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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巴巴罗萨.海雷丁

    伊斯坦布尔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一场来自于疫病的浩劫那样近。www.uu234.ccwww.uu234.cc就在苏莱曼皇子远离这座黄金的城市的一个月里,这里不但回复了原先的繁荣,甚至变得更加喧闹起来,无以计数的行人与驾驭着马匹的军官在街道上穿梭来往,大巴扎每天都有如同河流一般的金币与银币在人们的手中撞击流淌,各种商品从胡椒到咖啡,从丝绸到瓷器,从宝石到珍珠,从阉宦到女童……再一次充溢在商人的低声细语和手势里他们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用比出手指数量的方式来讨价还价。

    也有人以拍卖的形式来售卖自己的货物,尤其是奴隶女奴,苏丹的黑人宦官首总管再次出现在大巴扎,如同鹰隼一般地为自己的主人寻找新鲜的美色,第一夫人艾谢的离去带走了一大群女奴,而因为哈弗林夫人的罪过,又有不下一百名女奴与侍女被处死,现在塞利姆苏丹的后宫空荡荡的。

    不过塞利姆苏丹并不那么急切,无论是先前在宫廷里的女奴,还是新来的人,都要经过医师的检查,确定身体康健后种植疫苗,以防后宫中再出现可怖的天花,就算苏丹现在并不畏惧天花,却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宫廷里满是令人憎厌的癞蛤蟆。

    而苏丹的生活也并不如黑人宦官总管担忧的那样乏味,他有了一个新朋友,他给予了后者相当大的权力,可以说,除了后宫的女奴之外,苏丹慷慨地将自己的一切都与之分享

    要说他不曾察觉到其中的意味,谁也不信,但他的态度放在这里,几乎就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对此塞利姆苏丹也很是无可奈何,倒是他的母亲,王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后,特意劝说道,“我的孩子,我的苏丹,”她说:“这有什么值得气恼的呢,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顽固的思想,这样坚定的意志,你才会觉得难以舍弃么?”她矜傲地说道:“难道你身边就没有比一个基督徒更出色的大臣吗?我觉得,不但有,而且还有许多呢,你只是不习惯被人拒绝罢了。”

    一边这样说道,她一边向身边的侍女投去了一个眼神,那个侍女立刻为苏丹送上了甜蜜的点心与温热的茶水:“而你又是那样宽容的人,苏丹,不但我知道,那个基督徒也知道,所以他才敢做出这样狂妄无礼的姿态来,不过若是你真的认为他有那样的价值,那么就不必把他这样长久的放在心里就如同一个慷慨的君王那样放纵他吧,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为自己的傲慢而悔恨的。”

    塞利姆苏丹并不这么认为,朱利奥.美第奇,基督教会的亲王,几乎已经确定将会成为将来的宗教皇帝,虽然有着一些不同,但他也有着一个君主所有的雄心所以塞利姆苏丹才承诺说,如果他愿意留下,那么就可以成为君士坦丁堡牧首,虽然君士坦丁堡的牧首现在并无任何凌驾于其他牧首或另外十余个自主教会之上的权威,却仍然是正教会的精神领袖和主要发言人,而且,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土甚至要远超欧罗巴,之后还有波斯、埃及与匈牙利,而作为一个开明的苏丹,他并不会强求子民信奉他们的宗教,这样,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依然将会拥有千万头温顺的羔羊,要塞利姆苏丹来看,他并不认为,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当然,是他信重的牧首,会比困于罗马小城的教皇差到哪去。

    王太后是看不得他如此忧愁的,“如果你无法用财富来诱惑他,也无法用武力威胁他,或者用权势来征服他,又不愿意送他去服侍他的神,”她这样说道:“那样,你也只好放下你固执的心了,把他当作一只美丽的鸟儿,偶尔落在了你的肩膀上,也许它只是为你唱了一首歌儿就要飞走,但或许将来他会回来。”

    “我也只有这么想了。”塞利姆苏丹说,但事实上,他真的没有想过让这个金眼的智者永远地留在伊斯坦布尔吗?无论是以大臣的身份还是以囚徒的身份,但一来他同样为那份正当其时的盟约心动,二来……

    “知识是什么,是盾牌,也是武器。”

    朱利奥.美第奇说。

    杜阿尔特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这不是真的吧,”他说:“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您是说……除了天花之外,您也能操纵其他的瘟疫吗?”

    “操纵?”朱利奥说:“怎么可能呢,至多只能预防,譬如天花可以用疫苗来阻截,而黑死病可以用消弭鼠害来降低扩散的速度,疟疾可以用减少水泽与增设纱网,熏烤蚊虫来遏制,但麻疹,黄疸,结核病……除了现在的防疫方式,我是说,间隔病人,焚烧遗骨之外,我也不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但您威胁了苏丹啊。”杜阿尔特不可思议地说。

    “是啊,他也未必能够确定我真的能够操纵瘟疫,但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怎么就知道我就没有这样的能力呢?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就连他的医师总管也要向卑微的宦官们俯身请教而教导了那些宦官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他们难以无法衡量出我的水准,也因此无法确定我说的每句话的真假。”

    “但您也在这里。”

    “没有人会比苏丹更重要。”朱利奥说:“他不会容许一点细微的差错出现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他总该知道,总有些人是永远不会甘心成为奴隶的。”他笑着虚点了点杜阿尔特,“就像你,我,还有埃奇奥,小科西莫,以及每一个不屈的灵魂。”

    “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点的。”杜阿尔特说:“而且苏丹从来就是所有人的主人,”他忧虑的目光落在朱利奥的外衣上,这是奥斯曼人的服饰,来自于托普卡帕宫,这种金碧辉煌的衣料被称之为“萨拉依”,一种用金银丝与蚕丝交织出花纹的织物,只供给苏丹与其母亲,姐妹与儿女,也有着鲜明的等级划分,苏丹允许朱利奥穿着皇子一阶的萨拉依,这可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恩赏不过对于基督的亲王来说,这些也不过是些衣服,对于之中蕴含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他的考量之中,当然也不会因此感激或是犹疑:“但他对您简直就如同兄弟一般,我很担心,殿下,苏丹难道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吗?他几乎一无所获。”

    朱利奥当然不会让杜阿尔特知道他与苏丹之间的交易,杜阿尔特终究是个虔诚的教徒,而他对奥斯曼人更是充满了难以消解的仇恨,但朱利奥认为,只要塞利姆苏丹的理智犹在,那么他就不会轻易破坏两人之间的盟约。

    所以他只是大笑起来:“苏丹的兄弟可不是一个好名词,杜阿尔特,从他们的曾祖开始,他们就习惯于用弓弦绞死自己的兄弟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让您早日离开伊斯坦布尔的缘故。”杜阿尔特板着脸说。

    朱利奥举起手中的书,挡住了自己的脸,他当然也想早日回到罗马,问题是,苏丹的黄金与女奴没能牵制住他,苏丹的图书馆却让他流连忘返此时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信仰虽然已经逐渐变得刻板与**,但自十世纪流传下来的理性教派依然有着一部分教徒,又及,从塞利姆一世的祖父开始,历代苏丹都是开明豁达的人,以至于他们共同保留下来的希腊、波斯与阿拉伯文化的典籍与记载,比罗马乃至整个欧罗巴都要多像是他手里的这本古书,就是一位叫做花拉子密的波斯数学家撰写的,他同时还是天文学家与地理学家,是巴格达智慧之家的学者,他的代数学是第一本解决一次方程式与一元二次方程式的系统著作,他在后世被人们称之为代数的创造者。而就在他的身侧,是一个阿拉伯炼金术师发明出来的蒸馏器图本,意大利人们用于蒸馏烈酒与花露的器皿就起源于此,而这本图本上有着整整十二种蒸馏器的样式,欧罗巴人迄今为止也只有三种。

    若说文化灿烂繁盛,朱利奥必须承认,欧罗巴人暂时还无法与他们口中的野蛮人相比。

    他不禁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除非我真的留下做了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不然我是不可能在这里看完所有的书的。”他在心中计划着要用自己的火炮与火枪来换取哪一部分的书籍,一边向杜阿尔特微微一笑:“对了,小科西莫呢?”

    杜阿尔特瞪了他一眼,都是这个父亲做的好榜样!“他最近时常与苏丹的儿子苏莱曼皇子在一起。”应该说亲生父子总是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吗?小科西莫无疑继承了朱利奥.美第奇的大胆,而苏莱曼皇子也一如他的父亲一般贪婪与傲慢。

    而就在距离朱利奥一行人暂居的宅邸不远的托普卡帕宫里,母子之间的交谈还在继续着,而且仿佛心有默契一般,王太后也提起了苏莱曼。

    “艾谢已经死了。”王太后冷漠地说,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女人,就如帝国只能有一个苏丹那样,苏丹的后宫也只能有一个主人,但塞利姆苏丹对母亲的眷恋显然不如苏莱曼对艾谢夫人般的深厚,在艾谢夫人还在托普卡帕宫的时候,塞利姆苏丹对她极尽宠信,甚至允许她害死自己的子嗣,王太后除了安享天年之外,根本无法往宫务里插入自己的人手,幸好那个愚蠢的哈弗林为她除掉了这么一个心头大患。

    对于她现在仅有的孙儿苏莱曼,王太后即便不是那么憎恶他,却也不怎么喜欢他,只是如今塞利姆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当然不会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既然如此,”她说,“苏莱曼也已经到了要被分封的年纪了,让他留在伊斯坦布尔,既不符合传统,又会令他伤心,不如给他一个流蜜的福地,让他去为自己的父亲做事吧。”

    塞利姆苏丹却犹豫了,他见到过朱利奥与他的继承人在一起的样子,虽然他认为朱利奥对于名义上的侄子,事实上的亲生子过于溺爱与软弱了,但他偶尔……是的,偶尔也会想要如同那个基督徒那样享受一番父子之间毫无遮掩与欺瞒的天伦之情,而苏莱曼皇子也仿佛领会到了什么,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他们一直如同一对普通的父子一般形影不离,亲昵无间他今天还约定了要与苏莱曼一起去打猎。

    “让我想想。”事实上,在1509年的时候,巴耶赛特二世就曾经给了苏莱曼克里米亚的卡法的总督之位,只是苏莱曼还未来得及动身就任,巴耶赛特二世就被谋刺了,之后的动乱固然不必多说,在第二个儿子尚未出生前,塞利姆苏丹并不怎么愿意让苏莱曼离开自己,离开伊斯坦布尔。

    “好吧,这是你的事情,我并不想太多插嘴。”王太后看似宽和地说道,然后向苏丹示意,“看看这个女孩。”她说,与此同时,已经受过了指导与暗示的侍女跪坐在地上,伸出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揭开了面纱至此塞利姆苏丹才发现,她有着一双如同小鹿般的棕色眼睛,非常可爱,又有着小巧的鼻子与嘴,面颊上的红晕犹如朝霞般的美丽。

    “这是来自于阿尔巴尼亚的一个女奴,她的父亲曾经是个基督徒的教士,而她曾经和她的父亲学过书写与阅读,”王太后说:“我为你挑了她,我的儿子,把她带到你的卧房里去,和她生下你的儿子,”她握住侍女的手,把她送到苏丹怀中:“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许许多多的孩子在宫廷中的庭院里跑来跑去了这本是艾谢应当做的事情,但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所以,现在,塞利姆,你要有比你的父亲巴耶赛特更多的儿子,这样才能从中挑选出最强的,最聪明的一个来做将来的苏丹。”

    她简直可以说是满怀憧憬地这样说道,却没注意到塞利姆苏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轻轻落在侍女的瘦肩上。

第两百五十五章 皇子与国王

    赫兹尔.雷斯,当然,我们之后应该称他为巴巴罗萨,这才是广为后世人所知的名字。www.uu234.ccwww.uu234.cc

    巴巴罗萨,是欧罗巴人的讹传,原来应当是 baba,意思是父亲,因为在1504年到1510年,在西班牙双王驱逐外邦人的时候,许多奥斯曼人与阿拉伯人,还有异教徒们经由他的海船从西班牙来到伊斯坦布尔,所以出于尊敬与爱戴,他们给了他这个称呼,也可以说,象征着他在这些人中所有的威望。

    巴巴罗萨虽然被人们视作奥斯曼海军的首领,但事实上,他暂时还不算是塞利姆苏丹的臣子,也未必愿意对他效忠,他有着自己的领地,海岛与船队,做着海盗与雇佣兵的买卖,如今他已经接近五十岁了,却依然身体健壮,威风凛凛相比起来,苏莱曼皇子以及他的使者伊卜拉欣,还像是孩子一般,尤其是苏莱曼皇子,天花没能夺走他的性命,却也让他身形削瘦,面色苍白。

    若是原先,对于苏丹的诏令,巴巴罗萨总是不屑一顾的,即便表面上他十分恭敬。但能够做国王,谁又愿意做奴隶,就算是苏丹的奴隶?但自从他听说塞利姆苏丹从欧罗巴人那里弄到了防治天花的方法,他就不再那么确定了他虽然在海上做买卖,但还是要回到陆地上的,而且就算他能够假冒基督徒,接受教士们的赐福,他的士兵与族人又该怎么办?

    而且他也听说了,就在前几天,塞利姆苏丹的耶尼切里军团连续斩下了四百颗血淋淋的头颅,这些倒霉鬼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叛贼,只是一些商人罢了,他们的罪名是与波斯人做生意而从一年前,塞利姆苏丹还是巴尔干半岛的总督,与波斯的萨法维帝国作战时,就严令禁止商人们继续与波斯人交易,当然,商人们从来就是不顾这些的,或者说,越是禁止,就意味着他们能够获得的利润越大,巴巴罗萨不懂得什么叫做有着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商人们就敢践踏法律之类的话,但他也知道商人们从来如此,虽然不值得宽恕,但多数时候,领主与国王们还是以囚禁与罚金来作为惩戒的主要方式。

    但这是在基督徒的世界里,在伊斯坦布尔,苏丹的性情要严厉的多,但四百人……想想,单单头颅也能堆满一艘巨大的三桅船,一忖到这儿巴巴罗萨的后颈就不由得发凉。

    看来他原先的计划必须改变了,巴巴罗萨心想,他想要乘着新老苏丹交替时的混乱谋取一份伟大的业绩,现在看来,虽然还有两个兄弟,与一个莫名其妙的叔叔在外,塞利姆苏丹依然还是一头雄壮的狮子,不可轻易激怒不过他听说,西班牙现在正由一位疯癫的女王统治,据说不久前,她还差点被自己的儿子篡位,或许他可以试试看,从基督徒的手中掠夺更多的领地。

    既然如此,他就更应该求得苏丹的支持了,巴巴罗萨因此无比恭敬地接过了皇子苏莱曼的恩赐今天的海猎,也可以说是他对这位皇子以及他父亲的小小示好。

    “但我看您依然愁眉不展,”巴巴罗萨说道:“请告诉我,尊敬的使者,有什么让您不快的么?”

    伊卜拉欣看了他一眼:“我的皇子最近有了一个新朋友,你也见过他,就是那个黑发碧眼的基督徒。”

    “唉呀,”巴巴罗萨喊道:“是的,确实令人难忘,他的眼睛如同祖母绿一般,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俊秀的孩子。”在大巴扎,至少可以卖上一万个金币,然后下一刻,巴巴罗萨就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因为这位伊卜拉欣据说就是因为容貌俊美而被苏莱曼皇子选中的,现在他虽然还在皇子身边,但他的脸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幸,因为他一直就用面具遮盖着它。

    伊卜拉欣迟疑了一会。

    “但他就要回去了,”他缓慢地说,“他就要和他的父亲一起,回意大利去了。”

    巴巴罗萨明白了,但他必须知道,是皇子苏莱曼希望他做些什么呢,还是皇子的近侍伊卜拉欣希望他做些什么皇子苏莱曼或许只是需要一个人为他掠走这个孩子,而伊卜拉欣呢,也许并不希望皇子身边多出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敌人。

    不过巴巴罗萨还是猜错了,伊卜拉欣倒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设法将他的皇子所喜爱的人留在伊斯坦布尔,但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那个“人们与苏丹都认为不可行的事情,他仍然会去做的。”大维齐尔伊卜拉欣,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期望说出口,也让巴巴罗萨可惜了好一会儿。

    事实上,就算是巴巴罗萨接受了这份委托,他也未必能够达成雇主的期望,因为就算是塞利姆苏丹,也无法真正地控制住阿萨辛的刺客大师。美第奇一行人就如同到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笔迹秀丽的辞别信。

    塞利姆苏丹的心中,又是警觉,又是遗憾,虽然王太后说他们今后未必没有重见的机会,但苏丹知道,一旦朱利奥回到罗马,他距离那个崇高无上的位置就不远了,而一个基督教会的皇帝,又怎么能够与一个苏丹见面。

    若是他们真又重见了,那么只可能如以下两种情况中的一种不是基督教会的十字军重新夺回了伊斯坦布尔,就是他的大军踏入了罗马,而不管是哪一种,他与这位金眼的智者,都只怕要不死不休。

    真可惜啊,若朱利奥.美第奇是一个世俗的亲王,或是一个世俗的国王,他们的盟约或许还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而现在呢,即便是对自己的母亲,或是对自己的儿子,塞利姆苏丹仍然将这个秘密永远地保存起来,即便等到苏莱曼,或是他另外的儿子成为苏丹,也未必能够公布。

    相对于塞利姆苏丹,苏莱曼皇子倒不是那么沮丧,他已经从父亲那里获知,他将会成为卡法和马尼萨的总督,今后或许还要在旧都城埃迪尔内暂时承担起管理与统治的责任,固然,离开了伊斯坦布尔,意味着他很难再从父亲这里博取爱惜与怜悯,但他也可以说是得到了自由与权柄,他会让他的父亲看到,他会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儿子,以及,一个恭顺的继承人而不是可能威胁到他的敌人。这很难,但从他的小朋友身上,他已经学习到了一些宫廷中的皇子无法接触到的重要知识譬如说,一个儿子应当怎样真正地爱着他的父亲。

    而作为一个奥斯曼土耳其的总督,他要去到罗马或是佛罗伦萨,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从小科西莫这里,听到了无数奥妙的故事与传说,对这片富庶而又奇异的地方,更加好奇了,他总有一天,会去亲眼看看。

    美第奇一行人,只在经过克里特岛的时候,遇到了一场风暴,但除了船只的桅杆受损之外,就连一个不幸落入海里的水手也被找了回来,接下来的路程风平浪静,人们不由得向他们的天主感激地祈祷了一番。

    朱利奥.美第奇原本不想立刻回到罗马去,虽然他必须承认,在伊斯坦布尔的几十天,他与塞利姆苏丹可以说是成为了一对相当投契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嘲讽般的,他的思想在罗马,在佛罗伦萨未必能够被理解,却在一个充斥着异教徒与奴隶的封闭国度听到了回音虽然塞利姆苏丹未必赞同他的想法,但他的确是能够懂得朱利奥.美第奇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的,甚至在某些地方,他与美第奇还有着相同的认知。

    虽然他们一个是教会的亲王,而另一个,也应当是其宗教的护卫者,但他们根本就是一对活该被扔进地狱里去的无信者。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不虔诚了,朱利奥不知道远在伊斯坦布尔的苏丹如何了,但他的脚一踏入意大利的沙子里,就立刻被教皇利奥十世的使者抱住了腿,这位使者面容枯槁,神情恍惚,几乎都快急得发疯了利奥十世是个好人,谁也不能否认,但不是说,一个好人就是一个好教皇,他对教务与法务既无天赋,又无兴趣,之前几乎全都交给了朱利奥处理,在朱利奥去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勉强在议事厅的椅子上坐了三天,就忍无可忍地逃走了结果就是教会的事务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地积累起来,而教宗阁下,就连他的枢机主教们都不见,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主要是苦修与静思为主,拒绝履行任何他应尽的义务。

    问题是,虽然法国人与教皇联军的又一次大战还在酝酿当中,但基督世界的事儿还在不断地发生。

    比如说,4月21日的时候,英格兰的国王亨利七世终于满怀遗憾地去了天堂,而他的儿子,也就是约克公爵小亨利,继承了他的国王之位,于4月22日在伦敦的西敏寺举行了加冕典礼,西班牙的凯瑟琳,他哥哥曾经的妻子,成为了他的王后教廷派出了使者,使者回来说,亨利八世并不是一个适合成为国王的人,他有些粗鲁,也有些不够虔诚,虽然有着高壮的身材,但脾气却还像是一个孩子,对教廷,他要求的太多,回报的太少。

    不过说起来,英格兰从亨利七世统治后期的时候开始,与教会的炙热关系就逐渐变得冷淡起来毕竟稳固住了国内情势与压制住了苏格兰的亨利七世不再那么需要教会的支援了,而且与他交易的亚历山大六世也早就下了地狱,继任者也并非亚历山大六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亨利八世即位之后,虽然也回赠了教皇利奥十世丰厚的礼物,缴付了应给的税金与年金,但他的态度依然令人忧心他兴致勃勃地与教皇的使者谈起了买卖,试图用这些应给的钱换取一个大主教的位置,在遭到拒绝后,他表现的十分不快,甚至不允许他的王后凯瑟琳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在罗马举行一场祝福弥撒。

