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众仆之仆TXT下载众仆之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众仆之仆全文阅读

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零九章 离别(完)两更合一

    听到庇护三世指定让小洛韦雷枢机来做他的忏悔神父,枢机主教们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尤其是大洛韦雷枢机,他的心中满是疑虑,但在这个时候,约书亚在圣父的身边总比其他人来得好,他只得与其他人一起退出了房间。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其他枢机通知了吗?”一个枢机问道。,

    “约翰修士已经派遣使者出去了。”巴格里奥尼枢机回答说。然后他隐约听到了法国的阿尔布雷枢机,与西班牙的两名枢机的名字,事实上,让他们前来见证教皇的临终圣事是假的,尽快赶来罗马,选举或是被选举新教皇才是真的,依照传统,在西斯廷教堂封门前,没有抵达的枢机就不再有选举与被选举的权利,所以除非他们快死了,或是来罗马就难免一死否则的话,他们还是会拼尽一切赶回来的,然后巴格里奥尼枢机也听到了朱利奥.美第奇的名字,这里没有蠢人,没人质疑这位曾被庇护三世宠爱有加的年轻枢机对他的监护人与主人的敬爱,但也有些聪明人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说真的,朱利奥.美第奇突如其来的固执与庇护三世同样莫名其妙的软弱就够他们嘀咕一阵子的了,但他们认为,这或许是皮克罗米尼与洛韦雷屡次交锋后的暂时退缩……嗯?不过现在看来,小洛韦雷枢机俨然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庇护三世至今今日,也没有提起朱利奥.美第奇,一些人不免在心里笑话起那个年轻的黑发枢机来,也有人感到惋惜,毕竟与咄咄逼人的小洛韦雷枢机比起来,朱利奥.美第奇看上去还是一个相当温柔与讲理的人。

    他们不由得将视线投放在大洛韦雷枢机身上,他可是不止一次地放言过,没有哪个儿子能够忤逆父亲虽然他没有明确地指出谁是那个儿子,毕竟私生子是无法成为教皇的,但谁不知道他与小洛韦雷枢机的关系呢,但就算是伪装,小洛韦雷枢机的悲痛与哀伤也不像是假的,就连他们也有些戚戚,庇护三世意欲改革枢机们都知道,但因为有着小洛韦雷枢机与大洛韦雷枢机的关系,枢机们对庇护三世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一个清高的学者身上,就如他说过的,他需要一个变革的教会,也需要一个温和的教会这种对知情人来说堪称无耻的发言,却让枢机与罗马人一致认为,那些令人愤恨不已的混账事情,全都是洛韦雷们为了敛财聚权做的。

    朱利奥.美第奇更是因为已经退出了法理部,转到公教部,后来又离开了罗马,去佛罗伦萨做了大主教的缘故,而让枢机们多了几分好感对于已经失去了竞争力的敌人,他们总是相当宽容的,甚至在乔.美第奇回来后,他们极其热情地欢迎了他,让这个胖乎乎的美第奇倍感受宠若惊乔或许是傻乎乎的,但只是有些迟钝罢了,对于交际,尤其是葡萄酒、赌博与女人方面的,他却是驾轻就熟,就连曾经对美第奇十分反感的法国枢机乔治与阿尔布雷枢机也不例外,虽然他们一直声称,自己与乔.美第奇只是泛泛之交,但罗马的娼妓与酒商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不管怎么说,大概没有人能够比他们更擅长“坦诚相对”的了,乔会玩儿的把戏,不但让这两个来自于法兰西的土包子大开眼界,就连她们也为所未闻你有听说过为了床榻之事,而整整定做了一套华美家具的事儿么?

    乔.美第奇就做到了。

    至于其他人,就更喜欢这个慷慨大方,又不会在女人这里夺去他们风头的胖子了(这点就连朱利奥.美第奇也没能做到)。他们见了乔,就亲热地围上来,安慰他,还询问他是否需要借出士兵或是使者前去佛罗伦萨,将他的兄弟接回罗马来,乔做出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一一拒绝了,于是枢机们也就知道了,美第奇与洛韦雷就皮克罗米尼的战争中,是洛韦雷胜利了。至于朱利奥.美第奇是否在佛罗伦萨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关心反正他们只要确定,朱利奥.美第奇不可能在西斯廷教堂封门前回到罗马,也就是说,失去了选举与被选举的权利就足够了一见到小洛韦雷枢机从庇护三世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就围拢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乔.美第奇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即他感觉到一道恶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穿过涌动的宽檐帽与红色法衣,他与大洛韦雷枢机两两相望乔打了个寒颤,缩回到巴格里奥尼枢机的身后。

    “可以开始了。”小洛韦雷枢机难掩悲痛地说道。

    现在正在罗马的十来位枢机一股脑儿地冲进了庇护三世的房间,这个房间并不如他们之前看见过的,即将去世的人的房间那样阴森,反而异常明亮,干净,甚至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窗户打开着,四月的风抚过人们的面颊,床边的帷幔高高撩起,庇护三世只穿着单薄的亚麻袍子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握着一串玫瑰念珠,脸上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有平静与安详,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虔诚,又圣洁就连大洛韦雷枢机,也不免放下了过往的仇怨,默默地为他祈祷起来。

    见到有足够的证人,庇护三世就开始口述遗嘱,让大洛韦雷枢机惊骇的是,庇护三世真的将自己的大部分私人资产全都给了约书亚,其中包括近五十万个金杜卡特,一座大修道院与矿产地,庄园等等,丰厚的不由得不让人心生嫉恨,他一边忐忑不安地听着,一边满心疑虑地打量着庇护三世与约书亚,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无关紧要了,遗嘱在证人的见证下生效,然后人们开始为庇护三世祈祷。

    若是一般的人,神父一走入房间,就要严厉地斥责即将去世的人,指出他以往的不虔诚处与种种罪过,发誓他要到地狱里受苦一千年,直到将那可怜的人与他的亲眷吓得六神无主为止,但在教宗阁下身上,这一套当然行不通,就像大洛韦雷枢机所说,天主对他们也总是要宽容一点的,庇护三世可以说是相当平静地做了简短的忏悔,约书亚代替天主宽恕了他。

    之后,约书亚取来了压着耶稣受难图案的圣体饼,让庇护三世受领,庇护三世在约翰修士的帮助下坐直了身体,领取了圣体。

    约书亚又为庇护三世涂抹了圣油,原本,圣油出自于犹太人的认知,他们认为,芳香的油脂能够帮助人们驱散疾病,现在涂抹圣油,则是为了帮助人们早日升入天堂。

    临终圣事就此暂告一段落,枢机们悄悄退出,大洛韦雷枢机急切地要与小洛韦雷枢机说话,即便后者并不愿意,但还是被强行带走了,约翰修士也离开了,离开前,他关上了房门。

    庇护三世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有些遗憾。

    “天主啊……”他祈祷道,随即又闭上了嘴,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来到他身边,哪怕他的思念几乎已经凝聚成了实体。

    不,或许不仅仅是幻觉,庇护三世想,在他的幻觉里,朱利奥.美第奇无论如何也不会穿着阿萨辛刺客的服饰从窗户跳到他的房间里。

    朱利奥.美第奇,圣廷的枢机,佛罗伦萨的大主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以一身阿萨辛刺客的专用装束,进到了圣父位于梵蒂冈宫的寝室里,他先是去放下了窗边的帷幔与挂毯,才点燃了蜡烛,微笑着转过身来,虽然一见到皮克罗米尼老师,他就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望着庇护三世,庇护三世也望着他,圣父的眼神几乎可以用贪婪来形容,虽然只是短短数十天没有见面,他们却如同间隔了无数年,而之后,他们还要迎来永久的离别。

    好一会儿,庇护三世才说:“让我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朱利奥笑了,双手一翻,就露出了一本黑色羊皮封面的圣经,还有一瓶圣油。

    “嗯,等等。”圣父不满地蹙眉,“难道我还要一个阿萨辛的刺客来为我做临终圣事么?”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房间一角的衣箱,朱里奥打开它,却发现里面全都是教皇特有的白衣。

    “穿起来吧,穿起来吧,我还以为没法看见你穿白衣呢,没想到还能有机会。”

    朱里奥只得去换了衣服,看到他穿着圣洁的白衣走出来,庇护三世的眼睛都亮了。

    “那么,您可以忏悔了吗?”朱里奥哭笑不得地说,一边轻轻整理着圣带庇护三世坚持他穿着全套,就连鞋子也换了。

    “嗯,让我想想,”庇护三世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我的记忆很早就产生了,比人们以为的要早得多我非常讨厌我的乳母,她生得……如同一头直立的母猪,非常肮脏,浑身臭气,还总是想要给我喂奶,还总是找机会羞辱我的侍女,我厌烦极了,于是,就找了一个机会,告诉她说,城堡里的一个骑士爱上了她,要与她幽会,她果然喜不自胜地去了,当然,等在那里的不是骑士,而是骑士的马夫,而这个马夫,一心一意地想要找一个最漂亮的侍女做妻子,结果,他们谁也不满意谁,就大吵起来,光溜溜地打在了一起后来他们就一起被赶了出去,有趣的是,他们之后居然还在一起了,结婚的时候,还来向我要礼物呢。

    ……

    还有我父亲的客人,也有十分讨人厌的家伙,其中有一个教士,总是要求我的侍童去服侍他,做一些,嗯,令人难以启齿的丑事,侍童向我哭诉,我就教他,往自己的屁股里塞了一块肥肉,又在肥肉里塞了一根豪猪刺,那天晚上,教士的哭叫声喊醒了一整个城堡的人……后来,我还编了一首短诗,叫做什么:豪猪,豪猪,刺没了,刺在哪儿呢?在教士的哔上呢……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就再也不来了。

    ……

    指导我们学习拉丁文的教士对我们非常严格,偏偏有一个混蛋,就坐在我身边,总是胡作非为,连累我一起挨罚,教士们不但会用鞭子,还会让我们把头塞进书桌的抽屉里,或是把我们装在筐里,吊在房梁上,我着实无法忍受了,就弄了一些树胶,涂在他的凳子上,等他坐下,又站起来的时候,凳子就跟着他一起站起来,一起往前走,鞠躬的时候也会一起撅起来,教士还以为他是有意嘲笑自己,就狠狠地给了他一顿揍,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连累我了……

    ……

    等去了大学,有个同学,人品非常之恶劣,甚至会去欺骗娼妓,说要与她们结婚,骗取她们的钱财,我就教娼妓们伪装成买壮yang药水的女巫,从他那里把钱骗了回来……

    ……”

    若说一开始,朱利奥的心情还是十分沉重的,那么越听到后来,就越是“”……请问,我亲爱的皮克罗米尼老师,您小时候那样顽皮,年轻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恶劣,您又是怎么能理直气壮地嚷嚷着小孩子全是魔鬼,年轻人全是暴徒的?

    “后来,我遇见了阿比盖尔,一个美丽的女孩……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男孩,我们叫他加百利。”庇护三世在朱利安惊讶的目光中,温柔地说道:“那时候,我和你一样,虽然已经做了天主的牧羊人,却仍然想要有一个正式的婚姻,可以让我的孩子正大光明地冠上我的姓氏,甚至到了几乎与我的家族分道扬镳的地步,但天主是仁慈的,也是残酷的,他指引我,我回应他,既然如此,他就不会让我走到歧途上去阿比盖尔与加百利染上了天花,不只是他们,而是一个村庄。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和他们一起去,但那些人却说,要乘着无人知晓,逃到别的地方去……”

    庇护三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而朱利奥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让庇护三世别说了,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他的老师已经藏了整整五十年,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那个村庄并不大,只有七八十人,于是,我就说,到教堂去,最后望一次弥撒,领一次圣餐,让天主保佑你们安然度过这次劫难吧。

    阿比盖尔抱着加百列,跪在最前面,我在葡萄酒里加了颠茄汁,在圣餐饼里混了砒霜,就这么亲自给他们吃了下去。”

    “老师……”

    “我并不后悔,”庇护三世说:“我记得我所有的罪孽……朱利奥,你要仔细听着,我曾经走过的每一条崎岖的路,都或许是你将要走的,但无论你怎么做,你都要记得,这是天主教你选的,是天主给你指的路,也是你必须走的路你无需恐惧,也无需担忧,只要遵从心里的声音就好,我的孩子,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无法动摇的,任何反对你的人,都是天主的敌人,注定要堕落到火狱里去!”

    “老师!”

    “听着,听着,孩子……”庇护三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朱里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指挥下,滴了几滴熟悉的药水在教宗阁下的口里,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会儿,又继续讲述起自己的过往,与小时的淘气,与年轻时的狂妄不同,他在庇护二世与保罗二世身边的时候,所接触到的阴谋诡计可能比普通人每天吃过的豆子还要多,这些都是朱利奥.美第奇欠缺的,庇护三世如同最末那么一点的蜡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拼命为自己的孩子带来那么一点光亮毕竟他的前路,注定了黑暗、崎岖而又漫长。

    庇护三世一直说到天色将央,他无法看见天色,却能够听见约翰修士的脚步声,他不舍地握住了朱里奥的手:“为我祈祷吧,孩子。”

    朱里奥跪了下来,将额头放在他的手上。

    黎明到来时,神圣的灵魂逝去,升入天堂。

    庇护三世的葬礼隆重至极,约书亚得到了他丰厚的遗产,在安排后续诸事的时候毫不吝啬,相比起另一个甚至没有露面的学生,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恶意的揣测,人们更多的是在同情与惋惜掌握着罗马喉舌的巴格里奥尼枢机,当然不会违逆自己的师兄与圣父的意愿,等到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大主教,甚至在西斯廷教堂封门前也没能进入罗马后,人们的怀疑成为了事实,若不是有可怕的敌人,与致命的危机,哪位枢机主教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巨额贿赂与可能的莫大荣耀,甘愿留在罗马之外的地方呢?

    随着西斯廷教堂的门被重重关上,罗马也迎来了混乱的黑夜,罗马的人们一开始还以为,他们能够如同庇护三世当选时,受到周密的保护,不会被滋扰与劫掠,他们在见到洛韦雷的士兵时,甚至殷切地为他们打开了门,送上了葡萄酒和蜜饼,希望他们能够在这里多多停留一会,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雇佣兵们毫不犹疑地闯入了他们的家,将所有的人驱赶在一起,娴熟而迅速地搜索了每个角落,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当他们结束一处的劫掠后,无论男女,老幼,都难逃一死。

    之后会有盗贼与匪徒走进去,捞走那么一星半点的残羹剩饭,或有几个漏网之鱼,也都被他们处理得干干净净。

    被关在西斯廷教堂的约书亚.洛韦雷对此一无所知,选举的过程并不顺利,或许是有意恫吓他们,或只是想找麻烦,勒索更多的钱财,连续十几天,投票居然都是无效的也就是说,候选人中无人过半,苦苦煎熬中,约书亚根本想不起外面的罗马民众前几次教皇选举,他都被有意识地边缘化了,现在身在其中,他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与艰辛。

    大洛韦雷枢机与洛韦雷家族可以说是如同破釜沉舟般的一搏,并未得到理想的结果,他们也快疯了,随着时间流逝,大洛韦雷枢机也愈发暴躁,甚至不顾情面地大声斥骂小洛韦雷枢机,甚至恐吓他说,如果他无法成为教皇,那他就会成为洛韦雷家族为了平息枢机团们的怒气而丢出去的牺牲。

    和他曾经默认的“祭品”一样,或许还要不堪与痛苦。

    就在约书亚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巴格里奥尼枢机与乔.美第奇枢机分别找到了他,他们的要求并不过分,一个是请求将来的教皇国支持他的侄子托西诺.巴格里奥尼成为佩鲁贾的新主人,而另一个,乔.美第奇是希望能够为自己谋取一个好职位。

    “你不为朱里奥请求些什么么?”约书亚忍不住问。

    “他现在不是很好吗?”乔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佛罗伦萨的大主教,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希望如此。”约书亚低声道。

    第十七天的时候,西斯廷教堂的上方终于升起了白色的烟雾。

    当选教皇后,约书亚想要选择与老师一样的圣名庇护,但被大洛韦雷枢机强硬的否决了,他为约书亚选择的圣名是尤利乌斯,尤利乌斯二世。

    尤利乌斯一世,是337年到352年时在位的教皇,他当选教皇的第一年,也是君士坦丁大帝成为第一个基督教皇帝的一年,他在之后召开的会议,更是确认了,罗马教皇在教会中拥有最高权威,承认了31省主教会议向罗马主教申诉的权利,还规定主教产权纠纷由教皇裁决,从而加强了教皇在处理教务中的权力用这个圣名,大洛韦雷枢机的野心赫然可见。

    约书亚最后还是屈服了,在盛大的登临仪式完成之后,大洛韦雷枢机仍然保留了他作为薪俸管理枢机的职位,有幸第一个觐见尤利乌斯二世。

    对于他,对于洛韦雷家族来说,这是全新的一天。

第两百一十章 基督的雷霆(两更合一)

    大洛韦雷枢机昂首阔步地走入了梵蒂冈宫,虽然他无法成为教皇,但他仍然可以成为教皇的父亲,他已经有了一系列的计划,从法国人到西班牙人,从西班牙人到威尼斯人,再从威斯尼人到土耳其人固然,他有着一个不那么听话的儿子,但大洛韦雷枢机总有办法令他顺服他已经雇佣了一些巫师与医生,用死囚尝试过了许多能够令人虚弱,昏沉或是头脑迟钝,却不致命的药物。m.www.uu234.netwww.uu234.net当然,对尤利乌斯二世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用苦鞭与斋戒来惩罚自己的次数,已经让那具本应充满活力的躯体伤痕累累,瘦骨嶙峋。

    出于一个父亲的仁慈,大洛韦雷枢机也不会任凭他这么下去。

    洛韦雷家族的修士们已经准备妥当了,从明日起,尤利乌斯二世的餐食中就会被投入罂067粟汁与曼陀罗的混合物,当然,最初是非常少量的,少到几乎令人觉察不出来,但等到他倔强的儿子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根本无法承担起教廷沉重的政务时,就是他这个父亲兼薪俸管理枢机出面的时候了他想,被他的儿子与那些黑衣教士们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枢机们,一定更愿意与他打交道。

    他的事业,也终于能够在被迫停滞了那么多年后,再度起步。

    不但大洛韦雷枢机是这么想的,大多数枢机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又一次聚在大议事厅,等待着教皇驾临,比起庇护三世时,他们之间的气氛要轻松了许多,是啊,他们并不认为,被他们选出的新教皇能够真正的掌握住手中的权力,他还那么年轻,又有些天真需要他们防备的还是大洛韦雷小洛韦雷还在法理部的时候,虽然负责彻查与惩戒的全都是他与他的党徒,但真正与使臣、枢机以及其身后的家族交涉的还不是大洛韦雷枢机么,但现在大洛韦雷枢机已经拿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那么他就应该兑现他的诺言。

    一位教士从打开的门里走了出来,他的脸令许多人感到熟悉,因为他就是一个洛韦雷尤利乌斯二世在他做出通报之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走路不再一瘸一拐,因为在大洛韦雷枢机的要求下,他身边那些的近侍与修士都不再允许他在大腿上绑上尖锐的铁片,但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的苍白与单薄,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枢机们纷纷向他鞠躬行礼,大洛韦雷枢机几乎只是微微地一点头就算了,倒是以巴格里奥尼枢机为首的,庇护三世的一系人马,至少在表面上,诚心诚意地弓下身,低下头。尤利乌斯二世在走过他们的时候,眼神也要比注视其他人的时候更温和一些在庇护三世将罗马外大修道院中的秘藏交给他后,也让他见过了他们的支持者们,其中就有巴格里奥尼,乔.美第奇,还有低地地区的布因斯,以及另外三位可靠的枢机。约书亚之前若说还在担心他们的忠诚会随着庇护三世的离去而消失,或是转移到朱利奥.美第奇身上,但在教皇选举时,他们做出的最后选择,毫无疑问地,让约书亚真正地放下了心中的隐忧。

    大洛韦雷枢机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议题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家族,他们的家长曾经追随过博尔吉亚的凯撒,但因为有意背叛这位过于暴虐与喜怒无常的主人,他在塞尼加尼亚的市政厅里被凯撒亲手割掉了舌头,又被米盖尔.柯烈罗绞死,从那天起,博洛尼亚就成为罗马涅公爵的囊中之物。

    不久之后,罗马涅公爵凯撒.博尔吉亚死了,本蒂沃利奥家族重新回到了博洛尼亚,嘿,他们还以为能够继续做他们的无冕之王呢,但大洛韦雷枢机早就有了安排与打算,无论是威尼斯人,还是本蒂沃利奥,都别想从他的手中夺走博洛尼亚,他要让教皇发布敕令,告知众人,现在窃取了博洛尼亚的人不过是个卑劣的私生子,他是无权继承博洛尼亚的还有乌尔比诺,法恩扎,佩鲁贾……都是如此,所有曾经被凯撒.博尔吉亚宣布为教皇国领地的地方,都要重新回到圣廷、教皇,正确点来说,是他的手中。

    但尤利乌斯二世伸出他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阻止了他的发言:“稍安勿躁,”他和善地说道:“我的叔父,我有一个议题,需要首先提出。”

    大洛韦雷枢机不悦地将嘴唇抿做一条直线,但那句“叔父”完完全全地彰显了教宗阁下对他的亲近与信任,让他不由得感到了几分满足。另外,这毕竟是第一天,无论如何,他应该给他的儿子一个机会,于是他略一点头,“我等洗耳恭听。”就暂时退回到了枢机们的队列里。

    “我将要发布敕令,”尤利乌斯二世继续用他细柔的声音说道:“从今日起……严格禁止在选举教宗时的一切买卖行为!”

    即便有雷霆从天上落下来,就落在大洛韦雷枢机脚边,他也不会更惊骇了,他想要大叫,或许他也大叫起来了,但尤利乌斯二世,他的儿子说出的每一句话仍然不断地涌入他的耳朵。

    “禁止买卖圣职!

    禁止买卖圣物与赎罪!

    主教与神父必须固守所领的教区与教堂!除非朝圣与述职,否则不得远离!

    ……”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他知道这些敕令如果颁发出去,那些枢机、主教与神父们,会如同憎恶魔鬼般地憎恶他么?他知道自己正在毁灭洛韦雷家族,毁灭他的父亲,还有他自己么?

