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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圣殿骑士团的宝藏(中)

    “的确很荒谬。”皮克罗米尼枢机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怎么会提起这么一个问题。”

    “您知道多少,有关于这个?”埃奇奥反问道,显然,在达成协议前,皮克罗米尼枢机也别指望能够轻易从他的口中得到情报。

    “大概比圣廷外的俗人知道的更多一点罢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的手柄:“那可是一笔非常惊人的财产毕竟作为圣殿骑士,他们必须过着如同苦修士一般的枯燥生活,他们不能积蓄钱财,又不能娶妻,不能生子当然,我是说1307年前的那些。

    1127年,圣殿骑士团总团长雨果德帕英受耶路撒冷国王之命寻求罗马教廷对圣殿骑士团的认可,曾经走过半个欧罗巴与整个大不列颠,当时不单富有的领主、贵族,就连穷苦的平民也纷纷解开钱囊,来资助这个以凭信仰与骑士精神而成立的组织。

    两年后,教廷承认了他们的合法地位,在十年后,圣座阁下英诺森二世又给予他们特权,他们直接受教皇指令,不受国王与领主的擎肘,可以免交教会的什一税,还能在其领地收取什一税。

    除此之外,每个加入圣殿骑士团的人是不是会去亲吻魔鬼的屁股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在入会的时候将自己的身外之物全部捐赠给骑士团,据我所知,就有七十七名贵族在入会的时候捐出了超过一百万金杜卡特的个人资产,其中包括了极其广袤的原野与森林,在最为鼎盛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地产遍布人们视线所及之处。而根据教宗的敕令,这些土地都是无需缴税的还有数之不尽的圣物,金银币,马匹、盔甲兵器以及各种珍贵器皿。”

    “那可真是挺多的。”埃奇奥讥讽地说:“于是他们就像银行家那样放起了贷款,他们向那些曾经慷慨资助他们的人,平民,商人,贵族,国王放贷,用他们之前捐赠的钱,让他们债上加债,不堪重负。”

    “毕竟是以上帝的名义,”皮克罗米尼枢机轻描淡写地说:“何况他们还是相当一视同仁的,就连基督徒的敌人撒克逊人也要欠他们的债呢。”

    “那他们最终聚敛了多少?”

    “受捐,放贷,劫掠以及什一税,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六百万金杜卡特,九千座领地与庄园,还有整个塞浦路斯岛。”

    “我突然能够理解那位(指剿灭圣殿骑士团的美男子腓力四世)了。”埃奇奥喃喃道:“我知道有很多,但我不知道有那么多,每年六百万金杜卡特,每年,就算他们需要维持骑士团的正常运转,但这些钱币堆积起来大概可以建一座黄金的城市了吧那么说,腓力四世确实没能拿到所有的钱,不然法国现在不会还是这样的局面。”

    “不但没有,而且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皮克罗米尼枢机说:“雅克.德.莫莱原本是可以逃走的,但他没有,因为他要给骑士团留下东山再起的时间与余地他是骑士团的至尊大师,他让腓力四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白白地在他身上浪费了七年时间,而在这七年时间里,足够圣殿骑士团们将那些珍宝转移上百次了。”

    他看向埃奇奥,埃奇奥会意地耸了耸肩:“那时候鹰巢已被鞑靼人摧毁,有上万名教徒被屠戮,但阿萨辛教派分布很广,仍然有分支在活动,而且鹰巢派遣在外的眼睛耳目也得以幸存,虽然失去了头脑,但他们还是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义务他们说,有绵延数十里的车队从巴黎前往拉罗谢尔,有整整十八艘一百尺以上的加莱船正在等待着他们,他们从港口出发,然后消失了,就连加莱船上的桨手也没在任何一个港口露过面。”

    皮克罗米尼枢机点了点头,“圣殿骑士们向来动作迅速,就算之前大意过,在腓力四世的提醒下,他们也会变得谨慎,据圣廷里的文书记载,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几样最为珍贵的圣物历代耶路撒冷国王的王冠,所罗门王的七支蜡烛台,四部金福音书。”

    “就这些?”埃奇奥问道。

    “圣殿骑士团收罗的圣物数不胜数,不过比起这几样就算不得什么了。”

    “伊甸果实呢?”

    “伊甸果实?那是什么?”皮克罗米尼枢机反问道,而埃奇奥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惊慌的影子他看上去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埃奇奥念了一段,皮克罗米尼枢机当然不会对此感到陌生:“……只有乐园中央那棵树上的果子,天主说过,你们不可以吃,也不可摸,免得死亡。”他念道,然后惊讶地问道:“难道他们认为这些珍宝中还有来自于天堂的果子?这怎么可能呢,我从未听说过,也没有记载,这应该是种借喻,指的是那种圣物?是圣人的骨骸,还是神圣的器皿?”

    “是一本书,”埃奇奥说:“据说上面记载了所有人们掌握与未掌握的知识。”

    “人类的始祖的确是在魔鬼的引诱下吃了能够拥有智慧与分辨善恶的果实,”皮克罗米尼枢机说:“但他们也不曾变得无所不知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那些人非常固执地相信,有那么一本书。”

    皮克罗米尼枢机低下头去思考了一会:“……朱利奥。”

    “对,”埃奇奥说:“虽然他一直被掩藏在您的羽翼与博尔吉亚的阴影中,但很多事情,做过了就会有痕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朱利奥的,但他们认为,像是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够掌握就连最睿智的长者也无法获得的知识呢?所以,一定是您,或是我,总之,就是他的两个老师,获得了伊甸的果实,然后把这本书拿给他看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拿来自己看?”皮克罗米尼枢机不雅地给了埃奇奥一个白眼:“难道我们不比他更需要吗?”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是这样觉得的。”

    “他们向你要这本书。”

    “何止,”埃奇奥撅嘴:“有了这本书,也就有了那笔宝藏的下落,他们是成人了,孩子才做选择,成人什么都要。”

    “看来他们烦的你不轻。”

    “还能应付,”埃奇奥说:“只是您也要小心。”

    皮克罗米尼枢机笑了笑,若是两百年前的鹰巢,他真的还得慎重对待,现在嘛……看看埃奇奥的态度就知道了,大概也和现在的圣殿骑士团那样,早已堕落了。

    “对了,我还没问,您那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埃奇奥问。

    “我需要一个可信的人去法国。”皮克罗米尼枢机说:“帮我送一封信给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枢机。”

    “我可以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吗?”埃奇奥问,“如果只是说声你好那就算了,你可以找一只鸽子。”

    皮克罗米尼枢机并未隐瞒:“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他的睾&*(丸,成为教皇已不可能,于是他想让他的私生子约书亚,也就是我的另一个学生继承他的事业,但若是有朱利奥在,你知道的所以洛韦雷决定釜底抽薪,如果我不愿意选择约书亚,那么他就让我除了他无人可选,甚至愿意接受博尔吉亚的指派,我之前可真不知道他有这么能屈能伸。算了,不去说这个,总之,我们现在首先要确保朱利奥的安全,所以我愿意向他起誓,若是我能够成为教皇,约书亚会从我手上接过三重冕。”

    “他会信吗?”

    “会的。”

    “那么您真要让洛韦雷成为您之后的教皇?”

    皮克罗米尼枢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狡猾地笑了笑。

    埃奇奥离开后,皮克罗米尼就让服侍他的修士叫约书亚来说。

    等到约书亚来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就细细地端详他,有朱利奥,他很少会去注意另外一个弟子,洛韦雷的忌惮并非毫无缘由,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约书亚.洛韦雷也长大了,他要比朱利奥更矮,更纤瘦一些,骨架突出,自从魔鬼的印记从他的脸上褪去之后,他的脸也不再令人感到恐惧,若不是他那双冷漠的蓝眼睛,肯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但据修士们说,他根本不愿意和皮克罗米尼枢机之外的人接触,他避让他们就像是在避让瘟疫。

    一看到皮克罗米尼枢机,那双蓝眼睛就迸发出狂热的光芒来,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心中却毫无波动。

    “约书亚。”他说:“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请说吧,”约书亚颤抖着说:“请说吧,让我去地狱打水都行!”

    皮克罗米尼枢机笑了一声,只是这个笑容还不够在埃奇奥面前的真挚:“你首先要知道,朱利奥可能有段时间不会再回罗马了,他要到卢卡就职,三年,五年或是更久……”他停顿了一下,“而我的身边不可能无人服侍,所以,我要你到我的身边来。”

    约书亚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他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开心的昏厥过去。

    “你将取代朱利奥的位置,在我的身边学习。”如你父亲所愿:“将来,你还会继承我的衣钵。怎样,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约书亚迫不及待地说:“我非常愿意!”这难道不是他唯一的奢望吗?自从皮克罗米尼枢机驱散了他脸上的印记,他就将这个沉稳可信的长者视作了自己的救赎,在他被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抛弃甚至杀害后,是他给了自己一席栖身之地,给了他身份,给了他学习的机会,若不是皮克罗米尼,他的父亲会愿意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吗?

    绝不会。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仁慈又睿智的圣人赐予的。

    他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却没有察觉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眼神越发深邃冷漠而你甚至不问问朱利奥吗?皮克罗米尼枢机想,在他们都还在罗马的时候,约书亚对朱利奥不亲近,但朱利奥对约书亚却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般,现在朱利奥因为约书亚而险些丧命,他却根本没有想到过朱利奥,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

    “这是给你的。”皮克罗米尼枢机从黑色的石头盒子里取出了一个金十字架,和之前他赠送给朱利奥的十分相似,也有手掌那么长,连着金链,不过与前一枚的朴实无华相比,这枚十字架要华丽许多上面镶嵌着三颗有榛子那么大的蓝锆石,周围环绕着黄绿云母:“还记得它们吗?就是因为有它们,你才得以摆脱魔鬼的诅咒,”枢机主教说:“戴着它吧,这是我给你的祝福,一刻也不要摘下。”

    “然后,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写信告知你的父亲,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

    在回到房间的路上,约书亚看到十字架后面还铭刻了一句箴言,正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最喜欢的。

    “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

第九十一章 圣殿骑士团的宝藏(下)

    埃奇奥抵达布雷斯特的时候,他没有立刻见到朱利奥他和他的姐姐去海岸边散步了,询问了大概的位置后,埃奇奥舍弃了马匹,徒步走了过去黄昏的玫瑰海岸其美景就连漫游了整个欧陆与小半个亚陆的刺客大师也不禁为之赞叹,他越过崎岖不平的砾石地,又直接攀过巨大的赤红色海岩,落在细软的灰金色沙子上,现在正处于落潮时分,潮水缓慢而温柔地向着大海涌去,留下沙地里难以计数的细小生物,埃奇奥鹰隼一般的好视力让他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他和他的姐姐正漫步在海边,赤着脚,踏着潮湿的海砂,从远处看,一样有着深色头发与浅色眼睛的美第奇姐弟非常相似,只有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拥有的是人类与非人的容颜。

    “你在干什么呢?”埃奇奥抱着手臂问道。

    “我在拯救生命。”朱利奥一边回答,一边将正在小坑里蹦的小鱼扔回大海。

    “这么渺小的生命谁会在乎?”

    “它在乎。”

    “是吗?”埃奇奥说,然后俯下身,学着朱利奥的样子挖起一条怪模怪样,毛刺刺的小鱼,不顾它的挣扎,扔进了海水里。

    “嗯……”朱利奥看着溅起了一点小水花的海面,神情复杂,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但……

    “怎么啦?”

    “那是沙虫,”朱利奥无奈地说:“它原本就生活在海砂里。”

    “呃……”埃奇奥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便是刺客大师,他也没办法在变化莫测的潮水中找回那条沙虫了……“我们忘记这件事情吧,如何?”

    朱利奥表示同意,而他身边的康斯特娜朗声大笑。

    康斯特娜没有留在朱利奥的房间里想必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她找到了一个修士,让他送点面包和鱼汤来。只是过了一会,送来面包与鱼汤的是善心夫人的侍女,面包是烘烤得非常柔软的王后面包(这时的人们这样称呼白面包),加了许多的糖和奶油,鱼汤是用鲜美无刺的七鳃鳗熬制的,还有白葡萄酒、浆果与蜂蜜烤鹧鸪。

    “这太丰盛了。”康斯特娜说,一边观察着侍女的神色,她在佛罗伦萨,因为丈夫与家族的地位,当然可以如同一个高贵的夫人一般,但在这里,她也只是一个凡俗的商人之妻,即便她的弟弟是卢卡大主教,但他自己尚且需要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庇护善心夫人不但是女公爵最宠爱的女官,本身也有侯爵爵位与领地,她的侍女可能也是一个男爵或是子爵的女儿或侄女,但来服侍康斯特娜的侍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意思。

    “夫人让我们好好地照顾您。”侍女说,然后屈膝退下了。

    “或许我该问问朱利奥。”康斯特娜自言自语道,“她们待我太好了。”之后,她做了祈祷,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

    朱利奥的房间里也同样摆上了丰盛的美餐。

    相比起康斯特娜的,男人们的食物要更加分量十足与热量满满,已经过了大斋期,修士们送上的食物除了海鱼之外,还有野猪肉与鸡肉,塞满了碎牛肉的馅饼,乳酪,以及葡萄酒。

    埃奇奥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每一盘菜,“尝起来味道很熟悉。”他说。

    “我指导了一下这里的修士。”朱利奥说。

    “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埃奇奥用一边的亚麻布擦了擦手和嘴:“我以为你会心碎而死呢。”

    “已经碎了,”朱利奥说:“但我又找了一个手艺出色的铁匠,把它箍起来了。”

    埃奇奥发出一声嗤笑:“那可千万要箍得牢点,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从悬崖上跌下去过的人,难道还会畏惧几道台阶吗?”朱利奥伸出手,“给我吧,导师给我的信。”

    埃奇奥从衣襟内拿出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信,交给了朱利奥,在朱利奥看信的时候,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利奥瞧,不过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皮克罗米尼枢机所说的“属灵”的样子。

    “你知道现在约书亚.洛韦雷已经取代了你吧。”

    “嗯。”

    “你知道你没法儿回罗马了吧。”

    “嗯。”

    “你知道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将在七月末与那不勒斯的阿方索缔结婚约了吧。”

    “嗯。”

    “你知道你有个儿子了吗?”

    “嗯……!”

    朱利奥猛地抬起头来,他的面颊一阵嫣红,又一阵苍白,紧接着它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色。

    除了这个之外,一线赤色血痕突然从他的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下面,就像是有无形的刀划过他的要害,埃奇奥跳了起来,伸手去碰,才知道那不过是瘢痕而已。

    朱利奥的眼前一阵模糊,他伸出手,埃奇奥抓住了他,免得他跌倒,而在他的视野恢复清晰之前,他已经从摆脱了惊骇带给他的影响,即便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迸裂了理智的铁箍。

    “他是……什么时候降生的……”

    “2月2日,献主节。”埃奇奥说。“是你的儿子。”然后他紧接着说,“但他一落地,就被亚历山大六世抱走,交给了一对西班牙夫妇,他被命名为卢卡斯.博尔吉亚。

    朱利奥颤抖着,他以为自从知晓了卢克莱西亚以及凯撒对自己的背叛后,他已经不再会为什么事情这样愤怒与悲伤了,但他错了。

    有那么一阵,埃奇奥以为,若是哪个博尔吉亚站在他面前,他会直接挖出他们的心脏,但只过了一会,就如同阳光在窗边消失那样,忿怒的气息就从朱利奥身上消失了,他握紧了埃奇奥的手,那是一双掌心火热,手指冰冷的手,又是那么的坚硬,就像是刚刚放在冰水里淬的钢铁,“帮帮我,”朱利奥说:“帮我夺回我的孩子。”

    “我会的。”埃奇奥低声说。

    朱利奥得到回答后,就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骤然变得凄冷的景色:“他……怎么样?那个孩子,你见到过他吗?”

    “据说很健康。”埃奇奥说。

    “我是说,”朱利奥转过身,他的眼神让埃奇奥感到陌生与可怕:“我是说,他有着什么无法抹除的特征吗?像是胎记之类的。”

    “我会去查证,”埃奇奥回答:“你想做什么?”

    “取回孩子,但拿另一个孩子顶替,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丢了我的孩子。”朱利奥喘息着说:“如果有胎记,或是其他鲜明的特征,你要记得设法以伤痕取代它们。对另一个婴孩……也这么做,要让他们分辨不出来,让他们继续认为他们有着我的儿子。”

    埃奇奥严肃地抿起了嘴:“你觉得他们或许会用这个孩子来威胁你。”

    “不是或许。”朱利奥说:“而是肯定。”

    “但如果那孩子有你的眼睛呢?”埃奇奥看向朱利奥的双眼:“难道要我挖出那孩子的眼睛吗?”他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金色的眼睛不会被继承,”朱利奥说:“它是基因突变形成的你也许不明白,但我的孩子只会有蓝色,绿色或是褐色的虹膜,他不会有金色眼睛的。”

    “好吧……如果如你所说。”埃奇奥点了点头,

    朱利奥走回到床前,坐了下来,第一次感到精疲力竭。

    “还有一件事。”埃奇奥拿出一张小纸条,“皮克罗米尼枢机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朱利奥打开来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写着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是圣殿骑士团的至尊大师。

    埃奇奥也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他为什么写这个,我们都知道啊。”

    “……最近有什么关于圣殿骑士团的事情发生了吗?”

    埃奇奥想了想,说笑话似的地将“鹰巢”的那些人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给朱利奥听。

    朱利奥专心地听着,不明白的地方还会问,之后他思考了一段时间,点燃了蜡烛,将纸条烧掉。

    “埃奇奥,”他说,双眼在烛光下如同黄金一般的闪亮:“亚历山大六世是圣殿骑士团的至尊大师,那么,他一定会认为,他是最有资格继承圣殿骑士团的所有资产的。”

    “毫无疑问。”埃奇奥嘲讽道:“如果不是法王还有军队,他也许会跑到法国来要求继承那九千座庄园和领地呢。”

    “而他很需要这笔资产,毕竟单单凯撒,就在这次出行中抛费了数以万计的金弗罗林,而他又为卢克莱西亚筹备了四万枚金杜卡特的嫁妆。”

    “你想引开他的注意力?”埃奇奥问,的确,洛韦雷的敌意可以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承诺打消,但罗马还有个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呢,即使朱利奥现在的情况已经无限接近被放逐,但作为宗座,圣职者们的国王,他要逼迫与加害一个大主教还是非常容易的。

    “不,”朱利奥说:“不是现在……我们要让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先知道这个事情。”

    埃奇奥想了一会,然后他笑了起来:“他准会以为亚历山大六世偷偷跑来法国或是其他地方挖走了腓力四世没能弄到的钱财。”毕竟教皇的私生子显示的财力太令人惊骇了。“他会暴跳如雷。”

    “但他还要忍耐,”朱利奥说:“他还想要得到米兰和那不勒斯。”

    “我想他的记忆不会很差。”埃奇奥开心地说:“那么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该让亚历山大六世知道呢?”

