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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教皇子午线

    在黑暗中,朱利奥疲惫地笑了一下:“您对我期望过高,埃奇奥,我只是一个胆小鬼。”

    “你说卢克莱西亚?”埃奇奥说,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听来倒倒是挺愉快的:“你知道我乐见其成。”

    “因为卢克莱西亚的姓氏是博尔吉亚?”

    “是的。”埃奇奥意味深长地道,只是现在朱利奥心绪杂乱,没能听出其中的异样。

    “但您似乎并不介意我与凯撒之间的友谊?”

    “我曾经不那么赞成,”埃奇奥直言不讳地说道:“但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有人告诉我说,你虽然有着如同成人一般的智慧,却仍然缺乏某些必要和重要的特质,我被他说服了。”

    “我可以知道那人是谁吗?”朱利奥好奇地问道。

    “你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

    这下子朱利奥还真有点吃惊:“他认为我缺少什么?”

    “下作和无耻。”

    “呃……”

    埃奇奥在黑暗中笑了:“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啊,纯洁是罪过,正义是耻辱,虔诚是愚蠢,幸好我们还有自由可以追寻。”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摩尔人卢多维科不满地训斥道:“即便你对卢克莱西亚不感兴趣,最少在表面上,你应该给她一个妻子应有的体面,而不是每天都沉溺在娼妓的怀抱里。”对于乔瓦尼的控诉,卢多维科始终半信半疑,虽然卢克莱西亚迎接凯撒的时候态度确实过分亲密了一点,但之后他没有看见他们私下相处,也没有听说暧昧的传闻,而且人们都说卢克莱西亚对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情人茱莉亚不假辞色,如果她认为一个女人应该是贞洁的,那么她至少不会用相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我为了爱情沉醉。”乔瓦尼说,一边走到卢多维科的身边,用小指拉开他的抽屉,从里面掏出装了金币的钱袋,“你妻子的嫁妆呢?”卢多维科问道,却没有阻止他,他知道乔瓦尼.斯福尔扎虽然是佩萨罗公爵,却一直囊中羞涩,就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钱去好好休整翻新。“握在博尔吉亚的手里呢。”乔瓦尼无趣地说,他和自己的新妻子可以说是两看两相厌,不过就算卢克莱西亚愿意,乔瓦尼也不屑用博尔吉亚的钱,他将钱袋紧紧地握在手里,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桌上打开的信件。

    羊皮纸上的字迹锋利张扬,一看就知道写信人性情桀骜暴躁,或许有很多人想不到,有着这种字迹的人甚至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他的嫂子贝亚特丽斯出身古老的费拉拉,她愿意屈尊嫁给一个次子正是看中了卢多维科的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她在十几年前就以各种方式支持自己的丈夫篡夺了米兰的统治权,如今她有了儿子,又不免为他之后所能继承的产业忧心忡忡,如果说最初的时候,吉安只是她眼睛里的一粒沙子,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块石头了只是吉安的妻子那不勒斯的阿维亚也不是一个懦弱的可怜虫,贝亚特丽斯身后有费拉拉,伊莎贝卡身后是那不勒斯,那不勒斯的国王是斐迪南一世,他是头年老但还十分雄壮的狮子,那不勒斯的军队远胜于费拉拉以及米兰,如果斐迪南一世决定出兵来保证自己的女儿以及其后代的地位,卢多维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拿走我多少金币了?”卢多维科调侃地问道,一边懒洋洋地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匕首,他倒不在乎这点小钱,只是乔瓦尼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他有点不悦。

    “不比你白白投入教皇袍子里的更多。”乔瓦尼反唇相讥。

    “亚历山大六世是个可信的人,”卢多维科说:“我会收到相应的回报的。”

    乔瓦尼背转身:“恐怕未必。”

    卢多维科抚摸匕首的手指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乔瓦尼再次转过身:“你知道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已经进入圣彼得宫了吗?”

    说到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他和那不勒斯国王斐迪南一世是堂兄弟那不勒斯原本属于法国的安茹家族,1442年才被阿拉贡国王(也就是尚未合并的西班牙诸国之一)的阿方索五世占据吞并,阿方索五世在受到上帝的召唤前,将阿拉贡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却将自己喜欢的那不勒斯留给了私生子斐迪南一世,而名义上的米兰公爵吉安的妻子阿维亚正是斐迪南一世的孙女无论出于私情还是公义,卢多维科都不会觉得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会倾向于自己。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吩咐侍从去找自己安插在圣彼得宫的奸细。他很快就得到了回信,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是为了与葡萄牙之间的殖民地之争而来到梵蒂冈的。

    亚历山大六世当然还记得那个过于顽强的水手,他还发布过命令,让圣殿骑士们延误或是摧毁他的计划,是的,谁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并且围绕着太阳旋转,公元前三百多年就有学者提出这一理论以及被诸多智者接受,但这个事实必须在教廷允可的情况下被承认和宣扬,但在阿萨辛刺客的阻扰下,这一行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哥伦布找到了新大陆,虽然他坚持认为那是印度,不过他似乎也已经觉察到自己的错误。

    “他是否还准备继续航行?”亚历山大六世问道。

    他的秘书杜阿尔特回到说:“是的,他已在筹备。”

    亚历山大六世考虑了一会:“提醒我,再与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见面的时候,让他给那个热那亚人(指哥伦布)一个爵位和一片领地,譬如他刚发现的那个岛屿就很好。”杜阿尔特露出笑容,这也是圣殿骑士们惯用的手法之一,如果不能毁灭敌人的**,就设法毁灭他的灵魂,从情报上来看,哥伦布曾经向许多国王和大公自荐过,为什么只有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愿意尝试呢,还不是因为那个热那亚人过于贪婪了吗?他不但要求航海司令的头衔,还要求百分之十的收益,以及让他的子女世袭他所找寻到的领地……这么一个人,即便有阿萨辛在身后操控,他也会因为自己的贪得无厌跌个大跟头的。

    果然,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立刻答应了下来,在热那亚人哥伦布找到新大陆后,他对于伊莎贝拉女王和费迪南德国王的作用就几近于无了,而且哥伦布不知尊卑的嘴脸也让国王与女王倍感厌烦(注释1),他们很快就将这件“小事”抛诸脑后,开始商讨起真正重要的事情。

    与此同时,一张地图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书桌上徐徐打开。

    “这是西班牙人的地图。”另一位红衣主教有些不满地说道。

    “迄今为止最完全的。”皮克罗米尼枢机说道,他围绕着地图走了几步,“隆卡利,我认为你需要关心的是新的大陆属于谁,而不是地图属于谁。”

    有着一个简单姓氏的红衣主教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吧,”皮克罗米尼枢机知道那是谁,毕竟他的书房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的。

    朱利奥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柑橘茶走进房间,献主节过去没多久,今年的梵蒂冈又格外寒冷,柑橘茶里不但有晒干的连皮柑橘,还有生姜和蜂蜜,热气腾腾地喝上一杯,凡人都要感谢上帝。隆卡利枢机接过了茶,不由得赞叹地道:“这就是你的小弟子吗?”他说:“他的面孔一定被天使亲吻过,还有那双眼睛,如同镶嵌在圣坛上的琥珀那样圣洁明亮。”

    皮克罗米尼枢机就像是一个被夸赞儿子的父亲那样含蓄地微笑了一下:“来吧,”他有意炫耀道:“来看看这个,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虽然皮克罗米尼枢机所持有的这张地图已经是这个时代最为正确和详细的了,但在数百年后看惯了世界地图的朱利奥仍然要比对一小会儿才能理解这张地图究竟处于什么方位这时候大洋洲还未被发现,亚洲几乎近似于揣测,没有北美洲,南美洲的西侧是奇特的一大片绘制地图的人认为那里是印度,印度疆域广袤是已经确定了的,但上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不过已经足以令人兴奋。

    正确地来说,这不能算是一张世界地图,只能说是欧洲为主,部分非洲,部分亚洲,部分美洲的地图,而且只有欧洲诸国,以及他们的死敌奥特曼土耳其帝国最为精细,两者的关系从地图上来看十分鲜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如同一只张开的口袋将地中海以及周遭的大部分陆地都囊括在内,欧洲诸国的人无论要从亚细亚取得什么,都必须穿过奥特曼土耳其帝国朱利奥的视线在中国的部分停留,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葡萄牙籍的枢机主教隆卡利还以为这个美貌的少年因为无法回答导师的问题而羞窘,出于对于可爱之人的宽容,而且让他来说,亏得他是一个葡萄牙人,有多少伯爵,侯爵,公爵,别说查看地图,就连写出自己的名字都会让他们为难呢,“孩子,”他温和地说:“我和你的老师正在讨论我们与西班牙的问题呢。”他完全忘记了,在皮克罗米尼允许别人进来的时候,他还腹诽过这位枢机不够谨慎。

    朱利奥在门外就听见了隆卡利枢机的姓氏,在1276年,就有一位并且仅有一位葡萄牙籍的教皇,他的俗世名字是安吉罗.朱塞佩.隆卡利,看来,虽然他就位的时间很短(只有1年),但仍然恩惠了他的家族与后人,再联想到埃奇奥与皮克罗米尼都提过,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现在正是交教皇价格亚历山大六世的座上宾,结合历史,事实呼之欲出。他平静地指了指那片颜色要比其他部分更鲜艳的地方,“新大陆,分界线。”

    皮克罗米尼枢机立刻骄傲地加深了笑容,而隆卡利枢机也不得不表示惊讶,“你真是一个无比睿智的孩子,”他说:“是的,我们正在讨论此事,”他有点好奇,有点戏谑地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我洗耳恭听。”

    朱利奥又低下头看了一眼地图,教皇子午线不是一次就划分成功,一年后西班牙与葡萄牙就会重新再划分一次,等麦哲伦环游地球一周后,他们还会因为东半球的划分事宜再吵吵一次,但他什么也没说。等到隆卡利主教离开了,他才为皮克罗米尼枢机指出,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可能根本不是印度。

    感谢皮克罗米尼枢机一贯的认知,一个属灵的人,将来必然要成为圣徒的,他能够获得别人不知道的知识再正常不过,就像是牛痘,还有那个画匠列奥纳多弄的那些新奇东西,以及现在皮克罗米尼枢机一点也不怀疑,天使飞翔在无尽的虚空中,俯瞰整个大地,然后将自己看见的告知了朱利奥,这同样也是天主的旨意,这是作为凡俗之人所无法企及的,他们只要感恩地接受就可以了。

    “你做的很对,”皮克罗米尼枢机满意地说,凭借着这个,他不但能够为朱利奥,他自己,还能为自己的家族向葡萄牙人谋取许多好处,隆卡利枢机来找他就是因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个西班牙人,在瓜分新领地的时候,他无疑会偏向西班牙人,有了皮科罗米尼枢机,他们至少不会退让的太厉害,现在有了朱利奥,他们或许还能让西班牙人吃个大亏。

    隆卡利枢机的回报是立竿见影的,1493年5月4日,就葡萄牙与西班牙之间日益尖锐的殖民地问题,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做出了“公正”的仲裁,固定在亚速尔群岛与佛得角群岛以西300里格,而不是如原先世界中的100里格的子午线为分界线,将该线以西的一切土地划归西班牙,以东的一切土地划归葡萄牙,以后被称之为巴西的地方直接划归给了葡萄牙,葡萄牙就此掌握了所有经非洲绕行往亚洲的据点,等到麦哲伦环游地球一周归来后,西班牙人会懊恼到把他自己的脑子踢出来吧。

    而后,在5月31日的天主圣三节到来之前,朱利奥.美第奇就获得了卢卡大主教的职位,还有两个只供领取圣俸的圣职。

    卢卡位于佛罗伦萨与比萨之间,五世纪前它还是一个军事要塞,后来因为丝绸生意而逐渐繁荣起来,现在不但有丝绸,它的葡萄酒也相当有名,又是一个独立城市,无需受到国王与大公的擎肘,是个令人梦寐以求的好职位,朱利奥很清楚,如果只是他,葡萄牙人不会给出这样丰厚的回报,其中必然还有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功劳,说不定还夹杂着买卖与交换,毕竟意大利中部不是葡萄牙人所能掌控的地盘,能让朱利奥成为卢卡大主教只有可能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可以做到的事情。

    朱利奥.美第奇今年只有15岁,但因为前面已经有了一个17岁的枢机,加之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的地方,主教冠冕就理所当然地戴在了朱利奥的头上,他的受职仪式即便不如凯撒.博尔吉亚,却也不比乔.美第奇的差。

    注释1:当时的西班牙由两个国家合并而成,卡斯提的女王伊莎贝拉,阿拉贡的国王费迪南德被视之为西班牙的共主,所以这里的西班牙同时有女王与国王的存在。

    小剧场:教皇子午线确定的那天晚上,埃奇奥听见朱利奥.美第奇在嘀嘀咕咕什么:“感谢我吧,你们因此可以少背一个关键点,两个名词和三个日期和数字……”

第四十六章 梵蒂冈的修罗场

    乔.美第奇比许多人更早地知道了朱利奥.美第奇将成为卢卡大主教的消息,当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提醒过皮埃罗不要做的太过分不过说起来,别人或许会感到可笑,无法置信皮埃罗一直嫉妒着他的堂弟,也许是因为朱利阿诺离去的过于仓促,悲惨,对自己的弟弟关爱有加的洛伦佐就将他的爱意全都转移到了他唯二的遗腹子身上,别说朱利奥,就算是在佛罗伦萨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康斯特娜也曾经获得过比乔的姐妹们更多的瞩目,但无论是长姐玛德莱娜和二姐路易莎对此毫无异议康斯特娜与朱利奥之所以受到特别的照顾是因为他们在没出生前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在出生后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就算是乔,也不希望用自己最爱,也是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去换取凡俗的权势与钱财。

    但皮埃罗似乎不是那么认为的,他是洛伦佐的长子,在逢迎与阿谀中长大,一帆风顺又太年轻,人们称他为美第奇或是佛罗伦萨的王子,他竟然坦然受之,完全不在意这会给美第奇家族的敌人多少口柄。刻薄点来说,他就是一个看不见脚下路面的大蠢蛋,父亲在死去之前也变得糊涂了,竟然将美第奇家族交给这么一个轻浮怯懦的可怜虫,乔在不得不回到罗马之前曾经与皮埃罗彻夜长谈,在发现皮埃罗居然会对朱利奥产生嫉妒的时候他简直就无话可说,但他还是劝告皮埃罗说,朱利奥终究还是一个掌握实权的枢机主教的弟子,他今后至少可以做到大主教,但皮埃罗对自己弟弟的忠言嗤之以鼻,“你会成为教皇的。”他直言不讳地道:“你才是我弟弟,美第奇家族的一切都是属于你我的,一个私生子活该什么都得不到。”

    好吧,现在朱利奥只有15岁,但他已是卢卡大主教,还有两个收入丰厚的圣职,皮克罗米尼枢机虽然在传说中有着一打孩子,但就如乔观察与窃听所得,事实上这位长者是罗马城中罕见的,对女人与子嗣毫无兴趣的圣职者(乔都不能确定是否应该加上之一),他在大学里就有着“男巫”的名声,连续服侍两任教皇让他在罗马奠定了其他主教无法拥有的深厚根基与广博人脉,这也是为什么西克斯图斯四世和德拉.洛韦雷合力也能用传道的名义将他驱逐出罗马的原因既然他没有所谓的“侄子”,也就是事实上的儿子,他的弟子在法律和人情上都能说是他的继承人,嘿呀,别提凯撒还有约书亚,凯撒一开始就对皮克罗米尼有的东西垂涎三尺,而约书亚,在谦恭卑弱的外表下掩藏着险恶的内心,也只有生性宽宏的朱利奥愿意接受这么一个朋友,不过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眼中,约书亚.洛韦雷也只不过是一个仆人和人质罢了。

    唯一能够接过皮克罗米尼枢机遗产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堂弟朱利奥.美第奇。

    但皮埃罗固执地对此视而不见,原本乔还打算过些时间再设法扭转他的念头,没想到只是一年多点儿的功夫,皮克罗米尼枢机就一举将朱利奥托举上了卢卡大主教的位置,作为一个圣职者,乔可是相当清楚这个职位的价码,更别说,那是卢卡,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美第奇家族在洛伦佐在的时候也给他谋求过这个地方,但,没成功,这不是单有钱财就能做到的事情。皮克罗米尼枢机一定为此动用了自己的人情和暗线,乔的心愈发的沉重起来,想想看吧,一株被你丢掉的树苗,别人捡起来,种植在阳光充沛,土壤肥沃的地方,浇灌泉水,拣去枯枝,让它变得茁壮美丽,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那个人会允许你随便将它重新移植回自己的庭院吗?当然不可能。

    而且朱利奥又是那样的聪明,一年了,他不会不知道美第奇家族对他的态度。

    乔,美第奇哀叹了好几声,还是不得不站起身,去给远在佛罗伦萨的皮埃罗兄长擦屁股,皮克罗米尼主教在会客厅里见了他,在看到乔.美第奇带来的,密封的教皇诏书时皮克罗米尼枢机的脸上浮现出了奥妙的笑容,按理说,这份诏书不应该现在就出现在朱利奥的面前,鉴于此时的美第奇已经秉承前辈的传统,与梵蒂冈达成协议,每个有幸获得圣职的人,所需要缴纳的任教职首年税(也就是新人在在第一年中因圣职获得的所有收入)与授职费先由银行缴纳给梵蒂冈的圣库,然后银行家手持教皇的委任书,向被委派圣职的人收取这两笔重要的税收,当然,如果现金不足,银行也接收抵押或是从事代售业务。

    皮克罗米尼枢机当然早就为自己心爱的弟子准备好了这笔费用,但美第奇的乔将这份委任书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表明这笔不菲的费用已经由美第奇家族代为交付,另外作为主教的乔亲自来做这件事情,也有着致歉的意思,不过皮克罗米尼枢机可没那个意思让他们继续对朱利奥施加影响,在朱利奥还未能显示出他的特异之处的时候,皮克罗米尼接受他确实是出于洛伦佐.美第奇的委托,但他意识到自己有着一个真正属灵的弟子时,他就没打算把他还给美第奇。

    “若是您允许,尊敬的大人,”乔忍耐地问道,“我能够见见我的弟弟朱利奥吗?”虽然说他面对着的是一个枢机,还曾经是他的半个导师,但对方的作为着实令人难以接受他明明知道美第奇家族正急需挽回与朱利奥的关系,却有意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只是如此,那么或许乔还能忍受,问题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竟然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将美第奇银行收到的教皇委任书收入囊中难道他还能抓着一个寡廉鲜耻的枢机的法衣,像条狗掏骨头那样将价值五万金弗罗林的委任书抢回来吗?当然,他很想,尤其是猜到他一离开皮克罗米尼的官邸,皮克罗米尼枢机就会一派自得地离开房间,去向朱利奥展示他最新的战利品。

    乔甚至不敢肯定,皮克罗米尼枢机会向朱利奥提起美第奇。

    “您不能就这么把他藏起来。”乔努力争取道:“我们总归可以见到他的。”

    “然后呢?”皮克罗米尼枢机反问道:“是让他为美第奇,还是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乔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事情不会那么夸张,但一想到皮埃罗……这5万金弗罗林还是他强迫皮埃罗拿出来的,据说他的兄长为此很不高兴,乔知道美第奇家族的势力已经不如以往那样强盛,也许皮埃罗将来会以这5万金弗罗林去强迫朱利奥做些什么也说不定。

    “我不会阻挠你和朱利奥见面。”皮克罗米尼枢机突然说道:“但我认为,美第奇家族最好在这几年里减少与朱利奥的接触。”

    乔抬起头,他并不丑陋,圆润的面孔甚至会得到许多人的好感,问题是他不单是看上去傻,事实上也很傻。

    “一个家族,”皮克罗米尼枢机说:“除非他们拥有了一个教皇,一般而言,不会在同一个领域同时占据着两个崇高的位置,一来,是为了避免资源分散;二来,是为了减少内部倾轧;还有就是这样做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敌视,梵蒂冈本来就够挤的了。”他直白地说:“让人们更多地注意皮克罗米尼的弟子,而非美第奇的朱利奥,对于朱利奥和美第奇家族都是有好处的。”

    “当然,”皮克罗米尼枢机继续说道:“如果美第奇家族因此拒绝在朱利奥身上投资也无所谓……”

    “不,”乔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这样,他们就别指望朱利奥.美第奇回归家族了,他将彻底地属于皮克罗米尼。“这是必需的,”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让皮埃罗暴跳如雷他也要立即做出决定,他是不够聪明,但做出判断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只是他不由得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痛楚,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意思就是美第奇的资源仍然需要向朱利奥倾斜,但他们别想就此对朱利奥有所制约,如果朱利奥还是一个普通的圣职人员,美第奇放弃他当然无所谓,可一个卢卡大主教……

    乔沮丧地摇了摇头,他隐约有所感觉,皮克罗米尼枢机此举与其说是离间美第奇家族与朱利奥,倒不如说是给予美第奇一个严厉的警告,也是在报复皮埃罗之前对朱利奥的轻慢,乔很清楚,虽然他也对朱利奥产生了一些愧疚,但最终他还是站在了兄长一边,比起遭受皮埃罗的质疑,不满,他选择了让朱利奥忍耐,即便乔告诉自己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但朱利奥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

