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卡斯蒂利亚的新女王
贡萨洛.德.科尔多瓦这次是率领着大约三百人的队伍来到英格兰的。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既然不是孤身一人,或只有几十人的亲卫,那么他们就不可能走陆路,虽然在意大利,有教皇庇护三世的许可与美第奇家族的襄助,他们尽可以畅通无阻,但翻过阿尔卑斯山脉后,他们面对的就是法国或是神圣罗马帝国,虽然后者可以说,暂时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一世站在同一立场上,但贡萨洛很难保证,马克西米连一世会愿意看见王女胡安娜身边有着他这样一位将军。
法国现在已经是西班牙的死敌,而鉴于西班牙还有一个显而易见对自己充满恶意的国王斐迪南二世,贡萨洛不得不选择绕远路从那不勒斯出发,在努奥罗略作停留整备后,越过地中海,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从大西洋直抵英吉利海峡(环绕西班牙与葡萄牙整整一周),在黑斯廷斯登陆,而后直扑伦敦郊外的温莎城堡整段行程说起来轻松简单,事实上却非常危险与艰苦,若不是贡萨洛与他的小伙子们强壮、顽强,又擅长作战与行船,他又为人谨慎,可能他们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们的王女胡安娜了。
一路上,贡萨洛将五艘三桅船都伪装成了商船的模样,但一进入多佛尔海峡,他就立即升起了卡斯蒂利亚王室的旗帜镶嵌着红绿宝石的王冠下是鲜红色的盾牌,盾牌正中矗立着金色的城堡并且命令号手吹响长号,敲响皮鼓,从船上垂下色彩明亮的绸缎,并且将自己与小伙子们尽可能地打扮得鲜艳夺目,富贵逼人。
一下了船,他就摆出了无比慷慨的姿态,连续三次,向围拢过来的穷人们分发面包与淡酒,还在黑斯廷斯的一座教堂奉献了弥撒,当有人前来询问他的时候,他就告诉他们,他是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是来迎接他们的王女胡安娜以及其王夫腓力的什么?为什么西班牙的王女会在英格兰?还不是天主的旨意么?他让风暴吹动了王女的船,让他们落在了彭赞斯,而你们的国王,亨利七世对自己的姻亲又是那样的亲热,把他们带到温萨城堡盛情款待,虽然说,无论是他,还是王女,都不愿拂了陛下的好意,但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还在病榻上殷切地期盼着女儿的归来呢,他们也只得对亨利七世陛下说声抱歉了。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说给那些愚蠢的平民听听罢了,总有聪明人能够从字面上品味出其深处意味的,所以,西班牙人还未来到温萨城堡,不堪的流言却已经散播到了亨利七世的耳朵里,他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温萨城堡里等着西班牙人的责问与羞辱,就与王后先回了伦敦,留下小亨利与他的妻子,同样是伊莎贝拉一世之女的凯瑟琳去应付来人。
那些虚伪轻浮的寒暄与交锋就不必在此多费笔墨了,凯瑟琳是见过贡萨洛将军的,知道此人忠诚,并且只忠诚于她的母亲,虽然他对胡安娜的印象也不怎么样,但只要伊莎贝拉一世与科特(西班牙贵族议会的名称)指定了她做继承人,他就不会放弃她,转而支持其他人,包括她的父亲。
所以贡萨洛一提出,要去见见王女,凯萨琳就马上答应了。
凯萨琳与贡萨洛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贡萨洛一进到王女的房间,胡安娜就歇斯里地地扑了过来凯萨琳甚至有点羡慕胡安娜了,因为一个身份尊贵的疯子当然可以直接上手撕开英格兰的国王,王后,王太子(也包括了她,不过凯瑟琳已经不在乎了)惺惺作态的假面具,将他们唾骂到一钱不值,而不用在乎那些人们所看重的礼节与仪态。胡安娜那些颇具穿透力的大骂声落进一壁之隔的小亨利耳中的时候,他的脸色让凯瑟琳几乎要大笑出来。
贡萨洛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胡安娜,给她披上自己的毛皮斗篷,扶着这位饱受折磨的王女离开了那个囚禁了她好几十天的小房间这段时间,胡安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也没能安心地吃上一顿饭,她原本就身形纤细,现在更是瘦得脱形,但与她的外形不符的,是她依然健旺到令人畏惧的精神,她在经过小亨利的时候,还啐了他,让这位王太子的面孔黑里发青。
虽然亨利七世的使者竭力想让他们再留几晚名义上,是略尽地主之谊,他甚至隐晦地对贡萨洛说道,英格兰国王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并对他的睿智与勇猛欣赏不已,西班牙的国王斐迪南一世虽然剥夺了他的职务与头衔,但若是贡萨洛愿意来英格兰,他或许能够得到更大的荣耀与更多的奖赏也说不定。
贡萨洛以一种耿直军人的人设与与之相反的政客手段完美地与之你来我往了一番,虽然他最终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但他暧昧至极的态度显然给了这位使者极大的信心只是他赞美亨利七世的时候,不小心被胡安娜听见了,但让他惊讶的是,王女竟然忍耐了下来,一言不发。
一行西班牙人在接出王女之后,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扑向布莱顿,而非来时的黑斯廷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有一支船队停在黑斯廷斯,用以掩人耳目,但另外一支船队,同样打着商船的旗号,早早停泊在另一个距离相仿的港口布莱顿,他们一上了船,就全力行使,直到了西班牙的希洪港(为了避免被斐迪南二世阻截,他们放弃了原先预定的拉科鲁尼亚)才勉强放下心来。
“等等,”贡萨洛的堂弟皱起眉来:“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还在温萨城堡的腓力与前来追忆佳人的小亨利面面相觑中。
贡萨洛沉默了一会:“没事儿,腓力毕竟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除非亨利七世突然发了疯。
“这得怪殿下,”一个西班牙人开玩笑地说道:“在城堡里,她还一直嚷嚷着亲爱的丈夫呢,结果回来的路上,她提也没提,弄得我们都忘记了。”
贡萨洛很想抬手盖住自己的脸听说了胡安娜在罗马做的那些事儿,他毫不犹豫地就从朱利奥这里敲诈了好几样他随身的东西,像是圣物盒啦,十字架啦,还有手抄的小本圣经等等若不然他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安抚住因为被囚禁而变得愈发狂暴的王女呢,这可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呃,结果就是西班牙人在感激之余几乎来不及思考其他,只想着乘她还安静的时候赶快离开危机四伏的英格兰,所以,把腓力忘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吧,只希望这位的心胸可以宽阔一些,不要被气死了。
西班牙人们交换着眼神,能在这里的几乎全都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臣子,他们当然不会希望在这个紧要关头再让神圣罗马帝国参上一脚,而且王女能够忘了腓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毕竟自从进了西班牙,他们就从一些老臣的嘴里听说,斐迪南二世声称胡安娜已经被腓力囚禁,变作了一个疯子,因此无法继承女王之位,西班牙应该交给一个年长,仁厚且经验丰富的君王来统治。
这对贡萨洛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管怎么说,如果伊莎贝拉女王还能够保持神智清明,斐迪南的举动不会如此不加掩饰只能说,女王即便没有死,也距离死神不远了。
他们匆匆在希洪港附近的一位爵爷那里换了装束,贡萨洛带着王女,日夜兼程,赶往王都托莱多为了能够在大事既定之前赶到,一连几个昼夜,他们几乎都没有下过马,饮食也只是生水与粗陋的干面包,一开始贡萨洛还在担心胡安娜会忍受不了这般严酷的折磨,谁知道,她竟然能够抱着她的“圣物”咬牙忍耐,没有发出一句怨言。
同样深受伊莎贝拉女王看重的托莱多枢机主教西斯内罗斯接应了他们,他们在深夜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从只有少数人知晓的暗道中进入王宫,女王的侍女们将他们带入房间,但她的一脸忧色表示事情不会如贡萨洛希望般的顺遂果然,如贡萨洛猜想的,伊莎贝拉一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紧闭着双眼,无论怎么呼唤,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贡萨洛看了一眼周围,“诸位,”他说,“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这么做。”
西斯内罗斯枢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隐约猜到了一点东西贡萨洛与那位卢卡大主教交好的事情,已经为不少人所知,而那位大主教的老师,也就是现在的庇护三世,曾经被人们称作“男巫”,对于医学与草药学都有着长足的研究其他不论,单单那位大主教竟然能够自博尔吉亚的剧毒“坎特雷拉”中夺回性命,固然大多人认为是一桩灵迹,但也有人不免在私下议论,这位教宗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手段。
“女王还未忏悔。”西斯内罗斯枢机给了他们一个最可靠的理由:“我们不能放任我们的恩主下地狱。”
贡萨洛上前一步,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大臣们努力想看清里面是什么,但他们只闻到了近似于茴香酒的气味,那一小瓶药水就被倒入了女王微启的嘴唇贡萨洛咬住了牙齿,他不是不紧张的,这并不是他与朱利奥有先见之明,准备下来的药水,而是朱利奥为了避免战场上的万一,配置给他的,但也和他说过,除非不得已,最好不要随意使用。
天主保佑,片刻后,伊莎贝拉女王的眼睑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醒了。
这是一个十八岁就敢反抗她的兄长与君主,不但拒绝了兄长指定的婚约对象,还从卡斯蒂利亚一路奔至阿拉贡,然后与斐迪南王子结婚,又在婚后,悍然与兄长的女儿,她的侄女征战了整整五年,从后者手中抢过王位的女性,她似乎从还是个少女时,就有着许多男性也未必有的果决与坚定几乎一睁开眼睛,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先是命令贡萨洛接过了王室军队的指挥权,将托莱多置于军队的管制之下,又命令几位可信的爵爷,将自己的丈夫斐迪南拘捕起来(这个没成功,斐迪南逃走了),不过紧接着,伊莎贝拉一世向王都的民众以及科特(西班牙议会)通报了王女胡安娜已经回到西班牙,同时命令胡安娜代她出席议会召开的回忆,以及在托莱多大教堂举行的公开弥撒,就连胡安娜所生育的长女埃莉诺,与长子查理也被她抱到了自己的寝殿,严加防护。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后,伊莎贝拉女王就再次倒下了,这次她没再能站起来,但令她倍感欣慰的是,她那个一点也不像她的女儿,既没有问过她父亲斐迪南,也没有问过她丈夫腓力,而是努力地做到她提出的每一件事情,看得出,胡安娜还有些生疏,有些紧张,但比起过去那个疯癫的女孩,这样的表现已经相当值得称赞了。
这位杰出的女性最终还是在1504年的11月去世了,去世前,她慷慨地封赠了每一位在她昏迷时还对她与其继承人保持忠诚的大臣,尤其是贡萨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贡萨洛被封做特拉诺瓦公爵,兼那不勒斯总督,可以说,卡斯蒂利亚的军队有三分之一全都在了他的掌握之中,而西斯内罗斯枢机,则担负起了教导新女王以及统领内阁与议会的责任,很明显,他们两人瓜分了卡斯蒂利亚的军力与政权。
斐迪南二世与腓力将来或许还能回到胡安娜身边,但若他们还想凭借着父亲与丈夫的身份,继续随心所欲地摆布卡斯蒂利亚的新女王他们会尝到来自于曾经的仆从与臣子给予的苦头。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忐忑不安地在侍臣的引导下走向他熟悉的殿堂他不是第一次觐见卡斯蒂利亚的女王,但那是深深信任着他的,英明果敢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而不是……
胡安娜一世。
第一百八十章 西班牙的新女王
王女胡安娜于将临期主日在托莱多大教堂加了冕,为她加冕的是西斯内罗斯枢机,教皇特使特意向她表示了敬意与祝贺,不过他回去就和庇护三世说,这位女王陛下看起来除了过于年轻之外,还相当憔悴,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伊莎贝拉女王的离去而悲恸,还是因为她的父亲与丈夫几乎都快要在她面前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是的,贡萨洛将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最担心的莫过于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他们都向胡安娜女王提出了共治西班牙的要求,然而,在结果还在令人担心的左右摇摆时,阿拉贡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已经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打起来了这可真是让人气愤又可笑。
而胡安娜呢,在这两个男人只将她当作工具,当作筹码肆意摆布的时候,她拼尽全力,只为求得那么一丝半点的关爱,即便如此,他们也吝啬得如同地狱中的深井一般,胡安娜渴求的是水,他们回给她的却只有灼毒的火焰;如今,他们却都在不顾一切地寻求她的眷顾父亲以亲情做诱饵,丈夫以爱情做报酬……只是他们没能想到的是,曾经被朱利奥称作“最像是个孩子的孩子”的胡安娜,有着一个孩子的天真,也有着一个孩子的残忍,当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盼望着的东西(甚至不惜为之疯狂),一夕之间,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反而失去了兴趣。
她一旦发现自己不再需要他们了,一些继承于她母亲的东西反而在她的身体深处苏醒了虽然贡萨洛将军与一些大臣,对于阿拉贡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的战争行为万分憎恶,她却犹如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无论是阿拉贡取胜,还是神圣罗马帝国取胜,她都不在乎,带着一种稚儿般的残虐心理,只要两方的争斗稍有平息,她就开始写信,派遣使者,或是传播流言如果阿拉贡有了退缩之意,她就向父亲倾诉苦恼,寻求支持;若是犹豫不决的是神圣罗马帝国,她就又叫上了“我的亲亲好丈夫”。
