便向陆嘉月道了谢,收下了。

    二人当即分宾主坐下,小厮双寿捧了茶水进来,奉与陆嘉月。

    陆嘉月将茶钟端至嘴边,却不喝,一双眼睛只管悄悄地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

    是很寻常的样子,桌案椅榻也都只是普通的填漆硬木,书倒是多,几扇书架上都堆满了。东面还有一排扇,镂了蟾宫折桂的花样,想必里头便是卧房了。

    又打量曲樟身上穿的衣裳,原是件半新不旧的海蓝缎子夹袍,脚上穿的夹绵靴子倒像是新做的,只不过用的是府中管事们常穿的斜纹布做的鞋面儿。

    看来这位三少爷的日子,过得当真是清简。

    不过好在他面相白净清秀,虽是穿着朴素,倒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韵味。

    曲樟无意发觉陆嘉月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顿时脸上一红,忙低垂了眼睛,不敢与陆嘉月四目相对。

    陆嘉月并未在意,暗自定了定心神,开始“谋划”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听说三哥现在清风书院读书?”

    曲樟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才到京都就听人说,清风书院是个极雅致的地方,学子不多,却是人才济济,三哥能进清风书院读书,想来必也是有真才实学的,”陆嘉月含笑说着,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却沿着茶盖的边沿缓缓地画着圈儿,“其实我心中好生向往,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也能和三哥一样,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了。”

    清风书院历史悠久,原是大燕开国之后,第一位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萧鹤年,在年老致仕之后所建。书院中教授课业的,也都是在民间颇有声名的学者,便是在里头读书的学子,入院之前也需经过层层筛选考量,寻常庸碌无才之辈,是连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的,更遑论进书院读书了。

    故而陆嘉月赞曲樟有真才实学,倒也并非全是吹捧。

    曲樟却有些难为情似的,淡淡自嘲一笑,道:“陆妹妹顽笑了,书中有言,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其实不管是身为女子还是男子,皆有各自肩负的责任,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易,男子寒窗苦读,只为一朝功名,同样也是艰难,总之,生而为人,大约没有谁是容易的。”

    陆嘉月不曾想曲樟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不由讶异。

    这个看似文弱单纯的少年,心中却颇有对世事人情的感悟啊。

    自己倒是有些小瞧他了。

    于是暗暗打起精神来,与曲樟“周旋”。

    “三哥的话颇有道理,可想而知,三哥与书院的同窗们在一处时,是何等的高谈阔论,谈笑风声。”

    曲樟忙笑着摇头,“不过是闲时相互讨教一二罢了。”

    陆嘉月仍是笑着,极力做出不落刻意的语气,将话头引入正题。

    “听说佥都御史梁绍宽大人家的少爷,也在清风书院读书,不知三哥与他可有往来?”

    曲樟一怔,不想陆嘉月怎会好端端地就提起同窗梁皓来,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笑道:“我与他性情相近,彼此相投,也算是熟识的。”

    陆嘉月心里不禁大喜,看来自己还真是找对人了。

    “三哥既与梁少爷熟识,不知三哥以为他品性如何?”

    不怪陆嘉月多此一问,两个小厮虽然已经将梁皓的底细打听了个清楚,但是既然曲樟与梁皓熟识,自然对于梁皓的品性会更为了解。

    曲樟愈发疑惑,不觉眉头蹙起,“他为人稳重,行事端方,只是书读得太多,有时候难免会犯傻气...陆妹妹怎会问起他来?莫非与他相识?”

    “不是,不是,”陆嘉月忙摆了摆手,“只是前些日子在老夫人屋里,听见四夫人将梁少爷为亡故的未婚妻守丧三年的事当作趣闻讲给老夫人听,哄老夫人一乐,我在一旁听了,也觉得新奇有趣。”

    “噢,原来如此,”曲樟也笑了,“他这个人,看似随和,有时候拧起来,他家中父母都拿他无法。”

    陆嘉月点了点头,略略犹豫了片刻,目光闪烁地轻声笑问道:“他如今果还没有定亲么?或是已经有了心仪相好的女子而不曾告诉旁人?”

    曲樟闻言,顿时疑心大起。

    这大伯母的外甥女,突然到访自己的外书房,已经是十分意外,没说了几句话,便将话头引至同窗梁皓身上,且神情之中似乎对梁皓颇感兴趣...

    莫非是她听了梁皓所做的那桩傻事,认准梁皓是个痴情重情之人,便暗中对他生了倾慕之心?

    若真是如此,可该如何是好?

    曲樟只管在心中胡乱揣测,陆嘉月不曾如何,他倒是先脸红了起来。

    陆嘉月见曲樟只默不作声,接着又脸上泛红,心中甚是奇怪,略一思索,才明白过来。

    忙冲着曲樟摇头摆手:“三哥,你可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曲樟的脸更红了。

    “若不是我想的那样,陆妹妹特意前来,终是有所缘故,还是请陆妹妹直言相告,免得我胡乱猜疑,惹妹妹不快。”

    这三少爷看上去文文弱弱,却也是个聪明人。

    罢了,自己就将实话告诉他又有何妨?左右英表姐是他的堂妹,血缘至亲,就算撮合不成这桩良缘,想必他也不会四处去告诉人,白白坏了英表姐的名声。

    陆嘉月心中打定主意,不再隐瞒,只是女孩儿家说起男女姻缘之事,总还有几分难为情。

    于是还未开口,脸上便已飞起两团红晕。

    “三哥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瞒着三哥了,我因听说了梁少爷的事,自觉得他是个值得女子托付终生的人,我想着姐姐不是才与娄家退亲了么?若是可以,何不从中替姐姐和梁少爷牵个线,让他二人见上一面,若是彼此合意,也可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陆嘉月自顾说着,曲樟的目光先是无意落在她脸上,再过得片刻,便移不开了。

第三十六章 一念既起

    曲樟怔怔地看着陆嘉月。m.www.uu234.net

    他耳中渐渐地听不清陆嘉月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女眉目灵动,粉面含春,仿若春日暖阳下一枝含苞欲绽的海棠花。

    娇颤颤,嫩盈盈,让人不觉想要靠近,折下花枝轻嗅。

    陆嘉月言毕,见曲樟只是呆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叫不妙。

    难道是自己的这个主意太过异想天开,以至于令曲樟神色大变?

    “...三哥,”陆嘉月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可还使得么?”

    这一声三哥,才唤得曲樟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大感窘迫,瞬间连耳朵根儿都烧红了。

    陆嘉月愈发奇怪。

    好端端的只管脸红做甚?自己并未说出什么乱了规矩的话啊...

    就听见曲樟咳了一咳,眼睛却只看着地上,笑得尴尬,“使得,使得。”

    陆嘉月不由抬头看向辛竹,辛竹也看着她,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曲樟的神色举止有些不对。

    不过他既说使得,那便是同意了,自己也就好开口请他帮忙了。

    陆嘉月便笑道:“梁夫人后日要来给老夫人问安,不若三哥邀梁少爷与梁夫人一道同来,若是他果真来了,咱们再见机行事,如何?”

    陆嘉月话音未落,曲樟便点着头笑道:“甚好,甚好。”

    答应得如此痛快,倒是让陆嘉月有些愣住了,着实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曲樟竟如此“通情达理”,实出乎她的意料。于是悄悄对着辛竹挤了挤眼睛,有些得意。

    又想了想,还有些不放心,又道:“不知三哥对于邀梁少爷前来,有几分把握?”

    曲樟抬头看了陆嘉月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睛,“后日正是书院中休课假,我诚意邀他,他必是来的。”

    提起休课假,陆嘉月不禁想起曲榕来,笑问道:“清风书院里也和国子监一样,是每月初一、十五休课假么?”

    “国子监是国学,清风书院如何敢与国子监比肩,”曲樟面色渐渐恢复如常,说着,语气里分明带了几分失落,“书院里是每月十四、二十八休课假,后日正是十四,想来是陆妹妹记错了日子。”

    陆嘉月讪然而笑。

    事已办妥,陆嘉月起身告辞。

    “那就如此说定了,还请三哥务必于后日邀了梁少爷过府。”

    曲樟答应了,目送陆嘉月离去。

    直到陆嘉月穿过庭院,转出院门,背影消失不见时,他才转身回屋,重又坐下。

    也不知怎的,只觉心中怅然所失,却有又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言喻的异样感受。

    这样瞒着长辈,让英妹与外男私下见面的事情,自己怎么就轻而易举的同意了呢?

    自己可是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一天也会掺和进这种男女姻缘之事中去。

    还有这位陆妹妹...初见时倒不觉得如何,只是个容貌娇俏的小丫头,可是方才她颊生红晕,含羞浅笑的模样,却分明让自己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想要亲近呵护于她的念头。

    曲樟自嘲地笑着,抬手便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两下。

    清醒些吧,她还只是十三岁的小丫头...自己对她,该像对待英妹一样,宽和关爱才是,而不是那些不知廉耻的非份之想啊。

    曲樟心中兀自思绪纷扰,小厮双寿进来收拾茶钟,走到陆嘉月方才坐过的地方,才拾起茶钟放到茶盘里,却忽然“啧啧”两声,笑了起来。

    “好香啊不晓得陆表小姐熏得是什么香?竟这样好闻!”