    想到这儿,乔就不得不抱怨起年轻又莽撞的皮埃罗,难道他在中断家族对朱利奥的支持时就没有想要去了解一下皮克罗米尼对朱利奥的态度吗?固然在最初,洛伦佐.美第奇只是为了保住兄弟的遗腹子以及美第奇的男丁(毕竟在那个时候,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还未有放弃报复美第奇家族的念头),但似乎在他们回到罗马之前,皮克罗米尼主教就对朱利奥有了父亲一般的感情,这本是一张好牌,可惜的是不但皮埃罗大错特错,就连身在梵蒂冈的他都没有辨清其中的奥妙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做,现在美第奇家族不但能够得到一个卢卡大主教,还能够与皮克罗米尼家族成为盟友,那对日益衰弱的美第奇家族来说,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好吧,是他太迟钝了,在看到博尔吉亚的凯撒与卢克莱西亚仍然和朱利奥相处甚密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朱利奥仍然有着可争取的价值。

    朱利奥对会客厅中的修罗场一无所知,对于美第奇家族的疏远,他确实有点难过,但也只是有点难过而已,毕竟他的内心是一个早已成年,并且工作了很久的人,无论来到这里之前还是之后,也经历过许多冷酷与无耻的事情。美第奇家族已经有了乔,他才是教皇英诺森八世之子的妻弟,而且在数年前就已经是大主教,美第奇家族为何要放弃这么一棵眼看就要结出果实的繁茂大树而去扶植一株不知道能否长成的幼苗呢?而且他也知道美第奇家族现在在佛罗伦萨步履艰难,因为英国与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地区的羊毛简直可以说是无限制地倾销进意大利以及周边诸国,佛罗伦萨的羊毛生意一日比一日不景气,洗毛工,梳毛工,染匠,纺织工如同倾倒的雪山那样在佛罗伦萨的街道上堆积起来,他们没有保暖的衣物,没有果腹的食物,眼神呆滞,心中满是绝望,与他们一同陷入绝境的还有最低阶层的小商人或是跑腿儿的小中间人,据说在洛伦佐死去之前,每隔几个月就要举行盛大的游行(包括分发面包),就是为了平息佛罗伦萨公民的怨恨。一百多年前佛罗伦萨就有过一次梳毛工的暴乱,难道一百多年后就不会有一个聪明人来煽动这些快要饿死的家伙又一次拿起武器吗?或者,在暴乱酝酿成熟之前,美第奇家族就会被其他家族当作替罪羊被推向前台,面对佛罗伦萨的暴民。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洛伦佐.美第奇挪用佛罗伦萨国库钱财的事情就会立刻暴露,那样就连天主也未必能够救得了美第奇家族,所以说,美第奇的现任家长皮埃罗可以说是彻底放弃了朱利奥的行为,他也能够理解。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可以完全地不受影响。尤其是卢克莱西亚,她在朱利奥的印象中还是一个孩子,但突然之间,她就长大了,就像是一枚栀子花猛地从束缚着它的苞片中挣脱出来,在黑夜中肆意地展开雪白的花瓣,伴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馥郁气息,她的感情对朱利奥来说又意外,又欣喜,只是他的理智从来就不曾屈服于情感,拒绝卢克莱西亚当然不会是个错误,但他偶尔还是会品味到苦涩与酸楚。

    “大人,请抬一下手臂。”裁缝恭敬地说,他的家族已经连续为十三位教皇服务过,以后可能还有更多,他们为朱利奥,美第奇制作的主教法衣与常衣有隐蔽的收腰和扩肩,和那些肥胖如猪的主教不同,这个年轻的圣职者让他们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与蓬勃的灵感,谁不喜欢美人呢,更不用说,这个必然掌握权势的美人还会身着他们的作品行走在天主的人间居所之中,聆听主的圣音,代他发号施令。

    皮克罗米尼枢机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朱利奥在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的虹膜颜色还略微偏浅,在光线不足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灰色,现在这双眼睛已经如同最珍贵的琥珀那样呈现出晨光的颜色,他的眉毛与头发都一片漆黑,如同鸦羽,皮肤白皙,手指纤细,端正秀丽的五官让他就像是从人们的想象中走出来的圣约翰。

    裁缝在枢机进入房间的时候就向后退去,朱利奥站在木台上,已经穿好了紫红色的主教服饰,“如果是红色会更合适。”皮克罗米尼枢机遗憾地低声嘀咕了一句,走过去,如乔所想的那样,他直接就将教皇的委任书给了朱利奥,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因此大声地赞美起他们的新主教。

    皮克罗米尼枢机踏上木台,他是个身材高大的人,瘦削的手指放在了朱利奥的肩膀上,一样冰冷沉重的东西从朱利奥的头上套落,这才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真正的礼物,一枚有手掌那么长的金十字架,连着一根很细的金链,这是皮克罗米尼枢机从庇护二世那里获赠的遗物,这枚十字架从庇护二世i还是个主教的时候一直戴到他成为教皇,然后他把它给了自己心爱的外甥,皮克罗米尼也一直把它从主教戴到了枢机,虽然没有镶嵌宝石,或是雕刻圣像,但它的意义要远超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新货。

    “我希望你能够不再为那些凡俗的事情而忧愁,”皮克罗米尼枢机说:“我的孩子,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你的卓越之处不在博尔吉亚,也不在美第奇,甚至不在皮克罗米尼,你的崇高只在于你自己,你的智慧与虔诚,你不属于他们,也无需他们为你增光添彩,或者说,恰恰相反,将来,他们会因你而荣耀。”

    ps:

    有大人询问有关于小剧场的内容,emmmm,这个可以说是一个地理题,也可以说是一个历史题,朱利奥所说的是历史题以下内容截取自度娘:

    1492年c.哥伦布到达美洲后,西、葡两国为争夺殖民地、市场和掠夺财富,长期进行战争。为缓和两国日益尖锐的矛盾,由教皇亚历山大六世(1492~1503在位)出面调解,并于1493年5月4日作出仲裁:在大西洋中部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群岛以西100里格(league,1里格合3海里,约为5.5千米)的地方,从北极到南极划一条分界线,史称教皇子午线。

    线西属于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线东则属于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根据这条分界线,大体上美洲及太平洋各岛属西半部,归西班牙;而亚洲、非洲则属东半部,归葡萄牙。

    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1481~1495在位)对此表示不满,要求重划。1494年6月7日西、葡两国签订了《托德西拉斯条约》,将分界线再向西移270里格,巴西即根据这个条约被划入葡萄牙的势力范围。这条由教皇作保规定的西、葡两国同意的分界线,开近代殖民列强瓜分世界、划分势力范围之先河。

    恩恩恩……看到了吧,第二次划分是一个关键点,两个名词是若昂二世与托德西拉斯条约,或许还要加上亚历山大六世,三个日期分别是若昂二世的在位时间,条约签订之间与分界线再次移动的270里格……

    还有就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可没一次把牌打完……

第四十七章 布列塔尼的安妮

    虽然皮克罗米尼枢机近似于嘲讽般地赶走了乔.美第奇,但另一个美第奇成为了卢卡大主教的喜讯还是飞快地经由佛罗伦萨与有荣焉的商人与银行家传向了四方,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连法国的查理八世宫廷也开始流传起有关于这位朱利奥.美第奇的传说,这位美第奇家族的大主教不但年轻,还是那位以俊美而闻名于整个欧罗巴的朱利阿诺.美第奇的私生子,据说他本人更是青出蓝而胜于蓝,在这个圣职人员能够拥有情人与孩子的年代,女人们对他充满那方面的兴趣完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聚集在法国王后身边的贵妇人们就是如此,她们衣着华丽,手持扇子,在象牙柄与羽毛的遮掩下交流着有关于这位美貌少年可能的风流韵事,她们猜度着他是否还是一个处男子,什么时候会选择他的第一个情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金发还是褐发?蓝眼睛还是灰眼睛?“也许会是黑发,”一个贵妇人这样说:“他自己就是黑发,他应该会喜欢黑发的。”“我不这么认为,男人都喜欢新鲜,”另一个贵妇人说:“我想他会喜欢比较浅淡的发色。”和她关系不佳的几个女官们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瞥着对方淡黄色的卷发轻蔑地笑了笑,“我听说他有着一双魔鬼的金眼睛。”女官之一说到,她的叔父是罗马的一个神父,她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人更多些。“那么说他是黑头发,金眼睛喽?”淡黄发色的贵妇人依旧快活地说道,“希望他皮肤白皙,手指纤长,这样他就几乎完全吻合我梦中情人的形象了。”“我还没有见过金眼睛,”又一个贵妇人跃跃欲试地说道:“但听起来确实非常地吸引人。”“最近梵蒂冈确实多了很多美人。”在他们之中,最有发言权的一位贵妇人说道,她的姓氏是洛韦雷,对,就是那个枢机主教洛韦雷的堂妹,她不但有着一个枢机主教的兄弟,还是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新情人,在法国的宫廷中,她的地位仅次于王后安妮:“有人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侄子’凯撒的容貌如同天使,也有人说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另一个弟子有着如同晨光一般的金发与湖水般的蓝眼睛。”她的发言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纷纷询问起这两者的情况,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了约书亚.洛韦雷的身上,要她说,她也对朱利奥.美第奇更感兴趣,但约书亚是她堂兄的儿子,她必须为他铺设道路。

    “听起来,”站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女人们的谈话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微笑着转向他身边的红衣主教,“您有个非常出色的继承人。”

    “虽然我想要保持谦逊,”德拉.洛韦雷手抚胸膛,慈爱地说道:“但一提起我的孩子,我就无法抑制心中的骄傲,所以,请原谅,陛下,我得说,没有比他更聪慧和美丽的孩子了。”

    查理八世真诚地笑了起来,他在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但他的父亲对他不可谓不爱惜,所以他喜欢所有爱着儿子的父亲,爱着父亲的儿子,“那么,你应该带着他一起到法国来。”他说。“我是那么希望的,”洛韦雷枢机故作姿态地说道:“但他有些时候非常固执,尤其是涉及到学业的时候,也许我和您提起过,他的导师是皮克罗米尼。”

    “唉呀,”查理八世说:“那是一位具有无上智慧的长者,您儿子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不仅如此,陛下,虽然人们都说儿子应当服从父亲,但更多时候,退却的却只会是父亲。”

    “那是因为爱。”查理八世叹息道。

    “正是因为爱。”洛韦雷枢机接道。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女人们涌上来向他们致意,王后安妮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查理八世看向她的目光异常柔和,充满怜爱,就像是看着一只肥嫩焦香的兔子:“下午好,我的王后,”他说:“今天的阳光非常温暖,是吗?”

    “是的,陛下。”王后安妮说,她甚至没有分出一点目光给国王身边的红衣主教,“我都觉得有点燥热了,陛下,我可以回房间去吗?”

    “去吧,”查理八世宽容地说:“好好休息,我的爱,晚上我会去找你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万分感谢。”王后干巴巴地说,然后她带着自己的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查理八世无奈地摇了摇头:“您看,”他说“德拉,她还是不喜欢我。”

    “女人们总是口是心非,”洛韦雷枢机低声说:“她们只会对着自己的爱人颐指气使,肆意妄为。”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如果说,她真有什么怨言的话,那么也只会是针对我。”查理八世听到这句话就笑了起来,事实上,在布列塔尼公爵去世之前,就设法为他的继承人兼女儿寻找了一桩亲事,也就是说,在安妮满足婚龄的要求后,她会和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结婚,布列塔尼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距离可不近,这样布列塔尼仍然可以保有独立与自由。查理八世当然不能看着布列塔尼落入法国之外的君主手中,他的下属带着汇票与证,赶到了梵蒂冈,向教皇英诺森八世行贿,要求他解除布列塔尼的安妮与神圣罗马帝国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婚姻关系,当然,那时候英诺森八世已经是个靠男孩鲜血续命的废物了,在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忙碌着寻找适合的男童时,德拉.洛韦雷枢机乘机插手其中,在教廷宣称马克西米连一世与安妮之间的婚约,因为没有完成同房仪式(当时马克西米连一世只是派出了自己的使者代为履行婚礼中的义务)而无效之后,他不但获得了丰厚的报偿,还得到了查理八世的友谊。

    在博尔吉亚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混球罗德里格成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时候,德拉.洛韦雷也因为这份珍贵的友谊而得到了法国国王的援手,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够从圣殿骑士们的追杀下逃到法国。

    不过相对于国王查理八世的恩宠与信任,王后安妮从未和洛韦雷枢机说过哪怕一句话,更多时候,她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赐予,德拉.洛韦雷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那么恼怒,也许是因为布列塔尼的安妮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安妮今年也只有16岁,她身段颀长,胸脯高挺,皮肤犹如凝结的牛乳,有着金褐色的,丝缎一般的长发,一双虔诚与贞洁的灰黑色眼睛。又因为她是布列塔尼的女公爵,生来尊荣,掌有权势即便成为了查理八世的王后,她仍然因为得以保有布列塔尼的缘故,比起其他女性,她更有着无人可以企及的威严,让男性一见便不由得生出了征服之心,这甚至不是比喻,得到她也就得到了布列塔尼。

    “您应该尽快让她怀孕。”洛韦雷枢机说道:“没有母亲不爱孩子,一个流着她的血液的孩子,理所当然应当继承她的领地。”

    “我正在努力。”年轻的查理八世叹气道:“但其他事情不论,这个还真的看上帝的旨意。”说着,他挥了挥手,房间里的莺莺燕燕立刻温顺地退下,将这里留给国王、枢机主教和他信任的近臣。

    两个侍从上前,在几分钟前还摆满了针线的桌子上打开了一张地图欧洲地图。

    这张地图不可谓不精美,法国的主保圣人圣但尼托着自己的头颅位于整张地图的上方,头颅上微微闭着的眼睛俯瞰着下方的意大利地区,重要的地区名字已经用红色的颜料写出,法兰西,米兰,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国王的将军们交换着眼神,对于原本就属于法国安茹家族的那不勒斯每个法国国王都不免耿耿于怀,查理八世尤甚,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发誓要夺回那不勒斯,对这场战争的准备更是从五年前就开始了,但法兰西在欧罗巴大陆的西侧,那不勒斯位于半岛的南段,中间间隔着大半个意大利,法兰西想要那不勒斯,就必须穿越至少三个国家或是地区,他们前进的时候必须考虑补给,后撤的时候必须考虑退路。

    “有关于这个问题。”洛韦雷枢机说:“首先,要请陛下允许我为您们引荐一个人。”

    查理八世点了点头,于是洛韦雷枢机对自己身边随侍的教士说了一句话,他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一个盛装打扮的黝黑男子跟随着侍从脚步轻快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在距离查理八世约有九步的地方停下,摘下自己的帽子,行了一个优雅又谦恭的礼节,这个礼节伴随着不断地前进和后退,法国的大臣都觉得他太花俏了,但等到他自报姓名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大为惊讶。

    他是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米兰的代公爵,实质上的掌权者。

    米兰公爵卢多维科的屈从保证了法兰西的军队能够直接长驱直入意大利,他还许诺了给予补给以及雇佣兵军团将会随同法**队作战。“那么他要什么?”查理八世问道。

    “米兰公国的正统性,”洛韦雷枢机轻轻地微笑道:“还有他的大公之位。”

    “他好像忘记了他侄子的岳父。”一个大臣说道。

    “等到我们得回那不勒斯,”洛韦雷枢机诚恳地说:“阿方索五世的私生子当然也就无足轻重了,他甚至无需奏请教皇裁决,就能宣布他侄儿与那不勒斯的阿维亚婚约无效。”

    “那么佛罗伦萨和罗马呢?”

    “佛罗伦萨的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死了,现在执掌佛罗伦萨的只是他的长子皮埃罗,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年轻人性情懦弱,眼光短浅……只需稍加恐吓就能解决,至于罗马……”

    “据说亚历山大六世异常贪婪,”一个大臣借口道:“我们可以许诺相当于那不勒斯国库百分之一的回报。”

    德拉.洛韦雷的嘴唇微微一动,作为博尔吉亚的死敌,他当然知道博尔吉亚的野心不止于此,但他为什么要提醒这些人呢,等到一切就绪,博尔吉亚的拒绝只会引发查理八世的滔天怒火。

    “西班牙会是个问题。”

    查理八世考虑了一会,低下头再次查看了地图:“德拉,我亲爱的朋友,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请带着我的口信去西班牙,告诉阿拉贡的费迪南德,如果他愿意在之后的战争中保持中立,那么我会给出让他惊喜的回报。”

    “我不能拒绝。”亚历山大六世说,他的儿子凯撒坐在宝座的台阶上,眼神阴郁,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不但提出了借道的要求,还要求教皇派出他的儿子随军这只是一个堂皇的名义,事实上,他只是想要一个人质,现在凯撒是亚历山大六世的长子,也是他的儿女中最可信与寄予重望的一个,亚历山大六世可没办法轻易放弃他,查理八世提出这个要求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在征伐那不勒斯的时候被截断退路。

    “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呢?”

    “威尼斯人保持中立,”亚历山大六世说:“而佛罗伦萨,你知道的,皮埃罗只是一个废物。”

    “当初我们就应该让朱利奥回到美第奇。”

    亚历山大六世摇头:“不,我亲爱的儿子,佛罗伦萨是我们将来的敌人,如果朱利奥的确有你所说的那样出色,我绝对不会让他回到佛罗伦萨。”

    “意大利是属于意大利的,我们应该组成同盟。”

    “我正在那么做,但我需要时间。”亚历山大六世说:“查理八世没有给我时间。”他在几小时前接到了一封重要的情报,法国与西班牙签订了一份协议,将鲁西若地区与塞尔达涅地区割让给西班牙,查理八世已经在赌桌上投下了最为重要的一份赌注,任何阻扰他得到那不勒斯的人,国家都会成为他的死敌,遑论这位国王身边还有着红衣主教德拉.洛韦雷,他一定非常希望看到亚历山大六世被废黜,由他取而代之。

    凯撒望着他的父亲,突然之间意识到,他的父亲要求他去做查理八世的人质,但相对的,他也没有放弃组建意大利同盟,一旦查理八世有所察觉,作为人质的他一定会被虐待甚至被杀,亚历山大六世或许是爱他的,但就像是对待卢克莱西亚那样,在要求他做出牺牲的时候教皇坚硬的心也不曾有丝毫动摇。

第四十八章 突变

    朱利奥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埃奇奥坐在他的床尾,语气轻快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他说:“尊敬的卢卡大主教。”他微笑起来:“很高兴主教的冠冕也没能遮住你的耳朵。”

    事实上朱利奥不是凭借着听觉,或是视觉来找到埃奇奥的,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但他也不想解释:“我很久没见你了。”他说:“你甚至不给我一封书信。”

    埃奇奥沉默了一会:“美第奇家族被佛罗伦萨七十人议会流放了。”

    乔认为自己很坚强,但在下马车的时候还是跌了一跤,他的随从马上把他扶起来,他掉了一颗牙齿,满口鲜血,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是在做梦,一个噩梦。他推开随从,扑在皮克罗米尼宅的大门前,用力敲打镶铁木门有那么几分钟,他恐惧着皮克罗米尼枢机会如同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那样冷漠地将他拒之于门外,幸而没等他敲上第三下,就有人打开了侧边的小门,将他迎接进去。

    起初乔还抱着也许皮克罗米尼还未曾闻听这个噩耗的侥幸心理,等到他来到会客厅,看见即便在深夜也衣着整齐,毫无睡意的枢机主教时,他的心顿时猛烈地跳动起来,很显然,皮克罗米尼枢机在罗马也是消息灵通,他甚至想要逃走,但美第奇家族的事情就像是匕首一样顶着他的后背。“请……请您原谅……在这样的深夜打搅您……”

    皮克罗米尼主教露出一个令乔小腹发紧的微笑:“你需要我原谅的可不是这件事。”

    皮克罗米尼主教也在犹豫,无论怎么说,洛伦佐.美第奇对朱利奥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将尚在襁褓的朱利奥交给自己之后,他就获得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随从,还有丰厚的旅行费用;能够回到罗马,重新收拢起皮克罗米尼的势力,除了博尔吉亚之外,美第奇家族的金弗罗林也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然后,即便朱利奥去了佩鲁贾与比萨读大学,每个月仍然有美第奇银行的办事员给他送来价值五千到六千弗罗林的汇票当然,这其中也有着交好皮克罗米尼家族的部分,但皮克罗米尼枢机认为,洛伦佐更多地是为了感谢他对他的弟弟,朱利阿诺.美第奇的遗腹子给予的照拂,他虽然几乎没有和朱利奥见过面,但朱利奥的武术教师就是他留在朱利奥身边的猎狗与鸽子,除了保护他,也负担着这个孩子与家族之间的联系,最后,就连他的遗嘱里也慷慨地为朱利奥留下了一座葡萄园和两座羊毛工坊……嗯,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洛伦佐的长子皮埃罗还不会因为过于嫉妒朱利奥而莽撞地断绝了他与家族的联系。

    更不用说,朱利奥的同胞姐姐康斯特那是在佛罗伦萨的韦其奥宫长大的,和美第奇的孩子们一起,他们彼此之间都有着很深的感情,朱利奥虽然不曾与他们一起长大,但皮克罗米尼枢机也曾听闻过同一个胞宫里的兄弟姐妹有着不同寻常血亲的连接,而且朱利奥这个孩子最让皮克罗米尼枢机喜爱的就是他看重情感,德行高尚,这是一个本时代的人中很难寻觅到的优点,但这个时候反而成为了枢机的擎肘他当然不希望朱利奥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到佛罗伦萨,更不用说被卷入佛罗伦萨与美第奇,还有查理八世的漩涡中去,但可想而知,乔不顾他的厌恶也要深夜至此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利奥.美第奇已经是卢卡的大主教。