卡斯蒂利亚的大臣们并不赞成这种近似于儿戏的做法,但就在他们决定设法阻止他们的新女王将这种把戏玩下去之前,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传来了,先是斐迪南二世在战场上不幸从马上跌了下来,折断了大腿骨,因为感染与高热而死;再是腓力因为罹患了伤寒,在挣扎了十几天后也一命呜呼了。
现在,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真正地统一了,被所有人蔑视与嘲笑的疯女胡安娜成为了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
她的长子查理如今也不过四岁,幼子嗷嗷待哺,直系血亲只剩下了远嫁英格兰的幺妹凯瑟琳,至少二十年里,不会再有什么人,以正统的名义来威胁她的统治。
就连凯瑟琳,如今也不得不受了她一向轻视与憎恶姐姐的恩惠因为亨利七世曾经接受了斐迪南二世的委托,将遭遇海难而流落至彭赞斯的胡安娜软禁在温萨城堡的缘故,他认为很难再与西班牙交好,因此他的小儿子亨利宣布自己并不同意与凯瑟琳的婚约,还是胡安娜派出了使臣,与英格兰百般斡旋(主要是证明自己仍然十分疼爱这个妹妹),才终于保住了凯瑟琳的威尔士王妃之位。
一直在托莱多严阵以待的贡萨洛一下子落了空,不不不,他不是说他想要打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于胡安娜最大的两个威胁,居然就这么自取灭亡了而他们与女王一致不看好的小女孩,在成为女王后,虽然还是有些疯癫,却也愿意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尤其是贡萨洛。也许是因为贡萨洛与她心中的真圣人,活圣人关系密切又良好的缘故,她对待贡萨洛,比对西斯内罗斯枢机还要亲切,让那位心胸狭窄的枢机时有不满。
不过这位枢机也不能算作坏人,而且相当懂得轻重,在一些小事上他们或许会争得不可开交,但若是有人想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又会一致对外,任何想把他们拉下去,取而代之的人都会遭到双重攻击贡萨洛与西斯内罗斯枢机都很清楚,女王之所以指定他们两,就是因为他们正是西班牙宫廷中少数几个,若是失掉了女王的支持,就会立即一无所有的人。
万幸这次贡萨洛总算是投对了赌注,他急匆匆地离开罗马时,只是一个被剥夺了职务与头衔,无人在意,形单影只的普通人,等他回到罗马时,却已经是特拉诺瓦公爵,兼那不勒斯总督,人们就像是迎接一个亲王般地对他殷勤备至他是作为西班牙胡安娜女王的使者而来的,除了觐见教皇之外,他还带来了相当于往年三倍的贡金。
问题是教皇庇护三世的脸色可没好到哪儿去,三倍的贡金可是伴随着一个无礼的要求来的胡安娜女王想让朱利奥.美第奇到西班牙去,她可以让西斯内罗斯枢机让出他的位置,让朱利奥来做她的托莱多大主教。
贡萨洛觉得,庇护三世一定将一个“滚!”字在喉咙里酝酿了许久,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贡萨洛而是胡安娜的话也许他真会这么咆哮出声反正这个要求被毫不犹疑地拒绝了,以及,如果不是贡萨洛见机得快,立刻告退,他总觉得教皇会随手拿起什么丢到他的头上来。
“我说,”贡萨洛这样与朱利奥抱怨道,“圣父大概还不知道,我们的陛下,最先的想法是为您建造一座教堂,连着修道院那种,就像是阿西西的新圣方济各那样大,或许还要大,好来供奉您……”
“可是,”朱利奥说。“我好像还是活的,对么?”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贡萨洛大吐苦水:“您不知道吧,我们费了多少劲儿,我是说,我和西斯内罗斯枢机,才终于让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西斯内罗斯原本还有点嫉妒您,但这么一看,他反而同情起您了,遇到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贡萨洛实在不想说什么过分的话,毕竟那位是他恩主的女儿,又是他的女王:“总之,让您为难了,主教。”
“如果您真的这么认为。”朱利奥没好声气地说:“就不要偷偷拿走我的东西啊,这些我都要用的,一拉抽屉才发现羽毛笔和羊皮纸都没了,您知道这有多么令人尴尬吗?”他苦恼地说:“那些东西与您抽屉里的有什么区别吗?”
“呃……”
“您不会真的以为那真能庇护什么吧。”
“嗄……”
“……”
“总比普通的羊皮纸和羽毛笔有用吧……”贡萨洛咕哝道。
朱利奥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他是认真的。不过,后世人时常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拿着就拿着呗,反正总是有益无害的,万一真能有作用呢?
总比给他建座教堂来得好。
“我也可以给三倍的贡金。”贡萨洛观察着朱利奥的脸色,急忙说。
“我不要贡金。”朱利奥说,“我最近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植物和烟草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我记得那位……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先生,似乎正是带回这些植物的船长,如果可能,我需要更多的样本,若是有其他这里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带给我。”
“什么植物?”贡萨洛好奇地问道。
“已经枯萎了。”朱利奥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本画册,贡萨洛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是一种植物的各种形态,朱利奥用黑色的细线勾勒它的轮廓,用鲜艳的矿石墨水涂色,从卵形的叶片到白色花瓣,金红色花蕊的花朵,到埋藏在地里的褐色果实,都栩栩如生。
“这不是魔鬼的‘根’么?”贡萨洛喊道。
“怎么这么说?”
“它的果实生在地下啊,而且果皮就像是麻风病人的皮肤。”
“红薯也生在地下,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朱利奥说:“我看你们吃得挺开心。”
“据说它还有毒。”贡萨洛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我也听说,它似乎有那个~作用。”他有着一张俊美而端庄的脸,也就是说,一旦猥琐起来,简直没法儿看……
“能吗?”朱利奥也懒得解释,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床榻之事,不是底线低,而是根本没底线。
你可以想象正式的皇室性教育是从四岁开始的吗?
“能。”贡萨洛说,将画册卷起来,塞进袖子。朱利奥突然觉得,就让他们拿着这些当圣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贡萨洛不会把它放在自己的可多佩斯(遮挡裆部的挡布)里这种奇特的男性装饰从朱利奥的父辈时就开始流行,到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可以当作一个小口袋来用。
简直毒眼睛。
贡萨洛当然不知道朱利奥正在腹诽些什么,他满足地拍拍袖子,这些东西足够让他们的陛下乖乖地在王座上待到四旬斋节。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平图里乔与拉斐尔
平图里乔今年五十一岁,与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同龄,但他们的职业可大不一样,平图里乔是个画家,他出生在佩鲁贾,有着极其出众的艺术天赋,而他也没有如许多年轻人一般就此变得傲慢无礼起来他一直保持着相对于他的天赋,格外谦卑与温顺的态度,所以很多贵人都愿意将工作交给他做。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一开始,他为一个佩鲁贾的贵族家庭工作,后来一个枢机主教又让他画了一幅祭坛画,这幅圣子与圣母的壁画获得了主教的赞赏与推荐,他开始为当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工作,在一座教堂里绘制墙面与拱顶的壁画;然后他又为亚历山大六世绘制了整整六个房间的宗教画,也就是我们之前提过的,博尔吉亚家族的每个人都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画;现在,他又要为庇护三世工作。
他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带来了自己的一些作品,草图、小幅彩画与小雕像,这些都被他的新弟子与助手捧着,这个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有着一张恬静的面孔与一个难得的好脾气也正是这个原因,平图里乔才会在众多弟子中选中了这个新人,把他带到教皇面前。
平图里乔与他的助手无比恭敬地向教皇行了礼他们原本是没有那个资格觐见庇护三世的,当然更没资格吻他的脚。但庇护三世坚持道,有一些话,他是必须当面与这些工匠说的,能够获得这个殊荣,即便不是第一次,平图里乔也不免有些骄傲他带来了一副认为最好的蛋彩画,描述的是圣母教导圣子看书的画面,罕见地采用了绿色森林与浅青色山峦的背景,不过这反而凸显出了圣母黑底金边的披巾与白皙的面容,还有她怀抱中,身着金色袍子的圣子,以及左下方比幼嫩的圣子更大一些的圣约翰,他怀抱着十字架,预兆着耶稣将来必要遭受的苦难与死亡。
这幅在宁静与祥和中昭示不幸的画立刻打动了教皇,他拿着画,示意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过来看虽然他们的年纪看上去甚至不比平图里乔的新弟子来得大,但一个穿着深红色的枢机主教服,另外一个穿着紫红色的大主教服,胸前都垂挂着巨大的金十字架,平图里乔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因为他已经猜到这两个年轻人是谁了,毕竟有关于这位庇护三世身边总是跟随着路济弗尔与米迦勒的流言,早已遍布罗马,都不那么新鲜了。
“我准备让他来帮我绘制锡耶纳大教堂图书馆的壁画,”庇护三世说:“是有关于我的舅舅庇护二世的,一共十个场景从他还在俗世起出席巴塞尔议会、出任苏格兰宫廷大使,被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三世封做桂冠诗人,感怀圣召,晋升为锡耶纳大主教,作为腓特烈三世的婚姻见证人,号召圣战等等我已经看过了他为西克斯图斯四世与亚历山大六世做的工,在精确的表现,明亮的布景与情感的传达上,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然后,他们又看了平图里乔带来的圣子木雕像,以及一些草图,其中一幅以美惠三女神为题材的草图吸引了朱利奥的注意力,他把它拿起来看,“喜欢吗?”庇护三世纵容地说:“喜欢就让他把它画出来吧。”接着,他又仿佛不那么经意地对约书亚说:“你有喜欢的吗?如果没有,我也可以让平图里乔把你绘制在圣凯瑟琳身边,她正是我的舅舅庇护二世追认为圣人的。”
约书亚果然高兴了起来:“我只想被画在您的身边,好依然能够服侍您。”
“好啊。”庇护三世语气平淡地说:“我也很愿意服侍您。”
平图里乔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出于一个画家的敏锐,他察觉到了弥漫在了两者之间的阴影,只是不知道那位浅发色的年轻枢机是没有察觉到呢,还是有意视而不见。
“你这里表现的是妩媚、优雅与美丽,还是光辉、勇气与欢乐呢?”朱利奥问道,适时地击破了这份古怪的气氛,平图里乔连忙走了上去,向他鞠躬:“是光辉,勇气与欢乐。”这两种说法分别源于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学者,但既然庇护三世已经要他将草图转为正稿,甚至可能绘制在锡耶纳大教堂的墙壁上,那么就不可能选择第一种解释。
“非常动人,希望它会成为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
“万分感谢您的赞誉,”平图里乔说,一边深深地弯下腰去:“大人,我会不惜一切,只求如您所愿。”
“你是否会让你的这位弟子参与到这个工作中?”约书亚问道:“他有作品吗?”
“他是拉斐尔.桑齐奥,”平图里乔说,“是个极具天赋的年轻人,之前他与彼得.佩鲁吉诺学习,深得佩鲁吉诺的精髓,在来这里之前,已经独自完成了不下三份工作,其中有为锡耶纳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绘制的圣母升天木板画,十分精美您可以先看看草图,有二十位以上的人物。”
约书亚对于艺术品同样有着高超的鉴赏力,事实上,他对这些画像、雕像什么的,没有如美第奇一般强烈的兴趣,只是不想在一些地方弱于朱利奥罢了但即便是他,也不由得被这幅没有上色与细描的草图所吸引甚至想要立刻去锡耶纳大教堂看看那幅木板画。
“你一直是可信的,平图里乔,”庇护三世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说道:“这份工我就交给你了,你可以先去领取五百个金杜卡特的颜料与画笔的费用,还有,如果你需要除了弟子之外的雇工,也随时可以和我说,但我希望,这份工作可以尽善尽美的完成,如果有人打搅你,你随时可以和我说,如果手头拮据,也是一样。”
平图里乔再三致谢,毕竟此时的画家仍然被人视作低贱的工匠,拖欠尾款或是殴打画师的事情时有发生,能够为这样尊贵的人工作,又不必担心钱财或是被人强迫去作别的工,那是最好也不过的。
直到他们出去,都没有那种令人无奈的眼神停留在朱利奥身上,或许这就是米开朗基罗即便才华横溢,也未能如同这位更能博得贵人青睐的缘故他们也确实动摇过,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心神,没有在庇护三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不一会儿,约翰修士又走了进来,说,大洛韦雷枢机正在门外候见,庇护三世不禁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我还以为我们能悠闲的待上一整个上午呢。”现在显然不能了,他让约书亚与朱利奥先离开,去做之前他交待的一些工作。
朱利奥与约书亚两人从教皇的签字厅离开,抵达他们各自的工作地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一路上,朱利奥都在等着约书亚先说话,但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听到一个字。
朱利奥的心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他不迟钝,当然能够察觉到约书亚的异常从他回到罗马,约书亚就一直躲着他,几乎不与他见面,除非他在皮克罗米尼枢机或是之后的庇护三世身边。
后来,他为了庇护三世的安危而险些被博尔吉亚的“坎特雷拉”带到地狱里去时,约书亚更是没再出现过,这只有两个可能,一:约书亚不想见他;二:约书亚不被允许见他。无论哪一种,都是个不好的兆头。
朱利奥并不想再次失去这么一个自小到大的朋友,可惜,现在看来,这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
“如何,”庇护三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是的,”大洛韦雷枢机说:“薪俸管理枢机的职位,我希望能够由我来担任。”
“不是约书亚?”