    曲樟闻言,也走了过来,还未近前,果然有一缕幽香,清郁淡雅,丝丝袅袅地落入鼻间。

    自己的书房里从不熏香,除了母亲,也未曾有过旁的女子踏足,且方才正是陆妹妹在这里坐过,必是她留下的香气。

    伊人已去,空留余香。

    曲樟抬头,向庭院中望去。

    天色尽黑,院门下悬着两盏风灯,在深冬的寒风里摆动不停。庭院中尚有积雪未化,一棵香樟树仍是满树繁茂绿意,傲然立于冰雪寒风之中。

    一切景物,皆如往日,不曾改变分毫。

    可是,他却分明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在不可察觉的时候,悄悄地改变...

    隔了一日,正是腊月十四。

    一大早,曲家的几位夫人、少奶奶并几位小姐便都齐聚于菊安堂。

    这也是曲老夫人的意思,阖家女眷皆在,方可对梁夫人的到来表示出欢迎的诚意。

    陆嘉月自然是要随在曲老夫人身边的。

    众女眷正说笑着,外头丫鬟传话,梁夫人已经在前院门前下了马车,现正往内院里来。

    也不知梁少爷可有随梁夫人一道来了?

    陆嘉月心中系挂,有些坐立不定。

    待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渐往宴息室来,小丫鬟们跟着打起帘子,便让进几位女眷来。

    陆嘉月忙悄悄地探头望去。

    只见头前是一位中年妇人,年纪约摸四十上下,身穿柿红色墨菊纹缎夹袄,石青色夹绵马面裙,妆饰素雅,气质端静,想来该是梁绍宽的夫人。在她身侧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容貌生得纤丽秀美,穿着丁香紫素缎夹袄,月白绵绫裙子,那丁香紫颜色极是淡雅,衬得她气质清丽脱俗。

    她便是梁绍宽的女儿么?倒是生得好看,只不知她哥哥梁皓又是何模样?

    陆嘉月坐立不定上,不免又添了焦急。

    梁夫人与梁皖身后,还跟着上回曾来拜见过曲老夫人的王嬷嬷,另还有个年纪与梁皖相仿的丫鬟。

    曲老夫人的几个大丫鬟便忙着引梁夫人母女近前入座,梁夫人十分客气,带着梁皖先与曲老夫人行礼问安,叙过寒温,又与众女眷一一见过了礼,方才坐下了。

    曲老夫人笑意盈盈,对梁夫人道:“虽说咱们都是官眷,我家老四与你家大人却是同在都察院任职,咱们之间,自是该比旁人更亲热些,”说着,见王嬷嬷捧着几个礼盒交与了大丫鬟珊瑚,不禁皱了眉头,“这是做什么?我正要说咱们不必见外,你倒讲这么些礼数,可就当真显得咱们生份了。”

    梁夫人笑得真诚,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既是头一回来拜见老夫人,若是连一点见面礼都不备着,那旁人晓得的,只说咱们两家亲热,不讲虚礼,若是不晓得的,不得说我轻狂么原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物件,不值得什么,老夫人切莫嫌弃才好。”

    曲老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今儿是头回见面,也罢了,日后咱们两家还要多多往来,可别再讲那些礼数了。”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

    宴息室里众女眷笑语欢声,气氛甚是和洽。顶 点 X 23 U S

    曲老夫人因见梁皖相貌出众,又举止文静,心中也自喜欢,将她唤至身边坐着,拉着她的手,上下好一番细细地打量,由衷地夸赞了几句。

    四夫人方氏便笑道:“好了,咱们老夫人又瞧中一个,只是这梁大人的千金可不比咱们大嫂子的外甥女,使唤起来那么方便!”

    几句话引得众女眷都笑起来,曲老夫人拿手点着方氏,笑骂道:“今儿有客,你还一味地混说,这些小丫头我疼还来不及的,何曾狠心使唤过她们?当着梁夫人的面,你还不收敛些,仔细吓着了梁夫人,今后再不登门了,我可要找你算帐。”

    众女眷又笑,梁夫人亦含笑道:“四夫人一看便知是个爽利人,果然言语上是不差的,我倒是喜欢与性子爽利的人说话,不藏着掖着,彼此都不费劲儿。”

    “梁夫人既说喜欢我爽利,那我免不得又要讨你的嫌了,”方氏口中笑说着,目光却轻飘飘地瞥向一旁的二夫人段氏,“老夫人既喜欢令千金,正好咱们家还有几个单身汉,不若咱们两家来个亲上加亲,老夫人便可日日将令千金留在眼前了。”

    话音未落,梁皖已羞红了脸,将身子扭了过去。

    二夫人段氏则登时拉下了脸来。

    如今家中已经成年还尚未娶妻的,只有她二房的两个少爷。那梁绍宽虽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可是向来为官清廉,想必家中也无甚产业。况如今满京都城的人,谁不晓得梁绍宽参倒了两淮盐运总督佟白礼和户部尚书关铭,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梁家的下场如何呢,谁还敢不要命了,与梁家结亲?

    梁夫人将段氏的脸色看在眼里,倒是并未在意。

    其实自家的景况,她又如何不知?不怪旁人都要远远地躲着避着,如今这年月在朝廷里做个清官,实在是太难。所以曲家有意与梁家交好,她和梁绍宽夫妇二人自是十分珍视这份雪中送炭一般的情谊。

    于是淡淡笑道:“四夫人莫顽笑,我这丫头脸皮薄得很,怕羞得厉害。”

    “姑娘不必怕羞,咱们这里没有外人,”方氏笑着走上去,牵起梁皖的手,细细看了一眼,便对曲老夫人道,“果然好出众的人才,我瞧着,咱们家那几个单身汉里,也就只有榕哥儿配得上她了。”

    曲老夫人不置可否,笑而不语。

    段氏见曲老夫人并未拒绝,生怕她就此起了念头,忙勉强笑道:“榕哥儿才十八,还是早了些,樟哥儿有二十了,倒是正合适,况且这兄弟娶妻,总有个长幼顺序,从没有说大麦不黄,小麦先黄了的,没得让外头的人笑话。”

    方氏睇了段氏一眼,笑得别有深意:“原来樟哥儿已经二十了?二嫂子不说,我都想不起来呢。”

    段氏的脸色瞬间愈发地难看了。

    这是摆明了指摘她身为嫡母,却对庶子曲樟漠不关心,曲樟已经二十了,却还不曾为他操持婚事,失了她嫡母的职责。

    可是段氏却也无从狡辩,实是她自己从未将曲樟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即便方氏以此来嘲讽她,她也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段氏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也不再与方氏搭言,自端了茶钟喝茶,将这话头打消了。

    梁夫人对这曲家妯娌之间的不和视而不见,只温声细语的笑着,和曲老夫人闲谈。

    曲老夫人淡笑道:“其实她们也不过是顽笑话罢了,贵府门风清贵,原不是人人都能高攀得上的。”

    梁夫人笑着推脱:“老夫人又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现今我家是什么景况,老夫人比谁都清楚。”

    曲老太爷曾是都察院都御史,梁绍宽是佥都御史,二人都是一样的刚直不阿,而在这刚直不阿的背后,要承受多少委屈和辛酸,也只有作为正妻的曲老夫人和梁夫人,才会有切身体会。

    曲老夫人心中颇有感触,可是当着满屋子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叹了一叹。

    就听梁夫人又道:“方才听二夫人和四夫人提起樟哥儿,莫不是贵府上的三少爷曲樟?”

    “是呢,”曲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怎晓得我那孙儿?”

    梁夫人正要答,却是梁皖羞红着脸,轻声道:“他与我哥哥是同窗,往日里便甚是投契,总在一处的,今日哥哥也来了,是三少爷邀了他与母亲和我一道来的。”

    旁人听了这话倒不怎样,陆嘉月却是喜不自胜。

    万事开头难,眼下梁皓既已来了,后头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曲老夫人便问梁皖:“你哥哥既一道来了,怎的不让他进来?”

    梁夫人忙笑道:“他一个小爷们儿,怎么好随便出入内院,只怕冲撞了贵府的女眷们,方才三少爷已经请了他去书房了,老夫人不必管他。”

    曲老夫人因想起上回曾听方氏说过的那有几分“傻气”的梁少爷,心中好奇究竟是何人物,倒是想见一见。

    “咱们这里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唤他进来便是。”

    “老夫人既这样说,那就让他进来给老夫人问个安罢。”梁夫人说着,看了王嬷嬷一眼。

    王嬷嬷会意,曲老夫人的大丫鬟珍珠也颇有眼色,不待曲老夫人发话,自上前招呼了王嬷嬷,二人一道出去了。

    陆嘉月听得梁皓要进来给曲老夫人问安,心中大感惬意。

    先前还以为要颇费些周折,才能让梁皓和曲英见上一面,谁知曲老夫人三言两语,就将梁皓唤至了眼前。

    当真是无意之举,反而替她省去许多手脚功夫。

    事情如此顺利,对于陆嘉月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不知梁皓究竟是何模样?

