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九章 大绝罚
布卢瓦的秋天沉郁而华美,宫廷中的人随着气候的变化,也纷纷改变了自己的衣着,色彩艳丽的丝绒与厚重的绸布到处可见,不过金线、深红色的织锦、白鼬皮与紫色的丝绒暂时还仅供王室,今天的布列塔尼女公爵,法兰西的王后就是做这样的装扮她金褐色的秀发高高挽起,束着镶嵌宝石的黄金发箍,多余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方领裙装,露出雪白的肌肤,装饰性极佳的庞松袖子,袖口垂着丝带与珍珠,裙摆宽大,绣着百合花法兰西王室的标志。
当她忠诚的女官善心夫人为她套上复杂的平皱领的时候,就连一向不那么挑剔的女公爵也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看上去像是把我的脑袋放在了盘子里。”
“法兰西人的鬼玩意儿。”善心夫人说,“您忍耐一下,我们在布卢瓦。”
“是啊,我们在布卢瓦,”女公爵轻蔑地说道,“现在的法国人越发地无能了,这种东西能帮助他们击败西班牙人吗?”
“看来是不能,”善心夫人说:“国王还在意大利。”
“我发誓当初我没想到能挑到这么个好人。”女公爵愉快地道,“十二年,你能想到吗,亲爱的,在意大利的泥沼里,路易十二挣扎了十二年,而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将是布列塔尼的君主。”
“也是法兰西的国王,“善心夫人无情地指出:“只要我们一回到布卢瓦,他们就会想法设法地争取他的信任与喜爱,还有他身边的位置,”她露出了些许忧虑之色:“听说国王有意让乔治枢机成为他的老师,还为他挑选了一些法国人的同伴和侍女。”
“这并不令人意外。”女公爵遗憾地说:“如果那位并未掌握如此之大的权势,我倒可以设法邀请他到布卢瓦来,我也有权为自己的儿子选择老师。”
“快别说这种话了,”善心夫人生气地说:“您还嫌这儿的事情不够多么?”她按住主人的肩膀,低下头悄声说:“您知道外面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么?”
“什么样的传闻?”
“有流言说,弗兰西斯不是路易十二的儿子。”
女公爵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然后她与第一次听见这个传闻的善心夫人那样,摆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他们一定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流言,虽然造谣的人只是想要动摇弗兰西斯的王位,但他们绝对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了。
善心夫人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在流言中,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谁都有,从侍卫到公爵,”善心夫人放低声音说道:“不过最多的还是奥朗日亲王,因为您一回到布列塔尼,就任命他为终身将军,其他的,有法国人,布列塔尼人,还有英格兰人。”
“有人猜中吗?”
善心夫人停顿了一下:“有。”她哭笑不得地回答说:“但相信的人很少,因为他在几个月前就离开了布列塔尼,而您受孕的时候正在布卢瓦,那时候他正在罗马,谁也不认为他会是……”
“那么我们就别再提这个了,”女公爵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我想知道,路易十二和我没有第二个儿子,他们想让谁来做法兰西的国王。”
“我有几个人选,不过最大的可能还在瓦卢瓦公爵身上。”
“是啊,他是最有可能的,而且他比弗兰西斯大五岁,今年十七岁了,正是健壮又康健的好时候,据说他已经有了好几个私生子了?”
“是的,殿下。他的**功能显然令法兰西人倍感欣慰。”
“真不知道我的丈夫,法兰西的国王在听闻了这样的传言后会有何种想法?”女公爵推测了一下,应该是愤怒吧,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就安妮观察所得,路易十二并不是那种谦和温柔的人,他的怒火会燃烧在整个法兰西的宫廷他容许,或说有意促使法兰西宫廷对他的王后不敬,不信任以及充满了敌对的情绪,因为他要保证他在出外征战的时候,他的王后不会与他的臣子勾结在一起,成为一块不可动摇的心头大患,但他们若是有心否认弗兰西斯对法兰西的继承权,不但是在激怒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以及法兰西的王后,也是在动摇他的权力基础,一个没有子嗣的国王是很难受到诸侯看重的,因为他的继承人与他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与其说是亲眷倒不如说是仇敌就像是曾经的查理八世与路易十二。
还有现在的瓦卢瓦公爵,路易十二没有继承人的时候,他可以随意出入宫廷,身边簇拥着大臣与骑士,但一等到弗兰西斯出生,别说是宫廷了,国王几乎不想再看到他,他若永远只是一个孩子,那还好,但他长大了,又怎么会对曾经唾手可得的王座毫无眷恋之意?而且就女公爵得到的情报来看,他还有一个对于权势满怀热忱的母亲,她曾经无数次地诅咒过安妮与她的儿子弗兰西斯,只是对于失败者的吠叫,女公爵从不在意无需安妮动手,单单路易十二,就将他们牢牢地按在了柯克亚克(瓦卢瓦公爵的出生地),动弹不得。
只是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流言,就表示事情出现了变化,瓦卢瓦公爵的母亲是萨伏伊公爵的女儿,虽然当初的萨伏伊公爵已经去世,但他的女儿依然可能继承了他的一些力量,那些人当然会更希望萨伏伊公爵的外孙能够成为法兰西的国王,既然如此,他身上的嫌疑只怕很难洗清或许他也无需洗清。
而且这其中必然有些法兰西人的推波助澜,虽然路易十二长年在外,但法国宫廷中永远人头济济,他们对王后每年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巡游布列塔尼上已经怨言多多,对于她不允许法兰西人教养王子弗兰西斯更是愤恨不已,而弗兰西斯下意识的倾向倾向于布列塔尼而非法兰西,更是令他们忧心忡忡,他们想要换一个更法兰西的统治者无可厚非。
但安妮又如何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或许可以找一个女孩。”善心夫人用更低的声音,仿若叹息般地说道:“瓦卢瓦公爵是个风流的人,他身边的女人多入过河之鲫。”只要其中一个愿意在他的酒里放点什么,瓦卢瓦公爵的名字就可以在法兰西人的名单上划去了。
“再等等,”安妮说:“看看这场战争的结果。”
她固然希望路易十二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耽搁得越久越好,但她的孩子将来继承的不但是布列塔尼,还有整个法兰西,她慷慨地借出钱财,既是为了博取自由与权势,也是为了得到令人满意的回报。
简单点说吧,她需要一场不那么惨重的挫败,或是一场不那么盛大的胜利。
不过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也知道,世上从来就没有万全的美事,果然,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加斯东.德.富瓦的死讯,拉文纳战役的败亡,然后是罗马,路易十二被一群羸弱的教士捉住,投入了教皇的监牢,他的军队在罗马城外陷入了西班牙人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联军的包围,数次突围未遂,只得黯然扬起白帜。
最后是教皇的裁决路易十二被判处了大绝罚。
也就是说,所有在教会的注视下达成的婚约,契约与盟约,只要与路易十二有关,全都成为了一页废纸。
在付出了巨额的赎金后,路易十二回来了,迎接他的人们神色沉重,悄寂无声,说是迎接一个活生生的国王,但就算说是迎接国王的棺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路易十二活着回来与死着回来也没什么区别,法兰西又一次大败而归,这次不但法兰西的宫廷内库成了摆设,就连王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内囊也已经空如老妇的胸房,他从诸侯与大臣这里借取的钱款更是一去不回,难觅踪迹。
路易十二面色憔悴,目光迷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了他能保住的将领、枢机、教士以及每一个敕令骑士的性命,他们的自由还要自己或是家族赎回,虽然朱利奥.美第奇保证,他们不会受到折辱或是被谋杀。
但他的命运是注定的,曾经的亚维农之辱被每个教士深刻地记在心里,尤其是教皇本人,利奥十世方才受到刺杀,又受到了这样的威胁,再怎么宽仁和善,也不由得雷霆震怒,他被判处了大绝罚,被隔绝在整个天主教世界之外,他不再有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宫廷,自己的妻子与继承人,他的臣民现在依然愿意承认他,但就如同曾经的亨利四世,路易十二也在担心那些诸侯们会因为他的失败而蠢蠢欲动。
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法兰西的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虚弱的国王,就算是伤重垂死的查理八世也不曾这样面色灰白,畏缩不安,他甚至被剥除了华美的衣物,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只穿着单薄的亚麻长袍,赤着脚,腰上系着铁链,如同一个苍老卑微的苦修士。
相比起依然美艳动人的王后,他的样子完全超出了王子弗兰西斯的想象。
弗兰西斯今年也只有十二岁,对于父亲,他是陌生的,他们只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接触过,他几乎都快忘了,但在每个孩子的想象中,父亲都是高大,强壮,俊美的,无人可以匹敌的,这个人让他不敢相认。还是善心夫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上去,亲吻父亲的手,拥抱他。
他这才发现父亲的手冰冷的如同石雕。
路易十二抬起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安妮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不要在这里说话,”安妮说:“我们先回布卢瓦。”
第两百七十章 圣天使堡的雪(三更合一)
上一章有千字加更。
“他们现在还有了一个被绝罚的国王。”安妮平静地说。
路易十二的怒火顿时填满了胸腔,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不爱他,也不尊重他,甚至憎恶他,但没关系,他需要的是布列塔尼,而非一个女人,但这样的话依然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猛地抬起头,怒视着这个可恶的妇人,但她只是笑吟吟地,过了一会,他发现安妮的笑容下同样掩藏着疲惫、不安与愤怒,他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事实上,他的确令她失望了,还有他的臣民们,他曾暗中嘲笑过查理八世,仿佛是命运,或是诅咒,他竟然也落入了同一境地,如果说还有什么安慰,大概就是他还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人,为了两人共同的儿子,安妮至少要在与诸侯的战争中站在他一边。
确实如此,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只是轻微地抱怨一下罢了,她也没有希望如今的国王能够给出什么好主意来:“一年,陛下,解除破门律的时限只有一年,”她重复道:“时间总在飞逝,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所以,接下来,您要好好修养几天,然后就要准备到罗马去,去恳求教皇的宽恕。”
路易十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卡诺莎之辱是压在每个国王心头的巨石,即便亨利四世以摧毁了半个罗马,放逐了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的方式洗刷了这份屈辱,但他之后依然因为第二次被绝罚,而面临着不断的叛乱与攻击,包括他的亲生子,后来的亨利五世。以至于他最后是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在囚禁与流亡中度过了后半生,死去后,当时的教皇帕斯卡尔二世甚至不允许人们为他举行葬礼,遑论临终圣事,人们都说,他会落在炼狱里,直到世界末日也无法解脱。
但他也很清楚,他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正如安妮所说,按照破门律,被惩罚者不在一年之内获得对他施以戒律者的宽恕,那他的附庸都要对他的解除效忠宣誓,也就是说,他的诸侯,甚至一个最卑微的平民也能够对他举起武器而不受谴责,他的婚姻会被判决无效,他的儿子会成为私生子,他不会被允许进入教堂,也不会被允许接受或是参与任何宗教仪式,即便死了,他也只能如同曾经的亨利四世那样,如同一个奴隶般地被抛弃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
问题是,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提醒,或说警告了路易十二后,布列塔尼女公爵,法兰西的王后就离开了国王的房间,走廊上站满了担忧的贵胄重臣,有法兰西人,也有布列塔尼人,而走廊的尽头站着她的儿子弗兰西斯。
“我会成为私生子吗?”在被安妮揽入怀中的时候,出于忧虑,弗兰西斯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安妮坚定地回答:“永远不会。”
她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那只手轻柔而有力,让弗兰西斯忐忑不安的心略微平静了一点。
虽然布列塔尼女公爵如此说,而他的同伴与侍女们也尽可能地给予了他们能够给予的些许安慰他们问他要不要来点甜蜜的点心,或是出去打猎,或是与侍女们一起跳跳舞,不幸的是,对于弗兰西斯王太子的教育,女公爵从未放松过,他的历史老师很早之前就和谈起过卡诺莎城堡前发生的事情,多么可怕啊,一个皮匠家庭出身,臭烘烘的平民,就因为攀爬到了教会的最高位置,就能够逼迫一个尊贵的国王,还有他的妻子与儿子一同站在城堡门外,在风雪中抖索着,连续三日三夜,念着祷词,祈求他的宽恕,就像奴隶跪拜主人那样跪拜他,之后还签下了满纸屈辱的契约。
弗兰西斯毫无兴致,他把他们打发到门外,孤身一人坐在书桌前,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意地放在了圣经上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一只蝎子咬了一般地迅速缩回手来他不明白自己的国王与父亲为何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举动,虽然他的母亲,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也不怎么虔诚,但谁都知道,教会在人们的心中,始终有着一个无比重要而又特殊的位置,当然,你可以轻蔑它,也可以无视它,或者摧毁它,但你也得接受因此接踵而来的种种恶果。
他一想到,自己或许要跟随着父亲,站立在罗马城外,赤着脚,披着亚麻的长袍,在凛冽的寒风中念着祷词,任凭呼吸产生的气息与眼泪一起凝结成冰,直至昏厥,好让那位从未谋面的教宗阁下赐下几分怜悯……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这时候,那些法兰西的侍从与大臣们曾经向他描述过的,路易十二的伟岸形象顿时褪去了原有的色泽,变得斑驳不堪,难以入目他甚至有些憎恨起他的父亲,因为路易十二的缘故,他无辜的母亲,这位高贵的夫人也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若说他赐予了自己生命,王太子想道,那么他是必须还债的,但他的母亲,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又为何要受苦呢?她并未向教会宣战,也未做出不可饶恕的罪行,她唯一的过错,不过是有了这么一个丈夫而已。
门被敲响了,一个与他十分亲近的侍卫询问他是否需要陪伴,王太子拒绝了。
这个侍卫正是奥日朗亲王的幺子,这位布列塔尼的大臣在女公爵这里有着十足的宠信,他的幺子也是一个诙谐开朗的人,所以平时很得王太子的欢心。虽然弗兰西斯偶尔也会从一些心怀叵测的人那里听到一些流言,但他并不相信,其他不论,他与自己的母亲朝夕相处了十几年,难道他还不了解她是什么人么?她或许并不爱她的丈夫,他的父亲,但她有着一颗滚热的肝胆,从思想上来说更像是一个男人,她嘲笑爱情,也不相信男人能贞洁,议事厅比床榻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一定要说她有一个爱人,那么除了布列塔尼不再会有其他,就连他,也是为布列塔尼而生的。
王太子从书桌前起身,来到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前,十二年前,佛罗伦萨人找到了制作清晰玻璃镜的方法,后来,为了赎回当时正在布雷斯特的朱利奥.美第奇,美第奇家族的康斯特娜向他的父亲路易十二献上了这份珍贵的文书,路易十二借此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大笔钱财,只是这些钱财都被投入到战争这个永不见底的深渊里去了。
不过在布卢瓦,明亮的银镜还是有幸成为了贵胄重臣们房间中的必备品,尤其是女性,她们若是没有一张足以照见全身的镜子,甚至会羞于见人。
王太子也喜欢镜子,他知道自己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孔,这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即便不凭借着身份,也能获得民众的崇敬与爱慕,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一致认为,容颜出众的人必然是有福的。
而在他的想象中,他的父亲也应该是个容颜俊秀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不是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那时他还很小,小得还没有那个意识,但今天他确实仔细地看了路易十二的脸,并与自己做了比较流言或许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路易十二虽然自诩姿容出众,又有无数逢迎阿谀之辈时常将他比喻为太阳王阿波罗或是战神马尔斯,但事实上他颇为丑陋,而且过于严肃,他有着颜色深沉的头发与粗壮的双眉,眼窝凹陷,鼻子很长,鼻尖向下弯钩,嘴唇发暗缺乏血色,面颊在年轻的时候还能说是丰满,但今年他也四十九岁了,又遇到了这样大的挫折,长期的征战生涯更是毁了他的健康,面孔已经整个儿地向下垂,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以及难以亲近。
奥尔良公爵,弗兰西斯殿下却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孔,人们都说,这或许是因为母亲的血液更占优势的缘故,就像他的发色,问题是他的面部轮廓罕有的柔和与精致,这是像了谁?人们窃窃私语,毕竟无论是从布列塔尼一系,还是从奥尔良一系,都没有这样可爱的下颌与温柔的颊线,谁都在说,他们的王太子如同画家陛下的阿多尼斯一般有着无可挑剔的容颜,但他们也必须要说,他和他的父亲,还真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王太子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但他身边的人,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外形特征,就连他母亲安妮的面骨也要比他更为强硬。
他感到恐惧,伸出手去,拉下了镜子两侧的帷幔,将那副可怖的景象遮住。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可能只是他母亲的孩子,更是因为,他突然发觉,他不爱自己的父亲,也不爱自己的国王。
相比起忧心忡忡,万分苦恼的法兰西人,罗马的教宗利奥十世就要快活多了。
在被迫斋戒了十来天后,他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赦免,虽然分量还会受到限制,但他终于可以吃到肉与蜜了,“这才是生而为人的价值所在。”他感动地说,就连祈祷也变得虔诚了许多,当然,最重要的是,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他还在抱怨着单调的饮食时,就由他的兄弟与臣子,朱利奥.美第奇在一夜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解决了,就像是亨利四世在卡诺莎遭受的羞辱最后要以洗劫罗马,废黜教皇来洗净,自从三教皇之后,教会也是日日在渴望着重振天主的威势,令得皇帝与国王再一次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虽然这样的可能,随着教会愈发的**与堕落,是愈发的渺小了。
对法国的胜利,尤其是在罗马的,毫无疑问地振奋分教士与主教的心,除了还被关在牢狱中的乔治枢机等人。
教皇利奥十世更是得意洋洋,无比激动,他甚至召来了许多裁缝,要为自己制作更多华美的衣服。
“绣上这么一句话,”利奥十世说,“我若磨我闪亮的刀,手掌审判之权,就必报复我的敌人,报应恨我的人。”
“用金线还是有色的丝线?”裁缝问道。
“金线。”利奥十世说:“在报复一词上缀上红宝石。”
“遵命,阁下。”
裁缝立即记下了教皇的要求,还有更多的裁缝围绕着教皇,查看新的基督白衣是否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您的身躯变得更为健壮高大了。”一个裁缝这样恭维道:“您的确需要重新制作法衣了,之前的法衣已经完全不合身了。”
利奥十世心知肚明他只是因为饮食节制而瘦了,但这样的话听起来着实动听,他就赏了这个裁缝十个金弗罗林。
对了,教会的内库也终于又一次充实起来,那些罗马与拉文纳战役中的俘虏,无论是法兰西人,还是那不勒斯人,又或是别的什么人,既然成为了教皇的敌人,要赎回自己的罪过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简单点来说,他们的赎罪必然是最昂贵的,还有赎金,和解费……缴获的装备与马匹……被查抄与收缴的宅邸、田亩、葡萄园和作坊……甚至还有教士离世后产生的褫夺收入那些不幸站错了立场的可怜人,有些是自己吓破了胆,而有些是被人落井下石……总之,让我们为他们祈祷吧。
那些曾经抱怨过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们抢走了不少生意的教士们也不再抱怨不休,因为单单这么一笔买卖,就让他们吃得挺胸抬腹,不会再去在意那么一点残羹剩饭了。
“哦,”正在抬起一只手,让裁缝测量胸围的教皇突然提高了声音:“朱利奥,朱利奥,我的兄弟!你在干什么,快到我这儿来!”
朱利奥不得不收回了踏向签字厅的脚步,他现在后悔起将自己的寝室安排在教皇寝室隔壁的行为了,他一边提醒着自己要尽快向教皇辞行,一边退回几步,走进教皇的寝室。
宽敞的寝室里显得有些拥挤,因为教皇将试衣的木台也放了进来,除了裁缝和他们的助手,还有成排的木架,悬挂着价值连城的法衣,除了圣洁的白色,还有浓烈的红色朱利奥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件枢机主教的法衣,问道:“这是给谁的?”
“还能是谁,”教皇示意裁缝们抓住朱利奥:“是给你的。”
“我的衣服已经有很多了。”朱利奥耐心地说,不过裁缝们还是把他推到木台上,围着他开始忙碌起来。
“那些可不算,”利奥十世说:“我们必须穿得漂漂亮亮的,我是说,在那些法国人向我们求得宽恕的时候,我们应当有恰当的威仪与姿态。”
“您尽可安排您自己就行啦。”朱利奥说:“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呢。”
“你的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我知道,而且这也是工作。”利奥十世说:“我想用白松鼠皮给你做斗篷的内里,你觉得呢?”
“随您吧。”裁缝们也不是不会看眼色,他们虽然服从了教皇的命令,动作却要迅速得多了,没一会儿,朱利奥的尺寸就测量完毕,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教皇,教皇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腆着肚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乐呵呵万事无忧的样子,“怎么啦?”这位至高无上的大人瞅着朱利奥,笑眯眯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朱利奥摇了摇头,但他总觉得乔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虽然他说不上来。
乔让朱利奥吻了自己的手,然后目送他离开自己的寝室,他眨了眨眼睛,转向裁缝们:“这些衣服要多久才能完工?”
“三十天。”裁缝说:“因为其中有许多宝石纽扣,别针,还要看金匠的进度。”
“没关系,”教皇宽和地说:“我要的是十全十美,毫无瑕疵,至于时间么,我不认为一个失败者有权利对胜利者指手画脚。”
教皇果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在将临期(圣诞节前四周,由最接近11月30日之主日算起直到圣诞节)的第一天来到了罗马,有法兰西的几位贵族与苦修士们陪伴着他。
此时利奥十世已经以静修的名义去到了圣天使堡,不出意外地,路易十二的使者甚至没能见到教皇。
人们很难因此指责他什么,因为如果路易十二的谋划得逞,那么利奥十世的结局也不会比当初的格里高利七世好到什么地方去(亨利四世攻占罗马后,格列高利七世在逃亡中孤独地客死意大利南部的萨莱诺),但从在这之前,就有一些虔诚可爱的人代路易十二向利奥十世陈情,到了今天,梵蒂冈宫与圣天使堡更是多了许多试探教皇意图的人倒不都是出于同情或是怜悯,他们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皇帝,国王与大公们必须知道,教会的大胜是否会带来更多危险的预兆?毕竟王权与教权的争斗从它们存在之日起就没停止过。
单单一个路易十二若是能够满足教会的胃口,他们倒也不吝啬,他们怕的是如十字军东征时期,教权完全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可怕景象再一次死灰复燃。
路易十二与妻子,儿子暂居在罗马的圣马力诺与保罗教堂,极具讽刺意味的,这座教堂的右侧就是多拉贝拉凯旋门,以及聚集在教堂周围,想要一睹法国国王狼狈身形的人群让路易十二苦闷不已,即便如此,那些随行的教士与苦修士还在一再警告他说至少要做出一副满心悔恨苦痛的虔诚姿态来他的餐桌上没有酒、肉类与甜食,只有干巴巴的面包与清水,他的床榻没有帷幔,皮毛,只有亚麻床单,他的羊毛长袍可以用来盖在身上,地上没有地毯,他又必须总是赤着脚,这让他的脚很快地红肿起来。
他的王后安妮与王太子弗兰西斯的待遇要略微好一些,毕竟他们没有过错,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总不见得抛下自己的丈夫与父亲肆意享受,于是安妮就让善心夫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平民的衣装,饮食也如国王一般,只在弗兰西斯的盘子里加了一些羊奶酪:“就算提前过大斋期吧。”安妮这样说,但善心夫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但比起简陋的食物,粗糙的衣服,更让弗兰西斯无法忍耐的是住所里愈发压抑的气氛,他还是第一次来罗马,但除了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些,连续十几天,他都被迫留在总是门窗紧闭的屋内,就算他的侍从为他找来了许多可以在屋内玩儿的游戏,他还是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在半夜或是黎明的时候,倾听隔壁房间也就是他父亲的房间,泄露出的痛苦的呻吟声与诅咒声,那些无比恶毒的词汇让他不寒而,他曾想去安慰自己的国王与父亲,却被他大声呵斥,甚至差点被打。
“去问问怎么回事。”闻询赶来的安妮立刻对善心夫人说。
善心夫人很快回来了:“他们希望国王能够在圣诞节前获得教皇的宽恕,不然的话,国王就无法出席圣诞节时的弥撒……您知道的,现在动摇的人已经很多了。”
“他们要他怎么做?”