    或许正是为了惩罚这位新王的不逊,他的王后凯瑟琳在望五旬节的弥撒时,小产了。

    西班牙的凯瑟琳,原先是亨利八世兄长亚瑟的妻子,当初她从西班牙到英格兰的时候,负责护送她的还是当时只是个公爵的小亨利,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成为一对夫妻,从现实上来说,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太致命了,当亚瑟王子不幸死去的时候,凯瑟琳十七岁,而小亨利只有十二岁,只是亨利七世为了维持与西班牙的盟约,而坚持让凯瑟琳留下来,与小亨利成婚。

    而就如胡安娜曾经看到的那样,小亨利与凯瑟琳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也许他们在成婚的时候甜蜜过一阵子,毕竟男孩有着对成熟**的好奇与渴望,但男孩的热爱从来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亨利就厌倦了其貌不扬的凯瑟琳,在他即位后更是如此,无论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国王凯瑟琳既无美貌,也无权势和领地,要说,亨利八世宁愿娶奥地利的腓力的遗孀,现在的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也不愿意继续与凯瑟琳的婚约。

    但西班牙人可不这么认为,这可能是亨利八世不长的岁月中难得的,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之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子,然后还要和她同房,早日生下一个或是许多个继承人。

    亨利八世始终认为,他与凯瑟琳,兄长的妻子的婚约是背德的,是有碍人伦的,是亵渎天主的,他与凯瑟琳夭折的孩子就能证明这一点他怎么也无法忘记凯瑟琳那张扭曲的丑脸她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肚子,教士们因为惊慌而泼洒在地上的葡萄酒与从裙子下流出的血混合在了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臭,人们张皇地大叫着,到处奔跑,烛火摇动,壁画上的圣人俯视着他们,嘴边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亨利八世发誓,他在那些交叠的黑影中看到了魔鬼。

第两百五十六章 亨利八世与马丁.勒德

    这场事故让亨利八世在之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见了他的王后,就有点……振奋不起来。www.uu234.ccUU小说幸而作为一个国王,他身边总是簇拥着无数佳人,他在她们之中寻求慰藉,以求尽早忘记拿到覆盖在他记忆上的阴影,只是令他万分痛苦的是,在几个月后,从小产中痊愈与振作起来的凯瑟琳,派了自己的侍女来提醒他,作为一个国王与丈夫,他有必须履行的职责。

    那是一个令人郁闷的黄昏,虽然时至六月,伦敦的天气已经不再那么令人烦躁,亨利八世还是觉得浑身瘙痒,坐立不安,他首先在他父亲的宠臣托马斯.沃尔西(现在是他的)陪伴下做了祈祷他从未这样专注认真,只希望尽快能够与王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以了结自己的痛苦。而后他在侍从的帮助下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用有助于**的药油涂抹了全身,好让自己在后半夜里能够尽职尽责。

    最后他换上了一件宽松的亚麻睡衣,赤着双足走到王后的卧室里,王后此时也已经换了同样的,没有刺绣与颜色的亚麻睡衣说实话,活脱脱的两只麻袋,但亨利八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凯瑟琳的容貌原本就不出众,不知道是否因为年幼的时候缺乏精心照顾的缘故,她从她母亲与她以俊美著称的父亲那里继承的头发与皮肤也不是那么健康,在黯淡的烛光下,亨利八世只觉得她就像是一个纸片裁剪出来的人,胸部干瘪的令人望而生厌,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礼貌地伸出了手,挽着自己的王后,在巨大的床铺前跪下,他们将手肘放在床单上,再次闭目祈祷。但相比起凯瑟琳的虔诚,亨利八世可就要活跃得多了,他甚至发出了声音,许诺若是天主能够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就为天上的父亲建造一座神圣的大教堂。

    凯瑟琳忍耐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对于国王的轻蔑她的心中不由得满是憎恨有对亨利八世的,也有对她的姐姐胡安娜一世的,但她就不敢对亨利八世做些什么,也不敢对胡安娜抱怨,毕竟胡安娜一世已经察觉到她在之前的叛乱中插了一手是的,出于嫉妒,凯瑟琳在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靠向了后者,虽然她现在几乎只有一个王后的名头,但她确实明确地成为了胡安娜之子查理的支持者。

    生下一个儿子,成为亨利八世继承人的母亲,在胡安娜一世成功地平息了叛乱,重新成为西班牙的统治者后,成为了凯瑟琳最后也是唯一的渴望,她一无所有,没有亲眷,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等同于无的丈夫,而且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无法履行王后的义务,亨利八世会如同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二那样,做出废黜王后的行为来。

    他们在侍女与侍从的注目下爬上了床,在床单下,王后直挺挺地躺着,而国王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在一匹强壮漂亮的小母马身上纵情驰骋,当然,小母马的面容与身体总是不断变幻的,但最近时常出现在国王脑海里的是王后的侍女之一。

    亨利八世这次成功地努力了半个小时,整个过程只有沉重单调的呼吸声,结束后,他从王后的身边离开,去到隔壁的房间里,那里正有一个侍女等着他,作为辛苦工作后的酬劳,而王后屈辱而麻木地在其他侍女的帮助下将双腿抬起,腰下垫上枕头,好保证尽快受孕。

    当侍女痛快淋漓的喊叫声从不那么隔音的墙壁另一端传来的时候,就连应当习以为常的托马斯司铎也不禁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他暗中嘱咐自己,要记得为国王更换一个比较聪明些的女伴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位阿拉贡的凯瑟琳,但她现在毕竟还是英格兰的王后,或许将来还是国王的母亲,一个侍女可没资格这样羞辱她,他记得曾经有一个新贵来拜访他,希望他能够推荐自己的女儿做王后的侍女好像,叫做博林?

    亨利八世也许知道他的女伴是有意大喊大叫的,但他不在乎,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的妻子,她若是难堪,他只会哈哈大笑,但第二天,不但托马斯.沃尔西坚持驱逐了那个侍女,就连他一向豁达的老师德西德伍.伊拉斯谟也责备了他。

    “但我与她的婚姻,”亨利八世说:“难道不是受诅咒的么?她原本应当是我的嫂嫂,现在她却要生下等我的孩子来,我总觉得,天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年轻的国王忧郁地说,“而且她又是那样的老,那样的丑。”

    “我看她最大的过错莫过于后者,”德西修士毫不避讳地说:“这可不是一个正直的国王应该做的事情,她之前固然是你兄长的妻子,但现在她是你的王后,你应该尊重她,爱惜她,而且别说天主不会允许,你与她的婚约不是经过了教皇的特许么,你们是受到祝福的,快别多想了,好好地对待她,尽快与她生下你们的继承人吧。”

    “那么老师,”亨利八世诚心诚意地请教道:“既然教皇给了这样的特许,那么我是否也能申请一份同样的申请我是说,我想要与凯瑟琳解除婚约。”

    德西修士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去把他的脸转开:“别异想天开了,西班牙的胡安娜一世不会允许,而她还有着一个已经继承了低地的外甥,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也不会坐看你变更王后的人选。”他停顿了一下:“而且你若是舍弃了凯瑟琳,你想要让谁来做你的王后,此时国王们好像还没有适合的女儿或是妹妹,你也不想让别的什么人插手到英格兰来吧。”

    “谁都可以,”亨利八世说:“只要别让我见了她就想吐。”

    “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我不是认真的,”亨利八世说,但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我讨厌她,老师,而且我认为这不会是一件难事,退一万步来说,教会的开价虽然一直在不断地飞涨,但我大概还能承担得起一张谋杀的赎罪。”

    “陛下。”德西修士严厉地喊道,亨利八世只得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来,他正是年华正茂的时候,虽然不是那么英俊,却也足够强壮高大,红润的面色与丰盛的毛发更是让他博得了不少贵妇的欢心,当然,绚丽的丝绸衣服与金子的王冠更是加分项,但他的内心可不如他的外表那样令人愉快德西修士不得不提醒他,他方才即位,无论内外,都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在这个时候,得罪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想想你在意大利的军队吧。”德西修士说:“难道你不想狠狠地踢法国人的屁股么?”

    亨利八世只得悻悻然地点了点头,“也许您说的对,老师。”他对有着德行与智慧的修士还是相当尊敬的,只是被迫面对残酷的事实还是让这个年轻的新王有些不快,他索性放弃了下午的课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出门去,在走廊上,他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跟在德西修士的仆从身后,神色肃穆,甚至带着一点仓皇与痛苦。

    “这是谁?”国王问道。

    仆从连忙向过国王鞠躬,他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马上跟着做了。

    “他说他是修士的弟子,”修士的仆从说,“所以我带他来见修士。”

    “但我没在德西修士这里见到过你。”国王满心疑虑地问道。

    “那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修士很久了,陛下。”那位戴着黑色的羊毛四角帽,身着同色外套的……年轻人这样说道,亨利八世之所以这样不确定,是因为这个人若是德西修士的弟子,就应当是个与他一般的年轻人,但在他的眼睛里,国王只看到了比德西修士更多的苦楚,还有仿佛覆盖着灰白尘土的双鬓,与充满了不安的皱纹。

    “哦,“国王说:”那么你现在来找他,是想要份工作么?你能做什么?”这可不怪他过于好奇,德西修士应亨利七世的邀请,来做了王储小亨利的老师,像是这样的近臣,身边总是会簇拥着很多人的,但德西修士总是不耐烦地把这些人赶走,也从未推荐给亨利七世或是现在的亨利八世什么人这本是他的权力和义务。

    “我的名字是马丁.勒德。”那个人这样回答道:“我……”他的话突然顿住了,因为德西修士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马丁.勒德摇摇晃晃地上前了几步,猛地跪在了德西修士的脚下。

    “老师……”他流着眼泪,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老师,我……我还是……还是,想要回到教会……”

    亨利八世很愿意继续听完这个故事,但德西修士却没有满足其他人窥视**的兴趣,他可以说是相当僭越地赶走了国王,让他去处理政务与他的王后,但在伦敦的格林尼治宫,有什么能够躲过国王的眼睛与耳朵呢?他可以说是高高兴兴地就着一盘子火腿与一瓶子葡萄酒听完了有关于马丁.勒德的故事,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家伙充满了同情。

    “那么说,”亨利八世说:“你还是想要重新成为教士的喽?”

    “是的。”马丁.勒德说。

    国王抬头看了看描绘着圣人与圣母的天花板:“让你重新回到教会倒不是很难,”他说:“但德西修士为什么会狠狠地打你一顿?”

    “因为我不想放弃我的妻子。”

    亨利八世瞪大了眼睛:“你知道现在的教会是不允许教士有妻子的吧,你要为天主守贞,就不可能继续保留俗世的婚姻。”

    “但我不能丢弃波拉,”马丁说:“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

    亨利八世微妙地羡慕了一下:“那么你就应该好好地和她过日子,生上几个吵闹的孩子,而不是去做教士,”说到这儿,他突然恍然大悟:“你若是缺少一份工作,”国王慷慨地说:“没关系,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在宫廷里为我做事,我想一个文书的工作你还是能够胜任的吧。”

    马丁.勒德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苦笑:“承蒙您的看顾,但陛下,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份世俗的工作,事实上,我在马格德堡,一个慈善修士会开设的学校里担任教士的工作,每个月可以拿到五枚金币,已经足够我和我的家庭开销了,而且我在那里还能得到免费的住所与食物。”

    “听起来很不错,”国王说:“那是怎样的一个学校?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等等,既然它很好,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回到教会呢?如果你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出身寻常,那么你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攀升到高位吧?”

    马丁.勒德听出了国王话语中不祥的意味:“我并不想要成为教会的爵爷或是亲王,”他说:“我曾经只想和我的爱人在一起,如任何一对俗世的夫妇那样,度过平静的一生我是这么期望的,但我所看到,所听到的,让我无法忍耐与沉默下去。”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天主在人间的住所就要倾塌了,陛下。”

    波拉坐在小旅店的房间里。

    伦敦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只在父亲的叙述中听说过这个名词,但她爱着的人说要到这里来,要从他的老师这里寻求解决苦痛的方法,她就跟着来了,虽然她一直在怀念他们温暖的小屋结实的面包,活泼的鸡,甜蜜的浆果与蜂蜜,还有一样结实、活泼与甜蜜的,她与马丁的孩子他还小,无法经受长途跋涉的辛苦,他们只得将他托给邻居,离开的第二天,波拉就在想念他了。

    但无论如何,波拉也不会让马丁独自一人去到这样远的地方的,没有了她的照顾,他连袜子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也不会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

    波拉抬起手,啪地打死了一只狂妄的虫子。

    她十分满意之前的生活,但马丁却未必,或者说,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愿意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也许就是从他听说,赎罪的价钱已经飞涨到了原先的十倍他就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波拉甚至已经做好了与他解除婚约的准备,她也打算好了,马丁若是能够回去做了教士,她就回到修道院,发愿做修女去。

    马丁说,他不愿离开教会,也不愿离开她。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看来注定是要分开的。

第两百五十七章 慈悲修士会的学校

    马丁.勒德与亨利八世的交谈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地,马丁就被德西修士的侍从喊走了德西修士在英国的宫廷中,暂时没有显赫的高位,但他很受亨利八世的尊敬,这点就足以让他拥有足够的威势与权力,就连国王有时候也要听他安排,就像是现在,他要马丁滚到他这里去,国王就只得悻悻然地告别这个有趣的新朋友,去继续他先前的工作狩猎。www.xuu234.cc

    但在整个狩猎过程中,国王明显的心不在焉,服侍在他身边的侍从们立即发现了这点,大约在晚餐的时候,几个月前才被新王拔擢为枢密顾问官的沃尔西.托马斯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这位对于权势格外殷勤与敏感的教士立刻警觉起来,要说他在宫廷里的敌人不少,但要说有谁最让他担忧,莫过于德西德伍.伊拉斯谟。与沃尔西一样,这位出身尼德兰的教士也是因其成熟的智慧与卓远的远见而被亨利七世挑选到身边的他们的轨迹甚至巧妙地合并在了一起,因为他们在老王崩逝之后,又成为了新王亨利八世的亲近之人。

    而且与出身低微的沃尔西不同,德西德伍.伊拉斯谟虽然也只是一个神父与医生之女的私生子,但他是受一个显赫的大主教按立,并且受到了教皇庇护三世的邀请,做了他的秘书,也有人说,他曾经婉拒了教皇赐予他的枢机主教之位,这样看来,谁都不能说他是一个贪图权势的人,就连最讨厌他的人也必须承认他性情高洁而且,即便伊拉斯谟对于现在教会的一些做法与行为始终很不满意,譬如说,他认为圣物、赎罪与圣礼之类的虚假表象已经超越了人类应尽的虔诚义务,并对教会中一些过于奢靡耗费的典礼与服饰等大加讽刺,但教皇利奥十世,与实质上的教会执掌者朱利奥.美第奇不但没有予以斥责或是惩罚,反而给予了褒奖,以及一部分认可,反而让他的声誉愈发高涨起来。

    亨利八世一直把他当作值得尊敬的老师,而贵胄重臣们也如同对待一个圣人般地对待他,他固然没有很大的权力,但同样不受权力者的压迫与打搅。

    相比起来,沃尔西的道路就要艰难得多,他一直声称自己乃是一个纺织行会首领的次子,但宫廷中的人们却总是嘲讽他的父亲不过是个卑贱的牲口贩子与屠夫,他在教会里的道路也要比伊拉斯谟漫长地多,相比起十二岁就成为了古典学翘楚的德西修士,沃尔西在十五岁才取得文学学士的学位,之后在学院里任初级司库,进而被拔擢为高级司库,而后几经波折,他才成为利明顿教区的教士,又过了四年,他想法设法,借助贿赂与献媚,才成为理查德爵士的私人神父,经理查德爵士推荐,他才终于在1507年,见到了亨利七世,并且成为国王的私人神父。、

    要说,沃尔西也是一个聪慧而又有才干的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看似轻而易举获得了国王信重的德西德伍.伊拉斯谟不太顺眼,毕竟他现在还要卑躬屈膝,千方百计地获得亨利八世的信任,而伊拉斯谟却已经高居在国王之上,以老师的名义对其指手画脚,更让人憎恨的是,年少气盛的亨利八世不愿意听从其他人的吩咐,却不会轻易违背伊拉斯谟的意愿,就算伊拉斯谟有时候着实不那么尊重国王陛下。

    所以说,一个伊拉斯谟就足够沃尔西烦恼了,沃尔西绝对不会想要看见另一个人来占据亨利八世所余无几的耐心与宠爱。

    尤其是,相比起现年三十五岁的沃尔西,四十四岁的伊拉斯谟,只有二十七岁的马丁.勒德显然要与二十岁的亨利八世更亲近,而且他们只见了一面,就能谈得这样投契,甚至让国王在他最喜欢的打猎活动中兴致缺缺,百无聊赖。

    沃尔西.托马斯觉得,他必须出手了。

    不但沃尔西.托马斯这么想,被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德西修士也是这么想的。

    “你和陛下说了些什么?”德西修士严厉地问道。

    “我的……一些想法。”马丁.勒德虽然有些畏惧,反还是坚定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你知道他是一个国王么?”

    “我知道。”

    “那么你知道英格兰与教会之间的过往与现在么?”

    “我知道。”

    “所以你是有目的地而来的。”德西修士满怀伤痛地说道:“表面上,你来拜会我,但你真正想要见的人是我的另一个学生,亨利八世。”

    马丁空空地吞咽了一下,“是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德西修士说:“你曾经犯过一次罪,马丁,是那位大人宽恕了你,但你如今又要伤他的心了。”

    “我没有!”马丁迅速地说:“是教会,老师,是堕落的教会,是它逼迫我到这里来您不知道,您不知道现今的教会已经糜烂成了什么模样,它是罪恶的沼泽,是金钱的地狱,是永不餮足的胃袋,”他面露苦楚之色:“我曾经以为,我会在马格德堡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您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承认尤利乌斯二世是个过于严苛与残酷的执法者与审判者,但就算是您,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七**令令得整个教会为之一清,但现在,他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都被摧毁了,老师,利奥十世废除了他的所有法令,那些曾经被压制的罪恶卷土重来,甚至变得更为猖獗了教士们变得愈发地肆无忌惮,他们不但没有了信仰,就连道德也没有了,他们比娼妓更下贱,比强盗更凶恶,比官吏更贪婪,他们的手不但伸入了民众的口袋,还探入了城堡与宫廷的城墙里……他们已经不满足于神圣的名头,就连世俗的权威也要染指!”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罗马呢?”德西修士非但没有如同马丁所期望的那样动容,“你认为那位大人不会见你吗?”

    “他也许会见我,”马丁苦涩地说:“但现在这样的局面,不就是那位大人所导致的吗?难道他还会因为我的哀求而改变他的做法吗?老师,他已经变了,每个掌握着权势的人都是如此,或者说,为他的宽容,我应当感激他,但作为……一个曾经的教士,我无法继续看着教会如此堕落下去。”

    “你看到的只是你看到的,你认为的也只是你认为的,”德西修士冷冷地说:“而且就我所看到,虽然利奥十世仍然在买卖圣职,圣物,赎罪,以及做一些不可为人道的买卖,但他同样也在改变教会只是他采用的显然是与尤利乌斯二世不同的手法。马丁,我也曾经认可过尤利乌斯二世,但事实证明,他的改革过于激烈,就像是一剂剧烈的药水,不但杀死了植株上的害虫,也伤害到了植株的枝叶与根茎,这是绝对不可取的利奥十世的手段不那么光明,但结果却是我希望看到的。”

    “您是说那些慈善修士会的修士们,还有他们的学校与学生么?”

    “你就是他们的老师,你看到了什么不祥或是邪恶的东西吗?”

    马丁默然不语。

    “没有,对吗?”德西修士说:“但他们显然正在让教会向一些人不希望的地方发展。”马丁.勒德的老师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说教会更为堕落了,没错,这不正是一些人期望的吗?他们根本不想看见一个经过了变革而变得强壮有力的教会,只想看到一个动乱的,虚弱的教会,不然的话,他们如何从中攫取那些成熟的果实呢?”他看向马丁,眼中不免泛起了一些失望:“你看到的东西我也能看到,马丁,我之前问你,知不知道英格兰的王室,贵族们与教会的过去与现在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对吗?你在为……在为一个公爵,亲王或是国王效力,你在马格德堡,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位选帝侯,或者更多的选帝侯,甚至是那位皇帝也说不定,他们派你来,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盟友,毕竟单单一个选帝侯,或是一个皇帝,要直对教会,还单薄了些。”

    “老师,我可以向天主发誓,”马丁分辨说:“我绝无私心。”

    “但你有野心。”伊拉斯谟轻轻地说道:“在罗马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朱利奥.美第奇把你当作弟弟与侄儿看待,但你明知道尤利乌斯二世是他的敌人,却依然选择投靠他你希望做出一番功绩来,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你应该知道,即便有我的信,没有朱利奥.美第奇的周旋,你未必能够如此顺遂地离开罗马。”

    马丁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更低的声音反问道:“那么您又怎么不知道,这或许也是那位大人想要看到的呢?”

