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四章 马督的罪孽
皮埃罗.美第奇,也就是马督兄弟,当然是希望能够活下去的,但不幸的是,他是受了感染,即便在数百年后,也有可能无法治愈的疾病,来自于贝类的细菌来势汹汹,修士们想尽了办法,祈祷、guan肠和烙铁,但除了给马督兄弟增添了更多的痛苦之外,别无他用,修道院院长考虑了一会后,给他用了来自于罗马的白色药粉,这种药粉可以外敷,也可以内服,几乎可以治疗现有的大部分疾病,十分珍贵。这种药粉让马督兄弟的情况短暂地转好了一会,但等到第三天的深夜,他又开始肿胀与抽搐,修士们见到这样的状况,就给他涂抹了圣油,免得他突然死了,来不及做圣事。
额头油腻腻的触感让马督兄弟惊醒了过来,他在烛光下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简直就如地狱里的魔鬼那样散发着赤色的光芒,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发出尖利的喊叫,声称有人要谋杀他,还差点用烛台刺伤了一个看护他的修士,修道院的院长匆匆从床榻上爬起来,冲入马督的房间里,马督的房间虽然简陋但足够宽敞,窗户打开着,海风带来了黑暗与凉意。
院长一看马督的情况,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在担任修道院院长之前,也曾是个忙碌的教士,见过无数临终的人,大多人都十分安详与平静,但也有人因为畏惧死亡而不愿意面对任何有关的人与事,他们的结局往往是十分悲哀的。
“天主在召唤您,”院长说,一边大胆地伏下了身体,靠近马督兄弟的耳朵:“您要回到他的脚下去,不要恐惧,您只是回家了。”
“别说……别说这些愚蠢的话来……来欺骗我。”马督兄弟的眼睛危险地向外突出,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院长后退了一步,很显然,若是有什么被马督兄弟咬住了,不变得粉碎是不可能的:“我的家……在佛罗伦萨。”
“每个人都有一个要回去的家,”院长说:“安静,我的兄弟,我要让更多的兄弟来为你诵经,你要忏悔吗?马督兄弟,我听着。”
他这样说,马督反而什么都不说了,他仰面望着青黑色的岩石屋顶,看着灰白色的盐水流淌过墙面的痕迹,还有发黑的烛台,他在这里度过了那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在佛罗伦萨的生活了,幸而他还记得自己的仇人!每一个名字都曾经在他的牙齿间摩擦过无数回,他不可能再回到佛罗伦萨,也不可能报自己的仇……那些该被魔鬼诅咒的,他们倒是飞黄腾达,万事如意,倒是让自己这么一个无辜的好人受了这样多的罪!
他不说话,院长也只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就算还要好几个小时才到晨祷的时候,他也难以安眠,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像是被贪婪的魔鬼注视着,身上一阵阵地发寒,他起了身,召唤了他的助手,还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修士,询问了马督兄弟之前的情况,但他们也回想不出什么,就他们看来,马督兄弟已经十分虔诚,“毕竟若翰兄弟就在他的身边,若翰兄弟是那样的有德,又是那样的纯洁,就算是一个真正的恶人,也要被他感动的。”
院长的初衷也在这里,但马督兄弟今天的表现,可不像是一个悔改的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凶恶,牙齿间甚至有毒液喷溅出来。
他又询问了若翰兄弟,以及随行的几个修士的情况,也找不出任何可以让他担忧的问题来,若翰与那几个修士都是值得相信的虔诚之人,品德良好,另外,若翰兄弟有着如同参孙(圣经中的大力士)一般的力气,可以亲身携带着那两本珍贵的经书,保证它们不受损伤。
而就在他们准备散去的时候,一个修士仓皇地跑进来,说马督兄弟快要死了。
这次谁都能看出可怜的马督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阻止人们为他涂抹圣油,抛洒圣水,或者说,他也明白了自己终于要踏上一去不归的道路,他告诉院长说,他要忏悔,院长让其他人出去,坐在他的床边:“说吧,马督兄弟,”他说:“我听着,天主也在听着。”
“……我……我为我犯过的罪忏悔。”马督干巴巴地说,但也只有这么一句。
院长等了一会,不由得感到惊奇,虽然说,忏悔的内容并不苛求完全,但这样无异是在敷衍,他不得不提醒道:“就这样吗,马督兄弟?”