“就和亨利四世那样,他们要求他单披着亚麻长袍,赤着脚,从这里徒步走到圣天使堡,然后在那里站到教皇同意见他为止。”
“他不愿意?”
“或许还抱着一丝侥幸吧。”善心夫人说:“他正期望着有人能够说服教皇他说,他愿意亲吻教皇的手,向他鞠躬,向他低头,但要一个国王如同一个农夫般地屈膝求饶,绝不可能。”
“太蠢了,”安妮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能够有所选择?利奥十世也许会愿意宽恕一个对他出言不逊的画匠,但对一个想要囚禁与控制他的国王?哈!”她干涩地嗤笑了一声:“看来只有这样了,我去和他谈谈。”
善心夫人顿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我不赞成,”她说:“国王快疯了,任何一个想要让他屈服于教皇的人都会被他视作敌寇。”
“我原本就是他的敌人,”安妮冷酷地说:“唉,我倒希望他能下地狱去,但我还有弗兰西斯。”
她站起身,将弗兰西斯推向善心夫人,弗兰西斯一想到父亲那张无比狰狞的面孔,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母亲,但他的手落了空,他想要追过去的时候,善心夫人捉住了他的手臂:“让你的母亲去处理吧,”她说:“留在这里,让她安心。”
之后,是一场王太子弗兰西斯此生也难以忘却的激烈争吵,整个房间都在震动,安妮冷静而残酷的声音与路易十二混沌又暴躁的吼叫或是交替,或是重叠,他们的孩子弗兰西斯几次想要冲进门去,但都被善心夫人或是他的侍从阻止了他大概等了有一百年那么久,只听咔哒一声,门打开了,安妮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和手臂上都有难堪的痕迹,王太子的侍从立刻转过头去。
“他竟敢对您动手!”善心夫人愤恨地喊道。
“没关系,是对殴。”安妮无所谓地摆摆手,她并不是一个羸弱的女人,而路易十二也早过了力壮的年纪,她吃了苦头,国王也不是毫发无伤,说起来,路易十二还要比她更惊讶一些,他与安妮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并不知道在那副秀美的躯壳里掩藏了怎样的一个恶魔。
“那么……”善心夫人不安地踩了踩地面。
“我说服他了。”安妮说:“为我和弗兰西斯准备粗麻布的袍子,我们明天就徒步去圣天使堡。”
“从这里?”善心夫人并不怎么愿意:“我们或许可以过了圣天使桥……”除了寒冷的天气之外,还有一路上必然跟随而来的闲人,作为布列塔尼的女公爵,法兰西的王后,这是这样的一种耻辱?
“不,人们也许会嘲笑一个国王,但会对无辜的女人与孩子充满怜悯。”安妮说,而且既然决定要去做,就要显得十二万分的虔诚,他们的**与精神会受到折磨,但同时,利奥十世就没有不宽恕的理由,毕竟所有的皇帝与国王都在注视着他们,等待着结果。
但就在他们决定动身的那一刻,风势突然变大,人们抬头望向天空,浅灰色的云层中有细小的晶体在闪烁,它们密集而细碎地敲在人们的肩膀与滴水兽的脑袋上,发出小小的噼啪声,弗兰西斯捏了一枚,发现都是些透明的小冰珠。这样的冰珠落了大约有三刻钟的时间,第一片指甲大的雪花就从天上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
“上帝保佑!”善心夫人焦灼地看着天空:“罗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下雪了!”
“这或许就是天主的旨意。”安妮说,他们已经换上了粗麻长袍,虽然不敢用皮毛与绸缎,但粗麻也有好几层,但满是窟窿的粗麻是根本无法抵御寒风与大雪的。
路易十二的面颊抽动了几下,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了苦修士的铁链,捆在腰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在街道两侧的人们好奇与轻蔑的注视下,踏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他的赤脚落在湿冷的石板地上的时候,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抽痛起来,他忍住了,大步而缓慢地向前走去,王后安妮与王太子弗兰西斯紧随在后面,他们身边的教士与苦修士大声地念诵起了祷文。
弗兰西斯依靠着母亲,也被她依靠,他皮肤白皙,脚趾细长,落在石板地上的时候人们都忍不住为他惋惜,旁观者中有许多年轻的夫人,他们一见到这样的情形,就抛下自己的手帕,好让他能踩在上面。她们不知道的是,弗兰西斯并不如他们以为的那样痛苦,就在出发之前,善心夫人拿来了一盒药膏,给他还有母亲都擦了好几遍,这种药膏一开始会让皮肤变得火辣辣的,就像是被炭烧着,但一落到冰冷的地上,这份灼烫就变成了温热,走出好几百步后,即便他的脚看上去也已经青白一片,但受到的伤害完全不如看到的那样可怕。
安妮想起善心夫人拿来药膏时那个为难的神色药膏是那位朱利奥.美第奇枢机的亲信秘密送来的,药膏很好,但一想起美第奇竟然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到这座宅邸内的消息,安妮就禁不住想要叹息……如果那时她遇到的是现在的美第奇,可不敢提出那样的要求,不过,如果那时他就有这样的手段与决心,也不至于遭受到如此卑劣的背叛与折磨。
就像是这样的耻辱还不够深刻,在他们将要走圣天使桥前的时候,一队游行队伍从另一条街道赶了过来,他们都是一些穷人,伴随着几个举着十字架与圣人画像的苦修士,一个教士命令国王让开道路,国王只得遵从,然后他就跟在这群乞丐,娼妓与流民的后面,就像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那样,卑微地向每个见到他的人表示敬意。
很难说这群人是否出自于那些想要阿谀教皇的人所指使,总之当路易十二终于走到圣天使堡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如同赤足一般青紫一片,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中放射出如同豺狼般的光芒,安妮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够被宽恕,也只会成为第二个亨利四世。
但教士们对他的虔诚与悔恨(也许是因为那可观的贿赂)相当满意,一些旁观者也表示了自己的同情与怜悯,国王与王后,还有他们的王太子被带到一处勉强可以遮蔽风雪的角落里雪还在下,天空从铅灰变作青黑,夜晚降临,天气变得更冷,而这三个尊贵的人甚至没有一件羊毛毡的斗篷可批,于是主教让几个卫兵手持着火把站到他们身边,好让他们稍微暖和一点。
利奥十世站在窗前,他的视力不如从前,只得举起眼镜,再让仆人为他抬着望远镜,两者相加,他才能看见路易十二的脸,然后是他的妻子与儿子,在看见王太子弗兰西斯的时候,利奥十世迷惑地哦了一声,因为他居然会觉得一张属于瓦卢瓦王朝的面孔居然与自己的兄弟朱利奥有着好几处重叠的地方怎么可能呢,这个孩子落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朱利奥正在罗马,而且他的母亲还是布列塔尼女公爵,他又是生来要做法国国王的,利奥十世立即丢掉了那个滑稽的念头,改而专心致志地继续观察路易十二。
虽然路易十二没有露出愤懑或是憎恨的表情,但利奥十世还是轻微地咋了咋舌:“人们都说亨利四世的妻子与儿子陪着他在卡诺莎城堡外顶着风雪站了三天三夜,”他说:“但我们都知道,她们事实上只是在不远处的一座宅邸里等候,毕竟妇人的身体不如男性,而孩子的身体又很脆弱。可是我们的这位国王呢,他倒是愿意让自己的妻儿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朱利奥坐在壁炉前,壁炉火焰熊熊,让房间里温暖如春,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古希腊哲人的著作,披着一件式样简单的短斗篷:“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美第奇的枢机说:“若是您心肠足够柔软,那么他就能摆脱现在的尴尬处境,若是您铁石心肠,若是孩子,或是他的妻子昏厥或是生病,甚至不幸离开了人世,他也有了仇恨您的借口与理由,而且他的王后正是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女公爵在布列塔尼深受爱戴,若是如此,布列塔尼会毫不犹疑地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利奥十世继续眯着眼睛观望,一边问道,朱利奥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利奥十世无需答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果然,几分钟后,一队嬷嬷走了过去,她们举着将临期的花环,让国王的妻子与儿子吻了,告诉他们说,教皇要见他们,就将他们从国王身边带走了。
“是阁下愿意见我们么?”路易十二问道。
“圣父只愿见无辜的人。”嬷嬷说,而后无视国王的难看面色,将王后与王太子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这里有壁炉、拖鞋,羊绒斗篷与座椅,但没有其他人。
“那位嬷嬷不是说……”弗兰西斯奇怪地问道。
“嬷嬷说了,圣父不想见到你的父亲,”安妮倒是十分惬意,她走到壁炉边,向壁炉伸出自己的手脚:“所以他也不会见我们,免得我们为了你的父亲向他求情,你会恳求他的,对吧?”
弗兰西斯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路易十二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国王。
安妮无声地笑笑,路易十二大概没料到利奥十世就是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家伙,人们总是将妻子与儿子视作丈夫与父亲的一部分,他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他们分割开来,并且明智地根本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免得彼此为难。
这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进来。”安妮说。
他们先是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银托盘,托盘上堆满食物,从食物后面升出一根弯曲的银脖颈,天鹅喙般的开口冒出层层雾气。
弗兰西斯生来就是王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他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有人送来了食物和热茶,那只托盘的体量着实可观,让他难以袖手旁观他帮着托了一把,才看到托盘后面的人,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小教士,年龄与他相仿,黑色的卷发,碧绿色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弗兰西斯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人。
而小科西莫.美第奇也是这样想的。
第两百七十一章 悔罪(上)
利奥十世原本有意让这个野心勃勃的法国国王,如同之前的亨利四世那样,在冰天雪地里痛苦地站上三天三夜,不过他知道这也不太可能,别说路易十二,亨利四世那时也有一座栖身的小屋,热汤与面包,而且无论何时,他们的朋友,亲眷甚至敌人,也都是国王,他们注视着这里,绝不会允许一个国王,他们的同类遭到太大的折磨与羞辱。
但对于路易十二来说,他这些天的遭遇,已经让他感觉难以继续承受下去了,那些身份卑贱的人,像是娼妓,流民或是乞丐,都能够行走在他的前面,也有权进入圣天使堡,他却必须站在城堡的门外,在风雪中抖动着嘴唇,唱着祷词就算他知道教皇最终必然会允许他入内觐见,之前的耻辱也不由得让他的精神与躯体备受打击。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勉力支持,那么等到教皇公开地宣称,不愿意见到可耻的罪人,却允许他的妻子与儿子进入城堡,而他们居然也欣然接受的时候,路易十二更是怒不可遏,他们怎么敢!他们难道不是自己的妻子,儿子么?他们竟然不愿意陪伴着自己的丈夫与父亲……他几乎,不,确实地昏厥了过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跌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修士就立刻抓住了他的臂膊,把他扶住,送到一侧的小屋里去。
他在小屋里清醒了过来,小屋里也有床榻,座椅与写字台,他在仆人的服侍下喝了一点热汤,不顾他们的劝阻,回到写字台前,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的朋友乃至敌人写信,他在信中的言辞不可谓不恳切,但他也很清楚,除了这些,他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筹码,国库空虚,内囊殆尽,还有一大笔沉重的债务,他估算了一下,他现在最有价值的东西就只有美第奇家族奉上的玻璃与镜子配方,他当然是不愿意直接卖出配方的,但他思索了一会后,就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路易丝?”
接到路易十二的亲笔信,当然在朱利奥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承诺他在得到赦免回到法国之后,将会支持路易丝成为纳瓦拉王国的女继承人这一点,倒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下纳瓦拉,纳瓦拉位于西班牙与法国之间,而它与博尔吉亚的渊源可不止夏洛特与凯撒的婚姻早在几世纪之前,当时还寂寂无名的博尔吉亚家族就在纳瓦拉附近的博尔哈居住,阿拉贡国王征服瓦伦西亚的时候,有好几个声称出身于博尔哈的骑士追随,也因此获得了瓦伦西亚的封地,博尔吉亚家族也就此崛起,所以对于博尔吉亚家族来说,博尔哈是他们的故地,瓦伦西亚是他们的荣耀,而那不勒斯乃至整个意大利,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纳瓦拉国王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表亲,一个徒有野心,却缺乏才能的无用之辈,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十二会选择他的妹妹(也是他的表妹)来与凯撒.博尔吉亚缔结婚约的缘故,但自从路易十二连续两次在意大利大败,这么一只可怜虫竟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为了警告他,也是为了遏制他,路易十二早就预备好了陷阱与罗网,但他听说,凯撒与夏洛特公主的女儿,徒有一个瓦伦蒂诺公爵称号的女孩也在那位炙手可热的枢机主教身边的时候,他就立即改变了之前的计划。
他在信中说,作为法国国王,瓦伦蒂诺女公爵的主人,他对她是有封君之权的譬如说,他可以支持她对纳瓦拉的继承权,也能够指定三个人成为她的未婚夫人选,而这三个人,可以由朱利奥.美第奇选择一个。
“很难说这是否就是上帝的旨意,”杜阿尔特说:“但若是如此……”他们的顾虑依然有,但说句薄情的话,路易丝.博尔吉亚的价值就要远大于她可能带来的危害了。
杜阿尔特以及马基雅维利等人当然是乐见其成的,除了小科西莫能够从中得到的利益之外,常年伴随在他身边的路易丝若是被确定了继承人的身份,她就要回到纳瓦拉,没人能够比他们更懂得少年人那多变的心思了,可能是路易丝,也有可能是小科西莫,反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因为漫长的路程与时间而逐渐消退了记忆中的鲜明色彩。
到那时,无论做出怎样的安排,他们都要从容得多了。
“让路易丝来见我。”朱利奥说。
路易丝在圣年出生,也就是说,名义上与小科西莫同岁,事实上小科西莫要比她大上两岁,但从外表上看,路易丝要比小科西莫更为成熟,她几乎已经有了少女的雏形,继承了父亲面容的她并不太符合此时人们对女性的审美观她的外貌虽然秀丽端正,却过于严厉,甚至带着一些危险的意味,尤其是她将那一对犹如鹰隼般的细长眉毛高高地挑起时,覆盖在阴影中的眼睛就有了几分阴森的味儿。
她的唇色也要比其他孩子更深,深到几乎看不出红色,有些人会以为她身有重疾,但朱利奥知道,她不但健康,而且强壮,她在佛罗伦萨,在罗马,就如同她的姑姑卢克莱西娅那样接受完整的教育和男性一样,她会骑马,会使用短剑与火枪,也亲手杀死过可怕的野兽。
但若是路易十二愿意履行他的承诺,她要面对的东西将要比野兽可怕的多。
她会接受么?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朱利奥看到她的眼睛里已经发出璀璨的光芒来,博尔吉亚的血在她幼小的躯体利涌动着,比起在瓦伦蒂诺小到只有一个城堡那么大的领地上,在萨伏伊公爵的虎视眈眈下心惊胆战地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又怎么能够比得上纳瓦拉即便那只是一个夹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小国,那也是一个国家。
“你知道纳瓦拉现在的情况吗?”朱利奥问道。
路易丝点了点头,这位权势滔天的枢机主教大人当然不可能不去注意这么一个小但敏感关键的地方,他只是在查验路易丝是否已然做好准备。
她当然是时刻准备着的。
路易丝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的母亲夏洛特公主从法国送到了意大利,因为她要与另一个人结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有新的子女,她无力,也无法继续顾及年幼的路易丝。
路易丝并不责怪她,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她的母亲出身显赫,而她的父亲却是一个私生子,就算他是从圣父的白袍下面钻出来的,还是有人在暗中嘲笑路易丝不过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女,这种情况在亚历山大六世在生的时候还好些,不幸的是,路易丝出生没多久,亚历山大六世就死了,他一死,凯撒.博尔吉亚就成了丧家之犬,被人四处驱逐威胁,而他的妻子女儿,也只得在布卢瓦的宫廷中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
等凯撒也死了,夏洛特公主的婚姻就成为了另一枚可用的筹码,路易丝的存在就变得碍眼起来。当然,她身上的瓦伦蒂诺女公爵的头衔保护了她,却也成为了新的危机。纳瓦拉国王有一个不成体统的私生子,他想让他与路易丝缔结婚约那个私生子比国王的婚生子恩里克还要年长,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还得了肮脏的意大利病,他的情人为他生下的孩子全都生满了恶心的脓疮,夏洛特公主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女儿被这种人玷污,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路易丝送到远在意大利勒皮的小叔这里。
这些事情,之前已经有所记述,不再赘言。只是纳瓦拉国王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婚生子恩里克,竟然不幸地死于一场狩猎中的意外,他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
很难说其中有没有路易十二的手笔,但毫无疑问,这对他是有好处的,纳瓦拉一下子就从他的盟友与亲眷,变成了他的资本,他之所以大胆地声称自己可以支持路易丝得到纳瓦拉,就是出自于此。
但路易丝的激动只保持了几秒钟,“纳瓦拉是执行萨利法的。”她说:“萨利法只允许出现男性继承人,纳瓦拉与法兰西之前都没有过女王。”
朱利奥轻轻颌首:“路易十二要么有心修改继承法,要么……允许一个意大利人成为纳瓦拉之主。”
路易丝闻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会:“路易十二不可能修改继承法,他已经有了一个男性继承人,但说到让一个意大利人,准确点说吧,一个美第奇成为纳瓦拉国王,就更不可能了。”
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凶狠的神色:“他在欺骗您,大人,我不知道他向您索求了什么,但他一定会借口修改继承法,拖延兑现诺言的时间,等到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想要将这件事情无限制地拖延下去,太容易了我在布卢瓦生活过,我知道那里的人们有多么顽固,他更不可能让一个意大利人成为纳瓦拉的国王,那人会成为他的盾牌,纳瓦拉人与法兰西人的憎恶都会向着他去的。”
“那么,”朱利奥看着她:“你的决定呢,你要我拒绝他吗?”’
朱利奥的问话就像是惊醒了路易丝,从一个美梦或是一个噩梦里,她略有些茫然地翕动着嘴唇,她……想起了小科西莫.美第奇,他是美第奇家族的家长,是西班牙的努奥罗公爵,那些人是不会允许他和自己一起回纳瓦拉的,而且就如她所说的,一个意大利人,在纳瓦拉注定了要成为众矢之的,而她……她甚至未必能够保证自己的性命无虞。
朱利奥看着她,他从未有意阻扰她与小科西莫,但对于这两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爱情还只是稚嫩的幼苗,朦胧的雾气,没有一寸是落在现实上的,路易十二的提议,只是在他们所要经过的晦暗长路上的第一道小小沟壑,至于他们要怎么做,都不可能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或者说,只是对路易丝如此。但她会放弃吗?
不,她不会,路易丝抬起头,她在佛罗伦萨,在罗马与小科西莫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快活的,比在母亲身边更快活,这里没人歧视他们,物质充足,精神愉快,但随着教育的深入,路易丝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思索自己的前路,她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留在小科西莫身边,她的未来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一个徒有虚名的女爵爷,一个幸运的私生女,一个被忽视与质疑的妻子与母亲,小科西莫与她的爱情即便不会动摇,他也不可能给她更多了,一个只会向他人摇尾乞怜(就算他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尊重的,而若是小科西莫改变了心意,看看那些国王的妻子吧,在国家利益前面,一个女人从来就是不值一提的。
“我若……我若是愿意回去纳瓦拉。”路易丝艰难地说:“我若是接受了路易的……安排,大人,我还是您的学生吗?”
“只要你依然抱有对我的忠诚,当然。”朱利奥温和地说:“路易十二之所以向我,象美第奇提出这个交易,也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他向路易丝伸出一只手,和蔼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我要你到这里来,和我说话,是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之后的生活会变得非常艰难而又危险,你会发现,你之前遭受的挫折与折磨与之相比不过春日微风,一个瓦伦蒂诺城堡与一个纳瓦拉,意义完全不同你身边可能处处皆敌,哪怕有人愿意照看你,关爱你,怀抱着的也未必是一颗良善之心,不明真相的民众会相信那些无稽的流言,认为你是个娼妇,是个窃贼,是个浅薄无知的可怜人,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未必能够得到赞许,甚至可能被扭曲,无论怎样荒唐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你知道你的……堂兄恩里克是怎么死的吗?”
“狩猎时落了马。”
“他被马拖出了整整三百尺,骨头折断,脸上血肉模糊,医生给他治疗,用粪便与烙铁,他第二天就死了。”
路易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动摇,但很快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成功的生意是无需资本的。”她说,这句显而易见来自于美第奇家族的俗语引得朱利奥微微一笑,他抬起手,改而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路易丝的头发与凯撒一样是深色的,坚硬,笔直,相比起来,小科西莫的头发就要柔软得多,不然也不会总是不安分地打着卷。
“好吧,”他低声说,“但不用怕,亲爱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路易十二的贿赂确实打乱了他们之前的计划,但能够得到纳瓦拉,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无法拒绝的事情,尤其是纳瓦拉正处于法国与西班牙之间,也就是说,等到意大利的统一进程开始的时候,它就能成为插在法国与西班牙之间的一根钉子。哪怕无法动摇他们的统治,至少也能让他们无法顾及到意大利,这块被他们是做盘中禁脔的土地。
“不过路易十二的胃口也太大了一点。”等路易丝离开房间后,杜阿尔特说:“他要教皇的赦免,也要美第奇家族的支持还有羊绒与羊脂油的生意,他几乎要在这笔买卖里把他所有的损失都捞回来。”
“毕竟是一个国家呢。”朱利奥闭上了眼睛,嘴角依然带着笑意:“当然,对他来说,这不过是画给我们看的空中楼阁,但既然有了一个国王的承诺……杜阿尔特,我们能让他们大吃一惊的,对不对?”