    大洛韦雷枢机甚至顾不得约书亚现在的身份,就猛地跳了起来,大喊道:“他疯了!他疯了!他疯了!”他一连喊了三声,然后冲了上去,想将他的儿子从教皇的宝座上拉下来,但还没等他动作,从门外就涌入了许多士兵,他们都穿着着统一的黑色衣服,装备着胸前蚀刻着十字架与三重冕的半身甲,就如同约书亚的修士们一般在腰上缠着铁链,却危险得多他们都持着武器,逼迫着枢机们向后退,跪下。

    约书亚微微地笑了,他的笑容总是有些疲惫,有些虚弱,但此刻,枢机们只觉得里面蕴藏着无数可怖又不可知的东西。

    “将这个罪人捉起来。”他指着大洛韦雷枢机说,那些士兵没有丝毫迟疑地去做了,大洛韦雷枢机比起其他枢机来,要高大与强壮得多,他随手抓起一个黄铜的蜡烛架,与这些士兵们对峙起来,士兵们的首领谨慎地瞥了他们的主人,尤利乌斯二世一眼,只见他只是垂下了眼睛,就不再犹豫,带着几个士兵围了上去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大洛韦雷枢机的武技居然也不逊色于他在神学上的成就,虽然没有称手的武器,他仍然击伤了两个士兵,甚至险些冲过了尤利乌斯二世身前的防线。

    这下子佣兵的首领可恼火了,他不再留手,而是爆发出了真正的力量与技巧,没几下,大洛韦雷枢机就被击中了右臂,蜡烛架从他的手里掉下来,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他捉住,并强迫他跪下,额头碰触到地面为止。

    大洛韦雷枢机不顾一切地大骂,其中的用词,就连巴格里奥尼或是乔都不免有些脸红,或是发黑,但约书亚.洛韦雷,尤利乌斯二世,教宗阁下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于是士兵们熟练地将大洛韦雷枢机提了起来,撕下法衣的一角塞到他嘴里,就这么把狼狈不堪的他带了出去。

    巴格里奥尼枢机注意到,就连之前作为教皇近侍的洛韦雷家族的人,也跟着不见了,他猛地一哆嗦,连忙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幸而尤利乌斯二世似乎已经觉得足够了,他没有再用那根可怕的细手指头指向什么人,而是温和可亲地让枢机们站起来,继续讨论今天的议题,他甚至宽容地允许他们讨论与商议,或者想要谈谈其他更重要的议题也可以。

    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议题吗?枢机们心中一片愁苦。

    严格禁止在选举教宗时的一切买卖行为没关系,距离下一次教皇选举还有好几年,教皇的敕令也不是不能推翻,篡改,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买卖圣职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有圣廷会失去很大一笔收入,而国王与公爵们也会因为失去了一条供亲信与后裔攀升的捷径而恼怒,这是绝对不可以

    禁止买卖圣物与赎罪,除了收入之外,还涉及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当人们问起为何要禁止的时候,难道他们还要承认,这些东西,除了为他们牟取暴利之外毫无用处吗?

    而主教与神父必须固守所领的教区与教堂的问题……是的,按理说,他们是应当这么做的,但问题是,高阶的圣职人员,如枢机主教们,无不掌管着两个或是更多的教区,譬如说,亚历山大六世还是枢机的时候,就领着三个教区,瓦伦西亚、波图斯和卡塔赫纳……让他们固守一处,除非用马匹将他们撕裂,否则别无他法。

    或者有人说,可以让他们放弃其中的一个或是更多,但这就如同让国王或是公爵让出自己的领地来,没有了教区,他们再怎么使用镶着金边的碗碟,穿着精心刺绣的丝绸衣服,用四足纤细,脖颈颀长的阿拉伯马为自己拉车,豢养猎狗、娼妇与刺客,以及没日没夜地享乐、暴食与痛饮呢?

    不过在士兵的刀剑下,他们可不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虽然他们都认为,他们的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确实已经疯了,他们有心不让这份敕令离开梵蒂冈宫,但很显然,尤利乌斯二世虽然年轻,孱弱,却有着如同亚历山大六世一般的狠毒,大洛韦雷枢机一般的果断与庇护三世一般的缜密,在他们还在高床软枕中安睡的时候,他的士兵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罗马的每一处,就像现在的梵蒂冈宫,罗马的要害几乎全都落在了这位看似莽撞的教宗阁下手中。

    梵蒂冈宫就如教皇选举的西斯廷一般被封闭了起来,在尤利乌斯二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前,没有一个枢机主教可以离开那里。

    或者说,只有一个,大洛韦雷枢机,他被迅速地套上一件连帽斗篷,遮住深红色的圆帽与法衣,送上了马车,马车迅疾地驰向圣天使堡,那里有着完备的监牢与刑室,当大洛韦雷枢机在士兵们的推搡下,沿着阴森的甬道向前走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他在法国常做的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被博尔吉亚的刺客擒住,或是被法国人出卖,带回意大利,关在圣天使堡里。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儿子送进这里。

    他在穿过地牢的走廊时,听见了从两侧房间里传出的哭叫声,其中竟然还有不少他所熟悉的声音,他浑身打着抖最可怕的猜测成真了,他将一个仇敌扶持上了教皇的位置,而他现在要摧毁他与他的家族了。

    大洛韦雷枢机被关在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门口有着两个守卫,他先是尝试着用自己的金十字架贿赂,然后又许下了无数承诺,最后他只要求能见教宗阁下一面,但无论他怎么劝诱,怎么威胁,怎么恫吓,那两个守卫都不为所动。

    到了用餐的时候,大洛韦雷枢机得到了一块手掌大的面包与一杯清水。

    他的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钟,大洛韦雷枢机只得尝试着用用餐的次数来计算时间,他在用了第十五餐后,房门被打开了。

    约书亚.洛韦雷看上去,甚至要比被囚禁的大洛韦雷枢机还要憔悴为了令那些枢机们屈服,他耗费了不少心力,而还没等他享受甜美的胜利果实,佣兵队长又不得不送上了一份令他暴怒不已的情报那些洛韦雷家族的士兵们,不但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在教皇选举期间维持罗马城的秩序,反而与暴徒们沆瀣一气,给那些错误地相信了他们的民众带去了如同炼狱般的苦难。

    他忍耐着大洛韦雷枢机的嘲讽,他屈辱地承认自己是在仿效朱利奥,美第奇,他慷慨地给予洛韦雷家族的士兵们丰厚的薪酬与完全的装备,之前的林林总总,如今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些民众会认为他也是一个无辜者吗?不,不会的,他们只会认为他是一个暴君,一个骗子,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看来您的情况也不怎么样啊,教宗阁下。”大洛韦雷枢机嗤笑道,他是有恃无恐的,即便约书亚.洛韦雷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无关的人,他也不可能轻易处死自己的,除了如亚历山大六世一般丧心病狂的人,谁能低估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

    西班牙人还等着他的回音,法国的国王只有他能安抚,罗马涅的领主们也只有他能够与之一战……还有那些老奸巨猾的枢机们,他们能够屈服在武力的威胁下,但一旦能够反扑,他们撕咬起来,会比谁都可怕……

    他必须说服他的儿子……就如亚历山大六世一再重申的,最重要的是家人……是血亲,他们必须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即便需要他暂时向自己的儿子卑躬屈膝……

    “我想让您见个人。”约书亚.洛韦雷说,然后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个士兵将一个戴着面具,兜帽的人拖了过来,让他在大洛韦雷枢机面前站好。

    一个士兵拉下了他的兜帽,扯下了面具,暴露在火把亮光下的是一张令大洛韦雷枢机感到陌生的面孔。

    “啊……”约书亚.洛韦雷说:“您忘了他了,”他点点头:“那么我来提醒您一下吧,”他转向自己的父亲:“他有个绰号,叫‘猪油皮‘。”

    大洛韦雷枢机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正是他派出了这名刺客,让他去阿西西除掉魔鬼一般的儿子,失败之后,他就失踪了,他以为这个刺客已经被皮克罗米尼,或是博尔吉亚杀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你可以干你的活儿了。”约书亚.洛韦雷说。

    “猪油皮”犹疑着,“真的吗?”他问道:“只要我做,您就放我走?大人,”他嘶哑着声音说:“他是您的……。”

    “父亲,”约书亚.洛韦雷为他补充:“但那个时候,我也是他的儿子,对吧?”

    “猪油皮”不再犹豫,大洛韦雷枢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要咆哮,嘶喊,挣扎,但对于一个即便被囚禁了二十年,却依然强健的刺客来说,他的反抗就如同娼妇与客人间的玩闹一般。

    “神啊,求你保佑我,因为我投靠你。”刺客将绳索套在了大洛韦雷枢机的脖子上后,开始念那首他极其熟悉的诗篇。

    “我的心哪、你曾对耶和华说、你是我的主.我的好处不在你以外。

    论到世上的圣民、他们又美又善、是我最喜悦的……”

    “猪油皮”所熟悉的咯咯声响了起来。

    ……

    “……我必称颂那指教我的耶和华,我的心肠在夜间也警戒我。”

    要勒死一个孩子,应该连续诵读祈祷文两遍以上,勒死一个胸脯饱满的女人,则需要四遍,一个强壮的男人,需要五遍,老人反而需要六遍或是七遍,他们虽然衰老,气息微弱,但比起年轻人来反而只需要更少的空气。

    这次他念了足足九遍。

第两百一十一章 梦魇

    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的死讯被信鸽送到加底斯的时候,距离这个可悲而又可恨的大洛韦雷枢机痛苦地吞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过十二个小时,在卷成一卷的薄薄丝绸上,还有着尤利乌斯二世在他的第一次枢机会议上颁布的七条**令,这七条**令,即便不说举世震动,也差不多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康斯特娜.美第奇担忧的是七条**令其中的第四条,也就是高阶的圣职人员必须固守一个教区的法令,她与许多人都认为,这是针对朱利奥.美第奇的,毕竟他现在领有两个教区,卢卡与佛罗伦萨,而且两个教区,一个是他的灵迹显现地,一个是他的出生地与家族所在地,又在他的调和下逐渐捐弃前嫌,互为犄角无论是失去了其中的哪一个,都会让朱利奥.美第奇伤筋动骨,而且他的新城加底斯正处于两个城市之间,若是两个城市再次成为敌人,加底斯毫无疑问地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炮灰。

    “或许有。”朱利奥却没有如他们一般地忧心忡忡,“但诸位,请不要以为,尤利乌斯二世的七**令,是从这样浅薄的根基中产生的正确点来说,我仍然是他的敌人,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了,”他将丝绸卷起来,亲手放在蜡烛上点燃,柔软而又干燥的织物立即迅猛地燃烧了起来,矿石墨水在火焰中爆发出最后的绚丽光芒,就像是约书亚.洛韦雷:“老师,庇护三世让他看到了更多,更远与更高的地方,他的野心已经被提升到了就连圣廷与罗马也无法容纳的地步,不,或者说,即便是整个意大利,也未必能够令他满足。”

    “他想做什么?”

    “成为第二个英诺森三世(注释1),或是第二个圣方济各,为天主重建他在地上的住所吧。”

    “你的老师究竟养出了怎样的怪物啊?”塔纳.内里喃喃道,他是连续经过西克斯图斯四世、英诺森八世、亚历山大六世三任极其贪婪又狠毒的教皇的人,而富庶又缺乏凝聚力的佛罗伦萨,几乎被每一位教宗阁下视作可以任意屠宰的猪或者说,就连庇护三世也不例外,他们之所以侥幸躲过一场劫难,不过是因为庇护三世最爱的弟子是佛罗伦萨的美第奇罢了。所以他在得知了所谓的七**令后,并未如同一些人欢喜于圣廷的变革,也未如一些人苦恼于隐藏在这些法令中的恶意,他不如曾经做过使臣的卡博尼一般嗅觉敏锐,也不如朱利奥一般通悉罗马的内情,但他还是能够以一个成熟商人的身份,窥见随着这些法令而来的动乱。

    朱利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起来,皮克罗米尼之所以产生了这个念头,除了他突然恶化的病情而不得已为之之外,还有的就是他曾经饶有兴致地围观了他的弟子朱利奥是如何处理亚历山大六世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当初朱利奥近似于被流放到卢卡时,当时还是枢机的皮克罗米尼就准备对亚历山大六世动手,是他设法劝住了自己的老师博尔吉亚们的横行妄为没能让他们取得他们想要的果实,却已经掘松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家族们的根基。即便博尔吉亚家族一夕覆灭,这些家族看似再一次卷土重来,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统治已不如以往那样牢固他们不是原本籍籍无名,几乎不曾接受过正统教育,不熟悉子民也不被民子民熟悉的旁支,就是曾经抛弃领地逃走,任凭子民遭受法国人与博尔吉亚军蹂07躏,从而失去了民众信任与爱戴的懦夫,他们看似光鲜,实则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分崩离析。

    无论之后得以统一意大利的人是谁,大概都没有办法否认博尔吉亚们在这方面的赫赫功绩。

    所以,当庇护三世意识到,自己残余的生命,可能不足以扶持着他最心爱的弟子朱利奥登上最高位的时候,他就立即将视线转移到了洛韦雷们的身上,或者说,是洛韦雷自己选择了成为皮克罗米尼手中的利刃。

    是的,皮克罗米尼说过,他是一个愿意信守承诺的人,他应允了大洛韦雷枢机,让约书亚.洛韦雷成为他的继承人,在他离世后,成为圣廷的主宰,但他可没承诺过,会让洛韦雷家族就此飞黄腾达呀。

    他用最后的一点时间,以小洛韦雷的嫉妒与野心作刀剪,将这株从阿西西的圣人陵墓中扭曲着长大的毒藤修剪到令他满意的地步,而后用小洛韦雷所渴求的期望与肯定作为框架,逼迫它只能向他需要的地方伸展枝叶同时,他又无情地挑拨了小洛韦雷与他的生身父亲大洛韦雷枢机,乃至于整个洛韦雷家族的关系,折断了它的茎秆与根系。

    但在短时间内,约书亚.洛韦雷是不可能察觉到异样的,庇护三世的慷慨馈赠可不仅仅是那些可观的金杜卡特,他的臣属,人脉,还有皮科洛米尼家族近百年来在罗马的所有力量当然,是他以为的,所有的力量这些足以让他在既定的短暂时光里,无比独立,强大与光荣,如同圣米迦勒在人间的化身一般……而一个长期不受看重,不受宠爱,甚至差点被生身父亲派遣的刺客孤零零地绞死在地下陵墓中的孩子,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变成什么样子,还用说吗?

    而他,也一定会将皮克罗米尼强行注入到他心灵中的那些思想,那些对于现在的圣廷与枢机们无比危险的思想,贯彻到底吧。

    毕竟他曾经被那样地忽视,轻蔑与嘲弄,这样的一个人,在掌握了力量与权柄之后,为了证明自己,他会不惜一切他至不会迂回,不会妥协,不会忍耐,不会等待,任何敢于阻挡他的事物,不是被他粉碎,就是粉碎了他。

    朱利奥垂下了眼睛,对于约书亚.洛韦雷的将来,皮克罗米尼能够看到,他也能够看到。

    他为约书亚.洛韦雷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但这些话,他不会和任何人说,或许曾经的庇护三世,他的老师可以,但自从庇护三世离开后,不再有人能够,或说有资格倾听他的忏悔。

    仿佛是为了证明朱利奥的话,尤利乌斯二世迅速地行动了起来,相比起其他枢机的推诿与拖拉,他在一日之间,就为大洛韦雷枢机曾经领有的六个法国主教区,三个意大利主教区,好几个教堂与修道院,重新任命了各自的主教、主堂神父与修道院长,而这些人,几乎都是一直跟随着他的人,也就是大洛韦雷枢机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旦小洛韦雷枢机成为了教皇,就会抛出去供枢机们发泄怒火的可怜人们。

    这些穷困的教士,甚至连自己的授职金与年金都拿不出来,还是尤利乌斯二世从自己的俸金里拿出了一部分,代他们缴纳的,可以想象,他们对尤利乌斯二世有多么的感激涕零对此,枢机们无话可说,因为与他们谈交易的大洛韦雷枢机现在还在圣天使桥的桥墩上摇晃着。

    不久之后,有关于佛罗伦萨与卢卡的任命也下来了,朱利奥仍然是佛罗伦萨的大主教,但卢卡教区被另一个年轻的主教领去了。

    幸而除此之外,他们就没有再收到过其他不好的消息了。

    罗马的情报不断地传来,除了巴格里奥尼等属于庇护三世一脉的人之外,还有圣殿骑士团与阿萨辛们的,美第奇家族、皮克罗米尼家族与博尔吉亚家族的,各种各样的讯息汇总起来,每天都几乎可以堆满半张书桌朱利奥随手拆开一卷,里面是阿萨辛刺客宝拉的抱怨,因为现在的罗马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是个提倡独身与守贞的教皇,所以罗马城内外的娼妓们都被驱逐了出去,她那些专职与兼职的情报人员都没了去处,过得非常艰难。

    朱利奥提起笔,回复她说,如果有不愿意再做娼妓的,身体康健的女孩,加底斯可以接受一部分,加底斯是一个流民建起的城市,而就如大多时候,大多地方一般,活到最后的流民,女人,孩子与老人是最少的,所以加底斯明显的男女比例失调,他在那里建立军队,用严格的纪律与频繁的训练使得一部分年轻的小伙子们平静了下来,但更多的男人们,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不安因素,尤其是在生活不再那么艰难之后,他们的肚子饱饱的,手里有钱,当然会想要女人。

    但娼妓……朱利奥暂时还不想收容太多,加底斯是他寄予重望的新城,他不希望它在还未成熟之前就腐烂了。

    给完回复,朱利奥拿起下一封密信,看完后,他不由得微微一愣,因为这是有关于博洛尼亚的情报尤利乌斯二世发布了敕令,宣称博洛尼亚现在的主人,一个本蒂沃利奥得的旁支出生时,他的父母尚未正式缔结婚约,既然如此,他就是个无权继承博洛尼亚的私生子,因此,教廷有权收回他的领地。

    情报也一样有轻重缓急的,按理说,如宝拉这样的密信不应该与这样的情报放在一起,朱利奥又看了几封密信,发现它们都还未整理过,这本来都是小科西莫的工作,无论是他,还是卡特琳娜,都认为,已经足8岁的小科西莫应该开始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了,所以朱利奥就将情报的整理工作交给了他,这样又不至于太过繁重,或是危险,又能让他窥见足够多的真实,小科西莫十分聪明,也极其勤快,虽然有时也会出错,但在朱利奥的指导下,这份工他已经做得愈发娴熟与完美了。

    朱利奥并不生气,对这个十四岁就能够缔结正式婚约的时代里,8岁的男孩,尤其是长子,几乎就是半个成人,但对他来说,小科西莫还是个孩子呢,偶尔顽皮,懈怠一下也很正常。

    他不得不先将密信一一拆开大略看过,整理好,才重新细细看过,给出回复。

    这样,原本在晚祷(下午六点)多一点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拖延到了睡前(晚上九点)才终于完成,朱利奥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小科西莫正在努力地为他铺床。

    朱利阿诺.美第奇只是美第奇家族名义上的家长,众所周知,朱利奥,美第奇才是这个家族的真正主人,他的房间也是最为空阔宽敞的,原先,房间的床曾经属于老科西莫,洛伦佐与皮埃罗,但朱利奥没有接受,而是重新打造了一张与房间风格契合的,哥特风格的四柱床,床边垂挂着金线刺绣的帷幔,有着华美的顶盖与带穗的床单。虽然临近6月24日的圣施洗者约翰节,无需铺上沉重的毛皮,但偌大,偌高的床架还是不免让只有8岁的小科西莫累得气喘吁吁。

    在忙完了铺床的工作后,他还要为朱利奥准备热牛奶与小饼干,跑来跑去的,可真是忙极了,而朱利奥就笑着看他来回奔忙,乖乖地在他的督促下吃了饼干,喝了牛奶,端端正正地,躺下睡了。

    小科西莫就躺在父亲的身边,床很大,他努力地抱紧了父亲的胳臂,等了好一会儿,才在无法抵御的睡意中闭上了眼睛。

    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就被惊醒了。

    谁都知道,朱利奥.美第奇与庇护三世,如同父子一般,或者说,比父子更为亲密与互信,当庇护三世离世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时,朱利奥.美第奇有整整一周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现过,人们也以为很正常一周之后,他连续主持了三场大弥撒,哀悼与祝福他的老师与父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表露过什么特殊的情绪。

    只有小科西莫知道,朱利奥.美第奇,他的父亲,每晚都会被可怕的梦魇纠缠,他醒不过来,只能在黑暗中哭泣、哀求与嘶喊,醒来后就毫无所觉或者他有意毫无所觉,孩童特有的敏锐告诉小科西莫,绝不能在此刻去摇晃或是惊动他。

    小科西莫只得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抚自己的父亲,就像他不舒服的时候比安卡所做的那样,吻朱利奥的额头,抚摸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在朱利奥终于得以沉沉睡去的时候,小科西莫还要爬起来,用预备好的温水浸了棉布给他擦去泪痕。

    小科西莫只能默默庆幸自己听了那位老人的话,坚持要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要不然,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孤寂地哭喊着,那该有多么凄凉啊他不是没想过让朱利奥更好过一点,他问了一些人,那些人不懂得一个孩子怎么也会失眠,于是就笑嘻嘻地告诉他说,他可以在睡晚点,多活动点,喝点牛奶,吃点甜点心,就容易睡着了。

    所以小科西莫今天才特意没完成自己的工作,又准备了热牛奶与小饼干,可惜的是它们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忙碌了好一会儿,小科西莫才回到朱利奥身边,借着从帷幔的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父亲的脸,“快好起来吧。”他小声地说,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倒下去,睡着了。

    注释1:1198 年教皇英诺森三世(11981216 在位)即位,提出了“教皇是世界之父”这一历任教皇所迫求的最高世俗目标,伴随着十字军东征,将教皇权势推向了发展的顶峰。

第两百一十二章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使者从佛罗伦萨回来的第二天,教皇就召见了他。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作为教皇使者的主教也曾经是法理部的一名黑衣教士,他对于尤利乌斯二世毫无疑问地忠心耿耿,但每次谒见也同样会让他心惊胆战从外表上看,犹如一个孱弱少年的尤利乌斯二世根本无法与心狠手辣的暴君联系起来,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并不如枢机们期望的,只是一个傀儡或是无害的老好人他绞死了名义上的叔父,事实上的生身父亲,还将他如同盗贼一般地悬挂在圣天使桥的桥墩上,直到他躯体腐烂,从桥墩上落入台伯河。

    洛韦雷家族的人几次向尤利乌斯二世申诉,想要收敛大洛韦雷枢机的尸身,但无论他们怎么哀求,怎么恫吓,怎么劝诱,尤利乌斯二世就是置之不理不过现在他们也没法儿关心大洛韦雷枢机的身后事了,因为尤利乌斯二世的苦鞭已经抽打在了他们身上。他们不但要面对那些被约书亚.洛韦雷的七**令激怒的枢机们身后的家族与国王,还要面对法理部黑衣教士对他们名下的教堂与修道院的清查与追究当初大洛韦雷枢机还在的时候,洛韦雷家族完全无需担心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现在却不同了,尤利乌斯二世甚至未曾留下属于大洛韦雷枢机的一座教堂,一座修道院,而是把它们全都任命给了家族之外的人,甚至还为他们垫付了授职金与年金。

    而且就在不久前,塞尼加尼亚的领主,也就是大洛韦雷枢机的侄子,约书亚.洛韦雷事实上的堂弟,也见到了教皇的使者,命令他们尽快缴纳塞尼加尼亚,还有他最新征服的卡梅里诺,两座城市拖欠了几十年的贡金,总计十三万金杜卡特。这笔钱对于一个强大的公爵或是国王来说并不多,但之前被凯撒.博尔吉亚占领的时候,塞尼加尼亚被劫掠一空,等洛韦雷回到塞尼加尼亚,在大洛韦雷枢机的支持与撺掇下,他又对卡梅里诺发动了战争,虽然他胜利了,吞并了卡梅里诺,但卡梅里诺也同样被凯撒.博尔吉亚清洗过,丰美的毛皮要等上好几年才能重新生长出来教皇的敕令下达的时候,塞尼加尼亚的领主还欠着武器商人与小麦商人的钱呢,这都是在卡梅里诺战役中消耗的。

    而尤利乌斯二世的意思也很清楚他不但在政局上用自己父亲的性命打开了第一条缝隙,也会用堂弟的领地做他统一意大利的第一块垫脚石。

    尤利乌斯二世轻笑了一声。

    “那么他接受任命了吗”他问使者道。

    “非常惶恐以及谦卑的接受了,”使者说:“他对您充满了敬畏,不敢有丝毫怨言与反抗之意。”

    尤利乌斯二世摇摇头:“你说的太夸张了。”他说:“别忘了,他是我的师兄,我和他一起生活了有十几年,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对不对?”