    伊拉斯谟这次真的笑了:“因为如果这是那位大人想要看到的站在皇帝、国王与选帝侯身边的人,就不会是我,更不会是你。”

    亨利八世狩猎回来,就听说,他的新朋友,那个有着野心与魄力的马丁.勒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匆匆地离开了伦敦,回到他的马格德堡去了。

    他知道,不是沃尔西.托马斯,就是德西德伍.伊拉斯谟,或是两者合作,驱走了马丁.勒德,虽然他们的出发点未必相同在遗憾了一阵后,年轻的国王放弃了把他追回来的念头,他成为英格兰的国王不足一年,根基不稳,与教会作对……还是要等等再说,既然如此,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只是当天晚上,他没有喝酒,也没有招来侍女,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在黑暗中思索了很久。

    次日,他召来沃尔西.托马斯,让他去问问,伦敦以及周边的一些地区,是否也已经出现了慈悲修士会创建的学校或是学区。沃尔西很快给他送来了相应的情报,确实,伦敦西南侧,泰晤士河边的里士满已经出现了一座慈悲修士会初级学校,据说正在招收学生。

    “初级?”亨利八世问道:“那么说还有更高的级别喽?”

    “是的,初级都是一些五岁至九岁的孩子,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就可以学习高级课程,据说教士们会从中挑选他们的弟子,或是可以成为商人,也可以成为金匠或是画师。”

    “说的很详细一点。”国王命令道。

    沃尔西.托马斯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与国王说了,事实上,他为新王亨利八世做事要比亨利七世更尽心竭力一些他不但让自己的情报人员去查了,还亲自去了,他伪装成了一个正有孩子需要入学的家长,沃尔西今年三十五岁,确实,相当符合此时的父亲的年岁,而且他的确有两个私生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六岁,这让他做出一番查看与询问的姿态时,没有遭到任何怀疑。

    慈悲修士会在里士满同样设法征得了一处废弃的教堂以及周围的领地作为学校的教室以及宿舍所用,他们用来自于意大利的水泥与大理石砌筑新的建筑,平整马场,开垦蔬菜地与田地,招募教师、仆役与杂工。

    当然,教士们更多地将心血耗费在了教务上,正如沃尔西所说,修会学校分作两个级别,初级学院有五个年级,需要学习六年(最后一个年级为两年),高级学院需要学习三年,但里士满暂时没有高级学院,但若是学生确实出色勤奋,他们可以被推荐到佛罗伦萨或是其他地方的修会学校去学习高级课程,而其中的佼佼者,将会有幸去罗马,在那里的慈悲修士会大学里完成五年的神学课程,继而成为教士或是成为教廷的官员。

    “这可相当有诱惑力了。”亨利八世不由得脱口而出。

    沃尔西心有戚戚地点头,要知道,罗马之外的教士就算用五年,或是十年的俸禄来贿赂,也未必能够进入罗马的教廷,而这些孩子呢,他们一完成学业,就得以有幸去服侍一个主教甚至教皇,这个起点毫无疑问地已经比大部分人来得高了,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偷偷将孩子送到那里去呢。

    “而且,陛下,”沃尔西.托马斯继续说到,“相比起之前的教会学校,他们的课程无疑要更为开放、专业与复杂。”

    “怎么说?”

    “除了传统七艺(数学、几何、天文、音乐、文法、修辞、逻辑)之外,他们还增加了信理,伦理,炼金、自然……等等课程,还有古典文学,他们采用了大量的古罗马与古希腊的著作,甚至还有阿拉伯人与奥斯曼人的一些内容,我没来得及仔细考究他们还有运动课程,是的,每个人都要学习骑马、驾车与武技……”

    亨利八世惊讶地抬起头来:“你说骑马与武技?”他喊道:“难道他们还要为学生准备马匹与武器不成?”

    “虽然只是一些驽马,一些淘汰下来的刀剑,皮甲与棉甲,”沃尔西面露不安地说:“但是的,陛下,他们确实准备了大约二十套左右,据说是要由学生们轮流使用的。”

    “如果只是一座学校,我一点都不担心,”亨利八世说:“但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多少这样的学校?有了多少那样的学生?我现在可明白,为什么马丁.勒德的恩主,萨克森的选帝侯会那么讨厌他们了。”

    “那么我们要做些什么么?”沃尔西问道。

    “我们能做什么?那是主在地上的住所,”亨利八世摇摇头说:“看来我真的要去一次罗马了,沃尔西,你陪我一起去,我们要去见见我们的圣父,还有那位无冕之王朱利奥.美第奇枢机。”

    他看向沃尔西:“另外,我们也正好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大主教的位置。”

第两百五十八章 罗马的利奥十世与朱利奥.美第奇的一次谈话

    “所以说,”利奥十世说:“他们终于警惕起来了吗?”

    “是啊,”朱利奥端起形态优雅的白色瓷杯,杯里朱红色的茶水在晨曦的柔和光线下泛起如同鱼鳞般的涟漪,说实话,罗马教皇杯子里的茶叶,暂时还无法与伊斯坦布尔的苏丹杯子里的相比,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昂贵如同黄金一般的叶子已经是他们在睡梦也不可想象的恩物了,它们所散发出来的芳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升起的雾气更如同天国的轻纱:“我以为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看来聪明人还是很多的。www.uu234.cc”

    “因为你的修会正在挖他们的墙角。”利奥十世说:“如果只是贵族、王室也就算了,但你正在谋夺他们还未拿到手中的东西。”

    “但如果我们不抢先把他们拿到手里,他们就会成为对抗我们的武器了,”朱利奥放下杯子:“王权与教权,相互扶持,又相互倾轧,绝不可能平和相处但那些大公与国王们,想要撼动现在的教会,单单凭靠之前的贵族是不够的,因为他们与我们的关系太过紧密了谁都知道,贵族的长子继承家业,次子成为骑士,而幺子则需要进入教会……”

    利奥十世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抬起头,想了想,但脸上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所以他们想用那些卑贱的平民来攻击我们?天主,”他伸出手来,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但那些暴民能做什么?占领梵蒂冈?让他们的大主教来做教皇?”

    “或许重新立起一个新的教会也说不定。”朱利奥笑吟吟地说道。

    利奥十世碰地一声打翻了自己的茶杯。

    “愿主宽恕你,”利奥十世生气地说:“准是有魔鬼掐了你的舌头了,你才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怎么可能呢,立起一个新的教会?“谁会承认他们?谁又愿意来做这个罪人?”

    “但这并不是不可能,”朱利奥坦率地说:“还记得龙的三个头吗?”

    利奥十世立刻抿起了嘴,没有哪个教士,哪怕是最无能,最蠢笨的教士能够忘记可耻的三教皇并立事件,“可是,那时候仍然只有一个教会。”教皇顽固地说,只是他们相互指责对方都不是正统而已。

    “所以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朱利奥的声音依然平和又徐缓:“若是他们能够让那些人不愿意再信我们,就可以立起一个新的教会了,至于谁来做那个罪人,我想,任何一个大公或是国王都是愿意的,毕竟那是整个基督世界的皇帝。”他停顿了一下:“要我举个栗子吗?我的兄长,我的圣父,像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他就曾经想要竞争教皇的位置,可惜的是,那时候洛韦雷与博尔吉亚的战争正处于白热化,他在教会中又没有深厚的根基,最后才不得已放弃了的。”

    “我还是无法相信。”利奥十世说。他抬起头看向四周,看向窗外,这里是梵蒂冈,是教会,是基督世界的中心,圣彼得的陵墓就在他们的脚下,怎么会有人想在这里之外的地方立起一个新的教会?又怎么能够获得人们的承认?

    “您知道教会单单在英格兰,就有多少收入吗?”朱利奥也跟着他看向窗外,利奥十世虽然给予了他不小的事业与支持,但对于整件事情的重要性与紧迫性,他显然还是不曾察觉到他只是一个乐天的教皇,愿意给他亲爱的兄弟权力与钱财,就像之前的每个教皇那样,但要告诉他,会有那么一天,信徒们会抛弃现在的教会,抛弃教皇,抛弃教士,他是怎样都不愿意相信的。

    “在英格兰,我们有两个大主教区,坎特伯雷与约克,总计而是一个主教区,数之不尽的教区,遍布各处的修道院与修会,他们占据了整个英格兰三分之一的土地,并向所有人收取相当于全部收入十分之一的什一税,每个教士都有薪俸,还有保护金,协助金、授职费、年金、文秘费……等等,教士有司法特权,我们的法庭审理各种案件婚姻,继承,纠纷,异端,都在管辖范围内,当然,这些都是要收取大笔费用的。

    又及,教会的七大圣礼,也都要收取不菲的报酬,众多的宗教节日,圣地朝拜,圣物与赎罪,也都是教会敛财的好手法亨利八世自从即位以来,我们从英格兰得到了不下数十万金弗罗林的收入。“

    “有这么多吗?”

    “学校、修会,还有您的圣彼得大教堂。”朱利奥说:“而教会依然还能金光熠熠地矗立着,难道也也正是因为这些么?”

    “我的使者说,亨利八世还有意用这些来换取一个大主教的职位。”

    “您给他吗?”

    “不太愿意,”利奥十世说:“他不是一个足够虔诚的人。”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就算是如同胡安娜一世这样的人,在面对政治问题的时候,也会变得冷酷无情,亨利八世就更不用说了而且相比起那些金弗罗林,让大公与国王们不满的还有我们的法律我们管理着天主的羊群,但统治者们不会认为自己应当受我们的管理,更不愿意看到他的子民臣服在教皇的脚下。”

    “但若是没有我们,他们又如何控制与管理这些愚民呢?”

    “所以说,一个新的教会。”朱利奥说:“尤其是针对那些新兴贵族与工商业人的,我已经窥见了一些不祥的预兆……事实上,它出现的如此之晚已经很令我惊讶了。”

    “你难道还期望它能来的更早么?”

    “这不是我是否希望的事情,但你要问我什么时候有所察觉的,大概就是我神圣的父亲,庇护三世还在生的时候,他问我,如何能够令得这个腐朽的教会重新焕发生机,我回答他说重建一个。”

    “天主保佑!”利奥十世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高喊道。

    “我从不认为我是最聪慧的一个,既然我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你问我谁来做这个罪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若我是亨利八世,我会册封自己做新教会的教皇。”将王权与教权全都收在手中,岂不是一年年地一个个地与教会争夺教职任命权的好?

    “怎么可能,不会有人愿意承认他的。”

    “他可以用武力来威胁,用利益来诱惑,用权势来压迫,不要说依然可以信奉同一个天主,那些被奥斯曼土耳其人掠去的基督孩子,他们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了么?不但没有,他们改变了信仰,还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真神战斗,将刀剑砍向他们曾经的族人。”朱利奥想起了他在伊斯坦布尔看到的一切:“也许需要几场血腥的战争,或是成千上万人的死亡,但对于国王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值得的买卖,因为从此以后,他不必再受到教会的羁绊,甚至可以反客为主。”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也不会。”朱利奥说,“我答应过我的老师,也答应了你,所以,”他站了起来:“从今天起,您也要更认真一点了,圣父,我们要开始战斗了。”

    利奥十世闭上了眼睛,说实话,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也缺乏谋略与智慧,反应也有些迟钝,但他确实为人和善,性情宽容,但他现在已经是教皇了,而且他也同样爱着教会,与朱利奥.美第奇不同,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教士,而他待在罗马的时间已经远超过他在佛罗伦萨的时间,罗马已经是他的第二个家了。

    “我是个渴望和平的人。”最后,利奥十世沮丧地说:“但总是事与愿违。”

    “也许你会看到的。”朱利奥低头看了看他的肚子:“虽然说,你首先得看到你自己的脚。”他在罗马的时候,有监督利奥十世用餐运动,但他一离开罗马,利奥十世就立刻原形毕露,为所欲为了可敬的圣父一看到他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肚子上,唯恐被逼迫着去做一只可悲的兔子,立刻设法转移了话题:“好啦,好啦,看在圣人的份上,我们可以谈些轻松的事儿了吗?就算是天上要劈下雷霆来,或是末日提前到来,都不会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我亲爱的兄弟,你去‘朝圣’去了好几个月,这里也变了很多,我带你去看看吧。”

    朱利奥不由得微微一笑,对于这种沉重的话题,利奥十世不怎么适应是正常的,不过正如圣父所说,不祥的预兆固然令人辗转难眠,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可怕的敌人了,“我知道你雇佣了许多画匠与石匠来重新修缮与扩建圣彼得大教堂……”

    “是的,列奥纳多,拉斐尔,巴乔,本韦努托,还有那个米开朗基罗……”

    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阳光正盛,但利奥十世还是忍不住抓紧了身上的白色短斗篷,朱利奥的话犹如冰冷的利剑那样刺入了他的心,在这样直白的警告前,再多的敷衍与搪塞,故作糊涂都成了一场笑话,他情不自禁地向天主祈祷着,希望他为天主在地上的住所所做的事情能够获得他的欢心,由此来保佑他,他的家族与他的教会。

    虽然嗅觉灵敏的枢机主教们已经赶到了梵蒂冈宫,但最后被允许服侍在圣父身边的只有寥寥无几的两三个人,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朱利奥,美第奇在,他总是距离教皇最近的,有时候,利奥十世还会挽着他的手走路,其他人都不免心生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利奥十世不喜欢米开朗基罗,所以他带着朱利奥先去了他的大签字厅,这里的壁画被交给了拉斐尔.桑西,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拉斐尔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工作,那是四名被描绘在金色椭圆边框里的神女,“神学”、“哲学”、“诗学”和“法律”,她们的手指曼妙地指向四面已经打好了草稿的墙壁,因为这几面墙壁上将会被描画上相对应的场景,而那四副场景,即便只是勾勒在灰白墙壁上的浅淡线条,也足以令人心弛神往,拉斐尔以一种青年天才特有的神气,骄傲而又不失恭敬地将他们迎接进大厅,并详细地为教皇与枢机们解释他的种种设想,并且在他们提出意见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录下来。

    朱利奥不是第一次见到拉斐尔.桑西,他们首次见面的时候桑西还是平图里乔的弟子,还不被允许独立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而现在,他已经获得了教皇利奥十世的宠爱,就连比他年长许多的画匠也要听从他的吩咐而他除了有着卓越的天赋之外,还有着俊俏的容貌暗金色的鬈发蓬松地垂到肩膀以下的部分,戴着黑色的四角帽,穿着同色但是绣着金色花边的外袍,而从外袍的领口,伸出了好似百合花瓣那样精美细巧的蕾丝,他的声音也动听的犹如夜莺,还仿佛符合着某种音律,这倒是令朱利奥有些意外,因为这种悦耳的语调往往是乐师或是轻狂的贵族子弟才能掌握的。

    拉斐尔.桑西不出意外地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赞赏,“人们都说。”利奥十世在朱利奥的耳边说:“他的性情与容貌都如同他描画出来的圣母一般,而且他在描画人物上很有一手,我已经定下了,等他完成这个工作,就让他来为我,还有你绘制肖像。”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朱利奥也轻声说。

    “和我一起,”利奥十世坚持道:“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画像呢,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么我还可以在画面里加上一个人,这样人们就不会太关注你了。”

    朱利奥最后只得摇了摇头,让他去了。他也注意到了,一直随侍在侧的拉斐尔也听到了教皇的话,从神情上来看,他是很想画朱利奥的,是的,谁都想画,但他十分谨慎,别说开口要求,就连举止上也没有表示出有任何僭越的意思。

    这让朱利奥想起了当时在佛罗伦萨的监狱里就想要抱腿的米开朗基罗,他知道米开朗基罗正在忙于绘制西斯廷教堂上方的壁画,就问了一句,但圣父的随从说,米开朗基罗将他负责的画面都遮挡了起来,说不允许别人在未完成之前观看就连教皇也不行,不过利奥十世确实也没兴趣去监督他的工作也就是了。

    “哦,你去和他说,是我的要求。”朱利奥说。

    随从很快去了,又回来了,他说米开朗基罗一听说是朱利奥.美第奇枢机的要求,就立刻乖乖地服从了命令。

    “他还是那么怕你啊。”利奥十世感叹道。

第两百五十九章 艺术与战争(两更合一)

    米开朗基罗在教堂外迎接圣父一行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利奥十世就不由得蹙眉,而朱利奥也颇为无奈也难怪圣父与其他人更喜欢拉斐尔,相比起总是尽可能衣冠楚楚,妆扮精细的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原本就其貌不扬他身形瘦小,肩膀又太宽,脑袋膨大,眉骨高耸,两耳更是如同驴子一般伸出蓬乱的头发,而在这样重要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有好好修饰一下自己的外表,他穿着工作时的皮衣皮裤,衣裤上堆积着颜料,污垢与灰尘,浓重的臭味从领口与袖口散发出来。

    也许是他认为摆出这样的姿态更能彰显自己的辛苦,但这里的人,除了朱利奥之外,有谁会去体会到一个画师的内心呢?

    不得不靠近他的人都快窒息了。

    西斯廷教堂是罗马教宗的私人教堂,也是历次(除亚维农之外)教宗的选出仪式的举行之处,它的名字来源于营建此堂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总长一百三十二尺,宽度四十四尺,高度五十九尺正符合圣经中的《列王纪》的第六章,所罗门为上帝营造的圣殿所持有的比例而米开朗基罗在这次重建中负责的是这座圣殿穹顶上的壁画,约五十尺宽,一百二十米长,对于无法接受弟子与同僚帮助的米开朗基罗来说,这项事务不可谓不沉重而又重要,朱利奥.美第奇虽然不喜欢米开朗基罗的为人,但出于职责与道德,还是为他创造了良好的工作条件。

    这种事情当然无需他事必躬亲,枢机的亲信足以充当米开朗基罗的恩主,他们按照米开朗基罗的需求与朱利奥的吩咐,为他预备了两个仆人,他们不参与绘画的事儿,只管为米开朗基罗准备一日三餐,提醒他睡觉休息,还为他准备了一张可以组接在脚手架上的“床榻”以及套在眼睛上的水晶片这样他在作画的时候,就不必老是向后弯腰仰头,伤害他的颈椎,也不必担心颜料滴落到眼睛里。

    米开朗基罗的个人品行或许不那么好,但他对于工作的热忱与负责,以及出色的天赋与敏感是毋庸置疑的,就像他在凯撒.博尔吉亚身边的时候,时常会因为身负的秘密与博尔吉亚的残暴而心慌意乱到无法入睡,但他在这期间创作的“贞女”(大理石雕像),“摩西的民众”(木板蛋彩画记录了艾米莉亚大道上的流民),半人马之战(大理石浮雕群像描绘了战争中的士兵)以及“凯撒”以凯撒.博尔吉亚为主体的黄铜像和木板蛋彩画系列等等,依然令得无数人为之赞叹慑服,这些画像与雕像在之后鼓动民众与促发其心中不满的行动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正因为卓绝的艺术往往得以引发起人们最大的共情。

    以往用来覆盖穹顶壁画的亚麻布已经被移开,脚手架也被拆除,首先跃入人们眼帘的是无比绚丽而又和谐的色彩米开朗基罗是以创世纪为主题来绘制整个壁画组,壁画分作中央与左右两侧,中央共有九副宏大的画面,分别为《神分光暗》,《创造日、月、草木》,《神分水陆》,《创造亚当》,《创造夏娃》,《原罪-逐出伊甸园》,《诺亚献祭》,《大洪水》,《诺亚醉酒》。它们的周围环绕着以赤身男子为主的装饰点缀,以先知与女祭司做次画面。

    有幸跟随着教宗的一行人等,先是被这样宏大的画面所震慑,而后又被鲜明的光影所迷惑,再来又不得不被那些赤露的矫健躯体所吸引,他们仰着头,从教堂的一端缓慢地蠕动到另一端,整个过程竟然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变得缓慢,悠长,他们直走到墙壁前,无路可去才终于停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这幅壮美的景象中摆脱出来。

    米开朗基罗在人们仰着头的时候,他低着头,做出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来,但在他们终于得以低下头的时候,他又傲慢地抬起了头,他当然是可以骄傲的,就连一向与他针锋相对的拉斐尔,还有与他争夺圣彼得大教堂总设计师最后越过他取得该职位的布拉曼特,也不由得神情复杂,他们看向米开朗基罗的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上帝为什么要将这样的才华赋予这么一个轻浮、粗俗、自大的流氓恶徒呢?

    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教宗利奥十世在内,因为米开朗基罗在竞争圣彼得大教堂总设计师的职位失败之后,恼怒地不愿意接受任何与之相关的工作,尤其是绘画,因为他自认是个卓越的雕刻家,如同古希腊或是古罗马的先哲一般,可以说,若不是有着朱利奥.美第奇的警告在先,他或许会逃跑也说不定。

    利奥十世当然不会喜欢这么一个妄为的人,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朱利奥.美第奇要坚持把米开朗基罗塞到圣彼得大教堂的重建队伍里,是的,他见过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出色吗?当然,但他并不认为米开朗基罗就是不可取代的,不,今天他才意识到,米开朗基罗确实是不可取代的。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教宗喃喃问道。

    “三百四十三个人。”米开朗基罗昂着脖子说道,他尽力表现的足够恭敬,但语气中还是不免带上一丝自得。

    朱利奥在“创造亚当”前止步,这是人们之前绝未想象得到的构图,此时亚当的躯体已经被创造完全,但双眼茫然,肢体软弱,未有灵魂,而创造他的主被天使簇拥着,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将灵光注入他的身体米开朗基罗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瞬,仿佛他那时就在近侧,亲眼目睹到了这一切。

    他注视着这幅威严而神圣的画面良久,才终于垂下眼睛:“你做得很好,”他第一次这样温和地与米开朗基罗说道:“值得赞赏与褒奖。”

    米开朗基罗一下子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当然,没人比他更清楚(就算不清楚,也有达芬奇让他清楚),利奥十世的平和是同样作用于灵魂与躯体的,但朱利奥.美第奇,他或许曾经温柔,宽容过,但无情的现实已经将他研磨成了一柄锐利的刀剑,对着朋友与爱人,他当然会将锋刃藏在鞘中,但对敌人,以及叛徒,他是毫不留情的而他又有着一个旁人难及的好记性。

    此时,心满意足的利奥十世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你把我们画在那儿了呢?”