    单单只有一个乔.美第奇,一个教区远在西班牙的大主教,佛罗伦萨的人们或许还不会改变主意,但如果加上一个卢卡大主教呢,要知道,佛罗伦萨最重要的两个港口之一,比萨就正好在卢卡的东侧,下方就是里窝那皮克罗米尼枢机几乎就要后悔自己为心爱的弟子谋求到这个重要位置了,哪怕等上一年也好啊。

    但皮克罗米尼枢机随即发现,自己已经无需多做考量了,一个修士匆匆地跑了进来,俯身与枢机说了几句话,乔看到这位面容严肃的长者突然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好吧,”他说:“让他进来。”

    乔看到朱利奥时,他差点就流下了眼泪,他的半个导师以一种会让他以为认错人的温和态度和朱利奥说了一会话,在看到朱利奥忽然抱住对方的时候乔更是差点将眼珠子掉了出来……他们离开皮克罗米尼宅的时候,枢机还将自己的斗篷披在朱利奥的肩膀上,乔可以发誓,即便是他们的父亲,也从未对他们如此温情脉脉过,若不是朱利奥的面容有很大一部分与朱利阿诺.美第奇留下的雕像与肖像重合,他准以为朱利奥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私生子,还是唯一的。

    “他做了什么?”在因为快速奔驰而变得格外颠簸的马车上,朱利奥直截了当地问道,罗马仍被黑夜统治着,银色的月光投入窗口,照亮了朱利奥一小片光洁的面孔,他冷峻的语气让人们不由得想到他的导师。

    乔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宽檐帽,他和朱利奥都是直接身着主教服饰上马车的,这身庄严奢华的服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他们的手指上也各自戴着权戒与紫水晶戒指,与乔不同的是,朱利奥手上还有着一枚属于枢机主教的蓝宝石戒指,上面刻着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姓氏,这是他对自己弟子的庇护。不过他们都在最外面套上了宽大的黑色斗篷,戴上了面具,免得美第奇的敌人知晓他们正在赶回佛罗伦萨。

    “他卖了佛罗伦萨,”乔疲惫地说:“以此和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交换美第奇家族得以继续统治佛罗伦萨的权力。”

    “蠢货。”朱利奥点评道。

    乔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连续不停地奔驰了一个夜晚,黎明的薄雾在金针般的阳光中逐渐消散,伴随在他们身边的朋友与护卫也放缓了马速,美第奇家族的人被驱赶出佛罗伦萨后,朱利奥的同胞姐姐康斯特娜力排众议,尤其是皮埃罗的,在一个距离佛罗伦萨不远的村庄里落足,还没等到朱利奥和乔走下马车,就听到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咒骂和诅咒着。

    康斯特娜走了出来,在看到乔和朱利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激动的泪水,在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军队围困了佛罗伦萨的时候,皮埃罗先是恐慌,又突然自信满满,他一向自认是佛罗伦萨的王子,美第奇的国王,毫无疑问地继承了他父亲洛伦佐.美第奇的智慧与荣耀,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凭借着舌头逼迫查理八世退军他就这么没有一点准备,哦。不或许有,他雇佣了三百个雇佣兵,但还没到法军的营地,这些人就被查理八世的士兵剿灭了,在失去武力的依仗后,他惊慌的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与他一样年轻的法王查理八世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虽然过程不清楚,但在七十人议会发难后,康斯特娜还是设法弄到了皮埃罗与法王查理八世签订的协约,即便她只是一个女人,在阅读了里面内容的时候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朱利奥展开了那块皱巴巴的丝绸(像是从衬衫上撕下来的),这是一份手抄的复本,笔迹潦草,他看了康斯特娜一眼,而他的姐姐立刻转过头去,现在也不是追究康斯特娜如何得到这份摹本的时候了,若是里面的内容都是正确的,他还要感谢佛罗伦萨的七十人议会和人民没有将皮埃罗直接吊死在钟楼上,说实话,他都有点想要那么做。

    “佛罗伦萨交出两处海港比萨与里窝那;佛罗伦萨交出所有有关于防卫与攻击的要塞;佛罗伦萨即刻向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交付二十万金弗罗林……”朱利奥用他悦耳的声音读了一遍,然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皮埃罗,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放在案板上,让查理把你切了喂他的狗呢?”

    这下子就连乔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要知道,朱利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就是一个温和可爱的小弟弟。

    皮埃罗的脸顿时透出了一片羞惭的红色,而后又变得铁青:“我做什么无需你来置喙,你这个私生子!”他瞪视着康斯特娜:“还有你的私生子姐姐!”在他企图夺过马匹,命令人们继续前行的时候,康斯特娜亲手击昏了他,并且被他捆绑了起来,虽然用的是柔软的丝绸,还是让他倍感羞惭,若不是如此,他会直接一匕首刺穿这两个私生子的胸膛!

    随即他又大喊起来:“乔!乔!乔!我的弟弟,你就这样看着他们羞辱我!?我是你的哥哥,父亲的长子,我是美第奇家族的家长!”

    “将美第奇推向地狱的家长。”乔阴沉着脸说,朱利奥看完了复本后就直接给了他,他也看到了协议的后半部分,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佛罗伦萨得到了什么呢?一个受法国保护的所谓“盟国”,以及美第奇家族于佛罗伦萨的统治权……美第奇家族什么时候需要“统治权”?开玩笑,无论是他们的祖父,还是父亲,都一再告诫过他们,佛罗伦萨在连续脱离了罗马人与伦巴第人后,这里的人们已经自由了两百多年,他们不需要过国王或是大公。哪怕从实质上来说,美第奇家族确实已经是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但要真正地将佛罗伦萨这位娇媚的妇人冠上美第奇的姓氏,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又或者,一场巨大的浩劫,将佛罗伦萨的现有体系完全摧毁,然后由美第奇家族重新建立他们所需的秩序。

    但绝对不是皮埃罗所做的这样如若协约成立,美第奇家族真的能够在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支持下掌握佛罗伦萨,他也是整个佛罗伦萨的敌人,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离开查理八世的保护,但查理八世会轻易放过美第奇家族与佛罗伦萨吗?他一定会将佛罗伦萨视为一头意外得到的乳牛,不将它的血和奶榨取干净绝不罢休无法忍受的佛罗伦萨人民无法触碰到远在法兰西的查理八世,却能吊死皮埃罗,等待美第奇家族的仍然是条死路。

    乔站了起来,却没有如同皮埃罗以为的那样把他解开,而是掏出自己的手帕,把他的嘴严严实实的堵了起来,在场的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如皮埃罗所说,他终究是美第奇的家长,康斯特娜把他绑起来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僭越的行为,嫁入萨尔维阿迪家的长姐没有跟着他们离开佛罗伦萨,玛德莱娜还在罗马的修道院,接下来就是康斯特娜,还有他们最小的弟弟朱利阿诺,他和朱利奥的父亲同名,今年也只有十四岁。

    接到美第奇家族的两位大主教已经贲临佛罗伦萨的消息立刻惊动了七十人议会,他们迅速地聚集在美第奇家族的韦其奥宫,商讨对策。

    为首的皮耶罗.卡博尼静静地聆听了好一会儿他们的讨论或是争执,终于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他的意见,在推翻美第奇家族的行动中,他是他们的首领,是他第一个说:“应该将佛罗伦萨从美第奇家的孩子手中取回了。”也是他一力阻止了人们对美第奇家族的报复与劫掠,除了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仍然有一些隐蔽的朋友之外,他认为也应该尊重皮耶罗.美第奇,和洛伦佐.美第奇为佛罗伦萨做出的贡献。

    他是个公正的人,所以人们也愿意听他的话,他环顾四周,看过一张张面孔,然后指了指墙壁上悬挂着的地图:“我们能够避开卢卡吗?”

    一些人摇了摇头。

    然后卡博尼又问:“卢卡的大主教可以收取与制定他教区中的税赋吗?可以颁发许可证吗?可以授予或是剥夺圣职吗?”

    一些人点了点头。

    “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卡博尼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让我们迎接主教大人们吧。”

第四十九章 力挽狂澜(上)

    乔对这个佛罗伦萨是陌生的。

    他生于佛罗伦萨,在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中拥有着崇高的荣誉与莫大的权柄,即便在西克斯图斯四世的唆使下,帕奇家族曾经在1478年发动过叛乱,但那时候他也只是一个还在奶娘怀里的幼儿,只记得那段时间自己不被允许离开房间,对外界的血腥与混乱一无所知,之后,仿佛为了补偿,洛伦佐可以说是极尽可能地溺爱着他与弟弟朱利阿诺的几个孩子,否则的话,皮埃罗又怎么会如此自信地认为,自己就是佛罗伦萨的王子呢?他或许是,但在洛伦佐去世之后,他就从美妙的坠落到了地上,人们的恶意不仅让他变得癫狂,就连乔.美第奇都不由得感到恐惧。

    在通往曾经的美第奇老宅兼市政府厅的时候,狭窄弯曲的道路两侧拥挤着人群,不,他们不是来欢迎美第奇一行人的,虽然他们保持着沉默,但没有人向他们行礼,他们的眼神中涌动着轻蔑,他们就像是一蓬早已预备好的火绒,只要稍微产生一点摩擦,就能迅猛地燃烧起来,这是乔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高呼美第奇家族的口号,为他们谋求支持者,但一只紫红色的羊毛手套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臂上,他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策马与他同行的朱利奥。

    朱利奥比乔还要小上三岁,但在乔沉迷于罗马的娼妓,舞会与美酒佳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教皇之子凯撒的随从,伴随着他出使佩鲁贾,乔对整件事情不是很清楚,但他有所听闻,在这场未遂的谋杀中,如果不是有朱利奥,凯撒等人可能在阿塔兰特的阴谋中丧命,乔不知道这是否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有意放出的流言,但从那之后,凯撒与朱利奥的关系越发亲近了是不争的事实。这次美第奇家族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乔也曾经想过去找凯撒,但凯撒早在数日前就离开了罗马。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缺少其他可信任的支持时,乔必须承认,朱利奥更像是一个可以倚靠的兄长,他闭上了嘴巴,沉默不语。

    人群中的几个人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乔真的敢于呼喊起美第奇或是家族的作战口号“必胜”的话,无疑会进一步地激怒佛罗伦萨的人们在美第奇的家长皮埃罗.美第奇近似于卖掉了整个佛罗伦萨的时候,这个口号更像是一个无情的羞辱,在这里是佛罗伦萨的最底层,没有希望的失业工人与他们的家眷,七十人议会已经成功地将佛罗伦萨近年来的衰退全都转嫁到了美第奇们的头上,只要稍加挑拨,他们就会冲上去,将马上的人拉下来,殴打他们,阉割他们,把他们拖在街道上走来走去,然后将残肢挂在旗杆或是高处的窗户上,就像是在1478年对待谋反失败的帕奇家族。但他们的心一见到走入城门的队伍时就陡然一沉,因为这两个美第奇穿戴着整套主教服饰入城的,他们的手指上带着主教的戒指,胸前悬挂着大金十字架,在这个时代,这个装扮足以让平民们谦恭地弯下腰,甚至跪在地上,亲吻他们的鞋子。所以说,七十人议会煽动起的嫉妒与憎恨或许还在燃烧,但也距离熄灭不远了。

    美第奇以及他们的侍从就这样在不祥的沉默中来到了韦其奥宫,韦其奥宫现在已经完全被七十人议会占据,就连门楣上的美第奇的七个小球盾徽也被拆除了,留下了难看的空白。他们在一层的五百人大厅里见到了等待着他们的七十人议会,在一张光洁的深褐色胡桃木长桌后,他们正等待着美第奇虽然说是七十人议会,但在这里大约只有十二个人,而且在这十二个人中,只有五到六名甚至两三人拥有最大的权力,乔在心中暗笑,即便这些人口中满是自由和民主,但真正掌握权力的人,不是美第奇,也只是这几个家族而已,难道他们还真的会让肮脏的洗毛工或是满手裂痕的染毛匠成为佛罗伦萨的主人吗?

    但他的神色很快就黯然下来,在五百人大厅里,天花板和墙壁上原本都覆盖着精美华丽的绘画,共计39幅,分别描绘了佛罗伦萨各个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其中有不下十六幅画面中有着美第奇的家徽与家长,族人的身影,现在他们已经被丝绒的帷幔覆盖了起来,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七十人议会会寻找画师,将他们的面孔与象征一一抹去他们也曾如此摧毁帕奇家族的痕迹。

    比起乔,朱利奥几乎没有韦其奥宫的记忆,他只略一打量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站在长桌之后的人们,他们无不身着朴素的黑色外套,形容肃穆,看向美第奇的视线并无多少善意,“晚上好,先生,”卡博尼语调平稳地说:“可以告诉我们吗?我们迎接的是美第奇,还是圣灵的仆人?”

    如果他们回答的是美第奇,那么作为七十人议会已经做出的决议,美第奇家族的任何人都会被驱逐出佛罗伦萨,遑论与他们谈判;如果他们宣称自己是圣灵的仆人,那么依照圣经上所说的“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作为主教,他们并无直接对佛罗伦萨的内部事务指手划脚的权力。

    “来到这里的只是两个佛罗伦萨的公民。”朱利奥回答说。

    卡博尼是个容貌清癯的中年人,听到这个回答,他的唇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容,这个回答当然是很妙的,无论是主教,还是美第奇,他们确实可以以佛罗伦萨公民身份进入这座城市,只是相比起前两个回答,这个答案要谦卑得多,而给出这个答案的,竟然不是乔,而是还只是个少年的朱利奥,卡博尼也曾经听洛伦佐骄傲地提起过他弟弟的遗腹子,而且这个少年继承了他父亲的面孔,或许还有疏朗的性格,如果不是身披紫红法衣,他的身后一定会有数之不尽的少女甚至他人的妻子竞相追逐。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朱利阿诺,即便面对死亡,他也不会向叛徒与敌人卑躬屈膝虽然说,卡博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背叛了美第奇,美第奇沦落至此,完全是咎由自取。

    “那么,两位可敬的公民,”卡博尼身边的一个议员忍不住以讥讽的语调问道:“您们来到这里,是想要给予我们什么重大的启示吗?”

    让他们吃惊的是,朱利奥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我们确实为了佛罗伦萨而来。”

    这句话顿时招来了响亮的嗤笑声,只有卡博尼没有丝毫轻蔑之色,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皮耶罗,也就是朱利奥的祖父老美第奇的特征,即便那个时候皮耶罗已经异常老朽,而朱利奥却如同树上新芽,但他们的身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他不认为这样年轻的朱利奥能够挽救佛罗伦萨,他可能连美第奇也无法挽救,但他还是想要听听美第奇的想法,只是,如果朱利奥以为,他可以用卢卡来交换佛罗伦萨那就大错特错了,卢卡也是一座崇尚自由的城市,他们尊敬他们的主教,但不会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他一意孤行,那么美第奇在失去佛罗伦萨之后,又要失去卢卡了。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皮埃罗.美第奇与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签下的协议,”卡博尼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和地说:“我们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份协议的,但如果我们拒绝承认,要求重新谈判,法王一定会勃然大怒,因为上一份协议,如果你已经看到了,”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青年:“毫无疑问,佛罗伦萨就是他盘子里一只美味的炖鸡,现在我们要拿走它,只给他一点汁水,他又怎么会允许呢?”

    “这是美第奇的过错。”朱利奥说:“应该由美第奇来承担。”

    “你准备怎么做?”卡博尼饶有兴致地问道。

    朱利奥沉默了片刻,“一个疯子签订的所有文书都是不具备效用的。”

    “你们准备让皮埃罗变成一个疯子?”有人吃惊地问道。“不,不是疯子,而是一个被魔鬼迷惑了的蠢人。”朱利奥说:“异端裁判所的法官与神父们已经证实了这点,并且给出了书面证明,皮埃罗.美第奇在一年前就受到了魔鬼的引诱,他因此变得疯癫,不可理喻,不然的话,他如何会走到法王的帐篷里,签署这么一份丝毫不利于佛罗伦萨的协议呢?”

    “法王查理八世不会相信的。”

    “这不是一个凡人能够决定的事情,”朱利奥说:“如果他坚持认定,与魔鬼的使者签订的协议是有效的……”

    “他是国王,异端裁判所无法审判一个国王。”

    “我们只需要证明皮埃罗.美第奇有罪。”

    卡博尼看向乔,只见他形容悲戚,但没有提出哪怕一句反对的话,很显然,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美第奇家族就有了决议。

    “我感到毛骨悚然。”一个议员在他的日记中如此写道,“其他人应当也有着同样的感觉。”

    在第三天的黎明,在查理八世的驻扎地外,异端裁判所的教士们举着圣像与旗帜,带领着已经被判定有罪的人们围绕着佛罗伦萨游行一周,在里面当然少不了美第奇的皮埃罗的身影。而就在查理八世又是迷惑,又是恼怒的时候,曾经担任过佛罗伦萨驻法国大使的卡博尼为他带来了丰厚的礼物与佛罗伦萨公民致法国国王的信件,他们接受法国国王以及他的军队进驻佛罗伦萨,许诺给他一个荣耀如同凯撒一般的凯旋式,当然,在卡博尼的舌灿莲花中,查理八世错误地认为,这是佛罗伦萨对他的屈服,于是在11月7日,一个带着深重寒意的黎明,法国人进入佛罗伦萨,他们确实受到了非常隆重的款待街道上洒满香水和纸片,商人们供给他们酒和山羊,面包以及汤更是可以任意取用,他们的军队身后原本就跟随着几千名浩浩荡荡的娼妓,城内又有相同数量的美人儿在等待着他们,佛罗伦萨的人们为他们腾出了宽敞漂亮的房子,壁炉中火焰腾腾,仆从来回奔忙,手脚勤快,就像是服侍教士与伯爵那样殷勤有加地服侍着骄傲的敌人。这样的做法令人不齿,但非常有效,至少那些在入城之前,还叫嚣着要将唯一敢于反抗他们的佛罗伦萨作为杀鸡儆猴的靶子烧毁的法国士兵们,都开始乐陶陶地享受起他们这一生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的奢侈生活了。

第五十章 力挽狂澜(下)

    佛罗伦萨这次派出了六人使团来与查理八世谈判,这场谈判无疑是艰难的,使团的首领是萨沃纳罗拉修士,这位修士是洛伦佐.美第奇为了教导乔而邀请至佛罗伦萨的,而且对他多有照拂,但萨沃纳罗拉对此毫不领情,他固执地认为骄奢淫逸的美第奇就是盘踞在佛罗伦萨的俗世魔鬼,正是他们导致了整个城市的人堕落,美第奇做的每一件事情,在美第奇支持下完成的每一尊雕塑与每一幅画像,对他来说都是邪恶的,无耻的,他时常号召人们去过清苦的生活,抛弃这些无用的渣滓,在苦难的底层公民之中,有着数以万计的支持者美第奇被驱逐出佛罗伦萨的过程中,他也出了不小的力气。让他成为谈判团的首领,表面上是说希望天主的仁慈与宽爱能够动摇查理八世的暴虐之心,实质上也是为了在必要时刻以这位虔诚修士的性命来鼓动佛罗伦萨公民的勇气。其二就是事实上的首领,佛罗伦萨的旗手卡博尼,作为佛罗伦萨的大使,在法国居住了12年之久,对年少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几乎是从一个婴儿看到现在,他对这个野心勃勃的红发青年深有了解,这份了解在整场谈判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他三位分别是内里、路切莱、索德里尼家族的成员,都是城中的显贵,还有一位就是朱利奥.美第奇,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队伍中的成员。在这里,我们可能还要多提一下某人,也就是内里家族的使团成员,他约莫三十岁,留着可爱的小胡须,眼睛如同少年一般的清澈活泼,是卡博尼一贯的追随者,卡博尼自然对他相当信任,问题是,他在支持卡博尼的同时,却也对美第奇家族的康斯特娜一见钟情,说实话,因为他是个老鳏夫的原因,如果不是皮埃罗.美第奇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康斯特娜几乎不可能与他有什么联系,但现在,他竟然是个极好的候选人了,康斯特娜手里那份协议副本就是他设法抄出来的,这件事情若是泄露,他必定要冒着被卡博尼疏远与冷淡的危险,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而在之前的会议上,他也是一力支持让朱利奥.美第奇成为使团中的一员。

    “希望你确实能够成为康斯特娜的丈夫。”卡博尼这样说:“不然就连我都觉得有点吃亏了。”

    “当然,”内里说:“她非常爱我。”

    与查理八世的谈判无疑是非常不顺利的,查理八世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大,他说,依照法国的军事法,他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军队进入佛罗伦萨就表明已经征服了这个地方,他要求对于佛罗伦萨的全部权利,也许是因为皮埃罗与之前的卡博尼给他的错觉,他认为只需稍加恫吓,就能得到更多的权益他已经得到了一万枚金弗罗林,并且将供其居住的韦其奥宫洗劫一空,原本金碧辉煌的房间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帷幔,地毯,画框,花瓶,雕像,灯具……所有能够被翘起拿走的东西都不见了,就连鎏金的部分都被刮除,青铜扶栏也被拆掉。不,这些还远远不够,查理八世就像是个只尝了一口奶油的小孩子,对着整个佛罗伦萨垂涎不止。

    他不知道的是,在朱利奥.美第奇与七十人议会见面的次日清晨,一只来自于博尔吉亚的鸽子就飞了出去,它径直飞向了米兰,它脚上的情报或说是一份文书,在夕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米兰大公卢多维科的手中,他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张粗略的意大利地区地图,但米兰、佛罗伦萨、教皇国、那不勒斯形成的一条线是那样的明显,法兰西王室的纹章百合花触目惊心地显示在除了米兰之外的地方,被涂抹过朱砂之后,意大利地区仅有的一块乳黄色竟然是那样的暗淡狭小,不用附上说明,卢多维科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在被亚历山大六世欺骗而产生的怒火熄灭之后,产生的就是对于之前鲁莽举动的懊悔。或者说,在他的侄子,米兰的真正主人吉安突然暴病而亡,他的三个子女更是跟随着母亲那不勒斯的阿维亚被流放之后,卢多维科已经不再那么需要法国国王的支持。另外,在查理八世经过米兰的时候,他的军队也对米兰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卢多维科可以允许,或说希望查理八世能够征服那不勒斯,但他不希望查理八世连着佛罗伦萨,教皇国以及其他地区一同掌握在手里,到那个时候,就如这张地图所表示的,仅剩的米兰,或说还有威尼斯,真的能够对抗统治了大半个意大利的查理八世吗?也许会有人在饱足之后丢下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国王,他对于领地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现在才感到恐慌的卢多维科马上提笔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使者日夜兼程,在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与佛罗伦萨开始第二次谈判之前交在了国王手中,他没有想到的是,查理八世不但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反而气恼起来,正如卢多维科所想的,查理八世从来没有将目光局限在那不勒斯之中,在谈判的时候,他将自已的要求写在羊皮纸上,然后强迫使团的成员签名,当然,没有一个人会像皮埃罗.美第奇那样愚蠢,他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查理环顾四周,将视线落在唯一的一个美第奇身上。“主教,”他和蔼地说:“别理那些顽固,浅薄的人吧,我一直相信美第奇胜于其他人,我曾经将这个权力交给了皮埃罗,现在他虽然不能继续为我效力了,但我可以让你成为佛罗伦萨大主教,或是你指定美第奇的任何一人成为佛罗伦萨总督。如何?我们年龄相仿,情趣相投,亲爱的,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有一个国王成为你的朋友,主教,你必然前途光明。”

    这完全是**裸的诱惑与收买,偏偏听起来非常可信,而且作为一个圣职人员,有着一个国王的支持,毫无疑问的,他最少可以攀登上枢机的位置,甚至可以成为教皇,而查理八世在得到佛罗伦萨后,他也确实需要一个深知当地内情的总督,这个许诺不但可信,而且可行,这下子就连卡博尼与内里都紧张了起来,毕竟朱利奥还那么年轻,说是一个大孩子也不为过,很有可能屈服在查理八世的说辞与淫威下,不见年长他七岁的皮埃罗也只在查理八世的面前坚持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吗?