    “难道那不是对您的敬服么?”

    “等你熟悉他就知道了。“尤利乌斯二世轻描淡写地道:“他一向如此,钱财与权势从来动摇不了他,唯一能够摧毁他的只有……”他突然顿住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他的伪装还是他的本心。”

    他垂下头,仿佛在思考,而无论使者还是近侍都不敢打断他,过了很久,他才说:“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庇护三世,您可敬的老师去世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后,他有整整一周没有见过任何人,重新出现后,就为庇护三世举行了三场大弥撒,以做哀悼和祈福。”

    尤利乌斯二世轻轻颌首:“这我倒不怀疑,他确实很爱老师。”

    “之后他就去了加底斯,据说,那里有个从西班牙来的落魄之人,克里斯多夫.哥伦布,是他特意从巴利亚多利德邀请来的。”

    尤利乌斯二世敏感地抬起了头:“哥伦布,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徒有勇气,却无品德的贪婪暴徒罢了,”教皇的使者不屑地说:“他可以说是被西班牙驱逐出来的,从巴利亚多利德来到佛罗伦萨的时候,已经潦倒到连麦酒都买不起了。”

    “他曾经为西班牙的卡蒂斯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效力,怎么,胡安娜一世即位后,没有给她母亲的宠臣一点恩赏吗?”

    “没有,”使者说:“据我打探到的一点消息,他曾经试图就伊莎贝拉一世与斐迪南二世允诺给他却未兑现的酬劳而发起法律诉讼呢。”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是1451年生人,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但长达数十年的海上生涯,让他比一般人苍老的更快,看上去哪怕说是六十岁也会有人相信,同样地,意识到这点的他还特意在脸上擦了女人的脂粉,希望自己能够在新恩主面前显得年轻一些,但这样只让他更加地惨不忍睹,因为那些白粉与胭脂都嵌入了他深如沟壑的皱纹里。

    他一见到坐在书桌后的朱利奥.美第奇,就深深地弯下腰去,几乎让自己的额头碰到膝盖,他不敢妄想可以亲吻主教的戒指,但朱利奥举起手来的时候,他还是受宠若惊地上前去,谨慎地捧起主教白皙的指尖,吻了吻他戴在食指上的紫水晶戒指,才弓着腰,疾步退回原处。

    “走近些。”朱利奥说,克里斯多夫.哥伦布不解其意,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朱利奥微微摇头,他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看到朱利奥还在摇头,才又外往前走了三步,这样,他就完全地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了。

    朱利奥专注地看了看他的眼睛,克里斯多夫.哥伦布酗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502年,他最后一次从美洲回到西班牙,虽然他坚持自己到达的是东印度群岛但这无关紧要,关键在于,那时候亚历山大六世还在罗马,权势熏天,他曾经提醒过西班牙的两位共主,伊莎贝拉一世与斐迪南二世不得施恩的罪人克里斯多夫.哥伦布也自然无法获得他想要的酬劳他只得到了一笔不大不小,相比起他的功勋,更像是打发乞丐的钱,这笔钱,用他的话来说,还不够修他的船和船员的俸金。

    他恳求过,吵闹过,也威胁要诉诸法律过,但除了令那两位陛下徒增恶感之外,什么也没能得到,以至于,就算是亚历山大六世死了,他也没能再次被启用。

    但也幸好他酗酒的历史还不长,虽然两鬓灰白,但躯体依然壮实,四肢也看得出颇有力量……

    朱利奥锐利的视线让克里斯多夫.哥伦布浑身不适说真的,可真有点像他打量着那些黑人奴隶般的眼神啊,旋即,他又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一位大主教!难道还能图谋自己什么吗?或者说,他若图谋自己什么他才要感谢天主呢,他苦苦奔波了数年,不断地游说英格兰,法兰西,葡萄牙的国王们,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自己探索往印度的新航线,他们却因为自己提出的一点点小要求(像是“航海司令“的头衔啦,百分之十的战利品拥有权,以及他与他后代能够被任命为那些新地的总督等等),无情地拒绝了他。

    卡斯蒂利亚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虽然拒绝了他,但也终于愿意给他一些资助,他得以在1492年到1502年数次登陆美洲(当然,他认为是东印度群岛),他为西班牙找到了无可限量的巨大领地,但可恨的是,他不但没有得到更多的奖赏,就连他想要成为新地总督的愿望也在见到了女王派遣来的使者而破灭了女王并不允许一个热那亚人成为西班牙殖民地的总督。

    等到伊莎贝拉一世去世之后,继位的胡安娜一世对于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就更加陌生了,她之前一直与自己的丈夫腓力住在神圣罗马帝国,对哥伦布根本没印象,哥伦布第一次觐见她的时候,他翻来覆去,抖抖索索的说话方式更是让这个脾气古怪的新女王感到不耐烦,所以她就把他赶了出去后来西班牙内战爆发,更没人顾及他了。还是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记得,朱利奥.美第奇曾经委托他去新地找一些古怪的植物,想到庇护三世曾经的“男巫”绰号,就给佛罗伦萨的大主教写了一封信,问问他,植物没时间去找了,克里斯多夫.哥伦布要不要?

    要啊。

    所以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我这里有两样植物的画像,”朱利奥说:“你看看,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吗?”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小心地凑过去瞧了一眼,马上就认出了,其中一种正是印第安人们最常使用的,一种生长在小树上,长条形的果实,但吃起来十分粗糙,水手们为了新鲜或是迫于无奈,也尝过几次,不过他们说,这些果实比燕麦还要粗糙。

    还有一种,他也有印象,贡萨洛将军给他看过,“这是魔鬼的果实啊。”

    但这种植物的花非常漂亮,所以他就给西班牙的达官显贵们带上了一点……这种植物的根,当然,他是等它们开花了,才把它们送出去的。

    “你还能找到这种植物吗?还有这些……这些与这些……”朱利奥迫切地问道:“或者你那里还有吗?”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发现画册中有许多都是他曾经见过的,而最先的两样,他这里,还有一个喜欢搜集各种古怪东西的大副那里都有。

    “很好。”朱利奥.美第奇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画册,“先将那两样给我,先生,我会因此奖赏给你一万个金弗罗林。”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一下子握紧了手里的帽子!一万金弗罗林!几乎是他之前得到奖赏的两倍,而且他只是拿出了两样对他毫无作用的……谁管它是什么玩意儿!

    “你可以在加底斯选择一处宅邸,也可以在佛罗伦萨选择一处,随你心意,你的女儿可以成为我姐姐的侍女,而你的儿子……你想让他跟你出海,还是在我的学校里念书?”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喜出望外:“大人……大人……”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后,他猛地跪了下来:“随您怎么安排!大人,您的安排总是最妥当的!只要您能……如果可以,我的小儿子,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教士……”

    “可以。”朱利奥点点头。“但我也有事情要你去做。”

    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听到这句话,反而放松了下来,没理由的恩赏才叫人提心吊胆呢。“您要我做什么呢?大人?我懂得如何战斗,如果您需要一个将军……”

    “我不需要将军,”朱利奥说:“我只需要一个船长。”

第两百一十三章 战争的前兆(上)两更合一

    哥伦布的大副不但迅速地送来了土豆、玉米,还有红薯,烟草,南瓜与番茄,以及他自己。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朱利奥起初并不能确定这些作物在此时已经在人工培植中,被选配进化到了什么程度,但值得欣慰的是,土豆与红薯几乎已经与数百年后的植株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南瓜有点小,表皮粗粝,种籽多又大,而玉米他最期待的作物,正如哥伦布所说的,生长在小树上的长条形果实,口感粗糙,比燕麦还要难吃,所以根本没人想要去种植他们。

    意大利半岛的人们通常只种植四种作物作为主粮,小卖、大麦、黑麦与燕麦,其中,小麦因为可以磨成雪白的面粉,是最受欢迎的,黑麦也可以磨粉,但颜色发黑,所以不受上层阶级的青睐,大麦一般而言只用来煮粥,而燕麦几乎都是用来喂马的,只有最穷苦的农夫与奴隶才会把它们当作食物。

    但此时的意大利,已经开始使用“萨克森轮犁”,这种轮犁装有车轮般的配件以控制犁地的深度,犁头是黑铁铸造的,垂直向下,能够插入很深的地下,将土块翻起,这种铁犁不但能够犁出很深的沟渠,保证种子能够被深埋,不至于被鸟儿或是鼠类刨走,还能疏松土壤,令得雨水或是灌溉用水渗入地下,聚集在作物的根部,便于植株吸收。

    但如同这样的重犁,需要多匹牛或是马这样的大牲畜起头并肩地拖行,也就是说,只能在平坦宽阔的土地上使用,如托斯卡纳大区的丘陵地区,要种植作物,还要依靠农夫们的手锄,如果朱利奥仍然坚持在佛罗伦萨与新城加底斯的周围区域种植主粮作物,譬如人们熟悉的小麦或是黑麦,这样的劳作方式毫无疑问是极其落后与低下的,而且托斯卡纳地区特有的沙质土壤和粘土组成的混合型土壤,比起小麦,更适合种植葡萄。

    虽然在朱利奥的强硬态度下,加底斯的人们也在种植小麦,但也只能说,比颗粒无收稍好一些而已,简单点来说吧,直至今日,加底斯的主食供给有三分之二依然需要从普利亚、阿普里恩等意大利南部城市购入。

    但玉米,土豆,红薯就不同了,它们都是可以在丘陵地带种植的良性作物,土豆与红薯尤其喜爱沙质土壤,至于玉米,或许在这样的土壤里,生长情况会不如原生地,但它只有70天到100天的成熟期,比起小麦需要220天到270天的成熟期就不知道要好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玉米除了直接食用之外,它还可以用来提炼糖浆与酿酒。

    红薯与土豆的成熟期则分别在80天到110天左右,而且比起小麦,尤其是现在,每亩地产出只有两百磅到三百磅左右,而土豆,即便未曾经过优化,至少也能产出两千磅甚至更多,而这种作物,可以作为菜肴也可以作为主食朱利奥现在拥有的领地约在两千亩左右,如果能够将土豆种植成功,最少的,加底斯的粮食消耗就不再是个问题,或有可能反哺佛罗伦萨也说不定。

    不过作为佛罗伦萨的大主教,他也同样有权利命令那些教堂与修道院所属的农民们种植他指定的作物,还有勒皮与斯波莱特、卢卡、锡耶纳等等他可能影响到的地方。

    这种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迷惑,而朱利阿诺.美第奇已经不再那么畏惧自己的堂兄了,于是他就作为代表去向朱利奥寻求一个答案朱利奥甚至拔掉了一些很好的葡萄,而在商业发达的意大利,人们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因为商人会收购葡萄酒,再将南部城市的小麦运到北方卖掉。

    “战争。”朱利奥简明扼要地回答说。

    朱利阿诺的神色立刻变了,经过了那么多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敢躲在姐姐裙子下的小男孩,而朱利奥也从来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之人,他说有战争,就一定会有战争:“是博洛尼亚么?”

    “不止。”朱利奥打开了地图,示意朱利阿诺过来看:“博洛尼亚只是个开端罢了,尤利乌斯二世想要的是整个罗马涅,以及被威尼斯共和国夺走的教皇国领地,为此,他与法国人,西班牙人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大使们已经谈妥了交易,只等他们的军队招募筹备完毕,又一场可能波及整个意大利的战争就会再次拉开序幕。”

    “他们会有多少军队?”

    “单单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这次就预备招募五万人的军队。”朱利奥说:“神圣罗马帝国与西班牙也不会低于这个数字太多。”

    “天主啊……”朱利阿诺几乎无法呼吸,1494年的查理八世也只招募了两万八千人,就差点成功地征服了近三分之一个半岛,“他要占领整个意大利么?”

    “他向他的王后,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安妮整整借了一百二十万金路易。”朱利奥说,他得到这个数字后,立即推算了这笔巨大的钱财能够招募的士兵数量,结果令人不寒而栗。这也是为什么,他无比急切地想要尽快普及玉米、土豆与红薯。一旦战争开始,五万人甚至更多的军队就能够吃空整个意大利南部的产出,到时候,他们难道还能以酒与葡萄为生吗?

    还有伴随着战争而来的瘟疫、饥荒与流民……

    “只希望他们的动作能慢点吧。”朱利奥说,好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多一天,他或许就能多救一百个人。

    “我能够……”朱利阿诺迟疑不决地说。

    “什么?”

    “我能够将这件事情告诉比安卡么?”朱利阿诺有点紧张地问道,在之前的变故中,他被诬陷为刺杀第一旗手卡博尼的凶手,比安卡知晓后,立刻率领着一千两百人的军队昼夜不停地驰援佛罗伦萨,只是行军的速度毕竟无法与轻骑简从的朱利奥相比,等她到了佛罗伦萨,索德里尼的阴谋已被摧毁,真正的凶手也已经伏法,而美第奇家族也已经回到了佛罗伦萨的决策层她与朱利阿诺匆匆相聚了一个晚上,就决定返回弗利,她的母亲卡特琳娜已经不如以往那样健壮,现在统治伊莫拉与弗利的正是作为长女的比安卡。

    比安卡的变化大极了,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母狼”的雏形,冷静而无畏。朱利阿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再退缩,而是鼓起勇气,成为朱利奥.美第奇于七十人议会中最为尖锐与强硬的一枚钉子。

    “我正需要你这么做,”朱利奥说,“另外,如果卡特琳娜夫人愿意,她也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土豆、红薯或是玉米,它们可以在春天、夏天与秋天落种,对土地也没有太过苛刻的要求。”如果可以,他希望越多的人拿走这些种子越好,但朱利奥也知道,目光短浅的统治者在意大利从来不在少数,而且作为尤利乌斯二世的敌人,教皇对他的态度显然也会影响到那些显贵达人。

    而民众,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卢卡的圭尼基家族与卡斯特鲁奇奥家族在几天后,同样听闻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他们迅速地召开了会议,阿尔弗雷德第一次没有继续与达尼洛针锋相对,他们在反复确认了这个情报的正确性后,卢卡就开始与佛罗伦萨,新城加底斯一般,不但开始大肆购买小麦与黑麦,还从朱利奥.美第奇那里换来了土豆与红薯的幼苗虽然他们觉得,土豆看上去确实很像是魔鬼的“根”或是地狱的果实,但在尝过炸薯条、鸡汤土豆泥与薯饼之后,以及听闻了它的产量后,对这种食物顿时产生了不小的好感,可惜的是,朱利奥手里的土豆也不多,还得留种,那些美味的食物,他们也只是各自尝了一小口罢了。

    但让他们没能想到的是,他们的佃农这才将珍贵的幼苗种下去,卢卡的大主教就立刻领着一群黑衣教士,将它们全都拔了出来,并且架起火堆,要把它们全部烧掉幸好卡斯特鲁奇奥家长的幼子杰斯莫与他的狐朋狗友正在不远处游荡,一见到这样的情形,马上冲了过去,装作一群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嘻嘻哈哈地将这群教士抬了起来,扔到了一边的水渠里,旁边的佃农又乘机跑过去,将苗株收在斗篷里偷走,才避免了一场不该有的灾难。

    “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阿尔弗雷德气恼地喊道。当然,针对的不是他的幼子,相反地,这次他倒要好好感谢这个淘气的小家伙呢。

    “得让这位大主教忙碌起来才行。”达尼洛说:“明天我就去奉献几场大弥撒。”

    “没用,”阿尔弗雷德的长子阴沉地说:“他的起居原本就如同苦修士一般,繁重的工作对他来说,不是折磨,而是奖赏,说不定他会以为是他的虔诚撼动了我们污浊的灵魂呢我们要用其他的方法……”

    “娼妓,还是钱财?”达尼洛说:“不行,都被拒绝了,我的人甚至还被狠狠地谴责了一通呢。”

    “他是个年轻人,”阿尔弗雷德的长子说:“我也是一个年轻人,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我认为,他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坚不可摧,毕竟……”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他没有一个显赫的姓氏,更没有支持他的家族,在被尤利乌斯二世选中之前,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教士,父亲也只是一个漂洗工坊的主人他只是还未享受过,不知道那种美妙的滋味,而且您的礼物,”他看向奎尼基的家长达尼洛:“也太过明目张胆了,至少表面上,他们是必须独身守贞的。

    我去罗马打听过,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才能可言,除了对那位大人惟命是从之外他们的授职金与年金都是尤利乌斯二世代为缴付的,既然如此,无论出于感激或是畏惧,想让他们一夕之间背叛原先的主人,几乎不可能而且,您会毫不犹豫地饮下敌人端来的酒么?”

    “那么,您有什么办法么?”一个圭尼基家族的子弟不服气地问道。

    “只能说姑且一试。”阿尔弗雷德的长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之前说了,这位出身寒微的大主教,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是发自于内心的守贞的,他同样有着如我们一般强烈的**,但他知道,我们是他的敌人,又必须仰仗尤利乌斯二世的恩宠方能维持现在的身份甚至更进一步,所以他才会不假思索地拒绝您的贿赂。

    所以我让卡斯特鲁奇奥旁支的一个女孩,你们知道的,卢卡最美丽的少女之一,在去教堂望弥撒的时候,故意在领圣餐的时候,做出温柔的神情来,他马上就动摇了,我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您是说我们要送出自己的姐妹么?”杰斯莫抿着嘴唇,不高兴地说。

    “不,不需要,也不能,”阿尔弗雷德的长子冷静地说道:“他会立即警觉起来的,我们仍然需要一个娼妓,但要聪明,冷酷,年轻,健康,卢卡人没有见过的那种。”

    “之后呢?他还是会拒绝的。”

    阿尔弗雷德的长子笑了一声:“让她装作一个出身优裕、高贵的少女,发了愿,去做一个女修道院的嬷嬷。然后,让她去向我们的大主教做忏悔吧据说他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圣方济各,既然如此,有个圣嘉勒愿意追随他们也无可厚非吧。”

    众人沉默了,许久,奎尼基的那位子弟才轻声咕哝道:“这难道不是……么?”

    “我们做什么了么。”阿尔弗雷德的长子无所谓地说:“抹大拉的玛利亚原先也不过是个娼妓,但她愿意悔改,用眼泪洗耶稣的脚,用柔软的黑发来为他擦脚,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她喂他水喝,等到耶稣入了陵墓,她又拿了香脂给他擦拭,才得以成为第一个得知耶稣复活的人一个娼妓难道就不能发愿,不能做修道院的院长嬷嬷了么?如果我们那位大主教要受引诱,要堕落,那也是他不够虔诚的关系,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若他真做了圣方济各一般的事情怎么办?”