    在惊叹与兴奋之后,他就关注起自己的位置来了,如同之前说过的,此时的人们很少有独立的肖像画,很多时候,他们让画师将自己画作宗教画上的某个人物,像是被许多人诟病的那样,许多主教的情人都成了贞女,既然如此,教宗与握有重权的枢机主教更是必定会在这样神圣的画面里占有一席之地。

    米开朗基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圣父,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美第奇枢机,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寻找呢?我发誓,那将会是个惊喜。”

    利奥十世果然没有计较他的大胆,他仔仔细细,辛辛苦苦地抬着头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侧的次画面中找到了先知约尔,别人或许不那么看得出,但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大鹰钩鼻,以此为启迪,他注意循着先知与女祭司的画面去看,几分钟后,他找到了先知以赛亚,以赛亚以侧面朝着众人,短发打着卷却呈现出银白色,同时紧闭双目利奥十世神色古怪地看了半天,发现这个人物是穿着最为整齐的,只露出了脸,手和双脚,但要说,比起朱利奥,他更像是他的父亲,洛伦佐.美第奇,因为他的面部轮廓着实粗硬,要说那个人物最接近朱利奥……那个艾瑞思睿女祭司算不算?尤其是利奥十世是见过朱利奥十来岁的时候的,那时候他确实如同少女一般秀美……米开朗基罗也应该记得,那时候他正和凯撒.博尔吉亚在佛罗伦萨。

    利奥十世看向米开朗基罗,而米开朗基罗毫不动摇地盯着先知以赛亚,是的,他以可敬的枢机大人为蓝本的就是以赛亚,而不是什么活见鬼的女祭司。

    朱利奥.美第奇第一次难得地没有发觉利奥十世与米开朗基罗的眉来眼去,他对以赛亚还是相当满意的,第一,衣着整齐;第二,神色肃穆(不知道为什么,米开朗基罗画了许多眼睛大睁,几近凸出的人物);第三,看上去不那么像他,他对万众瞩目或许还要流传成百上千年没有丝毫兴趣。

    “如果今后还有相似的工作,”他和蔼地对米开朗基罗说道:“还是不要以我为蓝本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

    米开朗基罗深深鞠躬他侥幸逃过一劫,不过可以想象的,今后他大概还是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或许有天赋者都有这样或是那样古怪的脾气,尖刻的性情,奇特的癖好,米开朗基罗最喜欢的大概就是在触怒与喜悦那些显贵们的边缘反复横跳,甚至超过了他对雕刻或是绘画的爱好现在他美滋滋地琢磨着能够在圣父与朱利奥.美第奇这里得到多少额外的奖赏,尤其是朱利奥,他有时比利奥十世都要慷慨,只要他觉得你值得。

    “这里还有多久可以完工?”朱利奥又问道。

    “再给我三十天的时间,”米开朗基罗昂着头说:“我会让它变得更为尽善尽美,殿下,”他环顾四周,给了队列末尾神情难测的拉斐尔,还有他最大的敌人,布拉曼特一个嘲讽的微笑,他确实是个混蛋没错,但拉斐尔并未感到生气,他也同样被米开朗基罗的技巧征服,相比起俗人,作为画师的他更是能够深刻地理解到这里的每一道纹路,每一点色彩,每一块阴影是如何的精确而又完美地出现在这副宏伟神圣的画布上的。

    他不引人察觉地深呼吸了一次,他想起了在教皇的签字厅里的四副壁画,看来他必须要做出更多的修改与完善才行。

    而就在人们流连忘返之时,一个不识趣的家伙匆匆而来,利奥十世不那么高兴地允许他到自己身边来,听了他带来的消息,然后相当遗憾地告诉众人,他和朱利奥.美第奇必须先行离开了。

    “西班牙人?”在登上马车后,朱利奥问道。

    “是的,西班牙人派来的使者。”利奥十世说:“他们说,原定的统帅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在平定摩尔人的又一次叛乱时受了伤,没法来了所以他们派来了雷蒙.德.卡多纳。”

    雷蒙.德.卡多纳是个四十如许的中年人,蓄着黑色的胡须,身材虽然不够高大,但足够结实,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岩石,沉稳可靠。但无论是在西班牙还是在意大利,他的名字都没有贡萨洛来得广为人知,而且就贡萨洛与朱利奥的关系,利奥十世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兄弟的挚友,但这次西班牙人雷蒙向圣父深深地鞠躬,然后匍匐在圣座前,去亲吻圣父的脚,之后他又向圣父身边的枢机鞠躬,亲吻他的袍角。

    “贡萨洛提起过你。”朱利奥温和地说:“我相信他,也相信您们的女王胡安娜一世,但请原谅,在最初的协议上,女王择定的人选是贡萨洛。德.科尔多瓦。”

    雷蒙.德.卡多纳倒不会因此不悦,毕竟正如这位枢机大人所说,他们的协议中,应该是由贡萨洛将军来做联军的统帅,毫无征兆地调换了人选,让他说也很有点问题,“可敬的特拉诺瓦公爵十分愿意为您们效劳,”他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遗憾说道:“但就在他启程前,摩尔人那里出现了好几处叛乱,他在平息最后一场叛乱的时候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折断了左腿。”

    “哎呦!”利奥十世说:“这下可够够的了,他年纪不轻了吧。”

    “可不是么,公爵他已经是近六十岁的人了。”卡多纳说:“所以他只得将这件伟大而又神圣的工作交给了我,教宗阁下,还有枢机大人,我虽然不敢说能够与可敬的科尔多瓦将军比肩,但也经过了很多次战争,与摩尔人的,与奥斯曼土耳其人的,与热那亚人的,与葡萄牙人的……虽然没能取得怎样辉煌的战绩,却也不曾遭遇到沉重的失败,而我来到这里的路上,每晚都能听见天使在我耳边说话,这一定是某种启示,圣父,注定了我要为教会做工,为您们取得胜利。”

    利奥十世与朱利奥对看了一眼,虽然在大战来临之际,必须面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让他们有些不愉快,但他们又能如何呢?总不能强行逼迫断了腿的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到罗马来,就算他能来,又怎么只会军队?

    “既然如此,”利奥十世:“愿天主护佑我等,爵爷,看来我们必须好好筹谋一番了,”他叹了口气,“不过在这之前,”他微笑着道:“您应该回到我们为您准备的住所里,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会有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等待着您。”

    “不胜荣幸。”卡多纳说。他看起来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不必立刻投入到战争中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有些担心了。”利奥十世在他离开后说:“他看起来可不如贡萨洛。”

    “没关系,实在不行的话,我会作为您的特使,出现在战场上。”朱利奥说。

    “这将会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利奥十世说:“路易十二已经失去了退路,若是败了,甚至被捉住,如查理八世一般需要大臣与民众来赎回他,法兰西王室对那些贵族,我是说,勃艮第、阿基坦、布列塔尼,以及普罗旺斯、弗兰德斯,所博得的种种优势与权力就要荡然无存了。”他满怀忧心地说:“我不想让你到那里去,尤其是你一定会在战局失利的时候取代这个……雷蒙,成为教会联军的统帅,而不是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和之前的特使那样,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朱利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能再失去你,你知道,对于美第奇,你的存在甚至比我更大些。”

    “别这么说。”朱利奥站起来,走到利奥十世的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圣父的手背,“若是没有您,我才会寸步难行,百般踌躇一直纵容着我的人,难道不是您么?若不是您,我所提出的计划,只会被人当作一个疯人的呓语,谁会相信呢,我的兄长,数以百万计的金弗罗林从你的手中流到我的手中,人们说,您是一个骄奢的人,只有我知道,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您的金弗罗林已经成为了教会新的基座,那些学校,那些教士,那些学生……”

    “我并不在乎人们怎么看我,”利奥十世说:“而且真正做到这些的是你,我只是给予了一些能够给予的支持罢了。”

    “非常有力的支持。”朱利奥注视着利奥十世的眼睛说,利奥十世反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好啦,好啦。”他说:“拙劣的相互恭维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我是不建议你到战场上去的。”

    “我会谨慎从事,”朱利奥说:“您也知道,神圣罗马帝国已经明确了,他们不会派出他们的军队,我们只有西班牙人,教会军,意大利雇佣军。”

    “但我们有上百门火炮与数之不尽的火枪。”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朱利奥说:“我还要做些准备,免得出现什么差错。”

    “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是个无耻的混蛋,”利奥十世恼恨地说:“但西班牙的贡萨洛确实是摔断了腿吗?”

    “应该是,“朱利奥说:”胡安娜一世还没愚蠢到将珍贵的士兵抛费在意大利,这或许的确是个意外,只是太不凑巧了。”他思索了一会:“对了,还有英格兰人,亨利八世愿意给我们多少军队?”

    “一千人,”利奥十世说:“太少了。但据说,这位国王正计划到罗马来,为他的一个宫廷司铎谋取一个主教的位置,若是他能够再多给我们一些士兵,我想,或许可以。”

    “那么我们就恭候这位陛下吧。”朱利奥说,然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各种事务千头万绪,偏偏都很重要,就算是他,也不免感到了一阵疲惫。

    “你说,”过了一会,利奥十世轻声问道:“神圣罗马帝国的问题,会不会出现在那个马丁.勒德身上?”

    “马丁.勒德还没有那个可能直接影响到皇帝,”朱利奥说:“但他至少代表了萨克森选帝侯的态度。”

    “多么可笑啊,”利奥十世说,“那些国王与大公,言语中对教会的罪恶抱怨不休,但看到它有脱离泥沼的机会,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踢回去了。”

    “若不然呢,他们又要怎么说服那些信徒们?论正统,即便是伊斯坦布尔的牧首,也无法与罗马教会的教宗阁下相比,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凡人?大公与国王们当然是不想要看到一个愿意变革与新盛的教会,世俗的统治者一直就在与神圣的教会争夺民众,原先他们还能说,教会是堕落的,是肮脏的,主教与教士是不可信的,但若是教会……愿意做出退让与改变呢?他们的处境会变得异常尬尴,因为他们总不能说,我们才不关心你们的信仰如何,我们只要你们掏出口袋里的金弗罗林对,不是给教会,而是给我们!”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我是说,那些学校……”

    “也许会受到一些阻扰,但我们面对始终是民众,而不是那些贵人不过,教宗阁下,我们也应当作出相对的反应了。”

    “说说。”

    “我这里有一份统计,”朱利奥说:“赎罪的收入在您废除七**令的时候上升了有三倍之多,一年前已经缓慢下降,而现在,几乎已经与往年持平了,而且,请您注意,其中大额赎罪,也就是重罪赎罪的比例已经达到了六成。”

    利奥十世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正在逐步地消弭赎罪对普通民众的影响。所以说,一些微小的罪过,人们已经不再用赎罪来赎回了吗?”

    “如尤利乌斯二世直接禁止赎罪买卖是不可行的,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反而造成了人们的恐慌与抱怨,事实上,我们必须庆幸人们的愤怒爆发的很早,因为若是时间拖久了,教宗阁下,人们也许会有另外一种想法那就是,赎罪是不是真的有用呢?那比什么都可怕,因为那意味着,人们的信仰会随之动摇,教会所说的话,将会不断地受到质疑。”

    “多么可怕啊。”利奥十世喃喃道。

    “那会是一场灾祸。”朱利奥说:“但现在,我们几乎可以避免了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与教士们,还有学生与老师已经如同蒲公英一般飞扬到各处,他们的成绩就如您看到的,民众们已经明白了,那些微小的罪过,可以通过望弥撒,告解,祈祷与行善事来赎回,而不是只有……赎罪阁下,我们已经可以慢慢地收回赎罪的买卖了。”

    “太好了。”利奥十世说:“虽然它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我总是觉得不安。”

    “因为那是教会与凡俗的统治者最直接的冲突之一。”朱利奥说:“虽然最后的战争不可避免,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第两百六十章 埃吉奥与圆眼睛

    利奥十世对此又能如何,也只能叹息而已,他又找了一些轻松的话题说给自己的兄弟听,好让他快活起来,但教宗阁下也知道,这种宽慰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上的作用,朱利奥是个好孩子,但也顽固的令人无可奈何。

    正如朱利奥所说,卢克莱西亚带走了许多东西,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浮现在他心头的不是悲哀也不是伤痛,而是空洞的虚无,这种虚无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填补的。

    自从利奥十世即位,阿谀逢迎者难以计数,美第奇家族也在罗马有了自己的宅邸,但朱利奥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在皮克罗米尼宫,他的儿子小科西莫也是如此,他怀着千头万绪的忧思回到这座森严的城堡,也是他在罗马的家,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但平时都在这里学习阅读与抄写的小科西莫罕见地不在,朱利奥转过头去,询问服侍自己的修士:“小科西莫到什么地方去啦?”

    “他和埃吉奥先生在一起。”

    他们从伊斯坦布尔回来之后,埃吉奥又一次不辞而别,对此朱利奥一点也不意外,也不生气,他与埃吉奥亦师亦友,也很清楚这位刺客大师崇尚自由的心性,他从不限制埃吉奥,并且对其付出了近似于血亲的信任小科西莫也是如此,但一想到他们刚才提到过的贡萨洛,朱利奥就想到,埃吉奥也已经五十二岁了,他不由得思忖着,是否应该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埃吉奥留在罗马,或是佛罗伦萨,随着时间流逝,他身边的朋友与亲人愈来愈少,他可不希望在将来的一日,他必须要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听到某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他没有让仆从召唤小科西莫或是埃吉奥,简单地洗漱一番后,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换上宽松舒适的便衣与浅口鞋,沿着林木葱茏的小径一路向前,去到亲人与朋友所在的庭院里庭院里的月桂树张开了遮天蔽日的华盖,灰白墙壁被深绿色的常春藤如同手掌般的叶子统治,只有不断涌出泉水的狮首水盂所在的地方,被修士们有意剪除了一些枝条,好让清澈的水不至于受到落叶污染,但还是有些黄白色的小花漂浮在水面上,就像是点缀在从乌蓝天穹上的小星星。

    小科西莫伸出手去,将那些小小的八瓣花拢在手心里,然后用丝帕小心地包裹起来。

    “你搜集这些花朵做什么?”

    “路易丝很喜欢这些花。”科西莫说。

    埃吉奥知道路易丝是谁,说起来,她与科西莫是实质上的表兄妹关系,圣年出生,比科西莫小两岁,但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凯撒.博尔吉亚的遗孀夏洛特公主送到了佛罗伦萨,请求美第奇家族代为抚养,因为她继承了其父凯撒的瓦伦蒂诺公爵的头衔,所以无论是路易十二,还是纳瓦拉国王约翰三世,都有意操纵她的婚姻意图从中取利夏洛特公主那时即将迎来第二次婚姻,她不能把路易丝交给路易十二或是约翰三世,也不敢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最后她唯一能嘱托的人只剩下了艾弗里.博尔吉亚,而艾弗里.博尔吉亚用博尔吉亚在意大利仅有的力量换取了朱利奥对凯撒后裔的庇护。

    “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温柔的人呢。”埃吉奥说,他躺在水泉池边的台阶上,细窄的台阶只有刺客魁梧躯体三分之一的宽度,但他还是稳稳的,一点也没有掉下来的危险。

    “为什么这么说?”科西莫好奇地问道:“我以为我不是一个坏人。”

    “对于那对可怜的女孩来说,你可真是足够冷酷无情的了。”埃吉奥笑嘻嘻地说,那对女奴是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被挑选来服侍科西莫的,她们是对来自于希腊的基督徒,还是双胞胎,有着一双婴儿蓝色的眼睛与柔软的手臂,就算是埃吉奥,也没有见过比她们更可爱的少女,在朱利奥离开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埃吉奥以为至少小科西莫会动一动他的恻隐之心,毕竟他们都知道,这对原本属于皇子的女奴,在服侍过外男之后,就不会再回到皇子身边了,她们或许会被再次卖掉,或是索性处理掉,总之等待着她们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小科西莫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提起她们。

    “我是愿意怜悯她们的,”小科西莫悠然地说:“但她们可未必愿意怜悯我们。”

    埃吉奥轻声笑了起来,事实上,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朱利奥身边有着更多的美人,但苏丹并没有提出要将她们送给朱利奥,倒不是因为他太吝啬,而是只有如苏莱曼这样的年轻皇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尝试,当然,也有小科西莫确实还是个孩子的缘故,今后他将要受到的诱惑还要多得多呢。

    “但在你身边,除了路易丝,我也没有见到别的女孩,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埃吉奥说:“只要选中了一个人,那么其他人就再也不能被你们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这不好吗?”科西莫微笑着回应道:“坚贞是美德。”

    “你现在已经是努奥罗大公,”埃吉奥说:“名义上你只有十一岁,你今后的道路还很漫长,而你将要获得的荣耀也要比今日更多,你考虑过吗,站在你身边的人,不但要与你一同享有这份荣耀,也同样要承受这份压力。”

    “路易丝很好。”

    埃吉奥注视着他,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小科西莫还是个天真而又温柔的幼童,到了罗马,他就成长为了一个可信的少年,而在伊斯坦布尔之后,他的躯体与面容虽然没有明显的改变,但他的心性确实更加成熟了一开始,埃吉奥并不能理解朱利奥为什么要将小科西莫带到奥斯曼土耳其的宫廷里去,那里固然是最为黑暗与可怕的地方,但作为客人,他们是无法看到被金子与香料掩藏的种种污秽的直到他们终于离开了那里,埃吉奥才忽尔恍然,朱利奥要让小科西莫看的,乃是最为尊贵与独专的统治者的权威所能达到的极限这是欧罗巴所有的国王与大公都无法碰触到的极限,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才是真正的万民之主,所有人的主人,这个古老帝国的制度注定了他能够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哪怕是唯一长成的皇子,皇子的母亲,数以千百计的奴隶,以及一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性命,对于苏丹来说,也只是一个命令,甚至只是一声不悦的轻哼,或是轻蔑的一瞥。

    如果一切顺遂,作为美第奇家族的家长,与圣父在俗世的代理人,小科西莫是必然要成为意大利的国王的,而依照朱利奥的预想,这座半岛将会统一为一个完整的国家,没有自由城市,没有公国与邦国,没有任何得以独立于国王统治的存在,也就是说,小科西莫所掌握的权柄,主宰的领地或许会比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还要博大、广阔,他又是那样年轻,几乎没有遭遇过任何挫折,若是他放纵了自己,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的灾难只怕更甚于博尔吉亚的凯撒。

    啊,对了,埃吉奥在心里说,小科西莫的身体里也有一半博尔吉亚的血。

    所以这是小科西莫必须上的一课,就像你要将一柄锋利的剑交在一个孩子手里,比起教导他如何挥舞它击败敌人,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这柄利剑能够造成怎样可怕的伤口。

    可正是因为如此,埃吉奥并不赞成让另一个博尔吉亚的后裔成为科西莫的妻子,哪怕她正是美第奇家族所需要的,一个真正的王室成员。

    埃吉奥知道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也有着相似的担心,尤其是等到小科西莫需要缔结正式婚约的时候,朱利奥,美第奇可能也已经换上了圣洁的白袍,既然如此,小科西莫的婚姻就不再那么单纯了,他们需要考虑到之后的许多事情一位选帝侯或是大公的女儿,或是姐妹或许会更为合适。

    只是如果朱利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一定会感到好笑的,在他的计划中,从来就没有小科西莫的婚姻,一来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如同他母亲一般的苦;二来,环绕着这座半岛的国家几乎都对它充满了贪欲,在他们的心中,分裂的半岛才是最好的半岛,除非它愿意落入自己的囊中,而朱利奥等人所做的事情,无疑就是从这些凶猛的野兽嘴里夺下这块甜美的好肉,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就算他们的公主可以成为这里最尊贵的女性,又怎么能比得上他们头上的又一顶王冠?