    “等路易十二的军队筹备完全之后,”朱利奥说:“很凑巧的,我知道了法国国王最近得到了一笔莫大的横财,而这笔横财又是从一个配方而来的……”

    埃奇奥立刻会意地低喊道:“伊甸的果实!亚历山大六世一定会认为他得到了伊甸的苹果!”

    “这个计谋很简单,”朱利奥说:“而且若是他们愿意开诚布公……”

    “这个笑话可真有点冷。”埃奇奥咕哝道:“亲爱的朱利奥。”

    “唯一让我忧心的是,”朱利奥说:“这有可能会波及到‘鹰巢’。”

    埃奇奥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自从阿泰尔大师死去后……就没有鹰巢了。”

第九十二章 尼克罗.马基雅维利

    朱利奥以为,要让路易十二知道此事,可能还要等几天,毕竟他们不能这就么走到路易十二面前,直截了当地将这个秘密告诉国王,没想到的是,不过五六天的时间,埃奇奥就告诉朱利奥,路易十二已经知道伊甸果实以及它连带着的宝藏秘密了。

    “我可以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朱利奥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埃奇奥回答:“事实上,每个法国国王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和阿萨辛是一对可信的盟友因为1307年,法国国王腓力四世正是在刺客导师纪尧姆.德.诺加雷的操纵下,将圣殿骑士团列为异端,并派遣军队攻占了当时位于巴黎的圣殿骑士团总部圣殿塔,彻底摧毁了法国的圣殿骑士团组织。

    虽然碍于教廷的存在,这种关系不能公开,但见到我们的使者时,国王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对我们给他带来的情报。不过我想之后他还会派遣可信的人去调查,以及对你和相关的人开展试探。”

    “没关系,”朱利奥从容地说:“他没可能寻找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不,应该说,路易十二与查理八世还是很有一些共同之处的,他们利用博尔吉亚,又提防博尔吉亚,在需要的时候,也不忌惮咬上博尔吉亚一口,而且他们很清楚,博尔吉亚也是如此。他们会用自己的想象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夯平,整件事情又在他们认为合情合理兼切合其需要的逻辑之中。

    譬如说,埃奇奥,现在法国国王可以找到的,可能与伊甸果实相关的事物有两件,一件是镜子的配方,比威尼斯人用性命与孤岛苦苦保守着的还要好;一件是我在佛罗伦萨留下的羊绒、羊毛脂的提炼药水配方。而单单这两件东西,每年就可以赚取以百万计的金弗罗林,像是这样的秘密,哪怕我站出来说是我研制出来的,法国国王会相信吗?”

    “就连我也不信呢。”埃奇奥笑着说。

    “是啊,当然也不可能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伯父,我的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人世,而我的伯父……他虽然在世的时候对我百般呵护慷慨,最后也不过留给我两座葡萄园而已,不是抱怨,只是,若是他们有着这样的利器,又如何不会拿来解决美第奇之前的困局呢?

    就此推论,只可能是我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主教给予他心爱弟子的小小礼物了那么我们将话题转回来,皮克罗米尼枢机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配方呢?虽然我的导师确实学识渊博,睿智无比,但这两样东西显然不在他的研究范畴里,而且,它们降临的时机又那么凑巧正在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成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后。

    只要稍加推论,一些‘聪明’的人就能想到,这两张配方,或是更多的配方,正是西班牙人罗德里格为了收买皮克罗米尼以及其家族给出的贿金,毕竟那时候他已近弹尽粮绝,如果他真有这那么一本记载着世上所有知识的书,撕下一两页来换取教皇的三重冕也很合理。”

    埃奇奥都有点张口结舌了:“……难道你早就预料到这些事情了吗?”

    “没有,”朱利奥干脆的说:“只是那时我还相信着博尔吉亚。”相信自己的朋友和兄弟。

    “不过这些还不是很够,”朱利奥说:“帮我将法国国王的视线引到努奥罗去。”

    “努奥罗?”埃奇奥惊讶地问道:“那里好像只有山羊,而且那里好像属于……属于……。”

    “西班牙将军贡萨洛。”朱利奥说:“另外,那里也不再只有山羊了,我在那儿设立了一个火枪与火药的加工地。”

    埃奇奥睁大了眼睛,良久,他才慢吞吞地道:“……亚历山大六世显然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他得到的很多。”朱利奥以那种会令人脊背发寒的平静语调说。

    埃奇奥钦佩地摇着头,若说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还会对于阿萨辛刺客给出的情报将信将疑的话,那么一见到这个武器加工地,一定会相信博尔吉亚真的得到了圣殿骑士团的遗产,毕竟博尔吉亚的根基就在西班牙,而努奥罗的所有者又是西班牙国王最为爱重的将军,你要说努奥罗与博尔吉亚没有一点关系,谁会信?

    “我记得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也是你的好友。”朱利奥又说。

    “如果你想问他是不是一个阿萨辛,我得说,不是。他的身手实在无可挽救,又有些怯懦。但你要问他是否可信,”埃奇奥说:“我想他还是可以信任的,尤其是你,他一直对你深感歉疚因为他与你的父亲和伯父都是很好的朋友,但在帕奇的谋乱中他没能给予他们帮助。”埃奇奥沉吟了一阵:“如果你让他去做什么事情的话,我想他会竭尽全力,但若是没有危险,他会更从容一些。”

    “我这里有些图纸”朱利奥从曾经装着卢克莱西亚来信的铁匣子里拿出了几张羊皮纸:“若是凯撒.博尔吉亚来找他,别让他拒绝,把这些东西给博尔吉亚。”

    埃奇奥拿过去看了看,之后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些都是……”

    “战争机器,”朱利奥说:“列奥纳多之前就在研究,我只是加以改进让它们更强大,更危险,至少看上去如此。”

    “你甚至给了他火药的配方!”

    “我曾经在佩鲁贾的保利纳城堡为了挽救凯撒的性命用过,他不会忘记,与其等他玩弄手段,不如让列奥纳多拿去换取他的金币和信任。”

    “这样博尔吉亚的军队或许会在战场上无往不胜。”

    “要的就是这个。”朱利奥冷漠地说:“不让诸国受到如同利剑加颈的威胁,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弃博尔吉亚给出的好处?”

    埃奇奥不再言语,将羊皮纸圈起来,放进随身携带的铁筒里。

    “还有,如果你亲自去努奥罗,也去见见那三百名好小伙子吧,那是我在塞米纳拉战役中留下的一些人,他们对于使用火枪很有心得,也有经验。”

    “要他们回到你身边么?”

    “让他们去佛罗伦萨,带着那里所有的存货,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正急于与布列塔尼的安妮完婚,等到法国的后方平定下来,他就会出兵米兰与那不勒斯,我想共和国的议会一定不会想要重蹈1494年查理八世攻占佛罗伦萨的覆辙。”

    “那么你呢?”埃奇奥问道:“你已经不能回罗马了。”

    “请您回佛罗伦萨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到两人之间。

    可以说是极其无礼的,一个朱利奥从未见过的人在不经他允许的情况下,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他就跪在朱利奥的脚下,抓住他的手,想要亲吻他手上的戒指。

    他抓了一个空,朱利奥看向埃奇奥,埃奇奥尴尬地摊开了手:“忘记……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尼克罗.马基雅维利。现在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第二国务厅的长官,兼任共和国执政委员会秘书,负责外交和国防这次他代佛罗伦萨出使法国。”既是为了凯撒.博尔吉亚与纳瓦拉公主夏洛特的婚约,也是为了……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婚约,是祝贺,更是刺探。

    “也是一个自由的斗士!”马基雅维利热切地补充道。

    一个阿萨辛?朱利奥确认般地看了一眼埃奇奥,重新伸出手,马基雅维利在上面虔诚地吻了又吻,那种狂热的态度让朱利奥迷惑不已。

    “请您回到佛罗伦萨吧,”共和国的官员毫不忌讳地说道:“佛罗伦萨需要的正是您这样的统治者!”

第九十三章 鸽子与毒蛇

    马基雅维利没能等到回答,那只因为受伤与疾病而变得瘦骨嶙峋的手收了回去,放在了紫红色的主教袍上。

    “或许我听错了,”朱利奥冷淡地说:“一个在四年前将美第奇家族视作佛罗伦萨毒瘤的人竟然在请求一个美第奇成为佛罗伦萨的统治者。”

    马基雅维利确实是在1494年的时候,参与了将美第奇家族驱逐与流放的行动,虽然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文员,并不是七十人议会中的一员,但他也写了许多谴责美第奇家族的文章,也在公开场合发表过抨击皮埃罗.美第奇的演讲。但即便朱利奥已经直白地指出来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羞愧,或是退缩的神色。

    “如果您要谴责我的话,悉听尊便,若是您要惩罚我,我同样甘之如饴,但殿下,您爱佛罗伦萨吗?您肯定是爱它的,既然如此,您就应该能够听见我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那是从我的心脏,我的肺与我的肝脏里发出来的它们都是以佛罗伦萨的兴盛为目的而存在!并没有出于个人的私欲,或是其他无法大白于天下的利益。就像我在佛罗伦萨的街头大声疾呼的时候,我没有畏惧过美第奇家族的士兵与刺客,我现在向您屈膝,恳求您成为佛罗伦萨的拯救者,也不是因为您身上披着的袍子与手上戴着的戒指。”

    “科西莫.美第奇也曾经成为佛罗伦萨的救世主,”朱利奥说:“但他也曾经被流放,佛罗伦萨的人民将他迎接回来的时候发誓美第奇家族将于佛罗伦萨同在,但不过几十年,他的子孙就险些被曾经拥护过他的杀戮殆尽。”

    “那是皮埃罗.美第奇的过错,或者说,是洛伦佐.美第奇的过错,他因为私心与偏爱选择了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来做君主,就应该承担他做出错误选择的罪过,若是他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您……”

    打断马基雅维利的是一个讽刺的微笑:“你一开始选择的也不是我啊,”朱利奥说:“我记得,在我们审判萨沃纳罗拉的时候,你似乎更愿意成为凯撒.博尔吉亚的拥趸。”朱利奥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以至于他完全记得那时候时常进出内里府邸,拜望凯撒.博尔吉亚的一行人等。

    “那是短浅与无知蒙蔽了我的双眼,但殿下,您也同样有错。”

    埃奇奥坐直了身体。

    而朱利奥转过头,第一次正视这个莽撞的佛罗伦萨人马基雅维利是1469年降生的,今年也不过是个尚未而立的年轻人,他的容貌并不符合十五世纪人的审美观,额头凸起,面颊凹陷,颧骨高的触目惊心,又让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狡猾的意味,他的圆眼睛与发色都是暗淡的深褐色,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发被剪到了根部,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苦修士。

    “您看,谦卑是人们推崇的美德。”面对着大主教冷峻的视线,马基雅维利没有一丝畏惧,犹疑,他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但事实上,世人多愚钝,他们往往只能看到表面,无法理解深刻的内在,所以作为一个君主,您原本应该将您的聪慧,才能,力量彰显人前,让他们畏惧,颤抖,匍匐在您的膝下,但您没有,您将自己掩藏起来,将荣耀与功绩转给另一个人,任凭他践踏着您走上高位也许您觉得,真挚的情感胜过一切虚名,但可惜的是,人们总是非常善忘,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锋利与尖锐,他们却浑然不觉,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会觉得您也不过是个弱者,弱者,殿下,不但有**上的,也有灵魂上的,但无论是那一种,都一定会遭到惩罚!是的,您已经遭到惩罚了!殿下,你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在轻视您,他们对您毫不在意,随心所欲,不在乎得罪您,也不介意伤害您,天主在上,人类就是这样,善良的人必遭欺辱,邪恶的人反得臣服!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是不会遭到报应的!无论是在人世间,还是在地狱,又或是在天堂……他们都能俯视着那些因为他们受苦的人,哈哈大笑!……”

    “够了!”埃奇奥大喊道,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手按住了马基雅维利,一把把他推出门去。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又压抑。

    “抱歉,”埃奇奥说:“他原先并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朱利奥,他……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

    “我大概能猜到一点。”与埃奇奥担心的不同,朱利奥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不像是被恶狠狠戳刺了伤口的样子:“虽然说是外交,但现在的佛罗伦萨,根本没有资格与任何一个国家往来,尤其是法国,毕竟依照皮埃罗曾经签订过的协议,佛罗伦萨差点就成为了法国的一部分。”

    “那是恶魔作祟。”埃奇奥没好声气地说:“宗教裁判所不是已经下了判决书吗?”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如何,他也过分了。”

    “别担心,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他说的是事实。”朱利奥说:“是我的错,当人们看到一只鸽子的时候,不免总是想要借以饱腹,只有看到一条毒蛇的时候,他们才会闪避退让。”

    埃奇奥叹了口气:“那么你真的要回佛罗伦萨吗?”

    “不,”朱利奥说:“佛罗伦萨与我,都会引来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视线,两者相加更是危险。

    我要去卢卡。”

    而就在此时,布雷斯特城堡的大厅里,人们正在愉快地高唱着牧歌,声音清脆的弦乐器与响铃为他们伴奏,在轻松的气氛中,他们不但跳讲究行列与节拍的巴斯当斯舞,也跳四三拍的乡村舞,还有自更远处传来的,活泼朴实的小步舞,气味芬芳的鲸蜡蜡烛将大厅照的灯火通明,壁炉中火焰熊熊,无论男女都面色绯红,汗流浃背。

    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很快就借口离席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彻底放开了自己,他邀请了公爵与侯爵夫人跳舞,又让自己的臣子去邀请女公爵身边的侍女跳舞,他也没有忘记凯撒.博尔吉亚,他将夏洛特公主的手交在教皇私生子的手里,嘱咐他要照顾好她,然后他又按照自己的心意,邀请了几个有爵位的女子跳舞。

    最后他走到康斯特娜.美第奇的面前时,滚热的场面竟然冷了一瞬。

    康斯特娜当然无法拒绝国王的邀请,他们步入大厅,每个动作都会引起一阵流言蜚语他们握手了,他们跳跃了,他们面对面了,他们旋转了,他们相互交错,他们交谈了……

    “夫人,”路易十二在他们再次面对的时候,轻声问道:“我能知道……那张镜子配方,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吗?”

    “它的来源绝对正当。”康斯特娜一边舒展手臂,一边回答道:“它是弟弟给我的嫁妆。”

    “那么,”路易十二向她微微点头,“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它的呢?”

    康斯特娜刚想回答,他们就分开了,但等到他们再次靠近的时候,她回答说:“我不是很清楚。”她向国王深深地鞠躬:“但他确实深受其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宠爱。”

    “啊,”国王说:“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一曲完结,国王抛下了康斯特娜,回到了重臣贵妇之间,康斯特娜骤然发现,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顿时险恶了不少,她不安地提起裙摆,虽然她根本不想成为国王的情人,但别人似乎不这么想,而对于法国人来说,国王的情人,宫廷贵妇要好于低级宫女,低级宫女要好于平民女子,平民女子要好于娼妓流莺,但娼妓流莺,又要比一个外国人好。

    更不用说,还是一个身上没有任何爵位的外国人。

    正当康斯特娜想要找理由离开时,一个女官穿过众人走了过来:“陛下要见你。”她说。

    有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召见,一些人也不得不收回了自己放肆的视线。康斯特娜略微放下了一点心,跟着女官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房间里,与大厅相比,这个房间有点冷,但气味格外的干净,与一身黑衣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十分相配。

    “我召你来,”女公爵说:“是要告诉你,你们可以离开布雷斯特了。”

    康斯特娜顿时一阵狂喜,或许有人会因为离开了这个权力与钱财的漩涡而遗憾,她却绝对不会,若是可能,她都愿意插上一对翅膀,载着自己的弟弟永远地离开布雷斯特,但出于谨慎,她还是试探地问道:“请问这是您的旨意吗?”

    “也是法国国王的。”女公爵说。

    康斯特娜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那么,谨遵您们的旨意,我们会尽快离开。”她迟疑了一下:“我想,我们或许还要向您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请容许我们郑重地向您们告别……”

    “不用了。”女公爵说:“法国人并不喜欢你们,而且……不要用您们,真正庇护了您弟弟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我。

    康斯特娜仿佛听见了那句没有说出的话,她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又迅速地打消了它,怎么可能呢谁都知道,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一直是一个贞洁而又严肃到有些刻板的妇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情人,就连追求者也没有。

    但那个被强行压制的念头始终在折磨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的胆量看了看周围,这个房间里不知何时,只有她和女公爵了。

    “请问,”她颤抖着问:“您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我的弟弟吗?”