    “你们觉得他会么?”阿尔弗雷德的长子说:“我们都是见过真正的灵迹,真正的圣人的人,若是那位还是我们的大主教,他会这样蛮横地对待我们么?会这样无缘无故地仇视我们么?会不听任何辩解,就将他以为的罪物丢到火中烧掉么?”他转向圭尼基的那位子弟:“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朱利奥.美第奇进入卢卡不久的时候,在他的主教座堂旁发生过一次冲突吧。”

    圭尼基的子弟点了点头,他当然是记得的,他们不但挨了**上的苦,还遭了心灵上的罪呢。

    “若是那晚他没有阻止我们,而是乘机杀死我们之中的一个,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圭尼基会与卡斯特鲁奇奥不死不休。”达尼洛轻声说。

    “这样,无论他要做任何事情,都要变得简单了。”阿尔弗雷德说:“我们必定要匍匐在他的脚下,祈求他的庇护与偏爱。”

    “但他没有那么做。”阿尔弗雷德的长子说:“不但没有,他还设法调解,给了真诚的劝告。而我们现在的这位大人,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是可以让无数人活命的珍贵事物,只因为听说是我们从佛罗伦萨大主教那里拿来的,他就要毫无理由地毁灭它。”

    他看过房间的每一个人:“我不信这样的人内心能够与言语一般的坚贞无瑕,不过,今天我在这里说,如果他能做到,我也会如同侍奉一个圣人般的侍奉他。”

    “我不认为你能有这样的机会。”他的父亲说:“但我也可以起誓。”

    “我起誓。”达尼洛.奎尼基说道。

    于是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随着起了誓。

    类似于这样的闹剧,在其他的地方也在上演着。每一个被尤利乌斯二世夺去了教区、教堂与修道院的枢机以及家族们都行动了起来,固然,那些对尤利乌斯二世有着万般忠心的黑衣教士们能够在短时间内保持十足的警惕,但那些卑劣的人最为擅长的就是逢迎阿谀,欺下瞒上,而那些教士,在进入法理部之前,不受重视,也不得欢心,有许多手段他们可以说闻所未闻,更不用说通悉与破解它们了。

    朱利奥也听说了卢卡的事情约书亚.洛韦雷,尤利乌斯二世可能还未意识到,人类的天性是不可违逆的它注定了人类总是会寻求欢乐,远离苦痛,只有少数怀抱着伟大理想,以及有着强大自制力的人才能在艰难中得到乐趣,但大部分人,在环境约束,纪律压迫的时候,或许能够甘守清苦,但若是脱离了原先的束缚与监督,需要完全靠着自己的意志苦修守贞的话,能够做到的人只能说是凤毛麟角吧。

    尤其是,他们虽然发誓要纯洁教会,却对圣廷中的重重内幕、交易与阴谋一无所知,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驴子,被人驱赶着,拼命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转。

    也许,不仅仅是大洛韦雷枢机将这些鲁莽的年轻人视作一次性用具,就连约书亚.洛韦雷,也不自知地,将他们当作了武器与工具,而不是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的……人。

    不过这样的事实,朱利奥接受起来已经很平静了,就连他,与约书亚.洛韦雷在皮克罗米尼宫共处同学了二十年的人,也不是从未被约书亚当作朋友看待么?

    想到这里,朱利奥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是他太贪心了,他已经有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来自于血亲、朋友与老师的爱,就不该苛求更多。

    他在最后一封密信上写上回复,按照原样折叠起来,放入抽屉,今天小科西莫将他的工作完成的很好,等他处理完所有的情报,天空仍然是明亮的金黄色与橙红色,可惜是他暂时还不能休息去了伊斯坦布尔的杜阿尔特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情报极其关键,因为直接影响到有关于医院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罗得岛,希腊以及杰姆.苏丹等一系列重大的问题。

    杜阿尔特在门外的小厅等着,但朱利奥走出去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头歪在肩膀上,双手交叠在小腹的位置,微微地张着嘴巴,睡得就如同一个纯稚的婴儿般甘美。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争的前兆(下)两更合一

    杜阿尔特.布兰德奥,正确点说,杜阿尔特.皮鲁齐,事实上并未如表面上的那样平和,他身在1506年的加底斯,灵魂却被噩梦带入了1480年的意大利,是的,就在那一年,美第奇与帕奇之间的家族战争方才平息,皮鲁齐家族在普利亚城的代理人突然死了,为了家族的小麦生意,他急忙吻别了还有一个月就要与他缔结婚约的未婚妻,赶往南部地区,谁知道,就在那一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苏丹巴耶赛特二世突然发动了最后一次针对意大利本土的进攻,虽然没能占据任何一座城市,却掠夺了大量的资产与奴隶。www.uu234.net

    而他,也从一个家族寄予厚望的长子与继承人,变作了一份小小的财产,他先是属于一个赫尔兹.雷斯的海盗,又被他以十枚戒指的价格卖给了一土耳其的奴隶商人,商人在伊斯坦布尔的市场上将他公开拍卖,作为一个懂得书写,阅读与计算的奴隶,他卖出了越等于一百枚金弗罗林的高价。

    不幸的是,他才被买入不久,看重他的学识与技艺的主人就死了,一个仅有九岁的男童继承了他父亲所有的财产,包括他。作为一个皮鲁齐,杜阿尔特当然不会甘心情愿的永远做一个奴隶,他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在因为做了一份清晰的账目而受到褒奖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提出,如果他的主人愿意为他向佛罗伦萨的皮鲁齐家族送一封信,他的家族会用一万个金弗罗林来换取他的自由。

    但那时他还太年轻了,他不知道,即便是再幼小的鬣狗也生着锋利的獠牙与恶毒的心肠,他的哀求不但没能激起小主人的怜悯,反而让他厌恶起这个奴隶来对,就是奴隶,一份如同牛马一般的资产,如何能够与主人讨价还价呢?他立刻就被打发去拉磨那是骡子与驴子的工作,没几天就让他生了一场重病,若不是其他的基督徒奴隶都在设法帮助他,他可能早就死了。

    仿佛命运觉得他们还不够凄惨,他们的主人并不是一个擅长经营买卖的人,对于奴隶,他是如同真神一般的存在,但在外面,他也不过是一只脆弱的幼兽罢了,奴隶们很快就被打散,一个个地卖了出去,那时候,杜阿尔特还在想着,如果他能回到佛罗伦萨,一定要设法将这些曾经帮助了他的人赎买回去。

    但他甚至没能拯救自己。他的又一个主人曾是一个耶尼切里军团的军官。

    耶尼切里军团的士兵全都来自于“血贡”从十四世纪开始,奥斯曼土耳其位帝国的苏丹就开始从于欧罗巴的领地上,譬如希腊、塞尔维亚与阿尔巴尼亚等地挑选聪明健康,7岁到10岁的男孩,作为耶尼切里军团的新血。

    每年都有一千名这样的孩子被送往伊斯坦布尔,在那里他们会改信真神,并且接受系统而完全的教育并且经过三轮以上的筛选,平庸者会被送去安纳托利亚,从事农业工作,待到长成后,就会被招募进耶尼切里军团,也就是苏丹的近卫军团,而天赋出众者,能够更进一步,成为近卫军官、官员甚至总督。

    而杜阿尔特的新主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军官,他的兄弟与朋友几乎全都死于与基督徒的战斗中,而他虽然有着一对笃信基督的希腊人父母,本人却是一个狂热的真神信徒,他以一个堪称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些基督徒奴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用折磨他们的方式来取乐,尤其是如同杜阿尔特这般有着显赫家世与卓越学识的奴隶,因为耶尼切里军团的军官很清楚,像是杜阿尔特这样的人,是不会甘于接受命运的摆布的。

    那些与杜阿尔特一起被他收入囊中的基督徒奴隶,一个接着一个的,以无比凄惨与痛苦的方式死去了,杜阿尔特被有意留到了最后,无论他想尽了怎样的办法,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作为他的主人,耶尼切里的军官总能轻而易举地挫败他的谋划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变作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其中有他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帮助过他的人,他帮助过的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他们都死了,没有神父来聆听他们的忏悔,没有人为他们行临终圣事,他们生前活在炼狱,死后一样要在地狱受苦。

    有时候,杜阿尔特觉得,自己没有疯掉,实属奇迹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终于觉得乏味了的军官将他交给了奴隶贩子时说的话……

    他说,你是一个充满了智慧而又有勇气的人,甚至可以说,值得尊敬。你唯一的错误,就是不应生在意大利,信仰你们的天主。

    火焰点燃,吞噬了什么的可怕气味再一次传来,杜阿尔特仿佛又看见了他的妻子虽然对于他们的主人来说,只是一个怀孕的女奴被铁链缚起来放在柴火上焚烧的样子,在最后的时刻,她还在努力蜷缩身体,希望能够借此来保护他们的孩子。

    但她的肚子还是爆开了,未长成的孩子从血水里落入通红的炭火里,没能发出一声哭喊。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他要醒过来,但那股气味,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的气味,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无法挥散。

    “……死亡的绳索缠绕我,阴间的痛苦抓住我,我遭遇患难愁苦。

    那时,我便求告耶和华的名说:“耶和华啊,求你救我的灵魂!”

    耶和华有恩惠,有公义,我们的神以怜悯为怀。

    耶和华保护愚人,我落到卑微的地步,他救了我。

    我的心哪,你要仍归安乐,因为耶和华用厚恩待你……”

    是谁?是谁呢,他已经不再信仰他的主,也不再向他祈祷,又何必再在他的面前念他的名字呢?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和他在伊斯坦布尔的妻儿一起。

    杜阿尔特醒了,他的眼泪已经浸湿了衣领,而那个诵着耶和华之名,将他从梦魇中拯救出来的人,正是朱利奥.美第奇。

    看到他醒了,朱利奥扔过一块棉布,杜阿尔特拿起来擦了脸,棉布上还带着牛奶与阳光的气味,他拿到眼前看了看,才发现这块方正的棉布一角绣着只胖乎乎的小猪,“这是小科西莫的吧。”他说。

    “有问题吗?”

    “不,没什么.”醒来后,杜阿尔特发现之前的气味更浓郁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他们在烧什么?”

    “草木灰。”

    “您要这个干什么?”

    “可以令得作物增产。”朱利奥说:“它让您不舒服了么?”

    “……不,”杜阿尔特说:“它很好。”

    现在他才发现,它与他记忆中的气味并不相同,没有那种油脂与皮肉燃烧时发出的臭味,只有谷物被炊熟后的清香,一个象征着死亡,而另一个预兆着丰足,他再也不会把它们弄错了。

    等杜阿尔特回到了小桌前,朱利奥已经让人送来了葡萄酒、奶酪与炸红薯条土豆的数量太少,红薯因为吃起来有甜味,得到了一些达官显贵们的青睐,所以还有一定的种植广度,朱利奥才能把它拿来当作佐酒的小食,不过小科西莫也很喜欢,看来,无论是什么时候的孩子,对于香脆的,绵软的,甜甜的东西总是没什么抵抗力。

    杜阿尔特看上去也没什么抵抗力,他嚼着炸红薯条,奶酪,喝着酒,只一会儿,伊斯坦布尔的三年奴隶生涯留给他的痛苦就再也找不到一丝残留的痕迹。

    “伊斯坦布尔现在怎么样了?”

    “与我……离开的时候相比,”杜阿尔特说:“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喧扰的街道,密集的人群,如同河流一般进出的货物与钱币,蔚蓝的大海,白色的岩壁,鳞次栉比的大小圆穹顶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但只是表面上的,大人,巴耶塞特二世从1503年战胜了威尼斯人,夺取了摩里亚与亚得里亚海的要塞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伊斯坦布尔,对土耳其卡拉曼与波斯萨法维的战争,他都交给了他的两个儿子,艾哈迈德与塞利姆去做,而伊斯坦布尔的大部分政务,则是他的另一个儿子考尔库德在处理,有听说,他的奴隶总管正在寻找灵妙的药剂与卓越的医师看来苏丹的身体状况不太妙。”

    “但还能掌控大局,”朱利奥思考着:“不然他不会容许他的儿子来为他处理政务,驰骋疆场这表明他仍然随时可以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力与军队。”

    “我们可以继续等待下去,”杜阿尔特说:“但杰姆.苏丹可以吗?”他露出了一个尖刻的笑容,“1484年的时候,他就二十五岁了,现在他四十五岁,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老人了。他就在您的手里,您看他还有可能重回伊斯坦布尔的勇气与力量吗?”

    “能。”朱利奥说:“我让他又有了一个儿子。”

    杜阿尔特一顿,蓦地大笑起来。

    “哦。”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我的殿下,您做事情,总是那么出乎人们的意料而又一针见血是的,杰姆.苏丹一心一意想要个儿子很久了,他战败的时候没能带走自己的家人,结果他们全给巴耶塞特二世处死了,但他在罗马努力了快二十年了,也没能成功,您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这个你可以别问那么详细了吗?”朱利奥没好声气地答道。

    杰姆.苏丹虽然在罗马,只是一个用来勒索赎金与威慑敌人的人质,但无论是英诺森八世还是亚历山大六世,对他都还算宽容,他并不是在一间连窗户也没有的小房间里度过这二十年的,他一样可以骑马,狩猎,四处游玩,身体尚算健康,尤其值得庆幸的是,他未有患上法国病,所以只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也幸好男性即便到了六十岁也一样可以有孩子。

    “问题是他的敌人巴耶塞特二世已经有了三个成年的儿子,就连儿子的儿子都有了。”杜阿尔特说。

    “这是巴耶塞特二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朱利奥说:“我们要感谢穆罕默德二世制定的继承法。”

    杜阿尔特会意地点点头,穆罕默德二世制定的继承法,注定了他的子孙要相互厮杀到只有一个为止,只要巴耶塞特二世死了,那么奥斯曼土耳其就会迎来连绵不断的内战,到那时候,杰姆.苏丹乘势而起,也未必没有重返伊斯坦布尔的机会。

    “但要让伊斯坦布尔的人们重新想起他们还有一个杰姆.苏丹。”杜阿尔特说:“只有一个佛罗伦萨只怕会很难。”奥斯曼土耳其已经是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帝国,它的领土有意大利的三倍还要多,只凭他们的支持,这位几乎可以说是双手空空的君王想要重振旗鼓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如果有圣廷……”

    “即便能,”朱利奥摇头说:“杰姆.苏丹也不会应允的,接受基督徒的支持也就算了,接受教会的支持,他是想被伊斯坦布尔的人们徒手撕得粉碎吗?”

    “那么您想怎么做?”杜阿尔特问道。

    朱利奥沉默了一会,杜阿尔特知道他已经有了计划,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给他听。“如果不能的话……”

    “不,我想我可以相信你,杜阿尔特。”朱利奥说:“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一月的时候,巴耶赛特二世召集了五万人的军队,进攻了罗得岛。”

    “又一次折戟沉沙,”杜阿尔特说:“我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人们还在暗地里讨论这件事情,说巴耶塞特二世在战场上罹患了重病,所以不得不撤军的。”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朱利奥说:“无论是为了什么,这次胜利都只能说是侥幸而已医院骑士团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虽然有了我们的资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但迄今为止,他们也只有三百名骑兵,五百名步兵,同样数量的见习修士与水手,连同仆役,工匠,不过三千人,即便巴耶塞特二世在罗得岛损失了一万人,他也能够在一年后重新召集起五万人,十万人或是更多,但医院骑士团呢,无论是骑士,还是步兵,水手都不是说能补充,就能补充的。”

    “那么,他们是准备放弃罗得岛了吗?”杜阿尔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样的话,整个意大利乃至欧罗巴,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面前简直就如同毫无遮挡的少女一般,只能任其蹂躏了。

    “这已经不再是他们是否愿意的事情了。”朱利奥说,“他们必然要给出罗得岛,但不是给巴耶塞特二世,或是他的继承人。”

    杜阿尔特盯着他。“说下去,殿下,说下去。”

    “杰姆.苏丹将会得到罗得岛当然,是在连续好几个昼夜,漫长而又艰苦的战斗之后。”

    杜阿尔特睁大了眼睛!

    “杰姆.苏丹要比他的兄长巴耶塞特二世小上十几岁,也要更为强壮与凶狠,尚武好斗,人们都说,穆罕默德二世原本更喜欢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小儿子,而不是性情较为温和,平庸的大儿子,巴耶塞特二世能够上位,是因为他乘着杰姆在外的时候,毒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收买了父亲的近卫军团与大臣们,从而得以即位……但杰姆在土耳其贵族中,并非没有支持者,在最终失败前,他曾经与巴耶塞特二世有过两次大战役,持续了有近一年……”

    “但土耳其的人们,不正是因为担心又出现了一个如穆罕默德二世般,穷兵黩武的君主,才选择了巴耶塞特二世么?”

    “人们的想法是会改变的,自从巴耶塞特二世登基以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扩张显然陷入了一个僵局,虽然他也曾入侵匈牙利、威尼斯与意大利,但比起他的父亲,他更愿意谈判而不是作战,尤其是在他连续数次进攻罗得岛未果后,土耳其的人们难免不会怀念起另一个屡战屡胜的君主来。”

    “所以,若是杰姆.苏丹夺得了罗得岛,就可以证明,至少在战场上,他是胜过兄长的。”杜阿尔特说道:“但若是如此,医院骑士团呢,他们甘愿舍弃他们的名誉与领地么?”

    “虽然,”朱利奥说:“对奥斯曼土耳其人来说,医院骑士团是败于杰姆.苏丹之手,从而让出了罗得岛,但对于意大利人,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的人们来说,他们并不是放弃了罗得岛,而是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中夺回了更为重要与广袤的领地希腊。”

    “希腊正教会会愿意么?”杜阿尔特问道:“他们并不服从罗马教会的管辖。”

    “从前是,”朱利奥说:“但1438年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入侵拜占庭,东方教会向教廷求援,当时的教皇尤金四世就乘机召开了佛罗伦萨会议,希望由此令东方教会屈服,确立教皇在基督教内的首脑地位。君士坦丁堡普世牧首约瑟二世就曾率领教会代表七百人参加了整个会议,并做出让步,1439年六月签订了协议,协议上注定,东西教会合一,并确认教皇为“基督在世代表”具有全权地位。

    可惜的是,东方教会的反对派强烈反对,迫使牧首及代表声明签字无效,这份协议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1453年的时候,拜占庭帝国灭亡,苏丹对东方教会采取了相当宽容的态度,承认君士坦丁堡的普世牧首为东正教徒总管,但正因为如此,一些国家、地区与民族先后成立了自主教会,君士坦丁堡牧首区只被视作荣誉首席。

    所以说,虽然希腊正教会现今仍处于牧首区的管辖范围内,但这种上下关系也几乎名存实亡了不管怎么说,因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严厉的军事管制与沉重的苛捐杂税,希腊民众的反抗之心从未平息过,他们要么是基督徒,要么是秘密基督徒,我是说,他们即便表面上信仰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真神,暗地里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对于几乎任凭苏丹摆布的所谓东正教徒总管,这些人又怎么会甘心俯首听命呢?”

    “但……”杜阿尔特迷惑不解地道:“就算他们想要重新回到教会,也应该先谒见罗马的教皇。”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去过呢?”朱利奥说:“他们去了罗马,但……他们甚至没能见到尤利乌斯二世。”

    “这不太对,”杜阿尔特说:“尤利乌斯二世怎会轻易放过这个荣耀自身的机会?”

    “因为他暂时不想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为敌,”朱利奥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与威尼斯共和国的战争方才结束,只要有奥斯曼土耳其在侧,威尼斯人就无法将所有的力量全都转向意大利,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这几年又未曾显露出任何想要继续深入意大利的企图,约书亚.洛韦雷又如何愿意为了并不在他手中的希腊去开罪苏丹?要知道,在他与威尼斯开战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心力去对付奥斯曼土耳其。”

    “而且他也并未完全地拒绝希腊人啊。”朱利奥微笑着道:“他只是‘不见’希腊人而已,因为一旦见了他们,他就要给出答复,但如果只是不见的话,他在摧毁了威尼斯共和国之后,想要说什么,怎么处理都可以。”

    “但这些希腊人显然不愿意再等待了。”

    “既然当初波兰的康拉德公爵能够邀请条顿骑士团去为他驱逐普鲁士的异教徒,那么希腊人当然也可以邀请医院骑士团去为他们驱逐奥斯曼土耳其人他们也愿意做出承诺,允许医院骑士团占有他们征服的部分领地对于医院骑士团来说,广袤富饶的希腊当然也要比孤悬海中的罗得岛更值得他们为之战斗,毕竟在奥斯曼土耳其人连续夺得了莫敦、科隆以及摩里亚等地后,罗得岛的存在意义已经不是那么大了,医院骑士团毕竟是骑士团,不是海盗团,总是去打劫商船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问题是,单就医院骑士团现在的力量……”

    “艾哈迈德是巴耶赛特二世的儿子,奥斯曼土耳其的希腊总督正是他的心腹,一旦伊斯坦布尔有变,他就必须随着自己的主人赶赴伊斯坦布尔,无法顾及希腊,而那时候,就是医院骑士团得以在希腊立足的好时机。”

    “但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核准变故发生的时间,”杜阿尔特说:“但想要做到这点,太难了,我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够潜入托普卡帕宫,刺死苏丹。”

第两百一十五章 加底斯(两更合一)

    杜阿尔特与朱利奥的谈话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在朱利奥的挽留下,他还是在加底斯的小教堂里暂住了一夜,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不会再被人们焚烧秸秆的气味惊醒,他难得地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享受了一番此时的宁静直到教士们做完了早祷,服侍主教的修士来请他去用早餐,早餐只有面包、鸡蛋,浆果与牛乳,但食物都很新鲜,味道也相当值得称赞。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您之前说,人们正在焚烧的草木灰……可以用来促使植株生长,”杜阿尔特在饮尽了自己的牛乳后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皮鲁齐家族虽然以羊毛与小麦生意起家,但在佛罗伦萨外也同样有着庄园与可观的土地,作为皮鲁齐家族实质上的家长,杜阿尔特提出这个问题并不令人感到奇怪,朱利奥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他说:“正好我要去看看草木灰的制取情况,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他们两人在第三时辰(早上九点)左右的时候走出了小教堂加底斯的人们原本坚持要为他们的圣人与大主教建造起一座犹如佛罗伦萨的圣母玛利亚大教堂般的神圣居所,但在朱利奥.美第奇的坚持下,最后落座在加底斯中心的只是一座巴西利卡式样的长方形小教堂,而那些原本制作好了,想要用于建造大教堂的水泥方砖,都被用来建造流民,不,加底斯人的住宅了。

    但这不是说,这座小教堂就会平平无奇了,加底斯人几乎都是从伊莫拉、弗利、法恩扎以及里米尼流亡而来的民众,而这几座城市,多的就是陶瓷工匠,在小教堂的主体完成后,他们夜以继日地做了更多的工,烧制出数以万计的陶瓷方砖,用来覆盖粗糙的水泥墙面与地面,不仅如此,在其他教堂以装饰着天顶与墙面的壁画,这座小教堂同样也有但不是湿壁画或是蛋彩画,而是令人惊叹的陶瓷砖画他们用碧蓝色的,金黄色的,赤红色的,深褐色的锡釉在陶瓷方砖上分别作画,然后把它们一块块地拼起来,构成一幅幅庄严而又华美的画面。