“他还太年轻了。”大洛韦雷枢机满怀憎恶地说,他的儿子几乎全都被庇护三世夺走了,他却无可奈何薪俸管理枢机的位置相当重要,教皇每天第一召唤的就是担任这个职位的枢机因为薪俸管理处原本就是为教皇起草与发布敕令的部门,如果让约书亚来做,确实有助于他更进一步,但大洛韦雷或许根本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有关于庇护三世的情报,既然如此,他宁愿自己来做反正他总是要让约书亚成为教皇的。
尤其是在庇护三世几乎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弟子,不是约书亚而是朱利奥,奉上圣坛的时候,在上一次秘密会议中,枢机主教们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将朱利奥.美第奇拔擢为枢机的要求,为什么?还不是他们怕庇护三世会一意孤行,将一个在生的人封做圣人?与之相比,一个枢机算得上什么?
“那么约书亚呢?”大洛韦雷枢机问道:“您准备给他什么职位?没关系,我相信您,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吧。”
“他必须和朱利奥有着一样的职位,宗座阁下,朱利奥,美第奇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可以,”庇护三世笑了:“洛韦雷枢机,我答应你,他们的任命会非常公平。”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双枢机
在朱利奥成为卢卡大主教的时候,当时的皮克罗米尼枢机,现在的圣父,是看着那位曾经一连服务了十三位教皇,不,如今是十四位教皇的裁缝为他试衣的,这次他却有意不在场,当大胆的裁缝加马雷利问起其中的缘故时,教宗阁下笑而不语。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但无论如何,加马雷利也不会猜测这位大主教是否因为什么缘故失去了圣父的信任要知道,这位大主教不但是庇护三世即位以来擢拔的第一位枢机,圣父还亲自为他定制了六套枢机法衣,三套羊毛,三套丝绸。
教皇被选出的时候,一样也有六套法衣,三套羊毛,三套丝绸,摆在一个被称之为“流泪的房间”的小室等着他试穿圣父的心思昭然若揭,加马雷利在缝制着六套枢机法衣的时候,也因此格外用心,无论是小小的扣眼,还是不引人注意的后摆,又或是柔软的平底鞋,都尽可能地做得尽善尽美而这位大人,在他成为大主教的时候,只能说堪堪长成,尚且带着少年人的无辜神气,如今却已经是个沉稳、优雅又强壮的年轻人,因为之前受过的伤,他要比同龄人更纤瘦一些,在他舒展手臂的时候,肩胛骨从薄薄的亚麻内衣里凸起,就像是一对收拢的翅膀;而他的肋骨也如同圣像上受苦的耶稣一般,有着明显的突出痕迹;他的腰围尺寸更是会令大部分罗马女性嫉妒他的枢机法衣与之前的主教法衣一样,需要收腰,下摆则需要加长。
“有时候,我真想让那些不信主的人来看看您,”加马雷利赞叹道:“只要看到您,他们就一定会信了,因为不是主,谁也没办法造出您这样完美的造物来。”
这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缝制一整套教皇法衣出来用卢卡与佛罗伦萨人共同造出的最新,也是最昂贵的,由丝绸与羊绒混纺而成的衣料,据说它兼具羊绒的温软与丝绸的华美,如同云雾一般的柔滑,又有着银子一般的色泽……用最细的金线绣制法衣边缘的纹样,用钻石与珍珠点缀圣带,用内衬白貂皮的深红色丝绒来做长披肩,用最柔软的小羊皮来做平底鞋。
不过这种冲动很快就消失了,这样的行为是很危险的,加马雷利的家族能够连续为十几位教皇服务,也正是因为他们足够谨慎想起另一位也由他们量体裁衣的年轻枢机,加马雷利就不由得轻轻叹气,那位枢机也不是一个坏人,问题是,他有着一个冷酷而凶狠的父亲,人们都知道,大洛韦雷枢机对教皇之位一直志在必得,只是时运不济,现在更是不可能,而那位小洛韦雷枢机,名义上是他的侄子,但谁不知道,他就是大洛韦雷枢机的私生子呢,罗马人都说,他是一定要看着三重冕落在名字后缀洛韦雷的人头上才肯罢休。
裁缝的一时走神没能影响到朱利奥,他穿了新的枢机法衣,骑上一匹黑色的阿拉伯马,从皮克罗米尼宫向梵蒂冈宫而去,路边的人们见到他,认出了他,就立刻欢呼了起来如果说,当罗马的人们在圣彼得大教堂门外的台阶上摆上蜡烛的时候,怀抱的不过是感恩之情,那么现在,他们更多地抱持着骄傲与荣耀的情感看啊,这就是真正的灵迹,是他们共同缔造出来的,即便是最穷苦的,连蜡烛也买不起的乞丐,也会说,自己在那一晚守夜,没让风吹灭了祈福去。
即便在梵蒂冈宫中,约翰修士也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他不不由得面露喜悦之色,“他来了!”
庇护三世坐在王权大厅的宝座上,身着白色法衣,面带微笑,他一直渴望着能够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沉重的门扉被修士向着两侧推开,绚丽的光线投入华美的大厅,而他的孩子,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身着深红色的枢机法衣,从门外缓步入内,他的影子从长变短,面目逐渐清晰,直到他外在与内在的荣光将整座厅堂照亮。
圣父伸出手来,朱利奥接住它们,送到唇边,虔诚地吻了吻。
“愿主保佑你,”庇护三世声音颤抖地说:“我的孩子。”
此时此刻,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庇护三世不可能看着朱利奥穿上属于宗座的纯白基督服,但没关系,总有人能够代替他看见的。
“听到了吗?”大洛韦雷枢机刻毒地说到:“人们正在为朱利奥欢呼。”
约书亚转过头去。
“现在他可能正在吻庇护三世的手吧。”大洛韦雷枢机幸灾乐祸地说:“而你吻的却是亚历山大六世那双发臭的蹄子。”
“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大洛韦雷枢机悠然自得地走回到桌边,为自己倒上一杯满满的葡萄酒,“我知道你一直在抱怨我不该把你送到亚历山大六世身边,但我亲爱的儿子,那时候你也不是默认了吗?”
“我是为了……”
“对啊,你是为了皮克罗米尼,你认为,他会需要你向亚历山大六世投毒,所以你去了,做好了成为牺牲的准备,但很遗憾,皮克罗米尼根本不相信你,你只是一枚用作麻痹与掩饰的棋子,当亚历山大六世与他私生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真正的刺客全力一击短短几天里,曾经显赫一时的博尔吉亚家族就此覆灭。”
“我愿意,”约书亚喃喃道:“我心甘情愿,无论他是要我做刺客,还是做棋子。”
大洛韦雷枢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在乎这个?”他陡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我厌烦的是你这个懦弱的蠢货!”
他猛地站起来,逼近约书亚:“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将你的敌人置之于死地!你只要抬一抬手,动一动嘴唇,朱利奥.美第奇就再也不会成为你的烦恼了那么简单,不比杀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更艰难!但你没有,约书亚,你甚至不比一个娼妓,她们争夺恩客的时候,还会用指甲和牙齿厮杀呢,而你,你呢,你只会站在原地,满怀哀怨地看着皮克罗米尼,希望他能够回过头来看你一眼,但天主在上,你觉得这有用吗?他根本不在乎你,只要有朱利奥在,你永远别想成为他的孩子!”
“但我不能,”约书亚同样大叫道:“我不能,我不能杀了朱利奥,那样,”他握紧了双手,声音低了下去:“那样的话,老师会非常痛苦的。”
“一时的痛苦,”大洛韦雷枢机阴冷地笑道:“你太过高估皮克罗米尼的德行了,论起如何酝酿毒液,他不比亚历山大六世好多少,权力与**更是如此,他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在悔恨与回忆里而时间能够抹去任何事物留下的痕迹,约书亚,如果你在路易吉死去之后就立刻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现在你或许已经成为皮克罗米尼最爱的弟子了,朱利奥现在所得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这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约书亚嘶声喊道:“我永远不该告诉你。”
“那么你要去告诉皮克罗米尼,亚历山大六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从而对美第奇生出了不满之心,甚至要杀死他的原因,全都在我……归根结底,在你的身上吗?”
约书亚停住了,他浑身颤抖,眼含泪水。
他不敢。
庇护三世现今对他只是有些冷漠,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父亲做过的事情,他会相信他吗?会原谅他吗?不会的,朱利奥或许会,但皮克罗米尼绝对不会。
“约书亚,我知道你仍然在恨我,是的,我曾经放弃过你,但我终究还是你的父亲,而一个父亲,总是爱儿子的约书亚,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帮你拿到,但相对的,我也希望您能够满足我的小小愿望……约书亚,这并不难。”
大洛韦雷枢机这样说,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了出去。
当约书亚见到约翰修士的时候,他甚至惊跳了起来,恐惧攫住了他,难道……圣父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知道庇护三世有着一群不为人知的眼线,在倾覆博尔吉亚的事业时,他们起到了难以取代的作用莫非他与父亲的对话,已经被抄写在一张纸条上,摆在圣父的书桌上了么?
“你怎么啦,约书亚,”约翰修士和善地说:“圣父想要见你,快去吧,别让宗座阁下等得太久。”
约书亚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唔,”约翰修士沉吟了一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你去了就能知道了。”
约书亚强行按捺住不安的心情,随着约翰修士来到教皇签字厅,朱利奥也在他们沉默地相互致礼,虽然曾经是朋友,但现在,他们竟然连一句除了问候之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庇护三世倒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像是非常满意如今的情况。
他略微向前倾身,将一张让约书亚心惊肉跳的纸条推到他们眼前:“看看这个吧。”
约书亚鼓起十足的勇气才能看清上面写的字。
上面写着
宗教裁判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双法官(上)
自庇护三世即位后,从枢机主教到乞丐,每个人都在猜测,他会给他的支持者与盟友怎样的回馈尤其是他的两个弟子,一个出身显赫,一个才能卓著,在他们的猜想中,这两位至少能够在总理公署或是薪俸管理处占有一席之地但博尔吉亚家族的刺客在圣彼得大教堂的狂妄之举让他们得到答案的时间大大地延后了。m.www.uu234.net
所以当他们听说了这两位年轻的枢机主教被任命了怎样的职位后,都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桩职务,说不上如何地有权势,也说不上如何地荣耀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一职固然能够令得平民颤栗,贵族忌惮,但说到底,终究还是如同暴力工具一般的存在,以往像是这样的职务,一般都由宗座指定的修士或是教士担任,不要说枢机,就连主教也罕见。
这两位年轻的枢机倒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命,他们甚至没有给人们太多猜测的时间当晚,就有两位枢机遭到了拘捕,当然,他们正是亚历山大六世的亲眷与曾经的拥趸他们或许也早有预料,伊萨瓦列斯枢机在见到他们时甚至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他可以说是温顺地接受了拘捕,并且当即发誓说,可以交出自己所有的资产作为和解金,也愿意辞去枢机主教的位置。
佩德罗.博尔吉亚,亚历山大六世册封的十三位枢机中的一个,他一见到朱利奥就不免面色铁青有关于这位黑发枢机与卢克莱西亚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那时的博尔吉亚家族中,没谁认为一个美第奇,一个商人的私生子能够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他也是唯一一个以武力反抗拘捕的人,可惜的是他的武技远不如他的勇气,除了让他自己受了更多的苦之外,没能对朱利奥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
对于这两位枢机的消失,人们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有些趣味可寻了这两位年轻的枢机主教,在完成了罗马城内的任务后,又匆匆忙忙地往罗马城外去了。
罗马城外大约有十二座教堂与修道院属于博尔吉亚家族,去除勒皮与斯波莱特地区之外的五座后,朱利奥与约书亚还要彻查其中的七座,他们分头行事,带着洛韦雷家族与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修士与雇佣兵他们甚至不乘坐车桥,而是骑马,以至于一些修道院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控制住了。
朱利奥与约书亚都可以说是在教堂与修道院里长大的,他们对于此类建筑的结构在清楚不过像是朱利奥正在彻查的这座,以拉丁十字造型的教堂为中心,后方右侧是院长的住所耶稣基督升上天堂后,也坐在天主的右侧,并且只有他一人居住;左侧住着修士们,彼此平等,不分尊卑,就如天使们的居所一般;位于东侧,最为接近俗世的地方,是前来朝拜的客人与穷人的住所,因为生人的结局总是如同落日一般;位于东侧的是墓群,象征着新生与复活。
受宗教裁判所雇佣的士兵们对这样的工作早已娴熟于心,他们悄无声息地便捉住了掌管钥匙的修士,打开了门,让枢机与修士们无需惊动修道院的人们就能深入其中俗人是不能进入修道院的,但雇佣兵队长向尊贵的枢机大人发誓,除非有魔鬼变作了兔子,不然别想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哪怕一个人。
朱利奥等人一进入修道院,就听见了热热闹闹的小提琴声,皮鼓声,或许还有一两声长笛或是短笛清脆的鸣叫着在礼拜堂里,挤满了身着黑色长袍的修士与附近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他们在一起跳舞,笑啊,闹啊,喝着啤酒和葡萄酒,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热闹的内圈里,根本没注意到原本紧闭的大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修士发现杯子里的啤酒没了,眼睛却不愿意离开眼前这幅无比快乐喧闹的场景,就在他莽莽撞撞地往后退的时候,差点撞到了朱利奥,但他看也没看,随手将杯子往朱利奥手里一塞:“兄弟,”他说:“给我拿点啤酒来吧。”
“真热闹啊,”朱利奥和和气气地问道:“你们总是这样吗?”