“毋庸置疑,殿下。”
慈悲修士会的势力早已拓展到了整个欧罗巴最偏远的边境,纳瓦拉的国王原本就够昏庸,对修士会的警惕还不如一个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对于修士会的蚕食丝毫未曾察觉不说,还因为修士会带来的税收与贸易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呢,倒是恩里克王子,曾经怀疑过修士会的真正企图,但他死了,死在一场可笑的阴谋里。
朱利奥.美第奇的手中还有来自于博尔吉亚,以及皮克罗米尼,美第奇家族的所有势力,以及托斯卡纳大区所有城邦的效忠,那些曾经在他这里受到庇护的流民,会到罗马涅后也开始流传起圣人的传说,美第奇的军队若是到了那里,领主们即便逼迫民众入军,他们的武器还说不定要对准哪方。
而他身后的阴影里,还有着阿萨辛的刺客们,以及那些硕果仅存的圣殿骑士,如果要让他们统治一个城市,或是一个国家或许有些为难,但若要针对那些习惯于隐身黑暗中的敌人,他们会是一柄最为锋利的匕首。
虽然路易丝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但只能说,事情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甚至称不上一个轮廓,除了路易十二描绘的美景之外别无他物,不过法国国王也确实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据说勃艮第已经有暗潮涌动,一些不安分的家伙更是频频聚会,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起鲁西永,塞尔丹或是安茹,普罗旺斯以及曼恩等地,勃艮第是在法兰西统一进程中遭受创伤最大的地区,甚至没有之一,他们的领主勃艮第公爵大胆的查理曾经在第一次与路易十一,也就是查理八世的父亲战斗时俘获了他,强迫国王与反对他的领主们签订了所谓的公义同盟契约,但路易十一被释放后就立即反悔了,他宣布契约无效,挑拨洛林、瑞士与勃艮第的关系,并在之后的战斗中俘虏以及处死了大胆的查理,大胆的查理的女儿正是神圣罗马帝国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妻子,这也是为什么神圣罗马帝国与法国的关系不佳的缘故。
之后勃艮第地区受到的压榨与监视也是所有合并领地中最严酷与周密的,这里人们的反抗情绪也最高,路易十二两次对意大利的战争中,勃艮第的血几乎都被抽干,民众们甚至将无酵饼做成头戴王冠的男人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其他地区的人们或许仍在观望,但如果路易十二没有获得赦免,或是拖延的时间太长,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也难怪路易十二会做出这样荒诞的举动,他已是孤注一掷了,朱利奥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向利奥十世陈情,至少要允许路易十二觐见他,之后是否要赦免他对教会的叛乱以及重新认可他作为法国国王的身份,可以再做考量。
“还有一件事情。”杜阿尔特说:“贡萨洛将军的信,胡安娜一世终于允可了我们的‘建议’,殿下,您将来或许会有三个头戴冠冕的学生呢。”
虽然有着很大的把握,在得到这样的结果时,朱利奥依然不禁心中一轻,那时他向胡安娜索要她的次子正是为了今日,斐迪南,西班牙女王的第二个儿子,今年不过八岁,他的启蒙老师正是朱利奥.美第奇,没有什么能比一张白纸般的孩子更好描画的了,斐迪南从朱利奥这里学习到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他的思想与理念,这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他与小科西莫朝夕相处积累起来的,如同兄弟一般的情感,就算他们终有一日或许会兵刃相对,但至少在这份脉脉温情还未被现实撕裂的时候,一个倾向于他们,强大国家的继承人,会让小科西莫.美第奇在事业的开端不至于举步维艰。
“但册封仪式必须在托莱多举行,”杜阿尔特说:“您觉得呢?”
“斐迪南是我的学生,不是囚徒。”朱利奥旋转着手中的羽毛笔,“他也应该回到母亲的身边了,但他的老师……西斯内罗斯枢机可能没办法回他的托莱多了,我想他会尽快递出自己的辞呈,我们必须为小斐迪南寻找一个更可靠一些的导师。”
“记下了。”杜阿尔特说,若是十年前他还会有些为难,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充足的人手,要从那些可信的人中挑选一个做斐迪南王子的老师并不困难,而且托莱多大主教的位置也已经事实上地空置多年了。
第两百七十二章 悔罪(下)
将临期是教会七个节期的第一个节期,警醒信徒们要等候耶稣基督的来临,期待他降世来到惹弩箭,纪念圣子取人性降世的神迹,为人类带来了光亮与救恩人们在这个周期间,信徒们以祈祷,默想来完成自己的工,所以教会的礼仪色是庄重的深紫色,但到了将临期的第三主日,人们称作喜乐的主日,所以祭衣的紫色要改为玫瑰色。
“真可爱啊。”利奥十世说。
教皇的玫瑰祭衣以华美的暗花锦缎制成,按照他的吩咐,这件祭衣上也有我若磨我闪亮的刀,手掌审判之权,就必报复我的敌人,报应恨我的人这句话,虽然引起了许多主教的不安,但只要朱利奥.美第奇没有说些什么,利奥十世就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反应,不过一位主教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的暗示下,奉献了一条圣带,洁白的圣带上用金线绣着扫罗王与大卫的故事因为天主说,大卫可以取代扫罗做国王,扫罗王就命令士兵追杀他,甚至因此杀了天主的侍从,但大卫在有机会杀死扫罗的时候,却没有动手,因为在他的眼中,扫罗也是“受膏者”,也就是天主既定的君王。
因为大卫敬畏神,所以不敢杀神所选定的国王。所以这也是在提醒利奥十世,他虽然恭为天主的代理人,即便想要复仇,也应当适可而止。
利奥十世堪称宽仁地接受了这份礼物,他将圣带披在身上,然后同意在第三主日的弥撒前允许路易十二前来觐见,在十数名枢机的注视下,法国的国王与他的妻儿一起,一步一步地从城堡外走到大厅里,他们的身上带着厚重的寒气,相比起之前还能在城堡里接受教皇款待的王后与王太子,路易十二的神色要憔悴许多,更是瘦得如同一副覆盖着皮肤的骨架,他跪在教皇的脚下,亲吻他的圣足,喃喃地祈求他的宽恕。
利奥十世让他站起来,吻了他的额头表示已经赦免了他的罪过。
但这份赦免仅是说,圣父已经解除了他的破门律,他又可以去参与任何一项圣事,而他在天主的监督下立定的契约与盟约依然有效,但他还缺少一份教会对其王位的认可路易十二继续身披麻衣,跟在教皇的游行队伍后面,就像是一个苦修士那样,举着十字架,赤足走过落雪的街道,他的王后与王太子满怀悲戚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街道两侧的民众捧着将临期的花环,里面有三枚紫色的蜡烛,一枚玫瑰色的蜡烛与一枚大白蜡烛,在将临期内,每一主日就要按着顺序点燃其中的蜡烛,到了平安夜,就要点燃所有的蜡烛,代表基督已经降临,现在,摇曳着亮光的正是玫瑰色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每一张殷切虔诚的面孔路易十二举着十字架,王后与王太子则捧着花环,很难说,这根玫瑰色的蜡烛是给他们照明的,还是取暖的,或是两者皆有,但在昏暗的天光下,它们确实给了这对母子不少安慰。
王太子弗兰西斯曾经以为自己会因为羞辱而昏厥过去,但事实上,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太过难堪,也许是因为他们身边簇拥着许多修女与教士的关系,衣着简朴的两人是的,只有路易十二依然身着麻衣,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儿蒙获盛宠的俗人,民众们的视线甚至还有着几分羡慕,以为他们不是某个主教的亲眷,就是某个巨贾的妻儿。
没人知晓他们就是罪人的妻子与孩子,他们跟着游行队伍,走过了大半个罗马,才进了圣彼得大教堂。
冗长繁琐的弥撒仪式结束后,之前遭到暗杀,又罹患疾病的利奥十世就算再兴奋,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回到梵蒂冈宫,就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他派人去告诉路易十二说,他又是法兰西的国王了。
至此路易十二所遭受的惩罚终告结束,当然,只是明面上的,为了求得教皇的宽恕,他打掉了所有的底牌,现在他还要设法赎回乔治.昂布瓦兹枢机,以及他的教职,除非他想让另一个可能控制在利奥十世或是其他法兰西诸侯手中的人成为鲁昂的总主教。想到这个他就头痛不已,他也病了,在高热中混混沌沌,日夜难安,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有无数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路易十二是想要立即返回布卢瓦的,但他的身体暂时不允许。
王后安妮倒是为他奉献了一场安康大弥撒,还有依照惯例,为自己的儿子弗兰西斯也奉献了三场大弥撒,虽然近几年来每次都被拒绝了,但这次,她的请求还是送到了朱利奥.美第奇的书桌上。
利奥十世难得的正在签字厅,他听了布列塔尼女公爵,法兰西王后的要求,好奇地问道:“她为什么总是指定你做弥撒的主持人?”他看了朱利奥一眼:“而且为什么你之前愿意,现在又不愿意了?”
“也许是因为我有太多的公务要处理。”朱利奥和蔼地说,而利奥十世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当然,其中大部分公务都是他推给朱利奥的。
“好吧,”利奥十世说:“你手上的事情确实多了点,”他在朱利奥的眼前走了几步,仿佛无意般地道:“但让一个殷切的母亲失望也总不是一回事,也许你可以亲自给她一封回信?”
朱利奥的笔停了一会,他不确定利奥十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会的,阁下。”
他如利奥十世要求的,亲自给安妮写了回信,几乎等同于一封正式的公文,安妮打开回信后看了看,就将信件丢到一边:“真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人。”
“您在说谁,”善心夫人毫不客气地说:“你吗?”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她不是不遗憾的,毕竟之前的药膏与她,以及弗兰西斯得到的特殊待遇后面显然有朱利奥.美第奇的手笔,这让她升起了一丝妄想,但事实证明,同样的,他对他们的看顾也到此为止,他并不愿意成为她的刀刃与盾牌,他已经不再那么天真,以为能够在这个浑浊的世间找寻到无瑕的情感。
“弗兰西斯呢?”安妮问道。
“他出去了。”善心夫人说:“奥朗日亲王的幺子和侍从跟着他呢。”
“没关系,这是在罗马,而且我想……他的父亲还不至于真的如此残忍冷漠。”安妮说,只有她和善心夫人知道她指的是谁。
“人们都知道罗马现在已有国王。”善心夫人发自内心地喟叹道。
“只有路易十二不知道吧。”安妮轻蔑地说:“他只看到了石砖的城墙,却未有看见他在教会的信徒心中筑起的堡垒。”
“这多难啊,”善心夫人走到窗前,注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现在的罗马不但看不到盗贼,娼妓与匪徒,就连那些忙于兜售赎罪,圣物与十字架的教士和修女也少了很多,只有一些身着黑衣,腰间缠着铁链的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们在分发免费的无酵饼与水给那些穷苦的朝圣者,后者满怀感激,但前者除了谦恭的祈祷与和善的微笑之外几乎不发一言,当然也不会向他们索要财物。
一个老人喊道:“难道您不需要听我的忏悔么?”他们那里的教士就是这样的,就算他们已经被拿走了最后一个子儿,他也要让他们继续沉浸在对罪孽的悔恨与对炼狱的恐惧中。
“我已经听到了。”修士说,一边指了指天空:“天主也是。”他安慰地抚摸着老人的额头:“他也已经宽恕你了。”
“但我……我难道不要做些什么么?”老人怀疑地问道,这种质疑无疑是非常无礼的,但慈悲修士会的修士已经习惯受到这样的诘问了,不要捐献,也不卖圣物与赎罪,也不曾指责与恐吓别人的教士,不但不会让这些愚昧的人感到安慰,反而会让他们惶恐畏缩。
“那么,”修士说:“别人对你犯过罪么?”
“有过。”老人说。
“那么就去宽恕他吧,”修士说:“就像天主宽恕你。”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的食物、水和祈祷呢。
有幸目睹了这一场景的,除了善心夫人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很年轻,与许多意大利的少年人那样,他装束华丽,姿态傲慢,但比起罗马的人们,他要高壮得多,有着异常魁伟的身材与端正的外貌,唇上蓄留着浅色的胡须,他的脖子上围着很大的褶皱领子,以华美的蕾丝花边点缀袖口,胸口悬挂着巨大的黄金圣物盒,圣物盒上镶嵌着珍珠与红宝石。
“难怪他们会这样讨人喜欢,”他笑吟吟地说:“若是我愿意给我的人民无偿的食物和水,他们也会这样拥护我,爱戴我的。”
“所以传闻不假,”托马斯.沃尔西说,“他们身后有着一整个美第奇家族支持,我们都知道,美第奇的羊绒、羊脂油与玻璃镜子,为他们带来的金子如同阿诺河般川流不息。”
“何止,”托马斯.沃尔西的主人,也就是英格兰的国王,亨利八世说:“他还有着托斯卡纳与罗马涅。”他继续缓步前行,打量着罗马的每一个角落,作为英格兰的国王,之前的王储与王子,他不是第一次来罗马,但与他印象中,那个混乱肮脏的罗马完全不同,新的罗马不再有任何一个游手好闲的乞丐,街道上不再有粪便与污物,路面上甚至划分出马车与行人的区域他们在固定的地方行走,女性(虽然很少)走在界线的内侧,男性走在外侧,而且一侧的人们大多只往一个方向走,不过这不是规定,而是此时的人们依然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女性被保护,而男性必须保证自己可以即刻拔出自己的短剑或是匕首。
每隔十来分钟,他们就能看到两个佩戴着短柄火枪与弩弓的意大利火枪手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是一队瑞士长矛手,据说他们早在1503年,庇护三世当选的时候就在受美第奇的召唤来到罗马,并就此为教皇服务,也有……近十年了,这着实罕见,因为历届的教皇几乎只相信自己的家族,他们有着怎样的姓氏,罗马就归属那个姓氏的家族所有庇护三世虽然例外,但朱利奥.美第奇也是他最可信的弟子,倒是尤利乌斯二世,他即位后的所为,差点让人们笑死可怜的洛韦雷家族,他们先是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枢机,然后被隔离在教会的权力圈之外,只差被放逐出了罗马,也难怪他们后来对尤利乌斯二世不管不问,甚至落井下石。
“瑞士人可是从教皇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亨利八世轻声咕哝道。
托马斯.沃尔西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四周,“请更谨慎一些吧,陛下,”他说:“这里可不是伦敦。”尤其亨利是以托马斯的随从的身份来到罗马的,就像个出身尚可的年轻人那样,轻佻而又好奇。若是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这里可有不少法国人,他们是追随路易十二而来的,多数对他十分忠诚,英格兰的国王与法兰西的国王可不是什么好朋友。
“您该回去了。”托马斯无奈地说:“难道还有什么笑话可看吗?”路易十二已经得到赦免,不久之后就会返回布卢瓦,既然如此,英格兰的国王也应该在伦敦才是。
而且身为国王,将临期的弥撒就算了,平安夜的大弥撒也想要缺席吗?
“你知道你有什么缺点吗?”亨利八世不满地指了指托马斯.沃尔西的胸口:“就是太刻板了,也太胆小了,还有点蠢,你小觑了我,也小觑了美第奇,”他露出了一个悻悻然的笑容:“你信吗?也许整个罗马都不知道我来了,但他绝对会知道。”
“他不会让一个国王在罗马丧命的。”
第两百七十三章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上)
“除了亨利之外,还有苏莱曼。”杜阿尔特说:“那可真是一个胆大的孩子,虽然我们最近与奥斯曼土耳其没有战争,但他作为异教徒的王子,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如他的叔叔杰姆一般在梵蒂冈或是其他基督教国家被囚禁一生。”
“因为他知道,或者说猜到我与他的父亲有盟约,在盟约没有破裂之前,他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朱利奥说,他走到窗前,正好看见一声意大利青年人装扮的苏莱曼正带着他最忠心的侍从,伊卜拉欣走出皮恩扎家族在罗马的宅邸因为其敏感的身份,朱利奥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他放在罗马的旅店里,另外,鉴于他在伊斯坦布尔受到的热情款待,他也应当有所回报有一队阿萨辛的刺客跟随在苏莱曼的身后,苏莱曼或许有所察觉,但聪明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揭穿这层含情脉脉的面纱的。
在明面上陪同苏莱曼的正是小科西莫.美第奇,苏莱曼曾经对他说,他要来罗马,人们都以为这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小科西莫却早已做好了迎接这位苏丹之子的准备苏莱曼的身份尊贵,难道他就只是一籍籍无名之辈吗?他对于那些臣子们的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一个正统的继承人,毕竟他的生身父亲,已经决意献身天主,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儿子,而无论是从美第奇家族,还是从慈悲修士会,又或是从某个显赫的家族中,都不可能有让朱利奥.美第奇现持所有势力甘心服从的对象,毕竟他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太过驳杂了有天主的信徒,也有真神的仆人,有流淌着高贵血液的,也有出身卑贱无比的,有强壮的,有敏锐的,有睿智的,有奸猾的,有男人,有女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大概就是他们都可以说是值得人们敬畏的强者。
曾经的凯撒、卢克莱西亚,现在博尔吉亚唯一的幸存者艾弗里,杜阿尔特、马基雅维利、埃吉奥与他的阿萨辛们,圣殿骑士们,医院骑士团与普鲁士的条顿骑士团,庇护三世以及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人们,佛罗伦萨的家族们,卢卡的家族们,比萨的家族们,弗利的母狼,还有皮翁比诺与罗马涅的民众……
他们就如同被恒星吸引的大小行星一般,逐渐地靠近他,然后不由自主地被其掌握,只能随着他的指引旋转舞蹈他是注定要成为教会的皇帝的,这点无人怀疑,但若是想要一统意大利,只有一个教皇是不够的,亚历山大六世早已做出了例证,那么,朱利奥.美第奇掌握着的那些世俗的力量,能够交给谁呢?谁又能掌握了这样强大的力量,而不动摇呢?
同样的,能够在小科西莫身边的人,也从不怀疑,小科西莫.美第奇绝对不会如曾经的凯撒.博尔吉亚那样憎恶与怀疑自己的生身父亲,其他不论,他是朱利奥.美第奇唯一的孩子,朱利奥.美第奇也在他身上倾注了一个父亲能够对自己的孩子倾注的所有精力,甚至可以说,在小科西莫从幼儿成长到现在的每一个重要阶段,朱利奥都没有缺席过。
朱利奥不但爱着小科西莫,同时也尊重他,相信他,小科西莫以更加热忱的情感回报之余,还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满怀着感恩之心,虽然他的出生在阴谋与绝望中,但朱利奥.美第奇为他打开的灿烂之门,足以令得任何一个王子都为之嫉妒不已。
但即便如此,当机会来临时,朱利奥.美第奇也没有止步不前他爱自己的孩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之后的征途除了阳光之外必定也有荆棘,在能够让他在掌握力量之前,去见另一个伟大的皇帝,另一个繁荣的国度,甚至见一见另一个与他年龄相近的继承人时,朱利奥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他带到了危机重重的伊斯坦布尔。
那么,作为塞利姆苏丹的长子,他既定的继承人,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来到罗马,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有机会得以安心地一窥另一个国家的真实,尤其是将来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国家的机会,不但小科西莫不会放过,苏丹之子,苏莱曼也是决然不会放过的。
当然,苏莱曼不会愚蠢到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这里,他原先就是卡法的总督,现在又为自己的父亲管理埃迪尔内,、这座城市处于奥斯曼土耳其的西南部,比邻希腊,所以他不那么费事地就借助着伊卜拉欣的身份,伪装成一个年轻的希腊商人,从希腊乘船,到了西西里岛,然后再从西西里岛辗转来到罗马。
他们会说希腊语,拉丁语,一些意大利方言,与人们交流并非难事,虽然走在街道上的时候,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也只是因为陪伴他们的是小科西莫.美第奇,以及苏莱曼与伊卜拉欣脸上留下的天花痕迹从还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庇护三世推广牛痘开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像是罗马这些最早种植牛痘的城市,年少的人只能从年长者口中得知天花的恐怖,对它们留下的痕迹更是陌生无比。
伊卜拉欣一开始还会下意识地避开人们好奇的目光,但到了后来,他几乎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脸了罗马,这是一座多么辉煌,又多么堕落的城市,他在商人送来的情报与流浪者的记载中“看”过它,去过罗马的人都说,虽然因为教会的存在,罗马就像是个遍体绫罗,珠翠环绕的美人,但也是因为有着教会,这个美人并不值得人们尊重,而且她的华美正与她的软弱成正比,不要说国王,或是公爵,大臣,就连罗马城中的家族们也可以将其视作猎物,任意抢掠,轻薄羞辱。
或许,他们今天看到的依然是个秀丽的妇人,但很显然,她已经变得强壮,并且穿戴上了坚实的盔甲,拿起了尖锐的长矛,任何想要占有她的人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迎头痛击苏莱曼与伊卜拉欣是亲眼看到那位遭到了破门律制裁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是如何赤足麻衣,狼狈不堪地跟在教皇的游行队伍后面的,但这些,对于两个异教徒来说,远远比不上那高耸的城墙,黑暗的甬道,沉重的吊桥,还有那些衣甲鲜明的战士们……他们一路走来,发现这里的卫兵数量几乎可以与有着整个耶尼切里军团驻守的伊斯坦布尔相比,但这样密集的士兵,不但没有引起罗马人们的不安,反而……深得他们喜爱与尊重的样子,这与他们之前见过的基督城市都不同在其他城市里,驻守的士兵与外来的雇佣兵都不受人们欢迎,因为他们有些时候与强盗,窃贼无异。
不,更正确点来说,这些士兵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座城市里,人们司空见惯,就像对待自己的朋友和兄弟,在他们正在执勤与巡逻的时候,没人会上去打搅,但在他们卸下甲胄,放下长矛的时候,罗马的人们就会高兴地迎上前去,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饮酒用餐,休憩片刻。
就在苏莱曼注视着这样的一群人时,人群中的一个年轻人回过头来,那人正是科隆纳家族家长的幺子,科隆纳家族在法王与教皇的争斗中站对了位置,这次他们胜过了奥尔西尼家族奥尔西尼家族已经被放逐出了罗马,他们应当感激出身于奥尔西尼家族的克拉丽切,她是洛伦佐.美第奇的妻子,亲手接生了康斯特娜与朱利奥,她的丈夫对朱利奥也有着十几年的抚养之情,而留在佛罗伦萨的康斯特娜更是如同她的女儿一般,所以奥尔西尼家族才得以有两次机会站错队。
第一次是凯撒与朱利奥彻底反目之后,凯撒突袭佛罗伦萨,而作为佛罗伦萨的公民,与朱利奥名义上的表亲,保罗.奥尔西尼并未及时给出警告,他大概没能想到,一向威势赫赫的凯撒.博尔吉亚在温和的如同羊羔一般的朱利奥.美第奇面前一败涂地,毫无挽回的机会。
等亚历山大六世离世,庇护三世即位,奥尔西尼家族也曾经与朱利奥.美第奇尝试着接近过,但朱利奥.美第奇显然不是那种会被虚伪的恭维与贿赂打动的人,或许这正是他们最终选择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缘故?一群笨蛋,科隆纳的幺子在心中嘲笑道,不过他也清楚,奥尔西尼家族的人之所以反对朱利奥.美第奇,更多的还是因为朱利奥的变革影响到了奥尔西尼家族在罗马的利益,朱利奥.美第奇并不允许罗马继续被家族分割,或者说,他允许他们各行其事,但罗马只能有一个声音,当他指向彼方的时候,他们的武器必须是同一方向的。
科隆纳家族有个谨慎的家长,他派遣使者,去了罗马涅,去了加底斯,去了佛罗伦萨与卢卡,还有皮翁比诺与锡耶纳,甚至是米兰与那不勒斯,还有法国的布雷斯特,总之,这位枢机主教所踩踏过的每一个地方他们都去了,他们也仔细地研究过了这位枢机,教会的无冕之王所行的事,所说的话,以及他的性格与想法,还有最重要的,他以慈悲修士会的名义,悄然立足在各个公国与王国中的教堂,修道院与学校。
“他们在培养教士么?”科隆纳的家长,也就是这个小伙子的父亲这样说道:“他们在培养战士,培养商人,培养文书,培养农夫,培养工匠么?是的,可以这么说,但更多的,他们是在培养一种思想,”他看着房间中的族人们,眼含恐惧地说道:“这才是最令人畏惧的,诸位,我们生在罗马,没有人能比我们更知道,思想是怎样一种可怕的东西了那是野兽,是洪流,是熔岩,即便是上帝的城墙,也无法阻挡它们。”
科隆纳家族做出决定的时间依然很晚,毕竟之前没人想到过教会的军队能够与一个国王的军队相抗人们已经习惯了教皇对于强权与军队的卑躬屈膝,即便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四世曾经在卡诺莎城堡外遭受到那样的屈辱,但让他最终低下头来的也只是当时错综复杂的形式罢了,教皇的大绝罚只能说是天平上的最后一枚砝码。
但朱利奥.美第奇就做到了,他指挥军队,击败与俘虏了一个国王,而且是一个强大国度的国王。
对于科隆纳家族的投诚,那位总是温和可亲的枢机主教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直到科隆纳的家长被带到他的房间,前者才意识到,罗马的家族竟然已经有三分之二站在了朱利奥.美第奇的身边,他们的投效只能说是锦上添花,不能说是雪中送炭,这里就要感谢科隆纳家族一贯的敌人奥尔西尼家族了,因为奥尔西尼家族对教皇的反叛,朱利奥手中必须要有与其针锋相对的人没人比科隆纳家族的人更了解奥尔西尼家族,科隆纳家长的幺子被派去调开圣保罗门的守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些与科隆纳家族的幺子站在一起的就是圣保罗门的加底斯士兵们,他们现在与科隆纳家族的幺子成了很好的朋友,毕竟如果不是他,他们一定会被奥尔西尼家族的人杀死,他们不畏惧在战场上为了天主献身,却不愿意死在一场阴谋与叛徒的刀下,倒是科隆纳家族的幺子有些尴尬地说,这是朱利奥.美第奇枢机给他的任务。
而他在为这位枢机做工的时候,还在迷惑于他真正的目的,当他发现,枢机居然真的只是为了保下这群加底斯人的性命时,不由得大为惊讶,毕竟对于之前的掌权者来说,没有什么不可牺牲的,更不用说,这些人不过是些卑贱的士兵。
但对于他,还有科隆纳家族,以及所以倾向于朱利奥.美第奇的人来说,这是件好事,一个慈悲的主人,总比一个残忍无情的主人来得好,不是么?
