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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英诺森八世

    弗兰切斯克.西博闯了进来,他也许只是为了发泄被自己的妻子鄙夷与疏远的恶气,但在看到朱利奥.美第奇的时候,他的神色就骤然发生了变化:“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我的妻子,还有一个男人!”他恶狠狠地拔出腰侧的短刀,这种短刀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欧洲的领地中非常常见,而罗马的年轻人们则因为它华丽的刀鞘,银嵌金的刀柄,与大马士革钢的刀刃而将其作为一种实用的装饰品佩戴。如同弗兰切斯克这样懦弱又卑劣的人,这种短刀最多的用处莫过于在宴席上切割羊肉,还有的就像是现在,在面对手无寸铁的妇孺时,充分起到恐吓与威慑的作用。“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光光地挂在窗外,让你们的肚肠流出来,就像是一面旗帜!”

    “别再胡言乱语了!”玛德莱娜喊道,一边勇敢地将朱利奥挡在身后:“这是我弟弟,美第奇的朱利奥,你在结婚仪式上见到过他!”

    弗兰切斯克对此嗤之以鼻:“荡妇!”他直着脖子喊道:“你知道我父亲每天能卖出多少近亲相jian的赎罪券?!亲爱的,至少一打!想必里面缺不了你们的一张!”

    玛德莱娜一阵眩晕,她以为对弗兰切斯克的厚颜无耻已经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但事实证明还差得远,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把她交给身边的侍女。

    弗兰切斯克挑起了一根稀疏的眉毛,他早已成年,身材不算高大,但也有五尺七寸,而九岁的朱利奥只有四尺三寸。

    如果说身高的优势仍然令得弗兰切斯克充满信心,他还可以加上他的体重,丰富的油脂与毫不节制的饮酒让他异常肥硕,如果把他的皮剥下来,里面可以装上三个朱利奥,最为糟糕的是,朱利奥是来探望姐姐的,他的身边只有一柄短匕首。但朱利奥根本没有想要与弗兰切斯克比试剑术,他微微低下身体,手腕互握,将左侧的手肘尖向外,足尖发力,向外冲去他们的高度差让弗兰切斯克感到安全,也给了朱利奥一个绝妙的机会,他的手肘笔直地击中了弗兰切斯克的上腹部,也就是要在数百年后人们才能够经由解剖与实验了解到的腹部神经群,即便有着脂肪的阻碍,朱利奥的一击仍然带给了弗兰切斯克莫大的恐惧剧烈的,窒息般的剧痛让他以为自己被匕首刺中了,他大声哀求,希望他的敌人能够饶他一命。

    朱利奥一言不发地压住了他的胸膛,让他呼吸艰难,又连续给了他几拳在侍女们惊呼“别杀他!”的时候,朱利奥从弗兰奇斯克身上站了起来:“准备一下吧,”他说:“我们离开这儿。”今天弗兰切斯克的行为已经表明这里已经不再能够对他造成威慑。

    玛德莱娜沉默着,迅速地整备了行装,连同侍女们一起消失在重重暮色里。

    弗兰切斯克.西博在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才醒来,他睡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嘴里满是酒味,他斜靠着枕垫,努力地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勃然大怒,冲进了圣天使堡,向自己的父亲滔滔不绝地抱怨了起来。

    英诺森八世是个面容阴沉,身材削瘦的老人,他疾病缠身,所以教廷中的许多事务都交给了洛韦雷与博尔吉亚,不过这不是说他就没有野心,不会去争取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耀和权柄,他这几个月正在着力于重新组织十字军,出征奥斯曼土耳其,为此他派出了不下十位使者,却始终没能得到任何一个大公或是国王的回音,为此他焦躁不安了很久。

    “你受伤了?”教皇语气平平地问道。

    弗兰奇斯克顿时卡了一下,他记得自己的腹部曾经猛烈地疼痛过,但他醒来后掀开衣服一看,找不到一点受伤的痕迹。

    “但是,”他呐呐地道:“是朱利奥.美第奇……”

    教皇看向天花板,嘴里喃喃了一些不应该出自于一个圣父的词语,然后他再度看向自己的儿子:“朱利奥.美第奇今年几岁?”

    他的声音十分轻柔,但弗兰切斯克还是不禁颤抖了一下,“八岁……不,十岁?”

    “原来你知道他不是十八岁,或是二十八岁。”教皇说,然后手向门外一指:“滚出去。”

    在感情上,英诺森八世并不会偏向于美第奇,但他现在非常地需要美第奇。

第三十二章 牛痘

    埃奇奥一边吃吃发笑,一边为朱利奥解开腕甲,这种硬牛皮做的腕甲在雇佣兵中非常常见,不过相比起那些廉价的货色,朱利奥的腕甲是定制的,牛皮连接的地方不是用亚麻缝线,而是用钢片与铆钉固定,坚韧的钢片位于手肘外侧,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抵挡刀剑,如果像朱利奥今天那样用来打击敌人脆弱的位置,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只是力是相对的,尤其是对如同弗兰切斯克这样肥胖的成人,朱利奥的手臂留下了鲜明的淤青。

    埃奇奥当然不是在幸灾乐祸,他笑的是教皇英诺森八世。玛德莱娜一离开原先的住所,就直奔罗马的圣西斯托修道院,这座修道院的院长是个刻板的方济各修士,在诸多女修院已经沦落成为半个娼院的时候,只有圣西斯托修道院还能保持虔诚与宁静,又因为它的纯净无瑕,有许多不幸的高贵女士决定在此发愿或是隐居,循环往复下,在圣座的诸位没能注意到的时候,它竟然也成为了一座暗藏尖刺的庞然大物。

    不过在朱利奥的眼中,圣西斯托修道院也只是一座弱女子借以托庇的藏身之处罢了,她们之所以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任何一位姐妹,完全是因为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女性的地位降低到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有形式与身份的女子尚且如此,平民女子就只是牲畜与工具罢了如果她们不再相互保护,等待着她们的就是被一个一个拖出去任由宰割。

    弗兰切斯克与英诺森八世的行为让玛德莱娜厌恶至极,洛伦佐.美第奇的信件中空洞的安慰与息事宁人的态度更是让这个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心灰意冷,在美第奇与英诺森八世的合作尚未结束之前,她无法与弗兰切斯克离婚,所以她不能发愿做修女,不过圣西斯托修道院已经承诺保护她,但必须在她生下孩子之后,不然会有碍于修院的清誉。只是这几天弗兰切斯克又在她暂居的宅邸外大吵大闹,如果不是有美第奇的朋友们看护着玛德莱娜,他或许会冲进去殴打或是杀了她,这个无赖的行为几乎让朱利奥的耐心告罄。

    “也许西博(教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凯撒说。他今年十一岁,距离离开罗马,去佩鲁贾或是比萨上大学也只有短短的一年,他对美第奇的示好也因此变得明显起来,像是圣西斯托修道院,就是他请卢克莱西亚代为提醒。不然刚到罗马只有几年的大小美第奇又怎么能够知晓有这么一座风气严谨的修院存在。

    “我知道。”这或许是他的错,朱利奥想,正是因为他表现出了对玛德莱娜的重视,所以英诺森八世才会有意放纵自己的儿子,意图从美第奇这里榨取更多的利益,但要让朱利奥看着玛德莱娜被殴打,羞辱……她已经怀孕了,在这个女性的生产之苦被视为偿还罪孽的年代,人们对产育产护毫无概念,流产与生产带来的死亡比比皆是,朱利奥并不准备将希望寄托在教皇和他私生子那虚无飘渺的道德和良知上。

    “你有什么办法吗?”凯撒问:“我的朋友。”他和善地问道,在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表现的十分温和。他已经有了好几个计划,而且已经估算好博尔吉亚可以从中取得的利益。不过就如他所猜测的结果之一,小美第奇只是摇了摇头,感谢了他然后走开了。

    朱利奥去见了自己的导师,皮克罗米尼主教慎重地思考了一会:“这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旦有人出卖你……”

    “只有三个人知晓此事,”朱利奥说:“而且,它并不会带来真正的危险。”他真心实意地握住主教的手,这位老人是发自真心地喜爱他,教导他的,他对皮克罗米尼主教如同父亲一般的敬爱,所以他不会向他隐瞒自己的想法。第三个人正是埃奇奥,他听从朱利奥的吩咐,为他弄来了一些奶牛身上的结痂与脓液。大约两星期后,教皇宫里突然一片混乱,这时候朱利奥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牛痘是一种初发时与天花十分相近的传染病,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发生在牛身上的天花,但它的致死性要远远低于人类中流传的天花,但这个秘密要在十八世纪末的时候才会被一个英格兰医生发现。在十五世纪,人们对于天花,鼠疫,黑死病的处理方式也只有不洗澡,放血和灌那个你知道的,对于牛痘与天花他们当然也无从区分,首先发现罹患“天花”的是一个服侍教皇的修女嬷嬷,她被立刻关了起来,然后又有好几个与教皇接触“密切”的人身上出现了水疱与肿块,最后是教皇绝望地呼唤了医生。

    教皇命令人们追查“天花”的源头,他坚持这是一个针对教廷的阴谋,但他没想到他的雷霆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当几个罹患过天花的修士大胆地撬开弗兰切斯克的房门时,他正颤抖着浸泡在一整桶的橄榄油里,这时候人们认为这种方式能够很好地治疗梅毒,但天花……他也是走投无路了,他一开始只以为自己从娼妓那里染上了梅毒,可全身都起了水疱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患上的是天花,他害怕自己被拖出去烧死,因此缄口不言,也拖延了教皇与其他人的治疗时间。英诺森八世陷入了暴怒之中,对自己的儿子,他同样可以残忍冷酷。圣殿骑士们按照他的意旨将弗兰切斯克的房间门窗用砖头封堵起来,就连送食物和水的小孔也不留,等到教皇和其他人奇迹般地痊愈,为此举行了数次大弥撒后,他才想起弗兰切斯克,但那个时候后者早就死了,在他的房间里,肚子里全是橄榄油。

    玛德莱娜成了寡妇,她的孩子也安全生下来了,但她一刻也没停留,马上发了初愿,进了圣西斯托修道院。

    教皇对此无可奈何,牛痘不是天花,却仍然给他带来了不少折磨,他的身体愈发虚弱,原先的野心也随之畏缩,十字军的组建不了了之,他也想过找找美第奇家的麻烦,博尔吉亚与洛韦雷却同时出手阻止了他。

    “博尔吉亚就算了,”英诺森八世躺在床上,靠着枕头,无精打采地问道:“德拉,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德拉.洛韦雷沉默不语。

    约书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他有着一张适合被描绘为法官的严肃面孔,须发黑中渗透着灰白,与约书亚在幻想中描绘的父亲竟然有着几分相似,但约书亚已经提不起哪怕一点孺慕之情,他不是没有假设过刺客并非是洛韦雷主教派遣而来的,但在福利尼奥城中无望的等待已经说明了他的父亲并不需要一个魔鬼般的儿子。

    洛韦雷枢机也是第一次看见儿子痊愈的面孔,他在约书亚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即便他已经披上法衣,但与普通男子并无不同的是他也渴望着一个继承人,他伸出手,将约书亚的面孔朝向亮光处,小孩子的痊愈能力是很强的,瘢痕浅淡,几乎看不出来。他直起身体,看向坐在房屋一角的皮克罗米尼。

    皮克罗米尼主教选择的机会非常巧妙,在整个梵蒂冈都被“天花”的阴翳覆盖的时候,任凭如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变得脆弱起来,无论如何,洛韦雷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他总是要去见上帝的,到时候,他辛苦积累起来的财富难道要交给女婿或是外甥,侄子吗?倘若不是因为教皇选举,而约书亚的面容似乎没有回复的可能,他也不会选择刺杀和抛弃他。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儿子,并且是一个毫无瑕疵,简直可以证明他于天主的虔诚般的美貌的孩子,他必须感谢皮克罗米尼主教。在这里他不免又要暗中谴责博尔吉亚一番,第一个买家出价太高了,第二个买家就只能给出更高的价钱。

    德拉.洛韦雷对约书亚的抗拒并不放在心上,洛韦雷将来的一切都会是属于他的,没有什么能够比权势与钱财能够说明父母对孩子的爱,他终有一天会理解自己的行为,让他又是烦恼又是欢喜的是,约书亚坚持要继续和皮克罗米尼主教学习,直到十二岁,他要和凯撒那样去佩鲁贾或是比萨的大学。

    “但你应该知道吧,”洛韦雷说:“他只有一个学生,珍爱的就像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和皮克罗米尼的交易中也涵盖了庇护美第奇家族的一部分。

    “我知道,”约书亚停了一会:“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洛韦雷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任性给他带来的烦恼,这种感觉非常新奇,但如果约书亚不愿意改变他的想法,那么他就设法改变皮克罗米尼主教的想法好了如果无法改变,那么就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别碰朱利奥。”约书亚说。

    约书亚的敏锐让洛韦雷一阵惊喜,“他只是一个私生子。”虽然洛伦佐.美第奇给了他一个姓氏。

    “他救过三次。”约书亚忍耐着将“我也是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被生父抛弃的私生子。”丢在洛韦雷脸上的冲动:“第一次,”他满含讥讽地说:“在刺客以为绞死了我,把我扔在空置的石棺里的时候,是他把我拖了出来。”他没有去看洛韦雷突然有点尴尬的神情:“第二次,他用鱼皮治愈了我的烧伤;第三次,在我险些被路易吉.博尔吉亚斩开的时候,他用一本燃烧的书阻止了那个蠢货。”

    “但你从未感谢过他。”洛韦雷说。

    “因为我一无所有,”约书亚说:“钱囊空空,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虽然说是皮克罗米尼主教的学生,但我知道他收下我只是因为美第奇,您要我用什么感谢他,虚伪的承诺与可笑的夸奖吗?”

    “你嫉妒他。”

    “他很难不让人嫉妒,”约书亚低声说:“但我也喜欢他,父亲,如果你看见他,你也会喜欢他的。”

    “将来你才会是那个令所有人嫉妒的人。”洛韦雷主教说,然后握住了儿子的手。

    朱利奥.美第奇也接到了洛伦佐,他名义上的父亲,实质上的伯父的信件,他看完了,不生气也不沮丧。埃奇奥在一旁抱着手臂,侧头看着窗外的湖面:“说了些什么?”他问道。

    “说我不该如此冲动。”朱利奥说。

    “但你不以为然。”埃奇奥放下手臂,走到他身边。

    “有很多事情,不是委屈和等待就能解决的。”他继续忍耐下去,等来的很有可能就是玛德莱娜的尸体,而且他们没有办法证实玛德莱娜是因为弗兰切斯克而死,即便能,别忘记教廷的赎罪券正大行其道,一个丈夫杀了妻子只为了再娶,也不过需要缴纳两个金杜卡特的赎罪钱弗兰切斯克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英诺森八世甚至还会要求美第奇家族再送一个女儿以及丰厚的嫁妆来。

    或许美第奇家族在将来可以在家徽上增添教皇的三重冠(表明家中曾经有人被选为教皇),但玛德莱娜呢,不要说这是必需的代价,对于朱利奥来说,没有生命不值得被珍惜,尤其是身为弱者的女性。

    “如果你将来可以成为一个圣人,肯定是所有女性的主保圣人。”埃奇奥打趣说。

    朱利奥干巴巴地笑了笑。

    “那么,”埃奇奥问:“牛痘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三章 佩鲁贾大学

    皮克罗米尼枢机原本是想继续教导朱利奥几年,再让他去佩鲁贾或是比萨读法学与神学,但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已经有人对教皇身上的牛痘产生了兴趣,众所周知,感染过天花的人若是痊愈就不会再被天花危害,那么教皇身上的究竟是不是天花呢?他还会不会感染天花?是的,这个黑暗的时代对科学是不太友好,但那只是针对中下阶层的,对于金字塔上层的人物来说,无论是宗教还是科学,只要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就好,这也是为什么皮克罗米尼主教在大学时就被戏称为“男巫”,却一直安然无恙,甚至一路做到主教的原因了。而在阿西西发生的事情,如果凯撒的父亲不是博尔吉亚,而博尔吉亚也不是圣殿骑士教团的首领的话,佩鲁贾主教与皮克罗米尼也不必因此心有余悸。

    总之,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密切注意下,教皇身边那几个罹患了“天花”又有幸没有被活埋,驱逐和烧死的修女与教士之中,很快就消失了一两个,不知道是被他们的家族召回,还是遭到了绑架,幸而皮克罗米尼可以直接询问朱利奥,在得知正是那些生长在牛身上的水疱可以用来抵制天花之后,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被这时候的人们所畏惧的三大瘟疫魔鬼:天花,鼠疫,黑死病之一,将会被永久地扼杀在襁褓之中。这是近似于,不,这就是降落在人世间,可以看见与触摸到的圣迹,皮克罗米尼枢机意识到这将是一份伟大到即便教皇也无法撼动的功绩他动作迅速地搜集了所有的牛倌,将那些生过水疱的人找出来,将他们和天花病人饲养在一起这又是朱利奥做不到的事情了。

    皮克罗米尼枢机忙于他的“工作”,于朱利奥和其他人的教学进度也顿时缓慢了下来,但比起得到了意外的休憩时间,欣喜若狂的乔,朱利奥却显得郁郁寡欢。

    “为什么不让洛伦佐知道这件事情呃?”埃奇奥坐在朱利奥房间的窗台上,曲折着修长的双腿,这份情报也已经被他递送了出去,要证明此事的真假,并不困难,只需要几头牛,几个健康的人和几个天花病人,瘟疫不是人类可以操纵的,即便是阿萨辛也必须屈服于它的淫威之下,让埃奇奥惋惜的是,作为与圣殿骑士教团对抗的刺客组织,阿萨辛只能保证这桩奇迹般的秘密不会成为敌人对付他们的武器,要将它令人信服地扩散出去就连埃奇奥也不得不承认阿萨辛没有这样的能力。

    小美第奇给了他一个“别开玩笑”的眼神,“美第奇家族承担不起这样沉重的责任。”其他不说,如果有人不幸因为种植了牛痘而死(无论是因为本身的原因还是外界的原因),美第奇家族轻则千夫所指,重则会被群起而攻之,吊死帕奇的绞索还在宫殿的窗前摇晃,在这个时候测试人性难道是怕家族覆灭的不够快吗?但如果让教士们来做这件事情呢,他们只需要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够虔诚”就行了。

    “啊!”