    而且他们正被查理八世的骑士与卫兵威胁着。

    朱利奥沉吟了一会,然后站了起来,看过神态各异的一张张面孔,“我记得,”他说,“从遥远的东方有传来这样一句箴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诸位,那就是说,当一个国王发怒的时候,将会有上百万人的尸体倒伏在地上,他们的血会如同河流一样流出上千里。”

    还有一些紧张的查理八世闻言顿时微笑了起来,他认为这句话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也认为,朱利奥已经被自己说服,虽然他是一个主教,但他只有十五岁,养尊处优,他手持过的东西可能除了餐刀之外只有女人的发簪,查理八世一点也不认为他会是个威胁,他不知道那些佛罗伦萨人是如何允许一个美第奇出现在第二使团中的,但他必须要说,朱利奥.美第奇就是这座壁垒中最软弱的一点,只要击破他,查理八世就能得到佛罗伦萨。

    然后,他看见朱利奥转向他,“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半,陛下,‘若士之怒,伏尸两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查理八世一时间无法理解后一句话的含义,毕竟在这个时代,国王并不是博学多才的代表,但他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不妙的势头,而在他之前,是守护在国王身边的骑士,他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作为一位在战场上奔驰了半生的老战士,他对杀意不可谓不警觉,他马上走出了一步,试图拔出长剑,只是,他的反应究竟慢了,作为被一个刺客宗师教导了整整十年的年轻人,朱利奥在他们带来的佛罗伦萨地图上一按,一柄又细又长的无护手短剑就从地图的木卷轴中跳了出来,他握住了剑柄,如同一只大猫一般轻轻一跳就跃上了桌面,一掠就将骑士的长剑挑向身侧,在这位武技娴熟的骑士反手拔出匕首刺向他的时候,他又从桌面弹起,一明一暗间,就已经从查理八世的面前转到他的身后,骑士的长剑挥向了他的后颈,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停住,因为朱利奥的短剑已经刺入了查理八世薄弱的耳根,他固然可以在一眨眼间斩下对方的头,但在呼吸断绝之前,对方也一定来得及刺穿国王的脖子。

    “后半句话的意思,”朱利奥平静地继续说道:“一个英勇的战士若是发怒,只会有两具尸体倒伏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只能浸染五步远的地面,但是呢,整个天下都会为他们哀悼。”

    内里的脸上最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个佛罗伦萨的人也由衷地笑了起来,这两句话在几天前的深夜朱利奥就和他们解释过,整个计划也是在他们共同商议后制定的,但这个计划的关键几乎全都在朱利奥一人身上,他或许会怯弱,退缩,或许会失手,他们也曾犹豫过,不是查理八世首先跨越了那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他们或许还不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查理八世喘息了几声,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从伤口流下来:“流国王的血,不义的人,你会遭到诅咒的。”

    “嗯,我会记得向教皇购买一份赎罪的。”朱利奥回答,卡博尼笑了,这个回答相当有年轻人的诙谐风格,他推开身边的骑士,冲到门边,打开了门,高喊道:“必胜!必胜!必胜!”

    得到了讯号的佛罗伦萨军事官率领着士兵一拥而入,他们都是佛罗伦萨各个家族招募与豢养的,在法**队进入佛罗伦萨之后,他们对于佛罗伦萨城外的控制也与之同时减弱至无,佛罗伦萨的士兵们得以轻易地入城,他们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两千人,但后续还有约四千人,而且这两千人已经足以将韦其奥宫里的法国国王以及随军贵族阻隔在两万五千名士兵之外。

    佛罗伦萨人与查理八世的谈判就此得以继续下去。查理八十是个顽固的年轻人,但事实放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收回自己的野心他确实有骁勇善战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包括八千名瑞士卫兵),但这些士兵都是为征服那不勒斯而准备的,佛罗伦萨虽然只有一万不到的雇佣军团,但他们的城市里还有九万人,这些人,据说只要主座教堂的一敲响,就会有三万人拿起武器为了佛罗伦萨的自由而战。另外,米兰的卢多维科公爵也明确的指出,他仅仅支持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取得佛罗伦萨而非意大利,而查理八世还不能够和他翻脸,如果他在那不勒斯的战争中失败,他需要卢多维科为他留下退回本国的道路,还有卢多维科也确实给出了一大笔钱来维持近三万人的远征。查理八世只得一再让步,皮埃罗与他签订的协议可以说是完全被推翻,查理八世之后只留下了比萨与里窝那,还有佛罗伦萨战略要塞中的驻兵直到他与那不勒斯的战争结束,还有佛罗伦萨同意支付的十二万金弗罗林的战争赔偿。这笔赔偿将分三个阶段付出,十五天内给五万,明年的五月给三万,六月给四万。

    在谈判中,查理八世不死心地继续提起美第奇在佛罗伦萨的统治权事宜,以卡博尼为首的佛罗伦萨人当然坚决不同意,就连乔和朱利奥也是兴趣缺缺,美第奇家族的直系男丁在凡俗中只有十四岁的小朱利阿诺,乔和朱利奥的前途都在罗马,不日康斯特娜还要嫁给内里家的塔纳.内里。

    11月下旬,草尖上都结起厚厚的白霜时,法**队终于撤离佛罗伦萨,佛罗伦萨的人们看着最后一辆辎重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没有人不曾发出一声欣慰的感叹,接下来,就是一场用于安抚人心的盛大婚典,人们对美第奇家族诟病重重,但对康斯特娜等美第奇女性还是颇为宽容的,只是这位的嫁妆显然不如她的姐姐玛德莱娜丰厚,人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之后,就连嫉妒心也消减了不少谁都知道美第奇为了回到佛罗伦萨,承担了十二万赔款中的八万,查理八世又无耻地洗劫了韦其奥宫,还有不少人也乘机打劫,从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之外的银行勒索了不少好处。

    只有康斯特娜知道,在她的衣箱最底部,压着一面镜子,一面仿佛可以考量人心般将所有的一切都巨细靡遗地映照出来的银镜,这才是美第奇家族,不,朱利奥.美第奇,她同一个胞宫的弟弟,给她的嫁妆,这份嫁妆,不要说曾经的玛德莱娜.美第奇,即便要买下半个佛罗伦萨,也不是不可能。

    而就在婚宴的当晚,使团的六位成员又坐在了一起,毕竟之前,朱利奥.美第奇说过,他将有两份重大的发现与技艺奉献给佛罗伦萨,以此消弭皮埃罗对这座城市的伤害。

第五十一章 羊绒与羊毛脂

    除了到达佛罗伦萨的第一天,朱利安和乔就不再穿着正式的紫红色法衣,他们或是穿着俗世的衣服,或是穿着黑色镶嵌紫红色边的常服,免得有人怀疑他们要以主教的权势压迫平民,操纵议会,或是做出什么不利于佛罗伦萨的事情来。今晚也不例外,他们穿着常服,紫红色的丝缎腰带在蜡烛光下熠熠生辉,金十字架更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金子的光芒总是最美妙的,唉,正如诗人所说,它是世间最好的药、妆品与穿着,无论男女老少,一见到它就不由得心肠柔软,面露笑容。

    只是这点金子的光芒,还无法被七十人议会的重要成员放在眼里,他们的家族即便无法与美第奇相比,也在这座城市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们的箱子里不缺少丝绸与羊毛,银行里不缺少金子和银子,马厩里满满的都是强壮俊美的阿拉伯马,就像是他们的城堡里也布满了强壮俊美的士兵,想要打动他们,朱利奥今天必须拿出足够让他们心服的好东西。

    乔和朱利奥都已经发觉,在这里只有七十人议会中相当少的一部分,却囊括了先前使团的每一个成员,最多不超过九人,看来他们也不是真的如同口头上所说那样,看重佛罗伦萨的自由与独立,胜过钱财与权势嘛卡博尼为他们准备了来自于法国勃艮第的葡萄酒,但没人在意它们,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朱利奥的双手上,这双手手指细长,皮肤白皙,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拿过刀剑,尤其当它们轻巧地打开一块可以覆盖住一个成年男性身躯的羊毛织物时乔是那样的肥硕,但这块织物仍然可以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织物间没有掺杂金线银线,也没有绣花或是点缀珍珠宝石,但它本身犹如云雾一般的质感与珍珠般的光泽就已经胜过了一切,更不用说,刚才他们看见朱利奥是从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匣子里把它取出来的。

    朱利奥的演示还没结束呢,他取下自己手指上的主教戒指,然后从乔的身上牵起一角,塞入戒指,然后从另一端把它轻轻地拉出来,这下子,人们的叹息声响彻了整个空荡的五百人大厅。演示一结束,卡博尼与内里,还有一个以纺织品与皮革起家的商人议员就立即分别夺过了朱利奥准备的三块羊绒布料,将它们覆盖在身上,包裹手指和颈部,来查看这种织物的保暖性与柔软的程度,不用说,虽然这时,喀什米尔地区的人们已经开始梳理和利用羊绒,但因为其地理位置荒僻寒冷的缘故,尚未引起别人的注意,欧洲诸国更是要在拿破仑时代才得以从这位皇帝赠予皇后约瑟芬的披巾上得知有这种既温暖,又薄如蝉翼的华美织物。但在这里,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朱利奥让这种织物提前了三百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毕竟要取得羊绒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主要是在这之前,用来纺织的一般是绵羊毛,而不是粗糙的山羊毛,山羊毛几乎没人要,也没有人会想到去搜集藏在粗劣长毛下的绒毛。

    “一只山羊可以取多少磅的羊绒?”有人急不可待地问道,他们轮番将羊绒布料捧在手上,很容易就估算出了它的分量,这种如此宽阔长大的布料,竟然连一磅都不到!

    “磅?”朱利奥好笑地回答:“一只成年的公羊身上最多只能取出十盎司的羊绒,最少只有三盎司。”

    “也就是说,如果是制作斗篷,最少也要六只羊。”卡博尼说,他之前看到乔是紧紧地把它裹在身上的,斗篷用料是一般长袍的两倍,说是六只羊并不过分。

    众人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无需再去担心被英格兰以及其他低地地区的人分去羊和纺织品的份额了,如同羊绒这样的新织物,只要能够妥善地保守秘密,佛罗伦萨可以继续兴盛五十年,谁都知道,最能赚钱的不是日用品,而是奢侈品,国王和大公,还有他们的王后和情人,会对这种轻柔华美的织物爱不释手的,他们尽可以开价。

    “但如果我们大量地饲养与收购山羊,总会有人察觉的。”一个议员满心忧虑地说道。

    “羊绒的加工与纺织技术与羊毛都是不同的。”朱利奥说。

    “还有,”卡博尼说:“我们可以用粗山羊毛制作毡子,毛毯,让梳毛工,染匠,在城堡里干活,或者将染匠也删除,这种羊绒原本就有颜色,是吗?”

    “从米白到深褐色。”朱利奥说,一边打开另一个小匣子,里面全都是三指宽的布条。

    议员们兴奋地交换着眼色,他们已经觉察出这种织物的美好前景。

    “这个是什么?”卡博尼指着第三个小匣子问道。

    “羊脂油。”朱利奥回答说,他打开了那个匣子,人们这才发现这个匣子是黄铜的,里面盛放着如同妇人肌肤般的油脂,这里的议员们手握利润丰厚的买卖,对油脂并不陌生,这种油脂看上去格外的晶莹雪白,看上去格外的讨人喜欢,但也就是这样了,一个议员伸出手去刮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还挺香甜,有点咸,是从绵羊肚子里还是从山羊肚子里挖出来的呢?”

    “羊毛。”朱利奥的答案让这个议员停顿了一下,“确切点说,”朱利奥阻止了更多伸出的手:“是从洗羊毛的水里。”

    佛罗伦萨的人不可能没有见过洗羊毛的水,甚至比他们奶娘的乳水更熟悉,乌亮的,浑浊的,翻腾着的,满是泡沫与污垢的半凝固的液体,里面不但有着泥土草叶,还有着羊的尿水与粪便,吃了羊脂油的议员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忍不住转身呕吐起来。与他不同的,是众人愈发明亮的眼神,这里没有蠢货,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种看似雪白可爱的油脂如果是从洗羊毛水里弄出来的,那么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抱歉,”朱利奥无可奈何地说:“这种油脂是不能食用的,虽然少量无所谓,但吃多了……会有点不太好。”

    这下子就连乔也笑了起来,朱利奥终于暴露出他不谙世事的一部分,当然,他们不会去吃洗羊毛水里弄出来的羊脂油,那些连面包,豆子粥都吃不起的穷人呢?他们难道会拒绝又便宜,又香甜的油脂吗?就连那些能够勉强度日的手工艺人,小商人,也会高高兴兴地要上好几磅这种廉价的油脂吧……他们都开始估算起这种油脂应该卖出什么样的价格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了。

    “事实上,这种羊脂油当作食用油脂贩卖就太可惜了。”朱利奥说。“那么,”卡博尼说:“怎样的方式才是最有利的呢?”

    朱利奥继续打开了那个匣子,他们这才注意到匣子是两层的,上面是白色的油脂,下面是两个小盒,一个小盒中也是白色的油脂,却满溢着玫瑰的芬芳气息,“这是用来擦拭脸和手指的。”朱利奥说,立刻就有人试用了,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还可以加上珍珠,可以让肌肤变得白皙柔嫩。”然后他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浅红色的油脂,“这可以用来涂抹在面颊和额头上,令人荣光焕发。”最后他拔开一根小管子,从里面旋转出一根深红色的……油脂棒,在手背上轻轻一擦,嫣红的颜色顿时夺去了众人的注意力。

    “女人们会为了它们发疯的。”一个议员喃喃道。

    “男人们也会。”另一个议员说。

    “幸好萨沃纳罗拉没有参加今晚的会议。”第三人这样说,然后一群人都鬼头鬼脑地窃笑了一会,这位对于任何奢侈品,化妆品,除了麻布之外的衣料,除了木头或是青铜十字架之外的饰品都深恶痛绝的修士,一见到这些,不拿去连着他们一起烧毁绝不会罢休。

    “这些还能用在盔甲,刀剑的保养上。”朱利奥说:“利润或许会低一些,但出量会非常大而持久。”

    议员们纷纷点头,确实如此,想想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军队,两万五千名士兵,他们的武器和甲胄都需要油脂来保证不会很快生锈腐烂,既然如此,每人每月一磅油脂绝对是必须的,那么就是每月两万五千磅油脂,想到这里,都有些人忍不住按住了胸口,他们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

    “那么,”乔忍不住插嘴道:“佛罗伦萨的人民是否已经感受到了美第奇家的诚意,并且愿意原谅皮埃罗的过错了呢?”

    这个问题让议员们安静了一个瞬间,他们看向卡博尼,“这种油脂提炼的方式很难吗?”

    “不难,”朱利奥说:“难得是调配提取羊脂油的药剂。”

    “那个药剂?”

    “只有我和我的老师能够调配。”

    “你的老师是皮克罗米尼枢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主要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买卖是葡萄酒、小麦和香料、花卉,即便他们也采用了这种技术,对于佛罗伦萨的妨碍也不大,这份药剂才是能够保证佛罗伦萨兴盛五十年的保证。

    “好吧,”卡博尼说:“是的,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对于佛罗伦萨的忠诚,我宣布,美第奇家族的人的流放从明日起结束,除了皮埃罗,美第奇,所有的美第奇都可以回到佛罗伦萨,他们可以继续住在韦其奥宫,不会受到攻击与羞辱,以我的姓氏起誓,他们会受到我的保护。”接下里,在场的议员们都一一起了誓,而乔和朱利奥也向他们天上的父亲起了誓,发誓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美第奇家族都不会因此而向七十人议会的成员以及家族复仇。

    在交易成立的次日,乔和朱利奥就开始准备启程返回罗马,他们在佛罗伦萨逗留了太久了,在离开前,一个内里家的人送来了康斯特娜的信件,信件中说,佛罗伦萨即将建立一个“三千人大议会”,顾名思义,年满29岁,全额缴纳税收,本人或是曾祖辈曾经担任过政府官职的人都可以成为议员,但康斯特娜的丈夫发誓说,如果可以,他会为美第奇唯一的俗世男丁,小朱利阿诺争取一个预备位置,只要他到了年龄,马上就能成为议员。

    朱利奥看完就摇了摇头,他让小朱利阿诺和他的姐姐康斯特娜同住,但不要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就算受到了邀请也不。

    乔和朱利奥在第三日的拂晓,人们尚未来到街道上的时候就离开了佛罗伦萨,在街道的尽头,乔转身看向笼罩在灰色雾霭中的韦其奥宫:“我们还能回来吗?”