    于是又悄悄地观瞧梁夫人母女。

    只见梁夫人仪态端庄,一言一笑之间,无不显从容淡定。而梁皖则文静内敛,气质上与梁夫人颇有几分相似。

    母女二人皆是相貌清秀,气质不俗,想来梁皓的品貌,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

    陆嘉月满心期待,翘首以盼。

    身侧的曲英,因见陆嘉月自进了这宴息室,就似乎没有静下过心来,一时凝眉不展,一时又兀自偷笑,实是怪异,于是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你这一早上都只是心神不定的,莫不是身子又不痛快么?”

    陆嘉月笑嘻嘻地看着曲英,只不说话。

    曲英愈发疑惑,正欲再问,就听得外头丫鬟们一迭声地往里头传话。

    “梁少爷给老夫人问安来了。”

第三十八章 似曾相识

    听得外头传话,众女眷便渐止了说笑,宴息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www.uu234.net

    大少奶奶徐氏忽地笑道:“还是我领了妹妹们去里头待一会儿罢,也可方便老夫人与梁少爷说话。”

    依徐氏所见,曲老夫人虽有心与梁家交好,不拘俗礼,然而梁皓毕竟是外男,曲老夫人上了年纪,几位夫人也都是长辈,见一见倒是无妨,然而她和胡氏并几位姑娘家的,论起礼节来,还是避一避的好。

    曲老夫人心中不禁赞赏徐氏的端庄持重,含笑点了点头。

    徐氏和胡氏便带了曲英、曲茜、曲薇,一行人避进了里间去。所谓里间,原不过是用一架五蝠捧寿的琉璃大屏风,在宴息室的一角单隔出了一处地方来,往日里偶尔给曲老夫人更衣所用。

    陆嘉月走在最后头,满心的不情愿。

    眼看就要见到梁少爷了,却偏让避什么礼节...躲在那屏风后头,能瞧见什么的?

    然而真站在了屏风后头,透过屏风向外望去,人影衣衫,一应物件摆设,却也并非十分模糊。陆嘉月又凑近些,将脸贴在屏风上,看得便更清楚了。

    像蒙了一层薄纱一般,虽是朦朦胧胧的,人的面貌五官,却还是能看个**不离十。

    陆嘉月不由又转嗔为喜。

    一旁曲英见陆嘉月举止怪异,只管贴着屏风向外瞧,神情甚是认真,只不知在瞧些什么,不觉好笑道:“妹妹,你瞧什么呢?莫非隔了这屏风,能将人瞧得更清楚些么?”

    这时,帘子挑动,珍珠和王嬷嬷一左一右,陪着梁皓进来了。

    梁皓身量颀长,形如碧竹,身穿一袭簇新的湖绿竹叶纹缎夹袍,虽是昂首挺胸,却是目不斜视,眼睛只管看着地上,由王嬷嬷领着,规规矩矩地给曲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行礼问安。

    陆嘉月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紧盯着那一道湖绿色的身影,只觉得那身影一举一动,甚是周全得体,心中先自有了好感,再仔细瞧他面貌,却是生得一张方额阔脸,浓眉俊目,颇有男儿气概。

    陆嘉月不禁暗自窃喜,这梁少爷的品貌,可比癞痢头强过千万倍去了。

    陆嘉月自顾瞧得高兴,曲英见她只一味地向屏风外面偷看,连话都不答她的,于是心中也不由好奇,学着陆嘉月的样子,也将脸贴上了屏风去。

    谁知才看了一眼,便“哎呀”一声,抬手就在陆嘉月身上拍了一下,红了脸笑起来。

    “原是梁少爷进来了,你还偷看,知不知羞呢!”

    陆嘉月侧过脸来,笑呵呵地问曲英:“姐姐也看见啦?可瞧清楚了不曾?”

    曲英哭笑不得:“我做甚要将他瞧得清楚?你快别偷看了,仔细嫂嫂说你。”

    陆嘉月便向徐氏和胡氏望了一眼,只见她二人坐在软榻上,正相互瞧着对方身上戴的香囊,绣的是什么花样儿呢。

    “姐姐,你快,再瞧瞧清楚。”陆嘉月拉着曲英的衣袖,想将她拉得近些。

    曲英不依,挣开了她的手。

    “呀,那梁少爷的脸上怎么长了那么大一个痦子,怪吓人的。”陆嘉月见曲英不肯偷看,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

    果然引得曲英将信将疑地又贴近了屏风,望了出去。

    “哪有什么痦子?不曾看见呀,”曲英不由得也睁大了眼睛,盯着梁皓的面孔,忽地轻轻“咦”了一声儿,微微蹙了眉,“这人...为何我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陆嘉月一听这话,顿时如春风拂面而来,倍感舒畅。

    看来梁少爷果然是英表姐的有缘之人,不然英表姐怎会觉得梁少爷似曾相识呢?

    曲英兀自纳罕,默默思索片刻,又贴上屏风看了一眼,却是越看越觉得那张颇有男儿气概的面孔,让她一种亲切熟稔的感觉。

    可是自己与他从未谋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梁皓与曲老夫人并几位夫人问过了安,曲老夫人又问了他一些近况,闲谈几句,依旧由珍珠和王嬷嬷陪着,送了出去。

    珊瑚便来请徐氏并胡氏等人出来。

    众女眷复又归坐,丫鬟们捧上新沏的热茶,换过了糕点果子,依旧说笑。

    “令郎果然生得好相貌,一看便知是个品性良善,德行出众的好孩子。”

    曲老夫人不遗余力地向梁夫人夸赞梁皓。

    她是真心喜欢梁皓这个年轻后生。

    自家的五个孙儿里,最小的一个还未长成,那四个已成年的,也就只有长孙曲松,有几分老太爷当年的风度。今日见这梁皓,气度从容,品貌端方,还有眉眼之间带着的一股子韧劲儿,竟也是有几分像了自家的老太爷。

    想来也只有梁绍宽那样忠正刚直的人,才教得出这样出色的儿子。

    曲老夫人有些失落。

    陆嘉月的目光,却悄悄地落在了梁皖身上。

    若英表姐果真可与梁皓结下姻缘,那自己也该先替英表姐笼络一下梁皓的妹妹才是。

    姑嫂之间和谐亲密,对于夫妻之间的关系,也是有些助益的。

    于是站了起来,向曲老夫人微笑道:“老夫人,我能否请梁姐姐去我院子里坐坐?我一见了梁姐姐,便觉得很是亲近,想好好儿的和她说说话。”

    曲老夫人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梁夫人已先笑道:“我这丫头,在家里时便时常叹息身边没有个姊妹,她哥哥又每日在书院里读书,说她自己连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今儿早上来的路上,听说贵府上有几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她还欢喜得什么似的,说终于可以交到几个闺中密友了。”

    曲老夫人笑呵呵地:“不妨,就让她们去吧,小姑娘家家的,是该在一处多亲近,没得总陪着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多么无趣!”

    话音未落,梁皖已经站了起来,微微笑着,过来牵起了陆嘉月的手。

    其实方才进来,甫一见面,她便对陆嘉月心生好感,觉得陆嘉月不仅生得漂亮,言行举止也与旁的几位姑娘不同,她虽同为女子,却也不禁心生亲近之意。

    曲老夫人又笑道:“几个丫头都一块儿去,人多了更热闹些。”

    曲英并曲茜曲薇也都凑了上来,五个少女聚作一团儿,虽都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却端的是姿妍百态,各有千秋。

    曲老夫人看着眼前五个明媚鲜丽的少女,开怀而笑。

第三十九章 梅园又见

    五个少女携手并肩,一路说说笑笑,还未来到春棠居,相互间便已熟识了许多。www.uu234.net

    因有曲茜和曲薇二人在旁,陆嘉月原本想要旁敲侧击,再向梁皖细细打听梁皓之事的心思,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丫鬟们忙着斟茶摆点心,招待梁皖和曲茜曲薇,陆嘉月因见一旁桌案上天青色汝窑花觚里,插着几枝新开的梅花,心头一动,唤过辛竹来耳语了一番,辛竹便点了点头,悄悄地出去了。

    闺阁少女们聚在一处,原也只不过说些近来坊间时兴什么衣裳料子,或是哪家银楼又新制了钗环首饰,又或是哪家脂粉铺子的胭脂水粉最是细腻肌肤之类的闲话。

    几位少女不过随口说上一两句,却独是曲茜如数家珍似的,说个不停。

    这也难怪,以三房的财力,便是从头到脚用金子银子将曲茜给包裹起来,也无不可。

    但是梁皖一开口问曲家的几位小姐都读过些什么书,曲茜便只能尴尬地笑,应答不上来。

    其实曲家的几位小姐,幼年时都曾请过女先生在家中教授诗文笔墨,琴棋书画。只是曲茜同她哥哥曲槐一样,性子惫懒,又天生不通文墨,故而一边学着,一边又给丢了。

    倒是曲英,在诗文上与梁皖聊得甚是投契。

    陆嘉月见此情景,自是心中安慰。

    以后她二人若真做成了姑嫂,闲时一处做做绣活,谈谈诗书,想来关系必然融洽。

    过得一个时辰,梁皖与曲英愈见亲密,曲老夫人那边却打发了人来,说是午饭时候到了,让去上房用饭。

    因为人多,这一顿午饭吃得甚是热闹,又有四夫人方氏从中凑趣,众人无不开怀,连饭菜也比平日里用得多些。

    用过了午饭,正坐着喝消食茶,陆嘉月想着方才辛竹回的话,暗暗揣度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对梁皖笑道:“不知姐姐可喜欢梅花?二门那里有个梅园,可要带姐姐去瞧瞧?”