所以他一见到小科西莫,就欢欣鼓舞地挥起手来,邀请小科西莫,还有他的新朋友们,一道去科隆纳宫享受美人、醇酒与美食。
第两百七十四章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中)
科隆纳家族的幺子与加底斯人的聚会场所正在战神广场,他们身后就是宏伟的战神殿,这座古老的罗马建筑原本属于奥尔西尼家族所有,但现在奥尔西尼家族已经被驱逐出罗马,至少一个世纪都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所以这个不知道流了多少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子弟鲜血的场所自然而然就被科隆纳家族占据了。
“我倒是很愿意,”小科西莫说:‘“但我今天是有任务的,”他向众人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新面孔:“我要带他们去看看那座新的天主教学院。”
一提起天主教学院,比起苏莱曼的兴致勃勃,科隆纳家族的子弟顿时露出了几许痛苦之色,谁让他们的家长已经接收了朱利奥.美第奇的邀请,让他们去大学念书了呢,而且他们听说,新的天主教学院可不是之前如他们的长辈与兄弟就读的学校确切点说,读作大学,写作监狱。
这所大学是由原先的奥尔西尼奥代斯卡尔基城堡改建的,位于布拉恰诺小镇,小镇距离罗马约有60里,原先它只是一座用以抵抗撒克逊人的要塞,后来被奥尔西尼家族选中作为官邸,等到亚历山大六世的权势覆盖了整个罗马,之前与这头可怕的野兽为敌的奥尔西尼家族不得不献出这座要塞作为投诚的礼物,博尔吉亚家族得到它之后,又予以进一步的整修与装饰,让它变得安全而又舒适。
不过值得嘲讽一番的是,在凯撒.博尔吉亚不可一世的时候,它还未修缮完毕,等到工程结束,博尔吉亚家族也已经被赶出了罗马,奥尔西尼家族夺回了布拉恰诺,但他们也没在这里得到几分安逸尤里乌斯二世诡异的脾性让他们即便在罗马也难以安枕,更别说离开罗马,去到布拉恰诺了。
等到利奥十世即位,奥尔西尼家族又在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交易中,将这里设做了国王的行宫,路易十二受擒于罗马,这里就又变作了现成的监狱一些重要的将领与人质都被关押在这里。
随着谈判结束,赎金到位,这座华美的堡垒被教皇利奥十世直接送给了他的兄弟朱利奥.美第奇枢机,朱利奥几乎不会离开罗马,不愿看着这处重要的枢纽荒废毕竟奥尔西尼家族与博尔吉亚家族的存在还是让布拉恰诺变得相当繁荣,所以他在亲自勘察过这里后,决定增扩周边的领地,将这里改造为天主教学院,新的大学。
布拉恰诺小镇原本就有城墙,奥尔西尼城堡原先也有,朱利奥.美第奇命令他们在城堡外建造起一排排整齐的灰白色方块小楼,供学生们住宿,又在小楼外矗立起新的城墙,高到就算架设扶梯也没法翻越出去的地步,出入的大门就像修道院那样有开启与关闭的时间一样有严苛的修士看管,没有教授们的签字,学生们根本不被允许离开大学,也就是说,如以往般,大学的学生们在课余时间四处流荡,肆意玩乐的好时光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这才是让年轻人们最为痛苦的,现在的大学里还有没有女性,从教授到学生,全都是男人,这与修道院有什么区别?而让他们更为哀怨的,他们的家长受邀前来“试学”了一段时间后,居然觉得这里对他们的孩子再好也没有过了。
不过大多数学生的哀叹也只在表面,除非他们确实是那种离开了娼妓、赌博与酗酒就无法活下去的那种废物但这种废物又如何会被选中送到这座神圣的知识殿堂中就读?其他不说,朱利奥.美第奇就是这里的教授之一,而那些收到利奥十世邀请的,盛名卓著的学者,也都有在这里教学的,这里的课程不但囊括了之前的大学中所有的内容,还有许多人们闻所未闻的新课程,他们的同学,不是贵胄之后,就是家族栋梁,要么就是从慈悲修士会开设的初级课程中一路跃升到这里的学生,他们或许没有显赫的出身,却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这点是早有证明的。
这里的设施也要远超过任何一座城镇。学生住宿的小楼虽然贫瘠到没有一点装饰,却有黑铁条镶嵌小块透明玻璃的大窗,让每个房间都又明亮,又干净,房间里有独立的盥洗室,还有椅子样的便器,下面是陶瓷的桶,有排泄污物的管道,不需要仆人提出去冲洗,只要按一下水阀,让积蓄的水流把它们冲走就行了。
苏莱曼好奇地反复按动水阀,直到蓄水的水箱空掉,“你们的工匠可真是太古怪了,他怎么会想到……做这样的东西出来?”
嗯嘛……确实,人们虽然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尴尬,但也正是因为太尴尬了,所以反而没人会去太过关心这个,就算是国王,皇帝与教皇,他们也必须承受那种不方便,就像是在教皇就任前,他们必须使用的那样器具一个椅面上挖洞的扶手椅,下面是便桶,结束后让仆人带走。
当然,对于那些不重视礼仪或是没有条件的人来说,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堆干草,一个土坑就是最好的厕所。
就算没有洁癖,为了避免街道上永远臭气熏天,以及鼠虫泛滥,瘟疫横行,只要有可能,这个最令人无奈也最令人不适的问题从来就是朱利奥最先解决的。
在整修罗马城的时候,朱利奥已经将原先的下水管道一一疏通与重新利用了起来,而布拉恰诺的大学城,作为新城,和之前的加底斯那样,从一开始就有下水系统。
“只是一些来自于古罗马人的旧例。”小科西莫说,朱利奥就是这样和他解释的,古罗马人在很早之前就有相似的坐厕,而他们用来冲洗的水流也正是引自河水或是湖水。
上水系统朱利奥同样援引了古罗马人的智慧,采用饮水渠将布拉恰诺的湖水引入学城,只是这样的水暂时只能用于盥洗,不能直接饮用。
但每个房间里都有精巧的壁炉,可以再冬日取暖,也可以煮水,只是可以想象,今后的学生们一定会善加利用这点可贵的热量。
每个房间可以供两人到四人住宿,房间外的廊道长而宽阔,这倒是为了适应现在的情况设置的,毕竟几百年后的学生不会携带短剑匕首出行过于狭窄的通路会让他们彼此都感到紧张不安。
学城里也有好几处平坦又旷达的庭院,还有溪流、湖泊与丘陵、树林,可供师生们演练武技,骑马与游泳,这样即能让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不至于因为过于无聊而生事,也不会打搅到布拉恰诺镇民们的平静生活。
苏莱曼与伊卜拉欣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提些问题,或是尝试一下某种新鲜的设施,但到了后来,他们就愈发沉默。
在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帕宫,血贡中被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与苏丹的儿子一同学习与训练,有数以千计的仆人与宦官服侍他们,他们现在所看到的,能够复制在托普卡帕宫吗?
当然,就算不是在伊斯坦布尔,而是在苏莱曼受命统治的卡法或是马萨拉,埃迪尔内,也是可以的。
但若是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呢?不可能,不是因为物资或是人力的匮乏,而是因为,无论是苏丹,还是他的大小维齐尔,都不会有这样的意识与魄力。
苏莱曼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位被他睿智的父亲青眼有加的贤人,会满足于这么一座学城从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能看出,设计它的人是如何地巨细靡遗,万分谨慎,一个握有大半个基督世界的人之所以会为这么一个学院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与时间,不过是因为它正是最初的样本罢了。
可以想象,等到这座学院在世俗与神圣间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它的兄弟会如同初春时分的新叶那样蓬勃地出现,就像是慈悲修士会散播的那些种子。
“也许您会感到懊悔吧,父亲。”苏莱曼低声说:“未曾不惜一切,把他留在伊斯坦布尔。”
伊卜拉欣听到了他的话,不由得警惕地看了一眼就在他们前方几步远的小科西莫.美第奇,只见他正在注视着远处的一丛生着红色小果实的冬青几只淘气的肥山雀正在争着啄那些果子,他才微微地放下心来。
苏莱曼和伊卜拉欣并不知道,塞利姆苏丹已经试过了,如果不是朱利奥.美第奇有着卓绝的身手,周密的思想与不可违逆的底线,现在的奥斯曼土耳其已经变作人间地狱了。
这座学院尚未全部完工,但就这样,也耗费了三人近半天的时间,黄昏时分,他们在布拉恰诺小镇上品尝了新鲜的鲈鱼与烤土豆现在的罗马人已经非常习惯吃土豆了,既然教会的主教与教皇都十分喜欢这种食物,所谓的“魔鬼豆子”也不再有人提起,人们逐渐发现,这种可以煮,可以烤,可以炖汤也可以油煎,可以做主食也能做菜肴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
因为现在的人们很少在黑夜赶路的关系,他们在小镇住了一晚,再从布拉恰诺往罗马走,在那条路易十二曾经走过的大道上,他们与一群人相逢了。
一开始的时候,小科西莫没有注意到那群人,虽然他们甲胄整齐,斗篷华丽,但这样的人在罗马着实常见,但一直谨慎小心的伊卜拉欣还是捕捉到了如同针刺般的一瞥。
他小声地提醒了自己的主人,但苏莱曼回以注视的时候,发现对方关注的并不是自己,等到小科西莫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被几个骑士簇拥着的人莫名的让小科西莫感到有点熟悉,但要说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又想不起来,就像是谁用尖刺在钢制的盾牌上划过,细微到不注意看就看不出来,但从某个角度来看,它深刻的惊人。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同行了好一段路,到了圣保罗门,为首的骑士上前去,按照朱利奥.美第奇的律法通报登记的时候,小科西莫才终于想起来了。
那人是奥地利的查理,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与现在的胡安娜女王的长子,曾经阴谋叛乱,推翻其母亲的统治,失败后潜逃到神圣罗马帝国,又被马克西米连一世放逐到低地地区,由他的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摄政。
小科西莫曾经听杜阿尔特提起过,朱利奥,美第奇曾要求胡安娜一世将查理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学生,小科西莫的密友与同学,斐迪南王子立为新的王储,而胡安娜一世已经答应了,对于这么一个生性狂妄的少年,这大概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毕竟每个孩子都曾经会以为自己的父母总是会永远地,无条件地原谅自己。
查理倒是早在相遇的时候就认出了小科西莫.美第奇,他们还在五六岁的时候就打过架,就算小科西莫的面容已经在十来年的时光中变得模糊,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绿眼睛却始终在查理的记忆中伴随着沉重的拳头占有一席之地,他在宫廷遇到过许多美丽的女性,其中也有人拥有绿色的眼睛,但没人能够像小科西莫那样,有着祖母绿般纯粹浓郁的颜色。
小科西莫身边的护卫也想起了这个名字,他们下意识地向着自己的主人移动过去,查理只是苦涩的一笑,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来自于母亲、祖父与姑母的打击接二连三,就连他以为能够信任与依靠的老师西斯内罗斯枢机也迅速地投向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后来又与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二勾连,不过他也没得什么好,一个偏僻贫苦的修道院已经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我们该入城了。”布因斯枢机俯下身体,轻声提醒他的学生,查理不是那种聪明到令人喜欢的孩子,但经过诸多磨难后,他身上已经不再有那些让人生厌的棱角了他也不能有,因为不会有人在乎他,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布因斯才得以成为他的心腹。
朱利奥得知奥地利的查理也来到罗马的时候,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由得想起了数百年后一个流行的笑话现在已经有英格兰的国王,法兰西的国王与王子,神圣罗马帝国的第一继承人,西班牙的王储,奥斯曼土耳其苏丹之子齐聚在罗马了,若是此时有陨石掉落在这里,那么整个世界都要动荡了。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想而已,晚餐后,利奥十世给了他一个不可谓不艰难的任务在明年的献主节,也就是2月2日之前,召唤所有的枢机主教(除了那些必然被解职和死了的),来到罗马,他将会有一个无比重大的事情要向他们宣布。
第两百七十五章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下)
要说让所有的枢机主教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齐聚罗马,这件事情难也不难,亲教皇的枢机主教们当然不会在意这个事情,他们甚至很愿意留在罗马,为教会效力,但那些与教皇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譬如先前的庇护三世,当他还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时候,始终远离罗马,既是因为放逐也是因为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受威胁,还有之后的大洛韦雷枢机,在与亚历山大六世争夺教皇之位失败后,他就逃到了法国,并且在法国与意大利的战争中毫不犹疑地站在了法国一边,而今天,如果不是西斯内罗斯枢机与乔治枢机为了帮助路易十二打开罗马的城门,那么他们现在也应该在托莱多与鲁昂,若非教皇将死,他们绝对不会踏入对手的领地一步。
所以这件看似微小的事情,事实上牵系着许多威胁、劝诱与交易,朱利奥.美第奇的使者昼夜不息地穿行于陆地与海洋之间,将一封封盖着枢机主教权徽的信件交每个教会亲王手中,到了1月6日的三王来朝节时,没有收到信件的枢机主教们反而惶恐了起来,因为很明显,那些被美第奇的枢机主教有意忽略的人……也许会被永远地忽略下去。
他们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故作轻蔑,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人急切地派出使者甚至自己亲自来到罗马,朱利奥与利奥十世选择了几个只是保持了谨慎中立的人,允许他们进入罗马,至于其他的人……
不过就算是朱利奥,也不知道利奥十世想要做什么,他问了,但除了床塌之事之外对他几乎毫无隐瞒的利奥十世只是笑嘻嘻地说,到了时候他就会知道,朱利奥也只得放弃,杜阿尔特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朱利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权力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再像是一个人,更不用说他起初的想法与心性了,可那是乔,是他仅有的几个血亲之一,他愿意相信他一次。
杜阿尔特知道自己如果说了什么,很有可能变成挑拨离间,如果他的话被其他别有居心的人利用,动摇了教皇与朱利奥之间的信任,那么更是罪不可恕,他只得默默地做了一些隐晦的安排,幸而现在罗马城中的士兵,都是加底斯人与瑞士人,他们固然不会对教皇举起刀剑,但对他们看来犹如圣人一般的朱利奥.美第奇也不会有什么怨恨的心思,这样一旦事情有变,那些阿萨辛刺客至少可以保证朱利奥安然离开罗马。
只可惜马基雅维利为了纳瓦拉国内的事情既然路易丝.博尔吉亚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他们也应该有所准备,所以马基雅维利就先到纳瓦拉一探虚实,与埃吉奥同样是刺客大师的他,除了情报之外,或许还能视当时的境况浇一镬冰水或是填上一蓬干柴总之对他们来说,一个在混乱中不断内耗的国家总要比一个平静到一尾小鱼也要掀起涟漪的死水来得好。
埃吉奥倒是来了,他在1月23日抵达罗马,看到他的时候,杜阿尔特顿时松了口气,就算埃吉奥已经不再年轻,但数十年的经验与死亡中淬炼出来的武技早已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无所畏惧的强者。
可怜的杜阿尔特,早年他服侍亚历山大六世,身边全都是圣殿骑士,如今他服侍朱利奥.美第奇,身边全都是阿萨辛刺客,两个主人更是大师之中的大师,但他自始自终都是战五渣,枢机主教们觐见教皇的时候,他或许可以陪侍在侧,但若是发生什么事情,他顶多扔上一个墨水瓶,或是用羽毛笔的金属笔尖扎扎某人的胳膊,但除了这些,他就只有大喊大叫了。
埃吉奥还装作一个虔诚的教士潜入梵蒂冈宫观察了一下签字厅据说教皇会在这里宣布他的重大事件,他发现这个地方对刺客还真是有点不友好,墙壁与天顶上全都是宏大精美的壁画,没有横向的支撑梁、肋拱,也没有三角柜或是雕像,唯一的壁龛正在教皇的签字桌后方,挂着一只很大的十字架,旁边没有帷幔可供遮挡。
看来,到时只能让个无辜的小伙子受点苦了。
站在签字厅门外的一个瑞士守卫突然觉得脖颈后一阵冰冷,他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悄声诅咒了一声可能经过此地的魔鬼要说,这可真是一个厉害的魔鬼,不见这里经过的不是修士就是教士吗?
2月2日,献主节,利奥十世在随侍教士与嬷嬷的服侍下做了晨祷,吃了点腌制的莴苣与面包,还有新鲜的白煮鸡蛋以及一小勺蜂蜜,就前所未有地穿戴整齐就像他即位时那样隆重而又繁杂,才缓步走出了他的寝室。
他的身体已经比几个月前好多了,自从朱利奥.美第奇对他的饮食严加控制之后,他觉得自己轻盈了很多,也不再那么嗜睡,一天里至少有好几个小时能够精神奕奕,就算是主持了整场圣诞夜的大弥撒也没有如之前那样累得需要身边的教士扶持,还能在弥撒结束,听到人们呼喊教皇的声音后在圣彼得大教堂的祝福阳台上露面,向他们招手。
“我们先去圣彼得大教堂,”教皇突然说:“去祝福那些虔诚的人。”
几乎没有人能够违逆他的意思,于是等候在签字厅的枢机主教们浩浩荡荡地跟随在教皇的身后去了圣彼得大教堂,广场上的人们一见到教皇的抬桥,就知道教皇要去大教堂了,然后他们看到大教堂的二层正中的阳台上悬挂起了赤红色的丝绒,就大声地欢呼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代表着教皇会出现在阳台上,给予每个来到这里的凡人觐见他的荣耀与无上的祝福。
枢机主教们却没有这样雀跃的心思,他们不断地交换着眼神,思忖着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要说,利奥十世终于品尝到了权欲的滋味,想要从他的兄弟朱利奥.美第奇那里争夺权柄也不是什么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也许今天所有的事情就会发生变化。当教皇登上祝福阳台,广场上的人们疯狂地喊叫着教皇万岁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去看朱利奥.美第奇的脸色,在祝福阳台上悬挂红色丝绒还是他的提议,虽然他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这个措施确实在此时增强了教皇的威望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这样的讯号,人们聚集起来或许还不会那么快,这样教皇得到的回应也不会如此……热烈。
利奥十世俯视着广场上的每个人,他们都有着一张热忱的脸,眼中满是纯洁的期许与信仰带来的狂热,他举起手,做出祝福的手势,人们变得更加激动,甚至有人昏厥过去,幸好广场边总是有卫兵注意着他们,他们马上就把昏厥的人带到一旁的柱廊里,喂他一些烈酒,或是闻上一抹嗅盐。
早晨的阳光已经落在整个圣彼得广场上,雕像,石柱与穹顶,以及活生生的人都像是被镀了金,利奥十世看向远处,圣彼得大教堂与罗马之间的圣彼得广场已经得到了一个正式的称呼,并且重新设计修建,与圣彼得大教堂一样,都在二十个月内完工,他在1510年的三王来朝节(1月6日)曾经发下的,要重建罗马的诺言已经得到了兑现,甚至还有更多,因为他为天主做了工,而他的兄弟朱利奥.美第奇为天主的子民做了工,他重建了圣彼得大教堂与广场,朱利奥重建了罗马的城区与城墙。
我几乎无法继续保持谦卑,利奥十世在心里说,他也不需要,因为只要见了他们做的工,就算是天主也会赞叹。
已经完全不同以往的圣彼得大教堂暂且不论,圣彼得广场被重辟到一千尺那样长,八百尺那样宽,可以容纳三十万人同时于此,它被两个半圆形的廊道环绕,每个长廊都由两百八十四根高大的石柱支撑着精巧的天顶,天顶上是一百四十二个圣人的雕像,神采各异,栩栩如生,而从广场的开口看出去,是平整干净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宅邸与碧绿茂密的植株,风吹来时不再裹挟着粪便与血腥的污秽气息,而是鲜花与草木的芬芳气味。
“好啦。”他轻轻地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埃吉奥藏身于《帕尔纳斯山》画面之后,这面墙有着一个很大的窗户,但拉斐尔为了完整画面,拉长了窗棂上方的那块壁板,但壁板与眺窗之间的缝隙没有被补上,也许是教士们想着今后在这里垂挂帷幔的缘故,但今天这里成为了刺客的藏身之处,那个被选中的小伙子有幸逃过一劫埃吉奥一边想着如果可能提醒一下朱利奥,一边忍不住为了杜阿尔特的话失笑虽然杜阿尔特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沉重的就像是压着一整座帕尔纳斯山。
杜阿尔特说:“只要能够将朱利奥.美第奇完整地带出签字厅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难道杜阿尔特以为,若是真的发生了他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他会跳下去大杀特杀,让鲜血染红整个签字厅吗?在他还是个鲁莽冲动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在领主广场被绞死的时候,他或许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如今的他早已学会用头脑而不是短剑思考,他并不认为朱利奥会遭到乔的背叛别忘记,他也曾是乔的老师。乔或许懦弱,或许无能,但他也有着可贵的品质与应有的道德。
何况现在朱利奥所有的权力,根本就是乔交付在他手里的。乔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权力或许会扭曲很多人,”埃吉奥悄声说:“但不应该是他们。”
门打开了,红衣的主教们鱼贯而入,作为薪俸管理枢机与副**官,朱利奥.美第奇理所当然地站在首位,距离教皇最近的地方,一些阴暗的人不免想到,如果教皇有意夺回权柄,那么朱利奥.美第奇或许会直接驱逐出这个房间,罗马甚至教会也说不定,之前的尤利乌斯二世不正是一个好范例么?他不但夺走了大洛韦雷枢机的权力,还把他吊死在圣天使桥上,那还是他的生身父亲哪。
利奥十世抬起手,轻轻咳了两声,他之前有想过很多话,但真到了今天,他倒觉得,干脆利索才是最好的。
“我召集你们来,”他愉快轻松地说道:“是需要你们召开一个秘密会议。”
几位枢机忍不住抬起头来。
而另几个枢机则握紧了拳头。
“啊……”他们只见到教皇利奥十世笑容可掬地说:“诸位,在谨慎地思考之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退位。”
就算此时天上有雷霆打下来,击穿了签字厅的天顶与地板,一直打到地面,打出裂缝,然后从裂缝中钻出了无数魔鬼,也不会让此时的枢机主教们更惊惶了,他们条件反射地看向朱利奥.美第奇,看到了一张同样满是空白的脸,他们虽然不相信他人的品德,但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那么,除非朱利奥.美第奇被魔鬼附了身,有了这样的好演技,不然就是他们的教皇被魔鬼附了身。
他们又看向教皇,以为之前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但利奥十世令人遗憾地还在喋喋不休:“你们看,我预备在四旬斋期前完成退位仪式,这样你们就可以在四旬斋时完成教皇选举,这样一想,选举期间……我是说,那些特殊待遇……你们是不是会觉得得到了一些安慰呢,毕竟所有人都在跟着你们一起守斋而且四旬斋期间也不再有重大的弥撒要举行,这样你们也不必担心教区有什么变乱,等到新的教皇(说到这里他向朱利奥了眼)即位后,他正好可以举行圣枝主日与受难日的大弥撒……”
正好,正好你个撒旦啊!几乎所有的枢机主教都在心中大骂,不,应该说所有,还有几个年纪过于老迈的枢机没能反应过来,或是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没能听见之后的话别说是他们,就连隐身在壁板后面的埃吉奥也差点直接掉下来若是这样,利奥十世倒能在自己的传记中写上那么辉煌的一笔,毕竟已经有十几年,没人能够令得刺客大师如此失态了。
不过他还是不免弄出了一些小响动他是凭借着有力的手脚直接撑在壁板与窗框之间的,幸而以杜阿尔特为首的枢机秘书团中,跌落了墨水瓶的人不在少数,还有正在记录的人一失手,将羽毛笔戳在自己手上的。
利奥十世不关心那些人,他只注意着朱利奥,他刚说完想要退位的决定的时候,就连朱利奥也不免惊骇到四肢麻木,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但下一刻,他的胸膛就有了剧烈的起伏,视线更是如同锋利的箭矢一般利奥十世只觉得自己快被插穿了,说完他的四旬期论,这位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的教皇就连蹦带跳地从座位上窜下来,朱利奥的看顾给他带来的好体魄,以及埃吉奥曾经的教育让他在此时发挥的淋漓极致,就连朱利奥回过神来后迅疾地一抓也只是让指尖擦过了他的圣带边缘。
朱利奥,以及站在后列的几个枢机想要追上去,但他们只动了动脚,就停下了教皇在梵蒂冈宫的长廊上跑就算了,一群枢机跟在后面追算什么?