“您还要我说些什么呢?”马督恶狠狠地回答道,“说主已经宽恕我了!”
“我不能,”院长严肃地说:“因为我没有听到你做了真心的忏悔。”
马督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来,不知是在诅咒还是在嘲讽,但院长丝毫不为所动,在犹豫了片刻后,马督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在他在少年时,在佛罗伦萨犯下的,也不算大过,对自己在1494年的行为倒是一字不提,对那场事故也十分清楚的院长不由得也升起了一丝怒意,毕竟他也是一个佛罗伦萨人,“你还有一桩罪过没说呢,兄弟。”他冷冰冰地说。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马督并不认为自己那时候做错了,查理八世总是要回法兰西的,他成为了佛罗伦萨的总督有何不可?他原本就是佛罗伦萨的王子,是那些见利忘义的商人与下作放浪的娼fu出卖了他,让他被放逐到这里,终日与艰辛的劳作为伴,换取简陋的住所与寒酸的食物,现在他要死了,无声无息地,却还有人用本该的职责来威胁他。
马督是不愿意承认的,但院长出乎意料的坚定,又过了两三个小时,修士们进来更换燃尽的蜡烛,他才终于开口为自己在1494年做过的事情忏悔。
院长轻轻地嘘了口气,他也不再年轻了,熬了一夜后深觉疲惫不堪,脊背更是咯咯作响,他站起身来,想要开口赦免马督兄弟之前犯下的罪过,却被他诡异的神情吓了一跳。
马督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无比诡异的笑容,看上去他像是在极力克制,但还是徒劳无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院长问道。
“还有什么?”马督喃喃道。
“你一定还有什么没说,”院长说:“说吧,我总归是要代天主宽恕你的。”
“是啊,天主总是要宽恕我的,”马督说,他的眼睛突然发出光来,四肢也有了力气,他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抬,痛痛快快地笑了几声:“你还记得我们的若翰兄弟么?”
院长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若翰是个弃儿,院长在海水里捡拾到他的时候,包裹着他的是一个精细的亚麻布襁褓,但没有任何记号与性命,他从婴儿的时候,就要比其他孩子长得大,每餐可以吃空一头母羊的汁水,等到他长大了,食量更是如同成人一般,相对的,他的力气也远超于任何人,身材也高大如同棕熊一般,有人猜测,他或许是一个骑士与一位高贵女性的私生子,按理说,他应该得到很好的安排,但他的父母似乎觉得,让上帝来做决定要比增添他们之后的麻烦要来得好。
他就这样在修道院里长大,长大后院长与修士们才发现他的头脑与身体并不成比例,也许私生子原本就是一种诅咒,他有些愚钝,天真,但胜在虔诚,良善,所以院长才会让他到皮埃罗.美第奇身边去,因为他不会因为皮埃罗.美第奇之前的身份而屈服于他的权势、钱财与威胁,也不会如一些憎恨世俗的掌权者如同憎恨魔鬼一般的修士有意磨折羞辱对方。
但他也应该想到,越是洁净的东西,也越是容易被污染。
早些时候,皮埃罗.美第奇,也就是马督兄弟并不懂得若翰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诱惑过若翰,也恐吓过若翰,发现这两种手法都无效后他也沮丧过,但后来,他发现若翰竟然如同一张没有写过字的白纸一般,既然如此,他就毫不犹豫地接手了若翰的二次教育经过了朱利奥.美第奇给他的教训,皮埃罗终于也开始动起了自己的脑子,他明白,在院长的监视下,要明明白白地挑唆若翰,让他为自己做事是不可能的,但若翰的虔诚给他再好也没有的一个机会一个这样虔诚的人,是绝对无法容忍人们被一个魔鬼欺骗的。
朱利奥.美第奇难道不是一个魔鬼么?他在出生的时候,他的生身父亲就死了,那时候他并不曾与朱利奥的母亲结婚,他是一个生来就承载着双重罪孽的婴孩,他有着一双蛇一般的黄眼睛,有着如同魔鬼一般邪恶的面孔,有着分岔的巧舌与污秽的灵魂,但凡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被他虚伪的表象所迷惑,以为他是一个圣洁的人,就把他捧到高处去。
他只在暗中作恶,愚昧的人是看不见的,但只要聪明的人愿意去看,难道还不能看出他是怎样一步步地将人引入堕落的深渊么?看看那些镜子,看看那些羊绒,看看那些鲜艳的色彩与古怪的工具?还有那种叫做“咖啡”的,仿佛炼狱的泥沼一般漆黑,散发着蒸腾的烟气,说是令人精神振奋,实则令人升起一些亵渎念头的,难道不是只有魔鬼才会热衷的饮料么?