    “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梁皖浅浅笑道,“我向来最是喜欢梅花的,烦请妹妹引我去观赏一番才好。”

    依着陆嘉月的打算,不便再让曲茜与曲薇同行,于是并未大张旗鼓地告诉人,只是悄悄地唤上了曲英,与梁皖三人一道出了上房,往暗香园去。

    好在天虽然冷,却不曾下雪,三个少女各自系了披风,戴着风帽,怀中捧着暖手炉,一路说笑着来到二门上。才出了二门,朝暗香园的方向走了百来步,迎面就有一阵清冽幽香袭来。

    梁皖蹙起秀鼻,轻轻嗅了一嗅,不觉微笑:“好香啊世间花草何止千万种,我却觉得独有这香自苦寒来的梅花最有别样的芬芳呢。”

    及进来园中,数日的积雪尚未融化,几十株梅花在雪中盛放,似红云,又似朝霞,雪色映衬着花色,正是相得益彰,美轮美奂。

    梁皖踩着积雪,走到梅花树下,先自伸手攀了一枝梅花在手中,轻嗅赏玩,甚是喜爱。

    陆嘉月便让辛竹上前,替她折下一枝来,与她捧在手中,又指了园中的暖阁,笑道:“外头怪冷的,咱们去里面说话,坐在那里面往外瞧,景色也是一样的。”

    因自园中的梅花开了以后,曲老夫人不时便要来赏梅,这园中便日夜有丫鬟仆妇们值守,暖阁里的紫铜大炭炉时时燃着炭火,外头廊檐下,小火炉上也总是坐着热水。

    陆嘉月三人进来暖阁,丫鬟们捧了滚热的茶水进来。梁皖端了茶钟,靠在玻璃窗子前,向外探望了一番,不禁笑道:“这窗子果真是好,坐在这里头,视野既开阔,又不受风吹,你们可真会想法子。”

    曲英便将这几块玻璃的来历说了,梁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未露倾羡之色。

    梁家果然是清正高洁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纵使眼界有限,却也自有傲骨,再稀罕难得的物件,在她眼里,也不过是金银便可买来的俗物罢了。

    陆嘉月对梁皖又更多了几分钦敬之意。

    三人喝茶赏梅,正是好不惬意,却忽而听得外头起了动静,不及询问丫鬟仆妇,已有人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正是三少爷曲樟和梁皓梁少爷。

    陆嘉月心满意足,今日自己的谋划,总算是一个不落的全都成功了。

    自然,这也多亏了曲樟的鼎力相助。

    于是忙笑着站了起来,对着曲樟甜甜地唤了一声“三哥。”

    曲樟点了点头,未曾开言,脸色已先微红。

    方才午饭之前,正是陆嘉月遣了贴身丫鬟来,悄悄地告诉他,请他午饭后邀了梁皓往暗香园来赏梅。他虽不解缘由,却也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然而此时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自己当真是做了牵红线的月老了。

    梁皖见了她哥哥进来,已先笑起来,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三少爷也邀了哥哥来赏梅呢。”

    只是梁皓又怎会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和两个女孩儿家也都在暖阁里,先自愣了一愣,心中自觉贸然闯入,实在失礼,忙拱手陪笑,道:“我来得冒昧,原不知两位姑娘在内,冲撞了两位姑娘,还请宽宥。”

    是否当真来得冒昧冲撞,曲樟和陆嘉月心知肚明,梁皖不甚在意,唯有梁皓与曲英二人,如此乍然相见,心中不免都觉得有些唐突。

    “不妨,不妨,”陆嘉月笑呵呵地,“不知者不怪,三哥,快请梁少爷坐。”

    陆嘉月自是落落大方地招呼梁皓,一旁曲英却低着头,不发一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耳边听陆嘉月笑道:“梁少爷一路进来,觉得这园中的梅花如何?”

    又听梁皓道:“甚好,白雪红梅,清雅至极。”

    “回头梁少爷可折两枝回去,用清水花觚养在书房里,可清香满室呢。”

    “多谢姑娘,待会儿我少不得要偏两枝回去了。”

    陆嘉月顾自和梁皓说着话,隔了当中的紫铜大炭炉,曲英悄悄地抬眸向梁皓望去。

    但见他坐姿笔直端正,衣袍平展整洁,再看面孔,方额阔脸,两道浓黑的眉,一双炯炯有神的俊目。

    端的是英气十足,颇有男儿气概。

    也不知怎的,心口就忽地怦怦直跳起来。先前隔了屏风,原还只是觉得与他有几分似曾相识,此时眼前无遮无拦,看得如此清楚,她的心里,竟是分明有一种故人归来再相见的感觉了。

第四十章 两下之愿

    曲樟因见陆嘉月只管与梁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风声,心中不觉有些闷闷的,自坐在一旁端了茶钟饮茶,却忽地想起来,自己竟忘了向梁皓说明陆嘉月和曲英的身份。www.uu234.net

    于是寻了个空隙,插进话去,指了陆嘉月对梁皓笑道:“原是我糊涂了,忘了与梁兄介绍,这位是我家大伯母的外甥女,陆妹妹。”

    曲英犹在兀自出神,恰曲樟又指了她,向梁皓笑道:“这是我家英妹,是我家的长孙女。”

    梁皓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曲英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本无甚异样,却只是一瞬,曲英便已满面飞红,又低下了头去。

    梁皓见曲英羞赧不已,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勉强地笑了一笑,遮掩住自己的窘迫。

    可是即便只这匆匆一瞥,眼前少女如画般的眉目,不点而红的朱唇,还有那娇羞婉转的神态,皆已深深刻入他脑海之内。

    这一幕正落入陆嘉月眼中。

    依她所见,梁皓对着她尚可谈笑自若,只是瞧了曲英一眼罢了,却为何反而难为情起来?

    难道这便是人常说的近乡情更怯么?

    虽然眼下梁皓与曲英二人之间尚未有情,至少二人初次见面,也算是给彼此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陆嘉月心里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数日来为此付出的心思谋划总算没有白费。

    梁皓终究是谦谦君子,自知身为外男,不宜与陆嘉月与曲英两位闺阁少女久处一室,只略坐得片刻,便告辞而去,依旧和曲樟回前院书房去了。

    梁皓和曲樟去后,陆嘉月三人也起身回上房,走在园中,还顺手折了几枝梅花,带回上房去供曲老夫人赏玩。

    冬日里天黑得早,还未到酉时,梁夫人便向曲老夫人并几位夫人辞行。

    “多谢贵府上款待,今日叨扰贵府整日,我心中实在惭愧,来日得空,必请老夫人和夫人们过府一聚,也让我表一表感激之意。”

    曲老夫人虽是不舍,却眼见天色暗沉下来,便命了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好生替她送了梁夫人和梁皖出去。大夫人孟氏和四夫人方氏也陪着,将梁夫人和梁皖送到了二门上,才各自散了。

    翌日,在孟氏的正房里,趁着四下无人,陆嘉月便悄悄地试探曲英的心意。

    却也并未明说,只问她觉得梁皓其人如何。

    谁知曲英只管红着脸,一声儿也不吭,再追着问她,就急了,又羞又恼地嗔了陆嘉月几句便躲开了。

    若不是中意梁皓,只管大大方方地回答便是了,何须这般躲避?

    陆嘉月肯定了曲英的心意,又去前院书房见了曲樟,托他也寻了机会探一探梁皓的心思。

    谁知曲樟笑说,往日里从未见过梁皓似那日在暖阁里的窘迫神态,想来,多半也是中意曲英的。

    话虽如此,隔了一日,曲樟又为陆嘉月带来了更肯定的答复。

    在曲樟几番追问试探之下,梁皓终于开了口,说他愿以曲英为妻,只是自己尚无功名,怕高攀不上曲家门楣。

    两下里皆是愿意的,看来,这一桩姻缘多半是要成了。

    最欢喜愉悦的,莫过于是一力促成这桩美好姻缘的陆嘉月。

    打铁要趁热,陆嘉月自琢磨了几日,决定先将曲英与梁皓的事情告诉表哥曲松。

    一来,曲松为人沉稳持重,又是兄长,曲英的婚配之事上,他也可从旁参详一二。二来,这种私下里撮合的男女姻缘,毕竟不是过的媒妁之言的明路,若是传了出去,到底于脸面名声有碍。三来,除了曲松,也无旁人可以帮忙,曲宏和孟氏虽是曲英的父母,但若是陆嘉月无缘无故地提起梁皓来,只怕曲宏和孟氏要疑心。

    相比之下,陆嘉月觉得还是表哥曲松容易说话。

    腊月十八这日,因午后听得曲松休沐在家,陆嘉月便带了辛竹往曲松和徐氏的院子里去。

    却只有徐氏在屋里,听陆嘉月问起曲松,笑道:“在前院书房呢。”

    于是,陆嘉月只得又带了辛竹往前院曲松的书房去。

    已是年终岁尾,主仆二人一路行来,所见丫鬟仆妇们都在忙着清扫除尘,搬挪摆设,虽然人人忙碌不停,脸上却都是喜气洋洋。

    陆嘉月也禁不住高兴起来。

    要过年了。

    想起前世里,自己在曲家过的第一个年,旁人都是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独有她缩缩巴巴,委委屈屈,将一个年给混过去了。

    陆嘉月不觉笑了笑。

    前世的自己真傻呵!其实这世间不知有多少美好的事物,自己的身边,也有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可是当时的自己,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莫非,人当真是要经历过了苦痛,流过了眼泪,才能真正成长么?