    虽然已经被丝绸蒙住了眼睛,又被凯撒紧紧地抱在怀里,卢克莱西亚在感觉到冰冷的刀刃触碰到自己的手臂时,仍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喊。

    皮克罗米尼枢机丝毫不为所动,作为一个已经可以被认为死后封圣的人,整个梵蒂冈,或说整个欧洲,能够让他来动手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而且做这件事情,从来就是越干脆利落越安全。他用三角形刀头的锋利小刀飞快地在女孩柔软白皙的左侧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大约只有半寸的口子,然后又纵向划开另一个,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十字架,这也是教会的要求。事实上,凡人要接种牛痘,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并且繁杂,要在“承受天主以及圣人恩惠”之前做弥撒,彻夜祷告,禁止饮食,用烈酒净身等等,其中有多少朱利奥与皮克罗米尼乘机掺杂进去的个人想法就不说了,反正后续的成果极其令人满意。

    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确实是一个非常具有魄力的人,他在主教中是继皮克罗米尼之后第一个接受牛痘种植的,而他的儿女们也不过晚了两三个月,就连最小的艾弗里也在接种的行列里,虽然皮克罗米尼枢机有提醒过艾弗里只有四岁,接种牛痘很有可能让他出现高热,罗德里格在考虑了几天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比起可能的高热,天花对于孩子的威胁更大。

    卢克莱西亚的蒙眼布被解开的时候,她的手臂已经被包裹好了,接下来,她会有一段时间的发热与起水疱,为了避免留下疤痕,若是接种人资产宽裕,慷慨大方,教士们会嘱咐他们让无法控制自己的孩子保持一个“虔诚”的睡姿,实际上就是让父母将他们的手脚固定起来,还要与其他未种植牛痘的人隔离。

    牛痘为教会带来了莫大的声誉与收入,普通的平民或许不会用到赎罪符,也不会有需要举行弥撒的强烈需求,但就算他们不顾惜儿女的性命,也要爱惜自己的,而牛痘已经可以说是被教会垄断了,现在只有不到一双手的人知道点在伤口中的液体提取自牛身上的溃疡,他们只知道这种“圣物”可以预防天花,每一盎司五十个金币,可以为二十个到三十个人接种,这还是对平民的,单“圣物”的费用。教会难得慷慨地允许他们筹款缴纳做弥撒的钱,隔绝外界的房间也可以分作两人间,六人间,十二人间,还有烈酒和干净的白布也给出了一个相对廉宜的价格。

    贵人们就要讲究和繁琐的多了用来切开伤口的银刀是专门铸造的,由主教或是教皇亲自祝祷过,用以清洁身体的烈酒也是由最为虔诚的苦修士酿造的,尊贵的教士们而不是屠夫和理发师施行手术,手术时可以被允许握着十字架,后续的修养与看顾也要在修道院里完成,所谓装载着“圣物”的玻璃小瓶也是固定在镶金的银盒子里,而不是铜盒子或是木盒。

    罗德里格检查了卢克莱西亚的伤口,又许诺了一个宝石戒指,但卢克莱西亚不要戒指,她问:“我可以和凯撒一起去佩鲁贾吗?”

    博尔吉亚枢机还没回答,就听到一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这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正在将擦拭干净的银刀扔进盛着烈酒的银盒子里,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鬼脸:“我很想满足你的愿望,卢克莱西亚,但是……”

    这下子轮到卢克莱西亚生气地转过头去,她故意大声叹气,好让父亲听到:“有多少事情就是坏在这个但是上。”

    罗德里格顿时笑了:“这是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他问:“你是从哪儿听到和读到的?”

    从朱利奥.美第奇那里,但卢克莱西亚隐约能够感觉到父亲事实上对美第奇家族并不那么热衷,“那么我可以去佩鲁贾吗?”

    “很抱歉,不能。”罗德里格说:“凯撒是去读大学的,你去干什么呢?”

    “我也可以去读大学。”卢克莱西亚充满希望地说道。

    “但你是个女孩啊。”罗德里格**着她如同金子一般的柔软长发:“过于丰富的学识只会给女孩带来不幸。”

    但朱利奥就没有这样认为过,卢克莱西亚忍耐了很久,才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看见过朱利奥如何与玛德莱娜相处,除了为她雇佣侍卫,招募仆从之外,他也鼓励玛德莱娜读书,不但是圣经,或是与圣人或是贞女有关的书籍,一些被许多人认为离经叛道的书,只要朱利奥能够找到,他都会带给玛德莱娜卢克莱西亚偷偷地在玛德莱娜的房间里看过几本,在这些书里,女性们不再是弱者或是男性的附庸,她们聪慧,强壮,勇敢,懂得如何巧妙又周全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那不是一枚宝石,一条花边,而是一支军队,一个宫廷甚至是一个国家。凯撒不希望她与朱利奥过多的,亲密的接触,卢克莱西亚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她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累积起来的疑问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但就如她父亲,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与凯撒的态度,她也知道他们不会想要一个……怎么说呢……一个具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儿和妹妹。虽然他们很爱她,但就和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那样,他们并不认为女性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她总是必须攀附什么而生,在还是女儿的时候依靠父亲和家族,在成为妻子之后依靠丈夫和儿子。

    越是了解的越多,卢克莱西亚的心中就越是恐慌和空虚,她有时候甚至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去翻阅那些奇怪的书籍呢?它们未必能够给她带来好处,但她更多的时候庆幸自己能够碰触到这些珍贵的知识,她不想成为博尔吉亚家族的瑰宝,她不是一枚罕有的宝石,也不是一朵艳丽的玫瑰。

    她是人。

    卢克莱西亚的要求当然不会得到应允,即便罗德里格发了疯,佩鲁贾大学也不会接受一个女性学生,

    让朱利奥意外的是,不但是凯撒,就连他和约书亚都一起被送到了佩鲁贾。皮克罗米尼枢机有幸拥有了三个极其聪慧的学生,以及两个不那么聪明,但同样声势显赫的赠品(乔.美第奇==,泰拉.巴格里奥尼==),前三者的“七艺”课程基本上已经结束了,而按照当时大学的要求,文法,修辞,伦理修完后,就可以得到学士学位,算数,几何,天文和音乐修完之后,就可以得到硕士学位,取得继续研修三个高级专门科系,神学,医学与教会法(兼罗马法)的资格,修完这三门,才能取得博士学位,虽然说大学暂时对入学年龄和修习年限没有要求,但一般而言,入学年龄被限制在十二岁以上,毕竟大学的老师们也不想面对一群还在光屁股与拖鼻涕的顽童。

    修完初级与高级课程大约需12~13年,蠢货除外,天才也除外,美第奇,洛韦雷与博尔吉亚都是直接进入大学的高级课程的,凯撒选择了法学,乔,泰拉也一样,只有朱利奥与约书亚选择了医学,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三门课程他们都将有所涉及,只是着重点与前后顺序不一样罢了。

    朱利奥有趣地发现,15世纪的大学与数百年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教室里光线充足,摆放着整齐的斜面书桌和长凳,胡须灰白的导师在高高的讲台上口沫飞溅,滔滔不绝,底下的学生们有认真听讲的,也有神游天外的,打盹的也不在少数;先要缴纳注册费,然后按照课程与导师的名字收取听课费(也有没给听课费的学生去蹭课),得到学位的时候要给学位费,还有出席各种典礼的钱与获取证书的钱,抄录本人档案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不过这时候的大学还没有宿舍,学生们都在大学附近租赁房屋居住,当地的居民们都很讨厌这些家伙,因为他们无礼又暴躁,还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学生们中有贵族与教士的亲眷,但也有商人,市民甚至农民的孩子,后两者能够上大学完全是因为有幸遇到了一个愿意资助他们的人,他们又足够聪明灵巧,但这往往也意味着没有家庭补贴的他们付不起一日两餐或是三餐的钱,它们比房租还要昂贵的多,即便有大学里提供的价格低廉的便餐,他们仍然会感觉到压力沉重。

    如果他们幸运,也许还能有成为书记员或是修士的可能,但也有一些人,被那些无需担忧钱财的纨绔子弟诱惑误导,终日沉浸在酒、赌场与娼妇的打情卖俏里,这样的人,要么因为饥寒病痛倒毙在冬日的街道某处,要么沦为小偷和强盗,被投入监牢或是绞死。

    对此朱利奥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凯撒,乔和泰拉身边都有着这样的人,他们以为可以凭借着谄媚逢迎被博尔吉亚与美第奇的子弟另眼相看,却不知道凯撒因为野心,乔因为懒惰,泰拉因为傲慢,根本不可能将没有用的人放在眼里,他们的忠诚在这三个人眼中一分不值,等到一两年后他们离开,这些为了跟随博尔吉亚等人而掏空了钱囊和时间,自己一无所成的家伙该怎么办呢?

    “没用的。”约书亚抱着一叠厚厚的抄本走到朱利奥的身边,“他们只会看到有人确实因此受到了贵人的青睐。”

    “他们没发现,那些受到了青睐的人本身就有着值得博尔吉亚他们看重的地方吗?”朱利奥哭笑不得地说,一边帮约书亚接过多一半的书本,这时候的手抄本可真是又厚又重,除了羊皮的内页之外,还有木板或是金属的封面,一些重要的书本还要加上铁链约书亚的面孔已经完全好了,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受了冷的关系,一到冬天就会生病,平时的时候身体也很虚弱。

    “他们存着侥幸之心,”约书亚抱着书,伸展了一下肩膀:“用几个金杜卡特买来一个圣职或是一个银行家的位置,这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做到。”

本书人物简介以及解答一些读者们的小疑问:

    本书涉及的主要家族为,佛罗伦萨的美第奇(金融巨子),西班牙的博尔吉亚(教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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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第奇家族的现家长为洛伦佐.美第奇,他的弟弟是被称为美男子的朱利阿诺.美第奇,在1478年被刺杀,本书主人公朱利奥.美第奇同年出生,有一个双生姐姐康斯特娜。两人顶替了洛伦佐夭折的双生子身份,在名义上是正统的婚生子。

    本书中,洛伦佐有8个孩子,长女鲁克蕾琪亚,长子皮耶罗,次女玛德莱娜,次子乔,三女路易莎,四女康斯特娜(收养),三子朱利奥(收养,本书主人公),幺子朱利亚诺。

    博尔吉亚家族的家长为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教廷副相,枢机主教,以及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现长子路易吉,与弟妹不同母。次子凯撒,三子胡安,女儿卢克莱西亚,幺子艾弗里。

    约书亚.洛韦雷的父亲是洛韦雷枢机主教,一直在与博尔吉亚的罗德里格争夺教皇的位置。

    约书亚,凯撒,朱利奥都是皮克罗米尼主教的学生,皮克罗米尼主教同样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借助自己的学识与家族的力量在博尔吉亚与洛韦雷中左右逢源,借此夺回自己的权力。

    泰拉.巴格里奥尼是佩贾鲁大公的儿子,也是凯撒为了将来而为自己收拢的左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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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教,枢机主教的前缀一般而言都是姓氏,姓氏表明了他们所在的家族,在本书中,主教身后几乎都有一个强有力的家族支撑着。

    皮克罗米尼主教,原名就是弗朗西斯?托德斯切尼?皮科罗米尼,皮克罗米尼就是他的家族名。大家不需要去记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少会有人用,只要记住他的姓氏就可以了。

    洛韦雷枢机主教,原名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同样的,只要记住洛韦雷就行了。

    有时候在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直接用到他们的姓氏,像是约书亚就是洛韦雷,这是一种代称。

    中世纪的人名事实上有很多重叠的部分,所以有时候看到我用简称,或是同一个名字有不同的翻译,这不是错误,是不得已而为之。

    **

    还有有关于阿萨辛的刺客,以及他们的敌人圣殿骑士教团的问题,在这里我会援用一些历史以及非历史中的内容,但这些都是为了丰富内容与走向合理,会有二改,一些不是那么现实与合理的东西会被删除。

    譬如一堆稻草的问题。

    之后若是大家对本书还有疑问,我也会尽量回答的,谢谢您们的支持.

第三十四章 瓦伦丁日

    2月14日是瓦伦丁日,是的,没错,在数百年后也被人们称之为情人节,瓦伦丁是佩鲁贾的圣人,三世纪时他在佩鲁贾出生,在这里成为司铎,距离教会封圣也有近一千年,他在这里所受到的崇敬与朝拜也是最为虔诚和隆重的,不过比起其他圣人的节日,瓦伦丁日显然要更为热烈与欢快,在主教与教士的队伍后面,跟随着的几乎全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高声歌唱,抛洒鲜花。

    夜晚的时候,佩鲁贾大学的学生们也都偷偷溜了出来,街道与广场中处处人群,火把将天空映照的如同白昼,每个人都穿着他们力所能及的艳丽服装。朱利奥和约书亚跟在凯撒,以及乔和泰拉的身后,他们这些又有权势,又有钱财的学生当然无需与平民厮混在一起,多尼尼宫里早已为他们预备好了丰盛的美食,醇香的葡萄酒,还有身价不菲的娼妇,所有人不但穿着华丽,还在脸上戴着面具作为放纵的借口,这是一个被**、烛光与****所充斥与形成的大漩涡,大厅里的人们都在跳舞,男男女女将手挽在一起,组成一个大圈圈,不断地将腿踢向半空。

    “去跳跳舞吧,”凯撒说:“这也是大学学生必修的课程之一。”

    “是啊,”他身边的泰拉说道:“放心吧,你们在这里不会遭遇到任何危险,只管随心所欲,亲爱的,虽然有点早,不过领略爱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他向着一个熟悉的娼妓挥了挥手:“她们可都是些值得尊敬的好老师。”

    约书亚环顾四周:“希望我们身边不会恰好就有着那么一位‘导师’。”他是在说,大学的导师中也有一些春心未泯的家伙,他们大概不会在意学生在晚上偷溜出来寻欢,但如果被他们听到竟然有人将娼妇与自己相提并论,即便不能对一个博尔吉亚或是巴格里奥尼挥动藤鞭,加点功课总不是什么大问题。

    原本因为葡萄酒而有点意识朦胧的泰拉猛地清醒了过来,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看周围,但今晚到处都是戴着面具,身着膨大外袍与斗篷的人,想要从面具下的那一点皮肤和鼓胀的布料间推测出来人的身份,实在是太难了。

    “好吧,”他小声地说:“总之开心点。”说完他就拖着乔和凯撒溜进了人群。

    “要知道,”朱利奥说:“有一种理论。”

    几个想要靠近他们的娼妇站住了,无论如何,这里都不像是一个适合用来讨论学术的地方但约书亚显然认为,讨论学术要比应付那些气味古怪,皮肤粗糙的蠢货愉悦地多,于是他轻快地摆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请说吧,师兄。”

    “它是说,人所能够拥有和掌握的一切都是有定额的。”朱利奥指了指放在他们附近的一篮绛红色的蜂蜜覆盘子干:“就像是那盘子果干,也许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他只有品尝这种果干一百次的机会。”

    “超过一百次呢?”

    “不知道,”朱利奥说:“也许他会厌恶起这种果干,也许他再也付不起买它的钱,又或者……”

    “他死了。”约书亚说。

    朱利奥卡了一下:“是的,而且不但是果干,也有可能是别的,譬如……”

    “爱情。”约书亚再次接道,当然,他们都知道现在他们讨论的“爱情”与那种圣洁虔诚的情感毫无关系。“所以我们要珍重自身,避免过分贪婪。”他向朱利奥微笑了一下,表明自己已经领受了他的提醒。

    约书亚一边转过头去,一边在心中轻轻地叹气,他和自己的父亲承认过,他嫉妒朱利奥但看看吧,即便满是善意的劝诫,他也能处理的这样婉转隐晦,既不会让被劝诫的人觉得受到了羞辱,又不会让被劝诫者无法明辨其中的厉害,像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有多么狠毒,才能毫不犹豫地憎恨他,伤害他呢?过了一会,他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却发现朱利奥正皱着眉,注视着一个偏僻黑暗的角落。

    那里聚集着几个娼妓,还有几个浪荡子弟,约书亚以为他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事情,但随后的一瞥让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朱利奥的手臂。

    “我没看错,对吧。”朱利奥问道。

    “没有。”约书亚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他们跃下椅子,穿过沸腾的人群,径直往那个角落里走去。

    被打搅了的人不高兴地往后看去,在看到朱利奥与约书亚的时候,他的脸上满是轻蔑与嘲弄的神情,但随即,朱利奥就将身上的斗篷掀了起来,让美第奇家族的徽章在暗淡的光线中熠熠生辉,他立刻就退却了,其他人也在眼神和手势中放弃了他们的猎物。

    朱利奥一把就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拉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卢克莱西亚磨蹭了一会:“我买通了一个教士,让他去告诉佩鲁贾大使,博尔吉亚枢机主教希望他能够把我带来佩鲁贾大学,和我的兄长在一起。”

    “你不该那么做,”朱利奥声色俱厉地指责道:“更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卢克莱西亚被朱利奥拉着走,她的手腕被紧紧地抓着,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因为这里除了寻欢作乐的男人,就只有娼妇。”

    “这有……什么……”卢克莱西亚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小跑,“父亲那儿……宴会上……”

    朱利奥按住额角,这就是本年代的奇特之处了,孩子们,尤其是女孩,不被认为是个完整的“人”,甚至不具有情感与思维,所以很多时候,一些不应该被他们过早了解的事情也会坦荡荡地摆在他们面前。凯撒,卢克莱西亚以及博尔吉亚的其他孩子,只要脱离了母乳喂养的年纪就会被他们的父亲带在身边博尔吉亚的宴会在整个罗马都是相当著名的,据说就连教皇英诺森八世都写信提点过他,希望他的宴会别再那么……放荡至少别有那么多几乎衣不蔽体的娼妇。这也是为什么他让出“银宫”的时候,皮克罗米尼主教还多般挑剔的缘故。

    而这些,这位主教大人的孩子,路易吉,凯撒,卢克莱西亚,胡安都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男孩们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宽容,卢克莱西亚呢?

    “我们回去再说。”朱利奥看向约书亚:“好约书亚,能帮我把凯撒叫出来吗?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立刻。”约书亚回答,十几分钟后,他终于把衣衫不整的凯撒拉了出来,他们身后还有泰拉与半醉的乔。

    凯撒见到卢克莱西亚也同样震惊不已,不过他生气的是卢克莱西亚自己跑来了佩鲁贾,对她居然会出现在这个近似于罗马天体浴场的鬼地方倒是毫不在乎。

    md,朱利奥在心里想道,这对兄妹都需要一些必需且迫切的教育。

    因为卢克莱西亚的突然到来,男孩们的娱乐时间只得大大缩短,他们匆匆离开广场,沿着黑暗的小巷回到普廖里宫,那是属于巴格里奥尼的一座小行宫,虽然陈旧但仍然宽敞舒适,作为佩鲁贾将来的主人,泰拉当然有权利使用它,它距离佩鲁贾大学只有几百尺,但距离多尼尼宫却间隔着两个广场,广场周围是密集的多层公寓,里面居住的几乎全都是大学学生。

    就在他们必经的一条小径上,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吵闹声,在晃动的黑影间他们看见了刀剑的亮光。

    “怎么回事?”泰拉问道,他的武术教师立刻上前询问,原来是几个大学生声称喝的酒中掺了太多的水而拒绝为此付钱,甚至殴打了无辜的店主,因此与市民们对峙了起来,“把他们赶走。”泰拉不耐烦地命令道,这个小插曲让他觉得有点丢脸,但就在他的武术教师有所动作之前,人群中竟然有人大叫让佩鲁贾大公见魔鬼去,这下子泰拉顿时勃然大怒,他走了过去,人群立刻把他包围了起来。

    朱利奥以为这件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毕竟这里是佩鲁贾,但泰拉似乎被几个人困住了,他们喝多了,反复说着一样的话,就连自己的姓氏都弄不清,他不安地皱眉,埃奇奥四年来一直严格地训练他,他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了,那些人虽然披着斗篷,但不像是大学生,也不像是一般的人,普通人不会如他们一样穿着硬邦邦的紧身上衣,皮裤和靴子,他们看起来……就像是雇佣兵。

    这个念头如同雷电一样击打在朱利奥的脑子里,他迅速地拔出了身边的短剑,他身边的人反应也不慢,在拔出武器的时候凯撒更是高声叫着泰拉的名字。

    混战一触即发。

    凯撒与朱利奥没有犹豫,猛冲向前,无论这些人想要做什么,他们一定不能被首尾夹击,后边的人也跟着奔跑了起来,但在他们逼近之前,朱利奥等人已经扑进了围拢在泰拉身边的人群里微弱的光线下,朱利奥看清了这些人的脸,去掉兜帽和面具后,这些人露出了粗糙的皮肤与坚硬的下颚,以及凶狠的眼睛,包括那些“学生”在内,他们挥舞着武器,在泰拉和他的武术教师身上留下可怕的伤口,凯撒就如同一柄尖锐的利剑那样刺入人群,他也只是个少年,却表现的勇武无比,在博尔吉亚的武术教师的协同之下,他们竟然清理出了一处小小的空地,泰拉和他的武术教师立刻跑了过来,和他们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亮光!”朱利奥叫道,泰拉和凯撒马上闭上了眼睛,几乎于此同时,一蓬耀目的光亮在瞬间照亮了整个巷道。强烈的光线让所有没能及时闭上眼睛的人都止不住地眼睛酸痛,流泪不止,但他们的危机远没有到解除的时候,这些刺客非常的老练,在发现自己无法视物的时候,他们就并肩站在只容四人同时行走的巷道里,任何人想要经过都必须突破他们的刀剑屏障,那些追逐猎物而来的刺客受到的影响更是没有同伴那样严重,朱利奥顿时意识到他们将会迎来一场艰难的战斗。