还有与他一起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堕落之人哪,博尔吉亚的恶名,就算是远在偏僻的海岛上,修士们也有所听闻,更别说是那些术士、女巫与精怪了,他是一个教士,如何能够在与如查理八世这般强大的军队的战斗中获胜,还不是因为他能够从地狱中召唤魔鬼么?
还有他说,他能代圣约翰赐福给那些无知的民众,让他们免遭天花这种瘟疫的侵害,但这是真的么,若是真的,为什么那些圣人就不曾做到呢?难道他要比那些圣人更伟大,这怎么可能,唯一的答案,只有他正是凭借着这种方式,在那些不坚定的民众身上打下记号,好让魔鬼来诱惑他们的。
说来也是院长与其他修士的疏忽,因为若翰不是那种喜爱与外接触的人,所以他们很少与他说外面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朱利奥.美第奇是个怎样的人,长期的简单生活,更是让他不懂得应该如何去辨别,分析与甄选,皮埃罗.美第奇在成为马督兄弟后,和他相处的时候总是表现的很虔诚,就这一点,他就愿意相信马督,让马督有机会将可怕的毒液注入到他的心里。
马督原先的打算,是想要让若翰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受人陷害的,这样他可以在马督的帮助下乘机逃出去,但他一听说,朱利奥.美第奇或有可能成为教宗阁下,成为基督世界的主人,他就嫉妒地发狂,他对自己说,哪怕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看害了自己的魔鬼遭到报应。
于是他就那么做了。
等候在外的修士们突然听到房间里发出了一声饱含着愤怒与痛楚的叫喊声,他们还以为这是马督兄弟发出的最后一声呼声,没想到他们的院长竟然猛地撞开门,冲了出来,他面色青白,嘴唇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着声音问道:“若翰呢?若翰呢?若翰在哪儿?”
修士们都觉得古怪:“若翰已经去了罗马啦,已经去了整整三天了。”他们说:“不是您让他去的么?”
“拦住他,”院长凄厉地喊道:“拦住他……他是要去……要去……”
若翰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圣经,重量在七十磅左右,与二十柄钉头锤等重,有着厚重的金封边,坚韧的犊皮封面的手抄圣经在惊人速度的催化下,发出可怕的嗡鸣声,向朱利奥.美第奇,教皇克莱芒七世猛地砸了下去。
这一击,足可以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头颅敲得粉碎。
第两百八十五章 后续
前一章有千字加更。
教皇坐骑的后蹄在圣天使桥上的石板地面上踢打出无数细小的碎石,却始终难以动弹,若翰丢下经书,牢牢地握住了马匹的前蹄,耸起肩膀,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喊,与一声沉重的碰撞声若翰将这匹被恶魔豢养的马匹重重地扭摔在地上,整座桥梁都为之颤动。
爱伊尼阿斯.皮克罗米尼,也就是皮克罗米尼家长的幺子,他今年只有十二岁,却被指定为教皇卫队的队长,他知道这只是克莱芒七世对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回报,以及他之上的两个兄长过于不肖的缘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异常谦恭,即便有些心怀叵测的人在杯来盏往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提起那些加底斯人,谁都知道,他们才是教皇卫队的重心,才是最受朱利奥.美第奇信任的人。
对此爱伊尼阿斯,与庇护二世同名的少年人压根儿不在意,此时的人们,虽然也有密友或是合作的同伴,但要论起信任,莫过于血亲,之后才是姻亲或是其他。
若不是朱利奥.美第奇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离开了佛罗伦萨,作为一个抵押或是人质被交给皮克罗米尼枢机抚养,又及,美第奇家族在亚历山大六世当道的时候又因为洛伦佐.美第奇的私心,与皮埃罗.美第奇的嫉恨,等于放弃了朱利奥.美第奇,这份荣誉还未必能够被皮克罗米尼家族得到呢。