一跑出签字厅,利奥十世就回到寝室,并且声称谁也不见,除非秘密会议得出了他要的结论。
利奥十世当然不知道他差点让一个刺客大师丢脸地在一群手无寸铁之力的教士面前马失前蹄,他喜滋滋地在嬷嬷的帮助下脱掉了层层叠叠的法衣,只穿着宽松的亚麻内衣坐在床榻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些服侍他的人,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这位人文教皇的异想天开,表面上似乎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措的痕迹,但还是有人将教皇的便鞋倒着给他穿,还有人往茶杯里倒葡萄酒。
“唉,”利奥十世不知廉耻地撅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有所察觉呢。”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一个年长的嬷嬷叉着腰问道,她不是别人,正是利奥十世与朱利奥.美第奇的姐姐玛德莱娜,当初为了满足英诺森八世如同饕餮般的胃口,她被迫带着巨额的嫁妆与英诺森八世的私生子缔结了婚约,而他的丈夫是一个比阴沟里的蛆虫更令人作呕的家伙,所以她很快就在朱利奥等人的帮助下做了修女,等到英诺森八世的私生子与英诺森八世都死了,她也自由了,但她不再准备步入婚姻之中,而是成为了另一个修道院的院长,等到乔成为利奥十世,她就来到自己的弟弟身边,服侍和照顾他。
“你们对朱利奥是那样的殷勤,甚至超过了我。”利奥十世满怀委屈地说。
“难道那不是因为你将所有的工作都丢给了他么?”玛德莱娜气哼哼地说:“现在可好,除了工作,你连这个头衔也要扔掉了么?”
第两百七十六章 噩梦
“但这个头衔对我没有什么用,对朱利奥却很有用啊。”利奥十世说。
这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玛德莱娜一举手,所有的嬷嬷与修士都退了出去,他们也不想留在房间里,这是美第奇的两个庞然大物……就算他们不是在争斗,而是在玩耍,其中产生的摩擦也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你是在抱怨么?”玛德莱娜冷静地问道。
“不是。”利奥十世也发觉自己失言了:“你是知道我的,玛德莱娜姐姐,我不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他看了一眼韶华已逝的玛德莱娜,悲哀地说道:“你在那个私生子杂种的寝室里受罪的时候,除了写信向父亲哀求,我什么也没能做,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说,这是让人无可奈何地事情,您的婚姻不单单是婚姻,也是盟约,而那个混蛋终究还是您的丈夫,您孩子的父亲,我……我以为是这样的,但朱利奥,玛德莱娜,那时候朱利奥多大?八岁,有人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够做些什么吗?没有,但他还是去做了,在你缔结婚约之前,他就去查了弗兰切斯克.西博……”
“我知道。”提起这件事情,玛德莱娜的眼神也不由得柔和起来,她还记得面对狂暴的西博时,那个孩子冷静地举起短剑与其对峙的情形,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终于放弃了对婚姻的所有幻想。
“不,”利奥十世说:“您知道的还不够多呢,您知道是朱利奥让英诺森八世误以为被他的私生子西博传染了天花吗?他居然能够借着英诺森八世的刀杀了弗兰切斯克.西博,”他看到玛德莱娜的眼睛缓慢地睁大了,“弗兰切斯克伤害了您,并且可能在之后的岁月里对您造成致命的威胁,所以朱利奥认为,他不可以被留下来,他动手了,结果就是您看到的,那个私生子死在密封的房间里,浸泡在橄榄油里,肚子里也满是橄榄油,他是活活儿饿死的。”
“……你是从那时畏惧他的么?”玛德莱娜沉默了一会,问道。
利奥十世笑了:“畏惧,不,怎么会?姐姐,现在您知道他是如何对付西博的,难道您会恐惧他么,我还知道他是怎么对付路易吉.博尔吉亚,凯撒.博尔吉亚,我们的兄长皮埃罗.美第奇还有亚历山大六世,与查理八世,还有路易十二的呢,他虽然有着我见过最锋利的獠牙,但那只对着敌人,而不是朋友与亲人,我在他身边,只会觉得安全。”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玛德莱娜说,“你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我不想,”利奥十世认真地说:“而且若是我也成了他的敌人,可怜的小朱利奥会多么伤心啊。”他摇了摇头,“他已经吃够了苦,我或许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但不做什么还是能可以的。”
在今天前,不是没有教皇退位。
譬如说,曾经的本笃九世,是前任教皇约翰十九世的侄子,他十二岁的时候被父亲推上教皇的宝座,可惜的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少年对宗教与权力毫无兴趣,人们都说,他如同一个罗马皇帝一般荒淫无度,胡作非为,罗马的民众在忍耐了十三年后把他赶出了罗马,重新推选出教皇西尔维斯特三世,没想到这个看似无能的本笃九世居然凭借着一群雇佣兵重新攻占了罗马,只做了二十天教皇的西尔维斯特三世连忙主动宣布退位。
两百年后,又有一位名叫莫罗.彼得的教士被人们推选做教皇,但这只是枢机主教们相互倾轧,无法妥协的结果,因为其人之前不过是个贫困的苦修士,在山岩的洞穴里度过了整整三年如同野人般的生活,人们虽然一致认为他品德高尚,为人虔诚,但这位教皇没有丝毫的政治素养也是事实,他甚至无法在教皇的宝座上安坐,即位三十天后,就公开宣布要求退位,枢机主教团们又紧急磋商了两个月后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至于现今,就在几十年前,著名的教会大分裂时间造成了三位教皇同时在位的可笑状况,一番争执与争吵之后,三位教皇终于得以主动或是被动退位,他们之后的教皇就是马丁五世,之后连续经过了五位教皇,才有了我们所熟悉的西克斯图斯四世,在他之后就是英诺森八世。
谁能想到,在内外无虞,身体康健又有可靠臣子的情形下,会有一位教皇选择主动退位呢?跟不用说,利奥十世之前方才重建了圣彼得大教堂与圣彼得广场,以及整个罗马,又征服了法兰西以其盟友,在人文与武治上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的圣父,难道不应该拥有更大的野心么?
“但我已经做完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啊,”利奥十世隔着门,对那些跪在走廊里苦苦哀求他改变主意的枢机们喊道:“我说要重建罗马,我重建了,我说要整修天主在地上的住所,我也修完了,并且尽善尽美,我要重新立起教会的威权,我也立了除非你们觉得一个国王还不够,但我实在不能做更多了,让能够干这些的人去做吧!”
枢机们不禁哑然,利奥十世说的还真没错,不管他之前多么荒诞,他之前立下的诺言都成为了现实,就连他没有说过的话他都兑现了,他还能做什么?谁都知道,想要重现教会在十字军时期的辉煌……就算不是一个幻梦,也不是整个肥墩墩的乐天派教皇可以做到的。
但这也不是说,他就非得退位不可啊,虽然人们都知道,他是在为他的兄弟,罗马的无冕之王让位,但何必呢,不都是美第奇的吗?
当然,他们知道其中的缘由,也能理解,但他们怎么向教会人士与民众解释?
啊……因为我们的教皇太……任性了,所以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允许他退位,然后让他的兄弟接过基督的白衣?是的,没有阴谋,没有交易,没有各种复杂的理由,就是因为我们有了一个过于随心所欲的圣父?
难怪他要求朱利奥.美第奇设法将所有的枢机召唤到罗马来,就是知道如果让他们,包括朱利奥知道他的打算,他们会立即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吧。
姑且不说枢机主教们是如何焦头烂额的,利奥十世倒是过得很逍遥,反正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外出的人,就算朱利奥用他仅存的一小罐蜂蜜来威胁他,他也坚决不见任何人。
玛德莱娜出去见了朱利奥,一见到他,她就笑了起来:“怎么,你也无可奈何了么?”
朱利奥有一百种方法进入利奥十世的寝室,但无论用了其中的哪一种,利奥十世作为教皇的威严都会被破坏殆尽,因为他已经说了“不见任何人。
朱利奥还没有那样残忍。
“您也愿意支持他么?”朱利奥低声说:“请您去问问他吧,难道他不愿意主持新的圣年大弥撒么?”
所谓圣年,是1300 年当时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提出的,原本百年一次,但因为间隔时间太长,所以后来克莱芒六世改成了五十年一次,五十年一次也有点长,于是乌尔班六世改成了三十三年一次(以耶稣在荒野中过了三十三年为理由),等到保罗二世即位,为了求得一次主持圣年大弥撒的机会,又改作二十五年一次,只是他没能等到下一个圣年,反而成全了之后的西克斯图斯四世。
1500年的圣年过去没有多久,而朱利奥现在提出,无疑是在说,他会支持利奥十世将圣年再次提前,玛德莱娜也犹豫了,但她去问了利奥十世后,利奥十世的回答是:“难道我现在就没法在教会的史书上留下名字么?”
当然能,不但能,或许比之前主持圣年大弥撒的教皇还要来得显著,毕竟在卡诺莎之后,教会如此扬眉吐气的机会着实少见,主教们(除了乔治枢机)一定会乘机大书特书,利奥十世的名字也一定会广为人知,也许几百年后人们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教皇令得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十二屈膝下跪,亲吻圣足以求宽恕呢。
如圣年这样美味的诱饵也被拒绝了,主教们不得不正视利奥十世的坚决,秘密会议如利奥十世期望的那样在西斯廷教堂举行,虽然没有推选教皇时那样严密,但也称得上警备森严,所有的枢机主教都默契地不再随意出入梵蒂冈宫,虽然大家都知道不为人所见所问之处必然暗流汹涌,但从表面上看,罗马竟然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死寂之中。
要早于其他枢机之前回到罗马,因为他是跟随着他的主人与学生,也就是奥地利的查理来的,他负有重任,要向曾经的下属朱利奥.美第奇陈情,代王子查理求得他的宽恕,但还没等到他正式谒见,更大的变故就发生了,别说查理,就算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也只怕难以让他混沌的头脑再有第二个念头。
利奥十世主动退位。
或者说,是不是主动,已经无所谓了,每个枢机主教都知道,教皇的宝座已经空了。
距离这个宝座最近的是朱利奥.美第奇,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距离宝座最近的人,反而不幸失足跌倒的事情。
允许教皇退位的决议很快就被通过了,之后就是教皇推举,西斯廷教堂被真正地封闭了起来,枢机们聚在一起,一场紧接着一场的谋划,一手紧接着一手的交易,一次紧接着一次的劝诱与威胁……黑暗中跳跃着微小的火光,还有他熟悉的一张张面孔……
美第奇……昂布瓦兹……奥尔西尼……阿尔布雷……科隆纳……德尔蒙特……法尔内塞……
一张张的匿名选票被投入圣杯,负责唱票的枢机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红衣的亲王们在心中紧张地计算着……
黑烟,黑烟,黑烟……没有结果……
食物变得匮乏,人人难以安枕,西斯廷外民众在焦急地等待……
白烟。
是谁?是谁?是谁?
无数的白色小纸条飘落下来,布因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其中的一张……
是……
亚德利安.弗罗里松.布因斯!
第两百七十七章 最后的挣扎
前一章有两千字加更。
“布因斯枢机来访,”杜阿尔特说:“憔悴的就像是被一百个魔鬼光顾过,如果只是为了他的主人和学生,我想还不至于如此,应该发生了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事儿。”
他的毒舌让朱利奥笑了笑,说起来布因斯枢机也没有什么得罪他们的地方,虽然布因斯原本是庇护三世一系的,但他终究不是朱利奥.美第奇的仆从,而且朱利奥在礼仪部的时候,也受过他的指导与保护。庇护三世离去之后,无论是尤里乌斯二世还是利奥十世都没能让这个年老的枢机感到满意,他有自己的想法,这并不令人意外,朱利奥也不会觉得受到了背叛,后来他离开了罗马,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所请,做了王子查理的老师,就与他们更加疏远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是他们的敌人。
布因斯枢机也不想这样匆忙,但他听说今天朱利奥.美第奇枢机在皮克罗米尼宫,而不是梵蒂冈宫,他就匆忙来了,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梵蒂冈宫对他来说简直就如同地狱一般,他是看都不敢看一下,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要拉紧车帘,心灵与**的折磨让他心力憔悴,几乎无法凭靠着自己的双腿行走。
幸而熟悉的皮克罗米尼宫让他回复了一些生气,但一想到这里原先的主人,皮克罗米尼枢机与之后的庇护三世,布因斯枢机又不免感到了几许愧疚,因为按照庇护三世的遗嘱,他们应当保护他的继承人才是,但他的野心终究还是越过了他的良心。
他在教士的指引下一路向前,惊讶地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往来修士的面孔让他感到熟悉,屋舍的方位也一如既往,他甚至可以无需指引,直接走到主教的小书房里去,因为那里现在也是朱利奥的小书房。
朱利奥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小书房里会见布因斯枢机,而不是在更正式也更冷漠的会客厅,无论如何,他对如同父亲一般的皮克罗米尼枢机始终保持着深厚的情感,爱屋及乌,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他就不会先行定下布因斯枢机的罪。
门扉沉重而缓慢地打开,如果说,在亲眼见到朱利奥.美第奇之前,布因斯枢机还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如果他之前所经过的只是一个噩梦,那么梦中的朱利奥.美第奇是否仍然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呢,他这么想着,抬起头来。
迎接他的是一双如同流动的黄金一般璀璨的眼睛,时值黄昏,太阳最后的光辉映照在这双眼眸之中,为它们增添上一层可怕的血色。
梦境与现实巧妙地重合了。
布因斯枢机在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时候就跪了下来,双膝着地,好一会儿,他注视着眼前的那双黑色便鞋,才明白过来,他跪在朱利奥.美第奇膝前,却没有被阻止。朱利奥就这么让他跪着,静默不语,而他眼前一片昏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是1459年生人,今年也已经有五十一岁,无论从年纪,还是从资历,或是以往的情分,朱利奥.美第奇都不应该让他这样跪着,但他既然这样做了,就表明,他与一些人的交易只怕没能瞒过这个美第奇的眼睛,布因斯枢机的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痛苦,他不认为自己错了,但他也知道,若是一意孤行,噩梦中的结局就是他既定的下场。
是啊,朱利奥.美第奇或许是个慈悲的人,但一来他的慈悲更多的对着那些贫苦的民众,二来为了达成他如同父亲一般的师长庇护三世德尔夙愿,以及他的兄长利奥十世的慷慨退让,今天,他不会让第二个人先于他登上通往教皇宝座的阶梯。
若是有人要这么做,那么,朱利奥.美第奇是绝不会吝于显露自己的獠牙利爪,他会撕碎那个人,用那个人的血肉染红他脚踏的绒毯。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最后的光线从书本上移开,约翰修士走进来,点上蜡烛,朱利奥才终于开口问道,布因斯枢机剧烈地喘息了一声,才伸出手,在约翰修士的扶持下站起来,他跪着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对于时常需要跪在天主面前的教士来说,也只是一桩功课的事情,但他的膝盖已经僵硬到难以动作,刺痛让他想起了噩梦中他动弹不得,浑身溃烂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竟然一时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给他一杯咖啡吧。”朱利奥说。
约翰修士轻轻颌首,他再度出现后,不但给布因斯枢机带来了一杯咖啡,还有朱利奥的,他知道,今晚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只怕又要彻夜不眠了。
与朱利奥的习惯不同,布因斯枢机的咖啡中加了大量的牛奶,砂糖,牛奶让他得到安慰,糖让他身体暖和,咖啡则让他精神振奋。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您都知道啦。”
“也不全是,”朱利奥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有意推举您做新的教皇,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您,您是一个尼德兰人,而教皇之位从八世纪开始,就一直是意大利权贵们把玩在手中的权力皮球,当然,从明面上来说,这与罗马教会的正统性有关。”
“正因为我是尼德兰人,”布因斯枢机说:“我没有国家,没有强力而稳定的支持者,我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而且……”他艰难地说:“他也已经岌岌可危,未必还有能力襄助于我。”
“查理是不能,但他的祖父,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能,”朱利奥说:“还有西班牙的西斯内罗斯枢机,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法兰西的路易十二,热那亚的多利亚家族,罗马的奥尔西尼家族……”
布因斯默默地听着他将几乎所有曾经给过他承诺的家族或是个人一一点出,想到那些使者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谋划无比隐秘,绝对无人知晓,他就又想发笑了。
“还有,殿下,”他说:“他们选择我,还有一个理由,”他放下杯子,“因为他们知道,我快死了。”
“我没有多久可活了,”布因斯说:“我得了肺病,最多几个月,我就要死了,他们要我与您两败俱伤,最后的金苹果却属他们所有。”
“但您还是答应他们了。”
“我快死了,”布因斯枢机重复说:“但我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想要去做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您的躯体会被掩埋在六尺黑土之下,短暂的哀悼后,没有人再记得您,您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您曾为人们做过的事情也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与您有关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您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只是想,至少要有一个机会,让我的名字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唉,”他紧接着说:“我向您坦诚,并不是希望您能够原宥我的动摇,我只是……突然发觉,我也不过是个懦弱的小丑罢了,好吧,殿下,我必须承认,当我意识到,您或许已经察觉到我的不义之举时,我反而有了几分安心,这才是我应当有的结局呢但我想,我总要告诉您一些事情,不敢就此请求您的宽恕,但至少,可以赎回一些之前的罪过。”
他这样说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卷起来的印刷品。
朱利奥拿过来看了,这是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甚至欧罗巴大陆上都极其畅行的画本你可以理解成简陋的报纸或是周刊。
最先放出这头野兽的还是朱利奥本人,当他与博尔吉亚分道扬镳后,为了打击博尔吉亚家族与他身后的亚历山大六世,他就曾经制作过这样的插图本,它的影响是悄无声息而又异常迅猛的,博尔吉亚家族最后的众叛亲离与受人唾弃与其不无关系,但朱利奥也必须说,虽然是为了打击敌人,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掀开了覆盖在亚历山大六世与博尔吉亚家族身上的华丽帷幔,让人们能亲眼见到其间暗藏的暴虐、堕落与污秽罢了。
但他的敌人未必会如此想,他们是没有底线的。
“他们想要将您打造成第二个本笃九世呢。”布因斯枢机这样说。
说起本笃九世,论起荒唐**的程度,就连曾经的亚历山大六世也望尘莫及,毕竟亚历山大六世还有着自己的野望,但本笃九世即位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更正确点说,是个毫无人性的小畜生,但要说年纪,比朱利奥.美第奇年轻的教皇大有人在,其他不说,与他同岁的尤利乌斯二世可是早在几年前就即位了。
“不止如此,”布因斯枢机说:“他们还打算用您的姓氏和家族来做文章,您知道的,本笃九世是属于图斯库拉尼家族的,这个家族有过四个教皇,第一个教皇本笃八世是本笃九世的伯父,他有个弟弟,之后成为了约翰十九世,十九世之后就是本笃九世,那时候,人们都在说,图斯库拉尼家族里的孩子,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被注定了要身披白衣了。”
“所以他们想把我与本笃九世并列在一起,”朱利奥说:“好让人们的恶感转移到我身上来,当然,这只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之一,他们也许还会怂恿人们把美第奇与图斯库拉尼联想在一起。”
“是啊,”布因斯枢机说:“就算再来一个本笃九世,枢机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畏惧的是又一个图斯库拉尼,虽然现在的家族也有两任,或是三任教皇出选的,但至少他们不会……不会如同国王或是皇帝一般地凭借着血缘关系相互承袭。”
“这也是罗马的人们不想看到的,”朱利奥平静地说:“罗马的民众已经受够了皇帝了。”自从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的称号后,罗马的民众就不再有任何可以称作平和安定的日子了,尤其是后期,罗马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诞无耻,哪怕到了今天,帝国早已不复存在,人们一提起罗马皇帝,还是满怀厌恶,简直就像是见到了魔鬼一般。
“那么……”朱利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他瞥了一眼布因斯枢机:“现在,告诉我,”他冷峻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布因斯枢机原本想要摇头,但突然停住了,“您知道,”他说:“我在这里,而不是在西斯廷教堂里,”虽然他比其他枢机都来得早,但那些枢机竟然都像是没有发现他那样,等他知道决定利奥十世是否可以退位的秘密会议已经在举行中,西斯廷教堂已经关上了大门:“假如,殿下,”他大胆地说:“我能够进入西斯廷,我的一票就是您的了。”
“我需要付出些什么呢?”朱利奥问道。
布因斯枢机明显地犹豫了,令他萦怀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他的学生与主人,奥地利的查理,另一件就是尼德兰,他的故乡与血亲。
最后,还是来自于血缘的牵挂占据了上风:“尼德兰,”他说:“自从我去到罗马后,我就没有回过尼德兰,直到我接受了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的邀请,去做了王子查理的老师……”
“他们伤害了你么?”
“他们伤害的不是我,”布因斯枢机低声说:“是我的国家。”
“一个国家如何受到伤害呢?”