    朱利奥的武术教师是埃奇奥,一个武技精湛,无以伦比的刺客,凯撒的与泰拉的武术教师即便无法与埃奇奥相比,也是家族中的佼佼者,他们还有几个强壮的侍卫,只是在面对至少二十个敌人的时候,这点人数未免有些捉襟见肘,幸运的是他们被截留在巷道里,他们难以冲出巷道,但敌人也无法轻易包围他们。

    朱利奥喘息着,凯撒,乔和泰拉也是如此,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正在迅速流失的体力。走运的是,因为卢克莱西亚他们提前从宴会上离开了,凯撒想道,他们原本应该在宴会结束的时候遭到袭击,那时候他们必然酩酊大醉,手足无力。不仅如此,那时候伪装成学生和市民的刺客们也不必过多地纠缠泰拉,拼命拖延时间以至于被朱利奥发现破绽他们一定是突然发现朱利奥等人已经离开了,一部分人却还没有到达既定的埋伏位置。

    凯撒的面容曾经被一个画师盛赞为如同天使一般的沉静,如果他看到现在的凯撒,准会觉得这个天使已经堕入地狱,朱利奥知道自己的面孔可能也已经变得狰狞无比,他们的力量所剩无几,敌人的数量却还是他们的两倍,更令他们头痛的是,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三处堪称致命的弱点,乔、卢克莱西亚以及约书亚。

    就在他们决定誓死一战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那是因为瓦伦丁日而没有如往常那样早早就寝的佩鲁贾市民,但把他们吸引过来的是朱利奥方才点燃的明亮白光,泰拉的随从立刻高声喊叫起来,请求佩鲁贾的市民前来援救他们那些勇敢的人果然都跑了过来。

    刺客们只得逃走,但就在朱利奥他们松懈下来的时候,一个恶毒的家伙伸出手,抓住了卢克莱西亚。

    之后的事情发展的很快,就连凯撒都有些恍惚……他们之中只有朱利奥及时做出了反应,他握住了那柄即将刺入卢克莱西亚脖子的匕首,一刀割开了刺客的喉咙,但另一个刺客的左手短剑却乘机刺入了他露出破绽的胸膛。

    朱利奥醒来的时候,凯撒正坐在他的床边,他怀抱着双臂,在看见朱利奥睁开眼睛的时候立刻由衷地微笑了起来。

    “你没事了,”凯撒说:“皮克罗米尼枢机看过了你的伤口,你姐姐缝在斗篷里的美第奇家徽挡住了短剑,虽然它还是刺了进去,但被卡住了,不深,没有碰到心脏,也没有割开肺部。”他展开了那件斗篷,上面清晰地有着一处贯穿的裂口,厚重的金线银线降低了剑刃的穿透力,用来“卡住”左手短剑则是镶嵌在上面的纯金小球,六颗小球有五颗都变了形。

    “还有,”凯撒.博尔吉亚低下头,轻声说到:“你救了卢克莱西亚,对此我感激不尽……我的兄弟,在这里我不用博尔吉亚的姓氏,而是以我凯撒的名字向你起誓,我会为你做一件事,无论是怎样的要求,哪怕你要我去死。”

第三十五章 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 和茱莉亚.法尔内塞

    “还有一件事情,”凯撒不那么情愿地说道:“你的武术教师来了。”

    “哦,是‘斗士’吗?太好了。”朱利奥高兴地说:“我一直在等着他。”

    “如果早几天会更好,”凯撒当然知道美第奇的武术教师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战士,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生性散漫,傲慢无礼,甚至可以说有点渎职,在他们居住在银宫的时候,他就经常外出,连接几天和娼妇厮混,那也就算了,毕竟在博尔吉亚枢机的势力范围内,他们都很安全。但既然朱利奥和乔来到了佩鲁贾,他就应该时刻跟随着美第奇们,就像博尔吉亚与巴格里奥尼家的武术教师们,而不是拖拖拉拉的和他的姘头告别上……整整好几个月。凯撒曾经想过招揽他,现在也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一个丝毫不重视雇主性命的佣兵再强也没用,只会徒然地耗费他的资产与人脉。同时他也为了朱利奥而愤怒,如果昨晚“斗士”在这里,朱利奥或许根本不会受伤。

    朱利奥倒是完全不介意,埃奇奥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术教师,他有着自己的事业,这份事业或许还相当危险,有好几次,他回来时华美厚重的外套下掩藏着的伤口几乎可以致命,还是朱利奥从卢克莱西亚那里借了丝线和针把他补起来的。

    埃奇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检查了朱利奥的伤口,确定它不日就可痊愈后,就将一个长着浓密的深褐色胡须,有着弯钩鼻子的男人带到了朱利奥的面前,他一见到朱利奥就陡然从眼睛里发出光亮来。朱利奥原先还有点婴儿肥,但在受伤之后,因为失血和疼痛,他的双颊迅速地凹陷了下去,一般人看来会觉得他瘦得可怜,但在画匠与石匠的眼里,因为消瘦而凸显的骨骼,与愈加鲜明的五官反而能够给他们带来无穷的灵感,如果不是有埃奇奥的阻拦,也许列奥纳多会扑上去,不仅仅用视线,还会用手指临摹这张秀丽的面孔。

    “我要为他做幅画,”列奥纳多急迫地说道,“一幅圣徒的画像,一个活生生的圣约翰……”

    埃奇奥头痛万分,虽然他早有预料……但还是低估了列奥纳多对美的狂热追求与索取:“你应该记得我带你来是为了什么吧,列奥纳多,”他转向朱利奥:“这是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他正想说,希望极其善于思考与创新的列奥纳多可以为朱利奥制作袖剑,软甲以及一些刺客或是美第奇需要的防具武器时,朱利奥已经露出了一个冷淡的微笑:“我知道这个名字,”他说:“有着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美第奇的朋友。”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混杂着冰块的冷水那样倾倒在列奥纳多的头上,只一下就让他冷静了下来,而后,莫大的羞愧席卷了他的心灵,他站在一个年纪只有自己四分之一的男孩面前,手足无措,皮肤滚烫。列奥纳多是佛罗伦萨人,他的父亲是个法律公证员,母亲只是一个农妇,而且他们之间没有正式的婚约,列奥纳多也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他的天赋让他在他老师韦罗基奥的诸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并且因此获得了洛伦佐.美第奇的资助与友情,但在1478年的教堂谋杀事件中,他没有胆量与暴徒们抗争,在美第奇和他的朋友们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逃走了,他不但逃出了大教堂,还逃出了佛罗伦萨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胜利的帕奇与美第奇都会设法报复他的缘故,他在四处躲藏了一段时间后,竟然跑到了米兰,投靠了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当时米兰与佛罗伦萨的关系并不好,列奥纳多的行为严重点来说就是叛国。

    埃奇奥摇了摇头,谁也不能否认列奥纳多天赋非凡,但他的道德品质确实不如他的作品来的完美,不过在这个世上,谁也不能说毫无缺点,既然洛伦佐.美第奇愿意宽恕这个人,而他也愿意继续为美第奇服务,一些令人难堪的过往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可以提起。唯独朱利奥,他的小弟子,他的性格让很多人来看,都可以说温柔到近似于绵软,但如果你以为他是个唯唯诺诺,模棱两可的面团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有不可动摇的基础,也有无法撼动的底线。

    只是无论朱利奥如何抗拒,远在佛罗伦萨的洛伦佐与近在咫尺的埃奇奥都认为他应该接受列奥纳多的效力,而且在与列奥纳多相处了几天后,朱利奥也不得不承认,去掉那层令人不快的记忆,列奥纳多的确是一个值得尊重与喜爱的天才他的很多想法在数百年后得到了实现,现在不能,不是因为他的思维太过荒诞,而是如今的人们不是太过愚昧,见识短浅,就是聪明到不愿意改变现状,甚至想要毁灭改变现状的可能。

    一半是出于歉疚,一半是出于谄媚,列奥纳多将他在1488年前描绘的所有手稿(其中不乏犹如魔鬼行径的诡异描绘)都拿来给朱利奥看,当然,朱利奥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莽撞无知也是重要的条件之一,他不但兴致勃勃,偶尔还能提出极其有启发性的意见,譬如说他认为列奥纳多所设计的一对翅膀根本不可能让人飞起来,在列奥纳多争辩说这对翅膀的数据是他研究了许多鸟类后才得以推算出来的时候,朱利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肌肉。”他说:“或许你设计的翅膀确实可以承载得起一个人,但装着翅膀的人类却没有能够挥动这对翅膀的肌肉。”小美第奇放下用来阅读文字的镜子列奥纳多或是为了防备别人盗取他的智慧,又或许想要卖弄自己的技巧,所有的文字说明都是左手倒反写的,朱利奥或许可以直接阅读,但会很累。他放下镜子,拿起一支石墨笔,在一张废弃的羊皮纸上简略地勾勒了一个g罩的夸张小人:“简单点来说,依照鸽子胸肌与躯体的比例,一个人,至少要有数十倍于此的肌肉才能挥动能够将他带上天空的翅膀……”

    “噢,”列奥纳多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让我想想……”他说:“是的,肌肉,没错,要举起沉重的东西,或是跑得更快,跳得更远,又或是投出长枪,都需要肌肉,一个运动员或是战士的手臂,腿必然要比常人粗壮很多,就连普通人,经常使用的那只手也要比不经常用的那只手来得粗壮……”

    列奥纳多就这个问题思考到了晚餐的时候,他在喝汤的时候甚至将勺子塞进了鼻孔,“你在思考些什么?”凯撒降尊纡贵地给他递了一条手帕,起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朱利奥神身边的画师,直到他偶尔看见了列奥纳多的图纸羊皮纸上描绘着一种像是玩具般的战车,战车的前方,后方,或是前后方都有一架装载着锐利刀刃的滚轮,在滚轮被马匹带动的时候,上面如同鸟爪一般探出的弯曲刀刃会被无数密集的小齿轮驱动,飞快地旋转起来。可以想象,当它们得以奔驰在战场上的时候,这些刀刃会斩断多少人类和马匹的腿。

    这未必可行,但凯撒却已经嗅闻到了其中的血腥味,列奥纳多事实上很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或许并不嗜血,或是残忍,但他一定很乐于看到自己设计的武器时如何在战场上屠戮生命的……凯撒决定要设法招揽他,但现在他正在为美第奇效力,无论如何,他也要等到美第奇交给他的事情办完之后再将其纳入麾下,他并不急切,他们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当佩鲁贾的学业进行到第二年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卢克莱西亚又来到了佩鲁贾,这次她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而是在她父亲的秘书杜阿尔特的陪伴下来到兄长和朋友的身边,第三天的晚上,她就悄悄溜到了朱利奥的房间里,又是吐苦水,又是说心事。

    “你知道阿德里安娜.德.密拉。”卢克莱西亚说:“她是我父亲的西班牙表亲,自我从母亲身边离开后,是她一直在照顾和教育我,我很喜欢她,朱利奥,她就像是我的第二个母亲。她有一个儿子,叫做奥尔西诺,他不怎么喜欢我,也许是因为觉得我夺走了他母亲的爱,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然后……他娶了茱莉亚.法尔内塞。这桩婚事……是我的父亲罗德里格建议和主持的……”

    朱利奥的脑子里盘旋着各个家族的姓氏,没办法,既然他现在是个美第奇,还是一个枢机的弟子,就注定了无法从权势的漩涡中摆脱出去。

    “但是……”卢克莱西亚皱着眉毛说:“我不知道……可是我……”她苦恼地摇晃着身体:“朱利奥,你知道这桩婚事会什么会成立吗?”她凑近朱利奥,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朵:“茱莉亚.法尔内塞是我父亲的情人。”

    等等!

    朱利奥摇摇欲坠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而卢克莱西亚还在继续:“奥尔西诺没和茱莉亚同房就去军队报道了,父亲给他找了一个职位,然后,父亲说,让茱莉亚和我住在一起……”她停顿了一下,露出无比烦恼的样子:“他希望我能够喜欢茱莉亚,茱莉亚也确实是个好人……”

    “他这是想让茱莉亚做你的母亲?”

    “朋友,”卢克莱西亚说:“父亲说茱莉亚比所有人都要懂得如何欣赏与掌握美,他希望她能教导我一些有关于女人的知识。”

    “……呜唔,这个……”

    “但我不喜欢她,不,不是不喜欢,我觉得她的想法,与我不同。”卢克莱西亚小声地说:“她喜欢宝石,喜欢丝绸,可以一连好几个小时的在镜子前面穿穿脱脱……她认为我也应该热衷于这样的事情……”茱莉亚是个温柔的美人,她看卢克莱西亚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妹妹,就连最珍爱的宝石也愿意拿出来与她分享。

    “你不喜欢吗?”

    “我不知道,”女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我觉得,那不是我所要的。你觉得我有可能成为一个贞女吗?”她问道。

    大概你的父亲不会允许,在既定的合法婚龄之前,卢克莱西亚已经被她所爱的父亲嫁出去了两次,虽然这两次婚约最后都被宣布无效,但在卢克莱西亚的心里,它们,尤其是后一个,大概已经成为了一个噩梦,但她不可能成为贞女,没有罗德里格的颔首,整个欧罗巴都不会有一家修道院敢于接纳博尔吉亚枢机的女儿,她将来的命运是注定的为了她父亲和兄长的野望,一次次地成为人质或是抵押品,又或是两个家族之间连接的纽带。

    她可以继续如同茱莉亚那样无知茫然的被别人操纵与掌控,也可以清晰地感受那份无能为力的痛苦,或试着在遍地的荆棘中寻找自己的道路,这样的女性在过去不是没有,但她们的结局无一不悲惨至极,从最早的女性数学家西帕提亚,到最近的奥尔良少女贞德,以及愈发荒谬与泛滥的“女巫之槌”……如果说如米兰的斯福尔扎那样的粗鲁佣兵还能够凭借着自己的狡猾与残忍一路从贱民攀爬到公爵的位置,一个睿智、机敏、渊博的女性却是在挑战整个男性社会朱利奥给自己的堂姐玛德莱娜送去那些故事只是为了鼓起她的勇气,并不认为它们能够撼动这位温和少女前十四年的教育,但卢克莱西亚不同。

    朱利奥可以推她一把,让这辆脱轨的小车回到原先的轨道上,但就像是他不忍心看着玛德莱娜花一般的生命被一个无赖所摧折那样,他也无法看着卢克莱西亚一无所知地承受她父亲和兄长犯下的过错。

    “我会帮助你,”朱利奥握住了卢克莱西亚的手:“但整个过程十分枯燥并且无聊,卢克莱西亚,你要保证,你会坚持到最后一刻。”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卢克莱西亚反握住朱利奥的手,“但我发誓,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

第三十六章 链甲、双袖剑与侧骑鞍

    十一岁的朱利奥.美第奇已经有四尺五寸,而他的发育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埃奇奥一点也不怀疑他将来可以攀升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也就是六尺,或许还会更高一些,譬如如同他父亲朱利阿诺的六尺三寸,埃奇奥满意地扫视着少年颀长,有点单薄但已经看得出肌肉轮廓的躯体,明亮的眼睛,细长而有力的手指,他将会是一个优秀的刺客,埃奇奥最近正在考虑如何巧妙地打消洛伦佐将朱利奥留在教廷的念头,美第奇家族已经有乔了,作为英诺森八世的私生子儿媳的弟弟,他注定了会青云直上,既然如此,无论是从美第奇家族的资源考虑,还是从乔与朱利奥的兄弟之情考虑,朱利奥留在这里完全是一种浪费。

    不过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美第奇,还有皮克罗米尼枢机主教,即便这几年他在罗马,为了夺回皮克罗米尼家族的权力而忙碌不休,他也没有疏忽他的弟子们,但谁都知道,他最为喜爱与关切的还是朱利奥,朱利奥每三天就会和皮克罗米尼枢机通信,而后者无论多忙,都会回信,哪怕只是写在信件背面的只字片语,而他们的实验与测算似乎从未停止过埃奇奥去看过,看不懂,但他知道,他们在研究的东西,一经发布,可能会让许多人的天地都为之颠倒。

    对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列奥纳多。列奥纳多原本就是一个如同孩童一般有着无数奇思妙想的人,在遇到朱利奥之后,他的思想就像是又被揭开了一个盖子,只是不知道从里面飞出的是灾祸还是希望。

    “来试一下。”列奥纳多殷切地说。

    朱利奥低下头,抬起手臂,列奥纳多为他佩戴上袖剑,左右各一,护臂用了牛侧腹的皮,最光亮也最柔韧,里面打磨光滑,还有着一层丝绒里布,这不单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在一些紧要时刻,脱下带着袖剑的护臂后丝绸衣服不会留下清晰的痕迹,护臂的搭扣用钢钉铆接,扣子薄,宽,在保证护臂不会移动和脱落的同时也保证它不会在袖子里凸显出来。

    最重要的袖剑刀刃上布满了黑色的扭曲花纹,这种花纹被称之为“默罕莫德纹”,从大马士革来,数百年后人们发现正是因为这种钢材能够让刀刃形成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锯齿,从而让武器变得更加锋利,这时候的人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并不介意他们拥有一两件大马士革钢的匕首或是短剑只要他们能够付得出等重的金子。美第奇家族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微薄”的费用,埃奇奥的袖剑也是大马士革钢的,但与朱利奥不同的是,朱利奥的袖剑暂时还未淬毒,在他没还能娴熟的掌握这种武器之前,有毒的刀刃反而可能伤害到他自己。

    埃奇奥亲自为朱利奥戴上戒指,列奥纳多为这两枚袖剑配备的是双戒指,两条连接在戒指上的钢线拧成一股,连接着袖剑的机括,打开手掌,袖剑弹出,握紧,再打开一次,袖剑收回,行动间甚至要比埃奇奥的袖剑更流畅一些,“你在使用它的时候,”埃奇奥说:“要注意,它能够造成的主要伤害是贯穿,而非切割。”他看了一眼列奥纳多,“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些课程。”有关于人体结构不管是当胸从肋骨间刺进心脏,还是从身后刺入脊椎的骨缝,或者是从侧面直入太阳穴,又或是刺穿动脉,都必须对人类的躯体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事实上,朱利奥真正使用袖剑可能还要几年之后,他现在所要做的也不过是熟悉和习惯这种可能伴随他一生的武器,原本埃奇奥不必如此紧迫,但之前的刺杀无论是针对谁的,这都给他敲响了警钟,朱利奥或许与人没有仇怨,但他的姓氏,他身边的人都注定了他必然危险重重。只是刺客的课程,再加上大学的功课,对于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非常辛苦与枯燥的,值得庆幸的是,朱利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沉稳内敛的好孩子,他完全理解埃奇奥的行为,从不悖逆,或是阳奉阴违。