“只在四旬斋后,或许还有五旬节,又或是施洗者圣约翰节、圣雅各伯节、圣母升天节……圣十字节、圣路加节……”那个修士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心地说道,朱利奥点点头,也就是每个月,大概都会有这么一场狂欢,或许还要多,制止了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宗教裁判所的修士们,朱利奥真的给他端了一杯啤酒。
“谢啦,兄弟。”修士大着舌头道,“难道你是新来的兄弟么?”他沿着朱利奥的手往上看,看到的不是黑色的修士袍修士袍是麻布或是羊毛的,但这位新兄弟的袍子却是华美的黑色丝绢,还镶着深红色的边镶着深红色的边刚才喝下的啤酒突然凝结成了冰块,将这位修士的胃肠整个儿往下拽去,他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啤酒撒了一身,“主……主……”
“是啊,是晚祷的时间了。”朱利奥说。
一个修士发现自己的同伴突然不见了,就转过头去找他,然后他就看见了身着枢机常服的朱利奥,而后,从他们开始,突如其来的寂静就像是疫病一般迅速地传染了每个人小提琴停了,皮鼓被打破了一个洞,短笛掉在了地上……而就在这种落针可闻的死寂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仿佛是个信号,每个人,无论是修士还是俗世的姑娘,都下意识地提着袍子或是裙子到处乱跑,但这时候,无需朱利奥多做吩咐,裁判所的修士们,早已扑了上来,将他们一一打倒在地上。
“让他们留在这里,”朱利奥说:“一队人去修士们的居所,另外一队人跟着我走,我们去拜访一下这里的修道院院长。”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真正看到的时候……朱利奥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接受在修士乃至修道院院长的床榻上出现一个女人的事实,但绝对不是一个女孩她可能只有七岁,或是八岁,发心(即便算上呆毛)也只到朱利奥的胸口。修道院的院长是从亚历山大六世这里买来了这个职位,一看见朱利奥就着了慌,一边语无伦次的辩解,一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起来,让朱利奥无言以对的是,那个女孩居然也向他求起情来原来这个女孩是这里的一个小修士的爱人,小修士把她藏在房间里的时候被院长发现,作为条件,院长也要她到他的房间里来“他不是个恶人,”女孩天真地说道:“大人,他还给我面包吃呢。”
女孩今年九岁,小修士十三岁,而修道院院长……四十七岁。
这还只是第一处,他们又连夜彻查了两处,一处也只是藏了女人和酒,另外一处,他们竟然幸运地遇见了正在举行黑弥撒的一个神父。
虽然举行黑弥撒的两人在觉察到外面的动静是,紧急销毁了一些东西,但他们的动作还是太慢了,一个赤足裸身的女人被押送到了朱利奥面前,而那位神父也赤着左脚,脚上沾着泥土因为在举行黑弥撒的过程中,他需要用与右手相反的左脚在地上划十字裁判所的修士们还找到了尚未全部捏碎的黑色圣饼,它有三个尖角,据说里面有污秽的粪便与女人的经血;还有据说淹死过未受洗礼婴儿的井里的水,用来充当圣水,以及一些用蛤蟆、蝙蝠以及毒蛇做成的器具与药水,还有一本倒写的圣经。
“证据确凿。”一个修士说,而那个神父面如死灰,那个女人他的情人也是如此,姑且不论这位主堂神父如何,她肯定是要作为女巫被烧死的了。
这个教堂耗费了他们不少时间,毕竟黑弥撒要比女人和酒严重得多了,他们必须检查这座教堂的每一个角落,这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修士们确实找到了不少恶毒的符号与倒十字,还有某些说不清的可怕材料与祭品。
其中有一个浸在酒中,面上生满了赤红瘤子的死婴,据说还是神父的私生子。
等到搜查大略结束,已近黎明,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朱利奥无法控制地想起了约书亚万分庆幸彻查这座教堂的是自己。
而此时的约书亚,正站在一座女修道院的后庭中,他没有如朱利奥一般穿着常服,而是整整齐齐地穿着深红色的枢机法衣,戴着宽檐帽,帽子投下的阴影将他的面孔笼罩的严严实实。
修女们都被驱赶到了一起,而修道院的院长嬷嬷绝望地看着那些正在向修道院中的池塘里投下渔网的人。
她一面划着十字,一面慢慢地跪在了地上,一点看不出先前的凶恶狂妄:“求您啦,”她哀求道:“别让他们捞啦……大人,您这是叫我们去死,叫我们去死啊……”
“别太担心了,”黑暗中传来了那位年轻枢机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院长嬷嬷,也许里面什么也没有呢。”
这句话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负责打捞的修士就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惊呼。
在火把不甚明亮的光下,与水草和泥土纠缠在一起的……不是婴孩的头骨是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法官(下)
如果只有这么一颗头骨,还不至于让这些见多识广的裁判所修士惊愕,但随着他们一次次地投下渔网,几乎每次都能滚出一颗或是两颗圆滚滚的婴儿头骨来,等到他们投下了五次渔网,头骨累积到七个,就连修士们都不自觉地住了手,看向约书亚。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第一颗头骨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有个修女尖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等到第三颗,第四颗甚至更多的头骨出现,修女们反而陷入到一股麻木的宁静中,她们坐在地上,看着修士们将她们的罪证一点点地大白于天下。
“够了。”修道院的院长嬷嬷说:“够啦,”她大概只有四十岁上下,肢体丰腴,皮肤白皙,比起同龄人甚至都还要年轻一点,但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魔鬼似乎夺走了她的精气,让她如同一朵盛开到极点却被投入火炭的花朵一般瞬间萎缩成了一团,但她还是努力地站在约书亚的面前,想要为自己与修道院里的修女们寻找一线生机:“大人,如果您要证明我们有罪,那么我们承认,”她指着那些头骨说:“但不要继续下去啦这座修道院确实是博尔吉亚家族的产业,但我们最大的施主是乌尔比诺公爵和他的夫人……”
黑暗中的宽檐帽轻微地动了一下。
“乌尔比诺公爵在1501年的时候,赠给了我们相当于一万金杜卡特的财物为了替他的妻子赎罪,您或许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妻子乌尔比诺公爵夫人与威尼斯人一同袭击了圣父亚历山大六世的女儿卢克莱西亚的缘故。请去看看那尊克拉拉白的大理石圣母像,在它的基座上,刻着公爵与其夫人的名字,还有那一组十二尊的纯银蜡烛台,还有呢绒与丝绸,以及许多的瓷器,在修道院的账本上,都详详细细地记着呢,大人,您尽可以去看我绝对没有说谎话,还有许多身份尊贵的大人,他们的妻女,也曾经在这里修行或是暂居过,您若是让这些可怕的事情传播到外面去,岂不是要让他们颜面无光吗?”
约书亚在听到乌尔比诺公爵的名字时,确实吃了一惊,但一想,这确实很有可能,乌尔尼诺公爵夫人为了报复凯撒.博尔吉亚劫持了她的养女并导致其生死不明,就决定在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嫁去费拉拉,翻越亚平宁山脉的时候动手,意欲令得圣父的女儿也遭到与其养女相同的命运,在事情败露的时候,她舍下了不知情的丈夫,逃去了威尼斯,以至于乌尔比诺公爵不得不屈膝向当时如日中天的亚历山大六世祈求宽恕这座修道院属于佩德罗.博尔吉亚所有,想来那时候,乌尔比诺公爵为了多一个能够替他向圣父陈情的人,设法贿赂这位枢机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重新得回了领地的乌尔比诺公爵绝对不会高兴看见留下了自己名字的修道院出了这样大的丑闻,而除了乌尔比诺公爵之外还有曼图亚侯爵夫人,因为乌尔比诺夫人正是她丈夫的姐姐,而曼图亚侯爵夫人又是费拉拉公爵的女儿,阿方索.埃斯特的妹妹。
至于其他显贵就不必说了,毕竟在亚历山大六世在位的时候,想方设法逢迎阿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修道院的院长嬷嬷充满希望地继续道:“这样的事情,固然全都是我们的罪过,但若是让那些愚昧的俗人知晓了,他们难道不会说,这正是圣父辖下的领地么?他们是不懂得其中关系的。大人,您尽可以把我们关起来,或是赶我们走,又或是杀死我们,但就这样吧,让这个秘密仍然是个秘密,别让圣父的荣耀因此蒙尘……您是他的弟子,您一定是不愿意的,对么?”
“……或许您说的对。”约书亚在黑暗中说:“院长嬷嬷。”他从柱廊的阴影里走出来,“停手吧,”他对裁判所的修士们说院长嬷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松懈下来,但她的眼睛旋即猛地瞪大了“我们不能将时间全都耗费在这里,所以,”那位年轻的枢机主教声音轻柔地说:“去找些强壮的工人来,把这里的水全都放干。”
院长嬷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喊,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她不明白,她已经说了那么多,分析的那样清楚,却还是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他难道不知道,他执意要揭露出来的这桩罪行,不但是她,她们,就连他也是担不起的么?她冲上前去,想要捉住约书亚的衣襟,却被他轻易闪过,她跌倒在地上,手掌与鼻子都擦破了,满面鲜血,修女们惊呼成一片,踉踉跄跄地上前来扶住她,但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发发慈悲,”她声音嘶哑地喊道:“发发慈悲吧。大人……”
“我不会把你们关起来,也不会把你们赶走,更不会杀了你们。”约书亚凝视着在收起渔网后,再次变得平静无波的偌大池面,“但你们……将会依照教会法与俗世的法律被审判,与接受惩罚。”
两三天后,这个巨大的池塘终于被放干了水从厚重的淤泥里,人们找到了不下一百个婴儿的头骨,以及数之不尽的细小骨骼,这桩丑陋的案件甚至撼动了整个罗马,并且被立即送到了宗座阁下的手中。
依照修女们的口供,她们,还有她们之前的修女,从事近似于娼妓般的行业已经有十数年了她们的客人多半都是显贵高官,也有年少的情人她们在白天念经、祈祷,像个真正的修女般地生活,到了晚上,就带起头巾,掩藏起剪短的秀发,戴上珠宝,穿上丝绒或是丝绸的连衣裙,披上金线刺绣的外套,如同爱情之神的缪斯一般放浪地与男人们寻欢作乐。
她们采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避孕,像是向天主或是圣母祈祷,服用水银,在体内放置药草与鳄鱼粪便等等,但也总有失效的时候,因为对火狱的畏惧,她们不敢堕胎,但修女的孩子,不像是主教或是神父的孩子,能够送到外面去,交给兄弟姐妹抚养她们甚至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婴儿的哭声,所以若有修女要分娩,就要到地窖里去,诞下的婴儿,不是因为母亲睡着的时候“不够小心”地翻身压住直至窒息;就是因为在地窖中受了凉,发了热,没几天就回到了上帝的身边。
也有几颗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头骨上有着令人心惊的窟窿,一看就知道是钝器击打造成的,修女无法搪塞,只得承认,这几个都是生命力过于顽强的孩子,她们不得已用石头砸他们的头,才能让他们停止哭泣与挣扎。
当然,最后的罪名还是落在了无处不在的魔鬼身上,这些修女,与那些修女的恩客与情人,都是被魔鬼附了身,迷乱了心神,按照教会法,修女们都被判了罪,她们会被长期囚禁或是做苦役,那几个对婴孩动了手的修女则被判处火刑与她们挂在一起的还有那个施行黑弥撒,崇拜魔鬼的神父与其情人。
至于那些按理说也难辞其咎的男性,倒是只要处罚金或是做工来偿还就行了。
乌尔比诺公爵与其夫人是的,亚历山大六世与他的私生子连接去见了天主后,乌尔比诺公爵夫人就从威尼斯回到了乌尔比诺,乌尔比诺公爵虽然对她之前的行为与嘲讽很生气,但鉴于费拉拉公爵的强硬态度(他的女儿是公爵夫人弟弟的妻子),乌尔比诺公爵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喜悦的模样,将自己的妻子接回到身边。
他们已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忘记过去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还要再一次受博尔吉亚的苦人们一提起那个生养与扼杀了一百多个私生子的修道院,就要提起他们的名字……一些贵人也因为曾经在那儿做过弥撒,或是修行过而懊恼不已。
大洛韦雷枢机气得要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没能想到的是,几天后,在一次枢机谘议会上,小洛韦雷枢机竟然公开提出要“纯洁教会”简单点来说,就是重申教会法中有关于独身的条例,即:圣职人员有义务为了天国持守完整而永久的节欲,保持独身;即便丧失圣职身份,也并不随之豁免独身的义务,只有教宗可豁免独身权。
他要求进一步彻查罗马城内所有的教堂与修道院。
当时,会议大厅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在场的三十七名枢机,以及罗马城中数以千计,罗马城外数以万计的圣职者们,除了那些不幸失去了这桩男性能力的人,都曾经享受过,或是正在享受这份罪恶的欢愉连现今的圣父庇护三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放浪不羁过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此司空见惯,甚至某个年轻的修士或是教士没有情人,还会有热情的大婶来推荐自己的侄女或是女儿,“一个男人身边总要有个女人帮着照看洗涮啊”,她们总是这么理直气壮地说。
而他们的私生子更是遍地皆是,人们都说,一个女人若有三个孩子,里面准有神父的一个。
现在居然有人说,要遏制,甚至消弭这种现象,怎么可能呢?