但他们终究不是对美第奇来说如同父亲一般的皮克罗米尼枢机,既然如此,美第奇更愿意相信他一手拯救,并将他视作活圣人的加底斯人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而且约翰修士也让他以侍从的身份与后者相处过一段时间,要怎么说呢,朱利奥.美第奇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虽然在这个时代,这种情形非常罕见,更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无趣软弱的品质,但对于皮克罗米尼家族来说,一个这样的好人才是他们愿意付出的对象毕竟他们依仗的正是朱利奥.美第奇对皮克罗米尼枢机深厚的情感与公正的思想,不然他的父亲也不会狠下心来放逐了两个成年的儿子。
还有他现在毕竟只有十二岁。
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年岁已经不再是可以用来推脱的理由,克莱芒七世让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爱伊尼阿斯就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变故发生的时候,他是第一个醒悟过来,并且指挥卫兵上前的人,只是他的力量不足,就没有直面那个巨人也避过了致命的打击,之后他没有放纵心中的恐惧,一味躲藏在人们的身后,而是时刻寻找着机会。
当若翰掀翻了教皇的坐骑,在人们惊恐的叫喊声中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爱伊尼阿斯发出了一声命令,他身边聚集起来的侍从,还有一些跟随在游行队伍中的家族子弟们,就都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锋利的弩箭如同暴雨一般倾泻在若翰的身上,若翰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从喉咙里涌出咆哮声……现在的他看上去简直就如同一只直立的豪猪,但他竟然不跌倒,也不后退,甚至将插在眼睛中的一枚弩箭就这样拔了出来,丢在地上,而后继续向前踏出一步。
两步。
几个想要与他对峙的人一接触到那只仅余下的眼睛射出的视线,就几乎无法动弹,那是个魔鬼!
要么就是一个圣人,也有人这样在心中想到。
黑衣的修士与克莱芒七世仅在咫尺,只有爱伊尼阿斯就在他们之间,而没等爱伊尼阿斯做出最后的决定,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轻柔地把他推开。
一步。
若翰举起拳头,即便没有经书,他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毁灭这个邪恶的祸端!
朱利奥.美第奇的左手消失在神圣斗篷里,越过圣洁的基督白衣,与羊毛的长内衣后,他触到了他的裤子关于这点,枢机们也许会有不同的意见,但他们一定会对另一样不应该出现在教皇身上的东西表示反对。
一柄用皮革套子固定在腿侧的短柄火枪。
它被顺畅地拔了出来,然后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吼叫声。
弹丸从若翰那只缺损了眼珠的眼窝里穿进去,从他的脑后穿出去,留下一个偌大的窟窿。
巨人訇然倒地,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几秒钟后终于没了光彩血沿着粗乱的短发流下来,浸透了他的黑衣,在圣天使桥的桥面上形成蜿蜒的溪流。
“太有趣了!”远在伦敦的亨利八世遗憾地直用拳头敲打座椅的扶手,现年二十岁的年轻国王听完了在罗马发生的事情,简直笑不可抑,只可惜没能在现场亲眼目睹:“这要怪你,”他亲昵地对托马斯.沃尔西,宫廷司铎与林肯教区主教说:“若不是你一直催促着我,我一定会留在罗马,这样我也不至于错过这一惊人的场面。”
“还请您收敛一些吧,”托马斯无可奈何地说,披上了主教的法衣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教会重臣了,固然,他忠诚的是亨利八世,但在表面上,他至少要维持人们对教会的尊重:“人们会以为您乐于看见教皇被刺杀。”
“我没有这样的念头。”亨利八世说,他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平淡了一些:“只是想到上一个教皇长袍里掉出来的是个婴儿,这一次教皇长袍里掉出来的却是一柄火枪,亲爱的托马斯,难道你不觉得有趣么?”