    “还有这个。”列奥纳多说,在这个年代,人们时常在华美的丝绒与丝绸衣服里穿着链甲,一点也不奇怪,明处,暗处的谋杀简直如同教士们的祈祷那样频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个手持匕首的刺客,或是射来一枚冷箭。他们也为朱利奥准备了一件链甲,在链甲里还要穿上一件柔软的皮衣,即使为了加强防护的能力,也是为了不让铁环直接与皮肤或是内衣摩擦,为了适合现在的朱利奥,链甲没有使用2扣8的设计(也就是两枚环上总计扣着八枚环),而是1扣4,但每枚小铁环上的接缝处都是经过焊接的,也就是说,不会被轻易地挑开或是挣开。总重只有二十磅,穿上宽松的外套之后,朱利奥走了两步,当然,没有只穿着丝绒衣服的时候那样轻松,但他知道这是相当必要的。

    上次的刺杀是针对泰拉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泰拉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佩鲁贾大公已死,他的姑母成为了佩鲁贾的代理人,并且已经取得了英诺森八世的许可,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因为他从佩鲁贾的未来主人一举成为了客人,并且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他向博尔吉亚求援,也获得了慷慨的承诺,现在他与凯撒.博尔吉亚形影不离。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刺杀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皮克罗米尼主教写信给朱利奥,告诉他们会在明年转到比萨大学去读大学,但在这之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必须在佩鲁贾度过。美第奇家族的朋友,还有博尔吉亚的护卫们一直跟随着他们,但朱利奥认为埃奇奥说的很对任何时候都不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里。

    卢克莱西亚居住在圣吉亚拉修道院,或许会让人们感到意外的是,这座小修道院并不显得警备森严,阴森可怖,它是一幢三层,或说四层的小楼,因为倚着山势建造,下沉的北向有一层可以看见阳光的地窖,本体由杏黄色的石材砌筑而成,深褐色的木材窗户与门扉,南侧的房间外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长廊,长廊下是一座素雅的庭院,有厨房,洗衣处,盥洗堂,储藏室,小礼拜堂与祈祷室,据说这里原本就是一个佩鲁贾的大贵族为了自己年少发愿的女儿所建造的,与其说是一座修道院倒不如说是让少女得以放宽心神的修养所。

    这里还从来不曾发生过任何丑闻,没有私生子,娼妇与男性。这也是让狭小、普通(没有圣物,也没有圣迹)的圣吉亚拉修道院为之声名在外的原因,卢克莱西亚能够入住这里,完全是因为她有着一个枢机主教的父亲的缘故。这里的修女们很快就接纳了卢克莱西亚,正如圣康提家的家长说过的,她就是毒蛇口中的一枚珍珠,泥沼中的一株水仙,她们又为了这个女孩的纯澈内心而欢喜,又不免为了她之后必然的悲惨命运而哀叹。但她们力量微薄,只能在每日祈祷的时候为卢克莱西亚多念几遍经书。

    她们大概不知道,卢克莱西亚的灵魂要比她们以为的离经叛道得多。作为一个枢机主教的女儿,她还在母亲的胞宫中就注定了无法如同一般女性那样平庸,她的血管中流动的同样是博尔吉亚野心勃勃的血,如果说,在年幼无知的时候,这种野心或许还会因为她的女性身份而逐渐湮没消弭的话,朱利奥的鼓励却让时年九岁的卢克莱西亚滋生出了更多的不甘,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缺少什么!如果说凯撒确实是值得敬服的兄长,那么路易吉,胡安与艾弗里又能算得上什么玩意儿?!胡安只比凯撒小一岁,因为他在几年前误服了给罗德里格的毒酒,差点一命呜呼的关系,罗德里格对他格外宠爱但他又蠢,又丑陋,心胸狭隘,举止笨拙,一无是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注定了将会成为一个将军,一个公爵……还有艾弗里,卢克莱西亚或许是爱他的,但作为他们最小的一个弟弟,艾弗里被母亲宠溺过度,“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会发出尖叫与流鼻涕的肉团。”卢克莱西亚与朱利奥这样说。

    至于路易吉,卢克莱西亚根本不想提起这个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所谓的长兄就将他们当作了可以肆意耍弄的玩具,在败给了几个孩子后,他又成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小丑,卢克莱西亚可以原谅父亲不去惩处路易吉,他们都还太小了,而父亲在带上教皇的三重冕前,他还需要路易吉,而且她也知道,罗德里格对自己的血亲总是充满了脉脉温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生气,但还是容许卢克莱西亚离开罗马,他爱卢克莱西亚,也爱路易吉,爱凯撒,爱胡安与艾弗里。

    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不知道的是,卢克莱西亚不惜触怒他也要离开罗马的原因也也有着路易吉的一部分原因某一天,他似乎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小妹妹已经不再是一个幼儿了,他注视卢克莱西亚的视线让她想吐。

    “凯撒这几天有说过来看我吗?”卢克莱西亚问道。

    “您的兄长最近很忙,”她的侍女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卢克莱西亚的脸色,担心她为此郁郁寡欢,但卢克莱西亚只是看似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好吧,”她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要睡了,晚祷告前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等到侍女一走,卢克莱西亚就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换上朱利奥留给她的衣服,推开了房间的落地窗,跑了出去。

    朱利奥留给卢克莱西亚的衣服是他的,虽然就美第奇的财富而言,就算是旧衣服,也不过有点褪色与磨损,但对于卢克莱西亚现在伪装的身份,朱利奥的侍从来说是非常适合的,卢克莱西亚还是第一次穿男孩的衣服,裤子摩擦皮肤的感觉让她感到新奇无比,而且它赋予了她更多自由,她一路飞奔,不必担心被荆棘抓住蕾丝,也不必担心顽皮的风掀开裙摆,可以粗鲁,难看,可以无所顾忌,这就是男孩的感觉吗?卢克莱西亚想。

    “我要做个男孩!”她大叫道,清脆的声音在五月的暖风中传出很远。

    埃奇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也曾经是个少年,甚至品尝过爱情的美妙之处,博尔吉亚是他的仇敌,但小卢克莱西亚是个让人很难对她产生敌意的好孩子。他不赞成他们的往来,但朱利奥的行为还是让他无法不出言提醒。

    “你是想要教她骑马吗?”埃奇奥问道,他们身边是三匹成年的达雷阿拉伯马,高大,俊美,皮毛纤细柔软,尾巴蓬松优雅,在奔跑和停驻的时候都能看出高贵的品质来,单是这样的一匹马,就价值五百到六百个金弗罗林不等。在骑术的学习上,埃奇奥与朱利奥的想法是一致的,小马固然又安全又可爱,但真需要骑马追踪或是逃亡的时候,你会选择一匹哒哒哒的小马还是一匹成年马?

    但朱利奥不但想要教会卢克莱西亚骑马,他还没有为她准备侧骑鞍。15世纪学习骑马的女性固然有,但为了美观,她们不被允许如同男性那样跨骑,只允许侧骑,她们使用的马鞍是特殊的,只有一侧有马镫,而且在鞍座上还有两只如同狗耳一般的装置,可以让女性分别将双腿挂在上面漂亮吗?确实,优雅吗,当然,安全吗?朱利奥就只能呵呵了,尤其是在快跑的时候,一旦坠马就很有可能直接折断脖子。

    但朱利奥教卢克莱西亚骑马,更多的是希望这个技能能够成为卢克莱西亚的杀手锏,与大部分女性学习骑马只为了狩猎,或是展现自己的优美身姿不同的是,卢克莱西亚学习骑马更多的是为了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单是跨骑,在之后她还要学习如何驾驭陌生和没有鞍座的马,看似多余,但在她之后的生命中,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第三十七章 五旬节(上)

    卢克莱西亚之前也曾经骑过马,小马,侧鞍,只会在柔软的草地上哒哒哒地走,身边围绕着侍女与仆人,速度可想而知,与其说是骑马,倒不如说是用马散步。单头高就有六尺以上的成年马匹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埃奇奥对她的坚韧倍感意外,最后只能归结于博尔吉亚家族的疯狂本性只是无论这位教师如何腹诽,在五旬节到来之前,卢克莱西亚就可以和她的“银足”一同欢畅地奔驰在城外的原野中,风穿过她的斗篷,带走响亮而清脆的笑声,在橄榄树与葡萄藤中劳作的工人看到她和朱利奥的时候,都会高声欢呼,挥动帽子,为他们卓绝的骑术喝彩。

    在奔跑了一段时间后,卢克莱西亚缓缓垂直身体,聪明的“银足”感受到身上人重心的变化,也从疾驰变成了缓行,朱利奥的“金鸟”也紧跟着放缓了脚步,与它并肩齐行,三匹马来自于同一个商人,或许还是同一个马圈,它们彼此非常熟悉,没过一会就亲昵地摩擦起彼此的大头和脖颈起来,这让卢克莱西亚与朱利奥也不得已地不断碰撞在一起,朱利奥将“金鸟”拉开,“银足”发出了不满的喷鼻声,卢克莱西亚咯咯地笑着,从她的皮袋里抓出蜜渍苹果,安抚她的马。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埃奇奥嗅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甜香,在甘蔗、甜菜尚未被普及的15世纪,人们能够利用的甜味剂只有葡萄和蜂蜜,但葡萄汁液的甜蜜总是带着一股奇特的怪味,只有蜂蜜才是人们的心头爱,不过鉴于蜂蜜养殖与搜取的艰难,能够肆意享用蜜渍水果,肉类的也只有国王,公爵,掌握实权的执政官员,以及主教和教皇。当时的诗歌就曾经描述过一个商人如何因为给心爱的人买了一只蜜渍桃子而险些破产的故事,但就是这种昂贵的食物,卢克莱西亚可以随意地拿来招待她的“马朋友。”

    这种行为无疑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但在这个时代,奢侈的行为往往也是一种威慑。教堂、市政厅、家族的宫殿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洛伦佐.美第奇时常召开盛大的游行,比武大会,奉献弥撒,荒郊之中的野人盗贼也会在衣甲鲜亮,趾高气扬的队伍前畏缩不前,在商人们,在官员中,甚至在圣座之下,人们也会凭借着衣着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着他宣称的力量,就像他们认为一个人的面容同样昭示着他的性格。

    对于后一种说法,朱利奥不置可否,其他不论,凯撒.博尔吉亚有着一张温和沉静的面孔,为他作画的人曾盛赞他如同一个天使,但真实的凯撒呢,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虚荣、狂妄与野心勃勃在朱利奥的眼中一览无遗,这也是为什么朱利奥时常会对卢克莱西亚心软的缘故。别忘记,在博尔吉亚家族里,声称最爱卢克莱西亚,也被卢克莱西亚同样爱着的两个人就是罗德里格与凯撒,但他们两度将卢克莱西亚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与一个从不认识的男孩结婚,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围绕……他们或许是爱着卢克莱西亚的,但需要卢克莱西亚牺牲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卢克莱西亚在感到恐惧,彷徨的时候,她能够倾诉与求助的人竟然只有一个美第奇。

    不过暂时忘记这些事情吧,五旬节,也就是圣灵降临节,即将降临佩鲁贾,除了弥撒,祈祷与唱经,游行之外,佩鲁贾人还会选出一位最为美丽的少女,给她穿上白色的衣裳,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头上戴着花环,让她巡游全城,这次他们选出的是卢克莱西亚,他们称她为贞女,将她送到马上,凯撒、朱利奥等人紧随其后,凯撒的眼中满是骄傲,顾盼自得,也只有这时候,他看上去还像是一个符合年龄的少年。朱利奥的视线落在了卢克莱西亚的身后,他在寻找他的武术教师,却发现后者一早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卢克莱西亚感觉到一道恶毒又淫邪的视线,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熟悉,但等她去找的时候,只看到了欢呼纷杂的人群。

    泰拉的父亲是佩鲁贾的大公,他在遭到刺杀后,他的姐姐阿塔兰特执掌了佩鲁贾的大权,她有一个私生子内托,又有一个侄儿托里诺,当然,谁都知道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应该是泰拉,但泰拉尚未成年,佩鲁贾的人们很难立刻决定将这个城市交在一个孩子手里,他不得不屈从在姑母的脚下,还要装作与她关系融洽,相处友好,这让泰拉变得愈发阴郁,狂躁,但他的朋友凯撒和依旧忠诚于他的人都劝告他说,至少要等到他成年,以及现任的教皇英诺森八世离世,不然他不但会失去自己应有的权势与领地,还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泰拉的姑母也深知这一点,在望弥撒的时候,她身边站着的不是泰拉,而是她的私生子内托与另一个兄弟的儿子托里诺,因为后者的父母早已死去的缘故,托里诺几乎也可以说是她的儿子,他们身披链甲,带着武器,与泰拉之间间隔着侍从,在仪式结束后,他们就匆匆回到了保利纳堡,这座建造于13世纪的堡垒宏大坚固,但不知为什么,今天阿塔兰特无法感受到之前它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却觉得它阴森可怖。这让她心烦意乱,在听到侍从们前来禀告,有重要的客人前来拜访的时候,她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了一阵燥热:“不,”她蛮横地说:“我不想见任何人。”

    “但那是枢机的使者。”她的私生子内托劝说道:“我们还需要他们。”

    “我们可以先去问问,”托里诺不动声色地插嘴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说,今天我们都太累了。”

    内托瞪了托里诺一眼,托里诺则根本不把这个没有姓氏的可怜虫放在眼里,他殷勤地扶着姑母的肩膀,把她扶到床榻上。

    “那么你们就在外面的小厅接待他们,”阿塔兰特说:“我在这里听着,如果我认为需要与他们面谈,我会让侍女出来提醒你们。”

    阿塔兰特以为,这些使者只不过是来索要钱财,或是佩鲁贾的支持,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来人的胃口显然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她为此勃然大怒,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就像是个乡村里的妇女那样痛骂主教的使者,那些使者却丝毫不为所动,在她拿起一尊青铜的小雕像扔向他们的时候,为首的一个使者,拔出短剑,在空中就将雕像一劈为二。阿塔兰特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她握住了侄儿的手臂,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内托诅咒着,拿出圣父赐给他的戒指,一边亲吻着一边用英诺森八世的名字恐吓这些人,但他们的首领,一个有着庞大躯体的粗鲁之人只是嗤笑不止,没有人能够比路易吉.博尔吉亚更清楚现在的圣父只是一个躺在床榻上终日悲叹呻吟的枯瘦老人,他的声音就连他自己的房间都传不出去,如果不是博尔吉亚与洛韦雷的争斗正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他早就死了。

    在佩鲁贾大公被刺杀的那一刻,博尔吉亚就决定了要插手佩鲁贾,佩鲁贾是属于教皇国的一个城市,可惜的是从很早之前开始,这种上下关系就已经名存实亡,他让自己的儿子凯撒与泰拉成为朋友,也有着自己的目的阿塔兰特的突然出现让他的计划出现了差错,他现在就是要纠正这个偏差,他给路易吉的命令很简单,如果阿塔兰特愿意低头,承认教皇国的统治,他不介意出卖泰拉,让阿塔兰特的儿子或是侄儿托里诺成为佩鲁贾的正统继承人,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博尔吉亚枢机当然还是会选择泰拉。

    托里诺在武器出鞘的同时就高呼起来,希望外面的守卫能够听到,冲进来抓住这些明目张胆的歹徒,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外面悄寂无声,很显然,在他们去望弥撒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控制了整个堡垒。

    “投降吧,”路易吉愉快地说道:“在契约上签字,你仍然是佩鲁贾的统治者。”

    阿塔兰特“呸”了一口,“你这个魔鬼女表子养的,佩鲁贾只会是巴格里奥尼家的!”

    “你会为你的侮辱付出代价的!”路易吉喊道,一边大踏步地向前,挥动手中的短剑,托里诺扑了上去,锋利的金属在狭小的会客厅里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阿塔兰特转身向自己的房间逃去,但她的儿子内托一把推开了她,率先跑进房间,又将门在里面关紧,阿塔兰特绝望地喊叫着,一个圣殿骑士追了过去,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绕紧,把她拖出房间。

    “都杀了吧。”路易吉说,博尔吉亚手中还有泰拉,他会对博尔吉亚感激不尽的。

    “留下内托。”另一个骑士说,他没有挪动脚步,声音苍老,但他一说话,就连路易吉都记得闭上嘴巴。留下内托,就像是留下那个奥斯曼土耳其的杰姆,他活着一天,就能够威胁泰拉一天,如果泰拉敢做些什么,他们也可以将内托送上佩鲁贾大公的位置。

    内托的脸上顿时充满了狂喜,他的母亲阿塔兰特愤怒地看着他,圣殿骑士将她的头往后拉,让她露出满是皱纹的脖子,女人则胡乱地喊叫着:“以上天的名义,以圣母的名义,以圣灵的名义,别让我没做祈祷就去死,别让一个应该上天堂的好人下了地狱!”圣殿骑士看向隐藏在他们之中的真正首领,而老人只是厌烦地做了一个手势:“你是注定要下地狱的,女人,你是一个魔鬼,又生产了另一个。”

    圣殿骑士不再犹豫,阿塔兰特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她突然感觉到扼制住她的力量放松了,她倒在地上,身后是抽搐着的圣殿骑士,老人紧盯着从他们身后缓步走出的刺客,满眼憎恨。圣殿骑士们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是如何泄密的,但在面对刺客的时候,任何一个圣殿骑士都不会踌躇不决,他们向埃奇奥扑去,埃奇奥与他的同伴毫不畏惧地迎上前,刺客与圣殿骑士们的厮杀从来就是残酷的,不留情的,这次也不例外。这时候托里诺已经被那个圣殿骑士逼近了角落,但一柄飞刀突然从后贯穿了骑士的脖子,托里诺一个打滚从死者最后的攻击中逃脱,他在地面上用膝盖和手肘爬行,抓住了姑母阿塔兰特的手臂,把瘫软的她拖到不容易受到波及的角落里,阿塔兰特颤抖着,对自己的侄儿充满了感激。

    刺客们的数量远低于圣殿骑士,但他们有埃奇奥,刺客的眼睛在昏暗的堡垒中闪光,他就像是一只凶猛的豹子那样在圣殿骑士之间穿行,每一次挥动手臂都有骑士倒下,直到圣殿骑士教团的监察长,托马斯骑士阻挡在他的身前,托马斯的技巧甚至比埃奇奥还要出色,但他的弱点就在于他已经衰老了,而埃奇奥却正在攀爬力量的顶峰,他们如同舞蹈一般地交错身体,武器在震荡中发出嗡嗡的响声,他们沉默地交战,就连喘息都被压制在喉咙里,最后是埃奇奥的力量胜了一筹,他的西班牙匕首绞住了托马斯的短剑,而他的左手袖剑则送入了圣殿骑士教团监察长的腹部,托马斯倒下了,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一起流走。

    “我要死了。”监察长说:“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刺客们,你们这次赢了。”

    埃奇奥退后了两步,刺客们等待着他的回复,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中,他们可以听到那些姗姗来迟的守卫们的呼叫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圣殿骑士们继续缠斗下去了,埃奇奥向将死的老人点了点头,带着刺客们退出了房间。

    卢克莱西亚挽着朱利奥的手臂,他们在银色的月光下,沿着佩鲁贾的引水渠之一向着圣吉亚拉修道院走去,少女的手臂是柔软的,带着兴奋之后尚未消散的高热,馥郁的奇妙香味从她身上弥漫到空中,就如同有形的青春,引水渠中的泉水在月光下奔流不息,仿佛跳跃着无数银色鳞片的大鱼,它们的声音犹如几十个技艺娴熟的乐手在拨动竖琴。

    就在他们距离修道院只有几十步的时候,朱利奥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卢克莱西亚询问之前,他的手掌挡住了少女的眼睛。

    一具尸体正从引水渠中流下来。

第三十八章 五旬节(下)

    朱利奥的侍从们立刻将尸体从引水渠中打捞出来,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还穿着节日盛装,胸口点缀着巴格里奥尼家族的纹章,朱利奥抬头看了一眼没入黑暗的引水渠上方凯撒突然离去,甚至来不及将卢克莱西亚送回修道院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他迅速地将凯撒交托给自己的事情办完,也就是说,将卢克莱西亚安全地送回圣吉亚拉修道院,他们来到修道院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见有巴格里奥尼的家族士兵在修道院下巡逻,看来今晚确实发生了大事。

    他们刚离开修道院就遇到了面色铁青的凯撒,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从,这些侍从们一见到朱利奥等人就立刻举高了火把和弓弩,“放下弩箭,”凯撒说:“这是美第奇的朱利奥。”但朱利奥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些人是在另一个人点头后才解除了戒备,这说明这些人并不单是凯撒的随从,不过朱利奥没有去揭穿他们,凯撒锐利的眼睛扫过朱利奥和他的人:“你的武术教师呢?”