但枢机们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他们担心的,是隐藏在这个看似可笑的请求之下的某些东西譬如说,改革。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赎罪劵
“啪!”
虽然早有预料,但约书亚被大洛韦雷枢机一掌打在脸上,沉重的力道将他掀翻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是免不得一阵头昏目眩,难以自控。m.www.uu234.net
大洛韦雷枢机也可以说是枢机中的异类,虽然无法与曾经是圣殿骑士团至尊大师的亚历山大六世相比,却也强壮得如同一个戎马半生的骑士,他的手掌又大,又宽,即便戴着丝绢的手套,也难以掩盖下面如同黑铁枝条般的坚韧筋骨,只一下,就让约书亚半天都站不起来。
他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满口诅咒,诅咒庇护三世,诅咒美第奇,也诅咒自己的儿子约书亚,还有他自己,当然,最多的还是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的亚历山大六世哪怕他现在没孩子,只要能,他也能再制造出更多的儿子来,又何必抓着这么一个叛逆成性的蠢货不放。
“……”约书亚一张口,就牵动了伤口,痛得一下子发不出声音,但他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请您……冷静一下,父亲。”
难得的称呼让大洛韦雷的脚步停了一下,他轻哼了一声,“我很想冷静,”他走回到约书亚身前:“告诉我,庇护三世是想要改革吗?”
“是的。”
“所以你就做了他的马前卒,磨刀石而他最心爱的弟子连一句话都没说,你知道你把我们放在什么地方了吗?火狱!约书亚,火狱,活生生的火狱!他们会吞了我们的!”大洛韦雷挥舞着拳头:“如果这就是你要的,”他扭曲着面孔说:“我现在就能杀了你!约书亚!总比任凭你,连带着我去做皮克罗米尼的牺牲来得好!”他咆哮道,眼中的怒火则说明他完全可以将这句恫吓化作事实,而他几乎就要那么做了。
约书亚闭上眼睛,以行动来重复之前的话,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大洛韦雷枢机终于平静了下来或许已经决定了采用怎样的手段来挽回约书亚的鲁莽举动造成的影响,就像他在十几年前,为了竞选教皇而决定删除生命中的那点污渍他现在当然也可以舍弃约书亚,虽然他无法再有血缘相连的孩子,但他仍然可以作为一个荣耀、富有且具有莫大权势的枢机主教平安地度过之后的几十年。
“父亲,”约书亚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知道,您因为我说出了那样的话而生气但我并不是没有思考过的。”
大洛韦雷枢机讥讽地笑了笑。
“既然您能认为,我是在为我的老师,庇护三世出面,那么您凭什么,觉得其他人不会这样想呢?”约书亚低声说道:“他们应该知道,真正想要改革的不是我,而是教宗阁下。”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不敢忤逆圣父,却不代表他们无法对付你。”
“朱利奥说过很多话,其中一些,相当的有道理,父亲,比如说,他曾说,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是守恒的,有得到必然有失去,而有失去也必然能够得到些什么……”
“真高兴你们竟然如此亲厚,约书亚,”大洛韦雷枢机刻薄地说道:“你尽可以去和他相亲相爱,但我现在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因为它代表着我的失败。”
“失败?不,父亲,你没有失败,”约书亚大笑了一声:“您种下的种子已经在我的心里发芽了正如您期望的,但也正是这个缘故,我能够看清了……您说的很对,我的老师,他只有一个弟子,就是朱利奥,至于凯撒和我……一根是必须除去的毒藤,而另一根,是永远无法在他的视线中强壮的丝子因为如果我变得强壮了,就表示我必然在抢夺朱利奥的资源,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所以你就给了我这样的一个答案。”
“如果没有老师,父亲,如您现在的身份与权力,能否将我推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呢?或许能,但变量可能大到令您无法控制的地步法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以及威尼斯人,他们无一不在窥视教皇的位置,而您离开罗马太久了,博尔吉亚家族又曾经刻意打压过洛韦雷家族的势力……您的侄子,塞尼加尼亚的领主,在面对凯撒的时候,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就逃走了,他能给您多少支持?虽然说,您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权势,但这份权势又是我的老师给您的,而您还没来得及用这份权势来稳固您的地位……您还不够强大,我也是。”
大洛韦雷枢机蹙眉,“你想说什么?”
约书亚闭上眼睛,在那座女修道院里,当院长嬷嬷提起了乌尔比诺公爵的名字时,他想到了什么?他想到的是他的老师庇护三世,在他与朱利奥出发之前,庇护三世可以说是罕见地与他单独谈了一次。
“约书亚。”庇护三世说:“我知道,你一直对朱利奥充满了嫉妒与怨恨因为你觉得,我对你们不公平,但你应该还记得,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朱利奥希望如此,与你无关,与你的父亲更没什么关系。
你应当对他感恩,即便他不曾救过你的性命三次,不过你显然不那么认为我知道,你觉得,朱利奥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够施恩给另一个孩子呢?所以你只愿意对我感恩。”
“老师……”
“不用辩解,”庇护三世说:“我并不在意,朱利奥也不,但你的父亲说,希望我能够公正地对你一次,好吧,我愿意,所以,我给你这次机会,约书亚。”
他与朱利奥就这么一同成为了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他知道,也会让他的老师知道,他能够比朱利奥做得更好哪怕是成为众矢之的。
“宗座阁下的改革,是需要人去做的,而他需要我去做事,就必须给我权力。”约书亚看向自己的父亲,对于权势充满了**的大洛韦雷枢机:“而那些人,固然会憎恨我,厌恶我,但当初的亚历山大六世,难道也不是被人们厌憎吗,但同时,他们也畏惧他,尊敬他,我不在乎我的名声,父亲,我只需要掌握住每个人的弱点与要害,让他们不得不对我们俯首称臣。
而这是朱利奥.美第奇做不到的。他太虚伪了,那么多年,以至于他都被自己的伪装欺骗了……这是我的机会,圣父会看到我的,如果,他继续视而不见,也不要紧人们会迫使他看我,选择我。“
大洛韦雷枢机的眼神逐渐变得狐疑起来:“你不爱你的老师啦?”
“爱啊。”约书亚坦然地说:“但难道还能继续这样下去吗?父亲,您指责我甚至不敢走上去,去争取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按照您的话去做了……我不会看着他把我想要的东西都给了朱利奥。”
“希望如此。”大洛韦雷枢机轻声说:“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约书亚,我回去和那些人说,你是……受到了一些刺激毕竟你还是一个年轻人,经过的事情太少了。”
“就这样吧,父亲。”约书亚说:“尽量麻痹他们,安抚他们我也一样。”
约书亚走出门去的时候,外面的阳光灿烂到刺眼,他满心厌烦地拉低了宽檐帽,将自己的面孔藏在阴影里在他登上马车之前,他瞥见了一个年少的修士,正在被一个肮脏的老妇人纠缠着。
马丁.勒德听见马车的辚辚声,他回头一望,看见一个枢机正在踏上马车的阶梯,他就又回过头来。
在他面前的老妇人简直就像是后世童话中最为正统的女巫,一身褴褛黑衣,遍体脏污,头发蓬乱,生满了跳来跳去的小东西,她一面念叨着好心的善人,一边拿出一张赎罪给小马丁看,因为她根本不认得字,但她知道,这张赎罪是不是用来赎谋杀罪的她的儿子在一次斗殴中失手杀了人,被判处了绞刑,但因为那个人是主堂神父的亲眷,主堂神父拒绝宽恕他的罪过,他的老母亲只得亲自来罗马,买一张赎罪,好让自己的儿子不至于下地狱去。
但小马丁只看到了一张宽恕通奸罪过的赎罪两者的价格是完全不同的,谋杀罪的赎罪是通奸赎罪的三倍价钱,他问了那位老母亲,果然,那位卖赎罪的教士,收了谋杀罪的价钱,却给了通奸罪的赎罪,但他看着那张充满期望,皱纹纵横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用来宽恕谋杀的……。”他艰难地说,而后灵机一动,“但要让您的儿子更快地升到天堂去,最好还是去朝圣您就在罗马,难道不愿意去摸摸圣十字架么?”
“但我已经没有钱啦,连买面包的钱都没了。”老妇人说:“我准备乞讨回去呢。”
“我有一个修士兄弟,”小马丁说:“他的教堂里就有一个圣十字架我带您去,只要您愿意为那些施主祈祷就行。”
老妇人顿时开心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得来不易的赎罪卷起来,收到脖子上挂着的小皮囊里去。
“您的那位兄弟在哪个教堂啊?”
“西斯廷教堂……”
“别拿我开心啦,虽然我是个老太婆,但我也知道,那是至圣圣父的私人经堂呢……”
“您说的对,那么大概是西斯廷斯教堂吧……”
“有这个教堂?”
“可不是么。”
……
一百八十六章 泥沼(上)
事实上,虽然枢机主教们闻“改革”而色变,但就算如亚历山大六世这种魔鬼般的人物,在成为教皇之初,也曾经思考过应当如何挽回这艘已经不堪重负的大船,只是他的野心最终还是压过了他的良心,他不但没能将教会的船只引向正确方向,反而将其带入了更加危险的漩涡。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而庇护三世与他的两个弟子正在这样的漩涡之中,他们只要略有疏忽,就会被周围疯狂旋转着的一切撕裂之前也不是没有教皇想要拯救日益腐朽堕落的教会,但那些既得利益者们根本不会让他们的改革继续下去,而他们最为擅长的就是消灭**的方式毁灭精神不止一个教皇因此匆匆上位,又匆匆下台。不过现在,他们还在观望,毕竟之前也有过“明智”的教皇在发现事不可行时立即选择了与他们同流合污,或是,从一开始,也只不过是庇护三世排除异己,敛财聚权的手段。
他们最为关注的,罗马宗教裁判所的第二次彻查行动在1505年的春季展开,虽然宗座阁下意欲纯洁教会的事情已经传开,但还是有些蠢货抱着侥幸之心而且那两位面容秀美,姿态优雅的年轻主教似乎对修道院与教堂里的那些大小关隘相当的熟悉,没有什么秘密能够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从容而又迅速地率领着宗教裁判所的修士们席卷了罗马方圆数十里近百座教堂与修道院,令人悲哀的,仍旧战绩斐然。
修士们与修女们的衣箱里总是藏着俗人的衣物以供他们出去或是就在修道院里寻欢作乐;圣物室里,人们奉献给圣母或是圣灵的珠宝与呢料,时常会出现在某个风流的男子或是女人身上;修士们被嫉妒的丈夫饱以老拳也是常事,但有时也会出现卑劣的谋杀,无论是丈夫对修士,还是修士对丈夫;某个修士与某个修女如同夫妇一般的生活,共享灵与肉的启迪,也不是那么少见……
但这些事情,比起约书亚与朱利奥在彻查过程中,涉及到更为不堪的机密,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伪造圣物几乎是修士们除了抄写圣经之外最为擅长的事情;收受贿赂,在审理案件的时候(一些地方的世俗政权也同样掌握在主教或是神父的手里),明目张胆地偏向于那个愿意从皮囊里掏出金杜卡特或是金弗罗林的人;或者,在有些时候,他们索性为自己服务,假造文书,掠夺他人的商铺与土地这种事情常会发生在没有姓氏,没有爵位也没有军队的孀妇身上,她们通常十分愚蠢,又盲目地信着主,一旦教士们拿出了她丈夫立下的捐赠文书,她们就算空着双手被驱逐出家门,也只会抱着孩子无助地哭泣而已,当然,有些时候,这些孩子也会被舍入修道院是的,一些教士也在做贩卖人口的生意;他们也贪污,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圣物室里,人们奉献的各种器皿、宝石黄金、衣料都是教士们的囊中之物,他们尽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们,或是用来贿赂上位者,讨好情人而人们行圣礼、请圣经与奉献弥撒的费用,也几乎不可能真正被用在仪式、纸张与墨水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以次充好的,尤其是那些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而教会与虔诚的人们最为憎恶与忌惮的罪行敬拜魔鬼、举行黑弥撒与背弃主,这些牧羊者们也一样做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他们是为了铲除敌人,有时候是为了增长自己的寿命,改善自己的容貌,又或是为了博得女人们的欢心,也有为慷慨的恩主所行的……举行这样的黑弥撒,价格甚至还超过了真正的大弥撒。
至于那些相比起来更为微小,但也不容忽视的恶事,那就更多了,正如人们所说:“俗人们犯的罪,都可以在教士的行为中获得例证。”偷窃、抢劫、强暴……别说他们是怎么知晓的,对于那些如同魔鬼般的修士与教士来说,这些事情不但不是罪恶,丑闻,反而是可以记录在羊皮纸上,或是编做歌谣,又或是当作功绩夸耀的美事。
枢机主教们心惊胆战地注视着那些源源不绝地从各个教堂与修道院送往梵蒂冈宫王权大厅的证据、证物还有证人,他们等待着教宗庇护三世的发作这几乎可以决定他们接下来,该怎样对付这位似乎也即将步上那些顽固之人后尘的圣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圣父竟然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大洛韦雷枢机。
大洛韦雷枢机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而且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打击敌人与拉拢盟友的机会。
没几天,判决就下来了,几乎没有人被判为异端,他们或许有罪,也受到了惩处虽然与他们的罪行并不相称,但罗马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用大洛韦雷枢机的话来说,圣父最终还是在他的劝说下改变了想法,无论如何,想要纯洁教会,大概就和在想要将森林里的落叶捡拾干净一般差不多虽然庇护三世确实想要有一番作为,但任何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他们会支持圣父,但相对的,圣父也应宽容地对待他们。
最后也只有博尔吉亚家族以及其亲近之人的产业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圣父获得了极其丰厚的收益以及枢机们的部分让步他有意重组圣廷组织结构的想法获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而那些心怀疑虑的小部分人,也从这个想法的细节化中看出了他们以为的利益所在除了之前的总理公署,三法院与薪俸管理处之外,庇护三世有意拓分六个圣部法理部,圣事礼仪部,圣职部,修会与修院部,册封圣人部与公教部。
法理部就是现在的宗教裁判所,只是在对外的同时,它也担起了对内整改的重任;圣事礼仪部明面上负责推行与核定圣事礼仪,实则类同与情报部门;圣职部负责审查圣职人员的品德、虔诚与学识是否能够让他继续从事牧羊人的工作;修会与修院部针对的乃是所有的修会与修院;册封圣人部并无太大新意,而公教部则监督着每一所天主教学校。
但此时,只有很少的人才能从中看出庇护三世的野心,多数人认为,这只是庇护三世用来收拢权力,买卖圣职的又一手段罢了,看看,六个圣部,能够空余出多少可观的职位来?