    这样说来,倒不如让小科西莫自己选择呢,他爱谁,就是谁,而且让朱利奥来看,也许是因为命运多舛的关系,小路易丝要比同龄人稳重与内敛的多,她又在母亲身边长大,接受的是正统的宫廷教育,要说,如果她的父亲不是凯撒.博尔吉亚,一个教皇的私生子,反对的声音或许还不会出自于佛罗伦萨,而是出自于布卢瓦或是潘普洛纳(纳瓦拉的都城)。

第两百六十一章 欢迎宴会

    于是朱利奥是带着这么一个好心情去到雷蒙.德.卡多纳将军的欢迎宴会上的。

    利奥十世是个相当有品味的人,但他也同样喜好奢侈,充足的美味食物、成桶的酒、辉煌的灯火、往来穿梭的仆人固然是一场盛大宴会的必备品,小丑、杂耍艺人与娼妓更是宴会上不可缺少的点缀,数以百计的达官显贵被邀请到“银宫”里,这里曾经属于博尔吉亚,然后又被觊觎已久的大洛韦雷枢机收入囊中,他死后洛韦雷家族遭到了尤利乌斯二世毫不留情的打击,于是它又被奉献给了当时的一个黑衣宗教法官,这个宗教法官很快就堕落在了酒色之中,他被曾经的同僚判处了死罪后,他的家人就匆匆把它卖给了乔.美第奇。

    乔.美第奇在成为利奥十世后,立刻重新修缮了银宫,并且重新命名为“马尔斯宫”,不,没有其他的含义,这里纯粹是为了纪念他的叔叔,年少早夭的朱利阿诺,美第奇家族的御用画家波提切利创作的《维纳斯与马尔斯》一画中,沉睡的马尔斯正是以朱利阿诺为模特。

    不过,与其说是重新修缮,倒不如说是重建,博尔吉亚的风格完全不符合利奥十世的喜好,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家族,它们给美第奇家族留下了许多深刻的伤痕,于是他索性尽可能地抹去了博尔吉亚的许多东西,现在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是一座宏伟的白色大理石建筑,u型,开口向外,环抱着一个广阔的广场,像是一个向着宾客们伸出双臂的热情主人。

    时值九月初,天气逐渐凉爽了起来,马尔斯宫位于群山大湖一翼,按理说应该更为清凉但人们一接近这里,还是能够感到热浪迎面而来,因为从能够看见马尔斯宫开始,平坦的道路两侧就有无数火把熊熊燃烧,将死寂的黑夜化为热烈的白昼。

    巨大的广场上除了火把,还有蜡烛,它们的数量如同繁星,照亮了人们的面孔,让他们的珠宝熠熠生辉,蒸发着玫瑰与薰衣草的香气。

    身着白衣的仆从与身着细纱的娼妓游走在人群之中,他们托着银盘,银盘里堆满了甜蜜的点心与加了冰块的酒水,仍由人们随意取用,等他们进到大厅里,更是不由得为那些如同树枝般稠密的黄铜灯枝,卵石般随处可见的精美白瓷,繁花般绚丽多彩的丝毯,以及厅堂正中,那座喷涌不断的葡萄酒喷泉而满心欢喜。

    宴会的桌椅如同之前的几百年那样安置,主人与贵客落座在台阶之上的长桌前,有高靠背的椅子可坐,其他不那么重要显达的客人屈身在台阶下的条桌前,坐着的也只是条凳,他们的周围围绕着仆役、娼妓与乐师,而更远处是画师与吟游诗人,他们要负责将这个盛大的场面以绘画与诗歌的方式记录下来。

    万幸,因为某人的洁癖,这里没有老鼠与狗儿在人们的脚下到处乱窜,宾客们也已经习惯了文雅地使用刀叉切割运送肉块,用汤匙喝汤,独自用一个杯子,虽然许多顽固的教士还是认为用手指进食更符合教义,但在这里显然没有那种令人不快的蠢货,而且就算有人更常用手指,也会不由得想要试试那些精美的银刀叉,光滑的白瓷汤勺与玻璃酒杯,这些是每个人都有的,让人们更是惊叹于美第奇家族的豪奢。

    长桌上的餐具更是华美,骨瓷镶嵌着金线,与一旁的金刀叉相互交映,天鹅颈脖般秀丽的玻璃杯盏上铭刻着利奥十世的纹章与名字,与线条优雅的花朵在它们上方,就是真正的花朵,沉甸甸的小白玫瑰拥挤在一起,向着乳色的亚麻与赤红色的丝绒垂下头来。

    各式各样的美食与葡萄酒被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人们痛快地大吃大喝起来,这场宴会是为了欢迎西班牙的卡多纳而召开的,就是为了让主人与宾客快乐的,他们在此尽情放纵,才能抵消对于战争的恐慌与焦灼,很快地,就出现了醺然欲罪的人,倒是长桌上的人还保持着清醒,利奥十世比起酒更喜好蛋糕与烤肉,而雷蒙.德.卡多纳几乎没有这个心情,至于朱利奥,他从来就不会暴食暴饮。

    一个装扮得犹如示巴女王的娼妓身形摇曳地走上前来,她伸展的双臂上托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银盘,银盘上堆满了蜂蜜腌渍的杏干,这是利奥十世最新的心头好,他见了立刻示意娼妓将盘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去抓。

    但他的手还在空中的时候就被另一个人捉住了,那个娼妓十分惊讶,因为她想不到谁敢如此对待圣父,不过很快地,她就释然了,那是坐在教皇身边的枢机朱利奥,他既是教皇的兄弟,又是教皇的得力臂助,或者说,是教皇的代言人,人们都说他是罗马的无冕之王朱利奥没有再看那个娼妓第二眼,而是抓着利奥十世的手,把它塞回到教皇的袍子里去,“我说过吧,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朱利奥责备地看了一眼利奥十世浑圆的肚子:“你的腰围要降到三尺之内才行。”

    利奥十世立即愁眉苦脸起来,他可是受够了朱利奥的约束,不过他也知道朱利奥是为了他好,其他不说,有朱利奥监督与调整,他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动辄失眠、抽搐、口干舌燥了,记忆力也好了许多,只是不能随心所欲地饮酒,暴食,尤其是甜点,让他痛苦地连弥撒时的祈祷都虔诚真诚了许多上帝啊,他的这个兄弟有时候可真像是一个魔鬼,不折不扣的,而且他身边的仆从,教士与嬷嬷都认为朱利奥是对的,毕竟他师从庇护三世,谁都知道,庇护三世有着如同男巫一般的高超医术。

    朱利奥叹了口气,轻轻地招招手,从仆从那里取过一只很小的瓷盘(原先是用作放置调料用的),用干净的银勺舀了两三个杏干放在瓷盘里,然后在利奥十世悲痛欲绝的注视下,瓷盘放在教皇面前,其余的杏干则连着银盘一起给了那个娼妓。

    那个娼妓不禁眉笑颜开,因为既然是从枢机手中赏赐给她的,那就代表着,不但是杏干,就连那个银盘也是赏赐的一部分,蜂蜜杏干固然是昂贵,但怎么比得上有着精美的浮雕,镶嵌着珍珠与红宝石的银盘呢,她紧紧地抓住了银盘,与另外两个娼妓分享了盘子里的杏干。

    利奥十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边将杏干放在牙齿间磨着这也是朱利奥回到罗马后他练就的新本事,好让快乐的时光能够更长一些。

    朱利奥再次打量了一下教皇面前的食物,就转过头去,端起酒杯,只是他几乎不喝酒,只是略作示意罢了他的视线在宾客中来回穿梭者,神圣联盟中的国家与自由城市的使者必然是此次宴会的座上宾,还有一些实质上的中立地区譬如说,热那亚与低地国家,他们的使节也在这里,还有的就是虽然不属于教皇,却臣服于朱利奥.美第奇的托斯卡纳防御战线上的城市的使者,佛罗伦萨,锡耶纳,新城加底斯,卢卡,比萨,皮翁比诺……更有一些朱利奥提拔起来的教士,他们几乎都是从罗马或是佛罗伦萨的学校里出身或是接受过指导的,也是朱利奥期望的教会中坚力量,还有的就是美第奇的盟友们,他们几乎都是行会的首领或是家族的家长,他们与朱利奥对视的时候,无不俯首以示尊敬。

    而就在这个时候,厅堂的角落突然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喧嚣声,朱利奥侧头望去,发现那里正围拢着一些人,而等到人们惊骇地让开,一个满口鲜血的娼妓步履踉跄地跑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顿时变了朱利奥认出了她,就是那个送上了蜜渍杏干又被他赏赐了银盘的娼妓,在她身后,是两三个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

    她也看见了朱利奥,视线交汇,娼妓翕动着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朱利奥不听也知道,她一定是在喊“救命!”

    但他根本无暇去看顾一个陌生人,他旋风般地转过身,看向利奥十世,而利奥十世的手指还放在嘴里没有拿出来他之前正在吮吸手指上的蜜糖,在朱利奥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立刻将手指更深地探入喉咙,想要让自己呕吐,但他的肠胃已经剧烈地绞痛了起来,手指也失去了力气,他的眼前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朱利奥有力的手臂正在紧紧地抱着自己,然后他在喊:“有刺客!”紧接着便是连接不断的简短命令。

    这里有许多人都是慈悲修士会的成员,他们不但如同教士一般的学习,也如同军士一样地训练,这让他们不会如同普通人那样遇见事情就开始惊慌失措,也懂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这时候,他们就如尖锥一般从纷乱的人群中显露出属于自己的尖锐,如果此时有人从上往下俯瞰,就能看到以这些慈悲修士会成员为中心,人们迅速地平静了下来,并且开始甄别自己身边的人对于刺客来说,这是最糟糕的局面,因为混乱才有利于他们的逃遁。

    果然,很快地,有两张陌生的面孔被推了出来,他们一开始还想负隅顽抗,凭借着有毒的弩箭与敏捷的身手逃走,但还是被刺网与短火枪留在了庭院里,刺客很快地被拖了下去,接受审讯,惊魂未定的人们才来得及去关注圣父的情况。

    辛运的是,利奥十世虽然也吃了有毒的杏干,但因为朱利奥的关系,他只有两个,而且细嚼慢咽延缓了毒杏干进入肠胃的速度,在当即灌下了新鲜的牛乳,又用药草催吐之后,他的情况已经得到了稳定,只是他的身体可说不上健壮,于是圣父被转移到了他的房间里,在他勉强回复了一些神智后,就指着朱利奥,将教会的一概事务都交在了他的手里,就又昏迷了过去。

    一些古板的教士也质疑过枢机主教朱利奥.美第奇所拥有的权势是否过大,现在他们倒要感谢起这样的状况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罗马竟然只是轻微地震荡了几天,就又回复到原先的样子。

    罗马的人们当然不讨厌利奥十世,他给了罗马的人们许多工作,以及发财的机会,也恢复了圣物与赎罪的买卖,更是重新修缮了圣彼得大教堂,在这里聚集了难以计数的艺术家、娼妓与工匠,令得罗马又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中心。他们在圣彼得广场与大教堂前点燃蜡烛,为这位乐观而温和的教宗阁下祈祷,心中倒不是那么慌乱,当然,猜测利奥十世如果确实发生了不幸,那么继位的教皇会不会仍然是个美第奇几乎是每个房间里或是人们的心里都会窃窃私语的事儿。

    朱利奥.美第奇之前的打算全都落了空,利奥十世已经排出了大部分的毒药,但已经起效的那些却已经对他的肠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在这个不可能有手术与针对性药物的时代,这样的伤害只能交给时间去治愈,而且,就算有人能够代替朱利奥行使教皇副手的职责,朱利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罗马,离开利奥十世的身边,他甚至不再回到皮克罗米尼宫,而是住在了梵蒂冈宫,他的房间就在利奥十世的卧室旁边。

    审讯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明面上是异教徒,实质上是法国人,但后面可能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手笔。

    马克西米连一世或许不知道在那场惊心动魄的王位争夺战中朱利奥.美第奇究竟担任了怎样的角色,但西班牙的女王胡安娜一世无疑正是他的拥趸,而且很明显,这位来自于美第奇家族的枢机也正是这位女王的支持者,而且慈悲修士会的迅速扩张也确实引起了一部分选帝侯的不安与不满,他们由此想要铲除朱利奥.美第奇最大的倚靠并不奇怪。

    法国人的动机更是无需多说,教皇的神圣联盟与路易十二最大的,也是决定性的战争迫在眉睫。

    明日本章增加一个番外。

第两百六十二章 拉文纳会战 (上)

    拉文纳位于博洛尼亚与里米尼之间,与许多意大利城市一样,建城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古罗马时期,因为东罗马帝国曾经以它为中心都城的缘故,它也被称之为意大利的拜占庭但它被选作会战的战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位于亚得里亚海的近海平原,有着一片旷阔的战场,无论对于骑兵,还是对于火炮都是相当有利的。当然,骑兵指的是路易十二的敕令骑士,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的时候,敕令骑士在福尔诺沃遭遇到了他们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挫败那也是朱利奥.美第奇第一次直面战争那冰冷残酷的锋砺,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教皇特使,被视作博尔吉亚的附庸。

    但在那场战役之后,敕令骑士们在新王路易十二的大力襄助下,重新整修了自己与马匹的装备。单纯的增加板甲厚度已经被证明不可行,不过,除了之前已经有一位工匠想出了冷锻后再次热处理以增强盔甲强度的法子之外,还有另一个工匠,前者获得的重赏让他受了刺激,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最后从孩子拿在手里玩耍的蚶壳上取得了灵感,通过冷锻的手法在盔甲上打出放射性的棱条前胸甲片上下左右各有六根棱条,脊背上的棱条高高耸起,向着两侧展开,犹如失去了羽毛只余骨骼的双翼。

    这些突出表面大约有五分之一寸左右的棱条,在面对长矛、刀剑或是弹丸的时候,可以起到加强肋的作用,能够在铠甲厚度不变的情况下,增强强度,而那些棱条凸起后形成的弧形凹陷,也能够引导一些致命的打击力量沿着棱条向着两肩,两肋,腰侧的缝隙散失,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伤。

    敕令骑士们立即试验了这个新的想法,结果是令人欣慰的,虽然无法如同无视箭矢一般无视火枪的弹丸,但比起福尔诺沃战役时的惨痛遭遇,用作标靶的盔甲所受的损失还在骑士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第三个工匠也提出了他的新看法,那就是将胸甲的前胸进一步地隆起,形成如同一个鸡胸般的结构,减少火枪弹丸的受力面,这个想法在经过测试后也被接受了,只是骑士们可不愿意被称之为鸡胸骑士,所以它被改称为“鸠胸。”

    路易十二还有意从意大利人那里弄到短柄火枪,他的使者找到了据说发明了这种短柄火枪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但他矢口否认,虽然知情的人说,正是他的一个刺客朋友使用过这种短柄火枪路易十二想要继续深究下去的时候,被阿萨辛刺客们警告了,虽然这让法国的国王万分恼怒。而敕令骑士们也劝说国王说,新武器或许足够犀利,但大战就在眼前,他们抽不出时间去熟悉和练习它们,路易十二才终于悻悻然地将这件事情放在了他之后的计划里。

    不过,正如敕令骑士们所言,战役的胜负并不在于一两件精致的小玩意儿,虽然敕令骑士在福尔诺沃与之后与西班牙人的切尼里奥尼战役中受过火枪的苦,但他们只是警惕,却并不认为,这种武器可以一举将万千法兰西人引以为豪的敕令骑士驱赶出战场。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认为的,更是决心要以一场胜利来证明这一点。

    收割季节过去之后,冬季到来之前,法国人的两万五千人与神圣联盟的两万一千人终于在拉文纳的平原上对视了。

    不,正确点说,应该是他们的火炮那黑森森的眼睛先行对视在了一起,自从更小型,更轻巧或是更强力的火炮被所谓的西班牙人贩卖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后,大公与国王,还有红衣主教们很大的一部分支出就被用在这上面,而为了迎接这场战争,路易十二与利奥十世更是不惜血本

    西班牙人的卡多纳将军在轰鸣的火炮后方眯起了眼睛,他没有看到国王的旗帜。

    “你找到过国王了吗?”他问身边的人。

    而他身边的人正是一个慈悲修士会的教士,他举起了一个单筒望远镜,从旗帜看到下方的士兵,“没有,”他说:“我没有看到国王,路易十二很有可能不在这个战场上。”

    “也有可能,毕竟这个战场是我们早已决定的,查理八世曾经沦为我们的特拉诺瓦公爵的阶下囚,显然路易十二是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卡多纳这样说道。

    这个过于蹩脚的笑话只换来了修士礼貌的一笑,但如卡多纳的心意,他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交给了联盟军的统帅,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

    他的主人是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年小科西莫.美第奇,虽然他已经被册封为努奥罗大公,但他至少应该在成年之后再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但原本应当出现的这里的朱利奥.美第奇因为利奥十世遭到刺杀,而不得不作为教会的砥柱留在罗马,但如果作为神圣联盟统帅的人是西班牙的贡萨洛,而不是西班牙的卡多纳,他或许还能交付信任,但卡多纳虽然他向圣父发过誓,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没有遭受过沉重的打击,也没有什么可观的荣誉,这样一个平庸之辈,对上凶狠狡猾的路易十二,实在令人忧心。

    于是小科西莫就向他的监护人,以及事实上的父亲推荐了自己。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前往拉文纳的,那样就是个笑话了,他带着五百人的火枪手,一千名步兵,他们都来自于努奥罗与加底斯,同时他身边环绕着阿萨辛的刺客与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们。

    在小科西莫的手里,还有另一只望远镜,这是他的父亲,也就是美第奇枢机在临行前交给他的,他把它举起来,向着法国人的阵地看去,就和之前的修士那样,他看不到国王的旗帜,只能看到密集涌动的士兵,还有他们的统帅加斯东.德.富瓦,他是一个有着卷曲红发的年轻人,虽然穿着整套的盔甲,却没有戴上头盔,小科西莫将望远镜向着左右移动从这里,他可以看到法国人的布置,加斯东虽然年轻,但从排兵布阵上来说,他有着西班牙人卡多纳无法拥有的天赋两万余名士兵在他的指挥下沿着河岸井然有序地排列整齐大约八千名加斯科涅的弩手与皮卡第的长枪兵,还有那些那不勒斯的安茹贵族们,向路易十二奉献的四千名雇佣兵从火枪手,步兵,弩手与长矛兵一应俱全,整合成了战线的左翼,而右翼则被加斯东交给了将近一千的敕令骑士,与两千名轻骑兵,还有一些预备队。

    最前方还是火炮,三十门小型火炮不断地发出怒吼,加斯东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砌筑起更大的平台,将准备用来轰击拉文纳城墙的大型火炮对准了神圣联盟的骑兵队伍用来轰击城墙的大型火炮所有的威力与小型火炮完全不同,它们发射的甚至是铁质的炮弹,虽然此时的铁炮弹也只是个实心的铁球,但铁的材质就意味着它们不会如难以打磨的石弹那样无法紧密地贴近炮筒内壁,火药产生的推力可以完全地作用在炮弹上它们原先面对的就是石头的城墙,而现在被用来打击软弱的血肉之躯,结局可想而知卡多纳看着一颗黑色的铁质炮弹蹦跳着从他的阵地里拖拉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小径来而这条小径上原先至少站着三十个重骑兵和他们的马。

    这种暴戾的打击既可以消磨敌人的胆气,也同样会激起他们的怒火,神圣联盟一方的轻骑兵们竟然在没有卡多纳命令的情况下,策马提缰,向前冲去,这下正中加斯东的下怀,正在磨刀霍霍的敕令骑士迎上前去,两支骑兵队伍顿时交缠在了一起。

    卡多纳忍不住大声诅咒起来,西班牙人的火炮只比法国人的多,他已经命令后备的火炮上前,虽然因为他是前来支援拉文纳的缘故,没有携带大型火炮,但密集的发射可以弥补这个弱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他相信敌人必将溃败。但现在骑兵们与敌人在一处交战,火炮齐射只会同时造成敌人与已身的伤亡这就是他的不足之处了,无论是在西班牙人,还是在意大利人这里,他的威望都没有贡萨洛高,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怎么信服他,在战场上,这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战术,自己的声音,结果就是必然被敌人各个击破。

    更不用说,敕令骑士们原本就是整个欧罗巴最为善战的马上强者,西班牙人的重骑兵根本没有办法与之对抗,何况为了对抗火枪,敕令骑士的盔甲与马匹的铠甲都经过好一番整修,这让西班牙重骑兵原先的计划劈砍马匹,完全没能达成他们想要的战果,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如同成熟的果实那样落下马来,在战斗结束后,经过统计,二十八个骑兵队长,有十一个阵亡,七人被俘,其余人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还有近三百名他们的骑兵被杀。

    当然,此时的卡多纳是不可能去计数的,但他有眼睛,可以看到神圣联盟的左翼已经出现了一片令人恐慌的空白,这里原本应当填充着上千名重骑兵,现在却都被那些愚蠢又狂妄的骑兵队长毁了。

    这时候,这位才能平平的统帅又犯了一个错误,他还在固执地要求后备的火炮上前,想要用火炮遏制住敕令骑士的进攻。

    他的想法或许没有错,因为在西班牙人的左翼遭受到莫大的失败时,他们的右翼,也就是面对着加斯科涅弩手的火炮发挥了前所未有的威力,即便只是小型火炮,但那些弩手身上却连铁质的盔甲都罕见,他们的勇气就和皮甲一样薄弱,在火炮的威胁下,他们的阵线瞬间粉碎,每个人都在慌乱地后退,逃跑,而他们身后就是皮卡第的长枪兵,他们在加斯东的命令下,将长枪放下,逼迫这些懦弱的人重新面对他们的敌人结果是更多的死亡,这不是是否缺乏勇气的问题,也与技巧或是能力无关。

    弓弩的射程显然是无法与火炮相比的。

    但卡多纳的错误就在于,他没有领会到,既然弓弩的射程无法与火炮相比,敕令骑士的移动速度与火炮的移动速度也是完全不对等的,火炮犹在半途,敕令骑士却已经剿灭了任何一个敢于阻挡他们的敌人,策马杀进了联盟军队的阵地,也就是卡多纳先前看到的空白位置。