“我说过所谓的女教皇乔安之事全都是一个波兰多米尼加僧人在胡编乱造。”
“谁知道呢?但您们确实有要检查教皇蛋蛋的这一程序……”
“那是因为我们更注重意志的坚贞,而非用残缺的肢体来保证自身的贞德。”托马斯说。
“但从教皇长袍下掉出来的火枪是真的吧,”亨利八世摸着自己有着细细胡茬的下巴:“不,别这么看着我,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的教皇很有趣,早知道在罗马的时候我应该找个理由与他好好地谈一谈。”
“会有机会的,”托马斯说:“据说这位教皇并不得神圣罗马帝国与法兰西的心,他会需要一个强大的国王做盟友。”
“希望如此,”亨利八世说:“但更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位教皇或许会是下一个西克斯图斯,我从那些山地长弓手那里听说了,他还是枢机的时候,就很懂得如何打仗,他自己就有一座城市,又有属于自己,我是说,不是教会,也不是家族,仅属于自己的军队。”
“那不是很好吗?”托马斯说:“他越有野心,他的敌人就会越多,但我们总是可以与他成为朋友的。”
亨利八世撅了撅嘴,英格兰与教会之间的权柄争夺战可不比欧罗巴大陆上的少,但这位教皇显然更看重意大利,英格兰暂时无法对意大利的任何一处提出所有权的疑义,但无论是西班牙,还是神圣罗马帝国,又或是法兰西,不是对米兰,就是对那不勒斯都有着十足的贪欲而那位美第奇的教皇呢,他最小的弟弟与弗利的母狼,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仅有的女儿结婚,容留了纳瓦拉公主与博尔吉亚的女儿路易丝.博尔吉亚,又让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的次子斐迪南做了自己的学生,之前无论是西班牙,还是神圣罗马帝国,又或是法兰西对意大利的战争或是阴谋,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更是凭借着加底斯,卢卡与佛罗伦萨,建起了所谓的托斯卡纳防御体系要说他对意大利毫无意图,亨利八世就算是用脚趾头去思考,也知道不可能。
但就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野望,英格兰才能在与教会的明争暗斗中取得上风。
说起来,的确没什么不好的,亨利八世在心里想到,英格兰现在对教会无所求,倒是克莱芒七世还要寄希望于他的援手,那么之后的事情,谈起来就要容易的多了。
“那么就这样,”亨利八世做出决定:“为我撰一封信,嗯……暂时不要涉及到太多正式的内容,我想那位现在应该不会很高兴,一切都等平静下来再说吧但要做出亲切的样子,让他更愿意靠近我们一些。”
托马斯.沃尔西俯首遵命,在信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后,英格兰的国王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转身去了王后的寝室,自从王后丢失了还在腹中的孩子后,亨利八世对她更是兴趣寥寥,但他也知道,他必须有个继承人,一个出自王后肚子的男孩。
“那么我的圣人安然无恙?”
“他一切都好。”西斯内罗斯枢机说。
他抬起头,小心地打量着坐在宝座上的胡安娜一世,他背叛过他的女主人,但他那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胡安娜一世的疯癫留给了他太深的印象,而且她又是一个女人,疯狂地迷恋着她口中的活圣人朱利奥.美第奇,他怀疑她可能因为本性的软弱与**而出卖西班牙,还有他的利益无可厚非,但自从离开了西班牙,他才愕然地发现,他之前的认知可能都是错的。
胡安娜一世或许确实将朱利奥.美第奇视作自己的信仰,但就和所有的统治者那样,他们的信仰也是可以摆在天平上反复称量的,而美第奇呢,也不像是他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个凭借着裙摆上位的天真之人,胡安娜利用了他,他的回报也同样毫不留情他让胡安娜一世得以继续留在西班牙的王座上,但也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刻把她拉下来,他威逼她将自己的次子立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夺走了她的长子查理的储位,但若是王子查理愿意屈从于他,他也不介意让西斯内罗斯回到托莱多。
他与查理都是一个活生生的提醒,提醒胡安娜一世,他并不是没有选择的。
胡安娜一世身着黑衣,罩着面纱,娇美的面容若隐若现,但谁都知道,这位女性统治者的心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软,贡萨洛将军先是忠诚于她的母亲,之后是她,西斯内罗斯枢机与王子查理策划的那场叛乱中,如果不是有这位特拉诺瓦公爵,胡安娜一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女修道院里度过孤寂凄苦的一生。
可以说,是贡萨洛将她的权杖从王子查理的手中夺回来,重新放在她的手中。
但一等到她回到了托莱多,她就不再允许贡萨洛离开她的身边,名为恩宠,视为监视,哪怕在之后的拉文纳战役中,西班牙与教会有明确的盟约,约定了贡萨洛将军应当作为西班牙与教会军的统帅,她还是让贡萨洛将军折断了腿,让一个资质平庸的雷蒙.德.卡多纳取而代之。西斯内罗斯枢机听说了,在拉文纳战役中,若不是有朱利奥.美第奇派出的军队,卡多纳犯下的错误足以葬送所有神圣联盟的士兵。
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不是因为贡萨洛与朱利奥.美第奇之间的友谊让她心怀猜忌?