这让枢机们都放下了心来,他们永远不会讨厌在规则中的同伴。
但这样的结果,无疑会令一些人感到失望,譬如说,前一年才发愿做了修士的马丁.勒德,他向自己的导师兼朋友德西修士倾诉了自己的苦恼,除了那个被欺骗了的老妇人之外,还有许多令他倍感压抑与痛苦的事情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既然罪证确凿,那么那些罪人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现在这般,被他们的家族、姓氏与利益赎出去,继续快快乐乐地做他们的牧羊人。
他曾经对那两位只比他大一点,却位高权重的两位枢机抱有着热切的希望,而他们雷厉风行的行动也仿佛证明了他的猜测,但庇护三世的虚弱与妥协让他几乎无法面对这颗苦涩的果实教会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两位枢机的行动只是掀起了覆盖在泥沼上的一层雾气,让人们看见了其中的污秽,闻见了其中的腥臭,却无济于事。
德西修士没有过多地去宽慰自己的小兄弟,虽然他就在庇护三世身边,凭借着自己异于常人的观察力与聪明的头脑,已经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不会和马丁解释他还太年轻了,年轻得无法接受哪怕一丝黑暗。
马丁.勒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梵蒂冈宫,在一处狭窄的街道上,他与一个教士撞在了一起,那个教士一看见他,就叫了起来:“这不是那个推翻了圣桶的人么?!”
那个教士抓着了马丁的胳膊,气急败坏又得意洋洋地喊个不停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他可不会忘记那个打了他又推翻了圣桶,让他丢了职位的混蛋!
而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大洛韦雷枢机停下了脚步:“啊。是美第奇的人。”他说:“我的使者在卢卡见过他和美第奇在一起。”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去问问怎么回事,如果那位教士说的是真话,不,哪怕是假话,我们也可以让美第奇受些苦。”
约书亚没有回答,但他径直走向了马丁.勒德。
“你说他打翻了圣桶,”他平静地询问那个教士:“是怎么一回事?”
“在圣年的时候,”教士说:“我好好儿地守在圣门边,当然,那些不愿意奉献的异教徒是进不了门的,我看着呢,没有放过一个,谁知道他突然跑了过来,给了我两拳,推翻了圣桶就跑掉啦真可气,卫兵居然没有捉到他,但我现在可总算是逮到他啦!”
约书亚转向马丁.勒德,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发现他毫无愧疚之心:“那么,”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推翻圣桶?”
“因为里面盛满了罪恶啊。”小马丁理直气壮地说:“贪婪,您看不见么?”
一百八十七章 泥沼(中)
大洛韦雷枢机不由得对其怒目而视,在他的心里,虽然他有情人,有私生子,买卖圣职,贿赂与贪污,甚至于谋杀,但他还是一个好牧羊人,如果不是遭到了无耻的出卖,他还会是个好牧首,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一个小修士对神圣的大桶大发厥词,如果可能,他还想看着自己的儿子,又一个洛韦雷开启圣门,将自己的名字钉在圣人的雕像身边呢。顶 点 X 23 U S
“你觉得那是不好的么?”约书亚一反常态地道:“那么这样,如果你愿意,就到我这里来,我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马丁.勒德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枢机主教袍上,犹豫了一会:“不了,”他说:“您愿意宽恕我的无礼就很好啦,但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而且我的老师经常责怪我有太多的胡思乱想,我就不用那些来折磨您的耳朵了。”
“那么就等有机会吧,”约书亚宽和地说:“我们都在罗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马丁向两位枢机深深地鞠了躬,然后就飞一般地提起袍子跑掉了,只留下了那个不得不强忍着愤怒的教士但在两个枢机主教前,他也不敢说什么,约书亚向他招了招手,他连忙上前,向枢机深深地鞠躬比约书亚要深得多,约书亚向自己的随从点了点头,“给他五十个金杜卡特。”然后他对那个教士说:“我正需要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来为我管理一座图书馆,你去吧,我会吩咐我的管事,每个月给你十五个金杜卡特的薪俸。”
对于这个教士来说,这不可谓是一场意外之喜,他并不在乎那十五个金杜卡特,却希望自己能够就此被一个枢机看中他也认出了那就是最近在罗马人的口中变得危险而又邪恶的小洛韦雷枢机,但那又怎么样,就连其他枢机见了他,也必得客客气气的,谁让他的手中掌握了太多关键的证据与证人又有他的叔父,或正确点来说,父亲大洛韦雷在竭尽全力地支持他,短短几个月,他就已经建立起了无人可以质疑的权威。
而曾经与他共同行事的,庇护三世的另一个弟子……曾经被人们誉为路济弗尔的黑发枢机,却有失于他的晨星之名,逐渐地黯淡了下去,甚至不再有太多的人提起他了。
黯淡的晨星朱利奥.美第奇倒对现在的状况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难道他还真要以在生之人的身份封圣不成?这样那些人只怕不惜一切地也要让他变作一个死人这原本就是庇护三世用恫吓枢机团们的手段罢了。
在教皇的私人祈祷室里,只有他,庇护三世与德西修士三个人在,因为没有外人,他们的姿态都很放松,庇护三世半坐半躺在一张罗马人的餐榻上也就是两端有扶靠,但后面没有遮挡的长榻,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长白衣,德西修士坐在距离他有几步远的小圆桌边,享用着一杯醇美的葡萄酒,朱利奥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盘膝坐在一张厚实的圆毯上,肩头倚靠着老师的膝盖,为他们读一封来自于佛罗伦萨的信。
“索德里尼家族正在努力争取佛罗伦萨大主教的位置。”庇护三世说:“但我想把这个教区给你的兄弟,朱利奥,就是乔.美第奇。”他看了朱利奥一眼:“虽然我恨不能裁掉他的袖子与腰部以下的袍子,可我不能把佛罗伦萨给其他人,尤其是索德里尼,他们虽然不是美第奇家族的敌人,但也绝对不是你们的朋友一接到任命,我就让他去佛罗伦萨。”
“主教原本就应该在他的教区里。”德西修士说,一边津津有味地尝了一片火腿,让人们看不出这句话是无心而发还是有意为之但也只有在这里,他才敢这么说,毕竟这时的枢机主教们多半都领有两三个甚至更多的教区,以此来巩固家族的势力与敛财,要让每个主教都固守在他们的教区里,岂不是要车裂了他们才够?或是剥夺他们的教区?他们不用蘸酱就把德西修士撕成一条条直接吃了。
“我也是卢卡的大主教呢。”朱利奥说。
“但让你舍弃卢卡教区,你不会不愿意的对吧。”德西修士说:“你最好的地方就是重情,最不好的地方也是重情。”
“没关系,”庇护三世是容不得别人指责朱利奥的:“留在罗马也不是不可以。”
德西修士品味出了这句话的含义罗马就是宗座阁下的教区。只要朱利奥成为教皇,他当然就可以,不,应该留在罗马。但他不由得满怀忧虑地看了一眼朱利奥,还有已经呈现出老态的庇护三世。
庇护三世曾经不加掩饰地叹息过,自己太晚成为教皇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以至于他不得不为朱利奥选择一条更为崎岖的道路。
“现在的罗马怎么样了?”庇护三世问道。
“虽然平静下来了,”德西修士说:“但还是一片浑浊。”
庇护三世笑了笑虽然外界有许多人认为他虎头蛇尾,不堪一击,但只有他知道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那些熟悉他的人才会真地害怕起来,因为他们了解他,知道他不会就这么平淡沉默地度过自己的任期……他必须有动作,却又不能逼得那些拙劣的小丑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如果他还只是那个古怪孤僻的皮克罗米尼,他不会在乎,但他现在有朱利奥,他必须考虑得更多,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现在他们一定安心了许多,或许还有点沾沾自喜,因为又一个高尚的人被迫屈服在他们的淫威之下。
“你看了那么多。”庇护三世温和地问道:“朱利奥,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朱利奥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片泥沼,老师,一片泥沼。”
“如果要你在上面重建神的殿堂呢?”
“若要我大胆地说。”朱利奥看过庇护三世,又看过德西修士:“我会舍弃这片泥沼,重新选择一个地方。”
德西修士手里的杯子掉了,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猩红色的酒液污染了圆毯的边缘。
“真是……”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真是,一个,非常……”
“危险的想法。”庇护三世接道:“但,确实如此,这是一个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方法。”
德西修士左右看了看,没有杯子了,他就拎起酒瓶,直接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大口。
“但不行,朱利奥。”庇护三世轻柔地说道:“我爱它,我不能舍弃他,我请求你也要那么做。”
“可是……太难了……”朱利奥说,就像他说的,那是一片泥沼触目所及,全是污秽,人们碰触了它们,也免不得一身肮脏,若是有人还敢往深处去,就会被吞没,只有同化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那么您现在在做什么呢?”德西修士问。
“我在搅起深处的渣滓。”庇护三世说:“不然我们永远只能拂去表面的灰尘。”
德西修士又大喝了一口葡萄酒,反正在朱利奥的监管下,庇护三世每天只有三杯葡萄酒的定量“您要清除他们……”
“引入湍急的清流。”
“但……”德西修士看了一眼朱利奥。
“他们注定了要与那些渣滓归于一处。”庇护三世见到德西修士露出了一些怜悯之色,不由得微微一笑:“你在可怜他们么?修士?不,就算是约书亚,也已隐约猜出了我的心意,他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更是不必说,但他们还是会接受,甚至迫不及待,为什么?因为那就是权柄啊,修士,是他们用来威慑敌人的刀剑,庇护自身的盾牌我在这里想,要让他们牺牲,在他们的心中,我们也只是他们踏上显赫之位的祭品。”
“我明白了,”德西修士深深地叹气:“这是他们的本性贪婪,**可以让他们舍弃所有的一切,包括理智。”他又看了一眼朱利奥,发现这位年轻的枢机眼中满是悲哀,却十分坚定:“更不论其他。”
庇护三世当然能够听懂德西修士的未尽之意,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摸了摸朱利奥的头。
“那个亵渎神圣的修士是什么人,他是一个家长的长子么?还是一个公爵或是侯爵的儿子?”看着教士在随从的引领下,千恩万谢地离去,大洛韦雷枢机有些不满地问道。
“都不是,”约书亚平静地回答说:“他是曼斯费德的一个小矿主的儿子,也不是长子。”
大洛韦雷枢机几乎就要出口训斥自己的儿子了,但他一望过去,看见的是那双月光蓝色的眼睛,这双蓝眼睛继承于他的母亲,在年少的时候,就如同婴儿般天真无邪,澄澈见底,现在他长大了,这种蓝色却犹如人们堕入冰湖后,向上仰望时能够望见却永远无法触摸得到的天空那是一种令人绝望又恐惧的美丽。
大洛韦雷枢机立刻沉默了下来:“他能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约书亚轻声说:“但就像您说的,让朱利奥.美第奇受点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泥沼(下)
在罗马的宗教裁判所改为法理部后,约书亚与朱利奥依然是其中的两名法官,但让枢机们暗自指责庇护三世过于狡猾的是,从原本只是对外的宗教裁判所,一改为即对外,也对内的法理部后,这两位年轻枢机的权力就陡然变得巨大起来法理部名义上的**官是宗座阁下,而副**官则按照传统,交给了薪俸处理枢机,也就是约书亚的“叔父“大洛韦雷枢机担任,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叔父,难道这两个冲动鲁莽的小马驹还能被什么人擎肘么?