    “能的。”朱利奥说,只是不知道要过多久。

第五十二章 人质(上)

    凯撒独自坐在营帐里,身边是褐色皮肤的杰姆,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的兄弟,教廷以博尔吉亚每年四万金杜卡特的来源,很显然,查理八世认为单单一个长子还不能够保证教皇亚历山大的忠诚,他需要更多的筹码,而且一个人质或许很容易逃脱,两个人反而会相互牵绊譬如说现在,如果凯撒能够找寻到机会逃走,他就必须带上杰姆,不然这个无耻的异教徒一定会大喊大叫。

    杰姆在丝毯上翻了个身,看上去睡的非常香甜。

    凯撒和杰姆在法国人这里受到的待遇就像是一个公爵,仅次于法王查理八世,他们的营帐崭新并且牢固,密不透风,铺设在地上的丝毯华贵厚实,他们得以使用金杯和银餐具,除了斋戒,每天都有牛犊或是羊羔肉不管怎么说,若是查理八世真的征服了那不勒斯,他还是希望教廷能够令他合法地得到那不勒斯的统治权。但发自内心地说,凯撒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因为亚历山大六世最大的愿望就是统一整个意大利,他们已经做好了计划,根本不允许一个法国人越俎代庖,成为靴子半岛的主宰。

    所以凯撒知道自己必须快,让他生气的是,他原本以为位于法军行军大道要冲的要塞能够成为不可逾越的障碍,又或是那不勒斯人能够构筑起稳固严密的防线,但他们都让博尔吉亚失望了掌握着那些要塞的埃米利亚人与罗马涅人始终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一会儿偏向米兰大公和法王查理八世,一会儿偏向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那不勒斯,但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法国人的军队已经长驱直入,面对两万五千名士兵,没有一个人敢于责问与阻止他们。

    而那不勒斯的老王费兰特很不幸地在查理八世发动战争之前就去见了仁慈的天主,他的儿子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兄弟以及儿子身上,但他的兄弟根本没能赶得及从热那亚阻截法军,而他的儿子,那不勒斯的王储,还没看见敌人的影子,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迫不及待地从罗马涅逃走了,查理八世明日就能正式踏入那不勒斯,征服它也只是时间问题,很有可能,他在进入那不勒斯之后就会立即寻找一座教堂,要求加冕,也就是逼迫亚历山大六世和教廷正式承认他作为那不勒斯国王的身份,但亚历山大六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到时谁也不知道年轻的法国国王会如何处理凯撒,杰姆甚至都要比他幸运,鉴于后者的特殊价值,查理八世也不会将每年四万枚金杜卡特轻易地断送在绞刑架上,即便到了最坏的时候,他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住,或许还能得到更多的酒和女人。

    这时候他听见了他的仆从,或说守卫与别人交谈的声音,然后那个法国杂种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猥亵的笑容:“大人,”他说:“您期待已久的爱情降临了。”

    这句没头没脑,却意有所知的话让凯撒不由得一阵烦躁,但他明智地没让它流于表面,他只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对方的影子正折射在帐篷的一角,他只需要等待几秒钟就可以得到答案。

    他得到了。

    那个法国守卫走向一侧,掀开的帐篷门外走进了两个人,两个女人,走在前的一个有着艳丽但世俗的面孔,胸怀与臀部一样惊人,光滑油亮的皮肤似乎每一寸都被魔鬼抚摸舔抿过,她一边走进来,一边轻松地撩动着自己蓬松的卷发,卷发间不断地溢出麝香与海狗肾的腥臊气味,简直就是行走在人世间的欲求化身,不知何时醒来的杰姆半坐在丝毯上,盯着这个尤物张嘴结舌,凯撒觉得他的灵魂好像都已经从褐色的喉咙里飞出去,飞到那女人的手心儿里了。

    “大人。”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您想要的处女我已经给您找到了。”

    她向身后的人一点头,对方立刻就掀开了兜帽,拿走了面具。

    那是朱利奥.美第奇。

    让我们将时间略微拨回去一点。

    亚历山大六世的秘密小房间里,刚刚走出去最后一位客人。英格兰,神圣罗马帝国,米兰公国,威尼斯共和国,教皇国已经达成了协议,组建神圣联盟,他们联起手来,在意大利与法国之间织就了一张坚固的罗网,查理八世固然可以得到那不勒斯,但他只怕要作为那不勒斯的国王而死了,不!亚历山大六世想道,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允许一个法国人成为那不勒斯的合法主人,即便查理八世还没有婚内子嗣,但那样就意味着瓦鲁瓦王朝的后人有权利要求继承那不勒斯。

    问题是,集合军队,雇佣士兵也是需要时间的,而查理八世距离那不勒斯只有一步之遥,假如他的信使递交了请求教皇加冕的要求,他甚至不能设法推搪拖延查理八世的情报在亚历山大六世这里也储存了整整一个箱子,他还是个年轻人,继承王位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但做事老练果断,看看他和布列塔尼的安妮之间的种种吧,要知道,在这之前,布列塔尼的安妮已经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缔结婚约,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因此迟疑不决,但他呢,他直接用5万金弗罗林买通了洛韦雷,借英诺森八世之名宣布布列塔尼的安妮与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婚约无效,同时兵压布列塔尼,近似于讹诈地迫使布列塔尼的安妮成为了自己的王后。

    亚历山大六世一点也不怀疑,只要他有丝毫异样,被那个法国小子嗅到不祥的味道,法国人或许就会立即警觉起来,继而迅速地采取行动,而亚历山大六十也很清楚,因为意大利人一贯的自私与保守,所谓神圣联盟也只不过是出于共同的威胁而不得已建立的松散组合而已,他们誓言并不比写在沙子上的字迹更牢固,只要战事略略受挫,毋庸置疑地,他们之间就会立即产生查理八世得以游说与威逼的缝隙,联盟分崩离析或许只在一夕之间,而作为倡导者的教皇国将被推作替罪的羔羊,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如同“巴比伦流亡”时的伯尼法修八世那样在蒙受绝大的耻辱后在罗马得到安息。

    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他成为教皇不过两年,他的征途方才起步,博尔吉亚的姓氏不能够在这里断绝他紧握双手,向天主与圣人们祈祷,他知道自己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几乎将自己的儿子凯撒推向了危险,或说死路,但他还是祈祷着,希望凯撒能够从查理八世军营中,从两万五千名士兵的包围中安然无恙地脱身因为他很清楚,他是绝对不会为凯撒做什么的了,他不能够派出圣殿骑士,不能派出博尔吉亚的刺客,他甚至不能提醒凯撒,在祈求着他能够逃走的同时也祈求着他不要那么聪明,过早地逃脱以至于令得查理八世心怀疑虑。

    “让胡安来见我。”他说。他的秘书杜阿尔特很快下去了,在几分钟里就带来了他的次子胡安,作为次子,他的前程也早已是亚历山大六世安排好的,凯撒作为他的长子继承他在圣座中的位置,也就是将来的教皇,而胡安则是世俗间博尔吉亚的国王,当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将军,但亚历山大六世带来的消息无疑是让他倍感喜悦的,他将以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份成为神圣联盟的统帅,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这个名义会有许多国王和公爵为之艳羡不已。

    亚历山大六世耐心地教导了一番自己的次子,从神圣联盟的组成、构造与布局,个人的身份,他们的**与利益所在,到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军队组成,他的作战方式,个人喜好,性格特点以及他身边的重要人物等等,他尤其点明,查理八世身边有着一个博尔吉亚的死敌,朱利亚诺.德拉.洛韦雷枢机,正是他一再进言,挑唆,查理八世才会对教廷和博尔吉亚充满恶意与警惕,如果可能……

    “如果可能,”胡安心领意会地接着说道:“可怜的洛韦雷枢机会在混乱的战场上卑微而凄惨的死去。”

    亚历山大六世想要笑一笑,但一想到他的长子凯撒,他就怎么也笑不出来,“若是你的兄长凯撒侥幸在开战的时候还能活着……”

    “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胡安抢着说道。

    亚历山大六世知道自己的长子凯撒与胡安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但他还是尽力与胡安阐明了他和凯撒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博尔吉亚家族的两条腿,两只手臂,他们从这具躯体上汲取养分,但互不相干,甚至可以相互倚靠支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倒是能够在联合起来之后令得彼此更为强大。

    胡安看似认真地听取了老父亲的每一句话,但刚走出圣彼得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恶毒的微笑,是的,他们的父亲为他们各自选择了辉煌的道路,但他或许并不垂涎凯撒的教皇之位,凯撒却并非如此,他不满父亲的选择,一直希望能够取代自己成为圣殿骑士与军队的首领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凯撒很少为此做掩饰,他们的父亲也不例外,但他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是啊,博尔吉亚家族的人从来就能够原谅亲人加诸的伤害与羞辱,既然如此,凯撒也应该原谅自己的一时疏忽吧,毕竟在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在做出了血腥的决定后,胡安向着圣彼得广场走去,他没有注意到隐藏在立柱后的袅娜身影,一见他走远了,卢克莱西亚就立即提起裙摆,快步走向了亚历山大六世的办公地点,一路上主教与神父们都露出了讶异与惊艳的眼神,虽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几乎可以说是公开承认了他的几个儿女,但卢克莱西亚从来没有如同她的兄弟那样无所顾忌过,她一般只在银宫,自己的住所或是教皇的小楼与父亲见面,但现在她根本顾不得了,她在征得亚历山大六世同意之后就如同一阵旋风般地冲进了他的房间,跪在他的脚下,去亲吻他的脚。

    亚历山大六世吓了一跳,作为教皇,一天有上百人亲吻过他的圣足,对于他们来说,这看似屈辱的行为是一种荣幸,但对于自己的女儿,亚历山大六世可不舍得,他连忙将自己的女儿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怜惜地抚摸她的脸:“我亲爱的孩子,”他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有什么想要的吗?宝石,还是丝绸衣服,没关系,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那么就给我一支军队吧。”卢克莱西亚说:“让我去救回我可怜的哥哥。”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亚历山大六世喊道:“你是个女孩儿啊,而且,”他痛苦地说道:“那是凯撒的职责,是作为博尔吉亚应当付出的牺牲。”

    “凯撒从未畏惧为博尔吉亚牺牲,”卢克莱西亚说道:“但那是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房间里,在绞刑架或是断头台上,默默无闻,因为一个阴谋而死。”

    “你是在责备你的父亲吗?”亚历山大六世厉声问道。

    卢克莱西亚从他的膝盖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抓着他的法衣:“求求您,”她哭泣着喊道:“求求您,别那么残忍,救救凯撒吧。”

    “难道我就是一个这样暴虐无情的父亲吗?”亚历山大六世大喊道:“天主啊,降下一道雷霆,把我的胸膛撕开吧,让我的孩子看看我碎裂的心,难道我就不为凯撒担忧,不为他伤心吗?你这个可恶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只手去换我心爱的儿子,一只眼睛,一条腿也行,但卢克莱西亚,在这个冷酷的世间,天主总是一刻不停地给予罪恶的人类无穷的试炼,他不但磨练我们的躯体,也会磨练我们的心,我最爱的女儿,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你不会懂得,人们总是在失去,总是要失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爸爸!”

    “出去!”亚历山大六世声音嘶哑地喊道:“离开我的房间,卢克莱西亚,别让我叫杜阿尔特进来。”

    卢克莱西亚立即跳了起来,她也有着博尔吉亚的骄傲,不会让父亲的属下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但她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告别,就像是来时那样,急匆匆地离开了教皇的房间。杜阿尔特等候在门外,却一直没有听到教皇的声音。

    亚历山大六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精疲力竭,他无意间转向墙角的镜子时,看见自己的双眼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之后有好几个小时,教皇什么也没做,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泪水干涸,血液冷却。直到傍晚,杜阿尔特才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门,亚历山大六世知道如果不是紧要的事情,杜阿尔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他,果然,杜阿尔特禀报说,卢克莱西亚去了皮克罗米尼宅。

    皮克罗米尼宅里有什么?有朱利奥.美第奇啊。杜阿尔特以为亚历山大六世会生气,但没想到的是,这位严厉的人间主宰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片刻后,杜阿尔特的脊背上突然掠过一阵深重的寒意。

第五十三章 人质(下)

    杜阿尔特所不知道的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几乎与此同时露出了一个与亚历山大六世一般无二的冰冷微笑,他站在卢克莱西亚身前,高大的身影阻挡了所有光线,让卢克莱西亚如同沉浸在无望的深渊之中,“事实上,”皮克罗米尼枢机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和蔼的口吻说道:“如果亚历山大六世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和美第奇家族去做,我们也会欣然同意的,皮克罗米尼与博尔吉亚互为盟友,而美第奇家族可以说是博尔吉亚的附庸,但他没有,你说,卢克莱西亚,这是为什么呢?”

    卢克莱西亚颤抖了一下,之前说过,她的父亲时常惋惜她不是一个儿子,但即便她是一个女孩,天生的智慧,与在朱利奥和凯撒纵容下的学习与阅读,也已经大大开拓了她的视野,她的目光从来不局限在针线和妆扮上,这也是为什么,胡安一被任命为神圣联盟的统帅,她就觉察出亚历山大六世竟然已经决定了舍弃凯撒。

    也许在情感的催促下,她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但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提醒下,她很清楚自己的贸然行为让朱利奥陷入了怎样的一个泥沼之中,出于理智,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装作从未来过,但出于感情,朱利奥.美第奇是现在她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了,她无法看着凯撒死去而丝毫不作为她在茫然中收紧了手臂,肥硕的黑灰白条纹大猫顿时不满地喵嗷了一声。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皮克罗米尼枢机突然问道。

    “叫……朱利奥。”卢克莱西亚回答说。

    皮克罗米尼枢机嫌弃了瞥了一眼那只浑身脂肪,都快溢出来的肥猫,心想这只猫和自己的弟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但他知道,这只猫是好几年前朱利奥赠给卢克莱西亚的礼物,据说还丢过一次,但又被朱利奥拜托埃奇奥找了回来他也知道朱利奥对卢克莱西亚并不如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也许最初是出于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疼爱,但这种情感早在他们回到罗马后就变质了。

    博尔吉亚的路易吉还是第一个,朱利奥主动而非被动诛杀的人呢,只为了卢克莱西亚。之后,虽然他拒绝了卢克莱西亚的求爱,却一直注视与关切着她,尤其是在卢克莱西亚堕落的父亲和兄长不曾在意的那些地方如果不是他,卢克莱西亚的名声可不会像现在那么好。皮克罗米尼枢机都不知道亚历山大六世是怎样想的,竟然让自己的情妇与女儿同住,还让她去教导自己的女儿,一个贵妇,与一个情妇,即便是教皇的情妇,能够与之相提并论吗?若不是朱利奥及时阻止,现在罗马应该早早流传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自己的女儿不得不说的故事了吧。

    教会出售的,价值十个金杜卡特,或是十个金弗罗林的,与亲母或是姐妹相亲的赎罪符始终供不应求,俗世的人们对于教皇白长内衣下的事儿也总是津津乐道,一旦谣言传出,就算是亚历山大六世也别指望它能自生自灭这样的风流韵事,能够从罗马一直传到奥斯曼土耳其,亚历山大六世的名声早已坏得不能再坏,但卢克莱西亚呢,她是要做人妻子,做人母亲的,有那个丈夫和儿子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对这样的妻子和母亲笑脸相迎?

    “你要记得朱利奥为你做的事情。”皮克罗米尼枢机低声说道:“即便你不记得,千万别忘记,会有别人替他记得。”

    卢克莱西亚猛地抬起头,但皮克罗米尼枢机已经转身离去,深红色的法衣一角抽打在她的脸上,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看到了朱利奥,在停顿了一瞬间后,她就扑了上去,抱着朱利奥大哭起来。

    这就是朱利奥.美第奇之所以出现在那不勒斯的原因。

    “我曾经猜测过你和博尔吉亚是敌人。”还在罗马时,朱利奥看着忙忙碌碌为他检查装备的埃奇奥说:“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但你的行为似乎与我的想法相对。”之前在佛罗伦萨,埃奇奥给了朱利奥很大的帮助,不过美第奇家族与奥狄托雷家族很早之前就有往来,洛伦佐还曾经被埃奇奥的父亲救过,在1478年帕奇的叛乱中,埃奇奥更是混杂在美第奇的朋友间,虽然没来得及挽救朱利亚诺的性命,但洛伦佐和他的随从能够退入圣物室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埃奇奥的袖剑与短刀,在英诺森八世登基之前,他们更是正式缔结了盟约,美第奇家族的财富,在不断流向圣殿骑士团的同时,更多地滋润着阿萨辛贫瘠广阔的土地。若是一定要说什么的话,美第奇家族后期的衰退也与这两者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只是亚历山大六世从不认为自己对美第奇家族有所亏欠,而埃奇奥却始终无法释怀。

    “你没猜错,”埃奇奥说,一边咔地一声打开袖剑,查看它的灵活性与卡口的牢固程度:“但有一点,亲爱的朱利奥,无论我们是否有着深刻的仇恨,我们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意大利是意大利人的,而法国人只会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但亚历山大六世似乎已经放弃凯撒了。”

    “但我们没有放弃啊。”埃奇奥笑眯眯地说:“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卢克莱西亚伤心欲绝吧。”

    朱利奥想说卢克莱西亚不是他的,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便埃奇奥去了,在他小的时候,埃奇奥看上去还是很可靠的,现在也是,但怎么总是感觉有点……他当然不知道埃奇奥在他这样的年纪时,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孩,还……嗯,偷偷地在阁楼上幽会过很多次,而且如果不是奥狄托雷家族遭遇到了如此大的不幸,埃奇奥的偶像可是他那个俊美,优雅,风度翩翩,被整个意大利女性青睐的父亲,朱利阿诺.美第奇。

    至于卢克莱西亚,埃奇奥必须说,除了她是个博尔吉亚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她对朱利奥的情感又炙热,又纯洁,以至于连他都难以坚决地阻挡在她与朱利奥之间了。

    两个刺客即日起程,差点就和查理八世一起进入了罗马涅,但也没有晚多少,当晚朱利奥又见到了宝拉,她也是一个刺客,以娼妓的身份作掩护,在罗马城外有一个很不的妓院。在这个时代,军队后面会跟随着许多人,其中包括:酒商、面包商、屠夫、铁匠、木匠、皮匠、吟游诗人、小丑……最多的还是娼妓,在军队中有正式的随军娼妓,她们和士兵一样领取俸金,还有浩浩荡荡的野娼妓以及闻风而来的,妓院里的娼妓,像是查理八世的军队,他有两万五千个士兵,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却有七千个娼妓,想要混入其中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宝拉甚至还有着很不错的名头,因为她总能给骑士和爵爷们找到称心如意的娘们儿,自己也是一个难得的尤物,她和许多军官交好,但说到凯撒,她必须承认,她也很难接近,他身边的护卫甚至比查理八世还要多。

    幸而凯撒,还有另一个人质杰姆,作为男人,总是有些迫切的欲求需要得到满足,而查理八世对此也是非常宽容的,他们不可以离开帐篷,高级娼妓们会来到他们面前供其挑选,他们也可以提出要求,之前宝拉还询问过是否需要让一个可信的娼妓先去和凯撒“问个好”,但朱利奥与埃奇奥认为,这种事情,越快,知道的人越少,才能妥当,凯撒.博尔吉亚不是个咋咋呼呼的蠢货,只要让他看到朱利奥.美第奇,他马上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但怎么才能让他见到朱利奥.美第奇呢?

    能够畅通无阻,一路走到凯撒面前的,除了查理八世和其心腹,也只有娼妓了,埃奇奥与宝拉可总算是大开眼界了一回,虽然朱利奥对于后世的化妆技术只知皮毛,但确切点来说,只要有点绘画基础的人,对于化妆,另一种绘画方式总也能够触类旁通用浅色提亮打光,用深色凸显轮廓,用眼线,眼影改变眼睛大小与形状,剃掉眉毛,重新画眉来柔和棱角,剪出刘海修整面部形状,勒紧腰部突出原本没什么的胸部和臀部,最幸运的是,朱利奥的喉结尚不明显,变声期未到,声音尤带着少年时期的清亮,伪装成一个堪堪成年的年轻女性不成什么问题。

    整个过程中,宝拉不住地瞥过一眼又一眼,像是要从埃奇奥身上看出他装扮女性的可能性,她和朱利奥没怎么接触过,埃奇奥才是他的老师,如果不是埃奇奥教导的,一个男孩又怎么能够如此娴熟自然地伪装成一个女人呢?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6尺1寸,体重150磅的埃奇奥装扮成女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埃奇奥作为一个有威胁性的男人,被滞留在一群皮匠与铁匠之中,宝拉带着朱利奥穿过一群群的士兵,朱利奥的眼睛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里,他看见了拥挤在一起的两轮与四轮马车,覆盖着牛皮的攻城塔,大炮,还有一些弓弩,穿着皮鞋,衬衫,绑着绑腿的士兵,军官们则穿着皮靴,有着华美的外套,相同的是他们都戴着宽沿的软帽,帽子上别着白色的羽毛,士兵短小,军官阔大,用以在战场上区分敌我,他也看见了瑞士的雇佣兵们,他们三五成群,手持长矛,戟,少数几人背着火绳枪,佩着胸铠;不过让朱利奥最为关注的是负有盛名的敕令骑士,他们昂着头,在随同骑士(随着他们一起在战场上作战,相对轻装的骑士)的陪伴下,在营区里走来走去,丝绸外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仆从为他们修整整套的,从头颅保护到指尖的甲胄,把表面打磨的银光闪闪,他们的马披着色彩斑斓的马衣,同样有仆从服侍,在战场上跟随着他们的骑马射手则在忙于整理自己的弓箭,或是用药草滋养重要的眼睛。

    如果是个男性这样窥视着他们,准会被这些骄傲强壮的骑士们抓捕起来,最少也要拘禁一段时间,但若是一个秀美的少女,当然是随便她看,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年轻的骑士们还会向朱利奥眨眼睛,微笑,和展示脖子上的项链与手上的戒指。朱利奥听到宝拉一直在窃笑,但也无可奈何。

    但就在他们距离凯撒的帐篷还有几十尺的地方,他们被叫住了。

    朱利阿诺.德拉.洛韦雷以及几个敕令骑士站在他们身后,“转过身来。”枢机主教说:“拉下兜帽,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第五十四章 突围

    宝拉颈后的绒毛顿时竖立了起来。

    她负责着阿萨辛刺客们在罗马的情报搜集工作,所有的情报都在她这里汇总,并且由她分析紧急与否安排递送时间,以及删除一些虚假,不可接触的内容,她接到过洛韦雷枢机曾经下发给雇佣兵与野刺客们的任务,要求他们去刺杀朱利奥.美第奇当然,只有宝拉和埃奇奥才知道站在那几个帕奇身后的正是那位,就洛韦雷枢机的地位,想要处死一个还未正式成为圣职人员,又只是个私生子的朱利奥原本无需这样麻烦,也就是说,他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后来他们才知道,洛韦雷枢机正是因为想要提前为他的儿子约书亚铲除将来的敌人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之所以要隐藏真正的指示者,是因为朱利奥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相当爱重的弟子,几乎等同于他的儿子。

    这件事情在洛韦雷枢机突然抽回佣金,撤销悬赏后随之不了了之,但他们的人说过,洛韦雷枢机曾经多次拜访皮克罗米尼枢机,而那个时候朱利奥总是在他的老师身侧。

    宝拉先行拉下兜帽,展露艳丽的容颜,深深鞠躬,而就在她思索着对策的时候,朱利奥上前一步,同样撤下了兜帽,他的发色仍然是黑色的,不过在意大利,西班牙和英国,黑发都不是那么罕见,宝拉担心的是他的眼睛,金色的眼睛,如果那么常见,就不会有孤陋寡闻的人认为那是一双魔鬼的眼睛了,但她没有听到除了赞美之外的声音,她看向朱利奥,只看到了一双美丽的黑眼睛这么说也不是那么正确,因为那时一双瞳孔放大,令得浅色的虹膜只剩下宛如日食般细细一圈的眼睛,虹膜外围要比内里更浅淡,你可以说它是灰色的,或是浅褐色的,但绝对不会令人想起金色。

    在这个年代,女性们时常在与情人们幽会时使用颠茄根熬煮出来的药水滴眼睛,这种药水会扩大瞳孔,令人视力模糊,敏感,但从外表上来说,这种没有反光的乌黑色有着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奇特魅力,又会令被注视着的人有着强烈爱着的感觉,所以在娼妓中更为盛行。

    朱利奥的五官秀丽,虽然做了娼妓的妆扮,却没有将自己真的捏造成一个女人,“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孩子与成人之间,甚至有点尖锐刻薄,却正与平素温和可亲的朱利奥.美第奇大相径庭,洛韦雷枢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屈尊纡贵地将视线落在宝拉身上:“她是第一次吗?”