    在敕令骑士们开始冲击神圣联盟军队的侧后方时,加斯东也开始重新组织起那些弩手与长枪手,向着西班牙人的阵地发起第二次进攻。

    眼看神圣联盟的军队就要陷入溃败之中,一支一直没有被卡多纳放在心上的队伍突然出现在那些敕令骑士的后方他们正是来自于加底斯与努奥罗的火枪手,虽然说是火枪手,但他们也是身手敏捷的骑兵,他们就如同游戏一般地驾驭着身下的马匹,在敕令骑士的周围轻巧地往来回旋,不断地向他们丢掷一落地就会爆裂的小铁球。

    那些小铁球,爆裂后不是起火,就是飘散出一阵阵具有强烈刺激性的烟雾,再严密的盔甲也无法阻止气味的蔓延,而且他们还有马动物的嗅觉更灵敏,也更加无法忍受,而骑士们一旦失去了对马匹的控制,他们的威力也就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

    敕令骑士的首领巴亚尔,是个性情沉稳的年轻人,忠诚而宽容,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由得被这种卑劣的行为激起了怒火,他强忍着烟雾的刺激,高呼着国王之名,带动着另外几名尚未被烟雾波及到的骑兵对无耻下作的敌人发起了进攻。

    加底斯的骑兵们见状立即飞快地逃走,重装骑兵在速度上确实无法与这些卑劣的混蛋相比,敕令骑士正要回转,那些骑兵就又哒哒哒地跟了上来。

    巴亚尔气得发抖:“我们的弩手呢?”他喊道。

    “还在战斗!”一个骑士回应道,巴亚尔只得期望加斯东,他的朋友与统帅能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加斯东注意到了,他指挥一部分弩手向着西班牙人的左翼进攻,这里的骑兵阵线已经被敕令骑士摧毁,只有零散的步兵与长矛手,他们见到前后都有敌人,早就升起了投降的念头,所以这些弩手竟然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他们可以说是轻易地嵌入了西班牙人的薄弱环节,即将与敕令骑士汇合。

第两百六十三章 拉文纳会战 (中)

    若是从高处俯瞰的话,你可以看到拉文纳河畔呈现出了一个奇特的衔尾蛇图案神圣联盟的左翼已经被敕令骑士与加斯科涅的弩手占领,正在继续向着神圣联盟的侧后方进攻,但就在神圣联盟的右翼,西班牙人与意大利人凭借着火枪与火炮,向着法国人的军队气势汹汹地扑去虽然这种气势只能说是暂时的,因为正在向法国人发起进攻的步兵与轻骑兵没能发现他们的后方已经失守,他们将要腹背受敌,但他们很快就会发觉的。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并不被卡多纳看重的托斯卡纳军(即加底斯,佛罗伦萨,卢卡与比萨,还有皮翁比诺)的骚扰给了卡多纳一丝喘息之机,他命令他的轻骑兵前去迎战敕令骑士,将他们与加斯科涅的弩手分割开,而几乎被敕令骑士扼住咽喉的托斯卡纳的火枪手们立即勒马回转,绕过敕令骑士与西班牙轻骑士的战场,向那队弩手发起进攻他们的短柄火枪固然无法奈何身着重甲的敕令骑士,但对于只有皮甲与链甲的弩手来说,却是极其可怕的经过列奥纳多,达芬奇与朱利奥.美第奇研发与完美的短柄火枪射程可达五百尺,每分钟可以连发六到八次,在不断升腾的烟雾中,密集的弹丸在离开枪膛的时候,如同雷霆那样在人们的耳边爆响,一些人被射中了头部,立即痛苦地死去了,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圆形的铅弹丸会在柔软的躯体中翻滚变形,若是被射中了躯体与四肢等不那么致命的地方,它们带来的巨大痛苦依然会令得人们失去继续作战的力量与勇气,即便没有在战场上死去,现在的医疗条件也不允许他们得救铅弹丸几乎没有可能被全部挖出来,留在体内,铅会进入血液,受伤的人依然难逃一劫。

    毫无疑问,在武器与装备上,来自于托斯卡纳地区的人们是有利的,但他们也有着新军不可避免的缺憾,那就是他们没有经过真实的战争,先前游戏般地阻扰敕令骑士的前进,以及压制性地对抗加斯科涅的弩手,还能说游刃有余,或者说,他们还未深入感受到战场的残酷当第一个火枪手从马匹上跌落下去的时候,他和他身边的同伴都吃了一惊,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他立刻就被拔出了短剑与弯刀的弩手围拢起来,直接刺死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弩手们抓紧了这个机会,大举反攻,甚至将这些可怜的火枪手们驱赶到了骑兵战场的边缘,现在火枪手们竟然被夹在了法国人的军队之间。

    “果然还是不行啊。”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战场情况的某人说道,他正是朱利奥从西班牙调回的拉尔夫,他以西班牙的军火商人的身份在意大利以及周边诸国做着令无数人咬牙切齿的生意,期间遭遇了不少危险,但报酬也相当可观,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爵爷了,在努奥罗,他有着一片大公赐封的领地,虽然狭小,贫瘠,却有着一个小而深的港口,这就足够了,毕竟他从来就不以田地与葡萄园为生。

    若是一个甘愿平庸的人,从一个雇佣兵成为爵爷大可以就此心满意足,毕竟十之**的雇佣兵最后的结局就是丧命战场或是醉死路边,但别忘记,拉尔夫从一开始,就有着如同斯福尔扎的野望,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可能成为一个大公,但一个伯爵,一个勋爵,却完全是有可能的,毕竟他正在为将来的教皇与意大利的国王效力,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妻子,和好几个孩子,一个港口还不足以让他安享天年。

    所以虽然已经两鬓霜白,他依然还是向朱利奥.美第奇,他的主人诚恳地请求,来到这个危险的战场上的缘故。

    这样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在获得努奥罗大公,也就是小科西莫.美第奇的允许后,他率领着一队雇佣兵,插入到慌张散乱的火枪手中,他大声地喊叫着,毫不畏惧,即便这样的行为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确实成为了弩手们的靶标,但如同敕令骑士一般的重甲让他只是受了一些轻微的伤,而在更多的敌人围拢上来之前,拉尔夫与他的下属已经将托斯卡纳的火枪手们再一次聚集起来,更多的空心铁球落在弩手中间,带来火焰与恼人的烟雾,与此同时,他带领着火枪手们飞速地后退,拉开距离刚才这些火枪手们犯的错误就是拉近了与弩手的距离,让弩手们的弓弩能够伤害到他们,之后更是与弩手们纠缠在了一起。

    他们的优势原本就在距离与速度。

    科西莫.美第奇,努奥罗大公放下了肩膀,虽然依然眉头紧锁有了望远镜,他即便远离战场,也能够清晰地了解到战争的冷酷与血腥,那些熟悉的面孔,或是陌生的面孔,那些同伴,下属与敌人,他们都是有血肉的,活生生的,但在战场上,他们简直与受屠戮的牛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的鲜血迸溅,一样的皮肉翻卷,一样的狼狈与不堪,与他在画册与书本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这里没有耀眼的刀剑,没有华丽的斗篷,没有雪白的面孔与俊美的面容,每个人都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的,在战前还能保持光亮鲜艳的衣服与甲片,在疯狂的搏杀与仓皇的逃亡之后,覆上了自己与敌人的血,还有飞扬的尘土、恐惧或是愤怒的汗水或是泪水。

    若说,小科西莫在伊斯坦布尔看见了一个君王所能达到的极致,那么在这里看到的就是作为一个统帅可以达到的极致,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人,但他们都只会因为来自于统领他们的人的一个命令,活着,或是去死。

    小科西莫甚至要感谢起自己的谨慎,虽然他愿意作为父亲的喉舌与耳目来到拉文纳,却没有妄尊自大地要求成为这里的指挥,他简直不敢去想,如果这些火枪手,这些好年轻人,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来到战场上,悲惨的死去,或是终生残疾的话,他受到的压力会有多大,虽然他今后必然会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但此时,他不由得希望它不要来的太早。

    而就在此时,战局突然又发生了变化,那就是加斯东.富瓦早先在拉文纳河对岸布置的火炮阵地骤然露出了险恶的獠牙,就在卡多纳指挥的步兵向着法国人的阵地冲锋的时候,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了出来,当然,这不能责怪卡多纳,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没能想到这样的情况会发生拉文纳河毕竟还是一条河流,不是小溪,而且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法国人的。

    雪上加霜的是,加斯东在河岸对面布置的同样是针对城墙的大型火炮,射程远,炮弹磅数重,即便间隔着一条河流,依然可以在人群中犁出一条条血腥的沟渠。

    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巧合,两翼的战局都陷入了胶着状态,但即便是小科西莫,也能看的明白,最终获得胜利的可能还是法国人,因为相比起法国人的军队,神圣联盟的军队组成要更复杂一些,那些意大利雇佣兵们已经对这个不断产生巨大伤亡的绞肉机产生了畏惧,只要他们一发觉死亡还会继续,并且随时可能落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走。

    小科西莫率领的士兵或许不会,但他们还是新手,之前产生的问题依然会有,就连拉尔夫,也不得不让他们与战场拉开距离,凭借着马匹与火枪的优势纠缠敌人,而不是如同狂风暴雨般地直接进攻更幸运的是,法国人的敕令骑士们也正在追击神圣联盟的统帅卡多纳,暂时顾不得那些令他们愤怒狂躁不已的陌生人。

    弩手在托斯卡纳军队这里遭到了挫败,但敕令骑士没有,蛇就快咬住自己的尾巴了法国人的军队,即将首尾相接,而在他们的“怀抱”中,就是神圣联盟最主要的力量所在。

    在战场之外的小科西莫可以发现这点,卡多纳将军凭借着望远镜与之前的经验,当然也能发现这点,现在他的军队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一部分就是那些罔顾他的命令,因为一时的损失而气恼到失去理智,被敕令骑士收入囊中的骑兵队伍,现在他们不是溃散,就是死了,或是被俘;一部分是意大利的雇佣兵们,他们环绕在战场边缘,或是坠在后方,好像与这场战争没有太大的关系;另一部分,也是卡多纳现有的最可贵的军队,是西班牙人的方阵步兵,卡多纳之前采用了典型的纵队部署,以便在守卫阵地的时候,能够提供足够的后备力量,但开战之后,表现不佳的加斯科涅弩手退出了他们占据的领地,皮卡第的长枪兵不得不直面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被击溃了,即便之后加斯东.富瓦再一次组织起了进攻,却还是难以反转局面。

    当西班牙人站在了法国人的阵地上时,最前方的士兵甚至高兴地呼喊起来,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胜利了,但作为士兵,他们是无法看到他们的中腰是如何被拉文纳河岸对面的火炮截断的,也看不到他们的尾端是如何被敕令骑士一点点吃掉的,败亡紧随在暂时的胜利之后,即将彻底地吞没他们。

    卡多纳或许不是一个具有作战天赋的人,但他既然自诩为一个不曾尝受过巨大失败的人,在品味战场局势这一方面也不是一个蠢人,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混乱局面对己方非常不利,他发出命令,让身边的士兵们聚合起来,以方阵为单位向外冲锋,失败或许难免,但至少可以挽回一些损失。

    此时拉尔夫已经回到努奥罗大公身边,虽然他知道现在的局面不是朱利奥.美第奇以及圣父想要看到的,但作为一个雇佣兵队长,他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尽可能地,如朱利奥,美第奇要求的,保证他们的火枪手与步兵不至于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伤亡太多,是的,他明白,一个曾经经过大战的士兵是极其珍贵的,就算他老了,或是受了伤,也要比一个强壮的毛头小子强,看看那些火枪手吧,他们几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在死亡的面前,人们总是成长得很快。

    而就在年少的努奥罗大公身边,那个慈悲修士会的修士,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西班牙人卡多纳,在察觉到这位才能平庸的统帅的企图后,他的嘴角不悦地下弯,原本就令人觉得阴险小气的面孔变得更加阴沉了,他看向小科西莫,“殿下,如果可以,我想我需要离开一会。”

    “您想要做什么?”小科西莫问。

    “我想试试,”修士,或者说,修士装扮的马基雅维利说:“听说我们的敌人,法国人的统帅加斯东是法王路易十二的外甥,虽然有着相当卓越的战略才能,事实上却相当的年轻。”

    “年轻人又如何呢?”拉尔夫好奇地问道。

    “年轻人,尤其是这样有着高贵血脉,出色天赋的年轻人,总是免不了有些傲慢与自大的。”马基雅维利说,“当然,不是在说您,殿下。”他及时地补充道。

    小科西莫注视了一会纷乱的战场,他们开战的时候正在晨祷之后,现在已是正午,烈日当空,虽然深秋时分的光线已经不再如夏日那样灼热,却也无比刺目。

    “去吧,”他说:“但请向我发誓,您会安然归来。”

    “当然,”马基雅维利说:“我也是一个阿萨辛呢。”

    拉尔夫目送着马基雅维利与几个同样来历莫名的陌生人离去,只一眨眼,这些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拼命地搜索了一会,一无所获,“他们要去干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大概,”小科西莫想了想,说道:“看看加斯东.德.富瓦对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胜有着多么强烈的渴望吧。”

第两百六十四章 拉文纳会战 (下)

    拉尔夫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才知道马基雅维利带着那些人去做了什么。

    想要在战争中刺杀一个统帅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法国人的统帅加斯东也是如此,他被层层叠叠的弩手,长矛手,火枪手与敕令骑士包围着,即便是如埃吉奥这样的刺客大师,也不可能凭借着一己之力冲破这样严密的屏障刺杀加斯东,但如果他自己走出来了呢?

    想要一个统帅自己从军队的中心走出来,一般而言,只会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他接受敌方首领投降的时候才有可能,但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是个年轻人,尤其是那种没有经过太大挫折的年轻人,他有着卓绝的胆气,让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这种胆气也会让他落入陷阱。

    只是当时的加斯东根本没能意识到这点,他策马上了一个小丘陵,注意到衔尾蛇的形状已经扭曲与松散虽然一些地方,战斗还在继续,但战场上的局势正无限地偏向于法国人,意大利的雇佣兵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准备后撤,而神圣联盟的统帅卡多纳也正在竭力保存现有的兵力突围,而不是进攻,已经攻占了法国人阵地的联军士兵被奔驰在战场上的传令官不断地召集起来,他们向后,或是向着法**队薄弱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冲锋,一队,一队地脱离战场,尽可能地聚集在一起。

    加斯东当然不会愿意就这样放过联军以及他们的统领,他经过的战争并不多,完全由其主导的更是只有这一次,他希望他的首次战役能够如同一日的早晨一般,有一个灿烂光明的开始,而不是阴云薄雾,混沌不清毕竟在这场战斗中,法国的士兵也已经折损无数,哀鸿遍野。所以,当他看见雷蒙.德.卡多纳的旗帜开始向着后方移动的时候,他忍不住立起了长剑,呼喊士兵,随着他一起冲向敌人。

    而就在加斯东身下的骏马还未起步驰骋的时候,一个敕令骑士挡住了他的去路:“殿下,”他劝阻道:“请您留在这里吧,挥舞利剑是骑士的工作,而一个统帅应当手持权杖,平静地等待他们带回的胜利。”

    “我也是一个骑士,”加斯东这样回答道:“不过身兼着统帅的工作,现在,统帅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我要去履行骑士的义务。”

    “而且,”加斯东又补充道:“比起别人奉献给我的胜利,我更愿意亲手夺下敌人的冠冕,让他跪在我的马前忏悔。”

    骑士闻言不由得迟疑了,因为加斯东将要追击的并不是一些普通的士兵,而是神圣联盟的统帅,其中意味大有不同,虽然骑士的出发点是为了保证统帅的安全,但谁知道,在战斗结束之后,会不会有人非议他有意夺取加斯东的功绩呢?像是西班牙的贡萨洛,不就是因为曾经俘获了查理八世,当时法国人的统帅而备受新老女王的青睐么?

    这样一停顿,卡多纳的旗帜又移动了好几百尺,加斯东更加不耐烦了,“还有,”他说:“看看周围,除了我,还有谁能够留下雷蒙.德.卡多纳呢?”说完,他推开了骑士握住他马缰的手,一声呼喊,率领着仅属于他的骑士们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入了混乱的战场。

    这句话加斯东倒是没说错,在这个巨大的战场上,法国人与联盟军队的人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无比血腥而又庞大的漩涡里,所有的预备队与后手都已经被用上了,除了统帅与他们的骑士,法国人也无法抽调出更多的兵力来阻截卡多纳和他的士兵,这样一看,加斯东的选择居然是正确的只是,敕令骑士看着属于加斯东的银色盔甲与白色马衣逐渐消失在黄昏的雾霭中,不由得一阵心头发紧。“愿上帝保佑我们。”他喃喃祈祷道。

    罗马。

    朱利奥.美第奇,教皇最信任的枢机,一如往常地在梵蒂冈中处理这座圣殿的种种大小公务,不过因为利奥十世不久之前遭遇到可怕的刺杀,尚未痊愈的关系,他将办公地点从签字厅改换到了教皇寝室的隔壁,一个小会客室,这样他可以一边照顾着自己的兄弟,一边监督教会的运行,而就在他手中的政务暂告一个段落,正预备小憩一会的时候,一封紧急的短信被送到了他手上。

    “西斯内罗斯枢机?还有乔治枢机?”朱利奥一边按着额角,一边拆开了短信,信件上的内容很简单这两名枢机大人正从自己的教区昼夜兼程地赶来罗马,昨晚乔治枢机已经出现在了勒皮。

    除了他们之外,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一些枢机正在往罗马赶来。

    “不知道他们看了这样活蹦乱跳的我,”利奥十世毫不在意地这样形容自己:“会不会沮丧到了快要哭出来的地步呢?”

    朱利奥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平淡地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期望您遭遇了不幸。”

    “那些还没准备好贿金的人当然不会想要看到我这样快就去见了天主,但另外一些人就另有想法了,譬如法国人的乔治。”利奥十世直言不讳地说。乔治.昂布瓦兹对教皇宝座的渴求绝不逊色于当初的大洛韦雷枢机。

    “那又怎样呢。”朱利奥说:“我们会更谨慎,更小心,阁下,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放心吧,亲爱的朱利奥,我的梵蒂冈宫现在已经有如铜墙铁壁的堡垒,守卫超过了教士,你已经为我安排了三个试毒的人,所以……”利奥十世仿若不在意地问道:“酒,甜食与肉的限制能不能取消了?”

    “不行。”朱利奥头也不抬地说:“你之前服下的毒药并不多,但你的血液中堆积了太多的脂肪,以至于无法迅速排除毒素,所以才会好的这么慢你再这样继续暴食暴饮下去,就算没有毒药,你也会因为这些美食丧命的。”

    “但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趣?”利奥十世喊道。

    “我倒觉得这样的生活又健康又愉快,”朱利奥说:“譬如你可以多看看那些失望的脸,在他们发现你至少还能在教皇的宝座上待上十年的时候。”

    利奥十世气恼地嘶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会客室,回到自己的寝室里,他知道朱利奥是爱他的,他也是,但他倒在床榻上,左手边没有葡萄酒,右手边没有奶油和烤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地生无可恋:“……十年……”他一边思索,一边小声地说:“十年……”

    杜阿尔特作为朱利奥的秘书,一直随侍在侧,教皇到来的时候,他就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到这位尊贵的圣父离开,他就回到了原先的位置,问道:“那么这些枢机,应当如何处理呢?”