但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这两位年轻的枢机之间也并非没有矛盾,最明显的,那位约书亚.洛韦雷生性冷酷,铁面无情,但那位朱利奥.美第奇,就有着大多数美第奇人都有的多愁善感今天,他们就在圣职人员独身守贞的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虽然无论是约书亚还是朱利奥,都认为,现在的圣职人员肆意豢养情人,养育私生子的行为应该得到遏制,但约书亚对虔诚与贞洁显然有着更一步的严格要求他认为,作为无数罪人的牧羊人,圣职人员应该如同囚徒一般的禁锢自己的欲念,方能清晰地听见主说的话,看见主的道路,才能作为俗人的指引者与教导者他们若是犯了罪,也要以数倍于俗人的痛苦来偿还。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如教会法中所说的,那些丧失了贞洁的修士或是教士,不但应当被处以罚金与不被允许参与圣祭或是免除圣职人员的身份,甚至应当被追加处以小绝罚与大绝罚的刑罚。
但那位黑发枢机令人意外地,不但没有予以支持,反而提出了,只要圣职人员被处罚,或是自愿放弃了原先的身份,那么在处以罚金或是其他惩罚后,无论是小绝罚与大绝罚都是不合适的他甚至提出,若是他们回到俗世,那么之前发过的独身愿也自当消除,他们尽可以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缔结婚约也是可以的。
枢机们不由得都去看宗座阁下的脸色,因为这项条款虽然被引用的不多,但也是属于教皇的独有权力之一,但庇护三世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在宝座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辩论不休。
“真不知道圣父在想些什么?”一个枢机悄声问道。
“大概是很自傲于有这么两个在神学上根基深厚的弟子吧。”另外一个枢机悄声回答。
反正他们大概已经从公元一百年听到了公元一千三百年,他们知道与不知道的,有关于独身与守贞的内容都被拿出来讲了,每个枢机都感觉自己的脸被啪啪地打厚了……包括大洛韦雷枢机。
对此枢机团们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们能支持其中的哪一位?毕竟就连美第奇.朱利奥也认为独身禁欲才是圣职人员应做的,如果无法放弃俗世的欢乐,就应放弃圣职而他们,总是什么都要的。
马丁.勒德偷偷地从修道院的小门里溜进来,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他回到了抄写室,呆坐了一会,忍不住找出了墨水瓶,羊皮纸,羽毛笔,在狭小的书桌上奋笔疾书起来。
“你在写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从马丁身后响起,小马丁吓得如字面意义上的一跳,连忙将手掌覆盖在羊皮纸上,但尚未干涸的墨水立即弄脏了羊皮纸和他的手掌,而且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德西修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书桌,还未被遮住的部分映入他的眼帘,他匆匆读了读,发现其中的内容十分熟悉。
“这是……这是谁做的讲道?是约书亚.洛韦雷枢机?”
马丁.勒德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一边摊开手掌瞧,一边等待着老师的惩罚德西修士的黑铁戒尺可不是那么容易领受的玩意儿,但他的心中也有着几分不服气……虽然大洛韦雷枢机的风评在罗马人的心中并不怎么样,但小洛韦雷枢机,虽然也有人非议他过于无情残忍,但让小马丁来看,他要比朱利奥.美第奇更勇敢,更虔诚哪怕后者在民众中有着更大的声誉,但他并不是纯洁无瑕的。倒是约书亚.洛韦雷,虽然他还是一个年轻人(重点: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但他没有情人,也没有私生子,也不好美食,不好妆扮,从不接受旁人的贿赂或是求情,成为法理部的掌权者后,他更是严格地要求自己,如同一个虔诚的苦修士一般据说他还在腰上围了有刺的铁腰带,从不摘下,更是在深夜时分,一次次地用苦鞭来鞭挞自己的脊背,借此来平息魔鬼为少年人带来的**。
与他相比,就算是朱利奥.美第奇枢机,也显而易见地逊色了。
小马丁抿着嘴唇,他不是说朱利奥.美第奇不好,但……见到朱利奥的时候,他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除了秀美的容颜,渊博的学识与慈悲的心肠之外,竟然与他的几个兄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一样会对小马丁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一样会用好吃的来安抚毛了的小仓鼠……他与人的距离是近的,并不如马丁所想象的那样神圣。
虽然知道,自己如果问出那个问题,或许还会被狠狠地抽上几下,但马丁.勒德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德西修士……老师……我想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德西修士阴冷着面孔说道,在他一个没注意的时候,马丁.勒德就被那位小洛韦雷枢机迷惑了,或者说,现在罗马城中,被这位如同苦修士一般生活的枢机折服的人并不少,尤其是那些仍然有着良心与热血的年轻修士他们还年轻,见过的事情还太少,不知道有些时候,即便是对自己,也毫无怜悯与慈爱之心的人是最可怕的。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马丁喊道,第一次凶狠地瞪着自己敬爱的朋友与师长:“朱利奥.美第奇坚持圣职人员在违背教会法后,不应被绝罚,或是在卸职之后,依然能够与人亲爱,缔结婚约,生育儿女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有一个私生子?!”
德西修士的脸色顿时变了,朱利奥.美第奇有一个私生子的事情,在成为宗座阁下的私人秘书后,他也是知道的,但……马丁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因为那个孩子有着一半博尔吉亚血脉的关系,为了他的安全,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如果说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朱利奥.美第奇。
朱利奥是为教宗阁下取一份秘密卷宗才回到图书馆的,他还为马丁.勒德带了一些蜜饯,在修士们去取卷宗的时候,他问了问马丁在什么地方,就来了,没想到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小马丁也察觉到了德西修士的视线他忐忑不安地转身,果然看见了朱利奥.美第奇。
美第奇一定听到了,马丁想,同时心中不免泛出了几分苦涩与歉疚,他真的,不是怀着恶意问出这句话的,一定要说,大概就是不甘于发现自己曾经敬仰过的人居然也曾经犯下过这样的罪孽……他只是,只是想要知道……
“既然已经有人告诉你了,”朱利奥温和地说:“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是的,马丁,我有一个私生的儿子,那时,我决定放弃圣职,与她缔结婚约,如一个俗人般的度过一生……只是命运残酷,我们最终还是间隔于生死两侧,永远不得相见。
我的孩子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但是,”他走过来,将那袋蜜饯放在马丁的手里:“我只所以强烈地反对约书亚.洛韦雷枢机的提议,并不是完全因为我之前犯下的错误当然,我也不希望被绝罚啊,”他以玩笑般的诙谐语气说道:“那是因为,马丁,也许你现在还无法领悟到,我们并不圣人无论我们是否背负圣职,或者说,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犯罪圣彼得在鸡鸣之前,三次不认主,但主有不认他么?耶稣基督复活后,三次出现在彼得的眼前,又三次问他是否要做主的牧羊人。
而我们竟然能够比耶稣基督更伟大,更无缺么?耶稣基督都能原谅不认他的圣彼得,而我们甚至要一次将人打入到火狱中去么?
他们若只是为了追逐俗世的欢乐,而舍弃了神圣的职务,那就让他们远离荣誉好了,作为圣职者的时候,他们是必须恪守职责,承受义务的,但若是他们不再是圣职者了,就依照俗人的要求去要求他们,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如果没有严苛的法令与沉重的责罚,”马丁.勒德听到这里,不禁反驳道:“您又怎么能够让人们依照您的话去做呢?”
德西修士闻言不由得一窒,而朱利奥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最后一次伸手捏了捏马丁.勒德的脸。
“你可真是个顽固的仓鼠啊,”朱利奥说:“不过这世上每个年轻人都曾经如此过,我也是我并不会因此对你生气,但马丁,就如我之前所说的……”
他看了一眼德西修士,德西修士眼露哀求之色,但最后还是退到了一边。
“马丁.勒德,”朱利奥给出了他的判决,他的语气依然温和,甚至有些平淡,内容却如同雷霆一般击打在马丁的头上:“你被驱逐了。”
“你可以不必从罗马离开,但从此时起,梵蒂冈宫、皮克罗米尼宫以及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修道院与教堂,还有美第奇家族的宅邸,都不再是你可以踏足的地方我不会再见你,你的老师,我的老师宗座阁下也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科西莫的教育问题
朱利奥回到了梵蒂冈宫,还未曾与自己的老师说过今天的事情,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使者就前来请求谒见,他只得先将卷宗给了约翰修士,先去了自己的房间。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美第奇家族的使者是乔瓦尼.美第奇.美第奇,一个旁支,但因为现在嫡系人口零落的关系,他也承担着相当沉重的责任他一见到朱利奥,就欢欣鼓舞地吻了他的手,对于险些被驱逐出佛罗伦萨的美第奇来说,一个就在教皇身边服侍的枢机主教是多么地重要他再清楚也不过了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坏的,一个好的。
“您想先听哪个?”乔瓦尼问道,他比朱利奥年长的多,是一个性情爽快又豁达的人,所以对待朱利奥的态度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拘谨。
“看来坏消息也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坏。”朱利奥说:“那么就先来说说那个坏消息吧。”
“加底斯的一些人想要回罗马涅。”乔瓦尼.美第奇.美第奇说加底斯,是那座傍依在佛罗伦萨身边的新城,虽然很小,但因为白陶与骨瓷的出产而变得非常富庶,里面的人几乎全都是朱利奥在博尔吉亚家族与法国人联合起来攻打罗马涅的时候,派出西班牙与布列塔尼的骑兵,从弗利、伊莫拉、法恩扎等地援救回来的他们在卢卡建起了如同灵迹般的城墙后,为了避免他们再次流离失所,朱利奥就买下了一处贫瘠的丘陵地,让他们在那里做陶瓷的手工买卖。
加底斯还是朱利奥的老师,那时的皮克罗米尼枢机给的名字,迦南是摩西带领着you太民众找到的,流着奶与蜜的福地,加底斯是他们进入迦南之前,最后一个落足的地方为了表示对主的尊崇,皮克罗米尼没有用迦南的名字,所以就取了加底斯。
那里现在也可以说是美第奇家族的一处立身之所,也是军队的新兵来源。
果然,朱利奥并没有因此生气:“我预料到了,现在罗马涅也可以说终于恢复了平静,博尔吉亚的雇佣兵几乎都被那些归来的领主们赶走了,总有些人会怀念家乡的,我并没有不允许他们走。想要走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一些老人,”乔瓦尼.美第奇说:“年轻一些的人都愿意在加底斯定居,毕竟您是那么一个仁慈的好人,又显现了灵迹,他们觉得,加底斯也是一个有福的好地方。”
“那就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或许带走了白陶与骨瓷的方子。”
朱利奥思考了一会,“就让他们带走吧。从伊莫拉到里米尼,博尔吉亚与法国人的军队经过的地方无不一片狼藉,他们的家园更是成了废墟,如果能有一门特别的手艺,也能让他们尽快儿地找到活儿干。”
“你真是太仁慈了。”乔瓦尼.美第奇摇头说。
“没什么,我这里有更好的东西,而且执掌伊莫拉与弗利的正是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你知道的,她的长女比安卡与我的弟弟结了婚,既然是亲眷,我也希望她能够安安稳稳的。”
一提起卡特琳娜,弗利的母狼,就连这位强壮又高大的美第奇也不免有些神色古怪,毕竟在佛罗伦萨……不,还是别提了,反正她已经回弗利了,虽然因为小科西莫的关系,她经常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美第奇的老宅或是加底斯的庄园里。
“那么,那个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您的侄子,小科西莫.美第奇成长的非常好,非常强壮,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乔瓦尼.美第奇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他已经五岁了,所以,您的弟弟朱利阿诺,就让我来问问您,有关于他的教育问题,你是怎么打算的?”
有关于这点,乔瓦尼.美第奇也有些好奇,他知道,美第奇家族嫡系的几个兄妹之间,感情都相当融洽,尤其是因为朱利奥身为枢机的关系,侄子也如同他的儿子或是继承人一般,但问题是,小科西莫是美第奇家族嫡系唯一男丁的长子,是不可能去做教士的,那么,他的教育问题,竟然还是要让他的伯父来做决定吗?