    可是有时候,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才是最应该值得珍惜的啊...

    因着就快过年,前院里的家丁们也忙着收拾打扫庭院,因人手略微不足,就将小顺小成两个也一并算了进去。

    小顺小成便跟着前院的家丁宝柱,三人一起搬了梯子来架在前院穿堂的廊檐下,拿着扫帚去扫廊下角落里结的蛛网。

    三人一边闹一边干活,正是玩得兴起,忽然听得前头大门外两声长长的马嘶,洪亮有力,宝柱便笑道:“一听这声儿就晓得,必又是国舅爷来了。”

    小顺小成虽到曲家不久,却也知曲家与中宫皇后的母家随国公府乃是姻亲,曲家的大姑太太,正是中宫皇后的弟媳,那皇后的胞弟国舅爷,正是大姑太太的小叔子。

    只是听宝柱的话里,似乎国舅爷常来曲府。

    小顺就笑道:“柱子哥,怎的不常听说大姑太太回娘家来,倒是国舅爷常来?”

    宝柱笑了两声,道:“老夫人又不是大姑太太的亲娘,没得总回来娘家做甚?国舅爷嘛,倒也不是常来,不过他与咱们松大少爷交好,有时也来找松大少爷喝个酒,下个棋,聊聊风月,谈谈人生。”

    正说着,有两个青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样子是要过了穿堂,往后头去。

    宝柱是见惯了的,倒不在意,只管干着手里的活儿,小顺小成两个,却是连忙伸出脑袋向那两个青年男子望去。

    人家可是国舅爷呢,皇后的胞弟,尊贵至极的外戚。自己何曾见过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呢!

    可是望着望着,两个小厮却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第四十一章 孟浪之举

    不是说来的是国舅爷吗?

    为何身穿麒麟服,头戴金羽冠,腰佩雁翅刀...两个小厮虽来燕京不久,却也知道,这分明是金羽卫的装束啊!

    莫非是因为上回往金羽卫署衙送信的事儿被查出来了?金羽卫来曲府抓人不成?

    小顺已是面如土色,小成还算沉稳,强自镇定地笑问宝柱:“柱子哥莫不是诓咱们,国舅爷怎么会穿着金羽卫的官袍呢?”

    宝柱哈哈一笑,道:“竟没有人告诉你两个,咱们国舅爷不仅是随国公府的世子,还是堂堂的正三品金羽卫指挥使么?”

    话音未落,就听得“哐啷”一声,小顺连人带手里的扫帚,一起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从内院出了二门,再去前院书房,暗香园是必经之路。

    陆嘉月因想着曲松整日忙于公务,今冬还不曾踏足暗香园赏梅,便和辛竹进了园去,预备折两枝梅花,带去书房给曲松赏玩。

    园中今日无人,很是清静,值守的丫鬟婆子想来也都躲下去取暖了。陆嘉月和辛竹好一番寻摸,才拣了两枝含苞欲放的花枝折下。

    已经盛放的花枝虽然绚丽好看,可若是以清水供于瓶中,却是这欲放未放的花苞儿才最得持久。

    且每日里亲眼看着花苞儿一点一点地绽开,无疑也是另一番乐趣。

    陆嘉月捧了花枝在怀里,主仆二人转身,踏着积雪往外走。不过行出一二十来步,却陡见一个身影,正杵在眼前不远处的雪地里。

    待看清眼前身影,陆嘉月不由得一哂。

    却原来不是旁人,正是四少爷曲榕。

    身后辛竹小声嘀咕:“不是说国子监里每月初一十五才休课假么,今儿不是十八?”

    从那日陆嘉月与曲榕初次偶遇的情景之中,辛竹已经将事情看得十分清楚。

    自家小姐对这位风度翩翩,品貌隽秀的四少爷,没有一点儿好感。不仅没有好感,甚至...还有一点儿厌恶。

    所以陆嘉月这位主子不想亲近的人,她这个奴婢自然也要敬而远之。

    因此见陆嘉月只是站着不动,冷眼看着那四少爷曲榕,她便也装作眼前空无一人,眼睛只看着雪地。

    曲榕缓缓走近,面上依旧带着暖若春风的笑意,拱手施礼。

    “当真是巧了,国子监里今日放了春假,我也是才回来,因为惦记着这满园的梅花,便赶着过来瞧瞧没想到,又在这里遇着妹妹了。”

    他如此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派,却只让陆嘉月感到无趣。

    于是将目光移向别处,淡淡开口道:“却也说不上巧,我近来常到这园中赏梅,凭他谁来,遇上我也不谓稀奇。”

    曲榕不由得一噎,目光定定落在陆嘉月脸上,只觉得她神情冷漠,且似乎隐有几分不屑...

    这却是为何?

    自己与她才不过见了一两回面罢了,怎的她却像是对自己颇有抵触之意?

    想自己才学出众,品貌亦不俗,连段家表妹都心心念念地痴缠着自己,为何独她对自己这般冷若冰霜的态度?

    曲榕心中微生不悦,但见眼前的小丫头身量纤纤,虽是冷着一张脸,却仍是明媚娇俏,亦喜亦嗔,那点子不悦,便立刻又消散了。

    又见她今日身上穿着一件雪狐皮的斗篷,整个小人儿都裹在毛绒绒的斗篷里,甚是可爱。

    心里便情不自禁的又比方才更柔软了下来。

    “妹妹这件斗篷倒是好看...也只有穿在妹妹身上,才不算糟蹋。”

    陆嘉月鼻间轻哼一声,伸出手来抚摸着斗篷上温软柔滑的绒毛,似笑非笑地,“衣裳原本就是给人穿的,穿在谁身上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这件斗篷原是老夫人的恩赐,我不得不领,但是四少爷的夸赞,我却自问当不起呢。”

    曲榕忙笑道:“妹妹天人之姿,何必自谦。”

    他本生得隽秀,一笑起来,更显潇洒意气。

    陆嘉月无声叹息。

    这样一副好皮囊,也不怪前世的自己,会被哄骗得心甘情愿与他私下定了终身。

    只是同样的错误,又岂能再犯第二次?

    “四少爷顽笑,”陆嘉月轻抬眼眸,却只拿眼角余光瞥向曲榕,“我虽年纪幼小,却也懂得男女之防,所以还请四少爷口中放得尊重些。我如今虽是寄居于贵府之中,但万事却还有姨母为我作主。”

    曲榕听了,这才自觉失礼,心中后悔不迭。

    哪有男女之间,才见了一两回面,便夸赞人家女子容貌的?而且女子向来讲究无才便是德,妇德之中,尤以容色为最末,自己却偏赞她容貌,岂不是有轻薄之嫌?

    赶紧长揖一礼,正欲开口辩解,陆嘉月已经抬脚迈步,抽身而去。

    说去便要去,将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视作无物,自己当真令她不屑至如此地步?

    曲榕心头怒起,不及多想,三两步追上前去,展开双臂,便将陆嘉月拦在身前。

    丁璨负手立于一株梅花树下,唇边噙着一缕玩味的笑意,冷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一幕情景。

    品貌隽秀的少年,他自是认识的,只是那个绷着一张粉脸的小丫头,却又是谁?

    看那样子,像是二人之间闹起了别扭。

    丁璨唇边的笑意愈深。

    曲家的四少爷曲榕,听说向来才学出众,品行也算得端方,怎的今日却忘了男女有别,也学起了那孟浪之辈,竟以身去挡人家小丫头的去路?

    那小丫头也是,一张小脸绷得像冰碴子...不知曲榕如何得罪了她,让她如此生气?

    不是说小女孩儿家的最爱翩翩俊俏少年郎么。

    以曲榕的品貌,小丫头立于他面前,该含羞脉脉才是啊...

    丁璨看得正有兴味,身后侍从阿栗忽然开口,幽幽道:“爷,还是走罢,这一对儿小情人闹脾气吵嘴,有什么可看的?松大少爷那边可还等着爷呢。”

    丁璨扭头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着什么急,且让他等着就是。前些日子这府上的人都去赏了咱们府上的梅花,就不许我也瞧瞧他们的?”