布因斯枢机停顿了一下,他回想起他在尼德兰看到,听到的那些,这可能还不足现实中的百分之一,因为他在奥地利人的宫廷里,而奥地利人是不会让他看到这些的,即便他是尼德兰人,也不过是玛格丽特公主胸襟上一枚可有可无的装饰品罢了。
“即便是一头巨龙,也无法忍受得了毒蛇永不止息地吮吸它的鲜血。”布因斯枢机说:“三分之一,您能想象得到吗,另一个国家,国库的三分之一收入都来自于尼德兰。”
第两百七十八章 圣门开启
枢机主教们的秘密会议进行了一周,在一周里,罗马异乎寻常的风平浪静,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伙开始频繁出入各个枢机主教的宅邸,开始提前下注,当然,朱利奥.美第奇的皮克罗米尼宫是被最多人关注的,只是朱利奥时常住在梵蒂冈宫,虽然利奥十世的退位已基本可以确定,但只要他还是教皇,就一天没人敢于挑衅他的权威,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与其妻儿的膝盖印子还留在大签字厅的台阶上,尚未消退呢。
这让朱利奥得到了不少安宁,只是杜阿尔特还在担心布因斯枢机之前揭穿的阴谋,说实话吧,这样的论调对于那些老奸巨猾的枢机主教们是没用的,他们更关注自身的利益,或是可能遭到的危害,但将朱利奥.美第奇与本笃九世相提并论起来着实有些恶心,世上愚昧的人太多了,看到过朱利奥是如何操纵舆论的,就算知道那些人不过是在东施效颦,杜阿尔特也不免有些焦虑或者说,他只是因为夙愿达成就在眼前,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很快,”朱利奥安慰他说:“很快就能解决了。”
说着,朱利奥就递给了他一份文书,让他去给枢机主教团们签阅与施行,杜阿尔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就不禁惊叫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朱利奥说:“这是教皇的敕令。”
杜阿尔特抬起头来,注视着坐在教皇的大签字厅里,那张珍贵的桃心木书桌后的朱利奥.美第奇,他无法分辨朱利奥话中的教皇是谁,是利奥十世,还是他的继任者,也许那些枢机主教们也无法分辨,但他们同样地毫无选择。
果然,枢机们只短暂地讨论了一会,就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敕令被飞快地颁发到了罗马的每一座教堂,然后,在主日弥撒的时候,罗马人知道了,他们的智慧之神,可敬而伟大的教皇,利奥十世即将退位他身体康健,神智清楚,之所以选择提前从那个无比尊荣的位置上退下,是因为他听到了大天使圣米迦勒的呼声,有感于世间的疾苦与罪恶,愿意以苦修的方式为无数背负着罪孽的俗人们赎罪。
所以,为了回应天主与这位圣人的恩德,罗马的教会决定于利奥十世退位的这一年定为慈悲圣年,并在他退位的前一日打开圣门,而且在这一天,人们无需任何供奉就能穿过圣门,清洗罪孽,因为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被他们可敬的圣父提前为他们支付了。
罗马震动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地向着四面八方传了出去,人们甚至无法再去揣测利奥十世退位的真正理由,他们疯狂地在街道上奔跑,敲打每一扇门,告诉自己的亲眷与朋友这件好事,这样的情形就像是石子在水面上激起的涟漪一般迅速地扩散,可惜的是,因为交通工具与道路的限制,能够及时在利奥十世退位前一天到罗马的人并不多,唯一能够从中受惠的只有罗马人与侥幸正在罗马的朝圣者们。
但这样也足够了,到了那一天,人们早早地聚集在街道和广场上幸而现在的圣彼得广场已经经过了扩建,不然可能会出现悲惨的踩踏事件,即便如此,从梵蒂冈宫到圣彼得大教堂的通道依然宽敞干净,哪怕通道两侧的人们必须脊背贴着胸膛,脑袋摞着脑袋,脚跟叠着脚尖,他们也不愿占据通道指甲盖儿那么大的一小块地方。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终于,梵蒂冈宫的大门打开了,人们首先嗅到的是浓重的没药与檀香气味,然后是手持着吊炉的小童,再然后是持着教宗十字架(有着三横杠的十字架,意味着教皇所掌握的三个地方天堂,俗世与教堂),他们的中间是手捧着圣经的教士,教士身边是举着燃烧着的蜡烛的辅祭,之后才是身着紫色祭衣的枢机主教们,他们神色严肃,摇晃着身体,合掌前行,他们的身后就是教皇利奥十世的抬轿,利奥十世端坐在上面,握着金十字架正如被告知的那样,他面色红润,双眼清澈,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垂垂欲死,或是受到胁迫。
他戴着亚麻布的高冠,披着乳白色的神圣斗篷,黄金穗子与银线刺绣的圣带披在双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尊贵,那样的圣洁,那样的仁慈,人们不由自主地高呼起来,“利奥十世万岁!”他们这样不断地喊道,他们是愿意相信,教皇确实听见了大天使长圣米迦勒的声音,遵从天主的意旨,才会退位苦修,来代偿他们的罪过,他们渴望地获得救赎现在若是有人想要阻止利奥十世退位,或是圣门开启,一定会被这群暴徒撕碎。
朱利奥行走在利奥十世的抬轿边,手按着抬轿的边缘,一边谨慎地观察着通道两侧的人。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美第奇的朋友,也有始终保持中立的人,还有他们的敌人。但在此时,他们的面孔上都写满了统一的亢奋与迷醉,他们或许会将主教吊死在钟楼上,也会在教皇的杯子里下毒,但极具讽刺性的,他们又固执地相信着天主会宽恕他们数之不尽的罪孽。
在枢机主教群的后面,就是教士与修士们,他们大多举着沉重的圣像与十字架,之后是罗马中的显贵们。
和所有的弥撒,或是圣事一样,虽然教士总是承诺每个人都能获救,但有王冠,或是有金子,又或是有刀剑的人总是排在最前面,就算这日的圣门是无需奉献的,平民与低贱的奴隶还是规规矩矩地留在最后他们也不以为忤,一整天呢,总能轮到他们的。
利奥十世终于来到了圣门前,这所应该在十四年后才打开的门已经被工匠敲去了封固的铅封与水泥,他将金十字架交给就在身边的朱利奥.美第奇,改而拿起刻着自己圣名的小十字架,钉在圣门上,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锤子也差点敲中了自己的大拇指他不能不激动,在成为利奥十世后,乔也曾经希望自己能够主持圣门开启仪式,在圣门上留下自己的牧徽,但事情总有变化,他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兄弟会因为渴求属于教皇的权柄而对自己不利,但等到法兰西的国王跪在了自己面前祈求宽恕的时候,乔的头脑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楚他固然可以继续留在教宗阁下的位置上,但相对的,枢机主教的身份只会对今后的朱利奥造成莫大的桎梏。
莫让狮子困于斗室,人们都这么说,乔为自己选择了利奥的圣名,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头狮子。为了美第奇家族,为了意大利,为了教会,他都必须让出自己的位置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朱利奥竟然会力排众议,坚持为他争取来了开启圣门的机会,他唯一的遗憾也得到了弥补,在将圣门的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利奥十世看见了自己的牧徽三重冕与两柄交叉的钥匙之上是一面盾牌,盾牌上有六个小球,最上方的小球中呈三角型排列着三朵小百合花他几乎要哽咽起来了,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人们紧紧地盯着教皇的一举一动,当圣门猛然向着两侧敞开的时候,又一阵如同雷鸣般的欢呼声响起,利奥十世昂着头,率先进入这扇象征着天堂之门的青铜门扉,之后是枢机主教们,然后是教士,教士后才是贵胄重臣,罗马家族中的每一个成员……圣门开启至少也要十四年之后了,下一个主动退位的教皇更是遥遥无期,而且就算他愿意退位,也未必有此资格,在这个即便出身尊贵才难保万全的时代,没人会愿意放弃这么一个珍贵的机会甚至连婴儿也被母亲抱在怀里,一同迈入圣门。
朱利奥一直在利奥十世身边,他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人蜂拥而入,将视线停留在一个身着灰衣的方济各修士身上,见他点了点头,他才回过身去,协助教皇完成添香的工作这是一个信号,修士向外退去,向着他的同僚们举起双手。
就在罗马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越过大开的圣门时,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家门也被打开了。
自从朱利奥.美第奇裹挟着对法兰西的胜利清洗了整个罗马后,罗马的家族就变得无比顺服起来,但这不是说,他的敌人就无处存身了,虽然利奥十世从未说过改革之语,但聪明人总是有的,朱利奥,美第奇与庇护三世一脉相承,只不过比起急躁的尤利乌斯二世,他的手段要温和与隐蔽得多,但若是只看结果那就一目了然了。
更何况,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一直对利奥十世对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的支持相当不满,甚至影响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盟,法兰西的路易十二更是不必多说,就连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那不勒斯的安茹,也对美第奇们心怀恶意,在罗马最强有力的家族奥尔西尼被驱逐之后,他们还是寻找到了一些盟友,后者或许未必有勇气面对教皇的怒火,却不介意在暗地里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
像是布因斯枢机奉上的那些小册子,就是他们的杰作,每个家族都有着如同堡垒一般的宅邸,每座宅邸都有上百个房间,要腾出几个房间来做印刷室一点也不难,只是这些小册子迄今为止还好好地待在箱子里,因为利奥十世尚未退位,新的教皇推举也还未开始,他们只是蛰伏着,如同阴沟里的老鼠那样,瞪着红色的小眼睛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到来。
可以说,他们自诩小心谨慎,而且相对于癫狂的尤里乌斯二世,他们认为,要对付一向温和,或是以温和的假面具对人的朱利奥.美第奇,只要保持表面上的忠诚就足够了,他们已经警告了自己的子弟,不允许他们在这段时间里肆意妄为,免得被捉住把柄。
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宅邸,从家长,到可有可无的家族成员,又或是仰仗他们生存的附庸,人质,乃至于可靠的,有身份的奴仆,他们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喜滋滋地穿过街道,捻着念珠,握着十字架就算是圣门会打开整整一年,他们也不在意些许奉献,但能够越早进入圣门,就越早能够洗脱罪孽,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么。
而且,也难保一些人心中会有些亵渎的念头,虽然圣门不是浴缸,但最先进入与最后进入肯定会有区别,要不然那些负责敲去铅封与泥水的工匠,怎么会被警告,如果敢抢先第一个进入圣门,会被处死呢?
但他们的离开,也意味着这一座座曾经警备森严的宅邸变作了空壳,当一个身着黑色常服的司铎,薪俸管理枢机的使者前来叩门的时候,里面的人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口……也有可能,他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若不是被排斥在权力的最外围,他们现在也应该在圣彼得大教堂。
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简单起来了,宅邸里的人被聚在一起,看管起来,黑衣修士们在杜阿尔特等人的指导下,先是生疏,而后熟练地搜索过每一个房间他们可不是目光短浅,生性贪婪的雇佣兵,那些珠宝、珍贵的器具或是圣物,根本无从动摇他们的意志,他们简直就如同一阵暴风一般,从这里卷到那里,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从并不那么牢固的房间里找出了大量的罪证。
也许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宅邸会如此简单地被攻破,有时候印刷机与那些恶毒的小册子甚至就被赤露露地摆放在庭院里。
杜阿尔特一行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棘手的对象,这个时候就要看队伍中那些伪装成修士的阿萨辛刺客们的了朱利奥也考虑到了这点,因为今日越过圣门无需奉献,所以哪怕穷困的贫民与朝圣者也都去了圣彼得广场,等着洗清自己的罪孽,街道上人影寥寥,强攻造成的声响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第两百七十九章 布雷斯特的暴风雨(上)
西斯廷教堂的门窗都被紧密地封闭了起来,但内里的人心是永远也不会被封闭起来的,一开始枢机主教们还很矜持,唯恐对西斯廷教堂内的把戏一清二楚的朱利奥.美第奇乘机抓住了他们的尾巴,但经过几天的折磨后,他们发现,朱利奥.美第奇似乎也没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不近人情飞落在西斯廷教堂窗台上的鸽子,藏在面包里的纸条,用事先预备好的暗语(一般用食品的种类来代替某个枢机,然后用数量或重量来代表他愿意付出的代价),还有夜深之后在走廊与小厅里的窃窃私语……
是否要插手枢机们之间的交易,朱利奥也慎重地考虑过此事,但就像利奥十世即位后立即废除了尤利乌斯二世的七**令那样,朱利奥没有立即将一切转向正轨的意思,教会这座马车已经腐朽的差不多了,又载着整个基督世界,一旦马失前蹄,带来的恶果朱利奥连想都不愿意去想有时候,他也会自嘲,因为就他来看,用贿赂与收买来换取教皇之位的下作行径,得到他之后才有可能绝迹。
朱利奥.美第奇递出的讯号让那些枢机们安心多了,他们最怕什么?就是怕再来一个如同尤利乌斯二世那样莽撞的年轻人,又或是如亚历山大六世那样不择手段的恶徒,像是利奥十世,哪怕他挥霍得再多,他们也只有开心与鼓励的份儿,虽然朱利奥.美第奇或许不如他的兄弟“宽仁”,但至少他还愿意遵守游戏规则美第奇家族给出的报酬不算十分惊人,他们是说,大多都是股份……葡萄酒、香料、染料、羊脂油、羊绒、玻璃与镜子的买卖固然可以让他们日进斗金,但枢机们还是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朱利奥依然将手中的权力抓得很紧,据说,只有曾经的庇护三世一系的枢机,才有可能留在罗马。
这当然是需要讨价还价的,只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别说是去和那个卑贱的商人之子以平等,甚至还要更为低下地商榷或是求告,若是可能,他们倒愿意直接下地狱去和魔鬼面对面地跳舞。
距离朱利奥最近的就是之前几天还身陷囹圄的乔治.德.昂布瓦兹枢机,他从一个被他收买的教士那里听说了美第奇们给出的价码,顿时怒不可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同时恶狠狠地将盛满了葡萄酒的玻璃杯砸在地上。
前来报信的教士吓了一跳,马上扑下去,用自己的长袍擦拭水迹,更是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杯子碎片搜集起来。
“请安静,”他低喊道,话语中不免带上了一丝轻微的抱怨,虽然教士接受贿赂是常事,但他才好好地看过了新的教会法,虽然其中似乎没有什么他已经触犯的条例,但他有着聪明灵活的头脑,不免因为其中数之不尽的陷阱心惊肉跳,若不是乔治枢机除了钱财之外还有权利,他未必会继续听从这个失意枢机的吩咐”:“请安静些吧,大人,若是被……发现了,那可不得了了。”
乔治枢机的大腿肌肉瞬间绷紧了,因为他想要给这头蠢驴子一脚,把他从房间的这头踢到房间的那头,但他还是忍住了,教士同样是不被允许离开西斯廷的,他可能没有机会收买第二个眼线耳目,他只能扭转过头去,盯着跳跃的烛火,心中翻涌着无数的诅咒,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与路易十二共同的敌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教士,或是对美第奇与路易十二曾经的交易不甚明了的人是不会明白乔治枢机此时的心情的。
1498年,那时候博尔吉亚家族已经决定背弃朱利奥.美第奇对于这个浸透了毒液的家族来说,为了避免受到这个才能卓著的年轻人可能的报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他的灵魂与**一起覆灭,但因为那时布列塔尼女公爵愿意做这个教士的保护人,而尚未与其缔结婚约的路易十二为了讨得佳人的欢心,才出手制止了博尔吉亚家族的暴行。
一想起自己也曾劝过国王向这个美第奇表示善意,乔治枢机就懊恼到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就没能发现,这个看似温厚懦弱的少年人,竟然是一条冻僵的毒蛇呢,他们倒是把他放在胸口捂暖了,而他复苏后就狠狠地给了救命恩人一口!
但乔治枢机也与现在的路易十二一样束手无策,美第奇家族当初向法国国王献上了玻璃镜子的配方,是为了赎回朱利奥.美第奇,在法兰西依然强大的时候,他们甚至不敢让自己的镜子买卖越过托斯卡纳地区的边界,但一等到拉文纳战役终结,他还在圣天使堡的监牢里的时候,就听那些正在筹措赎金的法兰西人说,王室的镜子已经很难卖出高价了,美第奇家族的玻璃与镜子虽然还没有能占据所有的市场,但他们的价格仍然让商人们愿意等待,只要缴付少许定金,等上几个月,就能获得三倍的利润,谁不想干呢?而且镜子,玻璃又不像是小麦,是不容缓置的日必需品,也不会因为气候变化而少产歉收……在西斯廷教堂封闭之前,乔治枢机急切地需要一大笔钱他之前借给了路易十二整整十万枚金杜卡特,他现在只想要先拿回一半,但路易十二的使者只能苦笑着回答他说,单单为了赎回他而缴付的和解费,就让路易十二连衣服上的宝石扣子都剪下来了。
“但是……但如果我们不再做些什么的话,”乔治枢机坐回在椅子上,精疲力竭地自言自语道:“我们就要一败涂地了而我们的敌人可以获得有史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场胜利。”
他们原先与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在暗中联手,借助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尼德兰之力,将亚德利安.弗罗里松.布因斯推上教皇之位,他们当然知道布因斯已经得了必死的肺病,可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但天主创造世界也只用了七天,一百天,甚至两百天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猜不到……
谁知道那个胆小鬼竟然软弱到宁愿匍匐在一个只有自己一半年龄的孩子面前,也不愿意享有这份尊贵的荣耀呢?他的出卖更是导致了现在的罗马几乎没有他们可用的势力,而西班牙的西斯内罗斯枢机见状,立刻调转了风向,无论乔治怎么劝说,他只是装傻充愣,好像在圣天使堡的那几天里,对朱利奥,美第奇满怀怨恨,诅咒不绝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没有了西班牙,没有了神圣罗马帝国,没有了尼德兰,乔治现在唯一能够推出的只有自己,他知道美第奇家族给出的价码并不高,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朱利奥.美第奇几乎已经没有了敌人,那么,如果真金白银足够可观,或许还是能够打动一些枢机的但他手中微薄的钱款寒酸到曾经的自己都看不上,别说是那些贪心得犹如地狱魔王玛门的同僚们了。
他只能抓紧最后的时间,在羊皮纸上痛述利害,向路易十二寻求援助无论现在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他能够成为教皇,他们总能得到更多的他也知道国王现在也是捉襟见肘,所以在信上许诺了许多教廷将来的位置,他甚至暗示说,如果法兰西的诸侯与领主愿意支持他,他可以仿效亚历山大六世,也就是说,就算枢机主教的位置没有空缺,他也会制造出空缺来!
羊皮纸被卷的小小的,绑在了鸽子的腿上,乔治枢机亲手把它抱到窗前,抛向天空,看着它在月色中飞远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无法看到的是,鸽子才离开西斯廷教堂的范围,就被一只经过训练的雕抓住带了下来,等候在窗前的杜阿尔特伸手抓住惊恐地咕咕直叫的鸽子,解下脚爪上的铜管,抽出羊皮纸打开看了,“只是慷慨啊,”他将纸条交给一旁的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马上坐下来,在明亮的烛光下,依照乔治枢机的笔迹原样抄写了一份,他将原件留下,将复制的纸条交换杜阿尔特,杜阿尔特原样装回铜管,滴上蜂蜡盖上乔治枢机的牧徽印章,而后用牛奶浸泡的玉米粒好好地安慰了一番那只鸽子,才把它重新放了出去。
埃吉奥走过来,拿起那张纸条,盯着上面小如麦粒的字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那些枢机们看了这张纸条后有何感想。”
“讨价还价的力度会低一点吧。”马基雅维利尖锐地讽刺道:“毕竟要加上他们自己的性命呢如果他们没有把它看得太轻的话。”
“这个要让殿下做决定,”杜阿尔特说,另外两个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要让那位……”埃吉奥瞥了一眼隔壁的房间,“知道吗?”
“还是别让他太忧心了。”马基雅维利说:“他要是忧虑太过,就要生病了用奶油蛋糕、蜂蜜松饼、泡芙与肉脯,葡萄酒才能治好的病。”
“我下次要和殿下说,别再给我们这样的工作了,太难,太难,太难了!”无论在亚历山大六世身边,还是在朱利奥身边,都没有对工作皱过眉头的杜阿尔特斩钉截铁地说:“我说,我们的前教皇为什么不用这样的精力与智慧去履行他真正的职责呢?若是如此,我们还不至于这样手忙脚乱。”
“很显然,”马基雅维利挖苦道:“对这位大人来说,就算那四位‘骑士’(指世界末日时降临的瘟疫、战争、死亡与饥饿的天启四骑士)直接降临在世间,人类全都灭亡了也无所谓,只要给他留下一个面包师就行了。”
“别这样说。”埃吉奥从窗前转过身来,比起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他要更了解乔.美第奇,乔或许天赋平平,与朱利奥相比更是令人发笑,但他也有着丝毫不逊色于前者的良知与品德。刺客大师习惯地将双手按在腰带上,锐利的视线掠过两人:“你们应该知道,上一个舍弃了万国荣华的人是谁。”
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都沉默了,他们当然知道,路加福音中说,魔鬼将耶稣带到高山上,指着下面的万国说,这一切权柄荣华、我都要给你.因为这原是交付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只要你愿意拜我。
耶稣拒绝了。
虽然如今教会的权柄已经无法与数百年前相比,但在基督世界里,乔原先拥有的是最为荣耀无上的尊位,扪心自问,若是换了杜阿尔特,或是马基雅维利,他们真能舍弃这样的尊荣么?只怕不能,但乔就能,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迟疑。
“我很抱歉。”杜阿尔特说。
“我也很抱歉。”马基雅维利紧接着说。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不太好过,”埃吉奥说,因为他也是,在漫长的超圣路上,人们不会太急切,但等他们能够看到圣天使堡上持剑的天使像时,就会无法遏制地焦躁起来:“但就是因为现在是最为关键的最后时刻,我们反而要更为镇定、理智才行,朱利奥现在在西斯廷教堂里,包括乔,在这里的人,都是他可信的支柱,难道我们还要相互攻讦,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么?”
杜阿尔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的对。”他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太紧张了。”
马基雅维利没有说话,但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罕有的歉意。
“您觉得,“乔.美第奇,也就是前任教皇,蹑手蹑脚地从门外走开后,才对跟着他的玛德莱娜嬷嬷说:“如果我推门进去,他们会因为歉疚而允许我明天多吃一盘子蛋糕吗?”
“我觉得不会。”玛德莱娜说:“他们说的是有些过分,不过当我忙得手脚不停,心里更是如火炭焚烧的时候,身边有个人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坐榻上,美滋滋地不是喝着葡萄酒,就是咬着蜜饯,或是品尝蛋糕的时候,我也很想把他的头塞到阴沟里。”
第两百八十章 布雷斯特的暴风雨(中)
但女公爵想要竭力维系的,朱利奥.美第奇与弗兰西斯之间的关系却脆弱的就像是风中蛛线,好啦,安妮心想,她或许确实有些过于贪婪了,因为她只愿意给出一小张画像,就有心要越过长达十年的光阴,但她又能怎么做?法兰西人能够容许她带弗兰西斯离开布卢瓦已经是极限,她不可能将弗兰西斯交在一个商人之子的手中,即便他已是教会的亲王,弗兰西斯是长子,也是奥尔良公爵,他将来要成为一个国王,而不是主教。
就在女公爵反复咀嚼着这份又苦又酸涩的滋味时,侍女们叩响了门扉。
“我说过想要单独一个人待一会儿。”安妮说。
“但殿下,天色暗了,又起了风,看云层的形状,暴雨或许也紧随其后,您该回去了。”
善心夫人这样说,女公爵才向外一看,果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云层厚重,它们被风推动着,迅速地涌向布雷斯特城堡,城堡的塔尖就像是船只的桅杆那样不断地雷电照亮。
安妮所在的地方正是钟塔最高处的小房间,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她急匆匆地下了楼,在经过庭院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得不点起蜡烛从佛罗伦萨来的玻璃灯罩在风中摇晃着,顽强地保证着这点可贵的光明不至于被愈发谲诳的风夺走,庭院里已经有较为纤细的树枝被折断,地上的砂砾被卷起,打在女性们赤露的面孔与脖颈上。
“快走。”善心夫人喊道,幸而庭院环绕着配有穹顶的长廊,除了风之外,他们不至于再被暴雨威胁。
但在他们抵达主楼的时候,暴风雨还是抢先了一步,主楼与长廊之间短短的一段距离,让女公爵与其侍女,看上去就像是一群从湖中走出来的女妖,她们的头发卷曲着,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衣服紧贴在身上,面纱不知去向,端庄的仪态也只剩下了两三分。
最让善心夫人生气的是,此时的主楼里除了那些可信的人之外,竟然还有瓦卢瓦公爵,弗朗索瓦,弗朗索瓦今年也只有十七岁,但高壮的身躯与浓密的发须,还有深褐色的外套与填充过的裤袋让他看起来要比真正的年龄大上好几岁这是他有意为之,相比起大败而归后愈发显露出老态的路易十二,尚且稚嫩的奥尔良公爵,这位仍然在王位继承人之列的少年显然更合法兰西人的口味。
按照礼仪与最基本的道德,他应该在见到王后,尤其是浑身湿透,宛如出浴的王后时立即低头回避,但这个大胆无耻的家伙,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大胆地上前一步,善心夫人立即挡在女公爵身前。
“您怎么在这里?”安妮冷漠的视线掠过瓦卢瓦公爵伸出的手,根本没有一丝拿出自己的手给他吻的意思:“您难道不应该在您的房间里么?”