若不是有面纱的阻碍,西斯内罗斯枢机还真是希望看看胡安娜一世的脸,是庆幸,还是失望?
反正他决定了,离开这儿后,他就要到贡萨洛那里去,和他好好喝上一杯。
“克莱芒七世。”布列塔尼的女公爵,法兰西的王后无比庆幸地说道,她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朱利奥,美第奇,她孩子的亲生父亲,成为了整个基督世界的主人。
“感谢天主,”善心夫人说:“就算遇到了那样卑鄙的刺杀,圣父也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身体没有。”安妮说:“但心就不知道了,”她亲手为善心夫人沏了一杯咖啡,“你也许不知道,虽然他总是一副平静豁达的样子,但还是有些……小心眼儿爱计较的,尤其是一些事情本该做好但没有的时候,这是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仪式之一,却因为刺客的缘故中断,他一定会很不高兴,而且……”
善心夫人的手臂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放在几年前,这种深可见骨的伤势是会引起发热继而致命的,但安妮这里有着来自于朱利奥.美第奇的药物,她顺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但医生也说,她的手臂必然留下丑陋的伤疤,而且再也不能做一些优美的动作了现在善心夫人连端起咖啡杯都有些困难,所以安妮还在咖啡杯里插了一根芦苇管。
“还有什么?”善心夫人好奇地追问道。
“按我对他的了解来看,当天的罗马一定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刺客又是以奉上经书的名义……很有可能,正是他自己做的安排……”安妮耸了耸肩,“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止于不高兴了,应该说,他一定会暴怒……唔,或许,还会有点沮丧。”
她说的对。
第两百八十六章 考试?考试!
克莱芒七世的心中确实充满了怒火,但更多的还是啼笑皆非,尤其是看到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那青中带黑,黑里有青的脸色时,他原本激烈至极的情绪反而奇异地平和了他们都不是什么蠢人,主教、国王甚至是皇帝与教皇都曾经被他们视作手中的棋子,但就是皮埃罗.美第奇这么一个被他们遗忘了的蛆虫,反而在他们最重要的一天里恶狠狠地咬了他们一口,除了疼痛之外,大概还有恶心,极端的恶心。
他习惯性地抬了抬手,却发现那只手被石膏牢牢地固定着,无法动弹,只能伸出左手拍了拍桌面:“好啦,”他轻声劝慰道:“全知全能的只有天主,我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命运又总是那样的多变……幸而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但我们之前的计划,”杜阿尔特说:“全毁了。”他已经不再是教会人士,却因为长期担任亚历山大六世与美第奇身边的机要人员的缘故,对那些蠢动在国王与爵爷身后的暗流十分敏感他们已经设法弄到了马丁.勒德译作中高地语言的《新约》的一部分,毫无疑问,他以及他的主人,正有意用这种方式冲击传统教会普通的民众很少拥有圣经,因为他们即便拿到了,也看不懂希腊文(马丁就是将希腊文的新约翻译成中高地语言的),或是拉丁文,但要问他们是否愿意拥有一本圣经,那还用说吗,他们是会将以一个枯枝,一撮泥土也视作圣物的人。但问题是,圣经的普及,将会直接危害到教会的权威,尤其是那些只是凭着出身或是贿赂而成为司铎甚至神父的人,杜阿尔特再清楚没有过,教士之中的一些,他们甚至不会读写拉丁文,或是只会背诵圣经的第一行字,也就是“起初神创造了天地……”
像是这样的人,在民众手中没有圣经的时候,他们大可以凭借着自己在学校或是主教那里听到的只字片语来胡言乱语一番,反正他们的主要职责也就是从人们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劝诱也行,威胁也行,恐吓也行;但若是民众手中有了圣经,他们还会相信这些人么?这些连经文都背不下来,错漏百出的白痴?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还会有几个人相信?
更别说聪明的人,大可以凭借着手中的经书提出自己的疑问与想法当然,这正是教会人士们最为恐惧的,也是他们最为忌惮的。
但教会想要继续蒙蔽天主的子民,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只有普通的民众,他们的呼声或是还没有那样强烈,但为了争夺权力与钱财,那些凡俗的统治者们已经不再满足与教会合作了,朱利奥说过,重建一个天主的地上住所要比扶持与修缮它更容易,那些国王难道就没有想到过吗?而且更进一步地,他们不但能够重建一座宏大的殿堂,还能如那些古埃及人的法老那样,同时将俗世与神圣的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谁不想自己的领土上只有一个声音?