    而与内在的绚丽多姿不同的是,教堂的外部则被深浅不同的白色统治着,在碧绿的山丘间,灿烂的阳光下,它就如同一只珍贵的纯银珠宝盒一般熠熠生辉。

    如果不是被那些式样奇特的堡垒紧密地庇护着,杜阿尔特心想,无论是谁,都会想要把它抢走,或是毁掉的吧。

    说到加底斯的建筑,杜阿尔特就不禁在心中深深地感叹此时的意大利城市,不是古罗马遗留下的老城,就是依照老城的式样建造的新城,也就是说,多半都是先打一个长方形的地基,中心是神庙与官邸,周围是贵族区,外围是角斗场、浴场与仓库,平民居住的地方,再外是监狱与奴隶居住的地方有时候只有一道围着这个长方形的城墙,有些则在平民与贵族区之间还有一道城墙。

    但加底斯这座新城,几乎都是由14世纪方才兴起的圆形城堡构成的从上方俯瞰,它就是一个中空的扁圆柱,中间是空旷的圆形庭院,庭院中有蓄水池与水井,四壁环绕着哥特式拱门与柱子切割出来的环形走廊,走廊后是三层或是四层的房间,最顶层就是宽阔的城墙步道,与普通的城墙一般,一样有着垛口与城堞,有四座望塔以及箭塔依附着城墙而立,城墙的高度约在三十尺左右,而塔的高度在五十尺左右。

    因为有着罗马水泥的缘故,这些每座都能容纳一千人到一千五百人居住的圆形城堡被建造起来,也只有十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在佛罗伦萨与卢卡之间,五个一群,彼此之间以吊桥与索道连接,就像是撒落在丘陵荒原之间的桃金娘花,除了灰沉的颜色令人感到遗憾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而这些建筑还不能说已经完工,因为按照朱利奥.美第奇的计划,将来会有更多的流民来到这里,他们将在圆形城堡群外建造起更多的锁链状城堡以供他们栖身这些链接在一起的异形城堡将会如同缀边一般将原先的城堡群围拢起来,这样,他们的敌人会发现,他们将要面对的四道无比坚实的城墙,一道外护城河,一道内护城河,还有数以万计的战士。

    战士杜阿尔特不知道朱利奥.美第奇是如何说服那些流民的,因为对于意大利人来说,虽然家族与个人之间的仇杀比比皆是,但在面对外来的敌人时,比起挥舞刀剑,他们更愿意挥舞钱袋,招募那些四处流荡的雇佣兵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虽然说,事实证明了,具有良好品德的雇佣兵简直比慈悲的魔鬼还要稀少,为了更多的佣金,他们对雇主反戈一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更不用说,遇到强大的敌人时,他们会毫无顾虑地逃跑,将可怜的雇主抛在身后。

    而那些所谓的,还是具有一定职业道德的雇佣兵们,也是看佣金干活儿的,一旦雇主拖延支付佣金,或是超出了既定的时长,他们一样会立即罢工,哪怕战斗正酣,哪怕他们的雇主是公爵或是主教也是一样。

    但加底斯的人们,却愿意拿起武器来守卫自己的家园,这毫无疑问是非常痛苦的,因为除了在工坊工作,在田地间劳作之外,他们还要放弃休息与娱乐的时间,如同士兵甚至骑士般的训练而加底斯的训练,是杜阿尔特见过最为严苛的,要知道,在此时,被人们誉为最虔诚,最强大的骑士团,医院骑士团每周也不过训练三个下午,但在加底斯,人们要连续训练三天,每天两小时,之后才能休息一天,若是在其他地方,如此穷兵黩武的领主必然会被视作魔鬼的化身,而教会与国王也会予以斥责或是惩罚。

    但在加底斯,朱利奥.美第奇就是神圣与世俗的最高主宰,而加底斯的人们也甘之如饴,丝毫不觉得辛苦。

    “你问我为什么?”朱利奥微笑着说:“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些曾经饱受战争与流亡之苦的人们才能懂得,将自己的生命与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从来就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杜阿尔特稍稍俯身,以示敬意,然后他问道:“但我听说,您将这桩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两个人去做。”

    “是的,一个是尼克罗.马基雅维利,一个是康斯特娜.美第奇。”朱利奥宽容地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马基雅维利,殿下,”杜阿尔特说。

    “我以为你要说的是康斯特娜。”朱利奥说:“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人。”

    “那又怎样。弗利的母狼难道还是个男人不成,她在佛罗伦萨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而且康斯特娜夫人,也曾经在索德里尼家族突然发难的时候,带领着内里家族与美第奇家族的人抵抗住了大约五百名雇佣兵的进攻呢。”

    “那么马基雅维利又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了呢?”

    “不满?”杜阿尔特嘶哑地笑了一声:“不,我没有什么不满,殿下,您难道没有发觉么,他与我,事实上是非常相似的人,我不是说外貌,而是内在,我们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任何手段的人甚至因此要摒弃良知,践踏道德,或是舍弃公正与仁慈但比起我,他还有一样没能抛却的,那就是佛罗伦萨,他仍然在锲而不舍地请求七十人议会通过建立佛罗伦萨军的决议,只是一次次地被否决了。

    “你是在担心,”朱利奥说:“马基雅维利可能影响到加底斯的军队吗?”

    “民众是愚昧的,殿下,”杜阿尔特说:“他们的目光犹如老鼠一般短浅,只能看见身前的人,您需要的是加底斯的军队,而马基雅维利需要是佛罗伦萨的,或许他会背叛您,将您赐予他的军队握在手中,交给佛罗伦萨。”

    “但我从不认为,民众是愚昧的。”朱利奥说:“他们愚昧,是因为无人教导,只要有人愿意教导他们,你会发现,杜阿尔特,他们会有多么睿智,多么强大,他们的眼睛会如同星辰一般明亮,他们会知道,自己应当追随怎样的存在,而不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我从未担心过马基雅维利对他们的影响,因为他们是有判断力的,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您说的是那些修士老师们。”杜阿尔特心情复杂地说,那时候他还在亚历山大六世身边,也听说过朱利奥让修士们去教导士兵与农民,对此他们毫不在意,也只有如朱利奥.美第奇这样不知疾苦,极其理想化的年轻人才会去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士兵与农民都是消耗品,即便损失了,只要有金弗罗林和小麦,几天就能重新招募到一大群,既然如此,让修士去教导他们阅读与写字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他们还能成为统帅,或是教士吗?也许一场战役,数年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

    但正如朱利奥所说,一个人若是有了学识,就能够懂得如何思考,而一个愿意思考的人,就不是能够以蝇头小利诱惑的,譬如说,现在有个人来问他,愿不愿意以三十枚银币的价格出卖主人,难道他就会欣喜若狂地接受吗?不,他不但不会接受,还会把那个人擒住,以寻找某位不可知的敌人呢就算他是一个卑劣的,不知感恩的小人,也会计算一下可能的得失,而朱利奥.美第奇所能给予流民们的,显然要比任何人都要多。

    他与亚历山大六世,都曾经鄙夷过这个少年人近似于懦弱的仁慈,近似于胡闹的慷慨,但也正是这样的仁慈与慷慨,让他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有了一支强大而又忠诚的军队,这是现在的国王与公爵也未必能够拥有的东西。

    他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两头强壮的骡子身上,沿着平坦的道路向原本只是一片荒野的地方走去。

    加底斯的道路与水渠等设施,都是碎石、石灰与罗马水泥完成的,路面平整,沟渠笔直,不会因为雨水塌陷,也不会因为暴晒而扬起灰尘,据说沟渠还分作明渠与暗渠,为了防止瘟疫,在建起圆形城堡之前,大主教就指示人们如同罗马人一般掘出了大量的土方,一是为了基座稳固,二是为了埋设蛛网般密集的下水管道,所有的污水都从下水管道里排入一处沼泽。

    这让人口密集的圆形城堡里不但无需担忧瘟疫横行,也不会有许多新城里常有的臭味与污秽味儿。

    再走了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一道道黑色烟柱的源头,加底斯的人们将荒野里的草木拔起,晒干,连同小麦秸秆一起放在火中焚烧,焚烧冷却完毕后,将深黑色的灰烬与表层的泥土一同收集起来,倾入半人高的橡木桶。

    还有一些式样大小相同的橡木桶就在那些已经被开垦与收获完毕的丘陵地一侧,杜阿尔特下了骡子,走过去,看到木桶里装满了沾有草木灰的土豆块,“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是为了避免土豆生虫子。”朱利奥回答说:“红薯与玉米也要这样做,但它们是浸没在草木灰水里,而不是直接滚上草木灰。”

    这时候,看见了他们,走过来向他们鞠躬行礼的民众们才纷纷散开,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去了,杜阿尔特发现他们对朱利奥.美第奇的出现,既不意外,也不畏惧,反而挺着胸膛,昂着头,竭力显露出一副非常自然又骄傲的模样就像是在说,看,这就是我们的领主,我们的圣人!不可能有比他更亲切与和善的人了!但你们也只能看看,因为他是属于我们的,而我们则是属于他的。

    杜阿尔特的唇角都不由得微微翘起来了,这是他从未想过,在梦境里也从未出现过的景象,这些朴实的人们甚至没有呼喊如同“美第奇万岁”之类的口号,但他们注视着朱利奥的眼神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他们是愿意为他效死的。

    一群孩子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他们有男有女,但年轻都在6岁到8岁之间,穿着式样相同的黑衣,背着有两根肩带的背包,其中一个径直向朱利奥.美第奇冲了过来,一见到他,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按在他的怀里。其他孩子都跟在这个孩子的身后,但在距离朱利奥还有十几尺的地方就停下,鞠躬,只有一个深褐色头发与眼睛的女孩一直走到了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行礼。

    她的姿态又与其他孩子不同,分外优雅与从容,而她一抬头,杜阿尔特的心就猛烈地跳了一下,然后重重坠落。

    那是凯撒.博尔吉亚的脸。

    而那个投入朱利奥.美第奇怀里的孩子,除了小科西莫.美第奇还会是谁呢,朱利奥.美第奇名义上的侄子,事实上的亲生儿子,杜阿尔特之前之听说过这个孩子从亚历山大六世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口中,他也知道,这是亚历山大六世与朱利奥.美第奇之间,最后一层薄薄的伪装被撕裂,被摧毁的罪魁祸首,而他的母亲,正是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杜阿尔特是在1484年来到罗德里格.博尔吉亚身边的,那时候卢克莱西亚还是一个时常盘桓在瓦伦西亚大主教膝盖上的幼童,而凯撒.博尔吉亚也只是一个早慧的男孩。

    那双继承于母亲的碧绿眼睛瞬间将杜阿尔特拉回到了漫长的时光前,他百感交集地后退了一步,向小科西莫,美第奇与博尔吉亚的血脉低下了头,深深地弯下腰去。

    相比起杜阿尔特,小科西莫对眼前的这个人,完全是陌生的,杜阿尔特在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甚至没在身上穿戴任何带着皮鲁齐家族纹章的衣物或是装饰,所以在寻找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如果朱利奥觉得这个人可以介绍给他,他一定会说的,反之亦然。

    朱利奥没有让他失望:“这是杜阿尔特.皮鲁齐,”他说:“是一个可信的人。”

    小科西莫顿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在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天真的残酷意味,这点又与凯撒.博尔吉亚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杜阿尔特心中愈发地复杂起来,“我知道你,”小科西莫轻声道,“您是一个充满智慧而又敏锐的人。”那些密信之中,时常会出现这位先生的名姓缩写呢。

    “若是可以,”朱利奥说:“杜阿尔特,摘下你的面具,让小科西莫看看你的脸吧。”

    “我有张非常丑陋的脸。”杜阿尔特说:“也许您可以无所畏惧,但小科西莫只有……还是个孩子哪。”

    朱利奥转向小科西莫,“你要看看他的脸么?这位先生遇到过十分可怕的事故,所以半张脸都被毁了,有些可怕,你觉得要紧吗?你会害怕吗?”

    小科西莫盯着杜阿尔特看了一会,说:“如果突然看到,也许会,但既然您们已经提醒我了,而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我会有点吃惊,但不会太害怕的。”

    “而且,我是需要知道他的真面目的,是不是,伯父?”他补充道。

    这句话让朱利奥与杜阿尔特都笑了起来,但在杜阿尔特抬起手之前,那个距离他们最近的女孩突然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先容我告辞,诸位。”她这么说,向朱利奥与杜阿尔特行了个礼,就立刻毫不眷恋地转身走开了,不仅如此,还将那些孩子都带走了。

    杜阿尔特这才摘下了面具,小科西莫正如他所说的,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但他没有露出任何憎恶与厌烦的神情,而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杜阿尔特的脸,严肃的神情与他的生身父亲毫无二致。

    “可以了,”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继续小声地说道:“我记住您的脸了。先生,你可以把面具戴回去了。”他又看向朱利奥:“您和皮鲁齐先生来看草木灰的情况么?”

    “是啊,你们已经放学了么?”朱利奥看了一眼天色:“今天有点早。”

    “因为亚当修士的头疼病又发作了,”小科西莫咯咯地笑道,“不过我觉得他是馋病发作了,今天是集市日,他的蜜饯匣早就空了,正等着好好地填补一番呢。”

    “那么等会你给他送点炸红薯去。”朱利奥说,一边粗鲁地摸了摸小科西莫的头,杜阿尔特看不过眼,拿出随身携带的梳子给小科西莫梳了梳头:“别这样,殿下,”他说:“您还没有吃够卷发的苦么?”想要打理整齐很难,但弄乱……实在是太简单了。

    小科西莫给了杜阿尔特一个可爱的微笑,而后,只是一眨眼间,他就从朱利奥的双臂之间退了出来,动作之快就连杜阿尔特都没能看清,“那么我先走啦,两位,”他说:“我要去和我的同学一起玩儿啦。”

    说完,他就飞快地跑开了。

    “同学?”杜阿尔特问。

    “是啊,”朱利奥说:“他现在正与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在我设立的教会学校中学习。”

    “但就我刚才看到的,”杜阿尔特说:“不像是教会学校里会教的内容。”

    “嗯,他有自己的武技教师。”

    “那一定是位极其出色的大师喽。”

    “毫无疑问,”朱利奥笑吟吟地说:“他也是我的老师呐。”

    杜阿尔特知道,美第奇家族曾经有个相当出色的武技教师,凯撒.博尔吉亚还曾想过要招揽他,但因为他不单单是一个武技教师,还是洛伦佐.美第奇的朋友而不得不作罢想来朱利奥所说的武技教师就是那个人,他不再多问想必那人也是朱利奥始终藏而不发的力量之一。

    “还有……那个女孩,”杜阿尔特问道:“我总觉得那张脸分外地熟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朱利奥并未想过要在杜阿尔特面前保留这个秘密,暂且不论是否能够瞒住他,作为服务了博尔吉亚家族近二十年的人,他也不会看着凯撒.博尔吉亚唯一的后裔去死。

    “她是瓦伦蒂诺女公爵,路易丝.博尔吉亚。”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个答案还是让杜阿尔特无法忍耐地喘息了一声。

    朱利奥简单地将艾弗里.博尔吉亚,以及他的女保护人与夏洛特公主的委托与整个过程讲给了杜阿尔特听,“当然,现在她是美第奇家族分支中的一个女孩,她的家人远在佩萨罗,现在佩萨罗在威尼斯人手里,音讯断绝,所以我的姐姐就接过她照料……”

    “这些并不重要。”杜阿尔特难得地打断了朱利奥的话:“您是不会辞去教职的,对么?”

    “是的。”

    “那么您注定要有一个世俗的代理人的。”

    “是的。”

    “小科西莫.美第奇,就是您选定的继承人。”

    “是的。”

    “然后,您让他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女儿在一起。”

    “如果可以,”朱利奥说:“我也不想的,”表兄妹,“问题是他们好像……相当投缘的样子。”

    “您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杜阿尔特生气地说:“将来小科西莫很有可能是意大利的国王,他的妻子也必须是个公主,国王或是皇帝的,要么就是女公爵是,路易丝.博尔吉亚也是女公爵,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个空爵位,就连路易十二也不敢宣称瓦伦蒂诺是属于法兰西的,而人们也都很清楚,她的父亲只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您要让这么一个女孩成为意大利的王后吗?”

    “额么么么么……听起来似乎确实很不好的样子,但他们还小呢,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朱利奥软乎乎地劝说道,结果杜阿尔特更气恼了:“事实上小科西莫已经九岁了,名义上也已经七岁,殿下,时间总是如同箭矢一般,飞出去便不回来,您以为的两三年很快就会过去了,而为了您的事业,小科西莫必须在十四岁的时候择定一个妻子,与她缔结婚约,生子……”

    朱利奥看着他。

    杜阿尔特慢慢地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非常,非常,非常的严重。若是说,在他看见路易丝.博尔吉亚的脸时,他的心只是猛烈地跳了一下的话,那么他现在的心则重重地坠入到了深渊里,又冷,又痛。

    “杜阿尔特,你是知道我与卢克莱西亚的事情的,”朱利奥轻轻地说道:“而我迄今为止所做的,就是不想让我的孩子遭受到如我这样的折磨他喜欢谁,爱谁,想要与谁缔结婚约,生养孩子,都是他的自由。”他低垂着眼睛,看着杜阿尔特微笑了:“如果他注定了要与一个公主结婚,那么就算他爱上了一个乞丐,我也能让她成为公主。”

第两百一十六章 康布雷

    康布雷是一座独立城市,有着肥沃与广阔的原野与田地,城市中的纺织业相当发达,虽然不是如布卢瓦、里昂或是奥尔良这样重要的大成,但这里的领主与居民依然凭借着天主赐予的恩惠,一直过着悠闲与富庶的生活,近百年来从无改变。顶 点 X 23 U S

    然而,这样的平静,在圣尼古拉节(12月6日)到圣托马斯节(12月21日)间的一件事情打破了,那就是被后世的人们称之为康布雷同盟条约。在这个时间段,在康布雷这座鲜为人知的小城里,由罗马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以及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共同签订。

    而为了达成这份盟约,或说谈成这笔交易,无论是作为东道主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还是教皇、皇帝与女王,都认为自己付出了相当大的耐心与毅力,毕竟从某个程度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也算不得融洽。

    先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吧,一个尚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不,岁数或许还在其次,让这些俗世的统治者们头痛的是,这位教皇虽然年轻,却如同即将登临极乐的耄耋老人一般顽固倔强,他在教会中的改革,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毕竟那些曾经被大主教,总主教或是枢机们掌握在手里的教堂、修道院与教区,就像是俗世的城堡与领地一般,不是已经在一个姓氏中传承了数百年,就是经过无数次的口舌或是刀剑交锋才最终确定归属,现在罗马突然要将这些珍贵的资产夺走,分给那些忠诚于教皇,却出身寒微的教士,怎么可能?就连国王,或是所在地的爵爷,也不会喜欢自己的领地上多了一个耳目与奸细,何况与之紧密相关的什一税、协助金与贡金,他们原本可以借助自己亲信的教士,予以篡改、截留或是敷衍搪塞,现在,这些因为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才得以一跃成为新贵的主教与神父,又怎么会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

    而那位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仿佛没有感觉到皇帝与国王们的怨气,不但没有收敛一二的意思,甚至还变本加厉,仿若一个真正的,将天国与俗世的权柄握在手中的圣人一般,向他们发出了严厉的敕令,要求他们如同封臣般地向他俯首听命,任其驱使。

    问题是,他们确实有需要这位教皇的地方。

    大洛韦雷枢机确实死了,但他与法国人,与西班牙人的交易还是被小洛韦雷枢机,或说,尤利乌斯二世继续了下去,路易十二当然做梦都在想要得回米兰与那不勒斯,而西班牙人除了需要教皇为女王加上这两地的冠冕外,更是因为威尼斯共和国提出的口号乃是将西班牙人从意大利的土地上赶出去,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之所以加入进来,则是出于教皇应允给他的领地与承诺后者主要与他儿子腓力的长子查理与次子斐迪南有关,马克西米连一世原本舍出自己的长子,就是希望能够凭借着这桩婚事,毫不费力地将西班牙收入囊中,但没能想到的是,他的长子腓力不但在婚后没能笼络住自己的妻,西班牙的王女胡安娜,还不幸在内战中因为罹患了伤寒而死结果将一整个西班牙留给了一个疯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竟然在西斯内罗斯枢机与特纳诺瓦公爵贡萨洛的扶持下,牢牢掌握住了偌大的王国,让他暂时无计可施。

    但他听说,胡安娜虽然疯癫,却是一个无比虔诚的教徒,甚至可以说是狂热马克西米连一世是听说过,有些失了丈夫的寡妇会将儿子与继承的遗产全盘奉献给教会若是可以让教皇尤利乌斯二世颁布敕令,逼迫她让出王位给她与腓力的儿子查理就再好也不过,查理在圣年出生,今年不过8岁,一旦他登上了西班牙国王的王位,他就可以通过派遣主教与大臣来操纵政务,甚至有可能完全由代理人来掌管法国,查理与斐迪南则送到神圣罗马帝国来,由神圣罗马帝国的人教导与指引,无论怎样,查理现在是神圣罗马帝国与尼德兰的第一继承人,马克西米连一世衷心地希望,将来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成为西班牙的国王,而不是恰恰相反。

    但他在见到胡安娜一世这还是在胡安娜成为女王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才发现事情或许不如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马克西米连一世今年已近六旬,路易十二四十有余,尤利乌斯二世与朱利奥.美第奇都出生于1478年,1479年出生的胡安娜一世成为了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但胡安娜可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好摆布,她或许虔诚,但信仰却丝毫无法动摇到她继承于伊莎贝拉一世的奇异天赋她可以亲吻教皇的脚,喊他亲爱的爸爸,但别指望她会让出哪怕一丝实质上的利益更别说她的国家与儿子;若是路易十二,或是马克西米连一世向她施压,她能一把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空旷的地方就地躺倒,满地打滚,哭着嚷嚷着自己母亲、父亲与丈夫的名字。

    在场的人,除了尤利乌斯二世还坚守着一点虚名,另外两位可都是无耻又无情的卑劣家伙,但即便是他们,也不由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了掩面退席的意图太丢脸了,太丢脸了,太丢脸了!这就是西班牙的女王么?他们向与女王一同来的特纳诺瓦公爵贡萨洛提出了严正的抗议,申明,如果西班牙再率先动用疯女胡安娜这一战略性武器,他们也要……

    也要在地上打滚么?