“国王召唤了我,”瓦卢瓦公爵轻浮地笑了笑,“公事,殿下。”
“那么您现在应该回去了。”
“恐怕……不行,”瓦卢瓦公爵说:“国王要我留在这里,他一刻也离不开我。”
说到这里,他有意瞧了一眼周围的人:“这里太多布列塔尼人了。”
“这里是布列塔尼,当然会有许多布列塔尼人。”安妮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对于他话语中国王路易十二对她与其子民的不信任也只当……一缕掠过耳边的微风,“既然陛下那么说,”她看向身边的女官:“茱莉,为公爵和他的随从准备房间和必备的用品。”
说完,她向瓦卢瓦公爵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她一离开瓦卢瓦公爵以及其随从的视线,耳朵,就向善心夫人说:“去查查,国王和他说了些什么?”
善心夫人接下了这个命令,一个侍女飞快地从队列里走开,他们回到了女公爵的房间里与惯例相同而又不同的,女公爵与路易十二虽然是夫妻,但他们的房间不但分开,而且还很远,从走廊的这一端到走廊的那一端,虽然这导致了真正的主人房间无人使用,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至少晚上睡着的时候都挺安心的。
善心夫人手脚利索地先帮女公爵卸下了所有的珠宝,然后是领圈,外套,裙撑与内衣,这个时候,热气腾腾的浴水也已经准备妥当,昂贵的丝绸被铺在浴桶里,免得刺伤贵人光洁细嫩的皮肤:“据说佛罗伦萨已经有白瓷的浴缸售卖了,”善心夫人一边为安妮端来热咖啡,一边说:“我已经去订购了,但运过来还要一段时间。”
“慢点也不错,”安妮轻轻地嘘了口气:“别让那些债主看到。”
“那是您的钱。”
“但对于那些法兰西人来说,妻子的钱就是丈夫的钱。”安妮喝了一大口咖啡,咖啡里加了许多的糖和奶油,让她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善心夫人帮她把头发挽起来的时候,她伸出手,抓住了朋友的手臂,发现它就像是铁铸的一样冷。
“你也进来吧。”安妮热情地邀请道:“水还很热。”
“别胡闹了。”善心夫人没好声气说:“您知道外面正在流传您与我之间的艳情故事么,别再给那些小册子提供话题了。”
“随便他们怎么说吧,舌头难道还能利过刀剑吗?”
“谁知道?”善心夫人是绝对不肯做出这种无礼之事的:“您也看到了博尔吉亚的结局,他们也曾丝毫不顾名声,以为暴力可以征服一切,但大厦倾覆时,哪怕有人愿意伸一根小指头呢,凯撒.博尔吉亚也不会死的那样无声无息。”
女公爵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善心夫人,只得松手让她去:“那么至少擦一擦吧,别这样湿着,现在是两月,这是活见鬼了,之前布雷斯特可没有这样的暴风雨。”
“等您完事儿啦,我们就要隔壁去整理自己,”善心夫人说:“那里也有炭火和热水,放心吧,我们可不会让您一个人。”无论是为了防备路易十二、瓦卢瓦公爵还是布列塔尼女公爵自己。
安妮闻言马上安静了下来,任凭夫人与侍女先将自己安排妥当,等她进了暖融融的毯子里,她们才三三两两地去到隔壁的房间洗浴更衣。
“对了,”女公爵对一个将自己整理妥当的侍女说道:“去看看弗兰西斯,他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侍女领命而去,几分钟后她就疾步回到了房间里:“殿下不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倒是安妮往虚空中一按手,让她平静下来:“别怕,这里是布列塔尼的布雷斯特,不是布卢瓦,他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只是怕他遇到了暴雨。”
侍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沉重的门扉被拍在墙上的声音,然后是侍女们的惊呼与劝阻,安妮只来得及将一件羊绒披肩搭在肩膀上,王太子弗兰西斯就冲进了母亲的寝室,他一见到房间里还未被撤去的浴桶和亚麻布巾,脸就腾地一下红了他差点就撞见了母亲沐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向外走去,还是安妮示意侍女们拦住了他。
“你一定遇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安妮说:“或许无法解决的难题,不然你不会这样鲁莽,我不是这样教你的,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弗兰西斯。”女公爵向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告诉我,不要隐瞒。”
就像瓦卢瓦公爵近似于痴狂地爱着与服从着自己的母亲那样,王太子弗兰西斯也深深地爱与尊敬着自己的母亲,不但从一个孩子的角度,也从一个臣子与子民的角度,虽然不至于与瓦卢瓦公爵那样总是跪着与母亲说话,但若是安妮命令,他也会遵从。
他走到安妮的床前,坐在她的身边,这下子安妮可以看的更清楚了弗兰西斯哭过,他的眼圈是红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带着痛苦,他的嘴角裂了,鼻子下面有还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发生了什么事儿?”安妮低声问。
弗兰西斯看了看周围的侍女们,安妮做了个手势,她们就全都退到了房间外面。
“我只想听实话,”弗兰西斯说,他还是个孩子,但从这句话里,竟然能够听出成年人般的冷酷与坚定:“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蜡烛的燃烧也变得悄无声息,往常总是会时不时跳跃一下的火光也仿佛凝固了。
“散播种子的是谁并不重要。”安妮说:“你只要知道,你是从我的双腿间呱呱坠地的就行了。”
安妮这句话,与其说是转移话题,倒不如说是承认,弗兰西斯的脸一下子犹如涂抹了朱砂一般呈现出不祥的酡红色,又一下子刷地变成可怕的灰白色,安妮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没有一丝水迹,却比之前的善心夫人还要冰冷。
“镇静。”安妮说:“再说一遍,这不重要是什么人和你说了这样的话?”
弗兰西斯像是要笑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扭曲的让安妮几乎看不下去:“是父亲……母亲,是国王,是路易十二,他叫我去,仔细地看了我的脸,然后……然后他突然大怒,他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是一个……罪孽,我是……”
安妮的手指突然收紧了,但弗兰西斯丝毫不觉得疼痛:“他打了我,还发誓说,要杀了我……还有……您。”
母亲的光辉迅速地从安妮的脸上褪去,之后是属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残酷:“你怎么出来的?”
“他昏厥过去了。”弗兰西斯说。
“有人听见你们说话吗?”
“我不知道,”弗兰西斯说:“他也让仆从出去了。”
“宫廷中的耳目无处不在。”安妮说:“幸而这里是布列塔尼,那么,也有人看到你进入国王的房间喽?”
“应该,我不确定。”
“……好吧。”安妮注视着他:“好孩子,别怕。”她说,甚至微笑起来:“陛下只是有些……失态了,可怜,他都快被那些总是催逼着偿还债务的诸侯与领主逼疯了,所以他只是在胡言乱语,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有可能,是魔鬼附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说出那些可憎的谎话来……这真是太糟了,这样,弗朗西斯,你要好好休息,休息一会,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好的,现在你要先去休息等等,不用回你的房间了,就在这里。”
她反手将弗兰西斯按在床榻上,端起原先放在衣箱上的一杯羊奶,“怎么里面没有蜂蜜?”在浅尝过一口后,她喃喃自语:“肯定有人偷懒了,我要给你加点蜂蜜,这样你就能有个好梦了。”她说,从自己的妆匣里取出一小瓶药水,手法迅速地倒在羊奶里,然后给弗兰西斯喝了下去罂粟花奶与颠茄的效力非凡,几分钟后,弗兰西斯就昏睡了过去。
女公爵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随手丢掉了那个小瓶子,一边召唤侍女们入内,帮助她换上了一身黑衣,一边召唤了以奥朗日为首的布列塔尼系的大臣,正如安妮之前所说,这里毕竟不是布卢瓦,而是布雷斯特,布列塔尼人很快就到了,他们向自己的女王鞠躬,亲声询问她有何吩咐。
“瓦卢瓦公爵在这里,”安妮轻声说:“我亲爱的奥朗日,你带着人,把他们全都捉拿起来。”
奥朗日亲王已经两鬓霜白,闻言不由得挑起了那对如同雪鹭鸟般的眉毛,但他什么也没说,没问,只一鞠躬,表示遵命。
安妮看向其他人,一个命令紧接着一个命令地给了出去,事发突然,但在场的布列塔尼人突然发现,现在的时机竟然前所未有的好。
路易十二为什么会出现在布雷斯特?正是因为他欠下了太多的债务,不断有诸侯与领主,还有商人,主教,以觐见的名义反复催勒,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所以才会从布卢瓦逃走,但之所以选择布雷斯特,一是因为这里的布列塔尼人厌恶法国人,二来也会为了和缓他与布列塔尼女公爵,他的妻子安妮的关系,看看是不是能够再从她这里拿到钱不是为了偿还债务,而是为了支持远在罗马的乔治枢机。
只是到了布雷斯特后,身为一个不受子民爱戴,也不受他们尊重的国王,以及一个不被妻子热爱,服从的丈夫,或是一个不被自己的儿子信任与崇拜的父亲,路易十二的心情始终是晦暗与低落的,他和安妮争吵过,也相互殴打过,但今天……安妮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或是瓦卢瓦公爵说了些什么,甚至拿出了什么证据,但一个国王与父亲的否认与威胁,对一个王太子与一个儿子来说,是致命的。
路易十二犯了一个大错。
第两百八十一章 布雷斯特的暴风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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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站在奥尔良公爵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把蜡烛拿近一点!”他喊道,恶臭伴随着热气扑到王太子的脸上,还未学会矫饰的孩子下意识向后一退,但如同铁钳一般的手指立刻抓得更紧了,几乎嵌入到了他的骨头里,他感到痛苦,失声叫喊起来,路易十二丝毫不为所动,他只顾着在男孩的脸上寻找属于他的表征,但没有,一点也没有,按理说,十二岁的男孩,应该是父亲的影子,但在他的身上,路易十二只能看到他妻子的金褐色头发,与秀丽的双眉。
他的鼻梁细而窄,与瓦卢瓦王朝的男性们常有的肥大鼻梁大相径庭,他的嘴唇丰满又精致,面部轮廓流畅而秀丽,与路易十二的薄唇、宽大的下颌更是毫无相似之处在他还小的时候,也就是路易十二第一次远征意大利失败而归后,国王也曾经感到困惑,但无论是王后,还是她的侍女都说,小孩子会更像母亲一些。
但事实上,就算是安妮,她的下颌骨也要比弗兰西斯方正得多,她有着一张美丽但冷峻的脸,这是人们公认的,但弗兰西斯,他的美是平和的,从容的没有把他与朱利奥.美第奇放在一起的时候,路易十二只觉得总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但一旦将这两个人放在了一起……路易十二颤抖着,就这样佝偻着身躯,向后退了两步,就像是要远离……远离这个耻辱。
王太子弗兰西斯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虽然路易十二与他心目中的父亲形象相距较远,但这毕竟是他的父亲,凡是孩子,天生就有对父辈的濡慕之情,更何况,路易十二还是他的国王,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去,想要搀扶他的父亲。
路易十二的回报是一记耳光。
路易十二是个国王,也是一个骑士,虽然此时他疾病缠身,也没有身着盔甲,但莫大的力气还是一下子将弗兰西斯击倒在地,然后他向这个一脸茫然的孩子扑了过去,如同一只狂怒的野兽一般对他施以暴风骤雨般的殴打他一边折磨着孩子的躯体,一边苛责着他的灵魂他喊叫着,辱骂与诅咒这个野种,还有他不知羞耻的母亲……虽然对国王来说,他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幸运的是,就在他真正地对弗兰西斯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前,先前喝下的茴香酒发挥了效力,他一头栽倒在弗兰西斯的身上,沉沉睡去。
弗兰西斯哭泣着,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勉强从路易十二沉重的躯体下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国王的寝室,去找他的母亲,法兰西的王后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
这就是大约三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
布雷斯特的城堡主楼位于堡垒的最深处,有趣的是它并不是城堡的建筑中最舒适的,国王与王后选择这里完全是因为传统与安全性,正因为如此,这座由两座圆柱形塔楼与中间的宽城墙共同组合而成的主楼非常狭窄,房间也很少,法兰西的仆从与守卫都被安排在距离这里足有数百尺远的u型宅邸里,只有国王最信任的敕令骑士与侍从才能与住在与国王相比邻的房间里。
塔楼的入口与其他城堡主楼一样,距离地面足有一人高的距离,女公爵下令之后,几个强壮的布列塔尼守卫就往身上披了牛皮,冒着暴雨,提着斧子,将方便出入的临时木阶梯劈得粉碎。
此时,布列塔尼的女公爵与她的侍女,守卫已经到达了国王所在的塔楼,法兰西人高喊道:“谁?”
“你们的王后。”善心夫人这样说,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毫无掩饰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讥嘲与轻蔑,想来路易十二之前可没压低过声量,善心夫人可以猜到这些守卫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一定以为,王后是来向国王求饶的,要知道,因为通奸而被处死的王后并不在少数,何况她还有意让自己的私生子混淆瓦卢瓦尊贵的血统,她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软禁起来,看着自己的私生子,或许还有奸夫一同处以酷刑,处死,然后……只要她生下了一个真正的王子,那么她的性命也到头了。
一个守卫飞快地跑进了阴影里,想必是去向国王禀告了,不一会儿,他跑回来说:“国王允许你进去。”
“还有我的侍女。”
“一个侍女。”守卫说。
善心夫人点了点头,回到安妮身后,安妮的侍从退后一步,王后只带着一名侍女,进入到国王的塔楼里。
路易十二的想法与守卫的想法是一样的,他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壁炉。他的身边是两个敕令骑士,他们完全忠于他,而且没有参与到之前的拉文纳战役中,并未因为之前的大败而动摇。
他看到安妮走了进来,提起嘴角,给了她一个紧绷的假笑:“欢迎!”他假模假样地喊道:“我的王后,这片贱地可终于得以被您的贵足践踏了我还以为您有别处更好的地方可去呢?!”
安妮也同样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一条卷起的皱纹与细微的肌肉抽搐,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知道他不会再听她的任何一句话,欺骗、劝诱与辩解都不会有效最初的怒意与冲动都过去了,现在的路易十二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政客,他握住了要命的把柄,正准备用这个给她重重一击,彻彻底底地把她打倒在地。
她走向前一步,在敕令骑士的警惕目光下猛地跪了下来,低下头,将纤细的脖子暴露在国王面前。
“请宽恕我吧……”她用如同悲凄般的声音祈求道:“请宽恕我吧,陛下。”
路易十二笑了一声,如同鬣狗一般,他的手指落在安妮的后颈上,指甲在安妮的皮肤上留下深刻的红印。
“那么你愿意为我生个儿子么?”路易十二问道,他甚至没用“再”这个语式。
“我愿意。”安妮毫不犹豫地说。
“现在么?”
“随时可以。”
路易十二发出嘶嘶的笑声,“你总是这么知情达意,我的王后,”他说,“那么脱掉衣服吧。”
安妮抬起头,双手放到斗篷的领扣上,斗篷落在地上,路易十二却伸出手,阻止了她,“我说的不是你,”他恶意地瞥向一边的善心夫人:“我说的是这个女人。”
他如愿看到安妮的脸色变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对安妮的意义不同于任何人,“我要你来服侍我,夫人,和你的主人一起,我会看你的态度和技术,来确定为你找怎样的一个丈夫。”
相比起安妮,善心夫人的神情要平静得多,“这是我的荣幸,陛下。”她说,然后迅速地摆脱了身上的斗篷,以及其他的累赘,她与安妮同岁,已经有三十五岁了,但因为没有生育过,又保养良好的关系,皮肤依然如同白瓷一般细腻光滑国王身边的敕令骑士虽然已经回转身去,但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打量着这位高贵的夫人。
“请允许我来帮助您。“善心夫人又说,国王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敕令骑士终于退下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意淫国王的情人,但对于王后在国王已经遭到了一次背叛的前提下,这已经快要成为他唯一的逆鳞了。
安妮在善心夫人的帮助下也卸下了所有的衣物,她们依偎在一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道惊人的美景,而且国王也确定了,她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他们一同来到床榻前,国王还坚持祈祷了一番,“我先要你,”他对安妮说:“我必须有个与你的儿子。”
安妮同意了,她温顺地依照国王的命令,仰卧在柔软的羊绒毯子上,躯体在壁炉的火光照映下熠熠生辉路易十二也仿佛被迷惑了,他的手指就像是有着自我意识地伸向了那片丰腴的丘陵,他的心中同时翻涌着嫉妒对那个奸夫的,还有怒火对他们的,还有他们的私生子,以及就算是炼狱也未必能够盛满的恶意。
路易十二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已经想好了,等暴风雨与黑夜一过去,他就召集他身边的法兰西人,马上回返布卢瓦,他会召集军队,哪怕要再一次背负债务他要与布列塔尼开战,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等他俘虏了他曾经的妻子,以及她的野种,他会让他们尝遍世上所有的酷刑,他们的尸体会被分割,在不同的地方被焚烧,投入河中。
而他们远在罗马的同谋,也终会有一日享受到同样的苦楚,不,或许还要多一些,因为他可以被阉割缓慢的,公开的,充满耻辱的。
国王几乎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幻想他狞笑着,在昏沉的光线中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有蓬松而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脊背上,是善心夫人的秀发,善心夫人,还有王后安妮,与此时的贵族女性一样,蓄养着足可以越过膝盖的长发,在这个平民普遍营养不足,头发干枯,焦黄,分岔的年代,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先是长发,然后是善心夫人的手臂,那是一双真正的女性的手臂,纤细,柔弱,毫无攻击力。
安妮将双手枕在脑后,像是做出了投降的姿态,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
她的双手逐渐从发间抽回,在路易十二意识到,从金褐色的发丝中发出亮光的不是发饰,而是袖剑的时候,善心夫人的手指轻而迅疾地向上扬起,尖锐的指甲一下子就划过国王毫无防备的眼睛!
路易十二的眼睛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便是一阵灼热,血红色的雾气在一霎那间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他大叫了一声,陡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用力向后撞,善心夫人来不及回避,直接被他摔在黄铜的床柱上,她的脊背立即流出血来。
安妮的袖剑留在了国王松弛膨胀的脖子里,大约有成年男性一手掌长的匕首没能贯穿过去它被骨头或是什么卡住了,安妮扑上前去,抱住了国王的双脚,一边大叫着友人的名字,善心夫人还未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就紧紧地抓住了用来固定帷幔的丝绳一根坚韧的绳索,准确地抛过了国王的脖颈,然后绕在自己的手臂上,绳索立即收紧了,国王含混地咆哮着,它们先是陷入了夫人的皮肤,然后是肌肉,最后她甚至听到了骨头在吱嘎作响,她痛得想要尖叫,幸而此时国王已经从高高的床榻上掉落在地上,她的口中一片血腥,眼前发黑,路易十二发臭的头颅凶狠地敲打着她最柔嫩的地方,她想要哭泣,却还是将眼泪吞了回去,改而狠狠地卷起身体,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手没有一丝放松的趋向。
国王挥舞着手臂,他双眼剧痛,看不清东西,但男性的手臂总是要比女性更长一些,他凶狠地抓着,挠着,握紧了拳头殴打,他不知道安妮去什么地方了他希望那个女巫已经因为恐惧而逃走了,但他知道她不会,那么,他必须在她做什么之前,先杀死身后的这个。
安妮听到那两个敕令骑士在撞门,门之前是没有落闩的,但这里是布雷斯特,有着无数的机关,只有布列塔尼的历代继承人才能掌握的秘密,让一根黑铁的门闩牢牢地将两个忠心的骑士隔绝在外她推开床头的大十字架,从暴露出来的凹槽里取出一柄闪烁着乌光的大马士革刀。
“结束了。”国王听到她这么说,然后他的右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不,不是失去了力气,而是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他在痛楚与恐慌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想要哀求,想要祈祷,想要……他的左手无助地伸向空中,安妮看了它几秒钟,就像是砍断一株小树般地砍断了它。
现在路易十二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身躯与双腿了,但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一同从残肢里喷涌了出去,他没有力气了,在最后的时刻里,他的眼睛忽然能够看见了,他看见了安妮,她赤露着身躯,双手执着锋利的刀刃就像是砍下了荷洛芬尼斯头颅的朱迪斯(注释1),浓烈的悔意席卷过路易十二的心头,他不应放纵自己,让一时的冲动主宰行为,让那个野种知晓了这个秘密,如果他仍然不知道,就算这个娼妇不爱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的君王,那么至少也会为了她的野种而心生犹豫,他也只需要那么一小会儿的犹豫就足够了。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意识了。
安妮的眼前同样一阵模糊,她刚才凭借的完全是一股决绝的勇气,或是一颗疯狂的杀心,刀子跌落在地上,然后是她自己,短暂的晕眩后,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回复清醒,支撑着旁边的座椅支起身来,掰下一根蜡烛扔出窗外。而后攀过路易十二瘫软的身躯,找到他拔出来丢在一边的袖剑,摸索着割断了深深嵌入善心夫人手臂,将细嫩的皮肉磨得血肉模糊的绳索,疼痛让夫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咬着嘴唇,轻轻地哭泣了起来,安妮用额头碰了碰她:“抱歉……是我的疏忽。”
她不该轻忽一个骑士的力量,而路易十二也上过战场,受过伤,并不是一个无法忍受痛苦,或是受到了袭击只会慌乱大叫的人。
敕令骑士还在撞击门闩,安妮听到了刀剑劈砍门扉的声音,但很快地,它们就被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取代了安妮之前就和大臣们商定了,只要看见蜡烛从国王的寝室扔出来,他们就开始进攻。
国王留在塔楼里的人虽然强悍,却抵不过早有预备并且人数占优势的布列塔尼人,而且布雷斯特城堡里有的是弩弓与火枪,绝望的敕令骑士想要纵火告知他人此地的变故,但愈发猖獗的暴风雨熄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狂风,暴雨,黑暗总是罪恶最好的庇护者。
奥朗日亲王是第一个踏入国王寝室的,他一进寝室,看到的就是衣衫凌乱的女公爵,还有半躺在座椅上,身上只披着斗篷的善心夫人,他本想立即退出去,但一看地上那具无比狰狞的尸体,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不是侍女可以处理的事情,不,不是最可信的人绝不可以进入这里。
“先把夫人带出去。”女公爵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奥朗日亲王的视线在善心夫人的身上略略一顿:“我可以让我的长子……”
“立刻。”女公爵说。
接下来,大约有九个女公爵最为信任的人参与了此事,他们承担起仆人与侍女的工作,清理现场,缝补路易十二国王的样子实在是太难堪了,将塔楼里所有的知情人,尤其是路易十二的随从灭口,在暴风雨结束前,他们还要设法囚禁或是处理掉正在另一处宅邸里的法兰西人。
“瓦卢瓦公爵受了点伤。”奥朗日说:“但不是很重当然,如果您需要……”
“再等等。”安妮疲惫地说,在亢奋过去之后,她的手臂连动一下也不能,但这不妨碍她思考:“没有了路易十二,除了我的弗兰西斯,他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法国人会投鼠忌器的,我要再等等。”
“恕我冒昧,”奥朗日亲王问道:“您在等什么?”