    女公爵掩藏在黑色细纱下的头轻微地歪了一歪,似乎在好奇她的大胆。

    就在康斯特娜感到懊悔之前,女公爵说:“没有,”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但如果他有什么话,可以来对我说。”

第九十三章 拉尔夫与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道别

    且不论可怜的康斯特娜是如何地因为女公爵的最后一句话忐忑不安,让我们将视线转回圣马丁修道院。

    埃奇奥离开后,朱利奥召来服侍他的修士将可以说是非常干净的餐盘收下去,修士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好像又改变了主意:“拿一些面包来,”他说:“要夹上厚厚的奶油,撒上浆果与奶酪粒,再加上一板培根。”

    修士遵命的同时也不免在心中猜度,这位大人从不暴食暴饮,晚间更是饮食清淡,难道是先前的那位信使给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让他胃口大开?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离开走廊,就有一个男人从房间一侧的祈祷室里走出来。他穿着豪华的天鹅绒外套,圆领上缀镶嵌着宝石,一排晶莹的小纽扣用贝壳磨制而成,内衣的袖口带子从腕部露出来,带着那不勒斯风格的刺绣,在他的左胸口上,缀着一枚个人纹章上面是王冠,下面是面对面立起的两匹黑狼,上面的王冠是那不勒斯的国王斐迪南二世特许,因为拉尔夫和其他两个人在塞米纳拉战役中拯救了他的性命,为此他赐封他们为骑士,并给了他们各人一块小小的封地。

    令人惋惜的是,斐迪南二世两年前不幸因为疾病或是毒药而死,他的正式婚姻没有留下子嗣,继承了那不勒斯王位的是他的叔叔,腓特烈四世,新的那不勒斯国王对自己的侄儿没什么好印象,对他提拔起来的臣子与骑士也是如此,遑论拉尔夫等三人之前不过是地位卑微的雇佣兵,他没有什么顾虑地就列举了种种罪名将三人的领地与爵位收回,而那些曾经在塞米纳拉战役中承蒙三人援手的贵族们居然也开始装聋作哑,只有一两个还顾念着恩情的人派遣使者为拉尔夫送信,他才有幸出现在朱利奥面前,而不是如另外两人那样被绞死在荒地里。

    要说,他有没有尝试着投靠其他贵族,或许是有的,但他没有士兵,孤身一人,人们对他也不了解,所以思前想后,拉尔夫还是厚着脸皮来找朱利奥了,要他说,这位主人除了过于仁慈懦弱,优柔寡断之外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虽然这两点就足以致命了,不过他现在也只想找个临时性的落足点,或者也有可能,可以通过美第奇攀附上如日中天的博尔吉亚。

    但他也不得不感叹,若是世上真有命运女神,那么她肯定有只猫不然自己的命运之线怎么会被玩弄的乱七八糟呢,他刚到布雷斯特,就听说朱利奥被刺杀的消息,然后他的主人就将残酷的事实摆在了他眼前他们玩完儿啦,不要说友谊或是同盟,如今他们也只是保持着最浅薄的一层假象没有撕毁,而这层假象,等到美第奇离开了布雷斯特,也就宣告彻底破裂啦。

    按照拉尔夫早先的想法与习惯,还有雇佣兵们的惯例,他应该离开调转马头,去找凯撒.博尔吉亚,向他,意大利未来的王摇尾乞怜,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两块肉骨头;但也许是魔鬼让他发了疯,他居然没有离开,他在普鲁格维林的小镇上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来到了朱利奥的身边,安安心心地做起他的副手来。

    “为什么呢?”拉尔夫说:“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先去了努奥罗吧。”

    “噢,你去了那里,”朱利奥一边看着他以不逊于埃奇奥的速度狼吞虎咽,一边问道:“哪儿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好,”拉尔夫说,他之前还有些担心那些小伙子们,要知道,只有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雇佣兵们才能从雇主这里得到尊重与厚待,他为美第奇家族效力了二十年,洛伦佐.美第奇在世的时候还好些,可等到皮埃罗.美第奇掌握家族权柄的时候,他们的境遇就变得难过起来,平安无事的时候,他们的用度和佣金都被克扣,申诉也会被无视,等到查理八世的军队围住了佛罗伦萨,需要他们的时候,皮埃罗又因为之前的薄待而认为他们不够可靠(拉尔夫:原来你也知道啊),没有召唤他们而是雇佣了三百名陌生的雇佣兵,结果我们都知道,他们与法**队一接触,就抛下自己的雇主逃走了。

    但后来,念及洛伦佐的恩惠,拉尔夫与他的小伙子们还是护送美第奇家族的其他人离开了佛罗伦萨,不过那时候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到美第奇的人们有了一个安身之处,他就带着自己的人去到罗马或是比萨,谁知道,不过寥寥数日,朱利奥,美第奇就扭转了局面,美第奇的人虽然没有获得完全的谅解,但至少可以回到他们的老宅,安然度日了,他也得到了丰厚的报偿,回到了原先的营地。

    等到塞米纳拉战役,他对这位年轻的主人,又是感激,又是气恼,感激于他甘愿将拯救国王的功绩留给他和其他两个雇佣兵队长,气恼于不知不觉间,那些小伙子们的心都跑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去了只是他们也没什么可责备的,就连他也不免沉迷于商人们带来的,琳琅满目又应有尽有,还能分期付款或是贷款的货物、马匹、武器与盔甲吗?

    他担心的是在战役平息后,朱利奥.美第奇回到罗马后,这些小伙子们就变成了累赘,无处可去的流浪雇佣兵可比有主的小狗可怜多了,拉尔夫还想,等他在那不勒斯立稳脚跟,就将他们召唤回来。

    没想到他倒霉的比朱利奥,美第奇还要早。但他去努奥罗看望那些小伙子的时候,发现他们过得都很快活,他们有充足的肉食,面包和油脂,蔬果和葡萄酒由那里的修道院提供,有干净暖和的衣服,还有一个小浴池。他们从早上到晚上,如同修士们祈祷一般地按时训练除了原先拉尔夫教导他们的,他们还在不断对马上作战与火绳枪作战的进行尝试与熟悉,而这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拉尔夫都无法提供,单就马匹,骑兵装备与火药,火枪,就足以让金弗罗林如同水一般地流出去。

    有三个小队长负责监督这些小伙子们,每七天就可以休息一天,休息日就可以拿到佣金没错儿,就算没有战役,他们还是有佣金可拿,只要能够完成训练任务,完成的出色,还有奖励可拿,完成不够或是落在最后,不但没有奖励,就连休息日也会被取消。

    当然,没人有异议,除了有点荒凉,雇佣兵们觉努奥罗比佛罗伦萨或是卢卡都要好,还有修士来教他们如何写字看书呢他们不但变得强壮了,也开始懂得如何遵守纪律,开始还战战兢兢的努奥罗居民们也慢慢放下了防备之心,甚至觉得这些小伙子也不错啊,至少他们提走羊毛或是带走姑娘的时候都还记得给钱。

    真是不错啊,拉尔夫默默地咕哝道,也许就是那时候,魔鬼开始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他问道。

    “去卢卡吧。”朱利奥说:“去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

    “您想知道什么?”拉尔夫问,而后摇摇头,“您真的决定去卢卡啦,那可有点危险,要知道,您的祖父科西莫就是因为与卢卡的战争失败而被放逐的,卢卡与佛罗伦萨是敌人,他们在塞米纳拉战役中为您提供士兵和给养,这是他们对大主教的义务,可不是真的对您有任何善意。”

    “我也不是去和他们做朋友的,”朱利奥说:“你以雇佣兵的身份去卢卡,主要给我观察两个家族,一个是卡斯特鲁奇奥,一个是圭尼基。”

    拉尔夫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哦,我知道他们,一个曾经的卢卡公爵的后裔,一个现在的共和国第一旗手,好吧,我去了。”

    他粗鲁地拉起内衣下摆,擦了擦嘴。

    “说真的,”他向朱利奥眨了眨眼睛:“现在的您,可比站在凯撒.博尔吉亚身后的您可爱多了!”

    “这件怎么样?”善心夫人拿出一件丝质的袍子,托在手里给女公爵看。

    “鲑鱼肉色。”女公爵摇了摇头,“不,太热烈了,他只要瞧上一眼就会吓得逃走。”

    “那么这件?”

    “绿色?不,今晚可不是适合种子落入胞宫的日子。”

    “金色呢?”

    “我又不是要接见臣子。”

    “黑色?”

    “别让他想起我之前的那个丈夫,还有我之后的那个,可以吗?”

    “白色?”

    “我可不想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乃是一个贞女。”

    “这件?蓝色代表谦卑,朴素,也许他会喜欢的。”

    “但不够温柔,”女公爵说:“我记得我还有一件更浅淡的亚麻袍子。”

    朱利奥从窗户轻轻翻入房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袭如同月光般浅淡,又如云层般柔软的亚麻袍子,女公爵没有如同平时那样将头发盘起来,而是仿佛浪潮一般地披散在身后,在光线暗淡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黑色的。

    “请恕我贸然……”

    “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女公爵说,“房间里只有你和我。”

    “您猜到我会来?”不然一个女公爵身边不可能没有佣仆。

    “我猜到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既然如此,你就不会拖延向我告别的时间。”

    “我想我必须感谢您……”

    “有人告诉过你,言语虚伪,只有行为真实吗?”

    “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除了……这件……事情。”

    “那么你认为我需要什么?”女公爵讥讽地道:“钱财,还是刺客?钱财,我每年有三十万金埃居的收入,而路易十二已经承诺每年再给我二十万利弗尔的年金,你觉得你可以给我多少来买你的性命?还有刺客,我所痛苦的难道就是一两个丈夫吗?我可以嫁给一百个男人,只要他们不是法国国王,但总是会有一个法国国王的,不是查理八世,就是路易十二,又或是亨利四世,腓力三世,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对法国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陛下……”

    “你走吧。”女公爵打断了他的话,“你走吧,狠心的人,唉……我曾经以为即便无法得到一份爱情,至少也能得到一份怜悯,但我必须承认,我失败了,您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您宁愿看着我进地狱去,也不愿给我一根指头,我相信过您,可我错啦,好啊,好啊,就这样吧,让我就这么痛苦下去吧,反正您就要走了,您再也见不到我了。”

    “……您要做什么呢……陛下?”

    “您认为我会做什么?”女公爵站起来,走下床,从朱利奥的身前掠过,跪在圣像前,“不,我不会自杀的,我可以向您屈膝,但不会向法国人屈服就像我和您说过的,我不会生下法国国王的继承人,好让他夺走布列塔尼。”

    “但您这样,迟早会被发觉的。”

    “他们也许已经有所察觉了,毕竟我和查理八世有过四次孕事,但没有一次能够生得出来若是我的父亲还有第二个女儿,他们准会把我送上火刑架,而我呢,也确实是个女巫……我总是要下地狱的,主教先生,我总是能够听见婴儿在我耳边哭泣,但为了布列塔尼,我这个刽子手还是要做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不得已,我必须生下一个孩子,那么它也只会是个女孩,那么布列塔尼至少还有十几年可以继续保持独立自治。

    我所能做到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

    愿上帝保佑布列塔尼。”

    “但您这是在伤害您自己。”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女公爵说,“就连我豢养的女巫,也诅咒我该被魔鬼撕碎,没有一个母亲会这样做,她发誓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母亲,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有人发自真心地爱我。”

    “您走吧,”女公爵最后说:“但还请记得我的名字,安妮,带着这个名字离开布雷斯特,当我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请您偶尔念念这个可怜女人的名字,就算是给我的报答。

    离开吧,别再回来了,别再让我更加痛苦。”

    说完最后一句话,女公爵就将双手掩在脸上,俯下身去,让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第九十四章 第一场婚礼与第二场婚礼(上)

    女公爵虽然只能看见自己的手指与青黑色的石板,她的耳朵可还高高地竖着呢一定要形容一下此时的感觉,大概就是她在很小的时候,跑到一个满是废弃家具的房间里找自己的小猫。

    那是一只和她还不够熟悉的小猫,哪怕是安妮把它从狗嘴里掏了出来,又喂它嚼碎的肉和牛奶,用毯子裹着它,但它还是会寻找一切机会逃跑,要说吧,它若是逃得远远的,安妮也不会一定要找到它,但它从不跑远,在安妮转头或是起身的时候,就能瞥见它从帷幔后露出的一小截尾巴,或是大大的耳朵投在墙面上的影子。

    她的侍女说,猫是一种敏感的生物,你不能随意靠近它,但可以等它靠近你。

    真的吗,安妮还记得,自己就跪坐在那个房间里,阳光透过很小的窗户穿进房间,形成一道光柱,光柱中灰尘弥漫,就像许许多多的小精灵在飞舞,她先是看见了一只很小,很小,比自己的大拇指还要小的爪子犹豫不绝地从一只歪掉的螺旋桌脚后面伸了出来,然后才是黑褐色的耳朵尖……迷惑的金色眼睛……与紧绷着的肩膀。

    它是那么紧张,那么胆小,安妮只一动,它就又忙不迭地逃回到了阴影里。

    就像这位年轻的卢卡大主教,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向后退了两步。

    他们可真是相似啊,安妮想,她直起身体,房间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了,而那个人离开的时候,竟然还记得将木窗推回原处,免得呼啸的海风带走房里的温度。她站了起来,拉了拉铃,善心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又是释然,又是惋惜。

    女公爵向自己最信任的女官摇了摇头,她也不是很遗憾,在几个月的相处中,她已经非常了解朱利奥.美第奇这个人了,有些人,视他人的慷慨为自己的福气,接受起来既不会客气也不会感恩,而有些人,视他人的慷慨为一种负担,他不但会感恩而且会想方设法地予以回报朱利奥无疑就是后者,虽然他在布雷斯特遇到了那么多令他难堪又痛苦的事情,但在受赐福的平民为他送来蜡烛与奶酪的时候,他仍然记得嘱托修士们回赠羊毛布或是葡萄酒就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谢礼都会铭记在心的人,女公爵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投入会血本无归。

    “怎么样?”善心夫人问道。

    “被博尔吉亚的毒蛇咬过,”女公爵感叹道:“就不是那么好诱骗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善心夫人为女公爵端来一杯滚热的葡萄酒。“他马上就要离开法国。而您的……婚事也正在筹备之中。”

    女公爵看了看酒杯:“算了,还是给我牛奶,他说过,如果准备怀孕,女人和男人最好都别再碰酒。”她伸展身体,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下来:“我本来就没打算在今天和他同房,他们商定的婚期大约是在明年的三王来朝节(1月6日)前后。这个孩子必须在婚礼前夕着床我的女巫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仪式和药剂、油膏,教士也会为我举行三场以上的弥撒,如果可能,我希望他可以在圣马丁节(11月11日)后与我同房,我将会有一个在来年的圣母诞辰节(9月8日)前后出生的儿子,而这个时间,即便说是早产也完全过得去,另外,就我们所得到的讯息来看,法国人会在来年的七月份集结军队,好让路易十二得到米兰与那不勒斯。

    也就是说,我在生产的时候,路易十二和一些法国人的重臣都不会到场。这场战争将会延续至少两年,而我希望是三年或是四年,这样等他回来,我的儿子已经不再是个婴儿,不会轻易夭折。”

    “问题是路易十二确实非常多疑。”善心夫人走到门前,在接过侍女送来的热牛奶后又谨慎地观望了一下四周,虽然这里属于布列塔尼,但她们商谈的事情确实太过紧要了。

    “所以我要让美第奇尽快离开,他在五朔节走,我的孩子却降生在圣母诞辰节,请问谁的孩子能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上十六个月呢?”

    “但在圣马丁节的时候,您应该已经在布卢瓦了。”

    “别小看我们的主教先生。”女公爵微微一笑:“我撤出了房间的仆人,可没有撤除外面的侍卫与士兵。”

    “现在我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孩子的面孔。”

    “我的母亲,还有路易十二的祖父都是黑发,至于眼睛,金色眼睛的人的孩子,必然只会有褐色、蓝色或是绿色的眼睛。”女公爵做了一个鬼脸,“这还是朱利奥.美第奇告诉我的,我又设法去验证了虽然金色眼睛的人很少,但还是有的,这也是我最后下了决定的原因之一。”

    “所以,”善心夫人先是惊讶,而后不由得呵呵笑出声来:“他知道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陷坑吗?”

    “有点过分了,夫人。”女公爵说。

    “没错,用陷坑来形容您实在是太过小觑了。”善心夫人撅嘴:“至少也得是个大沼泽。”说完,她就先大笑起来,但只笑了几声,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夫人不得不转过头去,假装在收拾酒杯。

    女公爵也善解人意地全当作没看到:“我们或许还是等会再讨论这件事情吧,”她说:“孩子的父亲还未完全跌进去呢。”

    “那么我们就应该推上一把。”夫人说。

    “您说的很对,”女公爵说:“我们要加重筹码。”

    “加多少?”

    “多到就算我们之间间隔着一个火狱与一万个魔鬼,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飞奔到我身边来。”

    康斯特娜.美第奇万分感激自己今天戴了面纱。

    原本美第奇们的离开会是狼狈而又黯淡的,来自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一百五十名骑士扭转了这一局面依照传统,他们还各自配置有一个随同骑士与一个弓箭骑士,两个扈从,还有数量不等的仆从,还有一匹强壮的战马,与两匹驮马,他们穿在身上的链甲闪闪发光,腰间悬挂着斧头与宽剑,头盔、盾牌与给养堆在驮马与仆从的背上,扈从为他们扛着枪矛。

    “我们奉陛下的命令而来,”为首的年轻骑士大声喊道:“我们会护送您直至卢卡,以确保您的安全无虞。”

    康斯特娜好不容易才闭上了无法合拢的嘴巴,她的手悄悄地落在了朱利奥的背后,而后重重地拧了一下。

    “等回去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究竟干了什么!”她在弟弟的耳边悄声说道。

    朱利奥默默地呲牙咧嘴,康斯特娜不愧为是和他在一个胞宫里长大的,若是埃奇奥愿意,她也一定是个好刺客。

    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与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婚约还在商谈中,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与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的婚礼却已经如教皇预期的,在7月21日举行了,为了这场婚礼,教皇又支出了大约两万枚金杜卡特。

    法国的使者和凯撒.博尔吉亚一同回到了罗马,他在给路易十二的信里说:“虽然不曾过分的炫耀铺陈,但仍然超过了我所看到过的,仅次于国王与王后的婚礼场面,盛宴通宵达旦,肉食与甜品堆积如山,葡萄酒就如山间的溪水一般流过桌面,有不下三十个名妓在教皇与新婚夫妇面前全身赤876裸的跳舞,人们将金币与银币抛洒在地上,让她们去捡拾,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就像是农夫们的母牛一般……每个客人都得到了慷慨的馈赠,不是珠宝就是地契……在我下榻的房间里,仆人们用丝绸而不是干花草来消除气味……据说,此次教皇之女的嫁妆是前次的两倍。”

    路易十二如何想没人知道,只是在凯撒与其表妹夏洛特的婚期确定前,他又向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写信,索要法国人为了迎接凯撒.博尔吉亚抛费的三万金埃居,而让大多数人惊讶而让法国国王愤怒的是,教皇竟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代表着什么?想到那笔原因由他从腓力四世那儿继承的巨大财富,路易十二连续好几天都不免郁郁寡欢,偏偏这件事情他不能和任何人抱怨。

    这种无法宣泄又无法消除的嫉恨情绪就像种子一样,在这位国王的心里蓬勃地生长起来。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严厉地批评了凯撒,因为后者居然有着女人一般的慈悲心肠,让朱利奥.美第奇完好无缺地从法国回到了意大利。

    “那个时候,他已经置身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保护下了啊。”凯撒申辩道。

    “但那时候你也仍然是他的朋友与主人,”教皇生气地说:“你应该把他带回到布雷斯特,之后无论是高热,或是伤口崩裂,又或是不幸误服了有毒的药剂,不都是任凭你的意愿?难道法国人还会因为一个美第奇的死而责备你吗?”他摇摇头:“你让我失望,凯撒,不够果决又太懦弱或者你认为,他还有价值可言?