    “他们只是为了教皇而来。“准确地说,为了教皇的宝座而来,若是教皇真的因为这场刺杀不幸地死了,无论是为了那个荣耀的位置,还是为了选举时所能得到的大笔贿赂,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之前还有个枢机,为了赶上选举的日子,在十二月的时候让人用轿子抬着自己横越了亚平宁山脉,到罗马的时候差点没了命。

    “等到事情平息,确定教皇无虞,他们就会回去的。”

    杜阿尔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沉默了,低下头去,开始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

    朱利奥也没有继续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已经习惯了不再向别人解释些什么,没有必要,也没有需要。

    日光西斜。

    拉文纳河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连续七个小时的战斗,法**队与神圣联盟的军队就像是两个虽然有着无比的仇恨,却已经耗尽了鲜血与力量的暴徒,即便每个人都已经赤红了眼睛,却也已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意大利的雇佣兵是最先逃走的,然后是苏格兰人以及一部分土耳其佣兵,再来就是卡多纳将军率领的西班牙军队,但比起前者的狼狈不堪,西班牙人是以队为单位,有秩序有防备地逐步后撤的,这位将军或许并不擅长取得胜利,但也不会让他的敌人过于得意要让数千人从混乱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并不容易,他做到了。

    但就如小科西莫猜测的那样,年轻气盛的法国将军加斯东内穆尔公爵并不满足于现有的功绩,他率领着大约五十人左右的敕令骑士,以及他们的随同骑士,总计约一百二十人左右,烟尘滚滚地向着西班牙的旗帜所在追踪而去,就如加斯东,卡多纳将军的盔甲同样银光闪闪,他的马匹更是覆盖着深紫色的马衣,缀着金银线,在夕阳最后的余光中熠熠生辉,即便没有旗帜,人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的踪迹。

    但加斯东也是如此,虽然没有旗帜跟随,小科西莫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他身上,借助着望远镜,距离战场依然有段距离的他很快发现了加斯东追着卡多纳,而就在他的前方,也同样有着两股力量正在向着中心聚拢,加斯东与他的骑士或许注意到了,但没有在意,因为那些人都只是步兵,而且从衣着上来看,他们不是西班牙人,而是意大利人,而意大利雇佣兵的战斗力,他们方才就领会过了。

    对于意大利人的轻视,让加斯东毫无顾忌地一头栽进了卡多纳与阿萨辛刺客们的陷阱中。

    在敕令骑士们距离卡多纳的队伍还有五百尺,骑士们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时,两侧的步兵也终于到达了既定的位置,他们匍匐在地上,一时间看不出在做什么,不过敕令骑士的随同们也随之从队伍的尾部移动到两侧,他们要么擅长长弓,要么擅长弩箭,在重装骑士预备发动冲击的时候,他们主要针对的就是步兵中的长矛手与长戟手,但他们还未奔驰到持有弓弩的射程内,那些意大利的步兵就架起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大弩,比架设在城墙上用以守护的弩炮小,却要比十字弩或是手弩更大,臂长至少有四尺或是五尺,之后的事情就不再是他们能够思考的了,那些人之前只所以匍匐下来,是因为这些弩需要用双脚同时蹬踏,腰部用力才能张开。

    与大弩成比例的巨箭呼啸而来,相对于敕令骑士更为轻薄的甲胄被撕裂,铁片连同着里面的血肉一起可怖地绽开,小巧的手弩抛向空中,与它们的主人一同跌落,几乎只是一瞬间,敕令骑士们就失去了他们的随同骑士,一些敕令骑士怒吼着,这些随同骑士不是他们的血亲,就是他们的朋友,但除去这层薄弱的屏障后,更多的大弩对准了更为甜美的内里。

    敕令骑士们经过改造与加强的盔甲对于一般的弩箭,火枪弹,甚至锤子或是巨剑,是多么的可靠啊。但无论怎样坚硬严密的盔甲,里面终究还是人类的血肉之躯,这些用细密的核桃木做箭身,用沉重的黑铁做箭头的弩箭,箭头甚至是钝的,它们一开始依仗的就不是锋刃,而是重量与速度它们敲击在骑士身上的时候,那些只有一指不到厚度与高度的棱峰根本起不到将之转移与推卸的作用,毕竟箭头就要比这些峰棱粗壮得多,它们猛地撞击在盔甲上,盔甲就立即凹陷了一大块,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更是能够将人一下子推下马去。

    几个不幸被命中了头部或是颈部的敕令骑士更是一声不吭地跌下马去,当即毙命。

    要说这些弩箭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的了,而更为危险的还在后面,每根弩箭的尾端都带着一根坚韧的绳子,丝、亚麻与铁丝绞在一起,就连最锋利的长剑一时半会也无法斩断它们,它们横亘在马匹的蹄子中间,前方与后方,将马匹绊倒,或是让骑士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一直被追逐着的卡多纳将军也已经回过身来,与他的骑士们发动了一次反冲锋。

第两百六十五章 拉文纳会战的尾声

    卡多纳将军并没有小觑敕令骑士的意思,这些路易十二以及之前的法国国王引以为傲的骑士们在每一场战役中都证明了他们确实是这个世纪中最值得人们敬畏与叹服的战争机器,但西班牙人冲向他们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敕令骑士们却也已经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茫然,激愤,无法置信……种种复杂的情感让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现在的局面。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敌人们从敕令骑士这里取得的最简单,最容易的一场胜利。

    等到所有的敕令骑士都被打倒,或是杀死了,卡多纳将军才从一个敕令骑士口中得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法国人的统帅,内穆尔公爵,加斯东.德.富瓦,居然死在了大弩的第一次打击中,他的扈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支侥幸穿过了缝隙的弩箭撞下马去,甚至早于那些随同骑士,这位年轻有为的将领就这样默默无声地去见了天主。没有一声哀嚎,没有一次哪怕最轻微的挣扎。

    卡多纳将军半跪下来,亲手摘下敌方统帅变形的头盔,加斯东俊秀的面孔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法国的敕令骑士们发出了一声悲痛的呼喊,而西班牙人也无不唏嘘,大弩的弩箭在头盔上击打出了一个足以放下婴儿拳头的凹坑,但这不算致命伤,与其他头盔那样,在加斯东的头盔内部有着皮革的衬垫,其构造与几百年后的安全帽差不多,头颅与头盔之间有着可观的空隙,一次击打,头盔虽然凹陷了下去,但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最终夺取了加斯东性命的还是弩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加斯东从马上被直推到空中,然后跌落,近三米的高度,头部向下径直落地,肩颈甲顿时变了形,他的头颅被无限地压向他的胸腔……

    卡多纳将军伸手擦去了加斯东嘴角的血迹,后者的眼睛大睁着,似乎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就这么没了性命,但事实就是事实,卡多纳将军一边暗叹着命运的无常,一边命令身边的骑士取下了加斯东的马衣,马衣上有着家族与王室的纹章,几个轻骑兵将马衣撕成数份,大喊着“加斯东已死”,向着已经逐渐沉寂下来的战场奔驰而去。

    战场的局势确实是有利于法国人的,西班牙人的大半骑兵都因为自己的莽撞冲动成为了死人或是俘虏,而联军中的雇佣兵们的撤退或说逃亡,更是令西班牙的步兵们战心全无,心神惶惶,但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被卡多纳将军错误地调动到左翼的小型火炮,虽然被它们原先的主人抛弃了,却被来自于自由城市托斯卡纳防线的人们重新架设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法国人已经与西班牙人半交换了战场,这次轮到法国人的侧翼遭到无情地炮击了。

    火炮在这个时候能够对人们造成的杀伤与恐吓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的,石弹在人群中蹦跳,经过的地方血肉四溅,没有人能够与这样的打击对抗,等到法国人再一次溃散,卡多纳将军之前带领着后撤的步兵与轻骑兵迎上前去,与之前被裹挟在了法国人之中的西班牙人汇合,叫喊着“加斯东已死!”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整齐。

    阿萨辛刺客在马基雅维利的带领下,环绕着战场迅速地奔驰,以卡多纳将军的名义,与美第奇家族的金钱,将那些唯利是图,欺弱怕硬的意大利雇佣兵,还有那些英格兰人与土耳其人再次召集在了一起,他们,尤其是英格兰人,虽然亨利八世没有答应给到教皇利奥十世更多的士兵,但朱利奥仍然争取到了一千名长弓手,而不是一千名步兵。

    英格兰的长弓手一向负有盛名,问题是他们几乎都来自于英格兰的山区与田野,都是一些卑下的平民是的,英格兰的国王从十一世纪开始,允许平民使用弓箭,甚至立法规定所有十二岁到六十五岁,岁肢体健全的英格兰人,都必须在每个星期日做完弥撒后集中到教堂附近的校场练习弓术,逃避训练要课以罚款。

    为了保证练习射箭的时间和体力,法律还同时严禁踢足球因为那时的人们非常热衷于踢足球,这种从踢打敌人首级演化而来的游戏可以在任何地方进行,最多的时候会有上百人奔跑在街头巷尾但既然国王不允许,他们也只得将精力全都投注在射箭上,有些孩子,从七岁开始就在练习箭术。这样的情况延续至今,英格兰的国王已经可以轻易地召集起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长弓手,他们在战场上,几乎可以说是不败的。

    但就如来自于加底斯,佛罗伦萨,比萨与卢卡等地的托斯卡纳防御体系的士兵一般,这些英格兰长弓手也没有被西班牙人看重,因为他们都是平民的关系,不会说意大利语,也不会说西班牙语,更不会拉丁语或是别的什么当地语言,根本无法与西班牙人交流,不过他们都配置了各自

    西莫,他们一直没忘记这些由朱利奥.美第奇一力争取回来的士兵们。

    马基雅维利以卡多纳将军的命令,还有努奥罗大公的承诺每人十枚金弗罗林的价格将这些斗志涣散的长弓手们招揽了回来,又许诺若是战斗胜利,他们可以再获得十枚金弗罗林,金币的光芒照亮这些英格兰人的眼睛,他们将随身携带的长箭插在地上,站在托斯卡纳步兵的阵列缝隙间,拉开了曾经令无数敌人心胆俱丧的长弓。

    与用以对付敕令骑士的大弩不同,苏格兰的长弓手们抛掷的长箭威力在于数量,当一千名长弓手同时拉弓,每人每分钟至少能够射出十二支箭,他们随身携带的箭矢约有二十四支,也就是说,足以遮天蔽日的箭雨可以持续六十数六十数看似短暂,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一意会到其中的可怕。

    尤其是法国人,在1480年的时候,就有一位勃艮第商人(他应当在军队中服役过),抱怨布鲁日的暴雨如同英格兰人的箭矢,在笔记中他又说,英格兰人的箭矢可能比暴雨更密集些。

    只是在这场战役中,因为有了美第奇家族的金币加持,英格兰的长弓手们要更殷切一些,他们之中有人甚至达到了每分钟射出二十支箭的巅峰面对着这样的箭雨,就算是敕令骑士也不得不暂避其锋,遑论步兵与弩手。

    胜利女神终于愿意站在神圣联盟的身边微笑了。

    战斗又持续了一小时多,直到夜幕降临,此时的人们缺少充足的肉食,夜视力欠佳,战场上也不可能点燃足够的火把,云层又遮蔽了月光与星光,刀剑交击的声音与火枪鸣响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少……就连卡多纳身边的亲信骑士也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疲态,更别说其他人了,一个爵爷低声询问卡多纳将军是否要先行退出战场,反正他们已经胜利了,加斯东冰冷的躯体正卧在一辆原先被用来运载箭矢与炮弹的马车上,身上覆盖着属于卡多纳将军的斗篷,虽然是敌人,但他同样值得尊重。

    “他们也一样疲惫。”卡多纳将军说。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从法国人的战地上跃出一匹白马,一个敕令骑士向着他们疾驰而来。

    卡多纳将军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虽然法国人愿意向神圣联盟投降,但所有的战后事宜都需要在天明之后再处理,但就算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嗅着空气中的烟尘气与血腥气,也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有多么惨烈,从卡多纳将军开始,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但这一晚谁也没有睡意,就连小科西莫也是如此,他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正在火把下统计人数的马基雅维利问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初步统计,约七百人。”

    小科西莫的心脏猛地震荡了一下:“我以为我们的士兵……”

    “训练有素并不代表着能够在真正的战场上活,”马基雅维利无情地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是直面火炮,骑士与箭矢的时候,吓得到处乱跑,结果不知所踪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小科西莫才艰涩地问道:“这就是战争,对吗?”

    “对。”马基雅维利盯着他,他也恐惧着,他知道,小科西莫从婴孩时起,就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但他注定了要成为一个统治者,而一个统治者,不满手血腥是不可能的,他必须背负起他的重担,不然就得去死,就算他的生身父亲是朱利奥.美第奇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马基雅维利虽然讨厌凯撒的女儿路易丝,却对他有所期望的关系,他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宽仁的明君,为意大利人带来光明的未来,却又希望他能够因为那一半属于博尔吉亚的血,令得他的每一个对手都会在深夜中辗转难眠。

    “我明白了。”小科西莫说:“但我们的每一个士兵,都要找回来,无论他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或只是因为胆怯而逃跑。”

    “你会惩罚他们吗?”

    “我会。”

    “那么你也会奖励那些勇敢的人。”

    “毫无疑问。”

    “那就好。”马基雅维利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他刻薄阴险的面相一向受人诟病,如今看起来,居然也有了一些慈祥的意味:“我会尽快整理好相关的名单,现在,回去睡吧,战争结束了。卡多纳将军的,我的,还有你的。”

    小科西莫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就在他还未转身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现身,他做修士装扮,也是一个阿萨辛刺客,马基雅维利注意到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糟糕。

    “什么事?”马基雅维利问道。

    “一个坏消息,大人。”那个阿萨辛刺客说。

第两百六十六章 罗马之墙(上)

    罗马,这座古老而又辉煌的城市,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它曾经被许多城墙围绕与保护着,但到了十五世纪,只有两座城墙依然勉强维持着原有的威名,其中较为狭小的一座被称之为塞尔维奥城墙,因为当初主持建造的它就是当时的罗马皇帝塞尔维奥.杜里奥。

    这座城墙在公元前578年始建,公元前534年完成,虽然说较为狭小,也是与之后的奥雷利诺亚城墙相比,它已经将整个罗马七丘囊括在内,长度约在三万三千尺左右,高约三十尺,厚度十二尺,主要的建筑材料是长方形的大石块,每块都有两尺见方,后来包括苏拉在内的一些罗马统治者又曾经数次整修与扩建过它,直到因为外族侵掠与城区扩大,罗马人不得不建造新的城墙,也就是奥雷利诺亚城墙才将其废弃。

    奥雷利诺亚城墙囊括的面积几乎是塞尔维奥城墙的两倍,公元271年到281年建成,同样的,它的名字来自于罗马皇帝鲁桥.奥雷利诺亚,它的长度约五万七千尺,高四十尺,宽十尺,主体以红砖建成,缝隙里用火山灰与水混合之后造成的罗马水泥填充,与赛尔维奥城墙不同,它每隔一百尺就有一个墙垛,三百多个城楼与上千个射击掩体,十六个城门,每个城门外都有一条宽阔的道路,所以人们才有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说法。

    因为这座城墙依照地势而建的缘故,弯弯曲曲,一些地方更是折得犹如女性的裙摆一般,所以也有人称它为曲折城墙,它还有一个令人奇异的地方,那就是它只有三面,也就是罗马城区的北,东,南,因为罗马城区都在台伯河的东面,西侧的防御可以完全交给宽阔的台伯河。

    但对于正处于台伯河西侧的梵蒂冈来说,罗马的这两座城墙完全无法起到防御作用,在亚历山大六世的时候,这位野心勃勃的教皇就曾经想要为梵蒂冈建起城墙,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等到利奥十世成为了教会的主人,已经掌握了罗马水泥与烧制砖块方法的朱利奥.美第奇当然不会就这样放任梵蒂冈宫孤零零地立在罗马的防御体系之外,他召集与雇佣了上万工匠,为梵蒂冈建起了丝毫不逊色于卢卡或是其他城市的城墙,并且一路延伸到奥雷利亚诺城墙的西北角与西南角,并且用桥堡将两座城墙紧紧地连接起来。

    这样,那些心怀歹意的人们就再也无法如入无人之境地随意进出教会的心脏地带,他们必须从奥雷利亚诺城墙的十六座,当然,现在依照圣父的旨意,现今供朝圣者与修士,教士们进出的城门也只有三座而已。

    乔治.昂布瓦兹枢机坐在他的阿拉伯马上,仰首观望的就是其中一座最大的城门。

    虽然说是一座,但它的左右两侧还有两个小的边门,供奴隶或是从事低贱工作的人出入,当然,作为枢机,乔治必然会从正中宽阔的拱门进入,日光明媚,城门中的阴影却只会因此更加浓重,乔治枢机习惯性地压了压他的宽檐帽,以遮挡阴影结束后愈发猖獗的强光。

    这座城门已经被命名为圣保罗门,两侧是方正高耸的塔楼,它们曾经溃败潦倒,但自从利奥十世即位之后,朱利奥.美第奇不惜血本地将它们修缮一新,乔治枢机也注意到了那些强壮的士兵,他们穿着着银亮的半身盔甲,条纹裤与长靴,骄傲而又彬彬有礼,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原先只是一些卑微的流民、工匠与农民这些人,乔治枢机听说过,都是来自于托斯卡纳大区的人,美第奇豢养的狗,他们的主教与教皇把他们调到这里来,取代了原先的士兵。

    但无论怎样,他们也只是一些目光短浅的无知之人罢了。

    乔治枢机在心中这样想到,一边低下头,因为耀眼的强光已经刺激到了他的眼睛。

    紧随乔治枢机而来的正是西斯内罗斯枢机,这位枢机如今的状况十分尴尬,他是托莱多大主教,也就是说,是西班牙的宗教亲王,但因为他投向了胡安娜一世的长子查理的关系,他连同这位王子被驱逐到了神圣罗马帝国,但谁都知道,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身边也早有了可信的枢机,他身为西班牙的枢机,只能说是神圣罗马帝国宫廷里的一个客人,对此他当然非常不满意,但不满意又能如何,皇帝身边的枢机主教可不那么喜欢他,而马克西米连一世的态度又总是那么暧昧。

    他想要继续指导查理王子,问题是查理王子也成为了一枚弃子,他被马克西米连一世送到了低地地区,也就是他的父亲腓力曾经的领地,他祖母勃艮第的玛丽的嫁妆,而低地地区的人们更喜欢身在罗马的布因斯枢机,他原本就是一个尼德兰人。而充任了查理王子监护人的人,他的姑母奥地利的玛格丽特身边也有着自己的神父与主教,而且她是个轻浮的女性,无论是对其貌不扬的查理还是对臃肿的西斯内罗斯枢机都不假辞色,更别说信任与爱护他们了。

    西斯内罗斯枢机此次到来,除了避免教皇去世的时候他不在罗马之外,也有着他自己的紧急事务,譬如说,他要设法与圣父,还有他的兄弟美第奇枢机媾和,好取得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的谅解,他要回托莱多做他的大主教,而查理也要回到西班牙,回到母亲身边,做她的儿子与继承人,直白点说,他期望着,要么为自己夺回原先的地位,要么为查理王子取得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尊号。

    也就是卡斯蒂利亚,或说现在的西班牙女王或国王法定继承人都会被册封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本来查理如果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他的册封事宜也被放在了女王的行事历上,但现在,他不得不担心,他的母亲或许会将这个位置转给他的弟弟斐迪南。

    查理王子与西斯内罗斯枢机的想法也不能说是杞人忧天,因为杜阿尔特与朱利奥确实正在谋划此事,不然呢,他们又何必要求女王将她的次子送到罗马,送到朱利奥的身边来。

    朱利奥站在梵蒂冈宫的长廊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无数修士与教士们如同过河之鲫般来来往往,杜阿尔特如同服侍亚历山大六世一般,隐藏在房间的角落里。

    “拉文纳会战的结果已经有了,”朱利奥说:“联军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但相对的,敌人也失去了六千名士兵的性命,还有相同数量的俘虏。”

    “一场胜利,虽然惨烈了一点。”杜阿尔特说。

    “如果算上加斯东.德.富瓦,差不多吧。”朱利奥说,卡多纳坚持要将这位将军的躯体带回罗马,朱利奥也准备好了为他举行一场弥撒,毕竟这位将军在离世前并没有忏悔的机会。

    但卡多纳将军的行为更趋向于献媚,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在这场战役中,扭转了局面的人并不是他,他确实不如贡萨洛,如果不是有托斯卡纳,也可以说是美第奇家族的军队从中支援,主持,他最好也只能带着残余的联军士兵逃离拉文纳,而不是反败为胜。

    “他的确应该惭愧,”杜阿尔特轻蔑地说:“他甚至还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别这么说,”朱利奥温和地纠正道:“小科西莫也没能做什么。”

    “他是一位公爵,不是一个士兵,”杜阿尔特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愿意相信他们,给予他们权力就是一份可观的功绩了。”

    “好啦,”朱利奥亲切地说:“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他能够亲自触摸与了解……战争……真正的内里,而不是单单从书本和诗歌中欣赏其浮夸的表象,仅此而已。”

    “你知道我们是无法说服你的,”杜阿尔特悻悻然地说:“但我希望您不要把他教的太好了。”

    朱利奥笑了:“怎么会呢,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什么。”他再次将视线转向窗外:“他不是生来为王的,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学习。”

    “那些生来为王的,也未必能做到多好。”杜阿尔特说:“西斯内罗斯枢机带来了查理的信。”

    “那位王子吗?”

    “还能有谁?”杜阿尔特笑道:“他向您忏悔,还有他的母亲。”

    “他今年也只有十一岁吧,”朱利奥说:“他是圣年出生的,我记得,”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我必须得说……”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杜阿尔特:“让雷蒙.德.卡多纳将军去说吧,告诉胡安娜一世,我们希望斐迪南,我的学生,能够被册封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

    “您觉得那位女王会同意吗?”杜阿尔特问道。

    “我们不是在与她商量,“朱利奥依然平和,但又不容置喙地说道:“我需要看到切实的回报,而不是空洞的许诺她留下了贡萨洛,给了我一个平庸之人,险些让教会陷入困境,她需要做出解释。”

第两百六十七章 罗马之墙(中)

    上一章有千字加更。

    杜阿尔特手持着朱利奥转给他的信件,看着上面还有些稚嫩的笔迹,这位查理王子的措辞不可谓不谦恭,但也没有完全失掉作为一个未来统治者的骄傲与矜持,两者之间的度把握的非常好,杜阿尔特反复读了两边后,就笑了起来:“这让我想起一个人。”

    “布因斯枢机。”朱利奥说。

    “真糟糕啊,看来这位大人已经完全地被这位王子征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每时每刻,他们的想法都会有所变化,而且布因斯为什么会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呢,当然是因为他也深深地厌恶着现在的教会,他想要变革,但这不是我们马上就能给他的。”

    “但教会是一艘大船,”杜阿尔特说:“急骤的变化方向,它会倾覆的,尤利乌斯二世的前辙在先,他难道就没有看到吗?”

    “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今年他就七十岁了,”朱利奥说:“他等不了了,而他身边又有着一个王子,虽然查理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将来注定要成为一个国王或是皇帝,布因斯是他的老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观念注入到他的头脑里。”

    “这么说我之前的说法出了点错,应该是恰恰相反吗?”