    “您是在找我吗?大人?”一个声音在朱利奥队伍的末端响起,埃奇奥推开众人,走了出来,将自己暴露在火光下,他华美的服饰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刀剑留下的切割痕迹,他的衬衫领口打开着,身上弥漫着酒和香料的气味。这些略微打消了凯撒的怀疑,“早点回去吧,”他声音柔和地对朱利奥说道:“巴格里奥尼的阿塔兰特刚才遭到了卑鄙的刺杀,他们的士兵正在搜寻那些胆大妄为的歹徒。

    埃奇奥在心中低嘲,朱利奥有所发觉,但就和之前那样,他一言不发。

    保利纳堡里静寂一片,阿塔兰特睡意全无,她坐在自己最喜欢的椅子里,握着侄子托里诺的手,而她的私生子内托只能又嫉又恨地在一边看着,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在这场刺杀里,他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如果他是阿塔兰特,他准会命令士兵将那个胆怯后退的蠢货拖出去吊死,感谢阿塔兰特吧,她终究还有着一点属于女性与母亲的柔软情感。只是她几乎已经不再信任内托,她要她的侄儿托里诺待在身边,寸步不离,巴格里奥尼家族的士兵与武术教师来来去去,却没能找到凶手或是他们的痕迹。

    “好了,”阿塔兰特说:“不用找了。”她都不能确定来人确实是一个主教的刺客,又或是他们的敌人在故弄玄虚?她怀疑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角落里,一脸满不在乎的泰拉脸上,他们之间的浅薄的亲缘可不是能够让阿塔兰特或是泰拉手下留情的理由,但在没能拿到真凭实据之前,她也无法向圣座提起控诉,她现在又有点后悔没有详细地看过那卷契约,她冲动地将它掷在地上,等她想起来要去把它捡拾回来的时候,它早就和那些刺客一起消失了。

    “你认得那些帮助了我们的好人吗?”她问托里诺:“让他们来,我会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

    “他们都戴着面具,声音与露出的部分也很陌生,”托里诺说:“而且我觉得,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很显然,他们与那些卑劣的刺客是敌人。”

    阿塔兰特赞同这一点,她又发布了几条命令,关闭城门,增加巡逻的人手,筛查外来的人。之后她感到疲倦,就握着侄子的手,回到房间里,她让侄子睡在她的身边,“不然我会被魔鬼抓住的。”她说,内托听到这句话,露出了恶心的神色,结果又被他的母亲看到了,阿塔兰特勃然大怒,把他赶了出去,勒令他去检查所有的租房,这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托里诺躺在他的姑母身边,女人的一条手臂横放在他的胸前,他等待了一会,听见阿塔兰特呼吸均匀了,就摒住呼吸,摘下手帕在阿塔兰特的鼻孔下轻轻一扬,催眠的药粉进入鼻腔,被黏膜吸收,佩鲁贾的代理女大公的呼吸顿时变得浑浊起来。

    他推开对方的手臂,翻身下床,在他比邻阿塔兰特的房间里,埃奇奥正等着他,托里诺笑了,就像是变戏法似的打开衣箱,抽出了一件带兜帽的罩衣,罩衣上有血迹和刀剑造成的裂口。之前埃奇奥就在他的房间里换了衣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缀上了朱利奥的队伍,造成了他一直在朱利奥身边的错觉。埃奇奥伸出手去,托里诺却没有放开手指,“怎么?”埃奇奥问道。

    “你还要在美第奇家的小鬼身边待多久?”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埃奇奥反问道:“这不是你可以知道的,托里诺,还有,朱利奥是我挚友的侄子,本身也是一个良善又聪慧的孩子,不要用那种近似于羞辱的称呼来形容他。”

    “但你在浪费自己的才能,”托里诺争辩道:“你本可以去做更为重要的事情。”

    “比如?”

    托里诺沉默了一会:“我很需要你,埃奇奥,泰拉是我的敌人,内托也是,阿塔兰特看似对我和善信任,但那也是因为我没有了父母,没有可以相信的亲眷与朋友,只有她可以倚靠埃奇奥,或许她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感激我,厌恶内托,但真正涉及到权力的时候,即便是亲生的儿子,也会被列入仇敌的名单,哪怕她垂垂老矣,即将坠入地狱,她最终选择的继承人也未必是我。”

    “阿萨辛会是你的后盾。”埃奇奥温和地说,托里诺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而且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飞奔到你身边。”这次也是因为他在游行队伍中看见了路易吉.博尔吉亚,才能如此准确地阻止了圣殿骑士教团的又一次阴谋。

    “阿萨辛希望我能够成为佩鲁贾大公,”托里诺说:“但我力量微薄,内托和阿塔兰特可以随时杀了我。”

    “我会……”

    “谁都知道你才是阿萨辛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刺客。”托里诺殷切地说:“等我成为了佩鲁贾的大公,我的朋友,我发誓你将会得到一个荣耀的称号与爵位,你可以平静地度过你的后半生,在家人与儿女的环绕下进入天堂。”

    埃奇奥摇了摇头,托里诺甚至没能发现他是如何动作的,手里的罩衣就被夺走了,他不甘心地看着埃奇奥,“有关于你的事情,”埃奇奥说:“我会提醒长老,我的兄弟们会来到你身边,保证你的安全。”

    朱利奥这时候还不知道有人想要撬他的墙角。

    他的注意力全在看似平静,实则混乱的普廖里宫里,这座空四方形的建筑他们各自分占一角,侍从与家族的朋友拱卫着美第奇、洛韦雷以及博尔吉亚,相处了近两年,彼此的面孔即便不能说熟悉,也似曾相识,但今晚,他看见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更不用说,跟随在他身后若隐若现的视线。

    他回到房间里,埃奇奥躺在他的床上,双手抱着后脑,朱利奥看着他的靴子皱起了眉毛:“走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换床单。”

    埃奇奥做了一个鬼脸,“你的洁癖(这个词还是从朱利奥这里剽窃而来的)什么时候能好点?我今天很干净!”

    朱利奥呵呵。

    “而且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给仆役去做。”埃奇奥抱怨道。

    “今天这里可不安静。”朱利奥说,他才不信埃奇奥真的一无所觉。

    埃奇奥沉闷地笑了笑,当然喽,路易吉.博尔吉亚不但没能完成罗德里格交付的任务,还差点暴露了身份,又丢了一个圣殿骑士教团的监察长,回去后,不单是路易吉,就连罗德里格也要头痛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三十九章 弑亲

    事情的后续发展,不再是这几个孩子能够掌握的,在圣母升天节之前,他们就已经从佩鲁贾转移到了比萨,这比预先的时间提前,也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阿塔兰特不再掩饰对泰拉的恶意,即便她并不明确,或是有证据是博尔吉亚策划了针对她的胁迫与刺杀,佩鲁贾已经不再安全了。

    他们在比萨的学习又持续了一年多,在1490年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听说教皇英诺森八世已经重病到无法主持降临主日的大弥撒,人们已经做好准备,在接下来的一年,或是更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要迎来一个新教皇了。在几个月前,埃奇奥就离开了比萨,不知所踪,一直跟随在兄长身边的卢克莱西亚也被罗德里格接回“银宫”,凯撒领受了圣职(成为西班牙潘普洛纳的主教),回来的时候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空白,乔看到了笑得喘不过气来,朱利奥也露出了一副让人尴尬的古怪神情,“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凯撒恼火地喊道,事实上,凯撒对成为一个圣职人员毫无兴趣,他喜好的是战斗与权术,但他的父亲罗德里格不这么样认为,他希望凯撒可以继承他在教会的位置,无论是主教还是教皇,至于俗世的权力,他更属意让小儿子胡安接手。

    “为什么不用‘圣保罗式’?”乔问,教士们的发型是有规定的,圣保罗式或是圣彼得式,圣保罗式是短发,那样至少要比现在这个样子好看点。

    “大人希望我用‘圣彼得式’,起码这一两年内如此。”凯撒回答,毕竟太多人在注视着罗德里格的儿子了,他捡起刚才不慎跌落的圆形小帽,重新戴回自己的头上。在抛弃了头发的同时,他也被迫放弃了凡俗的服装,主教的长袍、腰带、披肩都让他感到不舒服。回到罗马唯一让他高兴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终于获得了父亲的认可,被引入圣殿骑士教团,成为了骑士之一,作为罗德里格的儿子,他拥有许多特权,不过他尽量表现的谦和有礼,获得了许多人的喜爱,尤其是在他的异母兄长路易吉的对比下。

    路易吉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但就算是莽夫,也能够意识到凯撒的出现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再是唯一,以为牢固无比的地位被撼动,他再也不能确定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是否会在罗德里格去世落在自己身上,他就像是一只被困在了洞穴里的野兽,绕着凯撒转来转去,寻找着他的弱点,无时不刻想在他的身上咬上一口。

    不但是凯撒,就连朱利奥与乔都受到了好几次挑衅,不过乔虽然身体笨拙,脑袋却很灵活,朱利奥在八岁的时候就曾经与路易吉对峙,现在更是无所畏惧,而且如是三番后,就连罗德里格.博尔吉亚都开始不耐烦了,他正值紧要时刻,美第奇家族的金库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枚筹码,一个男孩的性命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美第奇家族因此质疑他们之间的盟约就麻烦了。

    路易吉.博尔吉亚为此更加嫉恨起凯撒了,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已经不再爱他,而是将注意力全都倾注在了另一个儿子身上,他发誓要给凯撒一个教训,让他痛苦。

    然后,就在圣托马斯节的后一天,朱利奥突然接到了约书亚.洛韦雷的信件,他在信件中说,希望他能够尽快赶到洛韦雷的一处行宫里来。

    洛韦雷的这座行宫朱利奥也有所耳闻,如同罗德里格.博尔吉亚这样会在罗马附近为自己置备行宫的主教可不在少数,他没有贸然立即动身前往,而是分别通知了乔和皮克罗米尼枢机,带着随从与美第奇忠诚的朋友。约书亚在凯撒成为潘普洛纳主教前就被他的父亲,枢机主教德拉.洛韦雷接回了罗马,虽然皮克罗米尼主教愿意作保,但在洛韦雷与博尔吉亚的争斗愈发白热化的时候,德拉.洛韦雷可不敢拿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去验证皮克罗米尼主教的人品,这个枢机的位置还是博尔吉亚为他弄到的呢,虽然让这个位置空下来的是洛韦雷。

    在约书亚摆脱了魔鬼的诅咒后,他不再那么阴郁,暴躁,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因为皮克罗米尼主教的偏爱而感到嫉妒,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愿意与朱利奥成为可信的朋友,朱利奥也是如此认为。虽然两者立场微妙,但朱利奥仍然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但不相信他身边的人,毕竟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德拉.洛韦雷的心腹,美第奇家族现在是他的政敌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钱囊,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事实上,朱利奥对约书亚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洛韦雷的行宫里,他们没有见到多余的人。

    “卢克莱西亚在等你。”约书亚低声说。

    朱利奥讶异地望着他,但来不及多说,约书亚就停住了脚步,这座行宫只有一座很小的中心庭院,在这个季节,无论是雏菊和玫瑰都已凋零殆尽,只留下乌黑的枯梗,卢克莱西亚站在一尊战神雕像后,一见到朱利奥就跑了过来,紧紧地把他抱住。

    约书亚微微一愣,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向后退了两步。

    朱利奥之前已经够意外的了,不管怎么说,博尔吉亚的女儿出现在洛韦雷的行宫里已是一件相当不寻常的事情,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卢克莱西亚已经踮起了脚,在他耳边轻声要求:“和我同房吧,朱利奥。”

    即便现在有一个雷霆打下来,朱利奥.美第奇也不会更震惊了,他甚至认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错误,但卢克莱西亚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她退后了一步,揭开身上被当时人称之为“曼特”的斗篷,这件斗篷用丝绒和皮毛绗缝而成,深紫色的表面缀满宝石金球,但这并不是最珍贵的,就像是盛放着珠宝的匣子那样,它所包裹着的身躯才是最值得人们膜拜的在看到犹如珍珠一般闪烁着莹润光泽的皮肤时,朱利奥就猛地转过头去,动作之大几乎折断了自己的脖子。

    卢克莱西亚剧烈地喘息着,她将斗篷抛在地上,第二次上前,将朱利奥抱住,朱利奥不敢将她推开,只能向约书亚伸手:“衣服!”

    约书亚也惊呆了,直到朱利奥喊了第二声才慌乱地解开了自己的羊毛斗篷,幸而他们现在都已经进入了发育期,约书亚虽然瘦弱,但还是比卢克莱西亚高,一件斗篷足以将少女整个儿包裹起来。

    朱利奥可以感觉到卢克莱西亚在疯狂地颤抖着,这种颤抖的方式绝对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告诉我。”

    “路易吉要和我……同房。”

    “他说……这是父亲的意旨还说……妹妹原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兄长……”

    “我……感到恶心……我打了他,逃走了……如果,”卢克莱西亚满心希冀地,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朱利奥,能是你吗?你也是我的兄长,凯撒是这么说的,我愿意和你同房……我……可不可以,不要路易吉。”

    朱利奥转头看向约书亚,约书亚的眼中满是憎恶与怜悯,然后,在他的身边,是凯撒.博尔吉亚。

    路易吉.博尔吉亚死期已定。

    他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虽然有着同一个姓氏,但无论是凯撒还是卢克莱西亚,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言,但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不是,他们可以杀了路易吉,但凶手必然要面对一个枢机主教与一个父亲的愤怒,更不用说,凯撒知道他的父亲还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却更为可怕的身份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

    卢克莱西亚服用了一剂用于催眠的药草汤后沉沉睡去,就在她的卧房外,凯撒,朱利奥与约书亚在回到罗马之后,第一次三人齐聚一室。

    有时候凯撒也会觉得滑稽,在洛韦雷的行宫里,一个博尔吉亚,一个美第奇,一个洛韦雷在共同商讨如何杀死一个博尔吉亚,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行甚至危险,如果说朱利奥还是一个美第奇,那么姓洛韦雷的约书亚呢,他是博尔吉亚的仇敌之子,但凯撒也清楚,他的父亲罗德里格不但不会因为路易吉的暴行惩罚他,还会有意包庇,就像是路易吉说的,他也曾听过一些类似的荒谬理论,父亲是个固执的人,他一向认为,女性会对第一个占有她的人心悦诚服,即便为此出卖父亲或是兄弟也不在话下,而他已经为卢克莱西亚看好了一门婚事,如果不出意外,卢克莱西亚会在十二岁或是十三岁的时候再次结婚,那时候,如果男方提出要有实质上的同房,卢克莱西亚可能难逃一劫。

    凯撒承认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他甚至不敢去问罗德里格,他们的父亲,如果罗德里格的回答是:“是。”的话,他真的敢于为了卢克莱西亚反抗自己的父亲吗?别忘记,罗德里格已经给过他一次答案,为了达成他,还有博尔吉亚的野望,不但是卢克莱西亚,每个博尔吉亚都是祭台上的牺牲,他们的命运不受自身掌控,只看命运是否足够仁慈。

    无法接受的是凯撒的情感,他外表温和,内在冷酷,唯一的一点温情大概全都给了他的小妹妹卢克莱西亚,他相信朱利奥,至于约书亚,他对卢克莱西亚的爱恋可以为他作保作为兄长,凯撒早已看出,在朱利奥的眼中,卢克莱西亚仍然是个孩子,约书亚却不是。

    埃奇奥哈哈大笑,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罗马了,没想到一回来就有这样的笑话可听,他按着肚子呱呱呱地笑了好久,才在朱利奥尖锐的目光下稍作收敛,对于他们的计划,他倒是颇为赞同任何计划,尤其是谋杀,人们都觉得需要精心策划,多做安排,但谁也不知道天主会如何安排,倒是设置的简单些,随机应变,反而能够达成最好的结果。

    在一个职业刺客的指点下,从头至尾,参与这次谋杀行为的也只有三个人,朱利奥,凯撒与约书亚,他们在黄昏时聚在罗马城外的妓院旁的一处巷道中,戴着面具和手套,身上只有极其普通的紧身衣裤,皮甲与斗篷,衣服上没有纹章,手指没有戒指,脖颈中没有项链,衣襟和帽子上没有别针,他们携带的武器都只是最常见的匕首与短剑,品质一般,根本无法找到来源。

    他们在巷道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在几声尖叫后,路易吉庞大的身影从窗口晃过,片刻后他摇晃着走出娼院,留下压抑着的哭泣声路易吉的侍从为他牵来马匹,自己也骑着马紧随在后。

    “等等,大人。”路易吉的侍从在他们的马匹转向熟悉的道路时喊道:“今天我们得换条路走了。”

    “怎么?”路易吉不高兴地问道。

    侍从瑟缩了一下,路易吉也许不会杀了他,却会狂暴地殴打他,“那里有座烟囱倒了,路上到处都是碎石瓦砾,马蹄会受伤的。”

    路易吉咕哝了一句,在平时,他或许会提起警惕,但他今天实在是喝多了葡萄酒,意识都有些混沌了,他当然不知道,他喝下的葡萄酒里混入了提纯过的麦酒,足以麻痹一头大象,娼妇们并不知道这是一场谋杀的前兆,她们只希望新的葡萄酒可以让路易吉感到乏力,救下一两个姐妹的性命。

    他们转入了一条巷道,这条巷道在两栋三层小楼之间,又暗,又脏。他们没有注意到,月光让三道消瘦的影子在红褐色的瓦片上晃动。

    一片细小的碎瓦片突然掉落在路易吉随从的身上,他吓了一跳,立刻向上张望,他可不想被另一个倒塌的烟囱压在下面,他没有看到烟囱,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纤细人影,手中有金属在闪光,在他意识到那是一张弓弩的时候,箭矢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弩弓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无比鲜明,路易吉做出的判断也十分正确,他没有回头,犹豫,四处张望,而是直接策马飞奔,但就在这个只容许匹马前行的巷道末端,横着两根细细的钢丝,在钢丝因为莫大的冲力断裂的同时,马匹的前蹄也被折断,路易吉的脸被割裂,他满脸鲜血,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朱利奥与凯撒的匕首和短剑就已经刺入了他的脊背没能完全刺入,路易吉穿着链甲,他因为痛苦大声咆哮,捏住了朱利奥的手腕,将他扔向墙壁,随后他拔出了他的佩剑,面对凯撒,凯撒身上的熟悉感让他野兽般的瞳孔突然收缩:“c……”他大叫道,却因为凯撒抛来的石灰粉而窒息,在他闭上眼睛,拼命咳嗽的时候,朱利奥已经丢下匕首,改抽出细剑,这种细剑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放大的缝衣针,佣兵们用它来对付穿着链甲的骑士细剑穿透了腰肋处的铁环,铁环裂开,细剑继续往前,这种武器造成的伤口很难致命,但上面有着毒药,数百年后的技术让它爆发的比博尔吉亚家的“坎特雷拉”更迅速。

    路易吉的喉咙被烧伤了,他的动作也愈来愈缓慢,他跪下来,像是要乞求,凯撒提着自己的短剑走向他。

    “下地狱去吧。”凯撒说,然后挑开他的链甲,在他的腹部捅刺了好几次,让鲜血冲刷掉多余的毒药。

    路易吉痉挛着,吐出一口恶臭的气息,死了。

第四十章 亚历山大六世!