    贡萨洛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这两位俗世的君主,与那位神圣的君主显然都快到极限了,脸黑的可以在上面写字,他不得不委婉地告诉他们,这的确是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的个人……风范,在托莱多也是如此,与大臣们议政时,一有不如意的地方,这位女王就敢从座位上跳下来,以极其无赖的方式迫使他们改变主意。

    “但她是你们的陛下啊。”马克西米连一世忍不住喊道:“你们就让她这样?”

    贡萨洛脸上的神情十分无辜,“正因为她是我的陛下,所以……”

    路易十二在一旁,已经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最后的结果就是,各位君主,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还可以携带一名可信的重臣进入谈判的房间,胡安娜理所当然地带上了特纳诺瓦公爵贡萨洛她所接受的君王教育是有缺失的,也许是出自于其父斐迪南二世的授意,伊莎贝拉一世在离世前竭尽全力的挽救过,但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凭借着天赋与女性的敏感,胡安娜可以觉察出那些对西班牙不利的条款,但如何辩驳,修改与确认,就不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了但贡萨洛能啊,尤其是这位将军,对那不勒斯与罗马涅,还有威尼斯的状况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更不用说他对于战争事务的通悉与掌握,就算马克西米连一世与路易十二各有帮手,也难以抵挡这位将军咄咄逼人的攻势而尤利乌斯二世与他的主教……这显然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坐在贡萨洛将军上位的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也听不懂,于是她就开始毛骨悚然地朝着教宗阁下含情脉脉地微笑。

    这样的会议显而易见地令所有人如坐针毡,他们在痛苦地互相折磨了十一天后,终于达成了大概的初步意愿,又彼此磋磨了三天后,在圣托马斯节前的倒数第二天,同盟契约终于得以签订,每个人都不免感到精疲力竭,哦,对了,除了同样带着黑眼圈的胡安娜一世,她看上去诡异地神情憔悴却又精神奕奕。

    马克西米连一世原先的打算也几乎成了泡影,最后,他忍不住问道:“我的孙儿们究竟怎么样呢?”他气恼地问道:“他们甚至不在托莱多,你把他们藏到什么地方去啦?”

    胡安娜一世只是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

    事实上,查理与斐迪南就在塞戈维亚,距离托莱多不过一日路程的城堡里。

    塞戈维亚城堡对于伊莎贝拉一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她就是在这座城堡里加冕的,而胡安娜小时候,也在这座城堡里生活过,但已经8岁的查理,对母亲的安排并不满意。

    他经常独自一人跑到古罗马人建造的引水渠下面,那是一座在图拉真时代(公元50年左右)完工的花岗岩建筑,全长两千尺,最高处九十尺,有着一百六十六个圆拱,分作双层,犹如数百年后的立交桥,只是在它之上流动的不是车辆,而是清澈的水流从三十里之外的弗利奥河而来的水,供整个塞戈维亚城市的人们饮用。

    当弗朗西斯科.希梅内斯.德.西斯内罗斯枢机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沮丧他厌恶自己疯癫的母亲,也厌恶她的臣子与仆人,但他只是个孩子,根本无力反抗胡安娜一世从未有向他展露过一个母亲应有的慈爱,相反的,她不是无视他,就是伤害他。

    “殿下,”异乎寻常的,这次西斯内罗斯枢机没有指责查理,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殿下,有位大人想要见您。”

    “我谁也不见,包括你。”小查理生气地说。

    “您应该见见的,因为……”枢机的话没说完,就被突然从阴影里走出的人打断了。

    “因为我是您祖父的使者,殿下,我是受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的派遣而来的。”那人说,然后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____________

第两百一十七章 路易十二的胜利

    康布雷同盟协约在1508年的12月签订,1509年4月的时候,教皇尤利乌斯二世颁布了针对威尼斯的敕令禁止威尼斯人做礼拜与举行宗教仪式,也就是说,褫夺整个威尼斯的教权。www.uu234.netwww.uu234.net与此同时,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五万军队源源不绝地经神圣罗马帝国、米兰直取威尼斯于伦巴第的领地,5月14日的时候,又在米兰附近的阿尼亚代洛一地与威尼斯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再一次取得了一场盛大的胜利。

    鉴于查理八世,以及他的后继者路易十二都曾经在意大利折戟沉沙,连续的胜利无疑给法兰西人们注入了一针强心针,布卢瓦的人们通宵狂欢,在街道上游行,舞蹈,“国王万岁!”,“法兰西万岁!”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不仅如此,他们还涌到布卢瓦城堡前,希望能见到他们的王子与王后。

    善心夫人谨慎地将自己的身体与面孔都隐藏在窗幔之后,对于法兰西人,路易十二的胜利固然值得他们欢欣鼓舞,但对于布列塔尼人来说,有且是布列塔尼的统治者安妮,这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如果路易十二真的能够借助此战获得米兰与那不勒斯,想要偿还之前的借款简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而挟带着胜利者的荣光,他必然会重振他作为丈夫与君王的威严,到那时,安妮与布列塔尼人在法国宫廷的生活会比现在艰难得多。

    “这不是我们早有预料的么。”比起善心夫人,女公爵要平静许多:“路易十二是个疯狂的赌徒,而这五万人的军队就是他最后的筹码,而他也不是一个蠢人,既然如此,他取得胜利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好啦,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意大利从来就是陷进去就难以脱身的泥沼,查理八世在1494年的时候,起初也不是节节胜利么,只差一点,他就成为了那不勒斯的国王,但最后呢,他能够回到法国,还是因为他的大臣耗空了国库,甚至向我借贷之后取得的最好结果了我并不觉得路易十二就是例外,当然,”她露出了一个令人发寒的微笑:“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例外,我们也可以让事情的发展回到它应有的轨迹上去。”

    这就是为什么,她始终不曾切断与朱利奥.美第奇之间,极其微妙的联系的缘故虽然她不愿意给他任何东西,但她知道他是一个极其多情的人,她在她可爱的小弗兰西斯每年的诞生日举行的弥撒,祝圣的画像,还有最近送去的瓦伦蒂诺女公爵路易丝.博尔吉亚,都在提醒他,在遥远的法兰西,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是她放在意大利的,一枚重要的棋子。之前幸而有他,让路易十二在意大利待到了1502年才回到布卢瓦,成功地避免了小弗兰西斯在法国宫廷里被一群法国人围绕着长大,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与布列塔尼女公爵一起走过了整个布列塔尼,吃着布列塔尼人的奶水,呼吸着布列塔尼的新鲜空气,用布列塔尼语呜呜地说话……路易十二指责她将弗兰西斯养成了一个布列塔尼人,对此她倒也没什么可值得辩驳的而为了自己的野心,路易十二不但不能追究她的过错,还要继续“宽容”下去直到他将,至少将米兰与那不勒斯收入囊中为止。

    但就如善心夫人所说的,安妮不可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表面上,她必须支持自己的丈夫与君王,但暗地里,她会以更为热忱的态度,与繁多的手段,导致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像她与朱利奥所说,她与路易十二,原本就是敌人,这是不容变更的事实,除非他们之中有谁死了,不然他们之间的争斗永远不会平息。

    “您要出去吗?”善心夫人见到女公爵在侍女的服侍下装扮整齐,戴上珠宝,披上绣着法兰西王室纹章的斗篷,“我必须出去,”女公爵说:“不然他们就要冲进来了,别忘记,我们可是布列塔尼人,法国人的敌人,一旦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愚民什么都做得出要知道,我亲爱的夫人,我们现在在布卢瓦,周边都是法国人,而那些法国贵族,对我,还有小弗兰西斯不愿驻留在布卢瓦的事情,早就抱怨连连了。”

    “那么弗兰西斯殿下呢?”一个侍女问道。

    “他应该已经睡了。”女公爵说:“把那个拿出来。”

    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在人们的殷切期望下,被大臣与侍女的簇拥着出现在了露台上,法兰西的民众一见到她,呼喊声就愈发高涨起来,帽子如同发了癫一般地在空中不断起落,女公爵微笑着看着他们,等到有人开始呼喊王太子的时候,她从善心夫人手里拿过了“那个”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黑铁匣子,但有女公爵的一肘长,一掌宽,而且沉重到无法单手托起善心夫人为她打开了匣子,里面竟然全都是黄灿灿的金路易!

    还没等她身边的贵胄重臣明白过来,女公爵就将手指深深地插入到匣子里,抓起一大把金路易,往下一抛!

    “法兰西万岁!”她喊道。

    一开始人们还不知道她抛下来的是什么,但一个幸运的人失声喊出“金路易!”的时候,事情就迅速地往危险的深渊倾斜过去这些可怜的人,可能这辈子也没有亲手碰到哪怕一枚金路易,而现在,这些可爱的小玩意儿就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愿意俯下身去捡拾,就归他们啦在片刻沉寂后,人群蓦然爆裂了,他们互相推搡着,咒骂着,践踏着,瞪着眼睛,任何一个敢于阻扰他们的人都会被撕碎他们也几乎那么做了,有人的眼珠被挖了出来,也有人失去了自己的手指,或是鼻子,还有人捡到了一枚金币,却因为担心有人抢夺,放到嘴里又不小心吞下去,就有人想要撕开他的肚子……

    安妮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一旁的鲁昂总主教却面色发白地大叫道:“天主啊,您在做什么啊!?”

    “在庆祝我丈夫的胜利啊!”安妮愉快地说,又往下抛了一把,“去阻止他们!”鲁昂总主教当机立断地命令道,于是他身边的侍卫就立刻奔了下去。他们也是聪明人,没有立即冲入人群,而是从外围一点点地把他们驱散外围的民众暂时还只能看着,因为里面的人早就滚做了一团,他们根本插不进去,在侍卫的火枪与长矛下,他们只得勉勉强强地退开了……安妮看了,就回过头去,责怪道:“您怎么能够这么做呢,主教先生,”她满怀恶意地笑道:“这些忠诚而又热情的人,难道不应该得到奖赏吗?”

    说着,她只一抬手,就将整个匣子掀了个底朝天。

    匣子里的金路易倾泻而下,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转瞬即逝的金色瀑布,它们落在了人们的头顶,脊背与手臂上,蹦跳得到处都是,触目所及,全都是那些闪烁着迷人光泽的值钱玩意。

    这下子,场面彻底地不受控制了。更多的人扑了上去,就连主教的侍从都忍不住放下了长矛与火枪,加入了抢夺金路易的行列。

    鲁昂总主教气得快要发疯,但在国王不在的时候,宫廷的主人就是王后,尤其是如同安妮这样,依然保留领地与爵位的女公爵,他是无法对她做些什么的。

    没人再能想起他们的王太子了,法国的大臣与爵爷们原先的打算也落了空没有一个孩子会不崇拜英雄的,可惜的是,上次意大利战争,路易十二虽然没落得查理八世的下场,却也是大败而归。

    所以说,此次难道不该让他们的王太子,好好地感受与共享一番来自于他尊贵父亲的胜利与荣光吗?他已经九岁了,正是应该懂得,自己是法兰西的王太子,而不是布列塔尼公爵继承人的年纪了,谁知道布列塔尼女公爵只用一匣子金路易就击溃了他们所有的谋划。

    想到这里,鲁昂总主教也只得召回了他的侍从,免得他们在疯狂的厮斗中无谓地受伤,至于那些平民……就让他们下地狱去吧!

    第二天,布列塔尼的善心夫人听说,在布卢瓦城堡外,因为抢夺女公爵抛下来的金币,造成了三十一个人的死亡,一百多人受了足以造成残疾的伤,更多人则留下了程度不同的伤痛,完好无缺地回去的人,几乎没有,还不论那些因为抢到了金路易,在路上遇到盗匪而遭到不测的人。

    就算他们都是敌人,善心夫人仍然不免心中一悸,她匆匆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提醒自己要记得奉献三台赎罪弥撒。

    但等走到女公爵的门外,她的目光就又坚定了起来,她推门进去,女公爵正好写完了一封信,正在往上面撒沙子,好让墨水尽快干涸。

    “这封信尽快发出去。”女公爵说。

    善心夫人低头看了一眼,是给朱利奥.美第奇的。

    朱利奥.美第奇打开信件,读过几遍,沉吟了一会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有条不紊地做出了一系列安排。

    在主持完1509年的圣施洗者约翰节(6月24日)的弥撒后,朱利奥.美第奇,佛罗伦萨的大主教,告诉加底斯与佛罗伦萨的人们说,他将要前去意大利南部城市巴里的圣尼各老圣殿朝圣,归期不定。

    杜阿尔特坚决反对,“这是极其愚蠢的。”他说:“您有更重要的工要去做您完全可以把它交给……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件事情就很重要。”朱利奥温和地说道:“杜阿尔特,我们只能尝试一次如果失手,猎物就会立刻警惕起来,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您离开的时候。”康斯特娜问道:“尤利乌斯二世有所异动怎么办?”

    “有你,朱利阿诺,内里与马基雅维利在。”朱利奥回答:“而且我保证,最近几个月,尤利乌斯二世会非常地忙,忙到根本想不起我们。”他环顾众人:“佛罗伦萨交给内里与朱利阿诺,加底斯交给康斯特娜与马基雅维利。”

    “法国的路易十二呢?”

    “这正是西班牙人与尤利乌斯二世要担心的事情。”

    “看来您是打定主意了,”杜阿尔特说:“那么我要和您一起去。”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朱利奥说。

第两百一十八章 伊斯坦布尔 (一)

    公元前七世纪,希腊殖民者在金角湾与马尔马拉海之间的地岬上建起了一座城市,称拜占庭,公元330年,罗马帝国的皇帝将都城迁移至此,先是称作新罗马,后来又以皇帝之名君士坦丁而更名为君士坦丁堡,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东罗马帝国继续以君士坦丁堡国都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率领大军攻占君士坦丁堡,又将其改名为伊斯坦布尔.

    这座城市无疑是繁荣而强盛的,而且它还有着欧巴罗的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优点,那就是包容。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黑色皮肤的人,白色皮肤的人,褐色皮肤的人与黄色皮肤的人,他们敬拜着不同的神灵,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习俗,但在这里,只要他们愿意遵守苏丹的法律,就不必担心受到压迫或是伤害中亚的皮革、马匹,南亚的木方、玉石、香料,东亚的丝绸、瓷器,法国的葡萄酒,意大利的呢绒,西班牙的武器与皮革,低地国家的谷物与牲畜,埃及的细纹棉织物等等,你都可以在这里的大巴扎集市上看到,虽然说是集市,事实上它是一座有着七个门,无数华美的穹顶,六十五条街道与四千多座商铺的庞大建筑,每天有超过十万人在这里流动,内部甚至还有小广场、饮水池与圣殿。

    所以,一支不过十几个人的小商队进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倾入马尔马拉海的一壶海水一般,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些敏锐的商人听说他们是从锡耶纳来的,就跑来询问他们有没有羊脂油与羊绒,这两样东西几乎已经成为了托斯卡纳地区商人的名片,他们也没有失望,这支商队虽然小,但带来的货物都是最精美的,除了有三种红色朱砂色、紫红色、红褐色的口脂,白色的面脂,以及轻软的羊绒织物之外,他们还带来了镜子,与威尼斯人的镜子几乎不分上下的清晰与精致,纯银的底座,如同圆月般的造型,直径只有三寸,边框镂空成花叶的形状,可以拿在手上,也可以悬挂在腰间作为装饰,一定能够成为苏丹后宫宠姬们争抢的珍品。

    商人们不免经过了好一番较量,最后一位据说兄弟是耶尼切里军团一员的商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虽然说,耶尼切里军团中的士兵,被称作卡普库鲁,在土耳其语中,意思是“门边的奴隶”,而整个军团,也可以说是“苏丹的奴隶军团”,但他们只是对苏丹而言是奴隶,对外界的人,却是不折不扣的特权阶级人们哪怕知道耶尼切里军团的成员,只要在宫廷与军队里还有职位,就不被允许经商,结婚,回到家中,但还是对他们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充满了忌惮。

    幸而那位商人并未借着这个身份将货物的价格压得太低,他只是略有些无礼地指了指商队首领,一个总是用乳白色的棉布裹着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中年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说:“是受了害,还是做了恶?”

    “是受了疾病的害。”杜阿尔特说道:“医生用烙铁给我看了病,虽然驱走了魔鬼,但还是留下了痕迹。”他解开棉布,让来人看了,那个人出乎意料地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愿真神保佑你。”他说,然后逐一打量起房间里的其他人来这支商队不到二十人,但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成员的容颜明显地超过了水平线,还不是一般的水平线,具体点来说吧,就是黑宦官总管的审美水平线他负责苏丹的后宫,时常为这位尊贵无匹的主人到市场上来挑选姬妾与侍童。

    尤其令他注目的有三个人,一名强壮英俊的武士,一个虽然不再青春却韵味十足的女人,还有一位优雅而温和的年轻人,有着如同深夜般的黑发与黄金般的双眼,身材颀长,举止从容。

    “那位是谁呢?”他不禁问道。

    “是我的主人啊。”商队的首领,杜阿尔特这样回答道,奥斯曼的商人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商队首领的主人,一般而言,就是家族的继承人了,在伊斯坦布尔,这样的年轻人十分常见,他们通常是由极其可靠的人带领着以熟悉商路的,看来,那位武士可能就是他的护卫,而那位女性,应该是他的侍女也许有人会认为,侍女应当越年轻越好,但只有老道的商人才知道,一个成熟的且富有经验的年长女性才是长途跋涉时最值得携带的工具与武器。

    如果这个年轻人不是这样的身份,他倒或许可以让黑宦官总管来问问商队首领,需要多少代价才能够留下这么一个样貌出色的年轻人苏丹见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他们现在的苏丹巴耶赛特二世原本就不是一个英武的君主,比起他的弟弟杰姆,他要更温和一些,在年老之后,更是如此,但这样的君主显然不是如今的奥斯曼土耳其人喜欢的,有不少人都在观望,是否应该支持他的儿子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历史上,苏丹弑亲的事情并不罕见,他们手下的冤魂,除了自己的兄弟之外还有他们的父亲或是儿子。一旦巴耶赛特二世失去了对官员与军队的控制,即便想要在退位之后苟延残喘都不可能,因为苏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的王位有威胁的人。

    正因为如此,对于失去权力与生命的恐惧,巴耶塞特二世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暴躁,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最爱的姬妾与他的宦官,还有那些可怜的大臣们,每次参加议政会议的时候,都必须做好不再回来的准备。

    奥斯曼的商人最后还是留下了他们在伊斯坦布尔暂居处的地址,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准备他们需要兑换的货物,但他对朱利奥.美第奇的恋恋不舍谁都能看的出来。

    “我就说,”宝拉吃吃地笑道:‘我们应当把您装扮成一个女奴,这样您无需耗费什么气力,就能走到巴耶赛特二世的面前了。”

    杜阿尔特瞪了宝拉一眼,宝拉毫不畏惧地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她在年轻的时候,如同古希腊的名妓弗利内般,床榻上从不缺少公爵,主教甚至国王,而且她也可以说是看着朱利奥成长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对他实在升不起什么敬畏之心,就像埃奇奥而朱利奥也更愿意把他们当作朋友,只是杜阿尔特一直对此略有微词。

    “六尺三寸的女奴吗?”朱利奥反问道,就如埃奇奥所推断的,他果然有了如同他的生身父亲的高大身材,而且,在他只有十六岁的时候,扮做一个初初成年的年轻女性还能勉强说的过去,在他三十岁的时候,这么做就有点过分了。

    “苏丹的后宫可不是查理八世的军营。”埃奇奥也持反对意见,“单单验身这关就通不过,而且也不是任何一个女奴想要见到苏丹就能见到苏丹的。”

    “别告诉我你们有想要尝试。”杜阿尔特凶巴巴地道。

    朱利奥看了他一眼,明智地将……他并不是那么在意所谓的名声这句话给咽了下去,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那个奥斯曼商人并不是一般人吧。”

    “可能是白宦官总管的耳目,伊斯坦布尔看似宽容,但现实中,每个陌生人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杜阿尔特说的是掌管苏丹内廷的两名总管,白宦官总管指的是典仪总管,通常由基督徒担任,同时也是苏丹的密探头目,黑宦官总管则掌握着苏丹的后宫,买卖姬妾与侍童就是他的职责。

    “那末,一个初来伊斯坦布尔的年轻人与指导他的老师,护卫与侍女就很适合我们现在的身份,”埃奇奥说:“接下来,我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消弭他们的怀疑?”