    别傻啦,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出身卑微,又野心勃勃,一心只想靠着裙带关系往上攀爬,可不是吗?他一发现卢克莱西亚必定不可能与他正式缔结婚约,他就向另一个女人卑躬屈膝,殷勤献媚,呸,伪装的倒挺好可就是这种人最危险,凯撒,他所受的屈辱总是要百倍返还到仇敌身上的而且他又有那么一副好皮囊!女人们看到他,就不免神魂颠倒,什么都不顾了,你妹妹如此,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也是如此。”

    教皇蹙着眉头,捏着手指思考了一会:“算啦,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凯撒,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了,毕竟你如今已经是个俗人了,既然他还是卢卡的大主教,就让我们依照天主的律法来行事吧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犯错误,”他严厉地看向凯撒:“等你回到法国,我希望能够在三个月里听到令人愉快的消息。”

    凯撒喘息了一声,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低下头去,亲吻了圣父的戒指,走出房间。

    通往厅堂的走廊悄寂无声,厅堂里却喧闹无比,男男女女,正欢快地跳着舞,唱着歌,这些人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他的妹妹卢克莱西亚,她身着一件深红色,镶嵌金线与宝石的方领口长裙,小小的脚上穿着缀着珍珠的鞋子,和她一起手牵手跳舞的正是她的丈夫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他今天看上去也格外英俊,与卢克莱西亚看上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彼此,一刻也不离开,仿佛已经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难以自拔。

    这种情景不但刺伤了凯撒的眼睛,也让一些人心生不甘,譬如说,艾弗里的妻子,桑夏。

    自从桑夏的父亲,那不勒斯曾经的国王阿方索二世,因为畏惧法国人而将王位转给了自己的长子,遁入西西里的修道院后,她在博尔吉亚家族中的地位就愈发卑微,等到她的兄长也不幸早逝,改由几乎与她毫无感情的叔叔腓特烈四世登基,而教皇的私生女,她的小姑子卢克莱西亚又与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现任君王的侄儿结婚,她对于教皇来说,已经毫无价值。

    她的丈夫原本就比她小,无论从心性还是从躯体上都还只能说是一个孩子(他也不爱她),而曾经给了她少许安慰与支持的胡安又死于敌人或是兄长之手,她顿时陷入了无法摆脱的窘境与痛苦中。看到卢克莱西亚不但能够拥有如此之多的嫁妆,还能够有着那么一场如同贵女一般的婚礼,与一个身份显赫,年轻英俊的丈夫,她的眼睛更是嫉妒的发红。

    乘着这个机会,她喝得醉醺醺的,失礼地插到了年轻夫妇当中,看到凯撒急匆匆拨开人群跑过来的时候,她放浪而得意地笑了笑,举起一根手指:“一个谜语!”

    在婚宴中,人们常用俏皮话或是谜语来热烈气氛,虽然对桑夏的干扰有些不满,但大部分人还是安静了下来听她说。

    “听着,”桑夏大叫道:“什么物件,悬于人的大腿之侧,且总欲嵌入它于此前曾常嵌入的孔穴?!”

    一些男女立即听懂了,女性不由得害羞地低下头去,而男人们嗤嗤发笑,挤眉弄眼。

    “猜……猜看吧,”桑夏满怀恶意地看向卢克莱西亚:“一样……对于你来说,应该很常见的东西……怎么样,或许,”她又看向阿方索:“让我来提醒你一下,这个东西,你不但能在你的丈夫身上看到,在你的兄长凯撒,以及你的父亲身上也一样可以看……”

    人们发出了一阵尖叫,因为凯撒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毫不犹豫地给了桑夏一耳光,把她掀翻在地。

    桑夏被打得晕头转向,她意识模糊地摸索着,勉强直起身体,也许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凯撒抓着头发拖走了。

    卢克莱西亚一转身,投向阿方索的怀里,痛哭起来。

    比谢比利公爵紧紧地抱着她,爱怜不已。

    ps:谜面:什么物件悬于人的大腿之侧且总欲嵌入它于此前曾常嵌入的孔穴?

    谜底:钥匙。

    所以……没有那么555啦……大家要纯洁。

第九十五章 第一场婚礼与第二场婚礼(中)(两更合一)

    作者的话上一章那个有关于钥匙的谜语,天啦噜,确实不是作者的锅它的的确确来自于中世纪……九鱼是个好孩子,不开车。

    婚宴上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凯撒回到他的座位上后,没人蠢笨到去询问桑夏的去向,后来,在有心人的授意下,这个冲突被按到了桑夏的仆人与凯撒的仆人头上,有关于卢克莱西亚的话题自然而然不了了之虽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一向认为,只有弱者才会在意人们的风言风语,罗马也一直有着对卢克莱西亚的名誉相当不友好的流言,但若是谣言出自于卢克莱西亚的嫂嫂,教皇的儿媳之口,那未免也太难听了。

    由于教皇的出现,人们又沸腾了起来,亚历山大六世身着白色的常服,向着人群摆动手掌,他落座后,男男女女前赴后继地上前亲吻他的脚,偶尔也有一两个被允许亲吻他的手和袍子。自始自终,圣父都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他刚才还在近似于狂暴地责打自己的儿子,只因为他对曾经的朋友与兄弟不够残暴狠毒。

    他的笑容只有在看到卢克莱西亚的时候才略微收敛了一些。

    他的女儿正坐在自己的丈夫身边,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相爱的鸟儿那样甜蜜柔软,头挨着头,肩膀靠着肩膀,手臂挽在一起,两人看上去都是那样温情脉脉,忘乎所以那不勒斯人看到这一场景,倒是非常高兴,他们觉得,这甚至可以说是那不勒斯对罗马教皇的一次胜利,他们不但得到了丰厚无比的嫁妆,还得到了一个美人的心,而这个美人,还是圣父最为心爱的女儿。

    亚历山大六世还清楚地记得卢克莱西亚之前是怎样悖逆自己的,为了朱利奥.美第奇,他一点也不相信卢克莱西亚会如此之快地移情别恋,虽然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确实年轻俊美,但比起美第奇,他也只是尔尔……他们之间也没有从小相伴长大的情分;更不用说,比起美第奇的沉稳,阿方索更是太过轻佻了一点。

    有些时候,圣父也必须承认,朱利奥.美第奇或许并不是一个除了相貌便一无可取之人,但除了因为路易吉而与博尔吉亚缔结的血仇之外(他知道朱利奥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路易吉有意强迫卢克莱西亚与他同房,但那又怎样?路易吉的行为并为违背他的主旨,倒是凯撒和卢克莱西亚的行为让他生气,不过说到底,凯撒与卢克莱西亚终究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原谅他们,但一个美第奇就不同了),圣父还有别的考量,譬如说,现在的美第奇还有什么?他们的家长都还在内里家族躲在女人的裙子下艰难度日,就算佛罗伦萨因为羊毛脂与羊绒又开始兴盛起来了,美第奇的人却连三千人的大议会都没能够加一个都没有,他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卢克莱西亚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只因为少年男女之间的所谓爱情,就轻易舍弃这么一张好牌,可不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风格。而且,没人能比圣父更懂得,爱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绝对无法与恒久的利益与地位相比。

    唯一让亚历山大六世担忧的就是美第奇的导师,皮克罗米尼,他不知道那个男巫发了什么疯,难道美第奇.朱利奥还真是他的私生子不成?不过有洛韦雷在一旁襄助,这个顽固的老魔鬼也不得不退让约书亚.洛韦雷取代了美第奇的位置,而美第奇被驱逐出罗马,流放至卢卡,也许皮克罗米尼枢机也想着如何策划让美第奇重新回到圣廷,但没关系,这对于圣父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他的大业,他现在需要很多钱,人手和物资,而这些,皮克罗米尼家族总是能够提供一些的。

    等到一切完备,皮克罗米尼枢机也可以去死了,让出他枢机主教的红帽子,圣父可以再卖上至少十万金杜卡特,褫夺收入(也就是圣职人员死后,他所有的私人财产都会被收回圣库)大约也能有二十万到三十万金杜卡特,同时,为了保全他的弟子,约书亚.洛韦雷的位置和身份,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德拉.洛韦雷也得乖乖地臣服在博尔吉亚的脚下,任其予取予求。

    想到这里,圣父的心情就变得愉快了很多,他甚至拉起身边一个身上仅有一条丝带的娼妓,让她到自己的儿子凯撒身边去:“他都快把自己醉死了,”他看向凯撒和他脚下的酒壶,亚历山大六世从不介意凯撒对妹妹卢克莱西亚有超越亲人的感情,但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安抚住那不勒斯人。作为兄长,在妹妹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算是怎么一回事?待会儿他们还要作为证人来见证新婚夫妇是否正式缔结婚约了呢。

    卢克莱西亚依偎在公爵的身边,懒洋洋地拈起一枚浆果放进口中鉴于她兄长凯撒几乎已经确定了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表妹的婚约,米兰与那不勒斯注定了要成为法国国王的囊中之物,她与阿方索的婚姻,也不过是为了麻痹那不勒斯人免得他们徒生变故的一个举措罢了。

    她那么快地改换门庭,投入比谢比利公爵的怀抱,圣父肯定会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她是怎么地爱着她的新夫婿的。

    拉尔夫站在卢卡的城墙外,站在一群雇佣兵中。他在三个星期前到了卢卡,甚至懒得去换一个名字,反正拉尔夫这个名字在雇佣兵间也可以说是烂大街,在力气与精力上,他比不过那些只有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但他只摆出了参加了两次大战役塞米纳拉与福尔诺沃战役,并给出了证据他当然不会愚蠢到将那不勒斯国王的赠予随便拿给别人看,但他在那两场战役中从法国人那儿缴获的东西也不少,其中就有蚀刻着家族纹章的兵器与头盔。

    所以他不但轻而易举地加入了卡斯特鲁奇奥家族的雇佣兵队伍,还成了一个小队长,他有美第奇家族的支持,挥霍起来丝毫不担心钱囊空荡,很快就获得了下属们的拥趸与爱戴,他还知道了,卢卡人为什么会那么急迫又大方地招募外来的雇佣兵们。

    有三个原因:第一,法国人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契约,只要是个意大利人,大概都知道了,毕竟之前斯福尔扎枢机才因此与教皇大吵了一架,指责他意图将敌人引入意大利;第二,佛罗伦萨的再次兴盛引起了卢卡的警觉,毕竟在之前的卢比战争(注释1),以及卢佛战争(注释2)中,佛罗伦萨都是卢卡的敌人,并且两者都野心勃勃地想要吞噬对方;第三,就是拉尔夫相当看好的了,他相信自己的主人也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那就是卢卡城中两个大家族的对立,卡斯特鲁奇奥与圭尼基,他们一个先祖是曾经的卢卡公爵,一个家长是现在的共和国第一旗手,一个强壮,一个富有,就像是两头不得不暂时共居一室的狮子,要说,他们不会厮打起来,谁也不会相信。

    尤其讽刺的是,他们招募雇佣兵,最主要的竟然还是为了防备卢卡城内的敌人,而不是城外的,要拉尔夫来说,就算佛罗伦萨曾经驱逐与流放过美第奇,他的主人还会在危难之时将自己的三百名火绳枪手和火药派去佛罗伦萨呢,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不过这就不是一个雇佣兵小队长应该知道的事情了。拉尔夫靠着城墙,这个时候,卢卡城已经开始炎热起来了,冰冷的石砖给了衣着整齐的他不少安慰,不过他们总比圭尼基的佣兵们要轻快的多,也许是因为圭尼基家族的人知道自己在军力上无法比雇佣兵起家的卡斯特鲁奇奥家族相比,他们在军备上很舍得花钱,圭尼基家族的雇佣兵们都配备着同款式的皮甲与链甲,队长还有插着羽毛的头盔,上面亮闪闪的是圭尼基家族的纹章。人员看上去也要比卡斯特鲁奇奥家族的雇佣兵们来得高大,整齐,强壮,就是拉尔夫一看就要发笑那都是些从未上过战场,尝过人血的小崽子,甚至比不上他第一次见到的朱利奥.美第奇,那位大人虽然过于……温和,但也是杀过人的。

    说起来,这位大人如今也应该改变了不少吧,拉尔夫在长久的等待中想,他的心思仿佛被分作了两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希望这位大人变得冷酷无情呢,还是继续如同以往那样宽仁待人,为了他自己和那些小伙子,他当然希望是后者,但为了那位大人自己,他倒希望他能变得彻底一些,说真的,博尔吉亚干得那些事儿,就连拉尔夫这位唯利是图的老雇佣兵都有点看不过去他们固然不讲信义,但至少还不是个魔鬼。

    就在一些雇佣兵们在燥热的空气中摩擦脚趾,脱掉靴子,偷偷解开纽扣,一边诅咒着那位迟迟不到的大人时,两匹马裹挟着滚滚烟尘飞奔到众人面前,一个去到圭尼基家长的身边,一个去到卡斯特鲁奇奥家长的身边,这两位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郑重了一些,在他们的示意下,十二位娼妓摆动着曼妙的身躯,从人群中上前。

    她们装扮成希腊女神,身上披着与洁白的肌肤交相辉映的丝绸,秀发上压着累累坠坠的花冠,手上捧着葡萄酒、洗手的银壶,香船等等,倒让那些同样恭候着的修士与神父们相形见拙,不过后者未必在意,看看他们的眼神与笑容吧,若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卢卡人听说这位大主教相当洁身自好,所以就没让娼妓们赤身相迎,让他们少了一个大饱眼福的机会。

    这次,终于没再让他们等候太久,首先出现在法兰齐齐纳大道上的,是大约五十匹驮马,披着马衣,背负着沉重但整齐的行李,两匹一列行走,在它们两侧是骑马的仆从,之后是大约一百名衣甲鲜明的火枪手,步兵后方是让卢卡人大为惊讶的骑士队伍,也是两排齐头并行,近了人们才发现,他们居然是来自于两个地方,因为一个身上佩戴着西班牙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将军的纹章山峰与头盔,环绕着桂叶,在桂叶的末端,写着塞米纳拉与福尔诺沃,表示他曾经指挥自己的军队在这两场战役中获得胜利,还有一个戴着王冠的男人,被锁链缠绕着,表明他曾经俘虏过一个国王(可怜的查理八世);另一个呢,则是貂尾花,环绕着银色的锁链,但这根银色的锁链与前者的锁链不同,貂尾花是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的标志,银色的锁链是因为她是一个悲痛的寡妇,同时也代表纯洁与虔诚。

    在骑士的队伍中,被紧密保护起来的正是卢卡大主教乘坐的四轮马车,那是一辆纯黑色,装饰着黄金与白银的奢华车辆,拉车的是四匹雪白的公马,披着鲜艳的马衣。

    他们之后,是数以千计的扈从、雇佣兵与仆人,还有两名披着黑底金花斗篷的传令官在队伍前后左右奔驰。

    这样威风赫赫的排场……拉尔夫差点就笑了出来,幸好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车队吸引过去了,他连忙不动声色地向前站了站,找了一个好位置。

    娼妓们被阻隔在大主教的车队之外,在森然的骑枪锋刃之前,最放荡的娼妓都变得拘谨起来。拉尔夫可以看见两大家族的家长以及各区教堂的主堂神父急匆匆上前致意行礼最后也只有他们被骑士们放行,其他人全都只留在原地等候。

    而卢卡大主教甚至没有从马车上下来,马车狭小的窗口,日落时分的暗淡光线与教士们外出时经常戴着的宽檐帽投下的阴影让人们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拉尔夫的视力颇佳,在等了好一会儿后,他看到卢卡的家长与神父们再次深深地鞠躬,然后从马车的窗口伸出一只手来。

    主堂神父们忙不迭地上前去亲吻了这只手上的紫水晶戒指,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犹豫了一下,被圭尼基的家长抢了先,这位身体雄壮如熊,从外表上看应该与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换个身份的中年男子,笑眯眯,毫不介意地接过那只手,无比虔诚地在那颗硕大的紫水晶上吻了吻。

    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不禁抽搐了一下嘴角,有圭尼基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在前,他的犹豫倒成了罪过,他急忙上前,也在那枚戒指上吻了吻。

    “感谢诸位的盛情,”大主教说,他的声音很年轻,但带着抹不去的疲惫与虚弱,“但不必了,这并不是天主所希望看到的,散开人群,让我们回到各自应该回到的地方去吧。”

    这个反应,不仅仅是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无礼了,但没人敢说话,两个家族的家长对视一眼,再三谦卑地鞠躬,退了下去。

    “他去哪儿了?”圭尼基的家长,达尼洛.圭尼基问道。

    “圣马力诺大教堂。”一个圭尼基的年轻子弟回答说

    “让我们去橡树塔上看看吧。”达尼洛说。

    橡树塔是在十五世纪的末三十年才得以掌控卢卡大权的圭尼基家族在老城区的东北边建造的一座灰色方形塔楼,高度在一百五十尺左右,值得圭尼基人们骄傲的是,塔楼上还种植了四棵橡树,郁郁葱葱,所以人们也称这座圭尼基塔为橡树塔。

    圭尼基宫在卢卡的老城墙外,位于东侧,橡树塔正在圭尼基宫,也就是新城区与老城区之间,起着监视老城区的职责,从橡树塔顶端可以轻松地看见整个老城区,圣马力诺大教堂卢卡的主教座堂当然也不例外。

    “他带了那么多人,可不容易安置。”一个圭尼基人说道,但他们往下看去时,城区里却不曾产生任何过大的波动与混乱,超过千人以上的队伍,就像是流入沟渠的溪水那样,简简单单,无声无息地就进入了卢卡火把在路口不断地分岔,从它们的去向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来,他们的大主教所带来的人,一部分被安排进了各个修道院与教堂,一部分进了圆形角斗场与跑马场,它们是罗马人建造的,后来卢卡人将其改造成了居所,仓库与监狱,只有大约五十个人跟着进了圣马力诺大教堂,达尼洛轻轻地咋舌,想必这些人都是强兵悍将,以保证这位来自于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卢卡大主教的安全。

    “谁做了他们的向导?”一个圭尼基的小伙子气恼地问道:“难道是卡斯特鲁奇奥?哈,等我再见了他们的人,我要好好嘲笑他们,竟然对我们的敌人卑躬屈膝。”

    达尼洛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在说谁啊,我可是只看到了我们的大主教。”他整理了一下腰带,挺直身体:“不会是卡斯特鲁奇奥,对美第奇他们再清楚不过,当初科西莫.美第奇被流放,卡斯特鲁奇奥可是功不可没。”

    “那么您是说有其他的家族……”

    “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孩子。”达尼洛开心地说:“卢卡也不是什么能够保守得住秘密的地方,何况那些地方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要有心,谁都能给我们一个意外嗯,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这位大主教似乎完全不同于我们了解到的呢。”

    “那您看起来还那么高兴的样子?”