    一辆马车在深夜从圣彼得广场疾驰而出,奔向距离梵蒂冈圣城附近的一个城镇,马车里是两名教士,有六名圣殿骑士策马护卫,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城镇的长官,向他索要了所有出生在十年间六月和七月孩子的名册,他们按着这份名册一个一个地找过去,选择了三个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男孩对他们的父母来说,这些孩子都是要到主教身边去做侍童的,他们各自获得了十枚金杜卡特的赏赐。

    三个男孩旋即被带到英诺森八世为自己修建的石楼里,那里有一名教皇最为相信的占星师,他查看了每个男孩的眼睛,耳朵与胸膛,带着“鸟嘴面具”的医生则确定他们皮肤洁白,内脏齐全,又有教士来为他们祈祷,念经和泼洒圣水,男孩们为此惶恐不已,不过,不会有人去在意他们的心情,他们换了一件圣洁的白色亚麻长袍后被送进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甚至比他们梦境中的天堂还要来得富丽堂皇,弥漫着白色的水雾与**的气味,可是他们都闻到了一股难以掩盖的腐朽气味,这是死亡迫近的气味,只是男孩们还不懂得。

    在被蒙住眼睛之前,他们只看到了一张华美的大床,床边垂着帷幔,床下是一张可以抽出的小床,这是给服侍教皇的修士或是嬷嬷睡的,两个强壮的修士将一个孩子放在这张小床上,用丝带束缚住他的四肢,一个医生拿着牛的血管过来,他们将孩子小臂部位的血管切开,插入牛血管,另一头送到帷幔里,帷幔里的教皇一感到有什么在碰触自己的嘴唇,就立刻咬住,用他所剩无几的力量猛烈地吸吮起来,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他仍然希望年轻男孩的血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丝生机。

    这几乎已经不能说是医术或是巫术,但或许真的有些道理,就如古罗马人认为吮吸角斗士的血可以治愈癫痫那样,男孩的血似乎也带给了教皇英诺森八世一线渺茫的希望,他挣扎着,每天都有神父给他涂抹圣油,但他就是不死。

    三个男孩无一幸存,得到这个消息的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只是皱了皱眉头,“给他们家人三十个杜卡特,每人。”

    “感谢您的仁慈。”修士说,然后就转身去办这件事儿了。罗德里格在他身后丢开羽毛笔,往后一靠,从英诺森八世做出最后的努力召集十字军失败之后,圣厅里的战场就只有他和洛韦雷了,但教皇暂时还不能死,就在几天前,他刚接到消息,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长,洛伦佐罹患上了无法治愈的重病,他在教皇争夺战中的最重要的玛砝码就是美第奇的金库,如果在洛伦佐拿出他承诺的支持之前就死了,那么这次他很有可能就此功亏一篑,而且他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就像洛韦雷如果失败了,他也不会再给洛韦雷机会。

    “叫路易吉……不,凯撒来。”罗德里格喊道。当他现在的长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几分迟疑的,相比起早已成人的路易吉,凯撒今年也只有十六岁,即便他身材高大,举止沉稳,但在很多人眼里,他仍然是个孩子,他不确定凯撒是否能够做好这件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枢机?”凯撒问道,之前他恭恭敬敬地亲吻了父亲手指上的戒指。

    “一件重要的事情,”罗德里格说,他也只有凯撒了,他的次子胡安是一个懦弱好色的混球,而三子艾弗里还是个幼童,女儿卢克莱西亚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内,“我要你秘密地去佛罗伦萨,”他说:“带着朱利奥。”

    凯撒点了点头,他没有急着追问,如果有什么要让他知道的,那么罗德里格一定会告诉他的。

    “你带朱利奥去见洛伦佐,要求他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罗德里格说:“然后,你要带着他给你的东西尽快返回罗马……那个可悲的叛徒随时可能会死,你回来的时候,我或许已经被关进了西斯廷,如果那样,不要惊慌,去找米盖尔,米盖尔那里有如何与我取得联系的办法。”他停顿了一下:“你需要带回的东西很重要,失败成功都在此一举,我的儿子,我将朱利奥交给你,但乔会在我这里,我赋予你权力,向洛伦佐承诺所有他希望听到的事情,只要他的付出令我满意,美第奇家族也能够获得丰厚的报偿在我成为教皇之后,去吧,去吧,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是否如我期望的那样出色。”

    “但皮克罗米尼枢机那里……”

    这句问话让罗德里格一下子笑了,“我真高兴你还保有着一点纯洁的天性,”他说:“放心,皮克罗米尼主教一定会放行。”

    皮克罗米尼枢机当然会放行,相比起在罗马成为罗德里格的人质,被带回佛罗伦萨至少可以保证朱利奥性命无虞,他可以说是罗德里格的一份诚意,虽然说,罗德里格一旦失败,他的子女以及身边的人都要遭到清算,但皮克罗米尼枢机认为,只要有自己在,朱利奥重新回到罗马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

    他们当夜就离开了罗马,罗马的喧哗与灯火被抛在了身后,朱利奥与凯撒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马车一路疾驰,他们身边是圣殿骑士教团的军士与骑士。朱利奥将手放在打开的窗户边,满面忧心地凝望着月色下的荒野与树林,他对洛伦佐.美第奇几乎没有印象,他们在距离佛罗伦萨很近的比萨读法学与神学的时候,这位佛罗伦萨无冕之王的妻子和孩子都来探望过他,但洛伦佐因为疾病缠身,无法长途跋涉而只能留在佛罗伦萨。

    但要说感到陌生,朱利奥并不这么认为,洛伦佐给他的爱或许比给自己的儿子乔的还要多,他虽然跟随皮克罗米尼主教生活,但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美第奇家族的朋友和仆役,他的一些古怪甚至有些奢侈的想法也一直有着这位伯父的支持埃奇奥嘲笑他就是童话中的王子,有着一个永不枯竭的钱箱(列奥纳多说他这纯粹是嫉妒)。

    他们在数日后赶到了卡雷奇的美第奇别墅,在洛伦佐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支持的时候,他就让朋友们陪伴着来到这里,在朱利奥和凯撒走向他的房间上,在走廊上遇到了一个神情奥妙的修士,他矮小,丑陋,瘦骨嶙峋,面色枯黄,看上去很像是一个病人,但他的眼睛简直就如同被闪亮的雷电充斥着,在看到凯撒的主教装束时,他不但不行礼,还高叫:“罪人!”

    “他是谁?”凯撒问道。

    “萨沃纳罗拉。”有人这样说道,接下来,凯撒也没能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和朱利奥冲进了洛伦佐的房间里,洛伦佐正在和他的父亲那样,单独将自己的长子皮耶罗喊到床边口授机宜,“要在公众面前保持谦卑,时刻铭记佛罗伦萨的人民就是他自己的孩子……要感恩人们对自己的支持,让人民看到实质性的利益与你的行动……”这些话听似空洞,实则美第奇家族能够一直在佛罗伦萨屹立不倒的秘诀,可惜的是,就算是洛伦佐,也必须承认自己的长子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傲慢又不懂得伪装,在看见凯撒与朱利奥一前一后进入房间的时候,皮耶罗愤怒地站了起来,想将他们驱赶出去。洛伦佐阻止了他,“这是我的债主来了。”他说,“你出去吧,和你的母亲在一起。”

    凯撒轻轻地推了推朱利奥的后背,朱利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注视着床榻上的人,他的骨骼几乎要突破皮肤刺出来,头发掉落,但还是能够看得出与朱利奥有着一种奇妙的,在血缘与面相上的相似,朱利奥在床边跪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手指冰冷,掌心高热。

    凯撒走到洛伦佐的床边,“乔已经是主教了,”他说:“在我的父亲成为教皇后,他还能获得三个新教区。他会给美第奇家族庇护,你们的金球纹章不会从佛罗伦萨消失。”

    洛伦佐看向朱利奥。

    “他当然……”说到这里,凯撒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您希望他回来吗?回到佛罗伦萨?”他并不想成为教士,主教,枢机,如果他的父亲允许,他更愿意成为一个统帅,就如他的名字那样,成为一个皇帝,如果这样,在俗世中,他需要可信与有能力的臣子,朱利奥就是最好的备选之一,聪慧与强壮都还在其次,凯撒看重的是他有着大部分人没有的高尚品德,至少在战场上,他永远不必担心朱利奥会背叛他。

    但洛伦佐明显地犹豫了,他知道自己的长子是什么样的人,按照年龄,朱利奥是他的三子,在次子乔从事圣职的时候,如果美第奇家族出现了一个天赋卓越,宽容睿智的人,他会获得不亚于皮耶罗的支持者,美第奇家族可能会出现混乱与分裂。另外,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他也不愿意为皮耶罗增添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与朱利奥是第一次见面,但朱利奥所有的讯息都会通过他身边的修士与朋友送到洛伦佐这里。

    朱利奥摇了摇头,他不会回到佛罗伦萨,除了不想引起洛伦佐和皮耶罗的忌惮之外,他更爱如同父亲一般待他的皮克罗米尼枢机,他早就有所准备,在大学的学业结束之后,他要回到罗马,服侍自己的导师,继承他的衣钵。

    “请求您……”洛伦佐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液,将视线转移到凯撒身上。凯撒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他看向朱利奥,然后看向洛伦佐:“我发誓他是我终生的朋友,我会和他在一个杯子里喝酒,如果我怎么对了他,也让他怎么对我。”

    洛伦佐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神色,他的面色令人不安地红润起来,美第奇的家长将手伸出自己的枕头下面,取出一个狭长的扁盒子,里面是高达上百万金弗罗林的证,商票以及各种契约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洛伦佐从佛罗伦萨的国库中挪用的,洛伦佐比起他的父亲老皮耶罗来,更像是一个艺术家而非商人,在他掌控美第奇家族的年代里,作为美第奇家族的银行业不但没有扩展反而萎缩了大半,还有,随着英国与一些低地国家的羊毛贸易开始兴起,佛罗伦萨的羊毛买卖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成群结队的工人被解雇,在街道和广场茫然的流浪,为了压制与抚慰这些人,洛伦佐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为了美第奇家族,还有佛罗伦萨,洛伦佐.美第奇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如果罗德里格.博尔吉亚无法成为教皇,或是成为教皇后罔顾美第奇家族的恩惠,那么美第奇家族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帕奇了。

    凯撒与朱利奥又连夜赶回了罗马,幸而这时英诺森八世还艰难地支撑着,又过了三个多月,他才终于脱离了这个肮脏的尘世。

    三十余名红衣主教在罗马人民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进入了西斯廷教堂,教堂的大门关闭,落下门栓,从今天起,在选出新的教皇之前,他们是不会被放出西斯廷的。

    西斯廷教堂就此内外隔绝,无人可以以任何理由出入,简单地说,万一有人遭遇了不幸,也必须得到教皇选出才能被抬出西斯廷。但米盖尔很快就将凯撒带到了罗马郊外的一个村庄里,在一个谷仓里,栖息着超过三十羽鸽子,“这些都是我从法国内勒的一个伯爵那里高价购买的,”米盖尔骄傲地说:“每只鸽子的价钱都比得上一匹骏马。”“我不是不相信你,米盖尔,”凯撒迷惑地说:“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用鸽子传递讯息,它们真的不会飞到其他人的地方去吗?”他带着些歉意说:“你知道,它们或许要携带非常珍贵的东西。”

    “我保证。”米盖尔说:“在人们还不懂得它们的作用之前,我们甚至可以多试几次,如果你不放心,但它们确实都是一些灵巧聪明的小家伙。”

    西斯廷教堂的门窗都被石头封堵了起来,但鸟儿可以落在庭院和塔楼上,罗德里格很快收到了儿子送来的信件,他也将他的需要让信鸽带了回去,在西斯廷内,主教和主教们都在相互揣摩,猜度,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通过祈祷和神启来决定应该选择谁来成为圣父的,但事实上,在少许的良知之外,他们更看重自己的家族,领地或是国家,这次的选择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艰难,罗马城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与暴乱之中。人们握着木质的十字架等待在西斯廷外,但让他们失望的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还是焚烧选票的灰色烟雾。

    罗德里格在西斯廷的深夜里走动,虽然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应该上床睡觉,但总有人会在走廊或是祈祷室里等着他,他们在那里隐秘地讨价还价,当然,所有的决定都不可能马上给出,更不用说,正如某人所言:“能够被一个魔鬼收买的人,也会被另一个魔鬼收买。”他们的主意随时可能改变,还有他们的资助人,一个国王或是大公们,他们的家族也会在其中插上一手,一些主教没有信鸽,但说到贿赂,这可是罗马教士们的拿手好戏,信件被包裹在蜡丸里,蜡丸被放入菜肴里;又或是送来换洗的衣物缝纫起来的内层里写满了文字;在西斯廷里四处奔忙的修士们也能够起到耳朵与舌头的作用。

    路易吉死了,能够在外奔忙的就只剩下了凯撒一个人,他疲惫不堪,甚至不得不求助于朱利奥和乔,在这个时候,朱利奥才意识到在教皇选举中,要贿赂到一张选票有多么的艰难,每天都有美第奇的证,契约被信鸽送入西斯廷,这还不止,还有矿山与葡萄园的地契,教区与修道院的人员任免,国王或是大公身边近臣的职位,甚至于婚约的订立与取缔,又或是赋税的权利……女人,金子,宅邸在这些里面几乎是最不起眼的,到了最后几天,不但是凯撒,朱利奥与乔的眼睛也已经通红一片,容颜憔悴,精疲力竭,他们看着彼此,面前是已经空掉的匣子,还有一座葡萄园与修道院的地契,“这是最后的了。”凯撒沙哑着声音说,把它裹在信鸽的腿上,放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也倒了下去,一动不动,接下来,就不再是他们能够干涉的范围了。

    埃奇奥举起了弓弩,他可以将这只身负重任的信鸽射下来,但他最后还是改变了注意。

    “如果罗德里格成为了教皇……”宝拉担忧地说。

    “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可以成为教皇,”埃奇奥说:“教皇却未必可以成为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

    被刺客放过的信鸽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好运,它径直在紫色的暮色中飞向西斯廷,将博尔吉亚仅剩的筹码带给他,他们即将开始第四次选举,前两次罗德里格的情况都不太妙,他的选票落后于洛韦雷和另一个候选人,万幸的是,没人超过选票总数的三分之二。第四次选举开始了,红衣主教们群聚一堂,罗德里格一张接着一张地看过他们的面孔,但能够站在这里的人可不是如同凯撒这样的青涩少年,他们的面容或是虔诚,或是温和,或是严峻,不露一丝痕迹。

    正在昏睡中的凯撒突然一跃而起,他们居住在面对西斯廷教堂的一座小楼里,凯撒酸涩的眼睛隐约看见了从那座无比重要的窗口前露出的身影,一个教士,高高地举着十字架,他一开始没能听清在说些什么,不过也不需要,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教皇已经选出,凯撒紧张地看着第二个出现在窗口的人,他向下抛洒了无数写着新教皇名姓的纸片,而就在几十秒后,米盖尔就冲进了房间,“我们赢了!”他疯狂地大叫道:“我们赢了,新教皇是瓦伦西亚红衣主教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亚历山大六世!”

第四十一章 卢多维科.斯福尔扎

    亚历山大教皇向来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从表面上来看,他甚至可以对朋友与敌人一视同仁。依照惯例,他将自己的财产与权柄拿出来供整个罗马的人分享,每个枢机都得到了进一步的馈赠,得到了教区,修道院或是葡萄园,或是职务、名额与资格,就连他的死敌,朱利亚诺.德拉.洛韦雷也被任命为教皇使节,出使阿维尼翁与西尼加利亚,他还得到了一座城堡,以及一系列重要的圣职与身份,亚历山大六世甚至派遣出一个可信的教士,前来宣称他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他渴望能够获得洛韦雷的支持,并愿意在不久的将来给予丰厚的回报,一般而言,这种说法几乎意味着下一个教皇会是一个洛韦雷。

    德拉.洛韦雷一点都不相信博尔吉亚的鬼话,他在十字架前匆忙地祈祷了一会,求助于他的主以避开博尔吉亚的恶意,他将约书亚接出来,送到皮克罗米尼枢机那里,他知道亚历山大六世的选票中也有皮克罗米尼的一张,但他之后的行程里无法安插上约书亚的位置,不为其他,他一直在抨击博尔吉亚的荒淫、奢侈、贪婪暴食以及任人唯亲,虽然他也这样做,但洛韦雷仍然认为自己要比博尔吉亚光明磊落得多问题是,当他谴责亚历山大六世有着六个私生子的时候,他也不能把自己的私生子放在身边,供人讥笑,这么一来,皮克罗米尼枢机这里竟然成为了他现在仅有的,可信的庇护所。

    他走的非常及时,因为他才离开自己的行宫,米盖尔就和数位圣殿骑士教团的骑士们来到了他的宅邸,在深夜中将一个主教带走,加以审讯,在黎明之前就能获得足够的口供,德拉.洛韦雷即便不会被送上火刑架,也至少会如皮克罗米尼主教曾经险些涉入的险境那样,不是被驱逐流放,就是被长久地囚禁起来。

    亚历山大六世对此无疑是非常失望,但他一如既往地没有表露出来,紧接着,为了挽回在西斯廷教堂内的损失,他迅速地行动起来,他说服了其他枢机,让他仅有17岁的儿子凯撒.博尔吉亚从瓦伦西亚大主教成为一个红衣主教,这样的擢拔引起了很多非议,但在仪式上,宾客们依旧出人意料的繁多并且显赫,意大利几乎所有的名门显贵都聚集在了圣彼得大教堂。

    借着这个受职仪式的名头,罗马城的居民们也获得了不少好处,修士与教士们四处分发免费的面包和淡酒,抛洒钱币,连续几天都有华丽盛大的游行队伍穿过街道,小丑,杂耍人,还有承载着无数袒胸露背的娼妇们的无篷马车,马车上装饰着花球,丝绸,美貌的娼妇们不断地向人群挥手,丢掷玫瑰,乐队紧跟着他们,竖琴、提琴、鲁特琴、长笛、短笛、芦苇管,还有可爱的小鼓一个劲儿地响着,让人们不由得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亚历山大六世站在祭台上,俯瞰着下方的群众,从他们的面孔上推测他们对教廷还有着几分敬畏与爱戴,结果当然是令人极其恼火的,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教皇在心里想,他终究是要让这些所谓城邦公国消失,让意大利重新统一,拜服在他以及子孙们的脚下那些桀骜不驯的目光与游移不定的笑容也会随之永远地消失,或是跌落尘埃,他伸开手指,注视着穹顶上的壁画,圣父、圣子与圣母的画像显得非常陈旧,而且缺乏现有画匠所能呈现出的栩栩如生,他们的形象是呆板的,颜色褪去,画面出现了难堪的裂纹,这或许正是一种启示,就像是主召唤圣方济各,要他修缮自己的地上住所那样,亚历山大六世认为这也是一种预兆,他遵从神启,接过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教廷,现在他要用血和火将它重新铸炼与凝结。