    “爷若当真是赏梅也就罢了,”阿栗没好气地小声嘀咕,“不知爷何时又添了偷窥旁人私隐的僻好。”

    丁璨眉头一挑,瞪着阿栗,“我这算得是偷窥?明明是他们自己不知避讳嘛!”

    正说着,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第四十二章 欲雪小酌

    脚步声停在身后。www.uu234.net

    回头一看,原是曲松的近身随从双福。一上来就对着丁璨打了个千儿,笑道:“前院的人来回,说国舅爷已经进来了,咱们少爷在书房好等呢,只不见国舅爷到,却原来国舅爷是到这园子里赏梅来了。”

    丁璨面上笑意敛去,只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这梅花下回再赏也不迟。”

    双福走在前头引路,丁璨和阿栗信步跟在后头。

    没走出多远,阿栗忽然嘻嘻笑道:“爷,您方才瞧见没,那小丫头身上穿的雪狐皮子”

    丁璨睇他一眼,将他的话打断,淡笑道:“你不是不让我偷窥人家一对小情人闹脾气吵嘴么,这会儿又问我做甚?”

    阿栗顿时一噎,自觉讨个没趣,怏怏地垂下了头去,再不开口说话。

    陆嘉月目光清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曲榕。

    原来他也有这样慌急之下,乱了分寸的时候。

    须知前世里的他在她面前,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温润谦和的作派呢。

    这个伪君子!

    陆嘉月心中不齿,反而觉得曲榕的一言一行都可笑起来,开口说话,语气里尽是鄙夷的意味。

    “四少爷这是何意?我倒是要好心提醒四少爷,这园子里本有值守的丫鬟仆妇,若是无意让她们瞧见了,只怕会累及四少爷的名声。”

    曲榕才展开双臂,拦住了陆嘉月的去路,然而下一刻,心里便已大呼后悔。

    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在她面前,自己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竟做出这般轻薄举动...况她又是大伯母的亲戚,若是她去向大伯母哭诉,那自己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呢?

    曲榕脸面涨得通红,收回来的双臂只是不知往何处掖藏似的,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拱手赔礼。

    “妹妹莫怪,我...我也是一时情急罢了,还请妹妹原谅则个,莫告诉人才好...”

    “我也不知四少爷为何情急,”陆嘉月目光冷然,在曲榕面上一扫而过,“想来是我错了,不该和四少爷说话,更不该一声不响地便不告而去。”

    说着,端端正正地见了个礼,抬头向天空望去。

    只见天色阴沉,浮云低垂,倾刻间便要向大地压将下来似的。

    陆嘉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面上笑意嫣然,可是眼底却殊无一丝笑意。

    “瞧这天色,只怕一会儿又有大雪呢,四少爷请便罢,我却要先回去了。”

    身侧辛竹早已被曲榕以身拦阻的举动吓得不轻,又怕他再对陆嘉月做出更出格的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听陆嘉月如此一说,忙不迭地扶了她,主仆二人径直离去。

    曲榕目光阴沉,直直地望着那道柔弱纤纤,渐行渐远的身影,双手不觉紧紧攥作了一团。

    来到书房,曲松已在廊下等候多时。

    丁璨负手,闲闲踱步至庭院中,只装作不见曲松紧蹙的眉头和满脸无奈的笑意,上前抬手在他肩上一拍,洒然笑道:“我来迟了,不过这可不怨我,要怨就只能怨你家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太好,我被那清幽香气给引得一时没禁住,便去园子里瞧了瞧。”

    曲松摇了摇头,叹笑道:“也罢了,你成日里忙碌,能得闲暇赏一赏花儿,倒也难得。”

    说着,二人并肩进了书房。

    曲松又道:“既赏了梅,倒是说说,我家的梅花比起你家的如何?”

    “白雪红梅,那自然是你家的好了,”丁璨眉目舒展,笑了笑,“不仅是梅花儿好看,戏也好看。”

    他还惦记着在暗香园里看见的那一幕情景哩。

    曲松闻言,不由一怔,“什么戏?这天寒地冻的,家里不曾叫了戏来听...”

    丁璨挥了挥手,不欲与曲松详说,只又笑道:“审了这好几日的案子,我这全身的筋骨都累得难受,到你这里来,可就是偷个懒,图个一时快活的。”

    “究竟审得如何?可有结果了?”曲松的神色微显凝重。

    因书房里燃着取暖的炭炉,便开着半扇南窗透气。南窗下设有一张酸枝木镂如意祥云纹小圆桌,桌上四五碟小菜,碗筷杯盏俱全。桌下又有一小泥炉,炉中炭火燃燃,一口精致小巧的银吊子正架在炉上,以沸水温着一个青花瓷酒壶。

    丁璨并不答曲松的话,顾自走到窗下,举眸向窗外望去。

    “你瞧外头的天,像是又要下雪了...”

    “且自下去,咱们只管喝咱们的酒便是。”曲松走过来,与丁璨二人在桌边相对而坐,执起沸水中的青花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与丁璨,一杯留与自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丁璨目光沉静,含笑执起酒杯,看一眼杯中绯红的酒色,仰首一饮而尽。

    “妙极,果然还是我最钟爱的美人刀。”

    “这般烈酒,也只有你这口味如此刁钻的人才会喜欢,”曲松陪饮一杯,自忍着喉间辛辣的灼烧感,无可奈何地笑道,“若不是为了陪你,这样的酒,我可真是我这是否也算得舍命陪君子了?”

    丁璨朗声而笑,“你这等书生,自是爱那入口温润的梨花白,杏花酿,却如何能领会这美人刀的个中意趣?”

    其实美人刀虽是烈酒,入口亦是绵滑,只是落入喉间之后,竟有如一道烈火,自舌根起,直烧至五脏六腑。只因这酒色绯红清亮,如美人面孔,却又因酒性太烈,故而得名美人刀。

    曲松赶紧夹了一筷小菜吃了,又执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我是书生不假,却也自知文才笔墨仍略逊你一筹,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地扮成个老粗?”

    丁璨笑而不语,又举杯饮尽,搁了酒杯,才道:“你可知我有多久不曾提笔了?如今只怕那才入学的毛头小子,字也写得比我好些。”

    “那却没有办法,谁让圣上独独对你信任倚重呢。”曲松又执壶为丁璨斟了一杯,自己也不敢再陪,只是笑着,“你今日命人传话,说要来找我喝酒,我便晓得,那盐税案上必是遇到了难处。”

    丁璨闻言,眉心不觉微微蹙起,轻叹了一声。

    “佟白礼与关铭合谋贪墨两淮盐运税银,已是铁证如山。只是...那日欲暗杀佟白礼的人,眼下还未有丝毫线索。不过,那在大理寺监牢里往关铭饭食中投毒的狱卒,却经不住刑罚,已经吐了口。”

    曲松心头不由一沉:“莫不是当真与魏王有关?”

    丁璨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据他交待,正是魏王重金将他收买,令他毒杀关铭。”

第四十三章 窗下偷听

    曲松闻言,顿时神色大变。www.uu234.net

    尚自惊诧不已,丁璨已又饮下一杯。

    却不要曲松斟酒,自己执起酒壶来,斟了个满杯。还未放下酒壶,却见曲松亦端起杯来,仰首饮尽。

    丁璨又为曲松斟上,笑道:“让你好生陪我饮上几杯,你却不肯,却原来是没有合心意的下酒菜。”

    曲松不由苦笑,“盐税案审到如此地步,你竟还有心思顽笑...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呢,”丁璨将酒杯拈在指间,来回轻缓扭动,唇边虽有几分浅淡笑意,眼中却尽是冷然坚毅的神色,“自然是要联同三法司的人据实上奏,我一身铮铮清名,怎可因他魏王而受谪损。况且,还有关铭的证词,户部的盐税帐目,他魏王如今便是三头六臂,于此案上,也是脱不了干系。”

    曲松长长一叹,“魏王其人狷狂自傲,又向来睚眦必报,我只是担心圣上会对他仍留有余地,来日他若重得权势,必会伺机报复。”

    “怕什么?”丁璨将指间酒杯送至唇边,浅啜一口,笑了起来,“若是事事瞻前顾后,我又何必做这金羽卫指挥使,倒不如回家去做个富贵闲人,也娶上几房娇妻美妾,过几日快活日子。”

    曲松摇头笑叹着举起杯来,二人对饮一杯,曲松又道:“不过圣上向来最为痛恨皇子们与臣工私交过密,魏王竟收服佟关二人为其贪墨盐税,中饱私囊,想来这一次圣上未必会轻纵了他。”

    “那却未必,”丁璨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虽说天家无父子,却到底是至亲血脉,魏王数年来又颇得圣心,依我所见,只怕此事多半伤不了他的根基。”

    曲松神色一黯,沉声道:“若是私交臣工,贪墨税银的罪名都奈何不了魏王,那暗中毒杀关铭,欲毁灭人证的大罪呢?”

    丁璨默了片刻,方缓声沉吟道:“...也不知为何,虽有那投毒的狱卒指证魏王,我的心里却总是隐隐觉得,此事并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只怕是另有玄机。”

    曲松点了点头,“我听父亲说,是有人预先往金羽卫送了一封密信?”