    “因为这对于圭尼基甚至卢卡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啊。”达尼洛说。

    一边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走下狭窄的楼梯,达尼洛.圭尼基一边想到,确实,他们自从知晓了朱利奥,美第奇成了卢卡的大主教后,就派出人到罗马去,试图详细地了解这位在宗教上可以令得整个卢卡俯首帖耳的大人。从他们得到的情报上来看,这位大主教,不是人们通常可见的那种贪婪卑劣的教士,也许是因为年轻,或是环境过于单纯的原因,许多人说起他,都说他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尤其是与之前的红衣主教凯撒.博尔吉亚相比。他或许是聪慧的,有能力的,却一直甘于做博尔吉亚的影子,所以人们常说他过于怯懦,胆小甚至佛罗伦萨的大多数人也认为,美第奇家族的两个圣职者,都不算坏虽然在这个时代,这个评语似乎也不能说是含有褒义。

    达尼洛.圭尼基也隐约地听说过,佛罗伦萨的羊毛脂与羊绒似乎也与朱利奥.美第奇脱不开关系,因此,在没能见到这位大人的时候,他甚至谋划过,是不是可以借着天主与仁慈的名头,从这位仿佛很好说话的圣人手里再挖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唉,别怪他如此卑鄙,现在的人们就是如此,就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不例外朱利奥.美第奇再如何,也为凯撒.博尔吉亚效力了许多年,但看看他身上的袍子,那个大主教的职位,还是他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为他争取到的呢,可不关博尔吉亚的事情。

    或许也正是因为教皇的轻忽,以及美第奇的好名声,在卢卡大主教作为教皇特使连续加入塞米纳拉与福尔诺沃战役的时候,卢卡除了税金与礼物,竟然只派来了一百个雇佣来的士兵,里面有圭尼基的子弟吗?没有,有卡斯特鲁奇奥的子弟吗?也没有,甚至连一些小家族的子弟也没有。

    达尼洛可以向圣母发誓,卡斯特鲁奇奥准也和他打着一样的主意,尤其是在听说,凯撒.博尔吉亚还在法国,而朱利奥,美第奇却连罗马都回不去若他还是那么个好人,又已经被博尔吉亚以及皮克罗米尼舍弃,那么卢卡的人就可以大胆地对付他了不幸殒命于一场暴动的大主教美第奇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用说,他还是个佛罗伦萨人。

    即便他们允许他活命,也是他交出了足够赎金之后的事情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有个在偏僻的修道院里郁郁而终的下场。

    谁知道这位会突然开了窍呢,分别来自于西班牙统帅“伟大的贡萨洛”的一百五十个骑士,和来自于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未来的法国王后的一百五十个骑士,明晃晃地就是在说,他已经得到了这两位显赫之人的支持与庇护。西班牙的贡萨洛尚在其次,布列塔尼的安妮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卢卡能够触怒的贵人。

    还有那些火枪手,那些扈从,那些仆人……以及对卢卡人的态度,都在说明,朱利奥.美第奇,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份,都不再等同以往。

    (待续)

    注释1:意大利城市卢卡与比萨之间的战争。起因为商业上的争执。比萨控制阿尔诺河口,对一切进出口货物均征收捐税。卢卡位于法兰西琴路上,为报复比萨,对凡是离开大道而去比萨的商旅,都课以通行税。结果导致两城11261128年、11431147年、11651171年的战争。最后一次战争除海战外,还蔓延到法国南部。热那亚因与比萨本有矛盾,故帮助卢卡,而纳博讷则站在比萨一边。热那亚成为战争的主要获利者。佛罗伦萨以帮助比萨为名获得阿尔诺河口的港口让予权。[1]

    注释2::1320年4月,意大利中部卢卡统治者、吉伯林派忠于神圣首领卡斯特拉卡尼对佛罗伦萨的归尔甫派公开宣战。曾当过雇佣军首领的卡斯特拉卡尼率领卢卡军队进入佛罗伦萨领地,四处劫掠,不久被佛罗伦萨生力军挫败。后来,卡斯特拉卡尼与皮斯托亚结盟,并于1323年6月率领卢卡军队深入到距佛罗伦萨16千米的地区肆虐。1325年又在阿尔托帕肖战役中打败佛罗伦萨人。得胜的卡斯特拉卡尼成为当时意大利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后因与教皇发生冲突,卡斯特拉卡尼被逐出教门。不久,他猝然死去。佛罗伦萨则趁机收复了大部分失地。

第九十六章 第一场婚礼与第二场婚礼(下)

    卢卡的人们一直等待着来自于佛罗伦萨的大主教有所动作,但直到圣母升天节(8月15日),他又一次出来主持了大弥撒,也没有丝毫意图插手俗世政务的意思这让卢卡人安心了一些。渐渐地,人们对他不再那么提防,女人们固然在一两次弥撒后对这个面色苍白的大主教心生怜悯,男人们也说不出什么有关于他的坏话来商人们还担心他会要求卢卡负担那三百名骑士以及其扈从,一百名火枪手,还有近千名仆从,马匹的给养与佣金,但没有,他的仆从看上去都很有教养,从不赊欠,士兵与骑士们也从未欺凌平民,偷盗或是劫掠,他们甚至很少出现在角斗场(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营地)之外的地方出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但要让卢卡城的大家族来说,倒不如让他们承担这笔佣金呢。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清廉的圣人,却也好对付,但他可从未表露出让那些骑士与士兵们离开卢卡的意思,这些人每天的消耗可是一笔相当惊人的数目,还有他身边的十来名所谓“修士”,无论是卡斯特鲁奇奥家族,还是圭尼基家族的刺客,都在观察后表示,这些家伙如果是修士,那么他们肯定就是天使没错儿了。

    像是这样一群人被散落在卢卡城,达尼洛觉得葡萄酒都失了味,谁都知道要将箭矢射远,一定要将弦拉紧,他肯定这位来自于美第奇家族的大主教必定会有他的计划或说阴谋,但要说先发制人他还担心朱利奥.美第奇正等着他们呢。

    想了又想,圭尼基的家长苦恼地咕哝着诅咒了几句,如果现在卢卡也只有圭尼基一个家族,无论是谈判还是开战,他都能做决定,但正因为多了一个卡斯特鲁奇奥家族,他就不由得进退两难起来了,虽然此时的意大利人还不懂得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也知道,你的敌人一定不会惮于在你虚弱的时候乘隙而入。

    “就连利塔你也不能打动他的心吗?”在听到又一个坏消息时,达尼洛失望地说道。

    “也许他喜欢的乃是那些随身带棍子的家伙。”卢卡最具魅力的娼妓一边随意地拨弄着一把小琴,一边说道,带棍子是“隐语”,指的是男人,圣职者们喜欢男人并不罕见,尤其是娈769童,在这点上他们倒是和那些正在与教会军作战的异教徒兴趣相投。

    “我已经试过啦,不,”达尼洛说:“他看上去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

    “不过他还真是一个和蔼又慷慨的大人。”利塔说,一边伸出手臂,让达尼洛看她手臂上的金环,一边俏皮地眨着眼睛。

    达尼洛只好在说定的报酬上又加了二十枚金弗罗林。

    而就在达尼洛接受了名妓利塔似真似假的“敲诈”时,他们所提及的人正在圣马力诺教堂一侧的钟楼上,这座钟楼的寿命比教堂更长,所以在圣马力诺大教堂建造的时候,为了与钟楼下红下白的颜色相配,教堂是以白色大理石为饰面的。它虽然比不上圭尼基家族的橡树塔的高度,但也足以俯瞰半个卢卡城。

    而正在这座钟楼上俯瞰卢卡城的正是朱利奥.美第奇与拉尔夫,还有回到佛罗伦萨后就决然放弃职务,投向朱利奥的马基雅维利,这座城市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竟然与佛罗伦萨有着几分相像,这让来自于佛罗伦萨的三个人都不免陷入了沉默,直到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是圭尼基家族的小崽子们。”拉尔夫只看了一眼就说。

    “还有卡斯特鲁奇奥的人。”马基雅维利说,不但是建筑,就连卢卡的年轻人们也与佛罗伦萨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们衣着华丽,身佩武器,在广场上形成泾渭分明的两群,虽然不明原因,但他们确实在争吵,甚至动起了手。

    “这两个家族的争斗愈发激烈了,”拉尔夫说:“我原本以为,您的到来会让他们暂时偃旗息鼓,没想到他们反而变本加厉,”他摇着头,“难道他们竟然轻视您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是轻视,”马基雅维利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主人:“是畏怖。当两只豺狼与一头雄狮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的时候,它们不会以为合力就可以对抗雄狮,只会在恐惧的压迫下相互撕咬。”

    “我倒希望这是真的。”拉尔夫讽刺道,他打一见面就不怎么喜欢马基雅维利,总觉得这家伙就像是只狡猾又卑鄙的老鼠还是那种会时不时窜出来咬你脚趾头的那种,“但我可不觉得我们能够同时与七万个卢卡人战斗。”

    “胜负并不只是由战斗决定。”马基雅维利说,他将视线转向那些正在相互争斗的人:“思想才能统治一切。”

    “那么我把你丢下去如何?”拉尔夫粗鲁地说:“看看你的思想能不能让他们别那么吵了。”

    马基雅维利毫无惧色:“如果你真的把我丢下去……”他突然沉默了一瞬:“我倒想做些别的。”

    拉尔夫也跟着看向广场,在停顿片刻后,他瞥向朱利奥,又瞥向马基雅维利:“别说我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你是想干那个吗?”

    “是的。”马基雅维利肯定道。

    “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拉尔夫又看了一眼:“虽然吵闹的厉害,但没有人死。”他抚摸了一下身侧的匕首:“但如果有人藏在人堆里,随便选一两个倒霉鬼捅上几刀就未必了。”

    “亲人朋友的血是油,浇在怒火上就会变得不可收拾,”马基雅维利说:“夜色已暗,只要有人倒下,他们就会不死不休。”

    拉尔夫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朱利奥.美第奇,毕竟他们都需要他的命令。

    朱利奥也看着那些人,他知道,只要他给出命令,不管是马基雅维利,还是拉尔夫都能完成这桩并不艰难的工作,而两个原本就处于紧绷状态,相互敌视的家族,他们之间的仇恨会如同雪球一般地滚大累积,卢卡的平静会被彻底打破,人们的血与泪水会浸透这座城市出产的每一匹丝绸,但没有了圭尼基家族与卡斯特鲁奇奥家族,作为卢卡大主教,他就能同时成为宗教与俗世的双重统治者,这在没有国王与诸侯的地方很常见。

    捷径就在眼前,走还是不走?

    “不。”他说:“让这些年轻人回家吧。”

    拉尔夫露出释然的笑容,马基雅维利却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您的仁慈值得人们尊敬,”他大胆地说,“但一个君主不应该过分注重自己的名声最终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更伟大的事业,您应该更冷酷,无情,就像是雄狮撕碎兔子,弱者为强者的生存牺牲,原本就是天主的意志。”

    “我的看法恰恰与你相反,尼克罗。”朱利奥轻声说:“搭建在沙地上的城堡会倾塌,建立在谎言与暴戾上的基业也同样不堪一击。”

    圣路加节(10月18日)来临的时候,朱利奥.美第奇看见一个布列塔尼的骑士正在哭泣,这让他吃惊,于是他走过去询问这位骑士,什么让他如此悲痛。

    “我爱慕的人就要结婚了。”那位可能只有二十岁的骑士说。

    “啊……”朱利奥说:“她没有选择你。”

    “那不是她的选择,”骑士痛苦地说:“如果是她的选择,我只会满怀欣喜的祝福她,但不是,殿下,她被迫与一个法国人缔结婚约,那不是她的意愿,我知道。”

    “法国人?”

    “是的,我爱慕的人您也认得,布列塔尼的善心夫人。”骑士说:“您还记得吧,她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怎么会呢,我记得她是受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庇护的。”

    “这不是陛下的过错,”骑士说:“这原本不在协议中,是法国人的国王路易十二强行夺走了她的监护权,善心夫人必须从三个候选人里挑选一个作为她的丈夫,而他们都是法国人一群无耻下作的盗贼!”

    说完,他躬下身体,亲吻了大主教的戒指表示感激,就走开了,留下朱利奥一人。

    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她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善心夫人走了进来,端着一根蜡烛,穿着宽松的亚麻袍子:“陛下,这么晚了,您怎么不睡呢?”她说,听起来与平常毫无差别。

    “我怎么能够睡着。”女公爵说:“……我必须等到你。”

    “今天是我的新婚夜啊,陛下。”

    “你还不是来了。”女公爵说:“来,让我看看你,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割火烧一般。”

    “别这样,”善心夫人说:“这样就让他们得逞了,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您难受。”

    “我是个卑劣的混蛋。”女公爵说。

    “我总要有个丈夫的。”善心夫人跪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我很乐意为您做出牺牲,陛下,我的退让能够让您战胜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女公爵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拉开善心夫人的领口,查看那些难堪的伤口,善心夫人随便她看,反正她们都看到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

    善心夫人可以感觉到滚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脖子里。

    “别哭了,”她悄声说:“安妮,我们只能忍耐,也只需要忍耐……”

    “我们的痛苦是有尽头的。”她说。

    “我不知道。”女公爵说:“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你如此牺牲,也许他不会来,永远不会。”

    “他会来的。”善心夫人将声音放得更低:“他会来的。”她直起腰身,抱住了女公爵的肩膀:“我可怜的安妮……告诉我,你还是……爱他的,对吗?”所以你才会一直等待着。

    “……是的。”

    “是的,那才是我最期望看到的,安妮,我们之中,总有一个是能够得到幸福的,即便它非常短暂。”她微笑着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您说是吗?主教先生?”

第九十七章 七日谈

    1491年的12月,曾经有一艘小船在黎明时分悄然靠上法国朗热小镇的码头,从船上下来的是那时年仅十四岁的布列塔尼的安妮,正如我们之前所知道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在攻占了布列塔尼的南特城堡后将她一路掳掠至此,一边通告她之前与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婚约无效,一边强行占有了她。

    那时候她几乎还是个孩子,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查理八世甚至没有给她准备礼服,她是穿着马克西米连一世赠送的新婚礼服与查理八世结婚的,新婚之夜同样是一场惨烈的悲剧查理八世当时二十岁,对于一个中世纪的年轻君主来说,这个年纪早已身经百战,而安妮根本没能与马克西米连一世同房过为了证明婚约有效,在三个证人的虎视眈眈下,查理八世梅开八度,究竟是不是有那么多不得而知,但留给安妮的记忆只有鲜血与痛苦而已。

    1498年,她面临着另一个法国国王的求婚,但与上一次不同,她已经做了六年的法国王后,并且是以国王遗孀的高贵身份被求爱的,所以在近一年的漫长谈判后,她在协议上提出了三条要求:一、正式婚礼必须在布列塔尼的南特城堡举行,而不是在那个令她倍感屈辱的朗热城堡,或是法国的任何一座城堡;二、保留她布列塔尼女公爵、南特女伯爵、利摩日女侯爵的爵位与称号;三、允许布列塔尼自治。

    路易十二考虑良久后,答应了,像是作为法国王后,安妮要求拥有更多的权力,以及二十万里弗尔的年金等等一些细碎的小要求,也统统得到了满足可以说,布列塔尼窥准了勒索的时机,在即将出兵米兰与那不勒斯的紧要当口,路易十二必须保证法国的安定与平稳,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计较太多。

    协议大概确定后(正式签订要到结婚仪式前一天),路易十二回到了布卢瓦,之后他还要去里昂募兵,他写给安妮的信件中,不乏甜言蜜语,又是许诺,又是道歉,还奉上了珍贵的礼物。不过说真的,他的前妻,也就是为了证实他与自己的婚约有效,而不得不舍弃尊严与理智,四处叫嚷她与奥尔良公爵(路易十二曾经的爵位)床上事,弄得自己如同一个浪荡泼妇却徒劳无功的法兰西珍妮,她被拖往修道院时发出的凄厉哭嚎声,还在人们的耳边回荡呢。

    这些承诺也只能当作笑话看看而已。

    路易十二甚至不敢留下来。南特城堡由女公爵安妮的父亲布列塔尼大公弗朗索瓦二世建造,用来抵御法兰西的入侵。查理八世曾经攻陷过这里,掠走他们的女公爵,这是所有的布列塔尼人一生也难以抹去的屈辱。对于法国人来说,这里的每一个布列塔尼人都是敌人。

    但对于布列塔尼女公爵,与善心夫人来说,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堡垒与安乐窝。

    布列塔尼公爵府位于城堡的深处,与花岗岩砌筑的城堡塔楼与护墙不同,这座建筑构造精巧,装饰华美,纯白的墙壁与宝石蓝色的屋脊更是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与外侧单纯的防御工事不同,公爵府有着数量惊人的窗户,从南特城堡一侧经过的布卢瓦河时常将落日的金光反射在那些绚丽的玻璃上。

    多变的光线就这样投入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房间,照亮了勾在脚尖上的平底鞋,拱起的脚背,骨节分明的足踝,直到宽大的浅色绸子长内衣从膝盖上流水一般地滑落,遮住了它们光线继续向上移动,柔滑的腹部在温暖的布料下平静有规律地起伏着,一双对于女性来说过于宽大的手掌盖上上面,仿佛在感受子98宫的热度(女巫之前才给它涂抹了有助生子的药膏),不一会儿,它们又离开了,一根细细的丝线绳子从胸部以下的地方灵活地在腰部缠绕了几道,就像是古希腊的女士们曾经做过的那样。

    曾经被洛韦雷枢机主教赞叹过的金褐色头发被扭转着盘起来,每盘上一股,就用小小的银梳子固定住,这种发式只有善心夫人能够凭借着她那双灵巧的手编盘出来,除了她谁也不行她握住女公爵的脸,让她看向光亮的地方,为她涂抹蜂蜡,橄榄油和玫瑰水制成的护肤油脂,在面颊和眼角边擦拭胭脂,让她原本就皎洁白皙的皮肤变得更为动人之前停留在手臂上的光线不知何时跟着移动到了女公爵的双唇上,她的嘴唇原先很薄,显得冷酷,但在轻轻地咬噬后,它也变得饱满湿润起来,残留在上面的唾液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为它镀了一层金。

    “您真美啊。”善心夫人说,拿来了一件绣着布列塔尼公国纹章金色貂尾花的深紫色丝绒外衣,罩在长内衣外面,又拿来一件乳白色的细纱,罩在女公爵盘起的秀发上,然后为她束上黄金的发箍。

    挂在脖子上的是一串金念珠,念珠里面是空心的,装满了气味馥郁的香料。

    布列塔尼女公爵跪在圣像前做了祷告,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在应有的见证下诞生的,但她仍然希望他能够到来并且健康。

    祷告完毕,她走向客人的卧房,残余的光线正在不甘地隐没,墙壁上只留下了浅淡的影子,在她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光线消失了。

    她伸出手去,立刻就被另一双强壮的手握住了。

    安妮以为,自己会因为过去不堪的记忆而恐惧,至少也会感到不适,但没有,她亲自选择的人将她带领到床边,和她一起坐下,在犹豫了或者给了她最后放弃或是改变主意的时间后,他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盘起的头发上,那是一双在灵巧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善心夫人的手,安妮甚至没能觉察到他是如何动作的,黄金的发箍就被摘了下来,然后是细纱滑落,它拂过了安妮的鼻尖,还有嘴唇又一阵短暂地安静后,安妮的唇上微微一热,他的嘴唇真是柔软啊,安妮这样想到,她伸出手,将手放在朱利奥.美第奇的肩膀上,之后又是一个更为温柔且亲密的接触,这是安妮从未领会过的,他们的舌尖相互探索着对方的巢穴,愈来愈深入,愈来愈缠绵,就像小鸟探着头,从卷曲的花瓣中汲取蜜糖,花蕊渗出的蜜糖是那样的丰盛,以至于多到溢出来。