    朱利奥已经领受圣职,皮克罗米尼枢机乘机将他带在身边,每列队伍受邀者与他们的亲眷,走进来的时候,他都会低声如同玩笑般地说起一些秘事,而朱利奥则如同海绵吸收水分那样急切地记忆着,这可不是书本上会记载的内容,每个家族都有着自己的杀手锏,而在每个家族中,每个人也有着自己的隐秘皮克罗米尼主教能够知道这些,因为他是个皮克罗米尼,又因为他本身所具有的智慧与敏锐。这些事情,即便是一个年轻的皮克罗米尼站在这里,他也会三缄其口,除非对方是他的儿子,或是如同儿子一般的弟子。若不是皮克罗米尼主教认定了朱利奥是属灵的,那么即便有着美第奇的嘱托,朱利奥仍然不可能接触到他深藏起来的那部分知识。

    就像是来自于米兰的卢多维科,他是个皮肤黝黑,神情彪悍的壮年男子,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名声在罗马,或是整个意大利都不怎么样,斯福尔扎的历史并不长,他们的先祖只是一个雇佣兵,从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那篡夺了米兰的统治权,卢多维科则在兄长死后代为掌管米兰,那时候他的侄子只有7岁,但没过多久,他的野心就暴露了,因此被他的政敌奇科与嫂子博纳合力将卢多维科驱出了米兰,谁晓得他居然凭借着谄媚与贿赂,成功地回到了米兰,一回到米兰,他就毫不留情地刺杀了奇科,将他的嫂子博纳送进了修道院。

    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在费拉拉的艾斯特家族后入场,为首的是皮埃罗.美第奇,这个年轻人装扮富丽,神态高傲,举止之间不像是一个银行家,倒像是一个王子,但朱利奥马上就注意到卢多维科在看见他的时候就满怀厌恶地转过头去:“发生了什么?”他小声地问道,他今年也只有14岁,在洛伦佐.美第奇去世之后,美第奇家族的资源开始偏向乔,朱利奥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名义上的弟弟,暂时也只是一个六品执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高,但与已经是主教的乔相比,无论是皮埃罗还是美第奇家族当然都会选择后者,他唯一苦恼的地方就是他的讯息不再如以往那样灵通,尤其是在埃奇奥也突然消失了之后。

    “不久之前,”皮克罗米尼枢机没有让他的弟子失望,“卢多维科的侄子,也就是米兰的正统继承人,意欲与那不勒斯的阿方索公爵,嗯,就是他的岳父,组成同盟,将他的叔叔摩尔人卢多维科赶出米兰,或是杀死,卢多维科因此向美第奇家族求援,但皮埃罗拒绝了他他这次来,可能是要寻求教皇或是其他人的帮助,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朱利奥烦恼地蹙眉,他不认识卢多维科,也不认识他的侄子,但他知道,米兰可能不是一个友好的朋友,但绝对是个棘手的敌人,埃奇奥也和他提起过摩尔人卢多维科,他当然不会是个温和的好人,或许就在皮埃罗拒绝他的那一刻,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就被列入了他的仇敌名单,这样说来,他的表现也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但皮埃罗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为美第奇带来了怎样的一个敌人,他左顾右盼,姿态矜持,丝毫没有感觉到人们投来的夹杂着憎恨,轻蔑与嘲弄的目光。

    “人们都在传说美第奇家族于佛罗伦萨的统治快要到头了。”乔瓦尼.斯福尔扎在卢多维科的耳边说。

    摩尔人卢多维科粗暴地伸手把他推开,卢多维科没有适龄的儿子,他只得将佩萨罗公爵,也就是乔瓦尼.斯福尔扎带到罗马,希望能够促成教皇的女儿卢克莱西亚与斯福尔扎家族的婚事,借此取得亚历山大六世的帮助,譬如说,教皇如何可以宣称他的侄子吉安与那不勒斯阿方索公爵的女儿,伊莎贝拉的婚姻无效那么他们之间的盟约或许也会因此而动摇甚至崩溃。

    “站直点。”卢多维科冷酷地说道,乔瓦尼.斯福尔扎悻悻然地将身体摆回了原先的位置,卢多维科叹了口气,他知道乔瓦尼还在思念自己的亡妻,斯福尔扎家族出现这么一个情种可真是罕见,“卢克莱西亚也是一个美人,”他说:“她还会有丰厚的嫁妆。”乔瓦尼这才显出了一点精神,他的宫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葺了:“也是一个荡妇吧。”他无端地说。“不知道。”卢多维科说:“但我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她的劣闻,听说她之前一直住在罗马外的修道院里。”

    乔瓦尼撅起嘴唇,他一点也不觉得如同罗德里格.博尔吉亚这样的公马能够养出什么好崽子来。

    凯撒.博尔吉亚此时已经戴上了父亲同时也是圣父赐予的冠冕,他站起身,面对众人,即便是乔瓦尼,也必须承认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像,但看起来不像是个圣人,倒像是个马尔斯(罗马战神)。

第四十二章 婚礼

    乔瓦尼.斯福尔扎认为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是个荡妇,完全是看在三万金杜卡特的份儿上,但他不知道的是,卢克莱西亚也对他充满了反感与厌恶,卢克莱西亚今年十二岁,如同一枚尚未绽开的玫瑰花蕾,虽然还无法嗅到深处的芳香,但已经可以从紧裹着的苞片中一窥艳丽的风姿,她胸部微微隆起,双眼潋滟,属于少女的天真无邪与属于女性的娇媚可人轮番在她身上呈现,不要说是男性,就连同样是女性的茱莉亚也不得不赞叹这是凡人几乎无法企及的美,卢克莱西亚并非没有缺点,但在她的身上,就连缺点都仿佛成为了黄金上点缀的宝石。

    路易吉的死亡,所涉及的每个人,除了他的老父亲罗德里格之外,几乎没有谁再会提起这件事情,但罗德里格暂时放下,是因为那时他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教皇选举中去,而其他人,凯撒,朱利奥与约书亚,大概之后的二十年,三十年,或是四十年都不会提起此事,除非罗德里格已经死了或是老到无法对他们产生威胁,没人会以为这位看似仁慈宽容的长者会饶恕杀害了自己儿子的人。至于卢克莱西亚,她在参加路易吉的葬礼时,甚至大胆地摸了摸那张扭曲冰冷的面孔,罗德里格以为她是在怀念自己的兄长,事实上,卢克莱西亚是要确定那只曾经威胁和伤害过自己的野兽的确已经死了,朱利奥的教导与凯撒的纵容让她拥有着比其他女性更大的勇气与强硬的心肠。

    她知道正是凯撒、朱利奥与约书亚三个人结束了她的噩梦,可惜的是这份感恩之情不但不能表达出来,还必须深埋心底,但这份情感就如地下的泉水一般,越是深藏,地上的枝叶就越是茂盛,只是她爱凯撒,就如同爱一个兄长,爱约书亚,如同爱一个朋友,唯有爱朱利奥,就像是爱一个情人。

    凯撒爱卢克莱西亚,只是他的爱的复杂的,纠葛不清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虽然他也隐约有着将朱利奥当作一个可能的,真正能够给予卢克莱西亚幸福的人看待的意愿(这份意愿让他在濒死的洛伦佐.美第奇床前询问他是否愿意让朱利奥回归俗世,这样,卢克莱西亚和他的孩子就不会是个私生子),但在看到卢克莱西亚眼中的光芒时,他却觉得心如刀绞。

    尤其让他惊慌的是,卢克莱西亚在洛韦雷行宫中的大胆行为,仿佛撤去了笼罩在朱利奥眼前的一层迷纱,他再次注视着卢克莱西亚的时候,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孩子,当然,凯撒无需担心朱利奥做出无礼或是鲁莽的事情,在意识到卢克莱西亚已经长大后,朱利奥不但没有接近她,反而拉开了距离,不过凯撒知道,这不是说,朱利奥对卢克莱西亚的美与真挚的情感无动于衷,正是因为他同样喜爱着卢克莱西亚,才会更为地尊重她。

    连续几个月,凯撒的心就像是轮番浸没在火焰与冰水中,邪恶与良善的念头不断地侵袭他的思想,尤其是在听闻了卢克莱西亚拒绝与她的新一任丈夫,斯福尔扎的乔凡尼同房后,他的双耳嗡嗡作响,差点听不见圣父与他们的父亲罗德里格的询问。

    “凯撒?”罗德里格提高了声音:“凯撒?你怎么了?”

    “我……我很好……”凯撒勉强地说。

    “那么你听到了我的问题了吗?”罗德里格宽容地重复道:“你的妹妹拒绝与斯福尔扎的乔凡尼同房,你怎么看?”

    凯撒将视线落在卢克莱西亚身上,他的小妹妹立刻紧张地握起了双手,放在胸前,这是一个哀求的姿势,更别说她如同绿叶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凯撒知道,如果他坚持,在卢克莱西亚与乔凡尼同房之前,他们的父亲会以那个古怪的传统要求他们同床共枕,免得卢克莱西亚的身心被斯福尔扎所掠夺,这样,他不会失去卢克莱西亚,却会被她憎恨,一想到这里,凯撒那颗冷酷的心脏就不由得四分五裂,“我……”他说,声音干涩,不得不握住椅子的手柄免得自己颤抖得太厉害:“我认为,卢克莱西亚……还太年轻了……如果她过早的生育,也许会在产床上发生不幸的事情。”

    “哦,”罗德里格点点头,他再次扫视过不安的儿子与女儿:“我似乎也听皮克罗米尼说过这样的事情,虽然大部分人们认为,这也是女性应当承受的惩罚但卢克莱西亚,你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珍宝,你兄长提出的问题或许会发生,我不想去赌这其中的万一,所以,起来吧,我会和斯福尔扎交涉,允许你一年后再与他同房。”他走下座位,温柔地扶起跪在台阶边的卢克莱西亚,“在这之前,你仍然可以住在罗马,和茱莉亚,我,还有你的兄长,弟弟和母亲一起。”

    他看向凯撒,调侃般地说道:“还有你,我的儿子,希望你别太后悔。”

    凯撒勉强地笑了笑。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皇宫,所经之处,每个人,无论是主教,修士,教士还是贵族,学者,贫民都在向他们鞠躬行礼,这就是教皇的权势,哪怕他们只是不名誉的私生子女,他们仍然能够如同一个王子或是公主一般地受到尊敬。这种场景每次都能让凯撒的野心如同鲜血一般地沸腾,但今天,他就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就连卢克莱西亚挽着他的手臂也不能让他感到温暖。

    皮克罗米尼的修士来向朱利奥通报,博尔吉亚红衣主教前来探访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虽然皮克罗米尼与博尔吉亚已经建立了盟约,但因为路易吉,以及亚历山大六世以及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一些想法,他们之间很少有光明正大的来往,不过他随即想到,博尔吉亚红衣主教,也就是凯撒.博尔吉亚也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学生之一,如果他只是作为学生来拜访导师,也可以说无可厚非。他看向身边的约书亚:“别离开这个房间。”

    约书亚点了点头,他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就像是一张擦过白的羊皮纸,自从洛韦雷枢机再一次把他抛弃之后,他又大病一场,如果没有朱利奥和皮克罗米尼主教,他大概又死了一次,醒来后他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全心全意地跟着皮克罗米尼枢机,还有朱利奥,就像是一只离群的羊羔,让人又是怜悯,又是悲哀。

    朱利奥摸了摸他的肩膀,快步走出房间,他在会客用的小厅里见到了凯撒,但凯撒似乎没有想要和他的意愿,他只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名穿着兜帽斗篷的修士,就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伪装成修士的卢克莱西亚一抬手掀开了兜帽,她的容颜顿时让这个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都变得明亮起来。

    “我……我没有很多时间,”卢克莱西亚急切又充满喜悦地说到:“但我必须告诉你,朱利奥,父亲允许我一年后再与乔凡尼.斯福尔扎同房……我恳求了他,他同意了!”

    她眼中的光是那样的璀璨,以至于朱利奥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被甘醇温热的葡萄酒浸没,在醺醺然中难以自拔,他都不需要去问卢克莱西亚为何做出这样……危险的行为,要知道,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固然很爱自己的子女,却不会在决策上受到情感的影响,如果他知道自己受到了儿女们的愚弄,一样会大发雷霆,而一个真正掌握着天堂钥匙与俗世权柄的教皇的怒火,即便是卢克莱西亚也未必能够承受。

    但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冒着失去父亲宠爱的危险……要知道,卢克莱西亚是教皇的私生女,她没有显赫的母族,没有领地与血统,她的荣耀与安危几乎全都寄托在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一念之间她的牺牲是那样的沉重,换取的恩惠又是那样的浅薄,一年的时间是多么地短暂,又是多么的漫长!

    “卢克莱西亚……”朱利奥艰难地说……他应该拒绝她的,他知道,美第奇家族已经不再完全是他的后盾,或者说,只有乔.美第奇才是美第奇家族现在最为重要的砝码,他已经是主教了,又比朱利奥年长,更是现在的美第奇家长皮埃罗.美第奇的亲弟弟一个只有姓氏的教士,在罗马城中不值一提,亚历山大六世如果真如路易吉所说,对于子女们有着这种近似于扭曲的控制欲,在知道卢克莱西亚对他抱有着真实深切的爱意,甚至不惜为此欺骗自己的父亲的话,他可能无法看到第二天的晨光。

    虽然他还有着皮克罗米尼枢机,一个将他视作了弟子,不,应该说如同亲子一般的长者,毫无疑问,他会得到后者的庇护,但皮克罗米尼一直这样爱着朱利奥,朱利奥又如何能够不爱这位老人呢,在罗马城中,生命从来是可以交易的,但最好的结果,皮克罗米尼枢机能够留下的也只有他的性命,亚历山大六世绝对不会允许朱利奥.美第奇留在罗马,皮克罗米尼枢机对他的期望……将毁于一旦。

    “我不能……”朱利奥说,他都有点惊讶,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残酷:“我不能爱你……卢克莱西亚,我不能。”

    “我知道。”卢克莱西亚低声说:“我知道。”她上前,紧紧地,渴望地,快速地拥抱了她爱着的人,就如同一阵微风般地向后退去:“我知道,”她再三重复道,朱利奥看向她,她那张小小的,明亮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悲伤,失望的地方:“但我……我如果不能属于你,那么,我也不想属于别人,朱利奥,虽然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为人妻,为人母,但我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越晚越好,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忘了我……即便你有了……爱人,和你们的孩子,也请别忘了我。”

    “但我会忘记的,”朱利奥说:“我会忘记你,卢克莱西亚,你也会忘记我,我只是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会遇见愿意爱你的人,将你的爱收回去,握在手里,交给他。”

    凯撒站在门外,面沉似水。

    六月中旬,凯撒.博尔吉亚见证了他的妹妹卢克莱西亚与乔万尼.斯福尔扎的婚礼。

    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年龄是新妻子的两倍,而且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卢克莱西亚的美丽根本无法打动他,他曾和卢多维科说,那是从墓地里生长出的一株毒花,她越是艳丽,就表明她吮吸过多少鲜血和脓液,他一见到她就觉得恶心,但这桩婚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可以左右的,他满怀恶意地出现在婚典上,穿着凌乱,满身酒气,教皇和他的叔叔斯福尔扎枢机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可奈何。

    卢克莱西亚穿着宽松的睡衣,在教皇与斯福尔扎枢机,以及她兄长还有卢多维科的注视下躺在了雪白的床单下,她感到恐惧,但还是睁大了眼睛,当乔瓦尼粗鲁地掀开她的裙子,想要借此羞辱她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胸肋下微微一疼,在婚床上,他当然不可能穿着链甲,所以他立刻僵住了。

    卢克莱西亚微笑着扭动她的小匕首,乔瓦尼在剧痛的驱使下退缩,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小妻子,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居然在这个博尔吉亚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厌憎之色,他几乎想要大笑,看来这个房间里,对于这个婚约不情不愿的人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但同时,他又感到了嫉妒,虽然他称卢克莱西亚为荡==-妇,但她毕竟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即便同房的日期被推迟到了一年之后……是她想要推迟吗?她是否已经有了一个情人?但在床单的笼罩下,他嗅见的只有青涩的纯洁气息,“好吧,

    ”他用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停战?”

    “停战。”卢克莱西亚说,她还是第一次直接地,独自地面对一个强壮的男性,但她奇异的冷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再也无法阻碍她的思考与行动。

    没人对这场仪式提出异议,在片刻之后,教皇宣布婚约达成。三天后,凯撒单独见了自己的妹妹,告诉她,他将会在下个月前去佩鲁贾参加阿塔兰特的侄儿托西诺的婚礼,朱利奥将作为随员同行,卢克莱西亚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博尔吉亚。

    “我可以相信你吗?”卢克莱西亚哀求道:“我的哥哥,凯撒,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凯撒说:“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第四十三章 保利纳堡(上)

    前往佩鲁贾的凯撒.博尔吉亚身边共有一百人,三十名属于随员以及他们的侍从,二十名修士与教士,还有五十个士兵。泰拉策马走在凯撒的身边,得意洋洋,因为亚历山大六世已经承诺,让他的儿子凯撒居中协调,劝说或是强迫他的姑母阿塔兰特让出佩鲁贾的统治权,在进入佩鲁贾山城的那一刻,他们就受到了无比殷勤的接待,阿塔兰特的私生子内托亲自来迎接他们,带着乐师、小丑与娼妓,他们被转移到抬桥上,像古罗马人那样,被放在仆从的双肩下,居高临下地穿过街道,往来的人们无比身着艳丽的服装,不断地向他们欢呼或是投掷鲜花。

    佩鲁贾是一座山城,保利纳堡座落于山巅,围绕着这座灰红色堡垒的还有一道蜿蜒起伏的城墙,城墙的角上有着圆柱形的箭楼,城堡门前有设有两座箭塔的门楼,城堡由五到六座,高低不等的长方形石质塔楼构成,每座建筑顶端都有着用于射击与投掷的锯齿状矮墙,由城墙与吊桥连接,墙壁上可以看见细长精致的柳叶窗。步入城堡后,首先可以看见一道狭长的庭院,庭院中树木高大茂密,为来客带来了不少荫凉,朱利奥走过的时候,枯萎掉落的叶片在他的脚下吱嘎作响。阿塔兰特在主楼前迎接他们,她看上去又老,又虚弱,必须有身边两个强壮的女仆搀扶才能行走,她的双眼暗淡无光,覆盖着一层白膜,难道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愿意卑躬屈膝,哀求曾经的敌人的宽恕?凯撒猜想道,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教皇的“建议”,她或许会被指为女巫,即便因为她的贵族身份,她不必上火刑架,至少也会被囚禁至死,遑论若是被宣布为女巫,她就没有做临终圣事的资格,她会坠入地狱,永不超脱。

    她固然有个儿子,但是个私生子,而论血统远近,托西诺又无法与泰拉相比与其被威胁,不如与教皇交易,最少可以保证她的私生子内托继续得以享有巴格里奥尼族人的待遇。

    “我们的士兵必须跟随在我们身边。”朱利奥说道,但阿塔兰特坚持城堡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

    “就这样吧,”凯撒不以为意地说:“我们是宾客,不是仇敌。”

    “谁敢杀死圣父的使者呢?”泰拉在一旁嗤笑道:“除非他被魔鬼迷了心窍。”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们进入到了城堡内,城堡内已经聚集了所有巴格里奥尼家族的族人,他们表现的又谦恭,又卑微,大大地满足了凯撒作为一个青年人与野心家的虚荣心,他们在婚礼之前的一周里,每天都在痛饮美酒,享用佳肴,参与形形色色的舞会与比武大赛,不知道是因为凯撒的身份,还是因为泰拉之后的地位,他们在每场比赛里都能轮番摘得桂冠,而第二,第三也几乎都属于他们的随员,只有一个人自始自终暗淡无光,那就是朱利奥.美第奇。