    “不错,下面的兵士收了信,因不知其中写了些什么,便先看过,却不敢确定真假,将信呈了上来。起初我也心存疑虑,不过想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立刻安排人手在大理寺布下暗防,又亲自带了人赶往沧州。只是关铭虽救了下来,佟白礼这厮哼,倒是愚忠得很。”

    “果然如此,那送信之人究竟是谁,可有线索不曾?莫不是魏王身边有人倒戈,出卖了魏王?”

    “我已命人在追查,只是现下还不得而知。”丁璨目光沉沉,眉间隐有忧色,“这一桩盐税案,表面看起来不过是皇子与臣工苟合贪墨,背后只怕还是与争储夺嫡有关...”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头院中乍然响起一声呼喝。

    “什么人?!”

    丁璨闻声迅即起身走到南窗下,向外望去,却只见一个毛绒绒似雪团一般的小丫头,飞奔着向院子外头跑去了。

    阿栗快步来至窗外,隔了窗子低声道:“爷,是方才在梅园里瞧见的那个小丫头我偷了个懒儿,也不知她在窗下听了多久...”

    丁璨不作声,挥了挥手,阿栗悄步退了下去。

    曲松紧跟在丁璨身后,也向外瞄了一眼,只见一个雪团似的身影在院门处一闪而去,不禁笑道:“何苦吓她,那是我家表妹,想必是来找我的,若是被你的人吓坏了,我母亲不免又要心疼,我也不与你甘休。”

    “你家表妹?”丁璨扭头看着曲松,眉心微挑,“除了钰儿,我怎不知你何时又多了一位表妹?”

    “那是我姨母的女儿,姨母亡故数年,姨父前些日子才出任云贵布政使,小丫头无人照管,姨父便将她留下交与我母亲了。”

    丁璨恍然:“云贵布政使...莫不是陆勉?他的名声我曾有所耳闻,戍甲科的探花郎嘛,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曲松不由伸手指了他,哭笑不得:“你这人虽与我姨父是同辈,年纪却小了他好几岁,偏还用这老气横秋的语气评判起他来了。”

    丁璨自往桌边又坐下了,笑道:“年纪小些又如何?辈份在这里,谁还敢不认?”又睇了曲松一眼,“说来我还是你的长辈,平日里也不见你尊呼我一声二叔,当真没大没小。”

    曲松笑个不住,道:“愈发地厚脸皮起来了,哪日等你成了婚,给我添了二婶,不用你提,我自改口便是。”

    丁璨却是笑而不语。

    曲松端起酒杯,二人又对饮一杯,再各自斟上,曲松却忽地悄然一笑,道:“如何?蓼芳院的清岚姑娘,可还合你心意?”见丁璨微微怔住,又笑道,“你可别说与你无关,旁人虽然不知,你却休想瞒我。”

    “连你都晓得了,我还能瞒得住谁去?”丁璨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我不过怜她孤苦罢了,对她...实无甚心意。”

    曲松故作惋惜神色,长叹道:“听闻清岚姑娘色艺双绝,如此女子,尚不能得你一二分真心,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女子能入你眼中?依我看来,我也不必想着让你给我添一位二婶,你也就别想着让我尊呼你一声二叔了。”

    阿栗的一声呼喝,几乎吓得陆嘉月当场魂飞天外。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做过听壁角这种丢脸的事...丢脸也就罢了,偏还被人发现了。

    这脸可就丢得大了。

    原也不是她有意想要偷听,只是捧了花枝进来院中,里外无人,书房的门虽是虚掩着,自己也不好随意闯进去,又听见书房内似是曲松在与一男子交谈,便猜想到曲松正在待客,本也无意逗留,只是一时好奇心起,便上前贴在窗下听了一听。谁知听到曲松和那男子正说起盐税案,她一双脚便顿时如生了根一般,长在了窗下,走不得路了。

    听得正是认真,谁料突然冒出个人来,一声呼喝,却也是作贼的难免心虚,心里一慌,就吓得跑了。

    偷听壁角,到底还是理亏的。

    陆嘉月一口气飞奔至二门,方才停了下来。

    “辛竹,你快瞧瞧...后头,可有人追来?”

    主仆二人扶着门下的廊柱,陆嘉月捂着胸口气喘不停,辛竹喘得更厉害,摸摸索索地探出头来,向外望去。

第四十四章 另有玄机

    左右无人。www.uu234.net

    陆嘉月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那个人不过是想吓一吓自己罢了。

    可是也没有必要那么高声啊莫非金羽卫的人都是如此凶恶不成?

    略略平顺了气息,不由想起方才贴在窗下时,看到的在书房内与曲松相坐对饮的那个陌生男子。

    因他背对着南窗而坐,陆嘉月从窗外偷偷瞄了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虽只是一眼,也觉得那背影清隽挺拔,肩臂端直宽厚,身上穿的朱红平金丝绒彩绣麒麟服,光华璀璨,耀人双目。

    听闻那麒麟服乃是金羽卫里官职最高之人方可穿着,原来那陌生男子,正是威名显赫的金羽卫指挥使丁璨。

    前世身处闺阁之中,还曾耳闻过他的名声事迹,实乃是京都城中一风云人物。

    她不禁又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对话。

    听丁璨话中所言,正是他相信了那密信中的消息,才暗中命人救下了关铭,也因此才保留住了这唯一一个盐税案至关重要的人证。

    如此说来,于打压魏王威权之事上,倒是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自己当对他心存感激才是。

    可是他为何又说“另有玄机”?

    魏王苟合佟关二人贪墨税银,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事情败露之后,魏王欲拉拢姨父曲宏,为其篡改盐税帐目不成,便对佟关二人痛下杀手,以免牵连自身。佟白礼虽死,却有关铭的证词,又有那投毒的狱卒指证魏王...

    如此清楚明白的案情,还有何玄机?

    陆嘉月心里又不以为然起来。

    从来听说金羽卫乃圣上心腹近卫,最是得圣上信任倚重,办起差案来无一不是雷霆手段,如今看来,只怕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不过好在他又说要“据实上奏,”所有的物证人证累加在一起,魏王已是无从抵赖。

    还是姨父曲宏说得对啊,一切,只看圣意如何定夺罢了。

    陆嘉月抖了抖怀里的花枝,无奈苦笑。

    自己真是傻透了,被人一吓,逃命似地跑出来,却还不忘弃了这花枝。

    不过既已折了下来,也不能浪费,还是自己带回去供养起来罢。

    陆嘉月悻悻地回来春棠居,一进院门,只见小顺小成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等她,二人俱是满脸惊疑不定的神色。

    进来里间,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两个小厮二话不说便跪下了。

    陆嘉月不知他二人何故如此,一边让辛竹扶起来,一边笑问:“怎么了?这是出了何事?”

    两个小厮只跪着不起,“咣咣”地磕了几个头,语带哭音地道:“小姐,救命啊,小姐金羽卫的人来抓我们了!”

    陆嘉月不由一愣。

    金羽卫的人何曾来曲府抓人了?为何自己却没听到半点消息?

    看了两个小厮一眼,不由蹙眉:“站起来好好地说,哭又有什么用呢。”

    两个小厮这才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倒是有些可怜。

    小顺急得要哭,说不出话来,还是小成语气哀求地道:“小姐,我们俩看得真切,来的确是金羽卫的人我们旁的不认识,那金羽卫的官袍麒麟服,还有头上戴的金羽冠,我们还是晓得的...”

    麒麟服...

    陆嘉月只略一思索,旋即便明白过来,登时笑个不住。

    想来这两个小厮大约是在前院无意瞧见了穿着麒麟服的金羽卫指挥使丁璨,因他二人曾往金羽卫里送过密信,恰如自己偷听壁角一般作贼心虚,一见了金羽卫的人,便以为人家是来抓他们的了。

    陆嘉月笑得两个小厮莫名其妙。

    金羽卫都上曲府来抓人了,眼看小姐掺和朝政的事情就要败露了,小姐竟还笑得如此开怀...

    小姐莫不是吓傻了?

    两个小厮不明就里,辛竹时刻跟在陆嘉月身边,自是明白的,伸指点着两个小厮的额头,掩唇偷笑道:“瞧你两个吓得,那是国舅爷,今日是来找松表少爷吃酒的,何曾来抓人了?若是来抓人,又岂会只带一个随从?”

    两个小厮这才想起来,宝柱方才说了,国舅爷与松表少爷交好,常有往来...原来竟是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原是虚惊一场,两个小厮自觉闹了个笑话,顿时羞煞红了脸。

    陆嘉月可怜他二人虽然胆小,办事却向来周到细致,便笑道:“你们若是真怕金羽卫的人,今后他再来,你们只管远远地避开就是了,左右他也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翌日早间,陆嘉月往孟氏的正房来问安。

    在院中遇上了曲松,也是才问过了安,就要出门去。

    “妹妹昨儿可有被吓到?”曲松笑眯眯地看着陆嘉月。

    陆嘉月微窘,连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那便好,”曲松点了点头,“不知妹妹昨儿去我书房有何事?”