女公爵抬起眼睛,黑色瞳孔里跳跃着金色的光:“等罗马的结果。”
第两百八十二章 黎明之前
“对了,”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又补充道:“您在罗马有人吗?”
奥朗日亲王沉吟片刻:“有,但您指的是可以设法与西斯廷联系的人吗?”
“是的。”安妮说:“如果可以,请您设法将路易十二已死的消息直接传给西斯廷,我不要求针对某个人,但务必让所有的枢机主教都能知道此事。”
奥朗日亲王低下头,表示领命。
自从博尔吉亚们开始用信鸽传信,许多人都学会了这种隐秘迅速的传讯方式,奥朗日亲王当然也不例外,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写信给自己在罗马的侄儿,一个教士,在羊皮纸上撒沙子,以便墨水尽快干涸的时候,他的长子走了进来奥朗日亲王年近六十,他的长子四十有余,是个沉稳而又强壮的中年人,他一看到父亲书桌上的信筒与纸张,就知道有紧要的事情要传出去,果然,他的父亲向他伸出手:“把这个交给你在罗马的堂兄。”
亲王的长子接过信筒,走出房间,亲手将信筒拴在鸽子的脚上,然后看着鸽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冲向钴蓝色的天空暴风雨已经过去,但云层依然低垂在每个人的头上,他看着被雨雾笼罩的远方,又回到父亲的房间里。
亲王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还有什么事儿吗?”他和蔼地问道:“如果不是很紧要,你也该去休息了,明天我们还有得要忙呢。”
亲王的长子想了想,“可以说非常重要,但不是那么紧急。”
奥朗日亲王拽过一块丝巾,擦了擦自己被墨水污染的手指:“如果是我想错了,你要告诉我你是否有心……追求善心夫人?”
亲王的长子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她给他留下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但善心夫人并不是奥朗日亲王最合心的人选不是说善心夫人不好,说实话,她是太好了,她非常富有,又有着从父亲与丈夫那里继承来的领地,还是女公爵安妮的挚友与不可或缺的女臣,而奥朗日亲王现在在布列塔尼的宫廷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他的儿子娶了善心夫人,那么女公爵的内廷外廷几乎就全都掌握在奥朗日亲王手中,亲王必须考虑到必然甚嚣尘上的非议与诽谤。
亲王的长子低声说,“您知道我一直爱着她。”但之前他有妻子,善心夫人也有丈夫,无论是天主,还是法律,都不会容许这种悖逆的情感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
“除了在政治上的原因之外,”亲王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要考虑,我的儿子,那就是,你爱着的那个女人,与人们通常认知中的女性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她不会成为一个甘心屈居在城堡或是庄园里的所谓女主人,而我们的陛下也不会容许她将余生耗费在丈夫与儿女身上,她陪伴在君王身边的时间或许会是一年中的一半或许还要多,你的城堡依然无人主持掌管,你的孩子需要你来教养与指导,他们的人生中会缺失母亲这一重要的角色……等等,我还有话要说,我的孩子。”亲王严肃地看着他:“今天能够进入到那个房间里的只有九个人,而我们向陛下发了誓言,用我们的荣誉、性命与灵魂,因为……法兰西人的国王……”他讥讽地一笑:“当然,并不是因为酗酒或是暴病而死的。”
“父亲……”
“今晚之前我可从未想到过要学着女人捻针拿线,”亲王说,他的手有力地按在椅子的扶手上,免得因为回忆而颤抖:“路易十二的双手都被砍了下来,但这还不算是致命伤,最致命的地方是他的喉咙,他的喉咙几乎被磨断了你看过善心夫人的手臂吗?看看上面的勒痕,一定可以与国王脖子上的相吻合,因为它们是一条绳子造成的,真正杀了国王的甚至不是我们的公爵,而是那位夫人!”他倏地从椅子上探出自己的上半身,“她先勒住了国王的脖子,陛下才有可能砍下国王的双手!”
“而你知道,一个杀死了国王的人,他必然是要被问罪的,无论男女,都先要被折断四肢,剖开肚腹,用马匹将他的尸体撕成几片,头颅用长矛挑起……”
“父亲!”
“我的儿子,你怎么敢让这么一个女人躺在你身边呢?!”奥朗日亲王恼怒地说:“如果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的爱,除了哭泣哀嚎之外她别无他法,但换了善心夫人,一个弑君的女人,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美狄亚!(注释1),而且若是如此,只要她逃到陛下身边,我也未必能够为你复仇!”
“那就不要为我复仇!”亲王的长子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父亲,若是如此,我便是罪有应得。”
“你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亲王说:“布列塔尼的,还有法兰西的,她有着那样丰沃的领地,除了陛下,无人可以庇护她,她的丈夫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要珍宝,又不愿意触怒巨龙,”亲王的长子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他坚决地说:“只要她愿意,父亲,我会与她缔结婚约,至于她是否可以履行一个女主人的职责,没关系,既然妻子可以追随丈夫,丈夫也可以追随妻子,城堡的事务原本就有可信的爵士打理,庄园也有事务官,至于朝廷上,有您就行啦我只要和她有一个共同的继承人,将我们的纹章合二为一就足够啦……至于陛下,夫人的白天是属于她的,晚上则属于我,我想她不会连这点也不允许吧。”
奥朗日亲王不记得自己竟然有着这么一个感性的儿子。
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迷惑,或是该大笑,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今年四十岁了,”最后他干巴巴地说:“你的儿子十六岁,我觉得,上面这些话,就算是他在十三岁的时候,也未必说得出来。”
“正因为我四十岁了。”亲王的长子温柔地说:“父亲,我曾经犹豫过,在十六岁的时候,结果就是失去了她。”
且不论在遥远的布雷斯特,血腥而背德的谋杀又是怎样荒唐地催生了一场炽热的爱恋,女公爵安妮在暴风雨尚未停歇的时候,又是怎样在森严的城堡中展开了一场如同浩劫般的清洗,罗马城中依然一片平静,就如利奥十世在退位前好心设想的那样,枢机主教们进入西斯廷教堂不久,四旬斋期也开始了,按照格里高利十世在1247年颁布的敕令,枢机主教们在前三天,还能享用鱼,以及海鸟或是海兽,如海豹与鸥鸟之类(因为在此时这些生物也被视作鱼类),食物算得上丰盛美味,还有葡萄酒与麦酒,以及欢快与娇嫩的起泡酒,这种无论从颜色还是从口味上都会令人联想起年轻少女的酒很受那些不善饮酒的枢机们的欢迎。
“你知道么?”一位枢机这样对自己的邻居说:“这也是美第奇家族出产的。”
“一种新酒罢了。”他的邻居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但还是忍不住立刻喝了一大口,在还没有碳酸饮料的十六世纪,如这般能够在舌头与喉咙里跳舞的感觉只要尝过了谁也忘不掉,但这位枢机之所以能够如此笃定,不过是因为美第奇家族已经与他的家族谈好了价码他的家族有着好几座盛产的葡萄园,之前因为葡萄虽然多产但是酿酒的技术不佳,所以只能获得不算微薄也不那么可观的回报,但这种葡萄,还有园地所在处的地下水,用来酿造这种起泡酒却是再好也不过了。
与亚历山大六世,还有其他教皇候选人那样直接馈赠地产与葡萄园,或是丰厚的钱财不同,美第奇家族虽然也在外奔忙不休,但他们最多给出的还是配方,契约甚至是指向枢机们得到的与其说是一筐鱼,倒不如说是一套渔具,只要他们维持与美第奇家族的联系,金弗罗林就会如同喷涌而出的水泉一般源源不绝地涌入他们的钱囊。
只是他们也不免有点犯嘀咕,因为美第奇此举,无疑是将枢机们与新教皇之间的短暂交易,延长到整个任期或是……更久,如果亚历山大六世与当初的大洛韦雷枢机签订的也是这种盟约,不,他们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这两人既不会相信对方,甚至相信自己那么他们要相信美第奇吗?或者说,他们要相信自己吗?
大多枢机们都在忧虑,是直接杀了那只母鸡熬成汤来喝呢?还是等着它慢慢地给自己提供鸡蛋?当然,从长远说起来,能够日日食用,储存以及孵出小鸡的鸡蛋更让他们心动,但谁知道那只母鸡化作了鹰隼后,会不会回转身来啄出他们的眼珠呢?
他们没有忘记,朱利奥.美第奇的老师是庇护三世,而他的同学是尤利乌斯二世。
人人都知道教会再不改革,就必然走向一条可怕的灭亡之路,但改革中的阵痛与伤害,谁也不想承受……谁也不想,几乎所有的枢机们,都只想继续保有现在的权力与荣华,还有维持与拓展他们的家族势力……
乔治.德.昂布瓦兹,迟迟没有得到国王的回信,但他还是保持着微薄的希望,苦苦地等待着,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继续周旋在枢机之中,费进口舌,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个可能的支持者。
白昼时分,枢机主教们聚拢在一起,在早上与下午都有两次投票每张投票上都要写上他们心目中的人选名字,选票是不设候选人名单的,枢机们除了自己,可以推举任何一个着红衣者有趣的是,最先的三天,没有人的票数超过三分之一。
从第四天开始,一天的祈祷,以及有选举资格的枢机们分别做了简短的对话与灵修劝导后,枢机主教们每天只有一顿饭了,这顿饭倒还保持着原先的丰盛,未雨绸缪的枢机们开始悄悄地藏起蜜饯与面包,充作早餐与晚餐。
果然,哪怕到了第九天,每天只有一个硕大的干面包与清水了,枢机们之间的斗争还未结束有他们对别人的,也有对自己的,直到了第十三天,在这个不祥的数字中,终于有了结果,乔治.德.昂布瓦兹与朱利奥.美第奇成为了唯二的候选人,接下来他们不再被允许投票,只看谁能最终取得三分之二以上的选票。
乔治枢机的眼底一片青黑,短短几天,瘦得像是一个骷髅,他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即便双手空空,但凭着往日的威势与信誓旦旦的许诺,还有法兰西国王与他之间的友情,还有他从国王这里得到的诸多秘辛与权力,他竟然也争夺了一批人站在他这边,虽然暂且处于劣势,但有些中立者确实有些犹豫不决美第奇家族的底蕴还是薄弱了一点。
但结果总是要产生的,就像是黎明总是会取代黑暗。
西斯廷教堂的青铜门上的托盘旋转着,发出轧轧的响声,托盘上是面包,清水与一些枢机们需要的药物,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已经年纪老大埃吉奥站在一座钟楼上,注视着西斯廷教堂后方的庭院,那里有一点小而刺目的亮光以不同的间隔时间闪烁着,他身边的马基雅维利迅速地在纸上点点划划换算成文字,整个过程很短,可能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转换过来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行动!”马基雅维利说。
就在这一天的深夜,各个枢机除了乔治枢机之外,都不由得为自己接到的情报而睁大了眼睛。
路易十二已死!
也就是说,乔治.德.昂布瓦兹枢机所给出的大部分诺言都不作数了,谁都知道,他与法兰西王后,现在是王太后的安妮关系并不好,哪怕说是如同仇敌也差不多。
若只有这份情报,枢机们或许只会感到遗憾,但第二份情报,却让他们不禁勃然大怒!
乔治,德,昂布瓦兹为自己掘的坟墓终于打开了。
马基雅维利放走了最后一只鸽子。
“这也放走吗?”杜阿尔特提着两只笼子来了,里面两只健壮的鸽子不安地咕咕叫着,在笼子里转来转去。
“放了吧。”马基雅维利说:“它们现在已经构不成妨碍了。”
他们的计划差点没让布列塔尼的女公爵的神来一笔毁了相比其他人,朱利奥.美第奇更愿意让乔治.德.昂布瓦兹成为自己最后的对手,毕竟他的要害已经掌握在他们手里,但若是在唯二两个候选人还没被选出来的时候,枢机们就知道昂布瓦兹失去了仅有的依仗,谁知道情况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吗?”埃吉奥一伸手,打开了笼子,看着鸽子飞远后,看着房间里的两人,问道。
“睡一觉,早点起来,喝点蜜酒,”杜阿尔特带着些许倦意,些许欢欣说:“然后……欢呼。”
明日上午本章有加更哈。
若是有读者大人发现章节不连贯,就翻到上一章去刷一下,每章或许都会有千字,或是两千字不等的加更的,这是为了感谢正版读者所以给出的福利字数,不算收费字数的。
第两百八十三章 克莱芒七世万岁!
“克莱芒七世万岁!”
“克莱芒七世万岁!!”
“克莱芒七世万岁!!!”
在罗马民众犹如一人的整齐呼喊声中,新教皇出现在圣彼得大教堂的祝福阳台上,这位教皇今年只有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而且他在作为大主教与枢机主教的时候,已经深得罗马人的拥护,虽然每个教皇出现的时候,都会被人们的欢呼声所围绕,但绝对没有比这次更真挚的了每个人都在忘我地呼喊,以至于根本无法停止,充满了欢乐与期望的欢呼声震动着圣彼得广场,乃至于整个罗马,不断地有人昏厥过去,又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他们的狂热让许多心怀叵测的人都不由得面色发青。
头戴三重冕,身披沉重服饰的教皇离开圣彼得大教堂,前往拉特兰宫的时候,无需侍从搀扶,只踩着一层台阶就轻而易举地上了马,这匹马是“金鸟”与“银足”的后代,今年三岁,也正是身强体健的年龄,甚至比它的祖父“金鸟”还要高大,鬃毛在阳光下犹如飘散的丝线一般发着光,不像是活着的生物,倒像是银子混合着金子熔铸出来的,它在牵着它的教士手中异常不驯,克莱芒七世只是用手轻轻一拂,它就安静下来了。
人们原本还在呼喊不休,但随着教皇的游行队伍缓缓前行,他们反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多么美丽而又罕见的情景啊,或许他们此生不会再见到比这更动人的场面了最前方是穿戴着银色胸甲与斑斓外衣,条纹紧身裤,举着长戟的教皇卫队,在卫队后是手提香炉,举着教皇十字架,捧着经书与各种圣物的教士们,教士们围绕着枢机们,枢机们簇拥着新教皇,新教皇身着白色的羊毛法衣,披着华美的神圣斗篷,斗篷上的金银刺绣且不用多说,连同圣带,点缀着如同晴空星辰一般密集的钻石,钻石闪烁着细小的火光,它们甚至映亮了那丽的容颜,让它在初晓时分的温柔光线中显现一如天使般的圣洁之色,那是遍体珍珠宝石的三重冕也无法夺取的光彩。
那双更胜黄金的双眼在注视着他们的时候,是多么地温柔,仁慈啊,它落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人就跪了下来,就像是被微风吹过的麦穗,他们心悦臣服地伏在新教皇的面前,祈求他给予祝福与保佑。
跟随在游行队伍最后的加马雷利十分骄傲,毕竟他们的新教皇身上穿着的每一件衣服都出自于他与儿子们的手,在教皇推举的结果尚未出来的时候,他就开始为朱利奥.美第奇准备教皇所需的六套法衣,还有里面的长白衣与配饰,只可惜新教皇最终还是穿上了好几年前他的老师庇护三世为他预备的基督白衣中的一套不过那也是他的手艺,可惜的是随着时间流逝,白羊毛也会和丝绸一样微微发黄,不要说他,就连枢机们也在一力恳求他们的教皇换上新的法衣,但能够被他们说服就不是克莱芒七世了。
最终让枢机们退了一步的是加马雷利奉上的神圣斗篷,这件斗篷太完美了,有枢机偷偷问了加马雷利,它用了多少钻石?加马雷利告诉他说,一共用了十六颗指头大小的,一百五十颗豆子大小的,还有两百多颗麦粒大小的,但就算是最小的,也是毫无杂质,干净明亮的,那个枢机听了,不由得嚷了一声天主,“美第奇可真是富有啊!”他说。
“才不是呢。”加马雷利忍不住反驳道,他隐藏着这个秘密,也隐藏了整整七年了:“只是可敬的教宗阁下,庇护三世留在我这里的钻石。”
那个枢机眼神复杂地沉默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利奥.美第奇,也就是克莱芒七世,才会允许枢机们将这件奢华到了极点的神圣斗篷披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庇护三世是怎么想的,因为他无法确定朱利奥什么时候会成为教皇,而如他预测的,那些预先做好,让他能够亲眼“看一看”的羊毛与丝绸法衣几年后就会变色,问题是,即便如此,朱利奥一定会坚持穿上它们,但他又怎么甘心让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身着旧衣?
他给了加马雷利,他所信任的裁缝一盒价值连城的钻石,而加马雷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件斗篷他做了整整三年,在枢机们还在西斯廷教堂辗转难安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儿子(都是信仰虔诚,专注认真的好孩子)昼夜不休地完成了神圣斗篷最后的缀点工作,庇护三世给他的钻石没有一颗被他暗藏,或是浪费,全都打了精巧的金托,然后牢牢地缝制在了斗篷与圣带上。
他的辛劳没有白费,克莱芒七世行走在世间的时候,每一刻都被璀璨的圣光环绕着。
人们敬服地仰望着这一犹如神迹般的景象,一些人忍不住哭泣起来,当游行队伍走到了圣天使桥,异教徒的代表恭顺地跪在队伍前,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既定的程序,还是无法遏制地再一次欢呼起来,克莱芒七世没有下马,他身边的教士,也就是为他完成了鉴明礼的普罗斯佩罗.科隆纳上前,代他退回经书,但教皇允许了异教徒们可以在基督的土地上继续他们的生活。
异教徒的代表得到了允可,感激地退让到一边,游行队伍继续向前。
所以,当一个身着黑衣的苦修士继异教徒的代表后出现在圣天使桥的彼端时,人们都有些迷惑,但他手中捧着的确实是圣经,两本看似相同的,巨大而又沉重的圣经普罗斯佩罗回身看了一眼教皇,发现他已经轻捷地下了马在头戴三重冕,身着层层叠叠的法衣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不是异教徒的经书,而是天主赐予信民们的家书,克莱芒七世下了马,摘下了三重冕,走到苦修士面前,无比谦恭地微微低头,询问道:“这位陌生的兄弟,是主嘱托您来告诉我什么么?”
苦修士有着比克莱芒七世更高大的身躯,他皮肤黧黑,筋肉如同钢铁一般,两本沉重的圣经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牢牢地握着它们,就像是握着两柄致命的武器他没有回答朱利奥的问题,而是用他那嘶哑的声音说道:“洪水……洪水过后,挪亚的子孙就落到地面上来,他们重新立起无数的邦国来,那时候,全地只有一种语言,说一样的话,他们到了东边,见到一片叫做示拿的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呀,我们烧些砖石,造一座城,然后造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塔,这样可以传扬我们的名,又不至于令得我们再次流散各处。
于是他们便这样做了,主见了就说,他们是出自一个血脉的,又有一样的语言,所以可以做这样宏大的工,等到他们完成了,这个世间就没有什么可以拦阻他们,所以他就变乱了他们的语言,让他们无法继续相通。
挪亚的子孙就分散到了各处,再也造不成那样的塔了。“
他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因为长久不用舌头,而有些磕磕绊绊,但到了最后,就变得非常流利了,他说完了,注视着年轻的教宗阁下,问道:“既然如此,您又为何要悖逆主的旨意,让人们都说一样的话呢?”
皮埃罗.美第奇,或者用修士们的话来说,马督兄弟,已经在这座岛屿上苦苦煎熬了八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坚韧,能够忍受这样长久的折磨,也许正是对那些叛徒与逆贼的憎恨,让他坚持了下来,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他在年少的时候养尊处优,掌权后更是不可一世,肆意享乐,懒惰,葡萄酒与甜食摧毁了之前良好的基础,等他来到了这个潮湿的监狱,美第奇家族传统的“痛风”病症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修士们时常需要守斋,他能够得到的食物不是寒酸的干面包,清水,就是鱼汤(对他的痛风可谓雪上加霜),至于无需守斋的那寥寥几天,他们也只能得到一些油脂和干肉,没有昂贵的香料,它们尝起来就像是没有晒干与晒干的粪便。
说实话,康斯特娜与美第奇,还有乔当初为皮埃罗.美第奇选择的这个修道院并不能说是最苛刻的,毕竟本笃会的修士们不像是其他苦修会的修士们认为苦修的修士必须进行长时间地折磨脆弱的躯体上,直至精疲力竭为止,他们在最炎热与最寒冷的时候允许修士们在房间里祈祷或是抄写经书,只在气候较为适宜的时候才会到外面劳作,而且对于皮埃罗.美第奇,这位并不是自己发愿前来侍奉天主的……修士,修道院的院长也看在美第奇家族的份上对他十分宽容,即便他总是诅咒连连,或是不愿意做工,他也由得他去,在皮埃罗身边,他还安排了一个他认为最刻板,也最虔诚的修士,既能够在需要的时候给予皮埃罗帮助,也能起到监管的作用,免得皮埃罗.美第奇令人为难地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皮埃罗当然不会感谢他,不但不会,就连诅咒的名单上也多了一个名字。
修道院院长能够如何呢?还不是微笑着原谅他幸而过了三四年,也许是发现自己确实无望离开这里了,皮埃罗.美第奇突然变得安静了,不,不只是安静,他甚至变得虔诚起来了,他再也不缺功课了(无论是祈祷还是劳作),也不再口出怨言,他接受了马督的名字,还有,也许是受他身边那位苦修士的影响,他也开始穿上粗麻内衣,大腿上缠上带刺的荆棘,还在双手的手背上反复地用锋利的贝壳画出十字。
伤口愈合了又被撕裂,加上尘土与海盐的侵蚀,马督兄弟的双手到了最后,连自由弯曲都成了问题。
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修士们问起来,他只说好为之前的过错赎罪。
修道院院长是个沉稳而又冷静的人,他不能说不相信他们的马督兄弟真的毫无企图,但他等待了很久,马督也没有提出类似于想要离开岛屿,或是与人联系,通信之类的要求,就算他听说了,修道院的修士们接受了一份委托,以托斯卡纳地区的方言为朱利奥.美第奇枢机翻译一本圣经,也没有做出任何令人怀疑的举动来。
倒是那个一直陪伴在马督身边的苦修士,向院长求得了将翻译抄写完毕的圣经送往罗马的工,院长以为,这是马督有意调走这个顽固的看守,所以等到他走了,就让另外两个修士与马督住在一起。
但今天他听说,马督快要死了。
院长匆匆赶到马督的房间,地上已经有木炭画出的十字架,马督躺在地上,手脚如同耶稣基督一般呈大字型摆放着,他闭着眼睛,但一看到院长来到,他就打开了双眼,院长居高临下,正与那双充满了罪恶意味的眼睛相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院长问道。
我不想死,马督在心里说,但他也能听出院长心中的如释重负,他对院长来说,也是一个麻烦的囚徒,也许院长早就期望着他的死亡,就像是他在佛罗伦萨与罗马的血亲,但他不想死,他只有四十岁,而且他还没有看到,没有看到……
人们因为迷惑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这个苦修士应当是安排好的,枢机们在心中想,但现在看来,美第奇的计划似乎出了一些纰漏,他们倒是很愿意看看新教皇的笑话,但这个古怪的修士同样让他们感到不适。
“回答我,圣父。”苦修士说。
克莱芒七世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之前教会从不允许非拉丁文的圣经流通?很简单,因为诠释圣经的权力与资格一直掌握在每个教会人士手中,有些是出自于私心,而有些,如他面前的这个苦修士,或许是出自于对信仰的虔诚,因为唯一无法掌握在手里的就是人类的思想,当人们无从接触到圣经的时候,他们只能聆听教士的讲解,但如果他们也能拥有一本能够读懂的圣经,那么他们大可以做出自己的解释,这些解释或来自于纯洁的灵魂,也有可能来自于……
“魔鬼,”苦修士低声道:“你欺骗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