    “不会很久,”杜阿尔特说,“毕竟他们也很忙。”

    果然,大约一周之后,朱利奥就不再那么难受了苏丹的密探已经相当出色了,但他甚至能够捕捉到埃奇奥的行踪那种总是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们来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是九月初,最晚十月之前,他们就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不然杰姆.苏丹,医院骑士团以及希腊三方的人员就只得白白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却空手而归,另外,过了这段时间,也许尤利乌斯二世就能抽出身来,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托斯卡纳大区,无论他针对的是佛罗伦萨,还是卢卡,加底斯,比萨或是锡耶纳……都不是朱利奥想要看到的。

    当然,宝拉先前的话只是在说笑,他们早在加底斯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计划。

    想要直接进入托普卡帕宫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官员,也要受到苏丹的召唤才能进入帝王之门也就是托普卡帕宫的第一门。

    巴耶塞特二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离开过第四庭院,而在他们与第四庭院之间,还有森严的高墙与数以万计的,强壮的卫兵,宦官与学生以及驻扎在伊斯坦布尔的耶尼切里军团。

    他们也想过,既然苏丹有着数以百计的姬妾,以及上千的官员,他们一定也会需要食物与饮水。事实上,在托普卡帕宫的第二庭院,就有接近一千人在为苏丹以及其官员、姬妾、侍从与卫兵的一日三餐做工,他们每天都要制作六千份以上的餐饭,但要从食物上着手,几乎不可能,毕竟因为中毒而死的苏丹太多了,他们对于毒药的认识与防备远超过意大利人或是法国人。

    有一个想法始终萦绕在杜阿尔特的心头他想要提出,但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已经觉察到了,他的主人,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因为那个可怕念头的来源,正出自于朱利奥.美第奇与他的老师。

第两百一十九章 伊斯坦布尔 (二)

    法提斯是一个阿尔巴尼亚人,但与那些从“血贡”中被挑选进耶尼切里军团的孩子一样,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父母与信仰,虽然外表上他还是一个阿尔巴尼亚人,事实上他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神与苏丹的奴隶”了,他有幸在耶尼切里军团里度过了二十年,虽然少了一只手,一只眼睛,但还是带着优厚的俸金离开了军团但即便有着这样的身家,要想在大巴扎集市附近开设这么一座旅店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www.uu234.net

    这座被命名为马尔马拉的旅店是一座两层的建筑,环绕着一个正方形的庭院,庭院中有喷泉,高大的围墙拱卫着一道无比华美的拱门,一层有二十个房间,二层有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设有火炉。

    不仅如此,旅店中还有两座土耳其大浴室,三座仓库与四家商铺。

    二层的房间要比一层更为奢侈精美,一定要说的话,即便比起那些“阿伽”(底层官员与低阶军官)的宅邸也相差无几了,顶面绘制着细密精致,色彩艳丽的花草、野兽与鸟儿,沉重的铜质灯架垂挂在人们的头顶,每只灯架都能插上六十支蜡烛,窗棂与门框上铺敷着金箔,墙壁上垂挂着彰显穆罕默德二世赫赫战功的挂毯,四处垂落的纱幔犹如舞女的腰肢,轻柔而缓慢地在伊斯坦布尔燥热的晚风中徐徐晃动。

    因为靠近集市,持续不断,犹如马尔马拉海的潮水拍击堤岸般的喧扰声可以说昼夜不息,有人会觉得吵闹,有些人却只会觉得荣耀因为这就是伊斯坦布尔,新的罗马,七丘之城,或说诸城的女王,虽然更换了不止一个主人,但她的魅力却始终有增无减。

    但若你愿意关上木窗,这样的声潮就会低沉与模糊下去,反而成了催眠的好帮手有着穹顶,圆柱与脚凳的床正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床帏与枕头都是提花绸的,枕头里面填充着干净的鹅绒与棉花,但比它们更珍贵的是羊绒的床单不过杜阿尔特只一捏就笑了,只是用细羊毛与丝线交织而成的薄毯罢了,但自从佛罗伦萨的羊绒盛行于整个欧巴罗后,相似,甚至仅仅是冒名的产品层出不穷,比起那些用绵羊毛,粗山羊毛制成的织物,这些薄毯还算是颇有诚意呢。

    旅店的主人法提斯一见到他们从锡耶纳来就聪明地没有提起那些所谓的羊绒床单,转而赞美起他们的大浴室,并且每天都要邀请杜阿尔特与他一同享受浴室奴隶的服侍,今天也不例外。

    “怎么,我的好朋友,您们就要走了么?”在他们一同赤身露体,湿漉漉地躺在滚热的石台子上发汗时,旅店的主人半是遗憾,半是惊讶地问道。

    “我们的货物已经卖完了,也已经买完了。”在浴室中,杜阿尔特摘下了须臾不离身的面具,幸而雾气蒸腾,光线昏暗,狰狞的疤痕也显得柔和了许多:“您知道的,我们兑换了许多胡椒,这几天气候炎热,空气干燥,正是回家的好时候,免得遇到暴雨,又要被迫拖延回程的时间。”

    “虽然这么说,”法提斯热情地道:“但我可真是舍不得您们,真神在上,我从没见过像您们这样慷慨又宽容的基督徒,您是个多好的人啊,而且您就像是我的一个兄弟,我也一见了您,就不由得生出了许多的亲切之情来。”

    “您一见到就生出了许多的亲切之情的不是我,是我的金弗罗林吧,”杜阿尔特嗤笑道:“而且慷慨又宽容的是我的主人,不是我,法提斯,如果不是他坚持,我可不会住你那个就因为多了一条‘羊绒’床单,每天就要十个金弗罗林的房间。”

    “嘿,大家都是商人们,这样扫兴的话就别提啦,但说到离开,您的好主人就愿意么?”

    “难道伊斯坦布尔还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么?”杜阿尔特说:“他已经和他的同伴走过了大巴扎的每一条街道,尝过了所有他认为新奇的点心,也买下了他认为有价值的所有东西,见过了他没能见过的所有景色,家人正在等待着他,而我也不希望在冬日的苦雨中运送胡椒,是回去的时候了。”

    “要说所有的景色,那可未必。”旅馆的主人说。

    “怎么?您还能带他走到托普卡帕宫里去看看么?”

    “哎呀,我的好人,快噤声吧,这样的话,也能随便说吗?”法提斯从平台上支撑起身体,但他的神色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慌张,只挥了挥手,示意服侍他们的奴隶退下:“……托普卡帕宫是不可能的,”他说:“但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有比托普卡帕宫更值得一去的地方。”

    他得意地向杜阿尔特鼓了鼓眼睛,开口召唤奴隶,命令他们为自己与客人揉搓全身,等到他们浑身滚热后,再涂上羊油和木草灰混合而成的浴液,冲洗干净后再以橄榄油与牛乳按摩,这样的过程可能还要重复一次,或者两次,只看个人的喜好。

    伊斯坦布尔有多少地下宫殿?谁也不知道,但在罗马教廷的卷宗与阿萨辛刺客的秘藏中,都有记录着伊斯坦布尔还是君士坦丁堡时,圣伊莲娜大教堂曾经与一座地下宫殿有着密道连接事实上,应该说,与另一座教堂,但那座教堂后来被摧毁,在教堂的废墟下,于公元542年,拜占庭时期朱斯提尼安大帝动用了七千名奴隶营造了这座宏伟而又不为人知的建筑用作武器储备与储水库,至少文献上是这么说的。

    在穆罕默德二世攻占了君士坦丁堡之后,许多大教堂都被摧毁了,但圣伊莲娜大教堂却因为被用来储藏军备而留下,等到穆罕默德二世开始营造托普卡帕宫,在利用了原皇宫的高墙后,他将圣伊莲娜大教堂也囊括在内,它就位于第一庭院的一角距离通往第二庭院的崇敬之门不过咫尺之遥。

    但要想找到这座地下宫殿并不容易,一来,无论是教廷的文书还是刺客的记录中都没有它的详细定位;二来,伊斯坦布尔虽然容许异教徒任意来去,但无所不在的眼线却会密切注视着任何一个举止诡秘的人,而且这里遍布着真神的信徒,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动摇他们的信仰。

    但如果不涉及信仰,不涉及苏丹,那么他们也同样会被金子的光芒所慑服。

    旅店的主人法提斯身后的主人正是巴耶赛特二世的四名德夫特达(财务官)之一,他既善于为苏丹敛财,也善于为自己敛财,当然,同时,旅店主人也是白宦官总管的眼线之一,可以说,他正在为两人效力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这支虽然小,却极其富有的商队和它的主人。

    他用一枚价值一百金弗罗林的蓝宝石贿赂了商队的首领,也就是杜阿尔特,让他劝说自己的小主人应允了他的邀请在大巴扎集市之外,还有着另外一座无比庞大却罕为人知的集市,它在地下,只有一些被选中的人才能被获准入内。

    里面有什么?有任何你想象得到的东西与想象不到的东西。

    伊斯坦布尔的商人们完美地利用了每一座被他们发现的地下宫殿。

    第一晚,在法提斯的带领下,他们见到了一座隐藏在黑暗中的黄金之城这里几乎全都是来源不明的各种贵重金属、珠宝与器皿,其中还有不少真假难辨的圣物,其中包括圣母玛利亚生产时穿着的袍子,耶稣基督掉落的牙齿,圣天使加百列的羽毛等等各种各样,若是被虔诚的教士看见了定然会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第二晚,他们又见到了一座森严的武器之城,这里的人们宛如进到了钢铁的密林,犹如细草的是短刀、小剑、匕首;仿佛灌木的是细剑、三角剑、双手剑与斩剑;如同花朵盛放的是手斧、投掷斧与长柄斧;好似高大乔木的是长矛,长戟与长枪;而一如果实垂落其间的是黑沉沉的轻连枷与重连枷,刺球锤与链锤;有若藤蔓一般缠绕在它们之中的是十字弓与长弓。

    他们甚至在这里看见了阿萨辛刺客们的袖剑与皮甲幸而只是仿造的,而非遗物;还有朱利奥最为熟悉的火绳枪,还是经过他改造后的新式火绳枪。

    黄金之城里几乎都是商人,而这里就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人,以及耶尼切里军团的士兵,他们是被允许配装各种自己喜爱或需要的武器,俸金丰厚,而破城之后又常常被随意允许劫掠,不被允许结婚与归家,又导致了他们没有别的支出,因此在这里,他们是最受欢迎的主顾。

    一个头戴高白帽,留着两撇黑色的八字胡,神态高傲的军官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杜阿尔特虽然拼命控制,但还是忍不住抽紧了身体他不是杜阿尔特曾经的主人,杜阿尔特离开伊斯坦布尔也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他的主人当时就已经有四十岁,现在不可能还是那么强壮年轻,但他见到与之类似的人,还是忍不住会颤抖一半出于恐惧,一半出于愤怒。

第两百二十章 伊斯坦布尔 (三)

    第三个晚上,他们去到的地下宫殿,比他们之前见到的都要庞大,这里提供茴香酒、麦酒与红白酒,或是任何你想要的酒,还有赌博,女奴与侍童。www.uu234.netwww.uu234.net

    虽然在大巴扎的集市上,同样有奴隶买卖,但这里的奴隶又与外界的奴隶不同,甚至于杜阿尔特见过的任何奴隶都不同……杜阿尔特会想着为自己赎身、逃走与反抗,他爱上的女奴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竭尽全力保护自己腹中的胎儿,就连最孱弱,最懦弱的奴隶也会在心里恶毒地骂上几句主人,但这里的……你甚至无法将其视作一个人他们已经被彻底地摧毁了,从神智到躯体。

    法提斯见到商队的年轻主人在一尊美妙的雕像前驻足良久这是一尊活生生的雕像,有呼吸,有温度,容貌秀丽,躯体袅娜,脸上凝固着死一般的微笑。

    “就算您将她买下来,”法提斯叹了口气,说道:“她也活不了,大人,他们都被做来当摆设的,只要能维持一个黄昏到黎明的时间就足够啦,到这里来吧,这里也许会有您喜欢的……孩子。”他聪明地避过了货物这个词。

    他们来到另一个帐篷前,这里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据说,这些都是各地官员与总督为了向苏丹献媚而特意挑选后,悉心教养后送到伊斯坦布尔的“货物”,但其中能够通过黑宦官总管那双挑剔的眼睛的,不过百分之一或更少,被剔出去的就流落到这里来了。

    她们个个纯洁,忠诚又有着各自擅长的技艺,另外,她们都不是基督徒,不必担心违背教义,尽可以把她们带回到意大利去。

    但在法提斯眼里那个过于多愁善感的好人还是买下了那尊“雕像”,他把她放在一处荒凉的野地里,解开所有的束缚,让她望着星空与朝阳静静地死去。

    看来,法提斯在心里嘀咕道,这个意大利人实在是没什么威胁性可言。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第四个夜晚,阿萨辛的刺客们汇聚在朱利奥的房间里,之前他们分散在各个地下宫殿里,寻找与摸索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结果令人欣慰,就在最后那座巨大的地下宫殿里,一个刺客紧贴着一面墙壁的时候,听见了从墙壁另一侧传来的水声,他们沿着墙壁找过去,发现了一处掩藏在石柱后,几乎与墙壁合为一体的暗门。

    地下宫殿的人群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就散去了,这里顿时变的空旷起来,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那是死亡与绝望的味儿,无论埃奇奥多么熟悉,还是觉得无法忍受,幸而他们很快找到了暗门,它被厚重的青苔覆盖着,藏在一根石柱后面。

    的朱利奥慢慢地先用短剑刮除上面的青苔,然后用手指去抚触。

    “发现什么了吗?”埃奇奥轻声问道,他们用装在玻璃瓶子里的磷火照明,就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在1478年,在圣玛利亚大教堂的圣物室里用过的那种,它的光十分微弱,但对于两个刺客来说足够了,埃奇奥能够看见朱利奥正在缓慢地张开双手,十根手指按入青苔:“他们用石粉与树胶混合起来,封住了门隙,又做出假的砖缝,从外面看,它与墙壁几乎毫无区别。”但时间久了,缝隙间的胶泥还是掉落了一部分,才会被刺客们发现。

    朱利奥让出了一点位置,和埃奇奥一起用匕首撬开剩余的胶泥,它们成块地掉落了下来,暴露出后方的门,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它居然还未完全腐朽,不过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了,埃奇奥轻轻向前一探,它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坠落的声音居然要到两三秒钟后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朱利奥将手中的磷光瓶往前一照,发现这是一个陷阱,在门后,根本没有阶梯,只有陡直的墙壁。

    但原先这里应该是有扶梯的,可以想象,当守兵们从一个地下宫殿退往另一个地下宫殿的时候,他们先关门,然后撤掉扶梯,等到外面的敌人猛冲进来的时候,就会因为无法停下脚步而跌落在坚硬的石地上。

    “大约有十二尺。”埃奇奥轻声说,他们随身携带了钩爪,毫不费力地就顺着绳索落了下去,下方是一条狭窄的,甚至无法两人并排站立的石台,石台的末端是湿滑的阶梯,他们沿着阶梯走下去,大约走了四十阶,空气中的水分更重了,埃奇奥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松脂火把,点燃它。

    一副无比壮丽与诡秘的景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比之前他们见到的地下宫殿更为旷阔的空间,难以计数的石柱耸立在他们周围,他们脚下的阶梯没入清澈的水中,几条颜色灰白的鱼儿悠哉地游过它们一点也不畏惧光亮与声响,再一看,它们好像都没有眼睛,这种怪异的生物甚至让埃奇奥都难得地生出了不安的情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寂静的地方,甚至比陵墓还要来得可怕,因为陵墓中至少还有蝙蝠或是虫子,而这里,除了这些无眼鱼之外,生物就只有他们。

    “看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朱利奥小声说,但他的声音立刻无限远地传播开去,这里的回音比之前的地下宫殿还要大,几乎吓了他们一跳,埃奇奥立刻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们接下来最好能够不要发声,朱利奥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相互卸除了皮甲,解下腰带、靴子,脱掉外衣,只留下衬衫与紧身裤,慢慢地没入水中。

    九月的伊斯坦布尔白昼时分无比燥热,夜间则凉爽许多,但在这里,在水中,只能用冰寒刺骨来形容,朱利奥猜测,这里的水不但来自于降雨,还有可能来自于地下水脉。他们开始慢慢地向前游去,大胆的鱼儿不断地撞在他们身上,朱利奥一边游动,一边估算着他们经过的距离大约在三百五十尺的地方,水宫到了尽头,他们开始环绕着整座水宫游动,三百五十尺的长度,两百尺左右的宽度,而石柱露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则在三十尺到三十五尺左右。

    朱利奥做了个手势,埃奇奥回给他一个手势,两个人分开,向着两侧游去,在一片黑暗中,因为有着石柱的阻挡,他们不敢游得太快,唯一能够借助的光亮只有玻璃瓶中的磷光,唯一的声音只有水波撞击石壁与肢体的响声,偶尔还能听见轻微地喘息声……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黑暗与寒冷带给精神上的压力。

    他们来回寻找了好几次,遇见的时候,就相互握握手鼓励彼此,但随着时间无声无息地逝去,即便如同埃奇奥与朱利奥这样强壮的人,也不免感到难以支持,就在朱利奥打算游向埃奇奥,结束这次探查的时候,他的脚仿佛被什么轻轻拉了一下他立即转身,向下潜去,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再借助磷火的那一点微光,而是用自己几乎都快僵直的手指去感受水流的异样,他感觉到了!正有一股小小的水流,不断地流向一个地方,他循着它游了过去,在水下的石壁上摸到了一块凹陷,一个缝隙!水正是从这里流过去的!

    “埃奇奥!”

    埃奇奥听见了喊声,他马上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见朱利奥正在向自己摆手,就马上游了过去,这次他们一同潜入水中,靠着短剑,移开了卡在密道口的一块巨石,就在巨石被挪开的一瞬间,吸力骤然加剧,朱利奥差点就被拉入了黑沉沉的密道里,幸好埃奇奥一把抓住了他。

    他们连忙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冲上水面,动作一致地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一同愉快地大笑起来。

    “希望它正是那条通往圣伊莲娜大教堂的密道。”埃奇奥说。

    “我回去测算一下就知道了。”朱利奥说,但他们都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因为这座从未被发现过的地下宫殿显然是距离圣伊莲娜大教堂最近的,几乎就在斜对面,若是在地上,只需要轻轻松松地走上几百尺就能抵达如果没有厚重的高墙与森严的守卫的话。

    朱利奥与埃奇奥从从容容地从地下宫殿出来,在一间土耳其浴室里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番,等到他们小睡了一番醒来,就连他们的衣服都已经被清洗与熨干了,他们回到法提斯的旅店里,找来纸笔计算了一番这条密道的真实性果然是最大的。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埃奇奥说,“希望密道的另一端不要被封了。”

    “水在流动,应当不会。”朱利奥说。

    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在朱利奥的计算中,他们可能要在密道中游过三百尺,和他们一起来的,几个年轻的阿萨辛立即被删除了,他们或许能够闭气那么长时间,但在又黑又冷,似乎永无尽头的密道中屏息游行,所受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情境可以比拟的,最后,只有三个人得以参与这次行动,埃奇奥,朱利奥与宝拉。

    杜阿尔特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既不能阻止朱利奥,也没法一起去,他毕竟不是个年轻人了,而且他在伊斯坦布尔的三年奴隶生活严重摧残了他的健康。

    如果,我们确实完成了任务,埃奇奥在羊皮纸上写道,那么,人们马上就会知道。

    不能延迟人们发现的时间么?宝拉写道。

    不能,因为我们需要的不是苏丹的死亡,而是他的死亡带来的混乱。朱利奥写道,我们一得手,就要即刻宣扬出去,不然若是有人刻意隐瞒苏丹的死亡,让他的一个儿子迅速回来即位,我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那么我们必须先离开伊斯坦布尔。杜阿尔特写道。

    后天,我们一起离开旅店,然后我与埃奇奥,宝拉一起潜行离队,你们先出伊斯坦布尔。朱利奥写道。

    不行,必须有人接应你们。杜阿尔特写道。

    埃奇奥抢过笔,在朱利奥绘制的简单地图上勾出了一个地点,在这里等我们,他写道。

    杜阿尔特点了点头。

第两百二十一章 伊斯坦布尔 (四)

    重新回到水下宫殿,刺客们的装备要完全与有针对性的多,杜阿尔特设法从几个熟悉的奥斯曼珠宝商人那里弄到了一些珍贵的萤石首饰,以及一对罗马时期的萤石酒杯,这些都被朱利奥毫不留情地敲成了细碎的小块,他们入水之后,他就随手抛洒,萤石的碎粒沉入水中,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这样的光芒,在白昼,甚至略微有些亮光的地方都会被忽视,但在这样的黑暗中,它们犹如星辰一般明亮。顶 点 X 23 U S

    “应该让那些孩子来的。”宝拉笑着说:“这样美丽而又奢侈的场景可不那么常见。”这里的萤石至少花费了整整一千枚金弗罗林,足以雇佣一个小型军团为他们效力了。

    “如果只用这些就能买到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的一条性命,”埃奇奥说道:“那可能是世上最合算的买卖了。”

    “我的祖父可不就是个商人吗。”朱利奥说。

    他们一起在冰冷的水中大笑,而后一同来到朱利奥发现的密道前这次几乎无需耗费什么心力,因为水不断地流出,这里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朱利奥看着埃奇奥与宝拉:“我们一个个地走,每个人之间间隔十秒。”说完,他闭上眼睛,轻而悠长地呼吸了几次,最后一次让胸膛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后,他率先潜入水中,埃奇奥数了十个数,向宝拉点点头,跟着潜了下去,宝拉在沉入水中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她的身后是一片无比深沉的黑暗。

    密道的截面是正方形的,又窄,又小,又长,但可能从一开始,它就是一条水中甬道,因为它的高度不足以让人站起来,只能匍匐前行,但它的底面又是那样的粗糙,这也是为什么朱利奥要让埃奇奥与宝拉间隔十秒再入水的缘故,太过接近,他们连转身都会互相妨碍虽然说,狭小也不是没有好处,譬如他们无需游动,单凭双手抵按甬道的墙面与地面就能飞快地前进,朱利奥一边前进,一边不忘抛下散发着细小碧光的萤石碎粒,一些细小的粒子随波逐流,在他面前铺开一条闪烁不定的光路。

    正如宝拉担忧的,在纸面上,与人们的希望中,这条甬道只有三百尺,按照他们的速度,只需要三到四分钟,但他们当真身在其中的时候,这短短几分钟却像是被魔鬼下了诅咒般的变得漫长无比……除了朱利奥抛下的萤石碎粒,他们所见的就只有黑暗,这种黑暗,不是在地表上的那种黑暗,在地表上,无论有着怎样厚重的云层,总是有光的,但在这里,萤石的微弱光芒都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了,他们被冰冷的水包围着,耳边除了鼓动的水声外别无他物,胸膛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就连宝拉这样的阿萨辛刺客,也不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重见天日这样的境况,确实是会令人疯狂的。

    但就在宝拉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埃奇奥突然加快了速度,她眼睛一亮,急忙跟随上去,果然,在几秒钟之后,她几乎紧贴着埃奇奥从水面冲出来,他们一离开水中,就忍不住仰着头,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事实上,这条甬道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短,但这种压力,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难以忍受的。

    朱利奥也喘息了好一会儿,从水里站起来,走了两步,晃动装着白磷的玻璃瓶,“幸好我们没有拖延太久。”他说,埃奇奥左右看了看,才明白他的意思,很显然,地下宫殿的水位要比这里高,之前没有水溢出这里是因为巨石封住了甬道入口,他们离开,又返回去的两天内,这里已经水深及膝,如果他们再拖延几天,水可能就要突破石室,被外面的人发觉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石室,没有任何装饰,但在左侧,有着一架短短的梯子……的残骸,宝拉走了过来,无比默契地踏着埃奇奥屈起的膝盖,骑上他的肩膀,小心地检查了一番后,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暂时安全,然后就开始推动暗门,她很快就爬了出去,然后是埃奇奥,最后是朱利奥,他们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废弃的酒窖里。

    “感谢天主,”埃奇奥轻声说:“奥斯曼人不饮酒。”

    不然这里的密道可能早就被发现了。

    圣伊莲娜大教堂同样是巴西利卡风格,奥斯曼人几乎没有改动些什么,除了穆罕默德二世在它的周围矗立起了四座光塔,高耸入云,刺客们的目标就是它们中的一座,此时已经入夜,光线昏沉,圣伊莲娜大教堂不是需要着重看守的地方,无人发现,三个阿萨辛刺客已经攀上了最北的光塔顶端。

    俯视托普卡帕宫,是一个粗糙的长方形,帝王之门位于最南端,穿过它就是第一庭院,第二庭院,第三庭院以及最隐秘的第四庭院以此向北延伸,第二庭院中有着一座圆穹顶建筑,人们称之为库巴尔提,苏丹的大臣们在此召开会议,帝国的大小事宜都在这里被解读与决定,而苏丹时常在议事厅的金框窗户(镶嵌着金色边框的大窗)后聆听,若是他认为有什么需要修正或是改变的,就敲打窗户,命令大臣进来与他讨论,或是接受他的褒奖与惩罚。

    议事厅与第三庭院之间,是托普卡帕宫最高的建筑正义之塔,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象征着苏丹反对任何不正义行为的决心,也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位无上统治者的存在,不过营造这座高塔的穆罕默德二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它竟然会成为刺客的帮凶。

    埃奇奥在最北的光塔上抽出一根细小的绒羽,感受了一下风向与风力,然后他看向朱利奥:“命运也在偏向我们,”他带着一丝隐约的兴奋说:“风向变了,正是我们需要的方向。”

    朱利奥轻轻点头,不再浪费时间,他低头注视着脚下的托普卡帕宫,两百尺的高度让他能够将这座庞大的建筑群尽收眼底,他看了一眼埃奇奥,打开了滑翔翼出自于他,还有列奥纳多.达芬奇之手的滑翔翼,已经不再如同达芬奇最初设想的那样,如同鸟儿的翅膀一般复杂华美,因为需要带着穿过密道的关系,它变得更轻,更小,并且能够折叠起来,这导致它只能滑翔很短的一段距离,但对他们,从最北的光塔到正义之塔,已经完全够了。

    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而庭院中的火把尚未亮起的那一瞬间,刺客的翅膀在空中舒展,打开,他如同一只鸟儿般跃入空中,向着那尊白色的石塔飞去。

    杜阿尔特带着其他的阿萨辛刺客牵着马匹,走出旅店,旅店的主人法提斯还想挽留他们,但杜阿尔特生气地说,他们已经用尽了身边的钱财,他也只得讪讪地与他们道了别。

    街道上,一个骑着马的奥斯曼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杜阿尔特与他同时转头向对方看去。

    他们的眼神接触可能只有一霎那,但他们立刻认出了彼此,那个已经须发灰白的奥斯曼人露出了一个惊讶而又残酷的笑容,指着杜阿尔特说:“把他抓起来!”他喊道,“这是从我手中逃跑的奴隶!”