萨克森的选帝侯会成为马丁.勒德的支持者,很难说他没有如此想,而且他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被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与其他选帝侯,国王与大公推出来的挡箭牌,如果教会对应不利,那么想必会有更多的马丁.勒德出现,若是教会给出了反应,他们也能紧跟着调整之后的步伐与节奏。
所以朱利奥.美第奇立刻将翻译圣经的事宜直接提上了日程表,之前的工作都很顺利,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坏在一个卑劣的小人身上。
杜阿尔特身后的马基雅维利与埃吉奥将那两本经书送到克莱芒七世的桌前,对两位阿萨辛的刺客来说,六七十磅的重量或许不算什么,但一想到竟然有个家伙把它们挥舞着充作锤子与盾牌,他们就不禁摇头,“那个……修士是从谁选中的?”埃吉奥问道:“天晓得,那可真是个圣殿骑士的好苗子,那时候他们怎么就放过了这么一个好家伙呢?”
“他是一个弃儿。”马基雅维利没好声气地回答道:“活见鬼,他是圣母玛利亚修道院的院长收养的,头脑有些愚钝,但极其虔诚与忠诚,而且在离开修道院之前,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又或是说过什么不对的话。”
“因为对他来说。”朱利奥思忖道:“那些人都已经被我迷惑了吧。他也一定满腔愤懑,只想要来铲除我这么一个魔鬼。”
“但这真是一个皮埃罗.美第奇能够做到的吗?”约翰修士难过地看了一眼朱利奥手臂上的石膏:“我见到他的时候,居然也没能看出他有问题。”
“心怀叵测的人往往会自露痕迹,但对于若翰来说,”朱利奥翻了翻那本沉重的经书在若翰倒下后,他身边的普罗斯佩罗立刻冲上前去,机敏地先于任何人之前护住了那两本经书,他做的很对,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是异端的诅咒,还是魔鬼的流言?反正有一点很明确,无论是什么,都必须留在这里,留在他的家族以及他投靠的克莱芒七世手中说真的,如果没有普罗斯佩罗此举,他们的收尾工作还会麻烦一点,因为到时候很难解释,毕竟它们是敢于谋刺教皇的魔鬼带来的,到时候是经书有罪?还是刺客无罪?“他一定认为自己如同殉道的圣人一般。”
“也许现在说有点晚,”约翰修士深深地向朱利奥弓下腰:“这是我的责任,若翰修士来到罗马后,曾经前去朝圣与祈祷,那时候我没有派人跟在他身边。”
“想来他们就是在那时候接触若翰,加固了他的念头。”朱利奥摇摇头:“但这不是你的过错,这是敌人的最后一击,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没有若翰,也会有其他人,或者会更糟。”他抬起眼睛:“奥尔西尼家族的家长?”
“在勒皮落网,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乔治.德.昂布瓦兹枢机?”
“在那不勒斯的一个小港口被我们的人捉到。”
“还有……”朱利奥.美第奇,克莱芒七世又数了几个人名,约翰修士一一回答,在发现刺杀未果的时候,乔治枢机就逃走了,虽然他借助了那不勒斯的一些安茹派系的贵族们的力量,差点就登上了开往法兰西的船,但最后还是被阿萨辛的刺客们踩住了尾巴。
“所以说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克莱芒七世说:“那不勒斯的安茹贵族们始终是个麻烦,现在我们有理由对他们宣判了还有那些留在罗马的教士与修士们,我们需要做一次彻底地清理,只希望民众们不要太过烦忧。”
“应该不会。”马基雅维利说,他从来不认为民众会需要统治者们的真情实意,更正确点来说,他认为民众都是一些愚昧的野兽,只需要暴力与饵料就能压制与利用,但朱利奥并不这么认为,他教导他们,抚慰他们,而结果就在今天验证罗马的民众从未对朱利奥.美第奇的举措或是政策恐慌过,哪怕他那时还不是克莱芒七世,在教皇的使者与士兵走上街道,大声呼喊着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犯的罪,从而在罗马城中追捕他们的时候,罗马人是愿意相信他们的圣父,并且服从他,甚至还有家族子弟带着士兵来帮助他们的。
“但这些经书怎么办呢?”杜阿尔特问道。
“我们只有另寻时机了。”克莱芒七世说。
“可能不用等待太久,”约翰修士说:“普罗斯佩罗.科隆纳说,他愿意在圣主枝日的大弥撒上向您奉献这两本经书。”
克莱芒七世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情:“怎么,他看过它们了吗?”