    陆嘉月只道:“原是见暗香园的梅花开得好,折了两枝,想送去给哥哥赏玩。”

    却是将自己的真实目的给隐去不提了。

    曲松笑道:“那便烦请妹妹再为我折上两枝,送去我屋里,交与你嫂嫂即可。”

    即便曲松不说,陆嘉月也是不敢再去前院的书房了。

    万一再遇上个凶恶之人怎么办?

    可曲英与梁皓二人之事也不好耽误,若是不说与曲松,还能说与谁呢?

    眼见曲松就要迈步离去,陆嘉月忙开口问道:“哥哥可是晚间掌灯时候回来?”

    “正是,”曲松微笑,“妹妹有事?”

    “晚间再与哥哥说罢,”陆嘉月乖甜一笑,“别耽误了哥哥去院部衙门。”

    陆嘉月坐立不安了一整日,好容易挨到晚间掌灯时分,便捧着让柚香和桔香两个丫鬟从暗香园里折来的梅花枝,往曲松的院子里去。

    送花不过是个借口,曲英与梁皓二人的姻缘才是正事。

    曲松的院子就在孟氏正房后头的西跨院里,朱漆的圆门,灰粉的院墙,站在外头,便可望见院中有一棵松树,苍翠繁茂,有参天之势。

    有丫鬟点燃了院门下的风灯,陆嘉月含笑问那丫鬟:“哥哥回来了么?”

    丫鬟笑回:“大少爷已回来有一会儿了不过方才三少爷进去了。”

    陆嘉月有些无可奈何。

    自己不过是想和松表哥单独地说一说英表姐和梁少爷的事罢了,为何就那么难呢?不是书房有客,便是让人捷足先登...

    不禁低头叹了一叹。

    还是先回去罢,谁知道曲樟要在松表哥屋里待上多久呢,自己总不能站在这夜色寒风里苦等吧?

    晚饭可都还没有吃哩!

    陆嘉月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转身正要离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陆妹妹!”

    回头一瞧,不是旁人,正是曲樟。

第四十五章 知尔心事

    曲樟走上前来。m.www.uu234.net

    陆嘉月含笑见了一礼,道:“三哥可是要回去了么?”

    若是曲樟即刻离去,那么她便正好可以进去见曲松。

    曲樟微笑道:“是,我已和大哥说完话了。”

    陆嘉月点点头,道:“那便好,正好我也有事要与哥哥说。”

    说着,正要抽身进去院中,却见曲樟向四下里望了一望,压低了声道:“陆妹妹不必心急陆妹妹可是要向大哥说明英妹和梁皓之事?”

    陆嘉月自也不必瞒他,“是呢...”

    “那陆妹妹可曾想到了妥当的说辞?”

    陆嘉月不由得一愣。

    说辞她倒是想好了,至于是否妥当,可还有些难说。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原本这件事由她开口去说,本就已经欠妥。不管她如何自圆其说,将曲英与梁皓二人凑成一对,都难免会引得曲松疑心。

    她不过是觉得曲松亲近,如她同胞兄长一般,即便是疑心,定也不会责怪于她。

    正如掩耳盗铃,自己拉下了脸来,也就顾虑不得那许多了。

    陆嘉月正自踌蹰,不知该如何回答曲樟,曲樟又微笑道:“我知陆妹妹心事,方才正是替妹妹在大哥面前将事情说了。”

    原来如此!

    陆嘉月不由惊喜:“三哥怎知我会将此事告诉哥哥?”

    曲樟缓缓笑道:“听闻陆妹妹昨日午后去过大哥的书房,却没片刻,就跑了出来我想妹妹若是无要紧事找大哥,自是不会去前院书房,而眼下能让妹妹着急的,也只有英妹和梁皓的事。恰我又晓得大哥昨日午后在书房里待客,想来妹妹去了,大约也是不方便与大哥说起。于是,我便瞅了这个空儿,悄悄的和大哥说了...不过妹妹放心,我并未向大哥透露妹妹也知晓此事。”

    曲樟说着,似有些犹豫,看了陆嘉月一眼,又道:“...其实妹妹若是为难,为何不与我商量呢?我与梁皓是同窗,亦是好友,在大哥面前提起他来,想必大哥也不会疑心,自是比妹妹更方便些。”

    陆嘉月听了曲樟这一番话,细想之下,不由得汗颜。

    是呵,自己真傻,为何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既然英表姐和梁少爷的事,曲樟也都是清楚的,自己完全可以请他来向松表哥说明啊。

    如此也不必为难自己,搅尽脑汁的编造无用的说辞。

    陆嘉月当即对着曲樟郑重行了一礼,欢颜而笑:“还是三哥思虑周全,多谢三哥相助。”

    曲樟受了她一礼,倒有些难为情,赧然一笑,道:“陆妹妹深居闺阁,自是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其实妹妹也算是慧眼识珠,梁皓这个人,我与他同窗也有三五载,对他的为人,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哥哥是怎么说?他觉得这一桩婚事可还做得?”

    “大哥说,我这提议原是好的,只是即便我对梁皓有把握,大哥却总不大放心,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还要再探一探梁皓的本心,若是果真妥当,他自会安排。”

    陆嘉月闻言,瞬间如醍醐灌顶,番然领悟。

    “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如何光鲜,终究只是表面那休妻自保的娄文柯,何曾不是人人夸赞,言他与英表姐的姻事乃是天赐良缘?

    而对于英表姐和梁皓之事,自己似乎确实想得有些简单了。

    单凭梁皓做的那一件“傻事,”又有两个小厮的暗中查证,以及曲樟对他为人的肯定,自己便认定他是一个痴情重情,可托付终身之人,以为他和英表姐之间必会是一段良缘。

    自己为何就如此笃定?

    想来大约是前世里,见过英表姐嫁与娄文柯之后,那凄凉悲惨的结局,便自以为梁皓和娄文柯是完全不同的人。况且梁家门风严谨,一家之主的佥都御史梁绍宽又为人忠直刚正,与那薄情寡义的娄家本就是云泥之别。

    可是这世间的事,谁又能预知。大千世界,瞬间万变,连自己重活一世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发生,谁又能保证一个在婚前品性纯良的男子,就不会在婚后变成一个风流浪子?

    人心若要掩藏本性,亦或是悄然改变,谁又能发现,又能阻止呢?

    不过片刻,陆嘉月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

    方才的惊喜之情,也渐渐散去。

    不过好在事情已经顺利地转达给了曲松,今后曲英与梁皓二人之间如何,也都不由得她插手了。

    其实她想做的,原也只不过是补偿曲英而已,毕竟曲英和娄文柯的姻缘,是由她一手毁灭。

    虽然那是一场孽缘。

    心中甚是愀然,陆嘉月仍勉强笑了笑,将怀里的梅花枝递给了曲樟。

    “若有哥哥出面,想来必不会有差错。不过这件事还亏得三哥帮忙告诉哥哥,我便借花献佛,两枝梅花就送给三哥罢。”

    曲樟接过,捧在手中。

    陆嘉月已转身离去。

    曲樟看着手中的梅花枝,娇嫩粉莹的花苞儿,欲放未放,与那少女含羞浅笑的面颊何其相似。

    只是不知,终将花落何处。

    隔日,已是腊月二十一,一早孟氏便打发张嬷嬷来春棠居发了话,命丫鬟婆子们将春棠居里外好生打扫一番。

    午后,陆嘉月拢了暖手炉,站在廊下看小丫鬟们打了井水,细细地擦洗庭院里的那一株四季海棠。

    这院中未植花草,只有一架葡萄,如今深冬,葡萄枝叶已然枯黄,只余了褐黄的枯藤,缠绕在卷棚下的花架上,只等着春风再来,方可绽出新绿的嫩芽。

    只有那一株四季海棠,任凭风雪来去,依旧绿意不改,擦洗之后,枝叶更显盈然碧绿,一如春日勃发,生机盎然。

    也亏得有了这一株四季海棠,不然到了秋冬时节,这院中殊无绿意,岂不无趣。

    陆嘉月正看得出神,却忽听得有人打了声招呼。

    举眸望去,竟是二夫人段氏,身后带着丫鬟玉屏,走进了院子里来。

    “这外头可真冷,姑娘怎么还站在廊下吹风呢,仔细受了风寒。”

    段氏满面笑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

    陆嘉月不禁大感惊异。

    上回立冬家宴,在曲老夫人上房的花厅里,她已经摆明了不愿与段氏亲近的态度,怎的今日段氏反倒找上门来了?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段氏既做出如此热情模样,她也不好当着满院子丫鬟婆子们的面,给段氏难堪。

    于是也勉强换了笑脸,语气颇意外地道:“这么冷的天,二夫人怎的想起到我这里来快请进,屋里暖和。”

    说着,转身引着段氏进了里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506/ 第一时间欣赏春棠纪事最新章节! 作者:那梦无所写的《春棠纪事》为转载作品,春棠纪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棠纪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棠纪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棠纪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棠纪事介绍:
前世的陆嘉月,活得无甚滋味,临了还不得善终。重生之后,自是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拨弄朝堂风云,置身皇储之争,化解内宅之乱...纵有前世记忆,一路行来,犹是步步心惊。至于嫁得良人,她只能说,此事纯属意外。春棠纪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棠纪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棠纪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