    “是的,大人。”

    洛韦雷枢机捏了捏手指,他身边的一个侍从立刻走上来说了几句话,枢机明显地犹豫了起来,但在片刻后,虚伪还是战胜了欲求,他挥了挥手,就让朱利奥与宝拉走了。

    “等等,”杰姆低喊道,“我以为我们至少应该商讨一下。”是的,他若是待在帐篷里,也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做人质而已,但他不相信查理八世,虽然查理八世和亚历山大六世与奥斯曼土耳其都是敌人,但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信仰对他来说更类似于一柄武器,而且为了征伐那不勒斯,查理八世的钱囊早已空空如也杰姆早就知道,他的兄弟,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早就厌倦了每年四万金杜卡特的支出,准备直接给一大笔钱换取教廷了结了自己,亚历山大六世不同意,是因为杰姆若是继续活着,他的兄弟就不敢轻易发起有关于信仰的战争,但换了查理八世,他和奥斯曼土耳其间隔着整个意大利,他未必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没有必要。”凯撒说,“我相信朱利奥。”他可不相信朱利奥扮成一个娼妓只是进来看看他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朱利奥平时看起来温和,柔软,慢吞吞的,像那只总是被卢克莱西亚抱在怀里的同名大猫,但在需要他行动起来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的速度甚至会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在圣方济各的陵墓中他就知道了。

    “若是你们带了毒药,”杰姆做最后的争取:“我可以去放在葡萄酒里,请那几个守卫喝下去。”

    “你信不信他们会让你先喝一口。”宝拉说,一边迅速地刮掉他的胡须,杰姆十分愤怒,因为他的胡须是他的骄傲,但宝拉也说了,胡须与生命,他必须选择一样,而这个美艳女人的小刀正在他的脖子上滑来滑去。

    “单单撤除周围的守卫没用,”凯撒说:“我们外面有八千个瑞士人,一万七千个法国人。”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暮色降临,营地中篝火燃起,火把点亮,而后又熄灭,仿佛天主也在保佑着他们,在黎明到来之前,营地中甚至弥漫起了一阵浓重的雾气,这时候大约是凌晨四点左右,正是人们的睡梦最为甜美的时候,忽然之间,就听见有人用法语大叫:“逃走了!他们逃走了!凯撒和杰姆逃走了!”营地中顿时一阵骚乱,士兵与骑士们纷纷起身,穿戴衣物,盔甲,拿起武器,军官从策马在帐篷间穿梭,力争以最快地速度将他们集合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人质会真的逃走,两万多人的营地是个什么概念?马厩有着专人看守,他们没有马,只能凭借双腿,根本不可能在段时间内穿过这么辽阔的区域。

    他们可能躲藏着什么地方吧,军官想。

    马厩这里同样是一片混乱,所有的骑士和随从都在寻找自己的马,仆人马瑟是个勤快的家伙,他将自己主人的马匹打理的比他本人还要强壮干净,一听到军官的喊叫,他就从马厩的干草上爬了起来,给马匹装好鞍具,他刚刚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他非常熟悉,一个敕令骑士在穿戴好全身盔甲之后最少也有一百五十磅那么重,果然,在火把的光亮下,他看到了一个敕令骑士正在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他的随从骑士和持弓骑士。

    他看见了对方胸甲上的纹章,那不是他的主人,马瑟正要提出疑问,那个骑士身后的持弓骑士他非常俊美,或者说,美的就像是一个女人,他笑吟吟地走向马瑟,看上去要和他亲密地拥抱一下,事实上,夹在宝拉手指间的利刃一下子就取走了马瑟的性命。他们一行四人迅速地翻身骑上马匹,遁入雾气。

    他们即将穿过营地的时候,遇到了一队瑞士长矛手,他们为首的人走上前来,鞠了一个躬,“骑士老爷,”他问道:“您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赛普拉斯伯爵命令我们去营地边缘巡防。”为首的骑士说,从打开的面甲里,瑞士长矛手看到远处的火光正在他的眼睛里跳跃。赛普拉斯伯爵是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心腹,确实有着调动敕令骑士的权力。

    “您身后的人是您的随从吗?”

    “是的,”年轻的骑士耐心地说:“除了倒霉的包罗,他得了意大利病。生了疮,有点发热。”这也对了,敕令骑士有着一个,或是两个随从骑士,三个持弓骑士,这是既定的标准与习惯,而这位骑士身后只有一个随从骑士与两个持弓骑士。

    “愿上帝保佑他。”瑞士长矛手说。

    “愿上帝保佑我们。”骑士说。向雇佣兵们点点头,与自己的随从一起策马离开了。

    直到几天后,这个瑞士长矛手才知道自己确实遇到了逃走的人质们,他的感觉并未出错,只是他,还有他的同伴们,谁也没有说出那天早上的事情,只是偶尔会惋惜他们竟然失去了一个得赏的机会。

    查理八世在愤怒了几天后,也不得已地放弃了继续搜索凯撒一行人,毕竟那不勒斯正在他的脚下,那不勒斯国王的冠冕俯首可得,他给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写信,不断地写信,希望他能够为自己加冕,赐给福佑,但亚历山大六世始终没有回信,凯撒的推断是正确的,如果他还在法国人的军营了,查理八世会把他拖在马后,让每个士兵都来唾他。

    宝拉在离开法国人的军营后就与凯撒他们分道扬镳,凯撒,杰姆与朱利奥丝毫不敢懈怠,沿着罗马涅与艾米莉亚大道一路奔驰,昼夜不停,终于在第七个夜晚回到了罗马,他们饥肠辘辘,筋疲力尽,但没关系,他们安全了。

    凯撒第一时间就想要去见自己的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朱利奥阻止了他,他看向自己的朋友,心生戒备,但下一刻,凯撒似乎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朱利奥的话更是给了他证据:“先去银宫吧,”朱利奥说:“卢克莱西亚在那里等着你。”

    杰姆左看看,右看看,“那么我回我自己的宅子?”博尔吉亚家族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朱利奥.美第奇这个天真的家伙愿意参入其中了吧他如果年轻十岁,他也会的,毕竟;卢克莱西亚是这样的美丽可爱。

    凯撒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银宫见到了卢克莱西亚,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但一个念头牢牢地支持着他,让他在见到卢克莱西亚的时候竟然还非常的清醒:“告诉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胡安呢?”

    “你需要好好休息,凯撒,”卢克莱西亚哀求道:“我让人准备了热腾腾的洗澡水和炖羊羔,凯撒,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情好吗?”

    “告诉我,”凯撒嘶哑着声音问道:“卢克莱西亚,我相信只有你不会对我说谎,所以别让我失望,胡安呢?”

    卢克莱西亚闭了闭眼睛:“他被父亲派去米兰了。”

    “他去米兰做什么?”

    “神圣联盟军的统帅。”

    凯撒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卢克莱西亚的话,他向后退了两步,看见卢克莱西亚突然露出了惊恐与悲伤的神情,她的碧色眼睛倒映出他的影像,啊,看看,多像是一只夹着尾巴逃回家的狗,在它以为自己的忠诚能够获得主人的嘉许时,却得知他的地位早就被另一条狗取代了。

第五十五章 狩猎与私情

    朱利奥以为这次他总可以得到一段不受打扰的安宁时光,没想到第三天卢克莱西亚就一手抱着大猫朱利奥,一手挽着自己的兄长凯撒来到了皮克罗米尼宅的大门前,少女的唇边带着如同晨光般明媚的笑容,凯撒也尽力让自己不再那么阴郁消沉,他们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使者,前来邀请皮克罗米尼枢机与圣父一同尝试俗世的快乐今年最后一次的冬日狩猎赛就在银湖边的围场举行。

    按照教义,狩猎不是一个圣职人员应该热衷于去做的事情,而且因为狩猎时人们要穿着靴子的缘故,教皇无法露出自己的脚背,虔诚的信徒们没法儿亲吻他的脚,这点相当值得诟病,他的秘书杜阿尔特委婉地提醒过,但亚历山大六世只是笑着说,如果不穿上靴子,猎狗和野猪会咬掉自己的脚,这样人们才真的没了可亲吻的对象呢。当然,对外的说法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在医生的建议下这么做的,狩猎可以减少他的胆汁,让他的血不再那么灼热,以及强壮他的肾脏和肝,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个诊断也不能说全错,毕竟每次狩猎都能让亚历山大六世沉重的心情变得愉快,肥美的猎物也能够满足他如同恶魔般的胃口。

    这片狩猎场地开辟在亚平宁山脚下,银湖与森林之间的一片广阔平地,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贵胄能人们,还有数以百计的宫廷妇人,以及在数量与质量上与前者不相上下的娼妓,无论男女都在衣着与装饰上极尽奢侈之事。

    在看到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时候,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亲密地称皮克罗米尼枢机为我的挚友,并且允许他身边的年轻人亲吻他的戒指而非圣足,这种待遇往往只属于国王或是大公,一些人迅速地交头接耳起来,朱利奥.美第奇的名字在唇齿间流传,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个黑发的年轻人之所以得享殊荣,只是因为他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弟子与养子,毕竟谁都知道亚历山大六世一直在竭力争取皮克罗米尼家族这个家族历史悠久,势力庞大并且异常富有。

    只有凯撒,卢克莱西亚以及杰姆(是的,他也在这里),知道亚历山大六世的优待更多地是因为他救回了凯撒没人能够知晓这对于一个悲伤的老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决定牺牲凯撒,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因为凯撒的死亡而痛心。

    甚至于这场狩猎比赛也是为了安抚凯撒而举办的,亚历山大六世知道,凯撒更愿意背着弓箭,手持宽剑,长矛出现在与法国人的战场上,但他从一开始就指定了他们将要走的道路,是的,胡安在许多地方都不如凯撒,但正是因为他看重凯撒,珍惜他的这个儿子所拥有的才华,才希望他能够继承自己的冠冕,成为下一任的教皇。相比起来,胡安不但鲁莽、冲动,甚至可以说有点蠢笨,更是缺乏深刻的思想,敏锐的感知以及政治斗争的天赋,但正是因为如此,亚历山大六世才不得已地让他去做军队的统帅,他承认自己或许有些偏爱次子,但他能怎么办呢,聪明的孩子从来就是要受些亏欠的。

    在次日的拂晓时分,做了简短的晨祷之后,朱利奥与凯撒一起走出帐篷,他们穿着柔软的皮衣裤,踏着长靴,凯撒披着黑色的皮毛斗篷,而朱利奥披着白色的皮毛斗篷,宝石在蓬松油亮的貂皮与鼬鼠皮间闪烁个不停,他们的坐骑都是阿拉伯马,坐在马匹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这还是朱利奥第一次见到他从书本或是闲谈中了解到的狩猎场,它和一个国王所能拥有的猎场一样大,因为身后就是亚平宁山脉,所以猎物很多,在几天前,就有人在各处投放鲜血淋漓的肉块,以吸引肉食动物,更早的时候,仆人们在猎场周围敲下木桩,在木桩间拉起帆布,免得猎物逃走与遥远东方的狩猎场不同,这里的猎物都未经豢养,野性十足,而且男人们更热衷于狩猎野猪,狼,牡鹿或是危险或是高大的野兽在教皇与他的孩子,客人们出发之前,他们的猎人已经进入森林,将里面的野兽全都驱赶出来。

    在队伍之前,旗手们举着博尔吉亚家族的旗帜,以及教皇的旗帜,之后才是宾客们的,扈从吹响了喇叭,敲打皮鼓,伴随着嘟嘟咚咚的响声,男人们迫不及待地冲进了猎场,而女性们则在一处高台边集合,她们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参与到男人们的野蛮行径中,只要在这里端坐等待,看看那位猎手能够以自身的悍勇来突显她们的美貌奉献给她们的猎物越多,就表明她们受到的追求越多。

    卢克莱西亚作为博尔吉亚的公主坐在高台的第一排,中央的位置,左边是她的一个嫂嫂,那不勒斯国王阿方索的妹妹玛利亚,她原本和甘地亚(克里特岛)一样都是属于路易吉.博尔吉亚的,因为路易吉突然死在了娼院的小巷里,他的领地,爵位与妻子一起被胡安继承了,而在卢克莱西亚的右边,是那不勒斯阿方索国王的女儿桑夏,她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幺子艾弗里的妻子阿方索以为自己的女儿和她丰厚的嫁妆可以取得亚历山大六世的支持,但他大概没想到,亚历山大六世固然不想让查理八世染指那不勒斯,可也没想过让他继续留在那不勒斯国王的宝座上。

    狩猎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正午,在休息与用餐后,又继续到了晚上。

    “你今天猎到了什么?”卢克莱西亚问道。

    “一只牡鹿,有着非常漂亮的角。”朱利奥回答说,他原先躺卧在湖边的斜坡上,星光同时笼罩着他和湖面,而卢克莱西亚就像是穿过月光而来的精怪。

    “你应该把它奉献给我。”卢克莱西亚说。

    “别那么贪得无厌。”朱利奥声音轻柔地责备道:“你的父亲向你奉献了野猪,而你的兄长向你奉献了灰狼。”

    “但我只想要那只长角的牡鹿。”卢克莱西亚说,一边在他身边躺下,就像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幼童,而朱利奥也只是一个孩子,他们的手再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说话,就是这样肩并肩躺着,湖边很冷,但他们的心却是暖融融的,过了一会,卢克莱西亚的小手指在朱利奥的手心里轻轻地勾了勾:“我带你去个地方。”她说:“我有礼物要给你。”

    “我已经从你的父亲和兄长那里得到足够的回报了。”朱利奥说。

    “他们的归他们,我的归我。”卢克莱西亚说,她站了起来,然后拉起朱利奥,他们沿着泛着白光的银湖走,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你知道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教皇会让他的一个儿子成为那不勒斯的国王吗?”

    “胡安?”

    “我讨厌他,”卢克莱西亚说:“他又笨又丑。”

    “他是你兄长。”

    “所以说我真是太不幸了。我希望成为那不勒斯国王的是凯撒。”

    “但一个主教是不能做国王的。”

    “那就不要做主教好了。”

    “圣父会失望的。”

    “胡安会让他失望得更多,他就是一个胆小鬼我不认为他能从威尼斯人与米兰人的手中抢到王冠,如果是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变成无用功了。”

    “人们敬畏的并不是你的兄长,哪怕现在身为统帅的人不是胡安而是凯撒,能够让他们低头的只有……那位大人。”

    “而他偏爱胡安,凯撒不止一次地和我抱怨过,他根本不想成为一个主教,他希望有正常的生活,他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叫他父亲。”

    我也想,朱利奥在心里说。

    “还有,我的父亲暗示过我。”卢克莱西亚说:“他会尽快解除我与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婚约。”

    “他伤害了你?”

    “没有,”卢克莱西亚否认说:“但比那更糟,他伤害了我的父亲。他一直在挑唆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与博尔吉亚的关系,甚至于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入侵那不勒斯,他也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圣父已经警告了他,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而且我听说,在神圣联盟的军队中,他也不止一次地给过胡安难看,虽然我不喜欢胡安,但他针对的是博尔吉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他认为与我的婚姻乃是对他的羞辱,他深爱亡妻,而卢多维科甚至没有给他服丧的时间,”卢克莱西亚说:“他身边还有着几个多嘴饶舌的修士,在他们的诅咒中,我们迟早要到地狱里去,还有的就是他担心我们借着这场婚姻侵吞他的领地佩萨罗。”

    “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是啊,我们最起码要先得到米兰。”

    “不过在米兰之前,凯撒最想要征服的应该是佩鲁贾。”

    卢克莱西亚对此表示非常赞同,出使佩鲁贾是在他们的父亲成为教皇后,凯撒所接受的第一个使命,谁知道保利纳堡差点就成为了他的葬身之处?也是亚历山大六世在就任后忙于对付教廷内外更为棘手的敌人,不然阿塔兰特和她的私生子早就应当受到惩罚了,不过就如他们猜测的,凯撒更愿意自己率领着军队踏平佩鲁贾。

    卢克莱西亚正想要告诉朱利奥,在出征佩鲁贾的时候,他会被凯撒任命为他的副手,却看见朱利奥露出了一个兼带惊讶与释然的笑容。

    “天使带来了什么喜讯?”卢克莱西亚立刻问道:“能告诉我吗?”

    朱利奥很难告诉卢克莱西亚他刚刚发现,他们交谈的内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与爱情有关的东西,只有肮脏的政治、残酷的战争与卑劣的阴谋。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与自己心爱的人走在月光下,说些怎样温柔和甜美的话语,谁知道当这件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实质上的内容却恰恰与他的想象完全相反。但如果,他是说如果,他会和卢克莱西亚在一起的话,之后的生命大概都会是如此吧?朱利奥以为自己会心悸,会犹豫,但他直视内心,只看到了蓬松松,毛茸茸,粉红色的一大片……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美第奇家族与博尔吉亚家族之间的恩怨仍然朦胧不清,他的导师皮克罗米尼主教为他做出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那位老人会感到失望,或是愤怒,他之后的道路将会充满荆棘但朱利奥并不认为,自己就只能懦弱地任由命运摆布,他已经放弃了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痛苦。现在,他会为自己,还有卢克莱西亚战斗,他也许会被放逐,被抛弃,迎来残酷的刑罚或是死亡,但这是他的选择。

    他已做好准备。

    朱利奥低下头,想要回答卢克莱西亚的问题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指向掩蔽在一大块黑暗中的小木屋,如果不是卢克莱西亚指出来,朱利奥甚至不知道那就是一座人类的造物,它的屋顶和墙壁上都爬满了常春藤,在黑暗中,就像是一颗没有枝桠的大树。卢克莱西亚抓着朱利奥的手,脚步轻捷地向它走去,她的心怦怦直跳,为了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父亲知道,他一定会勃然大怒,毕竟一个美第奇并不是他所期望的,第一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性。但即便不是出于道德与律法的制约,她也不愿意屈从父亲的意愿,这与血缘和利益无关,只有爱情。

    “这里只有我和凯撒知道。”卢克莱西亚说,她的手在朱利奥的五指中蜷缩,如同一枚燃烧着的火炭。

    他们沉默着走到小屋旁,但还没等到卢克莱西亚打开门,小屋墙板与木窗缝隙间就突然透出了亮光,卢克莱西亚吓了一跳,幸而朱利奥及时地按住了她的脸,环着她的腰,把她提起来带到一个屋内人的视线无法捕捉到的角落里,几乎就在下一刻,一个女人打开了木窗,四处张望。

    “关上窗子。”凯撒说:“难道你还准备邀请几个观众吗?”

    “我以为你会愿意让更多人看到你是如何羞辱胡安的。”女人说,虽然她马上就关上了木窗,但卢克莱西亚和朱利奥都看见了她的脸,她是那不勒斯阿方索国王的妹妹玛利亚,也是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的侄女,最重要的,胡安的妻子。

    凯撒已经点燃了壁炉,从木箱中拖出毛皮,这里到处都是灰尘,但仔细一看,除了小了一点,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不管怎么说,这里曾经是凯撒与卢克莱西亚的秘密巢穴,就连他们的父亲,不,他或许知道,但装作不知道,总之这间屋子即便很长时间没有人使用,却不曾残腐坏、倒塌,就连门和木窗打开的时候,金属铰链也没有发出吱嘎声。

    玛利亚沐浴在温暖的空气中,伸展着身体,脱下衣服,她身材丰盈,皮肤光洁,有着一个成熟女性所有的优点。她不满自己的丈夫胡安已经很久了,除了面容丑陋之外,胡安对她毫不尊重,动辄打骂,在同房的时候也缺乏毅力与温情,凯撒是她所接触到的男性中最俊美与强壮的一个,她将手指放在他的主教法衣上,那一排排鲜红色的小纽扣,同色的镶边与腰带,都在让她变得更为疯狂,但凯撒没有兴趣和她过多地纠缠,他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让她骑着自己有力的大腿,然后将她抵在单薄的木墙上……

    木墙的另一面就是尴尬到了极点的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

    沉重的喘息声与愉快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朱利奥只觉得面颊麻木,身体僵硬,而他怀里的卢克莱西亚又柔软,又滚热,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他应当看不见她的脸,但哪怕他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卢克莱西亚耳边细小的绒毛如何随着她愈发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几年前,卢克莱西亚就曾经在绝望与恐惧中不着寸缕地投入他的怀抱,但那时朱利奥的心中只有愤怒,这时他们衣着整齐,他的欲求却已经完全摆脱了理智的羁绊……卢克莱西亚吻上了他的嘴唇,他垂下头去,手指嵌入那具娇小的身躯,而卢克莱西亚的手臂,几乎变成了他腰间的另一条皮带,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亲吻着,世上的一切都无法阻止此刻的他们。

第五十六章 甜汤

    第二天的早上,就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不由得一次次地去瞧自己的小女儿,卢克莱西亚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面色红润,即便是在用汤和面包的时候,一双雀跃的手臂都像是在舞蹈,最后亚历山大六世忍不住问道:“卢克莱西亚,我的孩子,你遇见什么好事儿了吗?你的笑容简直比加了蜂蜜的汤都要甜。”卢克莱西亚闻言,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她的父亲一眼,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即便是教皇,也必须承认,没有什么人能够不沉溺在这样柔软甜蜜的眼神里,他看了一眼凯撒,想要从儿子身上找寻出女儿的异常之处,但凯撒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对付一块鹿肉。

    “鹿肉确实很新鲜。”亚历山大六世说,他对凯撒的无礼有点生气,但他之前确实伤害到了他的儿子,所以教皇很快就让侍从割下了一大块鹿肉:“是朱利奥猎到的,是吗?”