第两百二十二章 伊斯坦布尔 (五)

    巴耶赛特二世今天命令他的聋哑宦官绞杀了两名大臣,一名卡斯扎克(军事法官),一名尼尚奇(起草诏书的文官),宦官将六十五根丝线绞成的弓弦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不由得露出了惊慌而又迷惑的神情,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明明没有犯错,或是犯错了但认为他不会知道,是的,确实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已经背叛了巴耶赛特二世,即便他们有与他的三个儿子接触过,那也是遵从了他的旨意。www.uu234.netwww.uu234.net但巴耶赛特二世要杀死他们,从来就无需理由,他们是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奴隶,所有的权力与荣耀都是他授予的,他当然也可以随时收回,将它们转赠给他认为更为可信的人。

    但等到他们死去之后,巴耶赛特二世又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悲哀,他只希望他最信任的大维奇尔(首相)与其他的官员不至于令他失望,他虽然老了,却还是头狮子,有着锐利的獠牙与爪子,只可惜他的儿子们也已经不再是软乎乎的幼崽,而是时刻觊觎着苏丹宝座的叛逆巴耶赛特二世恐惧着遭遇到他父亲曾经遇到的事情被自己的儿子推翻,杀死,却又无法挽留时间,于是他不再允许他的三个儿子继续留在伊斯坦布尔,包括他们的儿子,他的孙子,毕竟就连塞利姆,他最小的儿子的长子苏莱曼,也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可以让女人生下孩子的年纪了。

    一想要婴孩与女人,巴耶塞特二世的血液便有重新沸腾了起来,他已经下令,让他的黑人宦官总管为他寻觅更多新鲜的,健康的,年轻的女奴,他相信自己仍然可以有新的儿子,一个承载着希望的新生命,一个不会威胁到他的好孩子。

    他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寐宫。

    黑宦官总管已经为自己的主人寻找到了十二名符合要求的少女,她们都是纯洁的,美丽的,如同花朵一般散发着青春的芬芳,她们匍匐在他的面前,聆听着入宫之后的第一次教导在苏丹的后宫里,已经有近五百名随时等着服侍他的女奴,在没有受到宠爱,没有怀有苏丹的孩子之前,每个女奴的待遇都是相同的与其他的女奴共享一个寝室,一个浴室,微薄且普通的供给,想要可口丰富的食物吗?想要柔软温暖的衣服吗?想要璀璨美丽的珠宝吗?想要气味馥郁的香脂、浴油、羊绒或是其他罕有珍贵的东西吗?去尽心尽力地博取苏丹的欢心吧,只要能够让苏丹的视线停留在你的身上,你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

    除了自由,他在心里说,然后满意地看到这些懵懂的女孩露出了混杂着渴望与野心的眼神,对于一个老人,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没有比少女的狂热爱慕更能激起他的**与力量的了,黑宦官总管吩咐侍童们准备好征服者之亭,那里是巴耶塞特二世最喜欢的地方它位于悬崖的顶端,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直接俯瞰马尔马拉海,有一个地下室,一个巨大的,两个圆穹顶的洗浴套间。

    苏丹会在就寝前洗浴一次,以回复在公事上消耗的精力,在早祷前洗浴一次,以纯净身躯与思想。

    黑宦官总管亲自去检查了浴室的情况,每天都有侍童为它做清洁工作,直至一尘不染,光亮的乳白色大理石石台甚至能够反射出墙壁上的蓝白色小砖拼砌出来的繁复花纹,精美的镂空金门(在浴室与走廊之间的双门,为了避免可能的刺杀而设置),也看不见一丝难看的水渍,净水壶、桶、毛巾都已经准备妥当,他亲自验看了今天服侍苏丹的两名侍童的手,确保它们洁净无瑕。

    就在他离开征服者之亭的时候,月光突然短暂的消失了一个瞬间,黑宦官总管满腹狐疑地看了看周围,他敢确定,自己眼角的余光确实瞥见了有黑影从地面迅速地掠过,他大声地发出命令,侍童与黑人宦官们立刻分散出去,搜索了每一个角落,但除了几只猫,一群鸟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发觉。

    难道刚才只是飞过了一只大鸟吗?黑宦官总管留下了更多的守卫,他几乎想要劝说巴耶塞特二世去另一个浴室,但考虑再三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现在的巴耶赛特二世实在是太敏感了,而他也确实,无可避免地与三个皇子接触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外征战或是统治各自的领地,但他们的母亲,都还在巴耶赛特二世的后宫里呢。

    黑宦官总管与他的宦官、侍童们当然无法找到那只“大鸟”,因为他们正栖息在征服者之亭的圆穹上,灰白色的外衣与圆穹几乎合二为一,而且圆穹下方总是有着一环承托的平台,平台很窄,只容得他们放下双脚,但这样,他们紧贴在穹顶上的时候,下方的人也很难发现他们,何况大部分人只会往下看,而不是往上看,谁也想不到会有人能够如同鸟儿一般的飞翔。

    虽然他们距离折翼坠落也就只差一步。

    从圣伊莲娜大教堂北侧的光塔,滑翔至正义之塔下的密林里这一步骤,他们都成功了,但当他们再一次攀上正义之塔,翻上这座高塔的眺望台时,埃奇奥的飞刀无声无息地杀死了两名守卫,宝拉与朱利奥的匕首与短剑则同时终结了另外两名守卫的性命,但垂死者的还击虽然没能伤害到宝拉,却损坏了滑翔翼的一角。

    这让他们在从正义之塔的望台滑翔至征服者之亭的时候,宝拉偏离了方向,不但险些被黑宦官总管发现,还差点错过了预定的落足点,幸好埃奇奥牢牢地抓住了她,在人们的视线尚未寻找到阴影的来源时,把她拉上了穹顶。

    他们现在就隐藏在穹顶面对马尔马拉海的那边,用作浴室的穹顶不可能如同其他地方一般毫无缝隙,奥斯曼人在上面开了许多圆形的小孔,供新鲜空气与光线进入,说是小孔,但他们也能伸进去一只手,夜晚的海风劲烈而狂暴,就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搡着他们,要他们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三个刺客就凭借着这些小孔顽强与它们对抗着。

    此时滑翔翼已经没有用处了。刺客抛弃了它们,它们被狂风裹挟着,落入翻腾不休的大海,埃奇奥注视着那里,因为那也是他们撤离的方向。

    最后的艰难时刻即将到来,正义之塔的守卫也是有班次的,他们用朱利奥的小小杰作一具望远镜大概确定了他们交替的时间,距离下一次交接还有一个半小时,而巴耶赛特二世却还没有来到这里,一旦他因为什么事情拖延了洗浴的时间,那么他们就必须在尸体被发现前潜入他的寐宫,但这样做无疑大大增加了此次行动的危险性,苏丹寐宫里的每一个侍童、仆从与宦官都是战士,他们会被缠住,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他们只得耐心地等待着,大约四十分钟后,他们身边的小圆孔亮了起来,无数的蜡烛在征服者之亭里被点燃,侍童们来来去去,忙碌个不同穹顶的温度也在缓慢地上升,浴室中水汽蒸腾,巴耶赛特二世来了,身边簇拥着无数随从,刺客们静静地等待着,他越往里走,身边的人就越少,等到了浴室前的走廊里,苏丹身边只留下了最可信的侍童与宦官。

    高大健壮的黑人宦官驻守在走廊里,一个最受苏丹宠爱的侍童上前关上了浴室与走廊之间的镂空金门,插上精巧的门插,扣上锁,巴耶塞特二世注视着这一过程,虽然他不认为,除了他放逐在外的三个成年的儿子之外,有谁能在伊斯坦布尔伤害到他,但这也是仪式的一种。

    他不承认这样会让他觉得安全。

    侍童们跟随着苏丹,他们在更衣处为巴耶赛特二世卸下身上所有的珠宝与衣服,巴耶赛特二世曾经在入口安放一面威尼斯人的镜子,以欣赏自己壮硕的体魄与光滑的皮肤,但他自己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在镜子面前停驻,最后甚至叫人把它移走。

    他老了,即便没有镜子,巴耶赛特二世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身边的侍童与女奴的年纪越来越小,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视野中有任何让他联想起衰老与死亡的东西他张开手臂,幻想自己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勇士,侍童们抬来银桶,用硕大的金勺往他的身体上均匀缓慢地倾倒热水,热水很快浸透了他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干燥的皮肤,苏丹的胸膛起伏着,闭着眼睛。

    刺客们在苏丹的上方轻盈地移动着脚尖,调整着方位。

    巴耶赛特二世上前,躺在那张几乎毫无瑕疵的乳白色大理石平台上,石台下方传来的暖意让他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一个同样不着片缕的侍童爬上石台,开始为他搓洗身体。

    朱利奥将他们此行所能携带的,最为危险(甚至对他们来说)的武器轻而徐缓地卡进最上方的圆孔里

    搓洗完毕,侍童们重复了之前的程序,将苏丹臃肿的身体冲洗干净,两个侍童将手伸入芳香的浴液里,搅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将泡沫捧到巴耶赛特二世的身上,为他按摩,他们或许只有八岁,或是九岁,这样的工作让他们觉得有趣,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而苏丹也纵容着他们,他也在微笑。

    细小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伴随着不祥的咝咝声,刺客们尽可能地伏下身躯,海风依然强劲,却怎么都无法熄灭那一点火光。

    巴耶塞特二世在侍童的轻推下翻了个身。

    火光停住了,它到了尽头。

    就在巴耶塞特二世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推动着向上望去的时候,爆炸发生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伊斯坦布尔 (六)

    巴耶赛特二世在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就一把抓住正在他身边的一个侍童,挡在了他的身前,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因为下一刻,一块有着野鹿头颅那么大的碎石就从裂开的穹顶上掉落下来,将侍童的胸膛整个儿地敲得凹陷下去。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苏丹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地大叫了一声,他从石台上翻身跃起,下一刻,就有一个刺客从天而降,落在石台上,短剑停留在苏丹原先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浴室里的几个侍童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们没有武器,却毫不畏惧地挥舞着桶勺冲了上来,还有一个冲向了上锁的镂空金门,想要把它打开,让外面的黑人宦官进来护卫苏丹,他们是有武器的!

    埃奇奥紧随着朱利奥落下,一落地,他就投出飞刀,飞刀贯穿了那个想要开门的侍童的脖子,他按着脖子,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钥匙就在他手中,一个黑人宦官从金门的缝隙间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它,却被宝拉一脚踢飞,至少有十几柄弯刀在阿萨辛的女性刺客头顶飞舞,她却只是轻蔑地一笑,有想要从镂空金门与门楣之间的空隙爬进来的,她就上去精准地一刺。

    有人在大喊着拿长矛来,宝拉退后几步,抽出了她的十字弓。

    巴耶塞特二世在诸位苏丹中,算不得勇武,但他也同样具有奥斯土耳其统治者的无畏,他虽然周身赤露,却抓起了纯银的净水壶,如同挥舞着锤子一般地与刺客对峙起来。他不比朱利奥更高,却有他三倍那么大,在厚重的脂肪下,是强健的肌肉,他向他的真神祈祷着,凶猛地扑向他的敌人。

    他有着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力气,一下子就撞开了朱利奥的短剑,另一只手则捏成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击朱利奥的太阳穴,埃奇奥看见了,立刻冲上来,他的袖剑从他的手指间弹了出来,横向划向苏丹的后颈,一个侍童大叫着,跳起来,抱住了埃奇奥的腰,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他的牙齿在坚硬的链甲上折断,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继续疯狂地撕咬着。

    埃奇奥的袖剑折回来,刺穿了侍童的脖颈,他的头垂下去,手臂松开了。

    他的死亡并未能对一位刺客大师造成更大的影响,埃奇奥虽然收回袖剑,却一脚踢中了苏丹的膝侧,苏丹倒了下去,他以一种与身躯的臃肿成反比的灵巧地翻滚着,背靠着墙壁站了起来,这样两位刺客就无法对他形成包围之势了,还有三个侍童正在不惜一切地援救他们的主人,镂空的金门前,黑人宦官们正在抬起沉重的铜像,轮番敲撞金门,金门在他们的呼喊中弯曲变形。

    宝拉以她锐利的眼睛与沉稳的手臂,还有她心爱的十字弓,挨个儿收走他们的性命但就如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些宦官对苏丹忠心耿耿,丝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一有人倒下,就有人替补上去。

    而且他们也取来了弓箭,土耳其弓是十五世纪时所有弓箭中最强的,据说最远可以射出两千尺,而现在的宝拉就在感受这种武器的威力,它们在她身后的墙壁,身前的石台上留下了一个个崩裂的缺口这可是大理石!

    “他们快要进来了!”宝拉喊道。

    苏丹也听到了这句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而来的,”他喊道:“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向我投降!我就愿意宽恕你们!”

    朱利奥上前一步,他虽然没有说话,埃奇奥却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折转身体,去面对那三个侍童,只留下朱利奥。

    苏丹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对方坚定无比的眼神让他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没用了,他发出如同狮子般的咆哮,但略微俯下身体,放低重心,显然要以防御来取代进攻,朱利奥确实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他上前一步,刺出利剑,苏丹快速地挥动银壶,再一次将刺剑打开,但这次他遭遇到的抗力显然要比上一次低,他立刻了悟,这只是一个假动作,刺剑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反手刺向他的小腹,苏丹大叫着向左侧退让,剑尖在他摇晃的腹部上画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苏丹挥动手臂,将沉重的银壶丢向朱利奥,朱利奥的右肩被它击中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苏丹乘机连续向后退了好几步,站在一个角落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就在朱利奥警惕起来的时候,他猛地从一个隐蔽的缝隙里拔出了一柄巨大的弯刀。

    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者一跃冲向了朱利奥,弯刀在空中飞旋着,歌唱着,他的躯体与力量都对朱利奥形成了不小的压力,熟悉的武器更是令他如虎添翼,他喊叫着真神的名字,祈求他保佑自己杀死又一个敌人,朱利奥只能竭力闪避,伺机还击,但在一次刀剑交锋中,苏丹的弯刀紧紧地咬住了朱利奥的刺剑,那柄细窄的武器坚持了不到一息,断了。

    形势逆转,双手空空地变成了刺客。

    苏丹举起弯刀,逼向他的敌人,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想到自己就要取走这个年轻人强盛而短暂的生命,苏丹就不由得一阵眩晕这与命令宦官用弓弦绞死大臣或是兄弟完全不同,他仿佛又变得年轻了,强壮了,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简直犹如真神附体一般。

    朱利奥的双手垂下,似乎要放弃抵抗,但就在下一秒钟,他犹如毒蛇般地压低身体,弹向苏丹,苏丹的弯刀在他身后落下,而他的袖剑已经刺入了苏丹的胸膛。

    苏丹的动作停住了,他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力量连同温度一起快速地从他的躯体里流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抬起头来,看向朱利奥:“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说:“你杀死了一个高贵的人,毁灭了一个伟大而荣耀的王朝。”

    朱利奥平静地收回了袖剑。

    “我从不认为一个奴役着同类的国度,能够与高贵、伟大、荣耀或是任何褒义的词语相关联。”

    苏丹倒了下去,朱利奥从袖口抽出一根鹰羽,在他的伤口上沾取了一点鲜血,“安息吧。”他说。

    朱利奥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埃奇奥已经结束了他的战斗,与宝拉肩并肩地对抗那些从倒塌的金门中涌入的黑人宦官们,他跃上大理石平台,用弩弓帮助他们,连续击倒了几个宦官后,埃奇奥与宝拉先后跳上上来。

    几个黑人宦官举起了他们的弓箭,但在他们松开弓弦之前,朱利奥的弩箭与埃奇奥的飞刀已经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闭上眼睛!”朱利奥喊道,随即将装有磷火的玻璃瓶用力向下丢去,玻璃瓶在石头地面上敲得粉碎,磷粉四溅,在空气中猛烈的燃烧,冒出浓烟,一些过于靠近他们的宦官被它们点燃了,尖锐的嚎叫声顿时充满了整座浴室。

    宝拉踏着埃奇奥的肩头,一眨眼间就攀上了崩裂的穹顶,然后她将埃奇奥拉了上去,之后是朱利奥,三个刺客重新回到穹顶的时候,看见火光正从正义之塔与征服者之亭延伸出去。

    “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了。”埃奇奥说:“我可不想被一群疯狂的宦官追着跑。”

    宝拉笑着摇了摇头。

    借助钩爪与绳索,他们顺遂地落入了征服者之亭下方的密林里,星辰为他们指出方向,三个刺客在黑暗中飞速地前行,但他们身后的声音始终没有断绝,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岩壁,下方就是翻滚的马尔马拉海,海水漆黑,满是漩涡与尖锐的礁石,后宫的姬妾们时常会收买宦官,命令他们将威胁到自己的女奴丢进海里,而宦官们多半都会选择这里,人们都说,即便是条鱼,也别想从这儿游出去。

    埃奇奥,朱利奥与宝拉都不是鱼,但他们都做到了,他们摆脱了漩涡,避开了礁石,游出了三千尺或是更多,没有再看见火光了,才从海水里走了出来。

    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在海水的刺激下痛得要命,但心情却无以复加的轻松,埃奇奥看了那枚带着苏丹鲜血的羽毛,不禁叹了口气:“如果你愿意正式地成为一个阿萨辛,”他说:“你早就可以成为一个导师了。”

    “若是你愿意让一个教皇来做阿萨辛的话。”朱利奥随口答道。

    “为什么不是一个阿萨辛来做教皇呢?”埃奇奥反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太大了,”埃奇奥说:“譬如,我可以说我有一个身披基督白衣,头戴三重冕的徒弟。”

    他们来到了预定的地点,埃奇奥学着夜枭叫了三声后,那些年轻的阿萨辛刺客们就从藏身地走了出来,但埃奇奥只一扫,就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杜阿尔特呢?”

    小阿萨辛们对望了几眼,带着些羞愧地说道:“他被人捉走了。”

    “这是什么?”曾经的耶尼切里军官拿起装着一些碎片粉末的玻璃瓶,好奇地问道,而他的奴隶,嗯,很久之前的奴隶,则显而易见地紧张了起来。

    “别碰它!”杜阿尔特怒吼道,他的不敬立刻让他挨了一鞭子。

    耶尼切里军官笑了起来:“真高兴你还是老样子,杜阿尔特。”他说:“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杜阿尔特没有说话,他一见到自己的仇人,就知道他可能无法逃出去了,于是他立即丢下马匹,商队,头也不回地逃走果然,那个人只把他捉了回来,而没有在意其他的人。

    他没有多费口舌,争论或是辩解,都是在地位平等的时候才有用的,对于这个人来说,他就是如同牲畜、工具般的存在,你会和你的狗,你的刀剑讲道理么?街道上的人一开始还聚拢了过来,但一看到军官身边的人就又散开了,士兵们称他为卡扎斯克,杜阿尔特知道,这是一位军事法官,显然,想要从他们身上求公正,是不可能的。

    杜阿尔特身上的东西全都被取了出来,耶尼切里军官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在发现杜阿尔特格外关注一只玻璃瓶子的时候,他就拿起它,故意在杜阿尔特的眼前危险至极地晃动着。

    “告诉你的主人,这是什么东西?”他愉快地问道:“不然我就把它敲碎,碾进尘土里,让你再也找不回来。”

    天花。

    杜阿尔特在心里说。

    天花病人的皮肤,朱利奥.美第奇警告过他,这些东西的传染性可以保持十二个月以上而这些,都是他在一个半月前刚刚搜集到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432/ 第一时间欣赏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作者:九鱼所写的《众仆之仆》为转载作品,众仆之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众仆之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众仆之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众仆之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众仆之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众仆之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众仆之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