    终于到了婚礼的当天,在见证了托西诺与新娘的“同床”仪式后,内托挽着凯撒,阿塔兰特挽着泰拉,回到了婚宴上。就在此时,有六个人抬着最后的一道菜入场,这道菜看上去有着两个成年男人那样长大,掀开遮盖着的丝绸后,凯撒的脸色顿时变了那是一头剥了皮,烤得金黄流油,但依然保留着弯曲双角与****的公牛。

    谁都知道,博尔吉亚家族的家徽就是一头红色的公牛。

    坐在凯撒身边的内托一边扣紧了博尔吉亚的右臂,一边拔出匕首,企图从他的肋侧刺入他的体内,但凯撒的力气显然比他以为的大得多,他牢牢地用左手抓住了匕首的锋刃,虽然手掌鲜血直流,他却像是丧失了痛感那样的一无所觉,同时,他被扣住的右臂弯曲起来,恶狠狠地用肘部猛击内托的腰侧,内托的肋骨顿时产生了断裂般的剧痛,他大声叫喊起来,匕首从手中跌落到地上,在失去武器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勇气,竟然在毫无疑问地占有优势的时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这时候,凯撒才得以看向餐桌另一端的阿塔兰特与泰拉,泰拉倒在地上,用手指抓着自己的喉咙,耳朵里流出血来如果凯撒不是博尔吉亚,出于谨慎,惯用能够显示毒物痕迹的银杯而不是金杯,他不免要步泰拉的后尘。

    塔兰特立在数尺之外,鬓发散乱,神情却很平静。

    凯撒看到了这一幕,涌在舌尖的恫吓立刻就被他吞了下去,很显然,阿塔兰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或许真的将死,但就是因为她随时可能死去,所以一无所惧,凯撒只能抓住内托,如果阿塔兰特还是一个母亲,那么他或许还有机会,阿塔兰特也看到了他,她伸出枯干的手指,向着凯撒一指,凯撒没有一丝犹豫,立即返身滚入掀翻的餐桌后,在混乱中内托逃脱了,他毫不在意,箭矢在厚重的木桌上敲击出咄咄的声音,几个巴格里奥尼的士兵跟随着箭矢冲了上来,凯撒跳了起来,一边庆幸着听从了朱利奥的建议,无论何时都身着链甲,一边抽出短剑,他的武技是圣殿骑士教团的至尊大师亲手予以指导的,在沉静的外表下又有着如同野兽一般的凶悍,他抓起一个用来盛装孔雀的大银盘用做盾牌,一个士兵上前,他的短矛刺穿了银盘,差点刺中了凯撒的眼睛,凯撒低头,却还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但他的短剑已经紧贴着银盘的边缘刺了出去,命中士兵的喉咙,他围绕着濒死的敌人舞蹈般地旋转了半周,来到另一个士兵的身后,短剑没入了对方的脊椎,在士兵颓然倒地的同时,他压低身体,翻滚出去,短剑临空挥过,当即斩断了第三个士兵的足跟。

    阿塔兰特大叫着,呼喊着士兵,但那个一直不被他们注意的美第奇已经突破了士兵们的包围,与凯撒汇聚在一起,凯撒没有再去寻找泰拉,他和朱利奥肩并肩,在随从的护卫下向外冲去,但就在他们冲出厅堂的时候,就看见来时的通道上已经倾倒着数十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无数的枝条与叶子完全遮住了去路,他们立刻后退,“去大塔楼!”朱利奥说,凯撒迟疑了一下,同意了,朱利奥带着他们穿过曲折密闭的廊道,空荡的房间与荒瘠的庭院,身后追赶着士兵与巴格里奥尼的族人,但就在身后的脚步声清晰可辨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了大塔楼脚下。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就在大塔楼的脚下,横卧着数具巴格里奥尼士兵的尸体,他们冲了进去,竟然是一路畅通无阻,随从们立刻关上了塔楼的大门,搬来家具与雕像堵塞门窗。

    这时候塔楼的上方传来了刀剑交击声,激烈的程度甚至不亚于厅堂中的战斗,凯撒率先跳上了楼梯,他的愤怒直到现在才完整地爆发了出来,热血驱动着他心头的杀意,现在,哪怕是个圣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过去他首先看见的是敞开着的雕花双门,他不久之前才从里面走出来,里面应该是正在与新娘欢度**的托西诺,但如今,雪白的床单,帷幔与深褐色的墙壁上都泼溅着鲜血,新娘倒在床边,雪白的手臂向着门外伸展,眼睛大睁着,充满了最后一刻的情绪,也就是不敢置信与恐惧,新郎托西诺,还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正在与一群巴格里奥尼的士兵对峙,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士兵或许还要比围攻凯撒与朱利奥的还要精悍一些。

    凯撒只瞥了他们一眼,就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很显然,这场婚礼不但被阿塔兰特视为了除掉凯撒与泰拉的好机会,她的私生子内托也认为很适合用来除掉他的眼中钉他母亲的侄儿托西诺。他只停顿了一个瞬间,就扑上去,短剑斩下了一个士兵的手臂,在他们与托西诺的双重夹击下,巴格里奥尼家的士兵在纠缠了一段时间后死伤殆尽,但凯撒还没有来得及与托西诺说话,一个随从就惊恐地大叫起来。他指着下方,然后就看到巴格里奥尼的人正在塔楼下堆砌树枝,木条,泼洒油脂。

    托西诺向下望去,看见了内托得意洋洋的脸,而他的姑母就站在内托身边,无需多说,她已经有了选择。

    而就在人人都不免感到慌乱的时候,凯撒看向朱利奥,他不认为朱利奥会贸贸然地将他们带入死路,果然,在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临近的塔楼里也突然传来了嚎叫与打斗的声音,凯撒不知道朱利奥是如何通知城外的士兵们的,他们不但进入到了城堡里,还攻占了距离大塔楼最近的一座建筑,他们的人数无法与巴格里奥尼家族的人相比,但无论技巧、力量还是装备都是后者难以企及的,毕竟他们实质上都是圣殿骑士教团的预备骑士,普通的士兵在他们面前脆弱的就像是个孩子。

    这时候,烟雾已经涌入了他们所在的房间,走廊上更是混沌一片,朱利奥立刻提起床单,撕成数块,用银壶里的葡萄酒浸湿,“用湿布蒙住口鼻,弯下腰,右臂靠着墙壁,往外走!”凯撒马上按照他的话去做,其他人见了,也听从了他的命令,他们迅速而安静地穿出了烟雾的包围,从一个连通外界的房间来到内部的城墙上,城墙上也有巴格里奥尼的士兵,但都死了,一个士兵走过来向凯撒鞠躬,凯撒焦灼地点了点头,转身向托西诺伸出手,在这个阴谋中,托西诺.巴格里奥尼只怕也难逃其咎,但在泰拉已死的前提下,他竟然成为了佩鲁贾大公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两个士兵立即会意地走了过来,将托西诺与其他人隔离,托西诺神色不定,但这个时候可容不得让他犹豫,但在移动脚步之前,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他身后的某人一眼,这一眼也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尤其是他们之中一位双鬓灰白的长者,他看上去非常的稳重,可靠,也是这支队伍中仅有的,圣殿骑士教团的正式成员,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身上,在两三秒后移开博尔吉亚的“士兵”们已经打开了通往另一座塔楼的门,凯撒握住托西诺的手臂,像是一个亲密的朋友那样与他并肩同行,但这个时候,托西诺的“朋友”之一,也就是那个被圣殿骑士注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的行动速度是那样的快,又是那样的轻捷与飘忽,一时间,竟然只有那位年长的圣殿骑士与朱利奥反应了过来,朱利奥举剑上前,插入凯撒与那个男人之间,圣殿骑士原本径直向着后者而去的剑锋反而刺向了朱利奥,他不得不仓促收剑,后退,而就在这一瞬间,托西诺身边的人已经和博尔吉亚的人战斗在了一起。

    凯撒又惊又怒,大喊着父亲属下的名字,而那位圣殿骑士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埃奇奥.奥狄托雷?”

    埃奇奥.奥斯托雷闻言微微一笑,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即便隔着面具也能认出他的人,他没有回答,而是迎向了他的敌人,虽然之前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他不少力气,但他还是无所畏惧。而在另一侧,凯撒的语气简直比他手中的短剑还要冰冷僵硬:“你是一个阿萨辛?”他问托西诺。托西诺已经被惊吓到面无人色,在短暂的天人交战后,他坚决地否认说:“不,”他说,“我从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以为他们只是一些佣兵。”凯撒闻言嗤笑了一声,

    凯撒不再迟疑,他抓着托西诺往前走,朱利奥在一边持剑警戒,可就在这个时候,塔楼下的人已经发觉了他们正在逃走,从毗邻大塔楼的一座塔楼的窗户里,伸出了托着弩弓的手臂,亮光一闪即逝,朱利奥猛地推了凯撒一把,自己却失去了平衡,从低矮的墙垛上掉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保利纳堡(下)

    凯撒没有犹豫,他放开了托西诺,扑向城墙,恰好抓住了朱利奥的左手又一只箭被放在了弩弓上,埃奇奥见状,迅速地跃上了城墙,奔向凯撒,圣殿骑士紧随其后,凯撒的上半身几乎都被朱利奥拖出了凹口,他咬着牙,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刺客,而他甚至腾不出手去握剑。

    圣殿骑士只听见了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而后才看见从空中跌落的箭矢与刺客掷出的袖剑,他一点也没有怀疑埃奇奥此举别有用意,奥狄托雷家族与博尔吉亚家族的仇恨即便用地中海的海水来清洗都无法洗清,埃奇奥当然不会对博尔吉亚的儿子心生怜悯,这只有可能是个意外,他攻击埃奇奥的后背,迫使刺客转身对战,他们就在凯撒与朱利奥身边战斗,深沉可怕的杀意几乎让凯撒喘不过气来,幸而朱利奥已经将靴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刺入城砖的缝隙,然后踏着它爬上了城墙。

    托西诺已经逃走了,伴随着一声呼啸,刺客们也纷纷从与博尔吉亚的士兵们的争斗中脱身,圣殿骑士看着埃奇奥抛出一根钩索,从城墙上飞跃而下,落在一处冷清的角落里,在巴格里奥尼的士兵围拢上来之前潜入草木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放走他们!”阿塔兰特高喊道:“杀了他们!”

    内托也在喊叫着,但比起他的母亲,他的声音之中更多了几分色厉内茬,博尔吉亚的士兵们从被占领的城墙上投掷燃烧着的火把,许多地方都起了火,在更多的烟雾之中,泰拉的随从按照凯撒的命令袭击了马厩,他们拆开栏杆,跃上马背,又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握在手里,驱赶着马厩里所有的马匹往外冲去。

    惊怒的马匹冲散了一些巴格里奥尼的士兵,但有更多人手持刀剑围拢而来,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就听见一声巨大的雷霆降落在身边,地面震动,甚至有人跌倒,武器落地的更不知几几,紧接着,又是一声,二声……伴随着无数恐惧的哀嚎,浓厚的硫磺气味从城门的位置传了过来,间隔着巨大的树木,人们看不见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有人在高喊魔鬼。

    列奥纳多身边的人或许也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敬畏地看着他将一个匣子放在横亘在他们与主人之间的巨木前,火光在嘶嘶的声音中蔓延到匣子内部,而后又是一声巨响,有着成年男性腰部那么粗大的巨树被无形的力量撕碎,扔上天空,碎枝叶片犹如飞射的匕首那样四处为害。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列奥纳多的指挥下站起身,就看见一匹棕色马匹与它的骑士从烟雾与火光中飞跃而出。

    “走!”凯撒喊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上了他,爆炸声让马匹完全失去了控制,有些人没等巴格里奥尼的士兵抓住他们,就被马蹄践踏而死,还有一些人是受了碎片的伤害,或是在烟雾中迷晕了头脑。

    他们在佩鲁贾蜿蜒的山道上一路疾驰,值得庆幸的,凯撒与朱利奥都曾经在佩鲁贾大学进修过两年之久,他们身边还有泰拉带来的佩鲁贾人,不至于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他们一直奔出了佩鲁贾的范围,一匹马突然哀鸣一声,跌倒在地,口鼻冒出血沫,马匹上的随从被它摔落,动弹不得。

    凯撒举起手,回头张望,在看到朱利奥的时候他略微安心了一点,但在看见身后还不到三十人的队伍时,他的神色骤然间变得非常可怕,这三十人中甚至还包括了列奥纳多和他的两名学徒。

    “我会回来的,”他眺望着远处的保利纳堡,喃喃道:“带着火焰和死亡。”

    卢克莱西亚心不在焉地坐在窗前,鉴于她不那么愿意与茱莉亚同处在一座宫殿内,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为她购置了一座小楼,面朝着圣彼得广场,一眼就能看到圣城的入口。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羊,等画家画完,给它添上角,它就会变成一只独角兽,而在画像中,卢克莱西亚也不是以原本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贞女与圣女的身份入画的,这也是为何这个时代的人们很少留下确凿的肖像画的原因。

    乔瓦尼.斯福尔扎坐在一把椅子上,整个房间里距离卢克莱西亚最远的角落,卢多维科无奈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和她亲密点吗?”

    乔瓦尼专心致志地研究者椅子扶手上的雕刻,头也不抬:“她是个荡妇。”

    “是个美人。”

    “她是个博尔吉亚。”

    “是个美人。”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是个美人。”

    我该说进行同房仪式的时候我就差点被她捅了吗?乔瓦尼在心里嘀咕道,在卢多维科的再三催促吗,他迫不得已地站起来,但还没走到卢克莱西亚身边,卢克莱西亚就突然跳了起来,就像是一阵狂风,穿过了他的身边,留下目瞪口呆的乔瓦尼和一脸懵逼的卢多维科。

    窗外传来了欢呼声,有人在呼喊着博尔吉亚,乔瓦尼奔向了露台,他看见凯撒和他的侍从正从圣彼得广场的入口踏入圣城,一些平民与无赖围绕着他做出欢迎的姿态,以换取侍从们随手抛洒的钱币。再等了片刻,他就看到了卢克莱西亚,她身前的随从将其他人从凯撒身前推开,凯撒一见到自己的妹妹,就俯下身来,把她抱到自己的马上,卢克莱西亚吻了吻兄长的面颊,就无法控制地看向了他的身后,在看见朱利奥时,她的笑容几乎可以让一个石像都为之软弱。

    “我没有背弃我的诺言,对吗?”凯撒在她的耳边说。

    “哦,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卢克莱西亚马上说,她看到朱利奥的手臂和腿上都受了伤,缠着白色的绸带,隐约可以看见血迹,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将这份担忧与难过压在心底。

    “你看。”乔瓦尼气哼哼地说:“我说过她是她兄长的情妇,或许还有她的父亲。”

    卢多维科的面色不太好看,不管怎么说,他终于不再强求乔瓦尼去亲近卢克莱西亚了:“但在一年后,”他说:“你必须与卢克莱西亚有一个孩子,偶尔的荒唐算不得什么,等她为你生儿育女,她的爱就会转移到孩子和孩子的父亲身上。”

    乔万尼漠然不语,他怀念他的妻子,还有他们夭折的孩子,如果可能,他愿意和自己的亡妻生育一百个孩子,也不要和明显心有所属的博尔吉亚荡妇拥有共同的后裔。

    凯撒并不知道他和卢克莱西亚的亲昵姿态成为了一份毋庸置疑的铁证,在不久的将来,它或许还会伤害到他心爱的妹妹,他将卢克莱西亚送到了她暂住的小楼下,就去见了自己的父亲,对于在佩鲁贾的失败,他又是恼怒,又是羞惭。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或许有些失望,但考虑到凯撒还是第一次单独出使,这样的纰漏……虽然有点大,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谁知道巴格里奥尼的阿塔兰特竟然如此癫狂呢,不过比起凯撒,亚历山大六世知道的要多点,譬如说,阿塔兰特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几年前,那些死亡使者正是受他,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指派而来,她担忧即便自己退让,自己和儿子内托仍然难逃一死,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无可厚非。

    亚历山大六世更关心的是巴格里奥尼家族的托西诺与阿萨辛是否真的有所勾结,虽然他可以调侃地说,有圣殿骑士的地方就有阿萨辛的刺客,但他们竟然对托西诺身边的这个刺客毫无觉察,这个错误就相当值得追究了,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个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内托来了这么一个神来之笔,他们或许真的会因为泰拉已死而设法让托西诺成为佩鲁贾大公佩鲁贾不单单是教皇国的领地,它同时还是一个神圣所在,除了关键的地理位置与税赋之外,在13、14世纪,因为战火而不得不迁移至此的红衣主教们甚至曾经在佩鲁贾大教堂选出过五位教皇,佩鲁贾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他让凯撒去休息,然后不由得在房间里哀号了一声:“讨厌的老鼠,”他指的是埃奇奥,“偏偏没办法把它赶出去或是杀死。”

    “那么我们要宣布对佩鲁贾施行绝罚吗?”他的秘书杜阿尔特殷勤地问道。

    “绝罚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佩鲁贾已经脱离了教皇国的控制吗?”亚历山大六世恼火地说道:“虽然很早之前它就是,但我可不想揭开那层皮,让它留着吧,等我的胡安再长大点他是个棒小伙子,会成为一个好统帅的,到时候,我会让他率领着军队将这个邪恶的城市踏平,就像是天使用硫磺与火摧毁所多玛(注释1)。”

    在圣彼得宫的另一侧,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宅邸里,皮克罗米尼枢机小心地检查了朱利奥的伤口,在这个没有抗生素与消炎药的时代,一旦伤口感染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人们即便用烙铁烙也要阻止这一可能,朱利奥随身带着自己萃取的柳树皮水,又咀嚼了一点蒲公英,至少没发热。

    皮克罗米尼给他敷上了他的药膏,药膏很不错,敷上去后就连最后一点疼痛都消失了,朱利奥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体,就倒在了床上,在佩鲁贾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过,幸而凯撒虽然有些傲慢,但那位性格沉稳的长者却恰恰相反,不然他们未必能够回到罗马。

    卢克莱西亚的碧色双眼在他的思想中出现了一会,然后被被埃奇奥的身影压制了下去,朱利奥隐约有些感觉,但真正确定身份还是在保利纳堡虽然埃奇奥戴着面具,但一个人的独有技巧与战斗习惯可不会变,圣殿骑士能够认出他,与他共处了数年之久的朱利奥更不用说,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原本寂静的房间里突然有人问道。

    “我以为我的身份不会再复杂了。”朱利阿诺.美第奇的私生子,洛伦佐.美第奇的养子,皮克罗米尼的弟子,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身为阿萨辛刺客的武术教师,他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仍然可以察觉到埃奇奥的位置,埃奇奥说过这是天赋:“你有意把我培养为一个刺客?”

    “你不愿意吗?”埃奇奥说:“你有着无以伦比的才能,你注定了要成为一个刺客的,洛伦佐.美第奇也这么默许过。”

    “但他后悔了,”朱利奥说:“相比起一个刺客,他似乎更愿意见到一个教士。”

    “那是因为他怕你与皮埃罗争夺美第奇家族的权柄,”埃奇奥遗憾又直白地说:“皮埃罗或许是个好孩子,但一个好孩子可没有办法统治佛罗伦萨。”

    “我以为佛罗伦萨是个自由城市。”

    “没有力量,没有自由。”埃奇奥说:“这是我很多年来才领会到的一句话,佛罗伦萨是个美女,却没有甲胄利剑,无论是谁,都可以上她,美第奇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太粗鲁了。”

    “很切合,”埃奇奥在黑暗中发笑:“比起皮埃罗,我倒希望让你来做美第奇的家长,洛伦佐和我都知道你更合适你温柔的时候犹如玫瑰,残忍的时候一如尖刺,你的拥护者会因为前者心迷神醉,你的反对者却会因为后者胆战心惊,你也许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就像是你的祖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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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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