    朱利奥的手按在固定秀发的银梳上,几乎无需用力,银梳就被抽了出来,被它固定的头发顿时就如同失去了容器的乳脂,带着**的甜蜜气味跌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抽出了所有的梳子,立刻就被暖热的细密罗网笼罩在黑暗里。

    安妮向前倾身,温顺地将面孔靠在他的颈侧,她的呼吸让那一小片皮肤变的又热又湿润她的手指插入朱利奥的外衣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穿着法衣,这是一件在佛罗伦萨的年轻男性身上常见的外套,有着许多圆溜溜的小纽扣,她低声抱怨着(虽然连她自己也听不懂),一边快速地将它们一粒粒地解开,就像是在剥一颗多籽的石榴。

    在解完所有的纽扣后,她的双手插入到外套内侧,相比起她冰冷的手指,朱利奥的身体是那样的滚热,女公爵毫不愧疚地享受了一阵子,才将外套向外,向后推,将它从自己的主人身上褪掉。然后她暂时拉开两人的距离,将自己的丝绒外套从上面拉起。

    之后他们又接吻了,比上一次更久,他们的手臂缠绕在一起,又过了一会,最后的阻隔也消失了,他们胸膛紧贴着胸膛,两颗心脏只间隔着肌肉与皮肤,它们猛烈地跳动着,仿佛能够撞击在一起,而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能够听见血液正在血管里狂暴地奔流。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直到感到疼痛,像是在拯救另一个人,又像是在向另一个人求救但有些时候,他们又如同炙热的沼泽一般,将对方深深地吞噬,一点不留。

    他们的手指深深地嵌入对方的肌肤,在上面留下痕迹,一会儿,又急匆匆地用嘴唇安抚那块灼热的皮肤,或是用牙齿在上面印下更为鲜明的印记,有时两者兼而有之。

    他们能够嗅见海风的苦涩气息,也能闻到刺鼻的麝香味儿,或是找寻到蜜糖特殊的甜香。

    他们能够听见布卢瓦河激荡碰撞的声音,有时候耳中又被夜咕咕啾啾的叫声充斥,偶尔还能听见轻柔飘渺的音乐,明亮悦耳的高音与低沉、徘徊不去的低音。

    他们几乎没有心力去辨别,就连微笑都感到吃力,他们在沉睡中度过一日,又在狂欢中度过一夜。

    直到很多天后。

    朱利奥.美第奇在南特城堡待了七天,如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期望的,从11月14日,到11月21日。到了11月底,善心夫人为安妮准备的干净棉布没能用上,她们耐心地等待到12月底,善心夫人观察了女公爵的尿液,又将小麦与大麦浸润在尿液里尿液发白,清澈,先发芽的是大麦,表明她不但怀孕了,还是一个儿子。

    1499年的1月6日,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与布列塔尼女公爵在南特城堡完成了最后的婚约缔结仪式。

第九十八章 魔鬼之一的终结

    教皇的秘书杜阿尔特脚步匆忙地走进亚历山大六世的签字厅,这是一个庄严而又富丽的房间,墙壁上满是出自于平图里乔的湿壁画,湿壁画的内容都是有关于基督的,从诞生到复活,色彩绚丽,人物栩栩如生,相当罕见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只谦卑地在基督复活的画面里占据了一个位置,不过人们可以在另外几幅画面里找到他的几个儿子与唯一的女儿,就连死去的胡安与路易吉也不例外,卢克莱西亚更是被描绘成一个抱着花束的天使。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今年已经是将近七十的老人了,衰老的特征在他的脸上愈发明显,酒精与女色带来的皱纹与黑色斑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总是在愤怒的鬣狗;加上为了博尔吉亚家族的伟大事业,他这几个月几乎日日彻夜难眠,大大加重了他的火气,医生们在尝过他的尿液后,一致认为他的黄胆汁过浓,粘液过少,以至于体内的四种液体失去了平衡,他们给他开出了包括蜗牛与猫头鹰的配方,以及给他做了不下二十次的灌肠与放血手术。

    “我不想见他,”教皇说:“你去办这件事情吧,杜阿尔特,”他按着自己的头:“我相信你,让他们把事情办得利索点。”

    “还是让他见您一面吧,”杜阿尔特劝说道:“这样我们或许可以省下一笔费用。”

    亚历山大六世犹豫了一会,答应了。

    海因里希.克雷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签字厅的,他在距离教皇还有四五步远的时候就垂下了丑陋的嘴唇,将教皇的脚捧在怀里,认认真真地吻了吻,他穿着黑色的多明我修士服,但在黑袍上除了奔跑的猎犬(多明我修士的标志)之外,还谄媚的将博尔吉亚家族的纹章一头红色的公牛绣在了上面,而且按照比例来看,那只奔跑在公牛脚下的猎犬倒像是在服务于公牛而不是天主。

    教皇衣着整齐,但他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斜靠在长榻上的,这种姿势会让一些骄傲的人感到愤怒,觉得自己被轻视,但克雷默修士可不是那种笨蛋,他觉得,这是教皇对他以往行为的嘉许和亲近,他跪在地上,恨自己没能长出尾巴。

    杜阿尔特在一旁简单地代教皇颁布了他的旨意,克雷默恭敬地听了,眼睛中不由得溢满了激动的泪水,他再三地向教皇致谢,吻他的脚,并且发誓要将自己的钱财(那些在女巫审判中获得的)全都奉献给圣父,好让他夯实圣彼得的基座。

    这让教皇因为疾病而紧绷的面容变得宽松了一些,他仁慈地伸出手,让修士吻了他的戒指。(虽然后来他让杜阿尔特用烈酒给他擦拭了很久)

    克雷默不曾食言,他回去后,就向教皇缴纳了近一万金弗罗林的鬻官费用,还有授职费与年金的五千金弗罗林,更不论他献给教皇的贡品珠宝与其他昂贵罕见的东西,这些几乎都是从那些不幸被指认为女巫以及其帮凶的人们身上勒索掠夺来的。

    然后,他用仅剩的钱财雇佣了一队以凶悍残暴闻名的雇佣兵,足足有七八十人之多。一个被他钟爱的娼妓感到非常惊讶,因为那是一大笔支出,她满怀忧虑地询问克雷默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克雷默却只是哈哈大笑直至在麦酒与葡萄酒的双重作用下失去了警惕,他才醉醺醺地告诉那位多情的女士,他被教皇指派去做卢卡的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这个职务甚至不是他苦心谋划而来的,而是可敬的圣父认为他可信任,又聪明,有才能,才让他去的说到这里,他打住了,转而向情人许诺起来自于卢卡的丝绸与金币来。

    这个消息被迅速地传到了宝拉那儿,又从宝拉那儿传到了埃奇奥那里,埃奇奥就在朱利奥,美第奇身边,一看到这个名字,他们就一起皱起眉头来,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海因里希.克雷默,这个在很多人,尤其是女性眼中与恶魔无异的修士在这个时候,被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派遣到卢卡是出于善意,那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他从不惮于疯狂撕咬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只要能够得到好处。

    而就在这个时候,佛罗伦萨的康斯特娜.美第奇又送来了一整块金黄色的丝绸,申明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圣母无染原罪瞻礼做奉献的,埃奇奥打开这块丝绸的时候,闻到上面有一股轻微的酸味儿:“这是怎么啦,”他将丝绸递给朱利奥:“难道她忘记先漂洗一下了吗?”

    朱利奥拿过来也闻了闻,而后他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提起银壶,将里面冷掉的茶水倒在丝绸上,茶水与柠檬汁产生反应,紫蓝色的字迹显示出来,“是来自于卢克莱西亚的信件。”他说,埃奇奥拉直了嘴角:“是密信?”

    “我教的。”朱利奥说。

    埃奇奥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么,”他说:“博尔吉亚说了什么?”

    朱利奥将潮湿的丝绸递给埃奇奥,埃奇奥仔细地阅读了一遍,不由得露出了可怕的神情。

    “别这样,埃奇奥,”朱利奥将手臂交叉在胸前,“我们都清楚,博尔吉亚已经是敌人了,我之所以还未遭到致命的打击,是因为圣父现在正在忙于他一统意大利的事业。”

    “差不多了,”埃奇奥说:“或者说,比其他手段更令人憎恶,超过了毒药和刺客……他让这样一个恶毒的小人来污蔑你,审判你,甚至处死你,是在公开宣称,比起海因里希.克雷默博尔吉亚的一条疯狗,你的地位更为卑下,渺小,不值一提。

    再深刻一点来说,你若是认罪,还有可能影响到你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谁都知道,你才是他最心爱的弟子,是他的继承人。”

    “大概就是如此吧。”朱利奥平静地说,一边将湿漉漉的丝绸卷起来,投入壁炉之中,在腾起了数蓬烟雾后,火焰很快就将它吞噬了。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埃奇奥问道:“是否要将计划提前还是预先掌握卢卡的宗教审判所?”

    “没必要,”朱利奥说:“只是一个小麻烦而已。”

    海因里希.克雷默坐在一头壮硕的驴子身上,慢悠悠地向卢卡城区进发,他身边,身后都是雇佣兵作为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即便尚未履职),他也是有权力招募雇佣兵来保护自己与执行其命令的,而这些亡命之徒愿意先拿一部分定金,就离开罗马,跟着他到卢卡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克雷默的大名他们也听说过,当然,他就是个魔鬼,但雇佣兵们从不介意自己的雇主是否高尚纯洁,或者说,恰恰相反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毕竟跟着一个圣人,顶多能吃到面包,若是跟着一个恶棍,他们能够享受到的东西就多了去啦像是这位克雷默大人,他已经为卢卡的每个人,安排好了必须缴纳的……贡金、税金、赎罪的各项费用以及没收财产的比例等等,当然,这些里面也会有他们的一份,并且相当丰厚,毕竟需要动用武力时,他们总是必不可缺的。

    而且克雷默大人还承诺过,若是他们能够捉住那位不幸被魔鬼诱惑了的,可怜的大主教,他可以打开圣马力诺大教堂的圣物室,让他们随意从里面挑选一件战利品,哦,为首的几个暴徒几乎都迫不及待了,他们也听说过那位大主教,即便没听说过,在他们的认知中,一个年轻的圣职者,难道不比一只肥胖的兔子更容易对付吗?他们丝毫不害怕,还没到卢卡,就开始考虑应该从圣马力诺大教堂的圣物室里拿走些什么好东西了……黄金的圣物盒当然好,可是白银的祭器更容易出手,但若说容易携带,镶满宝石的戒指或是金环的项圈更合心意……

    这行队伍就这么在法兰齐齐纳大道上拖拖拉拉地走着,黄昏时分,一列修士的队伍迎面而来,雇佣兵们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对方他们连鞋子也没有,赤着脚,头发蓬乱,满面胡须,除了一件褴褛肮脏的灰色斗篷之外别无他物,连同克雷默,雇佣兵们不禁在心里齐齐呸了一声,这显然是一群贫穷的小兄弟,方济各会修士,没有丝毫油水可捞。

    雇佣兵的首领看了看天色,这里可能是法兰齐齐纳大道最为荒凉的一段了,若不是他们还有个雇主,他也不介意将这些就面容来说,也不是那么老迈的修士们统统捉起来,送到奥斯曼土耳其人那儿去传福音,但现在……有富饶的卢卡在前,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几个金弗罗林了,只是不免还有些遗憾。

    就在他那么想的时候,两支队伍已经交错着走在了一起。

    雇佣兵的首领还未将视线从天空收回,就听见了雷声,起初他是迷惑的,然后,他听见了士兵们的哀嚎声,它们听起来是那样的轻,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他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耳朵流了血。

    他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修士掀开斗篷,拔出短剑。

    是敌人,他想要叫嚷,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手向下移去,才发现正在流血的,除了他的耳朵,还有喉咙。

    “您没有必要亲自来。”拉尔夫说:“还是有些危险的。”

    “有个人我必须亲手处理。”朱利奥说。

    他走到海因里希.克雷默的身前,他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只是被倒下的驴子压住了,他比十几年前要胖得多了,根本没有办法爬起来,那张丑陋的嘴唇倒是一如既往,令人印象深刻。

    “你还记得1484年的福利尼奥吗?”朱利奥问。

    克雷默的眼里掠过一丝茫然。

    “你在那儿主持了一场审判,有四个女巫被判处火刑,但其中有一个……就是异教徒的女儿的那个,她的父亲送了一盒子珠宝,换取她被勒死后再烧的那个?你记得吗?”

    克雷默还是没想起来。

    “最年轻,最美丽……的那个呢?”

    啊,克雷默想起来了,他和司布伦格享受了很多次的那个,他们借着这个女孩儿,将她父亲的钱囊掏空,但最后还是没让她活着走出监牢,怎么能让她,一个异教徒在外面对教士的行为胡言乱语呢,那当然不可以。

    “你想起来了啊,”朱利奥说:“那么,你准备好去见她了吗?”

    克雷默想要说话,想要求饶,想要忏悔至少应该让他忏悔!他不是异教徒,他是一个修士!他是……

    朱利奥直接斩断了他的脖子。

第九十九章 第三场婚礼(上)

    “之后呢?告诉人们这些不幸的人在路上遇到了盗匪吗?”拉尔夫一边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一边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朱利奥说:“把他们烧了,丢到塞尔吉奥河里去。”

    拉尔夫低头画了一个十字:“教士们也一样?”

    “也一样。”朱利奥说。换来了老雇佣兵的一个咋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位可敬的大主教似乎从未在意过敌人的身份与信仰,要他说,只要面对的不是异教徒,情况允许的话,一般人都会允许将死之人做临终祈祷的,拉尔夫就凭借着这点从不少正直的骑士手中逃脱性命就算雇佣兵们从来就被视作一群不虔诚的家伙吧,这里还有几个教士,以及即将成为卢卡裁判所的审判长的多明我会修士,可他们也被一视同仁了。

    “这家伙烧起来肯定要费不少柴火。”一个“修士”走过来,用脚尖将克雷默庞大的身躯翻开来,然后俯下身去,开始摸索他身上的东西,拉尔夫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搜罗战利品,之后却看到他们一个个地走到朱利奥的身前,将搜索出来的东西多半是不容易被火烧掉的珠宝、护身符与圣物盒,丢在一个袋子里。

    朱利奥也注意到了拉尔夫:“拉尔夫,”他说:“把你拿到的东西放在这个袋子里,我会三倍地补偿你。”

    “那敢情好。”拉尔夫说,将他从两个教士脖子上扯下来的金十字架丢在袋子里。而后他看看袋子,又看看朱利奥:“您是想说,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

    朱利奥不动声色地瞧了瞧他:“法兰齐齐纳大道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看,我甚至没能接到卢卡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更换人选的通知。”

    老雇佣兵嘻嘻笑了一声,就走到一边去了,这次朱利奥.美第奇召唤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他身边的这些“修士”他一个都不认得,拉尔夫不免在心中猜度他们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发现,这些家伙对教士也没多少尊敬之情,他们不但剥光了这些教士的法衣,把他们提到大道边的荒地里时,就像是抓着一头猪或是羊,为了保证尸体能够被尽快彻底地焚烧,他们还切了块干净利落的手法让拉尔夫这样的老混蛋都不禁心头发寒。再瞥一眼他的新主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也是在给自己一个警告,唉,他发誓自己还没来得及向谁出卖美第奇呢他向大主教举了举帽子,走到一边去帮助“修士”们完成后续的处理事宜。

    “你为什么会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埃奇奥低声问道。

    “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们去做。”朱利奥同样低声回答。

    “他很危险。”不讲道义,只看金钱是意大利雇佣兵们共同的特点,他们时常受雇于一个人,却因为敌人的开价更高而转而对付自己的原主人,战场上失利的时候更不用说,不是投降就是逃跑,即使不,他们也很少认真的作战,只有掠夺、奸08淫与屠杀才能让他们兴奋起来,所以经常被人比喻为秃鹫和猎狗。

    “我并不需要他的忠诚。”朱利奥说:“作为一枚棋子,只要他落在应该在的地方就行啦,至于他心里怎么想,比起用金钱收买,死亡的威慑更能让他顺服,而且我并不会雇佣他很久,只要……”他停顿了一下,反握住埃奇奥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到这个,”埃奇奥说,“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谨慎对待。”

    “请说。”

    “马基雅维利。”埃奇奥注意到了朱利奥不解的眼神:“当然,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但朱利奥,我发现,他的思想过于偏激他的很多认知都是错误的,但说起来却冠冕堂皇,听起来合情合理,你还是一个年轻人,朱利奥,我希望你能够做出准确的选择,而不要受到他的影响。如果不能,那么就让他回到佛罗伦萨去吧。”

    “啊……”朱利奥和善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今天的行动,所以担心我被马基维利雅动摇,不,我可以向我母亲的灵魂发誓,这完全出自于我个人的意志。”

    也许能够与他做出同样判断的只有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他今天的战斗看似鲁莽,却解决了之后将会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卢克莱西亚不顾遭受怀疑,将密信写在丝绸上,送到康斯特娜手中,委托她代为奉献给卢卡的圣母(这里还要感谢康斯特娜的果决),就是猜到,若是让克雷默修士进了卢卡,朱利奥的情势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或许会有卢卡的大家族被那条油滑的舌头说动,也有愚昧的平民会被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身份煽动,或者,依照亚历山大六世的一贯做法,克雷默一到卢卡,就冲到圣马力诺大教堂,无需任何罪名,或杜撰一个罪名,就可以将他抓捕起来,投入监牢,之后的事情,那就是他们说了算的了。

    朱利奥.美第奇若是到那个时候才开始反抗,或是逃跑,在一个充满戒备与警惕的卢卡,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的他,一旦他和他的随员伤害或是杀死了一个卢卡人,他就要面对一整个城市的敌人。

    克雷默修士若是聪明些,他或许还会代劳一二呢,到时候,无法辩驳的朱利奥可能就要步上比萨大主教萨尔维亚提的后尘了,这位大人1478年佛罗伦萨的帕奇谋乱的时候插了一脚,结果就是被赤身露体地吊死在钟楼上,朱利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例外。

    埃奇奥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虽然看似莽撞,但这样快刀斩乱麻般的解决方式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反而能够让人看的更清楚。

    他们只留下了拉尔夫与另外两个“修士”监察火堆,想要烧掉那么多人可不容易,拉尔夫一边忍受着又臭又香的味儿,一边感叹着难怪这位大人准备了那么多的油脂与柴火他还以为他也要在即将到来的圣母无染原罪瞻礼节日点上几个火刑架庆祝一番呢,虽然现在也不错,海因里希.克雷默烧了那么多人,他自己也该被烧一烧了。

    焚烧尸体的火焰、黑烟升到了很高的地方,一些人看到了,但无论是商人还是朝圣者,都聪明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耽搁一天又怎么样呢?别碰到了要命的魔鬼才是真的。

    “但博尔吉亚一定会勃然大怒。”埃奇奥说,他们处决克雷默以及他的爪牙不需要证据,而教皇也不需要,“我得走了。”

    “请您千万谨慎。”朱利奥说,现在的罗马不比一只火药桶也差不多了。

    埃奇奥笑了笑,他向朱利奥做了一个刺客间常用的“再会”手势,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一阵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从教皇的卧室传来,杜阿尔特脚步一顿,捏紧了从卢卡传回的信件。

    他想了想,将羊皮纸折了折塞进口袋里,教皇最近的脾气越发古怪,喜怒无常更是常事,早年的冷静与睿智似乎已经飞离了他的大脑,就连他曾经最为疼爱的女儿卢克莱西亚也被他痛责过(就在昨天),就算杜阿尔特一直深受教皇信任,他也不想在教皇发怒的时候火上浇油。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少了一个克雷默,多得是多明我会的猎犬仍由教皇驱使。

    而就在他准备返身折返的时候,教皇卧室的门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边,看见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正在余怒未消地挥动着双手,眼睛里满是憎恨与无奈,他准备着,如果圣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将信件送上去,但亚历山大六世没有,他瞥了一眼杜阿尔特,“去给凯撒的使者送十万金杜卡特。”

    杜阿尔特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答应下来,但……教皇在送自己的私生子凯撒.博尔吉亚去法国的时候,为了保证婚事的成功,以及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盟约能够达成,已经筹集了二十万金杜卡特,后来又在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与凯撒的一致请求下,陆陆续续地送去了五万金杜卡特与相同价值的礼物。

    圣库……已经快空了。

    “那就填满它!”教皇说,他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那种阴冷的神情让长年服侍在他身边的杜阿尔特也不寒而。

    (待续)

第一百章 第三场婚礼(下)

    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轻轻地将卢克莱西亚的脸转向自己,在看到那柔嫩面颊上一道清晰的红印时,他的眼睛里不由得溢满了爱惜与愤怒:“圣父打了你?”他问。

    “我以为……他会高兴。”卢克莱西亚说,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在晨光的映照下如同土耳其玉般地动人,当她难以自禁地闭上眼睛时,泪水就如同珍珠一般地滴落下来,让阿方索心痛不已,“他当然不希望我们有孩子!”他低喊道,甚至忘记了使用敬语:“他已经准备好让他的私生子来做那不勒斯的国王了!”