    “是的,圣父,”他说:“正是朱利奥,昨天只有他一人猎到了牡鹿。”

    事实上,要说亚历山大六世会将来历不明的鹿肉放在餐盘里,谁也不会相信,他只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对朱利奥表示嘉许:“你有一个英勇又机敏的朋友,凯撒,也许我们可以给他一些更好的职位,或是葡萄园和田庄,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或是女人也可以。”

    凯撒低垂着眼睛,迅速地从浓密的深色睫毛下瞥了一眼卢克莱西亚,卢克莱西亚似乎正忙于撕开一块面包,但就和之前凯撒忙于切割鹿肉那样,这个举动完全就是为了掩藏她突然消失的笑容凯撒不能确定哪天夜晚站在木屋外的有没有朱利奥,但他嗅见了卢克莱西亚身上的馥郁香气,那是来自于巴格达的玫瑰油,昂贵又稀少他顿时失去了良好的食欲,将匕首扔回到盘子里。“他没什么想要的,”他说,然后补充道:“事实上,我觉得他这个人着实有点乏味,他缺乏野心,也不热衷于女色或是酒和食物,我想……”

    亚历山大六世轻轻地笑了一声:“大错特错,”他说:“我的孩子,他当然会有想要的东西,虽然说,他不缺少金钱,谨慎又守礼,也更乐于享受平淡的生活,我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又是两种人,一种是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法得到任何属于世俗的欢愉,就像是那个佛罗伦萨的萨沃纳罗拉。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甘愿苦修,发誓守贞吗?他那些愚蠢的追随者固然认为他是受到了神圣的感召,但我得告诉你,这位虔诚的修士生于一个堕落的家庭,他的母亲是个无知的妇人,而他的父亲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在还未成为修士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他又矮小,又丑陋,又贫穷,别说爱情,他甚至无法得到除了嘲笑与讥讽之外的东西,我的孩子,他能够保持贞信不过是因为他失望于女人的贪婪与虚荣,因此对所有的情爱与美色深恶痛绝但朱利奥.美第奇显然是属于另外一种,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人,像是一生下来就受到天主保佑的,无论**,还是金子,又或是权位,其他人需要用一生来汲汲以求的东西,他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拿到,所以他对它们没有非常强烈的渴望,他们或许只是浅尝辄止,或许就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呵呵,”教皇喉音浓重地笑了两声:“但别以为这种人就更高尚,不,他们更贪婪,更功利,他们索取的东西只会比以上三者更宝贵,譬如说,真情实意……”

    “当啷!”

    金属撞击瓷器的清脆响声让亚历山大六世皱起眉毛,随即他发现是自己的小女儿将汤勺掉进了盆子里,于是他宽容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卢克莱西亚,是我不好,我没注意到你还在这里,亲爱的,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去找茱莉亚或是玛利亚,桑夏她们去玩吧,我和你哥哥说会儿话。”

    卢克莱西亚看了一眼凯撒,提起裙子匆匆离开了房间。

    “真情实意,”亚历山大六世继续往下说道:“看,你几乎已经快要做到了,因为朱利奥的确是个值得人们尊敬与看重的好人,从小到大,你,你的兄弟与你的妹妹,身边环绕的却都是一些尔虞我诈、逢迎阿谀的小丑,他们丑恶的嘴脸和灵魂,呸,简直就是泥沼的粪便,但说真的,我们又缺少不了这些人,毕竟要对付那些愚昧的民众,狡猾的爵爷,暴戾刚愎的国王和大公,只有他们能够派得上用场。但我们被这样的人环绕着,难道就是我们的初衷吗?凯撒,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你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坚实有力,真诚可信的朋友,麻烦的就是这种人很难被收买,天主保佑我们,虽然这也意味着他也很难被其他人收买但是,凯撒,像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能够被他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他会为你竭尽全力,不惜所能,甚至愿意为你背负污名,舍弃生命。”亚历山大六世将有力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所以,为了之后的丰厚报偿,你需要先付出一点,我的孩子,一点,或许更多,但只要你头脑清醒,我不介意你和他做真正的朋友,你可以为他牺牲,只要你觉得值得。”

    凯撒没有说话,亚历山大六世走了过去,用带着薄茧的手抚摸儿子的面颊,“凯撒,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或许还在抱怨我,我没有派出博尔吉亚家的刺客,也没有派出圣殿骑士,更没有调动教会军,”他充满歉疚,声音低沉地说道:“但你要相信我,我当时被查理的军队与密探监视着,如果我企图夺回人质,他的军队就会立即攻占与劫掠罗马,甚至于废黜我……”

    “我知道。”但还是会愤怒,尤其是在知道胡安已经成为神圣联盟军的统帅之后,凯撒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教皇的手指,象征着无上权势与荣耀的渔夫戒指深深地刻入他的手心。

    “当然,我可以寻求他人的帮助,特别是皮克罗米尼枢机,他收容了我敌人的儿子,有许多人认为我们之间的盟约已经被废弃,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亚历山大六世说:“因为我不想让你欠我的情,如果我去求他,那么就是大人间的交易,帐会在我们之间了了,但如果是卢克莱西亚,那么她所倚仗的就只有你们之间的情谊,凯撒,我让你欠了朱利奥的债。”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六世甚至有些顽皮地笑了起来,他端详着儿子迷惑不解的脸,耐心地解释道:“对于贫穷的人来说,当然更愿意欠别人的债,但凯撒,对于富有的人来说,无论是躯体还是灵魂上的,他都更愿意让别人欠他的债,就像是曾经的洛伦佐.美第奇他认为那些曾近被他施舍了面包和酒水的人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是的,他爱他们,胜于那些国王和大公这几乎可以称得上傲慢,但他们就是如此。”他将双手放在了凯撒的肩膀上:“没有什么能够比生死之债更能让你们亲密,凯撒,他不会拒绝你的接近,去和他一起打猎,一起祷告,将重要的事情给他做,让他和你并肩齐行,挽着他的手臂就像是挽着你的兄弟他会成为枢机,成为你在教皇选举中最为可靠的一票,他会成为你的耳目喉舌,刀剑盾牌,还有美第奇家族,虽然他们几乎被驱逐出佛罗伦萨,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即便已经訇然倒地,但凯撒,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根系有多长多深,去挖掘,我的孩子,去找寻,我们需要美第奇的钱。”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六世就忍不住叹气,洛伦佐.美第奇不能说是一个好家长,但他在临终圣事前终于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但他的儿子就差多了,他也想过是否要支持朱利奥.美第奇成为美第奇家族的家长,但他一来要考虑皮克罗米尼的想法,二来他认为凯撒与朱利奥之间的关系还不够紧密,不过既然他们都已经是主教,同在罗马,要积累感情的机会还会有很多。

    “即便你把朱利奥当作真正的兄弟也无所谓,”亚历山大六世又补充道:“看,我也是有些好朋友的。”

    “那些只是牛马和猎狗吧。”凯撒忍不住讽刺道。

    亚历山大六世大笑,“别这么说,”他否认道:“在他们妨碍到我前,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和兄弟。但有些时候,”亚历山大六世悲伤地说:“我不得不舍弃一些,我的孩子,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

    凯撒动了动嘴唇,一霎那间,他甚至想要问问亚历山大六世他是否也是那个被舍弃的?如果皮克罗米尼枢机坚持不让卢克莱西亚见到朱利奥,或是朱利奥被他们之前的冷遇伤了心,拒绝了卢克莱西亚的请求,他的父亲真的会冒着被查理八世察觉端倪的危险设法拯救他吗?不,他还有胡安,还有艾弗里,凯撒只是他的孩子中最机敏的那个,但不是他最爱的那个。

    他起身告辞,亚历山大六世没有挽留,他坐在椅子上,就在凯撒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他突然问道:“昨晚如何?”

    凯撒转过身来,他的脊背上都是冷汗,和自己的弟妹相亲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是说,对于亚历山大六世来说,但他与玛利亚幽会是因为他看出了玛利亚很早之前就在对她的丈夫胡安不满,他们还没有孩子,如果他能够获得玛利亚的爱情,或是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那么无需过多地挑唆,玛利亚也会对自己的丈夫动手而在这个世界上,丈夫要杀死妻子,妻子要杀死丈夫,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但若是让亚历山大六世知道,他一定会阻止这桩阴谋,还会因此勃然大怒,因为在波吉亚家族中,谋杀血亲是桩不可饶恕的罪过,而且胡安没有背叛家族,没有背叛父亲,他甚至没有直接伤害到凯撒,他只是挡了凯撒的路。

    “我看卢克莱西亚还是个处子,”亚历山大六世笑眯眯地说:“但你们一定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对不对?晚餐还没结束你们就从宴会上离开了,而且就没回来过,杜阿尔特有吩咐仆人整修过那间小木屋吗?我还往里面放了一大块狐狸皮,不过下次你们或许可以使用这里的房间,湖边还是有些冷的。”

    他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你可要快点,卢克莱西亚可能只是有点害羞,在她和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婚约被宣布无效之后,我会为她另外寻找一门婚事,这次她可不能拒绝同房仪式了。”

第五十七章 桃子

    凯撒满心忧虑地离开了亚历山大六世的房间,他以为卢克莱西亚会和她的嫂嫂玛利亚,或是弟妹桑夏在一起,但在镶嵌着玻璃窗,阳光充沛的针线房里,他只找到了玛利亚和桑夏,昨晚的**余波尚未在玛利亚的面颊上消退,在凯撒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虽然极力掩饰,但旁观者还是能嗅闻到他们之间的异常气味。桑夏坐在玛利亚的对面,手握着一枚用于链绣的大针,这种来自于波斯人的特殊绣法在13世纪就已经流入意大利,如今已经发展的十分成熟,这对妯娌俩一起在绣一只红色的公牛头,这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家徽,在公牛的角和眼睛位置,都用闪闪发光的金线镶了边,并且用珠绣的手法凸显出它暴虐的黑色眼睛。凯撒瞥了一眼那只只剩下了一只牛角的绣品,走上前去,分别吻了吻两个弟妹的手,桑夏发现他的嘴唇确实是按压在玛利亚手臂上的,不由自主地就滋生出了嫉妒的情绪她正值妙龄,她的丈夫艾弗里却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们的同房仪式虽然成功了,但比不成功更令人沮丧,在胡安还在罗马的时候,桑夏毫不犹豫地与自己丈夫的兄长保持着长期而亲密的往来,但在胡安离开罗马之后(或是在胡安尚未离开的时候)她的视线就转向了凯撒,但凯撒却显然缺乏对她的兴趣桑夏的嫁妆比玛利亚更丰厚,但鉴于他已经杀死了一个兄弟,将来或许还有一个的原因,凯撒愿意对自己的小弟弟艾弗里和善一些。

    在绣房外踌躇了一会,凯撒去了皮克罗米尼主教一行人的房间,在哪里他也没能找到卢克莱西亚,朱利奥也不见踪影,忧心忡忡的兄长思考了一会,就转往银湖边的小船码头,那里的斜坡长满了野生的浦菊丛,浦菊早已凋谢,但它们的叶子与梗都还在,这种被人们与圣人普勒克拉斯联系在一起的花儿一贯生长在松林边,或者说,有松树的地方就能看见浦菊,所以它被视为深厚友情的象征,但今天,躺在它们之中的人可不是一对朋友,而是一双可爱的小情人。

    卢克莱西亚裹着一件厚重的连帽斗篷,在这个年代,斗篷的样式还不怎么区分男女,但这件斗篷覆盖着黑亮的熊皮,又长又阔,即便披在一个身高六尺或是七尺的圣殿武士身上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卢克莱西亚藏在里面,旁人根本无法辨识出里面是谁,只能看见从斗篷下露出的紧身长裤与靴子凯撒在心中轻微地哀叹了一声,但因为卢克莱西亚穿裤,跨骑等不合礼仪的行为都是在朱利奥的唆使与他的纵容下完成的,他对此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而躺在卢克拉西亚身边的就是身着主教常服的朱利奥,他的短剑就放在距离手边不远的地方,凯撒注视了片刻,就看见卢克莱西亚伸出手去,抱住了朱利奥的脑袋,一双小手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能从动作上看出她是多么地兴高采烈。

    “真好,”卢克莱西亚说:“朱利奥,你没有胡子。”

    “我有胡子,”朱利奥立即反驳道,十六岁的男孩还没有胡子,只能说明他的某部分发育的不尽如意,这是无论哪个男人都无法含糊以对的事情:“我刮了。”

    “还是这样好。”胡子只会让卢克莱西亚想起路易吉,这个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许多不堪记忆的男人,她俯身亲吻了朱利奥的眼睛,纤细的手指从他的下颌滑到锁骨,再从锁骨游走到耳根,在她淘气地抓着朱利奥的耳朵时,朱利奥握住了她的手腕,和她接吻,少女少男的吻热烈,干净,流动在其中最多的不是肉躯的渴望而是灵魂的亟需,朱利奥将卢克莱西亚的斗篷落下来,他的额角紧贴着卢克莱西亚卷缩起来的小腹,颅骨抵着她的大腿,少女的脊背拱起,脊骨几乎要突出皮肤,在斗篷营造的黑暗里,他们交换着甜蜜的气息与芬芳的液体,呼吸急促,发丝纠缠,手指交叉紧握。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有三个人一直在注视在这里。

    凯撒的心头翻涌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涩与痛苦,随着年龄增长,身躯成熟,他对卢克莱西亚的眷恋与日倍增,也同样希望能够如同父亲所安排的那样去爱抚她,但正是因为他爱她,所以希望自己的小妹妹能够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的,阻挡在凯撒面前的不是凡俗的道德,也不是宗教的法令,而是卢克莱西亚的心,她一心一意地爱着朱利奥,而朱利奥……他曾经拒绝过卢克莱西亚,但这可能是他在理智的驱使下所能做出的,对自己最为残忍的一件事情了。所以当卢克莱西亚为了身陷法**营的凯撒去哀求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法再一次去忽视自己的心。不过他的变化只会让凯撒更头痛,他不知道在数百年后有一个名词叫做“绝对阀值”,但就亚历山大六世的分析,能够吸引和诱惑朱利奥.美第奇的东西很少,也正是因为很少,所以当这件东西出现的时候,想让他转移注意力或是放弃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这是卢克莱西亚,他的小妹妹,没有人能比他更深谙她的魅力,他也不认为,能够有第二个女人能够超越卢克莱西亚,她和朱利奥,除了男女之间固有的吸引力外,还有着长年亲密相伴的情感做基础,想想在皮克罗米尼的皮恩扎的好几年,在佩鲁贾与比萨的好几年,还有罗马的好几年,他们的记忆里互有彼此,忘记对方就像是放弃了自己的一段生命。

    “朱利奥还是第一次没发现我。”埃奇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不不不,我想这个时候,哪怕有一头大象从他眼前昂首阔步地走过去,他也不会发觉吧。这可真是有点糟糕,您说呢,大人?”

    “我不这么认为。”皮克罗米尼枢机冷静地说。

    “我认为我们都很了解朱利奥,”埃奇奥说:“他重感情又有责任感。”就像之前,虽然美第奇的新家长皮埃罗做出了那样恶劣的行为,但他还是不计前嫌地在美第奇家族几近倾覆的时候回到了佛罗伦萨,如果说,这还只是一个年轻人的一时冲动的话,那么他之后面对七十人议会以及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经历已经证明他有着如同梅瑟一般的智慧与大卫一般的勇气。“他不是那种只想和小姑娘一夜**,或是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的人,”埃奇奥继续说道:“他会为了卢克莱西亚放弃教职,而且正有着一个好职位在等着他美第奇家族失去了家长,而他们唯一的男丁只有十四岁,这且不论,我去见过他,比起直面敌人,他似乎更愿意藏在姐姐的裙子里。康斯特那,他的双胞姐姐,还有美第奇家族的支持者们,似乎也更愿意让朱利奥来成为美第奇的家长我想他也正有此意,只不过现在……”

    “现在他可不适合回去,”皮克罗米尼枢机说:“七十人议会,还有美第奇的敌人正对这个家族虎视眈眈,他又是那么……出色,我敢说他一回到佛罗伦萨,或是暴露了意图就会被暗杀,即便能够全身而退,在佛罗伦萨他也必然寸步难行。”

    “别忘记,还有一个萨沃纳罗拉。”皮克罗米尼枢机提醒说,而埃奇奥咋了一下舌头,不无钦佩地说:“我该说些什么?朱利奥知道他的导师竟然在支持他的敌人,他一定会伤心的。”

    “我只是让篝火燃烧的更旺盛一些罢了,这样它熄灭的时刻也会来临的更早些。”

    “对卢克莱西亚也是如此吗?”埃奇奥好奇地问道。

    “不,她只是一页书。”皮克罗米尼枢机将双手放回到袖子里:“朱利奥总是要读过这一页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年轻人必然,必须尝过爱情的滋味,才能够知道它在永恒的主前是如何的不值一提,它只会令人堕落,痛苦,头脑畏缩,身体衰弱。”

    “希望这别是您的经验之谈。”埃奇奥嘀咕道。

    “是啊。”皮克罗米尼枢机在埃奇奥惊讶的目光中承认道:“我在佩鲁贾的时候,就特意去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但我发现,它并不比书籍或是尸体更吸引我,就这样。”

    “真不知道朱利奥有您这样的导师是幸运还是不幸。”埃奇奥喃喃道。

    “当然是幸运,无论对于他,还是我。”有着敏锐听觉的皮克罗米尼枢机说道:“他爱我就像是爱一个父亲,而我爱他就像是爱一个儿子,所以,”他用那双阴冷的眼睛看着阿萨辛的刺客:“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朱利奥能够放弃圣职,在他成为美第奇的家长后也能够同时成为一个刺客,但别让我知道你有插手到他的事情里,不然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书桌上会突然多出一份详细的名单。”

    埃奇奥当然知道皮克罗米尼枢机此话并非空洞的恫吓,皮克罗米尼家族看似式微,却仍然是盘踞在罗马与圣城的庞然大物,不然西克斯图斯四世就不必煞费苦心地将皮克罗米尼以传教的名义驱逐出罗马,而亚历山大六世也不必想法设法地贿赂和收买他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又是这个家族的家长,这是他的舅舅庇护二世亲自指定的。

    皮克罗米尼枢机没有告诉埃奇奥的是,朱利奥.美第奇是真正属灵的人,就像是以往的圣人们,他们注定了要为主做牛马,无论朱利奥之后要走过多少歧路,皮克罗米尼枢机都能够看到最后的终点。

    朱利奥猫娇声娇气地叫唤了一声。它刚才只不过去追一只野鼠,回过身来主人怎么就不见了呢?它不屈不饶地围绕着密实的熊皮斗篷转了好几圈,从一个不足拳头大的缝隙钻了进去,猫的眼睛不受黑暗的阻扰,但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几乎没有缝隙的拥抱让它不由得焦躁起来,闷闷的猫叫声在斗篷里连接着响起,它听到主人和另外一个人在笑,然后是简短的交谈声,猫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主人在召唤自己,但它还是没能得到什么实质上的安抚,它竖着耳朵,倾听着古怪的声音就像是谁在品尝一枚甜美多汁的桃子,人类的身体温度很高,在这种天气里,对猫无疑是种最大的诱惑。片刻之后,它终于决定不再等待,而是用自己的毛脑袋撞击着可能的空隙,希望能够钻到主人的怀抱里舒舒服服地享受一番。

    “哦,朱利奥,”卢克莱西亚在黑暗中笑道:“别,别这样……太痒了……朱利奥……停下……”

    “什么?”朱利奥低声问道:“是这里吗?你觉得痒?”这几天他迟来的变声期终于来了,嘶哑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反而有了难以言喻的味道。

    “唔……”

    朱利奥猫努力向里钻,人类还真是喜欢吃桃子啊,它在心里感叹道。

    卢克莱西亚好一会儿才能从笼罩着自己的炙热气息中挣脱出来:“不是你……我说的是……这个……朱利奥!”

    朱利奥猫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阻挡,从潮湿的皮肤间钻了出来,神气活现地“喵!”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出征之前

    1494年的最后一次狩猎结束后,温暖的春季突如其来地降临了,落叶木的枝干上伸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落叶的树木也从沉闷的深绿色转成了明亮的碧绿色或是黄绿色,草芽在一夜之间就覆盖在了道路和山坡上,阳光暖嘟嘟的,风的使者也失去了冬日的凛冽,甚至踪迹难觅,只有在刻意找寻的时候,才能在落下的花瓣,湿润的手指,或是拂过面颊的秀发间感受到它的存在。

    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女孩的额头抵着少年的臂弯,少年的手臂承接着少女的脖颈,彼此之间不露一丝缝隙,契合的就像是上天指定。他们的身下是曾经为他们遮挡严冬酷寒的熊皮斗篷,如今它为他们隔绝了河岸的湿气柳树的柔软枝条伸展出无数翡翠色的叶片,将繁杂污秽的俗世排除在这对可人儿的视听之外,除了一只睡傻了的跳蛙之外,他们没有受到一丝打搅。

    “说到这儿,”卢克莱西亚一边玩着朱利奥的手指,一边悄悄地问道:“你把朱利奥弄哪儿去啦?”