    “很难说,他们应该是在相互影响。”朱利奥笑着说:“互相支持,他们之间的感情应当还不错。”

    “或许如此,”杜阿尔特说:“从商人送来的情报看,布因斯曾经试图在乌特勒支变革当地的教会,但哀悼女士并不赞成,甚至威胁他说,他若继续下去,就撤除他王子老师的职位……”

    “他妥协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杜阿尔特也笑了:“玛格丽特为什么先会选择伊斯拉谟,又选择了布因斯,还不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尼德兰人,却常年不在尼德兰吗?没有根基,却有着尼德兰人的名号,又能安抚尼德兰人,又不至于让查理取得足够有力的支持,还能阻隔掉查理与奥地利、西班牙之间的联系,一箭三雕,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朱利奥微微摇了摇头,他从不曾如现在的男人那样轻视女人,但她们所能做出的事情有时还不免令他心惊胆战。

    这时候,门被轻轻地叩响,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务,不,没有,是修士们来提醒他们用餐,还有点上房间里的蜡烛,两人这才发现房间里的光线已经非常黯淡,原来,不知不觉间,黄昏收敛羽翼,落在梵蒂冈宫森严的庭院里。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黄昏时分的气息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腥臭与潮湿,拉文纳的河岸边,尸骸如山,血水若溪,这一战,从仿佛雷霆般的暴击到有若磨盘般的拉锯,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被战争的机器碾轧着,在深绿与灰白的画布上留下了绵延数里,绚丽而恐怖的画面失败者固然悲苦,胜利者也没能高兴到哪儿去,触目所及,哀鸿遍野,耳边哀嚎悲泣不断,就连见惯了死亡,也亲手缔造了不少的将军也不由得转开了视线。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修士正在向他冲来。

    将军记得他,因为他的面相着实……不堪信任,但他在言语的说服力又远远大于他的容颜,卡多纳将军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相信他,将自己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法国人的统帅加斯东的死亡终于令得战争的局势向着对他们有利的一方倾斜。

    “请给我一匹马!”马基雅维利喊道,他的语气与用词都缺乏应有的尊重,但将军没有在意,因为对方的眼睛与神态都说明了他遇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是什么让他这样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儿?”将军同样喊道:“告诉我,我不但会给你最好的马,也会给你士兵,让他们跟着你去。”

    “是的,我也需要士兵。”马基雅维利直视着将军:“我从战俘这里得到消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没有在米兰,也没有在那不勒斯,他去了罗马!还有他的两万名士兵!”

    圣保罗门。

    它是罗马现今开放的最大的城门,到了夜晚,它就落下了门闩,放下了铁闸,城墙上燃起了火把,卫兵警惕地注视着马可波罗大道,它从罗马延伸出去,如其他二十八条大道那样,伸向庞大疆域的各个角落,它是一个辉煌帝国所能留下来的最为鲜明,同时也最为令人惋叹的痕迹。

    但今晚也如同往常一般安宁与平静,几个小时后,最机敏的卫兵也不免感到了疲惫,他们倚靠在长矛或是城垛上,不引人注意地打起了盹,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队士兵突然从清晨的薄雾中出现,城墙下的卫兵发出警讯,城墙上的卫兵也立即站直了身体,但他们随即就放松了,因为来人是从罗马城中出现的,而他们的队长正是奥尔西尼家族的子弟。

    “你们来早了。”值夜的队长说,他来自于加底斯,也不是贵族,只是一个工匠之子,能够成为一个队长完全是因为有美第奇的朱利奥,他们的城主与监护人,所以他的责任感也要比一般士兵更重。

    “早了两三个小时而已。”奥尔西尼家的队长轻松地笑道:“能早点回去休息不好吗?”

    “我们要按条令办事。”加底斯的队长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们回去吧,三个小时后来接替我们。”

    “那么我们就要将时间完全耗费在往来的路上了,”奥尔西尼家族的队长亲昵地伸出手,挽住了加底斯人的手臂:“看,都是我不好,昨晚的宴会结束的太晚了,我是想要去睡的,结果有上百个小魔鬼在我的脑袋里跳舞,我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先来做事,这样吧。”他说:“如果你坚持,那么你提前三小时来接替我们好了。”

    “这样我们就违反两次条令了。”加底斯的队长刻板地说:“不行,请回去吧,三小时后来接替我们。”

    “就算是主教,也会有一两次违背教义的时候,”奥尔西尼家族的人说:“何况我们只是一群凡人,”他从腰后勾出一只沉甸甸的丝袋,“拿去吧,好人,”他愈发甜蜜地说:“若是你觉得两次罪过太沉重了,那么就一次好了,你大可以按照原先的时间来接替我们,这些多出来的时间,你完全可以去城外,去见见爱情的使者,让她们好好地抚慰一下你疲倦的身心。”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注意着加底斯人的神情,看到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说辞与金币打动的时候,他的眉间也不免泄出了一丝怒意,他的手再次转向背后,但这次握住的不再是钱袋了。

    幸好,就在他第二次伸出手之前,科隆纳家族的一个子弟出现了,看到他的时候,奥尔西尼家族的人立刻提起了万分的警惕心,毕竟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之间仇隙最早可以追溯到三教皇时期,虽然在亚历山大六世的时候,因为这位贪得无厌的教皇的压迫,两个家族都曾经遭遇到如同浩劫般的不幸,但亚历山大六世一死,他们就又威势赫赫地回到了罗马,在庇护三世时期,他们不受看重,在尤利乌斯二世时期,他们又没来得及握住那位年轻教皇的把柄,等到利奥十世,这位宽仁快乐的教皇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一线曙光,但相对科隆纳家族来说,奥尔西尼家族要更傲慢与狂妄一些,毕竟奥尔西尼家族已经有过三位教皇,科隆纳家族只有一个。

    如果是平时,奥尔西尼家族的人倒不在意拔剑与科隆纳家族的人厮斗一场,但今天他们有着别它重要的事务,这让奥尔西尼家族的子弟罕见的没有先行挑衅,而那位科隆纳的子弟,在看到奥尔西尼的纹章时也露出了难看的神色,他身边只有两个朋友,而奥尔西尼的队伍至少有五十人,他微微侧头,掩去不明显的畏惧之色,对加底斯的队长说道:“我是科隆纳家长的幺子,”他说:“请您派遣一些士兵和我一起走,以免遭遇到一些不法暴徒的伤害。”

    加底斯的队长顿时为难起来,他虽然只是一个工匠之子,但加底斯的人要成为队长,必须经过慈悲修士会的教导与考验,他不是一个无知之人,当然知道在罗马城中,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的分量,他们相互敌视,但也相互平衡,但如果科隆纳家族的幺子不幸出了什么事情,那么罗马城现有的平静一定会被打破,可是,让他分出一些士兵也是不可能的可是,要说,奥尔西尼家族的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也同样不可能,那位奥尔西尼的队长已经将钱袋收了起来,他身后的士兵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我们和你一起。”加底斯的队长立即说,然后他看到奥尔西尼家族的人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顾不得再三考虑,就召集起自己的士兵,与那位科隆纳家族的幺子以及他的朋友一起,离开了城墙。

    “还真是有点可惜。”在这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铅白色的薄雾中后,一个奥尔西尼家族的士兵说,而他们的队长只是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没什么可惜的,”他说:“等到尘埃落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露出了与他相同的阴险笑容,他们飞快地忙碌起来熄灭火把,打开城门,清除“杂物”。

    原本,那些加底斯人坚持不肯走的话,也是杂物之一,但如果能够不动手的话,奥尔西尼的人也不想动手,这些加底斯人刚来罗马的时候,他们就借着各种名义打探过他们的实力,奥尔西尼家族豢养的士兵固然能够在他们不够警惕的时候杀死他们,也难说会不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能够骗走他们是最好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毫无防备的罗马。

    “真奇怪啊,”一个士兵说:“没有多少‘杂物’。”

    在朱利奥.美第奇整改罗马之前,罗马的城墙内外总有不少盗贼、乞丐与娼妓,就像鱼群会在沉积物富集的地方聚拢一般,他们也会趋向热闹与人口流动迅速的地方,这样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有目标与后路,有些时候,为了保有一个有利的位置,他们不会因为饮食或是睡眠离开自己定下的“宝座”,但今天,这里的“杂物”很少,就算有,一见到他们,那些家伙就飞快地逃走了。

    “那么说还是有的。”奥尔西尼家族的子弟沉吟了一会:“少也是有可能的,毕竟美第奇一直在清理罗马。”若是之前也是一路顺畅,他倒会有些怀疑,但事实证明,加底斯的人们确实是个顽固的障碍,如果不是科隆纳家族的幺子他们一定在担忧,如果科隆纳的幺子被杀,他们会被科隆纳家族迁怒,不管怎么说,科隆纳的幺子已经向他们求助了。

    这个小小的波折反而安了他的心,奥尔西尼家族的人此时已经将城门内外清理干净,士兵们在口中咬了软木塞,哼哼着将铁闸拉起,立起门闩,打开城门,然后一匹马,一个人向着城外疾驰而去,大约半小时后,一队装束华美的轻骑兵飞驰而来,他们的帽子上插着白色的羽毛,正是法**队的象征。

    奥尔西尼家族的子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那队骑兵一进入罗马,就飞散开来,很显然,他们担负着侦查的重任他们的马匹有着纤细的腿,与小巧的蹄子,在罗马的石板道路上敲击出响亮的声音,有人听见了,推开窗户张望了一番,但什么也没看到,月已西斜,星光稀疏,此时的街道上没有路灯,而人们的眼睛也很难再夜晚看见东西,所以他们顶多也只是大骂了一通就关上了窗户,安然入睡。

    没人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也许他们也不在乎,这样的反应让路易十二感到欣慰。

    他的军队簇拥着他向前,穿过城门,踏上大道。

第两百六十八章 罗马之墙(下)

    路易十二原先并不想从圣保罗门进入罗马,他计划从梅特洛尼亚门进军罗马,因为在1309年,法国卡佩王朝的美男子腓力四世,就是派遣了他的大臣诺加勒,率领着他的军队,攻占了罗马,而且从这里,一路经过的全都是古老的凯旋门,但经过他的朋友,乔治枢机的探查,认为圣保罗门距离梵蒂冈宫更近,进军的路线更隐秘,也不像梅特洛尼亚门要经过的地方有着许多梵蒂冈的守卫(因为那里属于罗马中心),他才选择了后者,不过在路易十二的想法中,他离开罗马的时候,也会穿过一道道的凯旋门,说不定,他还能为自己立起新的凯旋门呢。

    在穿过圣保罗门的时候,路易十二终于能够明白乔治枢机的顾虑了,罗马的城门经过千年风霜侵蚀,之前已经破损不堪,根本经不起火炮轰击,但自从朱利奥.美第奇成为了罗马的无冕之王,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固,修建城墙与城门,修缮后,这座城门比罗马皇帝时期还要厚重,坚实,又新增了许多观望射击的垛口与洞眼,据说城墙内还有可供行走的密道,就连城门也包裹了黑铁,内侧还有重愈千斤的铁闸,要说攻打,他或许是可以打下的,但无疑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幸而奥尔西尼家族对现在的教皇,或说其代理人有着诸多不满,乔治枢机只是稍加挑拨,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倾向于法国人这一方,在博得了路易十二的亲笔承诺之后,他们爽快地应允,会为法国人打开圣保罗门,为此他们还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夜晚的值守,从来就是交给美第奇枢机麾下的加底斯人的。

    过程略有波折,但结果尽如人意,奥尔西尼家族的子弟抬着头,汇入法国人的军队中,而路易十二甚至宽容地允许他跟随在自己的大臣与将军身后。他们前方是长矛手、长戟手与弩手,两侧是敕令骑士,火枪手,后方是步兵与火炮,上千人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罗马街道上回荡着,他们听到了隐藏在帷幔之后的惊呼声,黑暗的角落传出了恐惧的哭泣,或是下意识的诅咒,人们门窗紧闭,并不敢去窥视这支强大的军队。

    正如乔治枢机所期望的,梵蒂冈宫依然无知无觉,法国人的右侧是黑暗的台伯河,河水上方笼罩着寒冷的雾气,而他们的左侧,是一座座隐约可见火光的宅邸,艾萨米宫、托洛尼亚宫、科尔西尼宫,萨尔维蒂尼宫……他们终于被惊醒了,但即便他们都是罗马的古老家族,豢养的士兵依然无法与一支真正的军队相比,他们只敢在门窗后警惕,就像是被狮子惊动的狐狸,虽有爪牙,但缺乏勇气。

    路易十二的士兵在经过那一座座的府邸,以及府邸间华美的建筑时,不由得从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来,1309年,法国人攻占了罗马时,就连教堂也无法避开劫掠之灾,更别说那些卑微的商人与弱小的家族了,每个人都发了一笔前所未有的财,就算过了两百年,他们依然在津津乐道,几乎每个当时士兵的子孙都听说过他们的故事,说不定,他们家中的某样珍贵首饰或是圣物,就是从那场战争中的所得的。

    而路易十二也承诺了,只要能够攻下罗马,梵蒂冈,圣天使堡,他们就可以得到七天假期,说是假期,事实上也就是给他们劫掠的时间与空间,只要没有留下太大的把柄,犯下某些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的国王会为他们立起最坚固的盾牌,保证他们不会被追究问责,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能领到俸金,却依然无比狂热与忠诚的缘故他们就像是被关在囚笼里的野兽,因为缺少食物而饥肠辘辘,现在路易十二要释放他们,去撕咬他的敌人。

    路易十二已经下定决定,他不会犯查理八世的错误,与狡猾无耻的教皇虚与委蛇,对于一个强大的国王来说,根本不需要,腓力四世曾经做过的事情,他当然可以重演一次。

    他没有注意到是,在越过台伯河上的桥梁后,两万人的军队已经在愈发狭窄的街巷中拉成了一条弯曲的细线。

    朱利奥站在圣天使堡的顶端,站在持剑的大天使像下,这座雕像是六世纪的时候,格里高利一世教皇为了向上天求助消弭黑死病而立起的,大天使米迦勒的容颜庄重而又俊美,竟然与站立在他身前的朱利奥.美第奇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而后者同样要在今日挥剑,只是他的敌人不是无形无状的瘟疫,而是有着血肉的敌人。

    朱利奥轻轻放下了望远镜,这件利器在拉文纳的河畔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这里也未令人失望,那道纤细的火线弯弯曲曲,在台伯河的西侧勾勒出街区的轮廓,朱利奥一直等到它们的末端消失在圣保罗门,才发出了无声的指令。

    圣天使堡的大钟发出一声宏亮的长鸣。

    这是战争的号角,也是天主的怒吼,随着圣天使堡,圣彼得大教堂的钟也响了,然后是圣玛丽亚教堂,圣罗萨里奥教堂,圣焦阿基诺教堂……福尔基纳圣玛利亚教堂,圣潘科拉齐奥教堂……耶稣与玛利亚教堂,圣特雷萨教堂,圣体节教堂……

    钟声一个接着一个地传递了出去,路易十二与他的军队,在霎那间就被轰鸣不绝的钟声彻底地捉住了。

    天地之间几乎只有钟声,唯一的声音,那些宅邸突然打开门窗时的碰撞声,以及从门内推出的火炮,与窗内伸出的火枪、弩箭所带来的咔擦吱嘎声,渺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但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街道上,人们点燃的火把,却已经为法国人点亮了笼罩在他们头上的罗网。

    路易十二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正在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与耳边的声音依然没有丝毫改变,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教皇的陷阱,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这么输了这位强壮的国王只停滞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拔出自己的长剑来,高声喊道,“进攻!进攻!进攻!“

    他一连喊了三声,而他身边的敕令骑士也同时高呼,他们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压过了钟声,但更大的声响骤然侵袭了人们的耳朵,起初,无论是谁,都以为这是火炮在轰鸣,但只有站立在高处的人们才能看到,就在台伯河西岸的街区里,有四五座塔楼訇然倒地,碎石瓦砾向着四周溅射,灰尘飞扬它们向着街道倒下,残骸如同锤头一般,将细长的法**队敲击成一段一段。

    “我就说,”一个托洛尼亚家族的人忍不住低喊道:“那个美第奇的枢机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突然建起那么多塔楼,难道他从那时候就已经预想到现在的情形了吗?”

    托洛尼亚家族,或说在罗马的任何一个家族,都习惯了家族之间的争斗,小到两三人,大到倾巢而出的四五百人,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想到,竟然可以将战场拓展到如此庞大的地步,不过他们之前也不曾遇到这样的敌人!

    狭小的罗马城,以及更为窄小的圣彼得广场,注定了不可能如拉文纳一般,容纳上万人作战,所以路易十二只率领着军队中的精锐,三千人,其中有五百名敕令骑士,对于罗马,尤其是没能得到预警的罗马来说,他觉得足够了,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已经如同蒲公英一般飞扬到意大利乃至更远的每个角落里的慈悲修士会成员,朱利奥.美第奇或许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但既然有了他们,再有阿萨辛们的辅助,朱利奥至少已经完全掌控住了大半个意大利。

    被截开的军队就像是被砍断的蛇,脑袋找不到身体,身体找不到尾巴,尾巴找不到脑袋,而此时罗马的家族那些愿意屈服在朱利奥.美第奇身前的家族,乘机发动了攻势。

    他们与法国人的军队不同,习惯与擅长在街道堡垒中战斗,而这些人中还有来自于卢卡与加底斯的人们,他们带来了比之前的火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武器,罗马的人们只需要站立在家族堡垒的城垛后,居高临下地向下射击就行了。

    这不是战争,一个科尔西尼家族的子弟在战后这样说,是屠杀。

    各个家族的宫殿原本就如同四方的堡垒一般,门后堆积着沉重的沙袋与石头,不管怎样撞击都打不开,城墙厚重,高大,而法国人手中最长的木头就是他们的长戟,只有后方的火炮队伍,对艾萨米宫造成了一定的伤害那些聪明人,在无法得到上级命令与遭到敌人突袭的时候,立即架起了火炮,向着最近的艾萨米宫轰击,艾萨米宫的城墙被轰塌了一角,法国人一拥而入,艾萨米家族遭到了洗劫,上天保佑,艾萨米家族的人见势不妙就马上上了停在台伯河上的船,逃走了,遇到不幸的人并不多。

    但这些聪明人还是做了一件蠢事,他们应该转过身去,保证圣保罗门依然打开着,后续的部队同样听到了钟声与塔楼倒塌的声音,但他们正准备进入罗马的时候,发现城门紧闭,铁闸跌落,城墙上满是守卫与火炮黑森森的炮口。

    他们被挡在了罗马城外,而他们的国王还在城内。

    路易十二是个勇敢的骑士,也是一个拥有智慧的国王,但腓力四世的胜利与罗马教会一向的懦弱,以及意大利人固有的天真散漫让他轻视了自己的敌人,如今,他要为这份轻视付出代价了。

    先是弩箭,后是枪弹,再来是沸水、油脂与火。

    正如他认知中的,罗马的人们缺乏胆气,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懂得战斗,尤其是他们占据大好时机的时候,街区的道路,对于人和马车足够宽阔,但对于军队就不是那么友好,尤其是骑兵,一向拥有盛名的敕令骑士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这里就连最小的冲击距离也不够,而且就算是商人的宅邸,外墙也是坚硬的石头。

    从充满希望,到满心绝望,时间是那样的短,第一缕晨光落在圣天使像上的时候,朱利奥就见到了路易十二的使者。

    路易十二低下了他尊贵的头。

    朱利奥见到那位使者的时候因为教皇利奥十世仍然在休养,所以这件事情虽然重大,却还是只有他能够代教皇发言,甚至做出裁决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对于法国人的失败,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就像是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丝毫不值得惊讶或是付出多余的情感。

    至于乔治枢机,还有西斯内罗斯枢机,以及其他几位有嫌疑与法国人勾结的枢机,都被控制住了,当然,这是更小的事情了,但杜阿尔特不免想起之前,他们谈论到乔治枢机的时候,朱利奥过于漠然的态度,或者说,难道从那时起,他就预料到乔治.德.昂布瓦兹除了有意一窥教皇的身体情况外,还有为路易十二探查罗马情形的任务吗?

    但他没有问,他也已经发现了,现在的朱利奥,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仍由他人肆意僭越的人了,他越来越像是曾经的皮克罗米尼,心思莫测,不苟言笑,只有在面对小科西莫或是他的兄弟姐妹时还有一点温度。

    像是这么一个人,将会把罗马和教会带往何方呢?杜阿尔特一边思忖道,一边走出了梵蒂冈宫。

    刺目的光线让他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同样无法控制地流泪的还有路易十二的敕令骑士们,他们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至少没有如拉文纳河边的同僚那样丢失了性命,但他们也是痛苦的,因为他们不但未能为他们的国王取得胜利,还让他们的国王与他们一般成为了教会的阶下囚。

    多么可笑啊,之前不是没有国王屈服在教皇的脚下,如曾经的神圣罗马皇帝亨利四世,但这还是第一次,教皇与罗马的人们直接击败了一位国王,虽然使用了卑劣的诡计,但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是公国插手,只有教皇,主教与他们的民众,这些曾经被路易十二小觑与轻蔑的人。

    相比起他的骑士们,路易十二就要平静得多,他不是没有希望的,拉文纳战役的结果还没能传递到他的耳朵里,而他的军队还有大半留在罗马城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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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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