    而卢克莱西亚看上去就像是要昏厥过去了,“对不起……”她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阿方索。”

    “这不是你的错。”阿方索将心爱的妻子牢牢地抱在怀里:“谁能指责你呢,你只不过是他的女儿,只是你的不幸,但不是你的罪过,卢克莱西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我的孩子,把他好好地生下来。”

    “但比起它,”卢克莱西亚说:“我更爱他的父亲,求求你,阿方索,你千万不要触怒圣父,你要躲藏起来,别让他看到。”

    比谢比利公爵脸上的怒意突然如同晚间潮水般地褪去,留下惊恐带来的苍白,“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你捉痛我了!”卢克莱西亚叫道。

    “哦,好吧,”阿方索立刻放开了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我的好人,我的爱人,告诉我,他,他们,想要对我做什么?”

    “暂时还不会,”卢克莱西亚说,“暂时还不会。”

    “那之后就会了,是吗?”

    “阿方索……”

    “告诉我吧,我会记得您的恩德,告诉我,他们是不是……要杀了……我?”

    “我不知道。”卢克莱西亚说:“但我会尽力守候在圣父身边,一有事情,我就会飞奔回来告诉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让那不勒斯人去到我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去听,去看,然后告诉我,我对圣父和他身边的人再了解不过啦,只要那些人一出现,我就知道他们要动手了。”

    “好的,好的。”比谢比利公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已经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卢克莱西亚再次流下泪来,不过这次是出于欣喜,而不是悲痛,她任凭比谢比利公爵吻着自己的手和面颊,脸上浮现起令人迷醉的笑容。

    远在卢瓦尔的凯撒对于罗马的事情只能说知之不详,其中有距离的关系,也有身处法国宫廷的关系,还有就是他现在终日烦心的莫过于夏洛特公主对他的冷淡态度,要说,一个公主的漠视,他早已领教过了,可他刚到布雷斯特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对他还是颇为温柔的,虽然这位公主的颜色并不如她的嫂嫂布列塔尼的安妮出色,但她的友善姿态足以弥补一切。

    凯撒对自己的魅力颇有信心,那么,夏洛特公主的突然转变只能说是有人在身后操纵挑唆,而那个能够控制一国公主的人,除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还能有谁?他还想要什么?让凯撒来说,这位陛下的胃口也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还有他的廷臣们,没有金杜卡特,金弗罗林,金埃居他都没法好好和他们说话,甚至连最卑贱的马夫也会偷偷拔掉他的银马刺,当然,那些容易松动的马刺原本就是为了博取法国人的青睐而特制的,但一个马夫,他能够将博尔吉亚的名声传到多远?但凯撒又不能指责他,因为他在法国宫廷里的人设就是慷慨大方,和蔼可亲凯撒深深地吸了口气,烦心地摩擦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法国病”又一次爆发了,他不得不戴上面具,只在没有蜡烛和火把的地方脱下衣服。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没有注意到一副挂毯后,一个小点突然亮起又突然消失了。

    夏洛特公主从窥视孔边移开眼睛:“看来他已经不堪忍受了,陛下。”

    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给了她一个轻佻的笑容,“一头愚蠢的公牛罢了。”他伸出手,让他的表妹握住,然后把她牵到自己的怀里,叫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臂亲密地环住她的腰肢。

    “而且浑身生满了毒疮。”公主皱着眉,露出恶心的表情,“我一定要和他圆房吗?”

    “这是一定的。”路易十二立刻显露出了冷酷无情的本色:“不然婚约无法成立,而亚历山大六世会怀疑我们的诚意。”

    “他有意大利病。”

    “很多人都有。”国王说:“你也不能确定你未来的丈夫没有。”夏洛特公主听了马上就想跳起来,但路易十二随即抓住了她,他的手臂就像是一把铁钳,公主又痛又怕,但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继续挣扎。

    “听我说,”路易十二温和地说:“我会另外给你三万金埃居的陪嫁,但不在明面的嫁妆里,还有三面如同你身体那么大的镜子,来补偿你的……些许遗憾。而且,博尔吉亚非常富有,等你嫁给了他,你可以过上如同一国王后般的奢侈日子,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夏洛特,你有我的支持,只要别太过分,博尔吉亚没人能对你指手划脚,多嘴饶舌。”

    这倒是,夏洛特公主可是亲眼看到过凯撒使用的便器用珍贵的木材制成,上面洒满了金粉。

    “那么我能来看您吗?陛下。”她按了按自己的胸膛,故作妩媚地问道。

    “只要我在意大利,当然可以。”路易十二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的龃龉,无比暧昧的回答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只是别让博尔吉亚知道。”

    不管多少人心怀鬼胎,在凯撒使者押送的十万金杜卡特落入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口袋后,他和夏洛特公主的婚约终于得以继续商谈下去,婚约大概在1499年的3月份定下轮廓,在经过又一轮冗长的谈判后,他们定下了在5月10日定下婚约,在5月12日举行婚礼,婚礼在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也就是法国王后在布洛瓦城堡的宅邸里举行。

    这座宅邸还是路易十二为了表现自己的慷慨大度,赠送给女公爵的,只是并不讨女公爵的喜欢,因为这里到处装点着法国王室的百合花纹章,还有路易十二的豪猪纹章,很容易刺伤她的眼睛她以怀孕为由,正大光明地拒绝了出席两个她讨厌的人的婚礼,路易十二并不强求,或者说,他挺乐意,虽然法国人不如意大利人奢侈**,他仍然可以在婚宴上与任何一个贵妇或是娼妓找找乐子,放松一下自从知道了亚历山大六世从他的领地上掘去了圣殿骑士团遗产的愤懑心情。

    凯撒.博尔吉亚往身上抹了粉,遮盖法国病留下的难看痕迹,对于他要求熄灭大部分蜡烛的要求,夏洛特公主也欣然同意,毕竟她也不想让凯撒看见她厌恶的神情,只是不知道凯撒.博尔吉亚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查理八世的“伟业”,他也坚持连续圆房八次……事实上,他到了第三次就开始力不从心,夏洛特公主只是强按着烦躁的心情,拖着疲倦的身体和他演了一场好戏罢了。

    让凯撒.博尔吉亚真正高兴起来的还是路易十二终于履行了他的承诺。

    他被册封为瓦伦蒂诺公爵,据说,还是路易十二为了迎合他的出生地与家族的发迹地西班牙的瓦伦西亚而特意挑选的,他还被允许使用法国王室的纹章,也就是说,在家族的标志红色公牛,以及他的私人标志火焰之外,他的旗帜与纹章上还能铺陈法国百合;又及,他被准许进入法国皇家圣米歇尔骑士团,率领着一百名法国皇家枪骑兵,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亲自将骑士团的金项圈套在他的脖子上,他还被允许在法国境内购买一座庄园,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恩小惠等等。

    夏洛特公主随即也变得愉快起来,就如路易十二所说,凯撒为了博取她的欢心,毫不吝啬,宝石、珍珠,锦缎与绸子,金银的刺绣与精致的餐具,珍贵的圣物,华美的陈设与家具……只要她想要,或是被认为想要,就会送到她眼前,任凭挑选。

    她时常浑身挂满珠宝,在宫廷里走来走去,遗憾的是,她的嫂嫂,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因为怀孕的缘故,只见了她寥寥数次,而且脸上似乎也看不出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

    “这位殿下最可贵的地方莫过于可笑而不自知。”在夏洛特公主又一次被婉拒在门外的时候,善心夫人忍不住说。

    “大家都知道一个称职的小丑多么难得。”女公爵刻薄地说。

    善心夫人低头看看她有起伏但不是很明显的肚子,这个孩子成长的不是很快,但安妮坚持说他很健康,“您得稍微收敛一下,”她不赞成地说:“可别让肚子里的孩子学坏了。”

    “我倒担心他像他的父亲,那就太糟糕了。”女公爵说,同时与善心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我听说,罗马的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也怀孕了。”善心夫人放低了声音说:“但那不勒斯人说,教皇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那是一个注定了要不幸的孩子。”女公爵说:“它的父亲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它出生。”

    “唉,陛下,我说过什么来着……”

    “抱歉,夫人。”

    卢克莱西亚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牛肉,烤鸡和蜂蜜苹果,人们都说,她这样胃口大开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只有她自己知道,日渐丰盈的躯体里储藏的只是脂肪而已。

    她一听到海因里希.克雷默的名字与卢卡联在一起就知道糟糕了,而朱利奥的反应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迅疾凶猛如同雷霆,但这时候还不能让圣父真正地认识这个他从未在意过的……敌人,所以卢克莱西亚将情报送出去后就想到了办法她告诉亚历山大六世,她不但没有如他要求的那样避孕,还怀了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的孩子,果然,教皇勃然大怒,甚至超过了得知她与朱利奥相爱的时候,也许他早已为她找好了又一位新夫婿,而一个孩子的降生无疑会打乱他的计划。

    但就如卢克莱西亚所预料的,圣父根本没能顾及小小的卢卡,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到处乱跑的那不勒斯人带走了,他的怒火也是不过这还不够。

    “快走吧!”当晚,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一踏入他在罗马的宅邸,他的妻子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就心慌意乱地冲了过来,“快走吧,他们要来杀你了!”

    阿方索顿时吓得六魂无主,他甚至来不及在妻子的面颊上吻一吻,就带着几个随从逃走了。

    而在他之前,斯福尔扎枢机主教现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兄弟,也在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以及圣殿骑士们破门而入前逃走了,逃去了米兰,也不知道谁给他通了风报了信,他转移了大部分财产,最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只搜刮到了区区数万金杜卡特比他期望的要少得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杜阿尔特为他送上了一份未署名的密信。

    (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小卢卡斯/小科西莫(上)

    罗马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人们无法理解,现在又不是新旧教皇的更替时期,亚历山大六世也正在荣耀得意的好时候他的儿子已经是瓦伦蒂诺公爵,又与纳瓦拉国王的妹妹,法国国王的表妹结了婚,做了路易十二的亲眷,并可预期地将在征服米兰与那不勒斯的战争中大显身手;而他的小女儿,卢克莱西亚也成为了比谢比利公爵夫人,小儿子乔弗里也……不,一直是阿尔维托郡的统治者与斯奎拉切公国的亲王(以上两者都是其妻桑夏的陪嫁),他本人更是权势赫赫,无人可比,还有什么能让他烦恼呢?

    杜阿尔特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他可不敢说出来,若有人问起,他又无法推搪,就将教皇暴怒的原因推到他的小女儿卢克莱西亚小产的事儿上去,谁都知道,比谢比利公爵的突然“离开”让他被抛下的妻子痛苦不已,据说她在哭泣了一天两夜后就小产了,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他的话或许也有一定的真实性,亚历山大六世在瞧见女儿苍白的脸,红肿的眼睛后也不禁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父亲的慈爱短暂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我不知道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听见了什么不实的传闻,”他安抚女儿道:“但我可以向圣母发誓,我并没有要害他性命的意思,那是我女儿的丈夫,是我外孙的父亲,我怎么会将他当作我的敌人呢,只能说,从星相上看,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敏感的人,这样吧,”他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瞧出点别的东西,“几个月后就是圣年(1500年),那时几乎所有的罪行都被被宽赦,我会让人传信给他,让他回罗马来,回到你身边来,怎么样?”

    他的话一说完,卢克莱西亚的眼睛里就发出渴望的光芒来,她甚至不顾自己羸弱的身体,一跃而起,抓住了圣父的双手:“真的吗?”她喊道:“真的吗?您真的能让他回罗马?好啊,我的好爸爸,请您宽恕他不信您的过错,让他回到我身边吧,若是不能,我就要死了。”

    “当然,”圣父连忙按住女儿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当然,当然,我亲爱的卢克,他会回来的,我听说他回到了那不勒斯,等我给那不勒斯的腓特烈去信,让他把你的丈夫送回来。对了,”他仿佛不经意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的小卢卡斯吗?他很健康,他的养父母也给我写了信,你要看看吗?”

    卢克莱西亚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来:“不……等等,”她纠结道:“不,还是算了,我知道他很好,那就行了。”她又期望地道:“我还能有孩子的对吗?”

    “毫无疑问。”教皇安下心来,满意地说,“你还会有很多孩子。”

    亚历山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当然不可能一直守候在卢克莱西亚身边,这时候他不免就开始对自己的儿子凯撒恼火,如果不是他没有听从自己的旨意,夺走妹妹的贞洁与爱,卢克莱西亚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将会永远属于博尔吉亚另外,就教皇所推断的,爱情与孩子果然会影响一个女性的思想,让她变得更为愚笨迟钝,明明不久前她还很狡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懂得哀求哭泣;不过就如今的情况而言,她的移情对博尔吉亚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在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征服米兰之前,对那不勒斯人的面具还不能摘下来,就看卢克莱西亚的真情与魅力是否能够说服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丢掉警惕,重新回到罗马,回到他的手心里。

    他对卢克莱西亚说的话,倒不全是谎话,杜阿尔特确实接到了那对夫妇按时送来的信件,他的头一个外孙,正在西班牙的璀璨阳光下健康茁壮地生长着,他被寄养在博尔吉亚家族的分支家庭里,未来的命运之路圣父已经为他选择停当他将会感应圣召,成为一个圣职者,他会披上红衣,就像他的舅舅曾经那样,但教皇不会允许他回到俗世也许是出于报复之心,亚历山大六世不会让美第奇与博尔吉亚的血脉得以正式地传承下去。

    不过那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教皇回到他的签字厅,对杜阿尔特说:“让米盖尔来见我。”

    博尔吉亚家族的御用刺客很快就出现在了亚历山大六世的面前,他滑稽地向教皇鞠了一躬,而教皇罕见地给了来人一个好脸:“我之前让你去做的事情……”

    “怎样?陛下?”

    “不用去做了。”

    米盖尔挑起眉毛:“哦,那他可真幸运。”

    “没错,那家伙可以改名做幸运的杰姆了。”教皇说。

    米盖尔鞠了一躬,没有说话,就退了出去,他还要回去收拾起自己的毒药和绳索呢,这是他为现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的弟弟杰姆准备的,十年里它们被拿出来不下三次,但一次也没能用到。

    第一次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刚刚成为教皇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的巴耶塞特二世就来信要求教皇将他的弟弟杰姆归还,或是只是一具尸体也无所谓,为此他愿意出十万个金杜卡特;第二次在一年前,卢克莱西亚确定了与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的婚约后,为了筹备她的嫁妆,教皇差点就同意了巴耶塞特二世的请求;第三次就是这次,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胃口太大,为了凯撒.博尔吉亚的公爵领和公主妻子,圣库空荡的能跑马,而且这次巴耶塞特二世将金额提高到了三十万金杜卡特。

    那么,圣父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转变了态度呢?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坐在他心爱的书桌后面,拿起那封没有署名的密信读了又读,上面的内容简直可以说是荒唐,但他内心总有一个声音高喊着这就是事实,若说,先前路易十二的敲诈勒索让他愤怒,那么可敬的圣父在看到这封信后,几乎就没发疯那是他的!他是圣殿骑士团的至尊大师!是莫莱的继承人!他理所应当该得到圣殿骑士团留下的每一枚金杜卡特,还有难以计数的珍宝与无法估值的圣物与卷宗!