“他冲过去的时候,有一本经书打开了,就是那本已经翻译成本地语的。”约翰修士说。
“他猜到了。”
“他猜到了。”
“他,还有他的家族明白这本经书的意义所在吗?”克莱芒七世问道。如果科隆纳家族投向他只是得罪了一个奥尔西尼家族与法兰西国王,那么他们若是奉献了这两本经书,得罪的人……只怕要占据教会中的大半,若不然为什么之前的主教与教皇没有一个提出来要普及圣经的呢?
“我想他明白,”约翰修士说:“还有他的家族,他和他的父亲,科隆纳的家长现在就在门外。”
“我明白了。”克莱芒七世点点头,约翰修士原本是想让他的家族皮克罗米尼来承担这一重任,毕竟若翰的事情是他的失误,虽然克莱芒七世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但既然科隆纳家族愿意上前考虑到这件事情后,科隆纳家族必定与克莱芒七世有着更紧密的关系,已经注定了与克莱芒七世不可分割的皮克罗米尼家族当然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来支持他们的主人。
可惜的是圣母玛利亚修道院的院长,他是佛罗伦萨巴尔第家族的子弟,巴尔第家族在朱利奥回到佛罗伦萨之后投向了美第奇,所以这是一份褒奖,但事情演变成这样,他就不可能再出面了。
“乔治.德.昂布瓦兹枢机将会被驱逐出教会,枢机主教会有一个空缺。”事实上应该有更多,但朱利奥在即位前就已经决定了,他不会轻易动摇现有的枢机主教们的位置,之前的大战已经肃清了一部分反对他的人,之后又因为利奥十世的退位事宜……变相地宣布了一部分枢机事业的终结,能够留下的人即便不曾站在克莱芒七世一边,也不会站在他的敌人一边,既然如此,克莱芒七世并不打算把他们推向反面至少暂时不,之后他们或许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与他敌对,但没关系,朱利奥.美第奇早已做好准备。
“那么现有的法令先不做更改,”杜阿尔特说:“只做补充。”
“释读性补充,”克莱芒七世说:“譬如说,既然圣经普及已成定局,教士们就应该做好应对的准备我是说,他们该考试了。”
……
房间里突然一头大象走过是的,这种比喻是说,就和有一头大象走过那样令人心悸般的沉默,无论是埃吉奥,还是马基雅维利,又或是杜阿尔特,都亲自经历过“考试”,与大学里的考试完全不同,朱利奥.美第奇的考试要更严苛,更完全,更紧密,除了头脑之外,冗长的考试用时与密集的频率更是对体力的考验,据说在慈悲修士会的初级学校里读书的孩子,宁愿撅起尊臀挨打一百次也不愿意……考试。
“我几乎想象得出那是怎样哀鸿遍野的场面。”埃吉奥喃喃道。
“我保证都是经书上的内容,”克莱芒七世天真地道:“很简单的,我六岁就能全背下来。”他看了一眼房间里三人的神色,补充道:“保证没有分析和理解,也没有议论与自我阐述,只有背诵。”
“……要求,”杜阿尔特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蛮低的。”
那些主教,还有教会人士的亲眷们,一看到那本译本就应该明白圣父的意思,当然,他十分宽容,十分仁慈,他不禁止圣职买卖,也不在意任人唯亲,但那些只是凭借着钱财或是亲缘成为教士的庸碌,若不想被那些卑贱的平民问住,那么最好还是去紧急补习吧……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情景若是真的发生,可真是……太令人难以面对了,只要还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会尽力而为他们从来都是高于这些凡人的,又如何愿意承认自己连一个农民,一个工匠,甚至于一个孩子都比不过呢。
但考试啊……
埃吉奥在今天之前,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朱利奥.美第奇,比如说,在某个深夜,出现在教皇的床头,警告他一下,说些什么类似于“鹰将永远在你的头上盘旋”什么的毕竟被权力改变的面目全非的人太多了,但现在他完全不想了,不,他现在只想回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没有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