    “朱利奥不正在你的怀里吗?”朱利奥明知故问地答道,卢克莱西亚报复性地抓起他的手指咬了一口“好吧,”朱利奥也很小声地说道:“我给它找了一个妻子。”

    卢克莱西亚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来朱利奥也难以忍受另一个“朱利奥”不断地钻进他们之间,充当令人讨厌的“蜡烛”了。

    “它长大了,”朱利奥温和地说:“也应该有个妻子了。”事实上大猫朱利奥可要比人类朱利奥风流多了,朱利奥所做的不过是挑选了一只肥壮的母猫和它养在一起罢了。

    “它会有孩子吗?”

    “会的。”和这个时代的贵族一样,婚生子与私生子到处乱跑。

    “朱利奥。”

    “什么?”

    “我也想和你有个孩子。”

    一阵轻微的骚动。

    “现在不行。”

    “朱利奥……”

    “不行。”朱利奥低声说:“你还太小了。”

    “我妈妈十三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活。

    “我们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寄托在侥幸上,年长的妇人比女孩更容易分娩,这点事我的老师皮克罗米尼早已证明的。”

    “……皮克罗米尼枢机还关心这种事情!?”

    “呃……”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避孕?”卢克莱西亚更小声地说:“茱莉亚的奶娘似乎很擅长这个。”

    朱利奥顿时毛骨悚然,在这个时代,虽然教会一再申明避孕是违背上帝旨意的,但还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情况,迫使人们不得不赶走那些想要在妻子或是情人肚子里安居的小胚胎,其中较为温和,也没有什么作用的就是在男性的枕头里放上晒干的莴苣叶子,向天主祈祷,在脖子上挂一个干的牛睾-&丸,或是揉捏女性的腰部,更为激进一些的是内置鳄鱼粪便,或是干枣粉、树皮粉与蜂蜜搓成的丸子,最可怕的是涂抹水银和服用砒霜,据说同时还有美容的作用。

    如果一定要找出几个愿意体恤爱人的男性,那么他们也有可能使用动物膀胱与肠子,它们用硫磺加工过,使用的时候需要浸泡和撒上滑石粉,可以多次……使用,价格不菲。

    “别让我知道你做了这之中的任何一种。”朱利奥不无尴尬和为难地和卢克莱西亚简略地提了提以上几种避孕方式,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除了祈祷和挂牛睾,以及揉捏腰部之外,其他方式几乎都会造成感染与中毒,现在可没珍贵的抗生素或是解毒剂可以抵消它们的侵害,还有那些可怕的“医生”朱利奥可不想自己从战场上回来了,卢克莱西亚却因为发热被放血至死在这个时代,这种悲剧时常发生。“不然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卢克莱西亚咕咕地笑出声来,她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盖在了朱利奥的身上,她不懂朱利奥为什么会对这种人们司空常见的事情如此紧张,但她知道朱利奥爱她,所以不希望她受苦,为此宁愿压抑自身的**,这是许多男性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包括她的父亲和兄长。

    “我听您的,大人。”少女甜蜜地说:“我会乖乖地等着您回来。”

    凯撒之前已经承诺过,当他攻打佩鲁贾的时候,朱利奥必然陪伴在他左右,但这次亚历山大六世可以说是非常强硬地驳回了凯撒想要统领教会军的要求,三子胡安才是他选择的对象,虽然教皇也知道,胡安是个贪图财色的胆小鬼,但每个儿子的前程都是他计划好的,凯撒是次子,那么他就应该披上法衣,成为圣职人员,来接替他的神圣位置,而死去的长子路易吉留下的,凡俗的领地与爵位,军事位置就应当由三子胡安继承。

    亚历山大六世以为凯撒会与他争执,吵闹,他知道凯撒,那就是一匹性情暴烈的小马,但这次没有,凯撒在被拒绝后,低头思考了一会,这样说道:“如果我不能去,”他说:“那么我可以让我的朋友代我出战吗?”

    亚历山大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教皇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个朋友的身份,凯撒的朋友不多,在泰拉被阿塔兰特毒死之后,最能得到凯撒信任的就只有美第奇的朱利奥,教皇也听闻过朱利奥与自己的女儿卢克莱西亚有着超越朋友的关系,但有凯撒在,他对此不是很担心如果朱利奥获得了卢克莱西亚的爱情,那么第一个将匕首刺入美第奇胸口的不会是他,只会是凯撒,没人能够夺走他的妹妹和爱人,亚历山大六世坚信着这一点。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朱利奥.美第奇,卢卡的大主教,作为教会军的一支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战役中,当然,在战役结束之前,他得不到任何补偿和酬劳,就连士兵也需要自己雇佣卢卡的人们向他们的新主教送上了许多珍贵的礼物,还有三倍的税金(惯例中只需缴付双倍),他们也派来了一百个人的军队,按照意大利的传统,以“枪”为单位,与法**队相似,五个人为一个“枪”,“枪”里分别为一个骑士,一个军士,一个长弓手,一个十字弩手,一个侍从,以及各自的战马和运送盔甲物资的驽马。一百个人,有二十个“枪”,素未谋面的人们如此慷慨当然不是出于虔诚有关于羊毛脂与羊绒的事情,虽然佛罗伦萨人严守秘密,但卢卡人在佛罗伦萨多的是姻亲,朋友。虽然卢卡以丝绸贸易闻名,但如果有这样利润丰厚的买卖,他们也不会介意从中插一手啊。

    除了卢卡人,还有的就是美第奇,也就是现任家长朱利亚诺暗中送出的一百人,这些雇佣兵原本就属于美第奇,在美第奇被驱逐的时候,也是他们护卫着康斯特娜等人免遭敌人们的羞辱与追杀,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回到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宅邸,如果朱利奥能够接受他们,倒不是什么坏事。他们之中多数都是重装步兵,有二十个骑马火绳枪手。

    另外还有一百人,则属于皮克罗米尼家族。当皮克罗米尼枢机在书房里,将一张金额巨大的商业汇票放在朱利奥手里的时候,朱利奥内疚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这笔钱可以保证他在半年内无需为雇佣兵们们的薪水担忧,万一被俘,这笔钱也能保证他的安全与尊严,或是鼓励那些唯利是图的雇佣兵们不惜一切地将他带出险境。

    有时候,朱利奥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在他的伯父洛伦佐.美第奇死去,或是死去之前,朱利奥在失去了一个可靠的长辈的时候,也失去了慷慨的资助人,洛伦佐虽然留下了遗产,但对于一个在罗马的红衣主教身边侍奉,注定了要领取圣俸的人一两座葡萄园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也许那时候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意识到他的继承人与朱利奥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但出于对亲生子女的爱,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偏向了皮埃罗对此朱利奥没什么可抱怨的,他的灵魂是成人的,懂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欠什么人的债,但他还是不由得感到寒冷与孤寂。

    皮克罗米尼枢机最初是应洛伦佐的请求照顾朱利奥的,洛伦佐放弃了朱利奥,按理说,他能给这个年轻人一份修道院或是教堂的圣职就很了不起了,但他关爱朱利奥就像是关爱自己的儿子那样,而朱利奥……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回报这份期待,但他还是动摇了卢克莱西亚的汹涌爱意简直就是灼热逼人的火焰,即使人们知道,拥抱这火焰的代价不是遭受到惨烈的伤害就是死亡,却还是如同飞蛾一般不惜一切,前赴后继。

    即便是朱利奥,他也只能拒绝一次。

    他必然要让这个老人失望了,朱利奥满含歉疚地吻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手,退出房间,他不会说,或是在心中策划什么补偿,如果皮克罗米尼枢机只是一个投资人,他这样做当然问心无愧,但枢机完全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父亲,他们之前的情感不但胜于朱利奥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朱利亚诺,也胜过了佛罗伦萨的洛伦佐.朱利奥,如果有那么一天,朱利奥想到,他只有跪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脚下,祈求他的原谅与宽恕。

    皮克罗米尼枢机倚靠在书桌边,侧耳倾听,直到朱利奥的脚步逐渐消失,他的神色凝重,眼神中却充满了慈爱。

    “您在为他担忧吗?”一个声音问道。

    枢机眼中的和善顿时消失了。

    “您知道他在做什么,”约书亚从书房一侧的祈祷室走了出来,他努力克制,但话语中仍然隐约有着几分不甘:“他正在……”

    正在为脱离圣职者的身份做准备,皮克罗米尼枢机在心中补充道,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驱逐事件中,朱利奥已经显露出作为商人与战士的天赋,接下来,在对法国人的战场上,他就要展露作为一个领袖与将军的风采了,美第奇家族现有的家长小朱利亚诺只比朱利奥大一岁,但行事性情还完全是个孩子,现在正托庇在内里家族的树荫下艰难求存现在佛罗伦萨人是憎恶美第奇的,但谁都知道,佛罗伦萨人从来就是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如果美第奇家族之后的统治者无法让他们满意,他们就又会想起美第奇家族的恩惠,呼喊着要美第奇回到佛罗伦萨的议会里来,但皮埃罗已经被审判庭认定被魔鬼缠身,一辈子都无法离开那座矗立在荒凉海岛上的修道院了,那么,难道还要让只喜欢躲在女人裙子里的小朱利亚诺来承担这份重任吗?

    如果朱利奥在这场战争中获得盛名和荣誉,他倒是很有可能被重新迎接回佛罗伦萨,有他的姐姐康斯特那,玛德莱娜,还有他的兄弟红衣主教乔.美第奇的支持,他或许能够成为第二个乔万尼.美第奇也说不定。

    但这只是魔鬼设在圣人道路上的障碍罢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坚定的认为,包括卢克莱西亚,一个生来就属灵的人最终的归宿只有主,即便他脱下法衣,卸去戒指,沉溺于权力与美色的沼泽之中,但只要一声响亮的呼召,他就会抛弃一切,飞奔而来,投伏在主的脚下,为主献出所有的一切。

    “这不是你可以妄加揣测的,洛韦雷。”皮克罗米尼枢机温和地打断了约书亚的话,成功地让这个少年失去了面颊上的淡淡血色。

第五十九章 西班牙盟军将领贡萨洛.德.科尔瓦多

    贡萨洛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海风裹挟着新鲜的空气从木百叶窗的缝隙间穿过整个房间,这个严肃的西班牙中年男子抖动着自己的胡须,抓起床单擦拭了自己的脸,他的仆人早就醒了,感觉到上方的床榻在振动与发出吱嘎声的时候,他从一张厚实的羊皮上爬起来,为自己的主人倒了一杯加了许多香料的葡萄酒,这种酒价值不菲,味道也不怎么样,但修道士们坚持它有清洁牙齿和口腔的作用。

    将军端起香料酒一饮而尽,随手扯过亚麻床单围在自己的身上,从房间里走到院子里,这时候的阳光还很稀薄,风也不那么暖和,贡萨洛浑身起了一层密集的小疙瘩,他抖了抖肩膀,弯腰提起另外几个仆人为他准备好的木桶,将里面冰冷的水尽数倾倒在身上,他一边这么做,一边大声地嚎叫着,他四十二岁了,但水滑过皮肤的时候,仍然会因为鼓起的块块肌肉而不断地分流。

    早晨的清洁结束之后,贡萨洛先去做了晨祷,然后才去用早餐,时值斋期,但西西里岛有的是水产,昨天晚上他吃了牡蛎与龙虾,今天早上是比目鱼,陪伴他一起用餐的是他的神父与一位得宠的娼妓,他的猎狗匍匐在他的脚下,和仆人一样期待着主人丢下的食物。不过比起丰盛的晚宴,为了保证身体洁净,早上的食物在质量上必然有所欠缺,贡萨洛令前者失望地将盘子里的东西打扫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滓。

    早餐后,神父开始为贡萨洛阅读他之前整理过的信件与情报,贡萨洛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卡斯蒂利亚(西班牙前身)的国王效力,之后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与西班牙的叛军作战,与阿拉伯人作战,与摩尔人作战,在寄居的城堡里与女主人学过的那些拉丁语、法语与意大利语早就被丢到了爪哇国,和大部分强壮善战的骑士那样,他的阅读与写作都非常勉强。

    神父先读了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的信,在信里,西班牙国王可以说是异常无耻地忘记了他曾经给查理八世的承诺,要求贡萨洛与流亡至西西里的那不勒斯国王汇合后,尽快整合军队,展开对法国人的围攻不过,无论是贡萨洛还是神父(西班牙神父)对这种做法都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他们的陛下一向如此,在卢多维科与侄子吉安的权力之争中,他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吉安,因为吉安的妻子正是那不勒斯的阿维亚,而那不勒斯的国王斐迪南一世正是他的亲眷;但在法国的查理八世拿出了卢西安与塞尔达涅做交换,要求他在法国与那不勒斯的战争中袖手旁观的时候,他又立即抛弃了斐迪南一世;等到查理八世进入那不勒斯,他旋即施施然,毫不歉疚地成为了反法的“神圣联盟”中的一员,对着身在意大利半岛的法王与其军队磨刀霍霍。

    “为了西班牙。”神父读完了信件后,贡萨洛说,一边将手放近自己的胸口,表示他仍然忠诚国王,但他的面孔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大人,”神父问道:“是什么令您愁眉苦脸呢?”

    “你知道,我的朋友。”贡萨洛指了指信件,“我们的国王在催促我冰雪方才消融,但他似乎希望我能够在圣母升天节前就能凯旋而归呢。“

    “但我们的军队确实要比法国人多啊。”神父这么说,西班牙人这次为神圣联盟提供了五千名士兵善于投射骚扰的标枪骑士,与武技高超的圆盾剑士,还有少量用于哨探巡查的雇佣兵,而那不勒斯国王这里有招募雇佣来的一万名士兵,而现在那不勒斯的法国人只有一万人神圣联盟在3月建立,威尼斯人在4月就控制了意大利海岸,米兰又突然反噬,这意味着法**队回返故土的海陆通道都被截断了,查理八世与他的士兵们只在那不勒斯享受了几个月的风光,就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后路5月的时候,查理八世做出决定,他带着大部分军队离开了那不勒斯,只留下了一万人给他指定的那不勒斯总督伯纳德.德.奥比尼也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

    贡萨洛瞥了他一眼,很显然,神父与西班牙国王一样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他不能骂国王是个傻瓜,却能在神父的脑袋上冠上白痴的名号:“只会咩咩乱叫,慌乱逃跑的绵羊即便有一万头又有什么用?查理八世虽然离开了,但他给奥比尼留下了他的敕令骑士,瑞士长矛手和火炮,而我们的军队却是为了抵御摩尔人的进攻而组建的法国人的军队与那群野人完全不同,”贡萨洛说到这里,不由得望向窗外,就像是能够从这里看见那些皮肤黝黑的魔鬼。他们曾经是西班牙人的心腹大患,但与法国的敕令骑士与瑞典的长矛手相比,他们又是那样的无能孱弱。

    至少贡萨洛一点也不认为,那些能够击败摩尔人的西班牙圆盾剑士与标枪骑士能够给予法国人的军队迎头痛击,至于那不勒斯国王招募来的一万个士兵,贡萨洛从不放在眼里,那只是一些放下了锄头就拿起了长矛刀剑的可怜农民罢了。

    “那么这封信件或许能让您高兴一点儿。”神父举起了一张格外洁白细致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在阳光下闪光,“矿物墨水?”贡萨洛拿过那张纸,在手里反复摩挲了几下,又查看了蜂蜡:“是亚历山大六世的秘书杜阿尔特……是的,”他说:“我有格外注意。上面说了些什么?”

    “有关于教皇的第二个私生子,”神父说,“凯撒.博尔吉亚。”

    贡萨洛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他已经成功地将自己的一个儿子推举到了联盟统帅的位置,凯撒.博尔吉亚已经是红衣主教了吧,他插手到我的军队里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预备放弃圣职吗?”

    神父摇摇头:“看来暂时他还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向前倾身,指了指信件中的几行字:“但我们的瓦伦西亚大主教似乎确实有与自己的兄弟争锋的意思,来人是他的一个心腹,据说是个美第奇,”贡萨洛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古怪地一笑,皮埃罗.美第奇的叛国行为已经成为了诸国贵人们的最新笑料,但对于朱利奥.美第奇,了解他的人始终不多,毕竟佛罗伦萨的七十人议会和法国国王查理八世都不会将盟约订立时的事情说出去,前者是为了避免佛罗伦萨的公民们又一次地臣服于在美第奇的权威之下,而后者这大概是年轻的查理八世遭受到的第一次近乎于致命的羞辱,为了自身的荣誉与地位,他无论如何也会守口如瓶的。“朱利奥.美第奇,”神父提醒道:“他是皮克罗米尼的弟子,据说枢机爱他就像是爱自己的儿子,说真的,如果不是年龄不对,或许这不仅仅只是一个传闻……凯撒.博尔吉亚也曾经师从皮克罗米尼,他们可以说是师兄弟,另外,亚历山大六世的教皇宝座也少不了美第奇的金子。”

    “这个完全有可能,”贡萨洛说:“据说那一年美第奇就像是给垂危的病人放血那般地从自己的银行与商行里抽取资金。”

    “可惜的是亚历山大六世并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好人,”神父说:“现在美第奇在罗马的地位非常尴尬。”

    “也未必,”贡萨洛说:“能够在罗马立足已经是美第奇家族前进的一大步,何况还是两个美第奇。”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信件:“他们有三百人?”

    “应胡安.博尔吉亚的命令而来协助我们。”神父笑呵呵地说:“博尔吉亚家族可没有蠢人,不过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嗯……至少里面没有农夫,虽然都是雇佣兵,但都曾经属于卢卡与佛罗伦萨,还有一百人是皮克罗米尼家族的私兵。”

    贡萨洛当然不会拒绝,也没有必要拒绝,一个孩子而已,“他们什么时候到?”

    “圣三节后,不过圣体圣血节。”神父说。

    虽然贡萨洛打定了注意要第一时间看看他的三百名士兵是的,他没打算将这些珍贵的兵力留给一个主教,就算他是卢卡大主教也不行,要说,这些穿长袍的,念念信,唱唱经还行,要让他们拿起刀剑,跨上马匹,除非他们原本就是一个骑士或是将军,而美第奇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只是事与愿违,这支队伍在圣三节前一天到了西西里,而那时候贡萨洛正应那不勒斯国王的邀请,在西西里岛另一侧的行宫里与他们一起预备做大弥撒,之后还有三天的大庆典,贡萨洛作为一个将军固然很不耐烦这种事情,但作为一个臣子,违背对一个显贵的承诺还是相当失利的,他忍耐了几天,终于在庆典结束的当天就离开了国王的行宫,在黎明的薄雾围绕下驱马回返营地。

    在他们越过一片荆棘丛生的山坡时,一只野山羊突然从一块石头后面跳了出来,飞过贡萨洛的马前,贡萨洛立即勒住了马,举起了一只手:“去看看,”他命令道:“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在驱赶,野山羊是不会轻易跳到人类面前的。”一个骑士奉命前去,片刻后他就转了回来:“是罗马教皇的军队,”他说:“由一个主教率领着。”

    贡萨洛闻言挑起了他粗壮的眉毛:“看来是我们的朋友到了。”他看了一眼神父:“就让我在这里迎接他们吧。”

    朱利奥.美第奇深知,虽然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与科技水平都可以说相当地低下,但人们的智商与情商可不会随之降低,或者说,正是因为物资的缺乏与思想的贫乏,人性中一些丑恶与污秽的东西反而得到了光明正大显露于外界的机会,就像是胡安.博尔吉亚,除了女色与暴饮暴食之外,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值得人们称道的地方,但这不妨碍他一听闻他的身份,就马上将他打发到了西西里岛,远离罗马与神圣联盟的主要军力。

    对此朱利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能够远离罗马和联盟主军反而正合他意,神圣联盟的主军中,即使是总统帅胡安.博尔吉亚也只是一张招牌罢了,一个大主教的名头和三百名士兵根本无法让他在诸侯中取得发言权西西里岛却只有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与那不勒斯的国王阿方索二世,因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西班牙人的关系,以教皇特使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他不会被贡萨洛视为敌人,至于那不勒斯国王,他需要依仗亚历山大六世的地方只会比贡萨洛更多朱利奥与其担心这个可悲的流亡国王,倒不如多多担心一下队伍里的三个雇佣兵首领。

    超乎许多人想象的,在15世纪的意大利,成为雇佣兵是许多青年,尤其是那些既不是可以继承家产的长子,又不受父母宠爱的年轻人们的最好选择。相比起庸碌的画匠、肮脏的皮匠或是手艺拙劣的金匠,成为一个勇士并且借此获得荣誉与金钱是件多么值得向往的事情!遑论还有米兰的斯福尔扎家族为他们做出榜样,谁都知道第一个斯福尔扎不过是个卑微的雇佣兵而已,但他的子孙却已经成为米兰公爵了即便达不到这个目标,也有许多强大的雇佣军团的首领,拥有自己的财产与封地,成为主教与爵爷的座上宾。

    数量众多的同类在为了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相互倾轧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能够坚持到最后的都是一些不缺乏勇气、武技、智慧与运气的人,而能够统率这些人的人更是不容小觑,棘手的是他们都有着数量相等的士兵,身份也不比另外两个人高贵或是低贱,除了佛罗伦萨的雇佣兵,他们对美第奇都不够熟悉,而且那位来自于佛罗伦萨的长官,也对皮埃罗.美第奇之前做过的事情颇有微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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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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