    教皇用他渗透了毒液的心回忆着路易十二的一举一动,如果路易十二已经得到了圣殿骑士团的遗产,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来一次次地勒索自己呢?当然啦,要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一来钱总是不会嫌多的,二来也能打消别人的怀疑,但坐在圣座上的人是谁?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他总有一天会将长矛刺入那只豪猪的肚皮!(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个人纹章是豪猪)

    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怒气,改变了自己的一些计划,譬如说,对于异教徒杰姆.苏丹的安排,他是教皇,当然知道此人对梵蒂冈,罗马乃至整个欧洲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毕竟他也是奥斯曼土耳其的正统继承人之一,他是有权力与现在的巴耶塞特二世一争高下的,有他在,巴耶塞特二世每年都得向圣廷缴纳四万五千枚金杜卡特的贡金(当然,苏丹不会承认),同时,这位“正义者”(巴耶塞特二世的称号)基于奥斯曼帝国的利益,对地中海东部的谋划也不得不暂时放缓。

    问题在于,亚历山大六世的伟大事业也总是缺钱也是真的,迫不得已,他也只得杀掉这么一只又能看家又能生金蛋的小公鸡,虽然他咯哒咯哒叫着的时候还挺有趣的。

    不过现在有了路易十二,教皇就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呢?当路易十二在法国的时候,教皇鞭长莫及,但等到他来到了意大利查理八世或许就是他的前车之鉴。教皇的唇角微妙地上扬,他闭上眼睛,双手交叠在腹部,为了自己的性命,查理八世几乎掏空了法国的国库,路易十二总要比他昂贵一些。

    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幻想中,教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将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排列了一个先后,然后他召唤了杜阿尔特。

    “将桑夏送回到那不勒斯去。”教皇说。

    “遵命。”杜阿尔特说,一边有点意外地瞥了教皇一眼,教皇笑了:“总要有人告诉他们我对他们并无恶意,这些那不勒斯人!真正要他们命的可不是我!”

    “还有……让卢克莱西亚和艾弗里离开罗马,最近这里不太平,就让他们……去斯波莱特大公国吧,那儿很安静。”

    杜阿尔特奉命而去,但他很快就回来了,说是卢克莱西亚不愿意离开她的父亲,随后,卢克莱西亚就亲自来恳求她的父亲了,她跪在他的脚下,头放在他的膝盖上,这种如同孩童般的姿态让教皇心软,他再三解释,然后做出了退让卢克莱西亚还是要去斯波莱特,但她可以代教皇管理与统治那座古城,这个任命可不一般,一般而言,它应该落在一个儿子而不是一个女儿头上。

    “我希望你能暂时忘记你的爱情,”教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找回你的智慧与理智。”

    米盖尔.柯烈罗被派去护送卢克莱西亚与艾弗里,虽然,他的任务不止这一个,在回来的路上,他还要去一次西班牙,去探望教皇留在那儿的外孙,如果可能,给他带一张画像或是头发来。

    可惜的是,这个举动并不是出自于一个外祖父对外孙的爱,或是思念。

第一百零二章 小卢卡斯/小科西莫(下)

    西班牙,瓦伦西亚。

    这是一座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的古城,依偎在地中海的身侧,身后是一望无际的丰沃平原,物产丰富,阳光充沛,这里也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发迹地,虽然博尔吉亚家族后来多数搬迁到了意大利,但还是有一些分支族人留在了这里。

    小卢卡斯.博尔吉亚就被安置在这里,他已经一岁多了,健康又强壮,不过这份功劳没法按在被嘱托照顾他的夫妇身上,这也不怪他们,在十五世纪,贵族母亲们从不亲自照看孩子,孩子一落地,在休息几天后,她们就要起床,继续履行自己作为主妇的义务,管理庄园,查验库房,监督佣仆的工作,接待亲友宾朋,有时候还要巡逻与保卫领地(在丈夫外出的时候),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她要继续承欢,尽快再次受孕,有些贵妇每年都会生下一个孩子,直到她三四十岁,再也生不出来。

    那么婴孩由谁来照顾呢?在他长大到开始读书习武之前,他的父亲会签订一份文书,雇佣一个类似于保姆与护士结合体的女人,她会照看他直到三岁或是四岁。小卢卡斯就是如此,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有学识并且富有爱心的夫人,她虽然也依照传统用红色的布条将小卢卡斯包裹的严严实实,但从未让他窒息或是骨折;将卢卡斯放进只用绳索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摇篮里,也时刻注意着,没让摇篮倾覆,婴孩掉落在地上(这种事儿非常常见);带着孩子出去享受阳光的时候,也没有把他忘记在蓬草或是石阶上吗,以至于被野狗撕咬她照顾起这个婴孩来可谓尽心尽力,小心慎微,谁也指不出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连女主人也说,等她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也可以交给这位夫人照顾。

    “这是位可敬的夫人。”埃奇奥说。

    “我也没办法,”朱利奥说:“她对小科西莫太熟悉了,大部分人只知道小科西莫是黑发绿眼,但她只要一抱起孩子,就知道孩子被调换了。”

    “小科西莫?”

    “对啊,是他曾祖父的名字,如何?”

    “很好。”

    这位夫人确实是个好人,就是运气不太好,在她暂时放下小主人,去到厨房里取晚餐的时候,跌倒了沟渠里,医生看过之后说,万幸她的骨头还能接起来,但至少一两年,她都没办法正常地走路了,女主人听了之后,也非常遗憾,给了她一笔佣金,就让她回家了。

    小卢卡斯显然还不能离开细心的照料,但一个合心意的保姆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女主人一边让人去打听,一边让自己的一个侍女去照看小卢卡斯。这个侍女可比不得先前的保姆精心,等到孩子在摇篮里睡着,她就无聊起来,拨弄了半天裙边,发丝与耳朵后,她偷偷摸摸地出了门,去找某个侍卫谈情说爱去了。

    她才离开房间,一个人就从窗口翻了进来,朱利奥低头看向摇篮,里面的孩子睡得很沉,攥着小拳头,黑色的头发打着卷,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在面颊上投下稀疏的阴影,他没有耽搁时间,取出药瓶,喂了孩子几滴药水,免得他在转移途中醒过来,然后掀起自己的斗篷,把孩子包裹起来,固定在怀里而与此同时,埃奇奥也怀抱着一个包裹跳入房间,然后将里面的孩子放在摇篮里,朱利奥在离开前,忍不住看了那孩子一眼。

    “走吧。”埃奇奥说:“那孩子的母亲是个娼妓,她很清楚这孩子或许会不幸夭折,但若是留在她身边,就没有那个或许了。”

    这样,即便新的保姆来了,她也根本不会知道,需要她照顾的孩子早就被调换了,而原先的保姆,即便在几年后再见到这个孩子,也无法察觉到任何一样,谁都知道,一个婴孩与一个幼儿的差别太大了。

    他们在瓦伦西亚港乘坐船只至比萨,然后从比萨返回卢卡,朱利奥已经决定将小科西莫交给他的姐姐康斯特娜抚养,名义上就说是美第奇旁支的孩子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埃奇奥不禁想起当初他跪在皮克罗米尼枢机身前立下的誓言……他曾经甘愿放弃圣职,做一个俗人,隐藏在博尔吉亚的影子里做无回报的工,但最后,犹如嘲讽般地,他被他信任的人背叛,遍体鳞伤,他的付出没能得到一点回报或许小科西莫例外。

    埃奇奥又想起了那时的皮克罗米尼枢机,他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当真如此的话,这位枢机大人也未免太残忍了,他甚至没有警告他心爱的弟子,相反的,他总是带着些纵容与宽宥,看着朱利奥往绝望的路上走。要他说,这样和将孩子的手放在他第一次见到的火上,以此来教育他不可玩火有什么两样?

    但他也必须得承认,这种教育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朱利奥.美第奇缺少的东西现在已经被补足了,他们只要小心别让它趋向极端就行。

    嗯……大概不会吧。

    埃奇奥撅嘴,朱利奥站在他身边,抱着小科西莫,见到他们的人无不赞叹这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

    “你知道吗?”埃奇奥忍不住说。

    “什么?”

    “宝拉已经问过我好几次,扮成女人是种什么感觉了,她还很努力地在找机会,想让我穿上裙子给她看看。”

    朱利奥的脸上露出了诡异与不可接受的神情:“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扮女人能看吗?”埃奇奥6尺1寸,体重150磅,绝不臃肿但看上去也和一头熊差不多,她怎么会觉得埃奇奥会适合做一个女装大佬?

    “还不是因为你。”埃奇奥低声控诉道:“别忘了你是我的弟子,虽然说你还有个导师但你觉得那个更不可思议,是我穿裙子还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穿裙子?所以她认为你的技巧全都是我教的,圣母作证,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化妆和穿裙子?”

    “你可以告诉她我无师自通。”

    “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裙子?”

    “因为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婴孩太引人注目了,一对夫妻就很正常。”朱利奥说:“我又没让你穿裙子……”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在船员的呼唤下踏上舷板,在对方伸出手来扶持他的时候还在细纱后对他微笑了一下船员的态度顿时从温和变成了热切,当即承诺会给他们安排一个最好的舱室,埃奇奥跟在后面,满怀无奈。

    米盖尔.柯烈罗与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擦身而过,在彼此错身的时候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个女人有将近6英尺高吧,而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她的身影让他莫名的熟悉,他停在那儿,回忆着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恶狠狠地撞了一下,米盖尔恼火地看着他走过去,粗鲁地向为他们,准确点说,为那位夫人引路的船员说了句话,把他赶走……唔嗯,果然是错觉,米盖尔想,他不想在身负任务的时候去招惹一个妒火熊熊的丈夫,转身走开了。

    “那是米盖尔.柯烈罗。”埃奇奥心情复杂地说。

    “嗯。”朱利奥说:“我认出来了。”他毫不在乎地说,埃奇奥看着他,发现他对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博尔吉亚家族的人是真的不在意。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朱利奥平静地打开斗篷,把孩子抱出来,拉着他的小手小脚玩:“在布雷斯特的时候,我就知道,博尔吉亚……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考虑到卢卡人与佛罗伦萨人的玻璃小心心,朱利奥没有在卢卡与康斯特娜见面,也没有亲自前往佛罗伦萨,他们在小城普拉拖汇合。

    也许是父子天性,只不过几天,曾经的小卢卡斯,现在的小科西莫就和朱利奥非常熟悉了,要埃奇奥来说,朱利奥不但很会带孩子,也很会“玩”孩子,可小科西莫就喜欢被他“玩”,不管是被抛到高处,还是捏到脸变形,又或是被枕肚子,吞掉小手小脚,就算被“玩”到哇哇大哭着也要往朱利奥的怀里扑,他还带着眼泪就紧紧抱着朱利奥的样子就算是埃奇奥都不由得柔软了心肠只有朱利奥还能那么冷酷“现在的佛罗伦萨也不是那么安全。”后来,就连埃奇奥也忍不住说道:“我们可以在卢卡的郊外找一个寄养的人家。”

    “那我一定会忍不住去看他。”朱利奥揉着小科西莫,把小科西莫揉成一团,呜呜直叫。

    “还有‘玩’他对吧。”埃奇奥忍不住讽刺道。

    “这是亲子游戏,”朱利奥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虽然曾经情人无数,但现在暂时屈居单身狗身份并且没有孩子的埃奇奥……

第一百零三章 斯福尔扎家的比安卡(上)

    康斯特娜从来没有那么焦急过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弟弟不会有后代了。

    虽然是一个胞宫的姐弟,但在襁褓里时,他们就分开了,在十几年后才得以重逢,不过源于血亲的爱与敏锐总是毋庸置疑的,很快地,康斯特娜苦恼地发现,朱利奥.美第奇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有些好,有些坏,好的就不说了,坏的就在于他对于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当他还是一个圣职者的时候,他就真如圣人一般地不近女色(男色也不);当他不幸被博尔吉亚诱惑后,他又坚定地选择了放弃圣职,重回家族这一荆棘遍布的道路他与康斯特娜发过誓,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永远无法正大光明地说出自己的姓氏。

    知道他受了欺骗,遭到背叛的时候,康斯特娜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这是她统一胞宫的弟弟啊,她不断地在懊悔,若不是她想要从皮克罗米尼枢机手中夺回弟弟,夺回他们缺失的十几年,以及自己的小小私心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美第奇的家长,或有可能,重振美第奇家族当朱利奥.美第奇显露出那个想法的时候,她无声地给予了她所能给予的所有支持。

    但要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地面上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下就是火狱,她也要飞奔过去将他们分开,就算不能,也要抓着博尔吉亚一起跳下去。

    等她在布雷斯特见到了朱利奥,上帝啊,这还是她可爱的弟弟吗,就算是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被驱逐出佛罗伦萨的时候他也没那么憔悴过,他瘦了,满身伤痕,从灵魂到躯体都是,从那天起,愧疚不安日日折磨着康斯特娜,在回到佛罗伦萨,内里宫后,她看着自己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想起朱利奥之前向她描述过的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住在美第奇的老宅里,夫妻和美,亲眷众多,小孩子的脚步在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啪嗒啪嗒地想起……她就忍不住落了泪。就在她打算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到朱利奥身边,来宽慰他的心时,却有人来告诉她,她的弟弟不但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和她的小儿子差不多大!

    普拉拖距离佛罗伦萨约有四十里,马车急驶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这样,康斯特娜.美第奇也等不及了,她恶狠狠地吻了一下自己的丈夫,从晕头转向的他那儿拽来了他的马,直接掀起裙子就跨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奔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普拉拖。

    他们约定的地点这也是美第奇家族在普拉拖的一个分部,一座格外安谧的宅子,房间不多,但宅子几乎被茂密的植被完全地遮蔽住了,时值六月,繁花盛开,美不胜收,但康斯特娜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她喘着气,不带停歇地爬上了三楼,还在走廊的时候,她就听见了婴孩的大哭声。

    康斯特娜马上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冲了进去,以往,第一个落入她眼睛里的必然是朱利奥,可今天得例外,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坐在朱利奥脚边抽泣不止的孩子,她扑了过去,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孩子太好了,他长得多像朱利奥啊,黑色的小卷毛,或许是因为还很短的关系,卷卷的程度要比他的父亲明显得多,苹果样红彤彤,圆鼓鼓的面颊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康斯特娜,感到陌生,小科西莫一下子忘记了哭泣,睁大了碧绿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嘟起的嘴唇也微微张开,露出珍珠般的乳牙和粉红色的小舌头。

    他没有被襁褓束缚住手脚,穿着一件就康斯特娜看起来实在粗陋的羊毛袍子,双腿分开地坐在一块圆形的丝毯上,深红色的丝毯衬得他胖鼓鼓的脚就像是自遥远东方而来的乳白瓷罐,因为刚被朱利奥“欺负”过,他气得背转身,用屁股对着自己的父亲,可一只圆滚滚的小拳头还紧紧地捏着朱利奥黑色常服的一角,他抓得那么紧,衣服都起了皱褶。

    康斯特娜啪地一声,在胸前击了一下掌,随即十指紧扣,开始喃喃地感谢天主。

    她的举动让小科西莫吓了一跳,他望了望父亲,发现他没有把自己带走的意思,又觉得不安全,就自力更生地抓着常服的一角站了起来,然后抱住朱利奥的小腿,等了一会,发现这个无良的父亲还是一动不动后,他开始攀着膝盖往上爬,一直爬到朱利奥的腿上,往朱利奥的怀里钻,但刚才朱利奥正在看书,书本占据了他的位置,小科西莫怒气冲冲地向书本呸了口唾沫,以朱利奥屈起的手肘为台阶继续往上爬,在康斯特娜的目瞪口呆中,他竟然灵活无比地踩上了朱利奥的肩膀,就在他再接再厉,预备冲击最高峰的时候,朱利奥一抬手,把他拨拉了下来。

    康斯特娜大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接住。

    “球!”她没有一点仕女风范地骂了一句粗话,对朱利奥怒目而视:“他是你儿子!”

    “也是个天生的小阿萨辛,”埃奇奥赞许地说:“看看他与生俱来的身手!”

    于是被康斯特娜怒目而视的人多了一个。

    “男人!”她轻蔑地嚷道。

    康斯特娜抱着小科西莫坐在了一遍的椅子上,但小科西莫根本不愿意被她抱,一看到父亲,他就扭动着身体向他伸手小科西莫也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当他觉得有依仗的时候,他会大哭,但他发现自己没有依仗的时候,他就不在哭泣上耗费气力了,而是把它们全都用在挣扎上,他只有一岁多,但力气大得就像是一头驴至少康斯特娜这么认为。

    康斯特娜没办法,只好松了手,让他欢快地投入“邪恶与不负责任”的父亲怀抱。

    内里家族的女主人只得暂时将自己的怒火倾泻在在一边袖手旁观不说,还一个劲儿煽风点火的埃奇奥身上:“让魔鬼采了你的脚去!”她叫嚷道:“……小……”她看向朱利奥。

    “科西莫。”朱利奥乖巧地解围道。

    “你别想打小科西莫的主意!”康斯特娜气呼呼地说:“一个朱利奥就够了,看看你都教了他什么(这里埃奇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该说幸好在进入意大利后朱利奥就回复原先的装扮了吗),小科西莫我要带回佛罗伦萨他应该如同一个王公公子般地长大,健康,富有,随心所欲,”她略微降低了声音:“一个美第奇原本应有的生活。”

    她看向在父亲的怀里咕哝个不停的小科西莫:“或许还有……原本应有的……地位。”

    埃奇奥准确地捉住了最后一个词,“地位?”

    “嗯,”康斯特娜说:“这也是我要和你们商量的……”她又看了一眼小科西莫,如果说在没有见到小科西莫的时候,这个想法还只处于混沌状态现在它就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告诉我,”康斯特娜对朱利奥说:“你原先的打算是怎样的?”

    朱利奥一边捏着小科西莫的小手,一边思考着康斯特娜问题的真正意义所在:“……我已经不可能辞去圣职了……”他说:“既然如此,小科西莫就不能在我身边,至少在他还是个婴孩时不能,我想为他选择一对有责任心的父母,美第奇的旁支,或许无需告诉他们小科西莫的真正身份,只要他能够健康安全的长大就可以,以后我也会去见见他,如果他能被感召,我们或许还能共事一段时间,如果不能,那么他能够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成家立业,繁衍后代,那也很不错。”

    “只有这些?“康斯特娜追问道。

    “当然,无论他怎么选择。”朱利奥轻轻地说:“他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不管是在圣廷,还是在俗世,他都必然凌驾于万千凡人之上。”

    康斯特娜笑了:“既然如此,”她说:“我们就让他的开端更简单一些吧。”

    她转向靠在门边,一副百无聊赖模样的埃奇奥:“还记得比安卡吗?”她说:“不是美第奇的比安卡,是里亚里奥的比安卡。”

    埃奇奥站直了,“她怎么啦?”

    “她要和朱利阿诺结婚了。”

    埃奇奥按住额角:“别告诉我就是那个朱利阿诺。”

    “就是那个朱利阿诺,我和朱利奥的弟弟,与我们的生身父亲同名,朱利阿诺.美第奇,除了乔和朱利奥,美第奇嫡系的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该死!”埃奇奥叫道:“她不是要发愿做修女吗?”

    “闭嘴吧,埃奇奥,难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不该高兴吗?她可是叫你埃奇奥爸爸!”

    “我……”

    “等等!”朱利奥举手示意暂停,他端正面容,而膝盖上的小科西莫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于是一大一小两张妍丽的面孔齐齐望着他们,还真是让人倍感压力。

    “能够从头到尾的说一说,让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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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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