“唔嗯……”朱利奥计算了一下,事实上,小科西莫不是五岁,而是六岁近七岁,但为了掩盖他的出身,出生日期被延后到比安卡与朱利阿诺正式缔结婚约后的七个月,这样他就可以以婚生子的身份毫无异议地继承美第奇家族还有斯福尔扎的伊莫拉与弗利。
但要说到教育,这里就不得不提提这个时代的孩子们。
在这个时代,孩子们处于一个极其艰难而又卑微的环境中,有关于他们,一般有两种认知:一种是他们身负原罪,又不懂得忏悔而婴儿表现出来的天性也仿佛证明了这点,四世纪的基督教理论奠基人奥古斯丁就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会对与他争夺同一个胸房的同胞兄弟表现出敌意与嫉妒;而婴儿一些下意识的反射行为,像是紧握拳头,双腿拱起等等,也像是某种邪恶的精神,或是不祥的图腾,甚至有人认为,婴儿哭泣就是被魔鬼附了身,唯一的对待方式就是恶狠狠地抽打。
也有神父会建议父母为一个尚不足岁的孩子禁食虽然他的原话是,不能令它吃奶和肉,但一个只有几个月的孩子,不能吃奶不就是要了他的性命么。可悲的是,它的父母虽然哭泣不止,却还是按照神父的话去坐了……结果可想而知。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养不起孩子又不敢堕胎(堕胎是要下火狱的),所以婴孩生下来,父母就抱在身边同睡,不小心把它“压死”了。
等到他们略长成了一点若是底层平民的孩子,他们通常都是由父亲来教导的,教导的内容依照父亲的职业而定,教导的方式千篇一律,就是用棍棒或是巴掌来长记性有时候父亲的情绪因为各种原因而欠佳,他们也会挨上一顿暴打。
无论男女,他们每天都和父母、兄弟姐妹(有时候还包括牲畜)睡在一张床上,父母做男女之事的时候,也丝毫不加掩饰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教育。
就连教士们也不得不呼吁父母们要“避着点”,免得只有几岁的孩子就开始效仿着他们做事从失去**的贞洁开始,到失去灵魂的贞洁为止。
国王与廷臣、爵爷的孩子们接受的教育要更为系统一些,他们的教师一般都是主教、神父或是某个知名的大学士,而与另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巧妙契合的是,这些生来尊贵的孩子们也有伴读,而他们不好好读书的时候,也同样是伴读挨打,他们在旁边看着,做那只杀鸡儆猴的猴子。
而这些孩子的……另一种教育,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正式的教育在四岁,据说,一个国王将自己的儿子带到一位夫人的面前,指着她的“那里”对儿子说,她的孩子就是从那儿生出来的而王子立刻跑到了王后的两腿之间,表示自己也是从那儿生出来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王子在五岁的时候就懂得如何与女仆“玩闹”,还与他的老师描述了一番女仆的****。
介于他们之间的,就是商人与如马丁.勒德的父亲一般,有产业但无爵位的人,他们的孩子会被送去学校读书,而学校的教师,比起如何教学倒不如说更懂得如何体罚学生这可不是说笑,当德西修士听说,朱利奥有意亲自教导自己的侄子小科西莫时,他带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平民男孩,说有相当重要的课程要教给他。
一见到朱利奥,那个男孩先是鞠了个躬,几乎将头埋入两腿之间,而后在德西修士的示意下,猛地脱掉了自己的裤子,露出两墩圆滚滚的小白屁股。
朱利奥是真的吓了一跳虽然不少圣职者都有这种无耻的嗜好,但他不认为德西修士也是其中的一个,只能说,他一定是魔鬼附了身,应该用他自己的黑铁戒尺来打那个有罪的地方,直到魔鬼再也不会降临到他身上为止。
幸好德西修士不是那种喜欢拖拖拉拉的人,他从身后抽出了一根大约有肩膀到手肘那么长的,拇指食指圈起来那么粗,被打磨的非常光滑的桦木棍子开始狠狠地抽打起那个孩子的屁股来。
朱利奥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足足打了好几下甚至忘了去阻止,直到那个孩子啜泣着拉起裤子,转过身,接过德西修士递过来的两枚威斯尼银币……一看到钱,孩子就抽着鼻子,两眼发亮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拿走那两枚银币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机灵地在德西修士与朱利奥之间看来看去了一会:“修士……”他小声地说:“我觉得这位大人好像没能领会到其中的诀窍……您看,要不要再来两块钱的?如果您还想巩固一下大人,只要再五块钱,我还可以再挨二十下……”
德西修士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遭了怎样的灾祸,看看朱利奥的表情,他也觉得很有必要再来一课。
“等等……”朱利奥看着那孩子又抬起了屁股,连忙叫住:“您这是再做什么啊?”
“这是宗座阁下的吩咐教您怎样打孩子啊?”德西修士说:“这个孩子也已经五岁了,与小科西莫一样大您看明白我的手法与力道了吗?如果明白了,您来试试?”
“但我……并不想打孩子。”
“您在胡言乱语什么啊,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您若是一个教师的话,没有通过这门考试可是拿不到证书的!
第一百九十章 母狼与小猪(上)
“等等我,比安卡。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朱利阿诺.美第奇在妻子的身后喊道,一边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侍从,而比安卡已经快步走到了距离他有一百多尺的地方,她甚至来不及卸下为了望弥撒而佩戴的珠绣长纱巾(从面孔一直垂到膝盖),就匆匆忙忙地提着裙子往庭院里跑。
“没事儿,”朱利阿诺连忙跟上去,一边有气无力地劝说道:“有乳母和仆从呢,比安卡,而且我们只是出去了那么一小会儿。”
但这不是第一次,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比安卡非常爱这个孩子。在小科西莫还小的时候,她甚至不愿意把他从膝盖上放下去那么一小会儿,不是卡特琳娜警告她说,这样会导致孩子骨头发软,从此无法走路,她可能会把他抱在怀里更多年……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依照传统将小科西莫交给乳母与仆从的意思,继续事事亲力亲为,将小科西莫照顾的无微不至,乳母都成了摆设,只在他们必须一同出去的时候,看顾他们的小主人一会儿。
朱利阿诺急急忙忙地跟上去的时候,却看见比安卡站在了庭院的蔷薇花门前,乳母跪在一边,头低着,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啦,?比安卡,小科西莫呢?”
比安卡没有理睬他,“我说过……”她盯着小科西莫的乳母,高声道:“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我的儿子!”
乳母吓得嘴唇直打颤,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主人这样疾言厉色呢,但……但那位是……
“我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弗利的母狼,卡特琳娜.斯福尔扎悠然自得地道:“我是小科西莫的外祖母,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主人。”
一听到“主人”这个词,比安卡的脸上就露出了憎恶的神色,一旁的朱利阿诺看着不妙,立刻上前,挡在比安卡的身前,向自己的岳母深深地鞠了个躬:“万分抱歉,”他说:“我们没有料到您会来。”
卡特琳娜慢悠悠地挥了挥手:“不必那么客气,我们都是最最亲爱的家人,不是么?我只是想来看我的外孙,所以就来了,不是和你们结盟,也不是和你们开战,我不觉得有正式派遣使者的需要。”她的视线往下一瞟,不禁蹙眉:“你这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男人,竟然不佩剑,是要让女人来保护你么?”
“我佩了,”朱利阿诺一边竭尽全力而又尽量不露声色地拦住身后快要爆了的比安卡,一边解释道:“回家的时候,我交给随从了。”
卡特琳娜发出一声嗤笑:“嗯哼,你的敌人显然相当遵守规矩,譬如说,只能在街上和教堂里攻击美第奇?”她锐利的目光环绕了朱利阿诺一周:“你也没穿链甲?”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羞辱我的丈夫……”比安卡从朱利阿诺身后跳起来喊道。
“我穿了,夫人,我穿了。”朱利阿诺在心里感谢着自己父亲的同时,一边伸手抓住比安卡,免得她冲过去与她的母亲厮打说真的,他觉得比安卡的胜算不大。
比安卡气得快要发疯,而就在这时,小科西莫正从庭院的一侧奔了过来,比安卡一见到他,就立刻喊道:“我亲爱的儿子!”
小科西莫立即停下了脚步,在看到自己的母亲时,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跑向她,比安卡马上蹲下身来把他紧紧抱住,同时给了卡特琳娜一个挑衅的微笑。
卡特琳娜无所谓地耸了耸着肩膀,她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两鬓灰白,身材却依然凹凸有致,四肢有力强壮。
小科西莫探出头,亲了亲母亲的面颊,然后殷切地问道:“母亲,我可以去和卡特琳娜夫人玩会儿吗?”
“母亲陪你玩儿。”比安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但母亲您不会剑术啊。”小科西莫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您甚至提不起一柄长剑这不是您擅长的事情,但卡特琳娜夫人的武技却非常出色,我想要和她学习如何使用短剑与匕首。”
比安卡僵住了,良久,她才不那么甘心地点了点头……卡特琳娜轻蔑地向自己的女儿抬了抬下巴,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小科西莫走开了,而朱利阿诺则努力压制着翻涌的笑意。
“马上找两个武技教师来。”比安卡说。
“你不是说,不必太早为小科西莫寻找老师么?”朱利阿诺无辜地说:“你还说,至少要等到三年之后,你才会让小科西莫碰到真正的武器……”
比安卡握着拳头,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敲到自己丈夫的下巴:“不是给小科西莫,”她的眼睛里迸射着可怕的怒火:“是给我!”
“呃……”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是一个强壮健康的女人,也就是说,她可以生下许多孩子,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在第一次被雇佣兵们威逼到弗利城堡的时候,她所说的并非虚言,但她一直为之深深遗憾的是,她的七八个孩子里,甚至没有一个像她,更不用说,像她崇敬的先祖,穆奇奥.斯福尔扎的了。
而她面前的这个孩子,没有一滴斯福尔扎的血,却是她理想中的继承人,哪怕他现在还很小,但就像是一棵橡树幼苗,哪怕再纤细,最终也会长成参天巨树一般,许多人的资质从他还是个幼儿时就能看出小科西莫是个聪慧、敏锐又有力量的孩子,最难得是,他又有勇气,又有幼儿几乎不会拥有的理智,从不鲁莽,这样的人,即便没有尊贵的血统与显赫的家族,也一样能够为自己与子孙创造出一片可观的基业来。
卡特琳娜隐约知道他的母亲是谁,要她说,万幸,小科西莫继承于那个博尔吉亚女人的地方并不多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他更像他的生身父亲,一个身着红衣的枢机。比起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卡特琳娜对他还要熟悉一些,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的堂弟,也就是乔瓦尼.斯福尔扎,佩萨罗公爵,又因为卢克莱西亚的关系,设法为乔瓦尼的亡妻谋取了一个贞女的位置这个,在堂弟的信件有详细地写明,还有一些有关于美第奇与博尔吉亚的事儿,虽然他写的十分隐晦。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见朱利奥.美第奇的时候,率先浮现在这位弗利母狼脑海中的想法就不那么恭敬简单来说,就是落在狼嘴里的总是最美味的那块肉卢克莱西亚或许确实可爱动人,但她的姓氏就足以抵消一切优点,像是这么一个温柔又和善的年轻人,就算要有一个情人,也不应该是博尔吉亚。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也证明了卡特琳娜的推断。
“在这点上,”卡特琳娜俯下身,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科西莫的额头:“你可千万别像他啊。”
小科西莫没听明白,只能歪了歪脑袋,卡特琳娜大笑起来,丢下长剑,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小科西莫并不惊慌,只是摸了摸她凸起的手臂肌肉如钢铁包裹着丝绒一般,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武技上,不要说自己的母亲,就连自己的父亲,可能……也无法与这位夫人相比……
“等你再长大些。”卡特琳难亲昵地附在他的小耳朵边说道:“我会给你找来整个意大利最漂亮,最风骚,最会说话儿的娼妓……”
“我想这个就不必了。”
卡特琳娜转过身去,看见了她的好女婿,朱利阿诺.美第奇正无奈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快要到用晚餐的时间了。”朱利阿诺说:“我是来提醒您们的。”
“对哦,”卡特琳娜说:“我要洗浴,派两个可亲的仆从来服侍我,另外给我准备白色的香脂,香水与用来护养头发的油和我一起怎么样?”她看向小科西莫,“好的。”小科西莫笑眯眯地回答说,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亲。
朱利阿诺已经想象得到比安卡的脸上会怎样的乌云密布了……
“好的,好的,一切遵您的命,”朱利阿诺好脾气地应答道:“但夫人,有关于小科西莫的教育问题,罗马的那位大人已经有所决定,包括……女性问题……”
“嗯,要说这个,”卡特琳娜的眉毛一挑:“我可不太相信他他自己就做得很好么?”
这下子朱利阿诺真的哑口无言了。
“男人啊。”卡特琳娜抱着小科西莫颠了颠,“都是一群蠢货!”
果然,如朱利阿诺预料的,在卡特琳娜与小科西莫带着一模一样的芬芳气味,手挽着手出现在餐桌边的时候,比安卡几乎都要咬牙切齿了,幸而小科西莫立刻从卡特琳娜这里跑到她的身边,坐在她的怀里,她的神情才勉强和缓起来。
卡特琳娜不但身手和脾性像是一个男人,胃口也像是一个男人,即便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依然痛痛快快地吃了一整只烤得油滋滋的羊腿,半只蜜汁兔子以及一大碗有着许多鱼肉的鱼汤,像是浆果与甜瓜,她更是吃了不少。
小科西莫也是如此,虽然他今年不过七岁,但餐盘里的分量几乎已经与一个成年女性相当(除了卡特琳娜),吃完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可就当比安卡要抱着他回房间的时候,佛罗伦萨的内里家族来了使者。
“是康斯特娜的信。”朱利阿诺说:“我们要马上回去。”
“你们?”卡特琳娜说:“把小科西莫留下吧,我来照顾他。”
朱利阿诺犹豫了一瞬,但比安卡立即说:“小科西莫和我们一起回去。”
卡特琳娜并不气恼:“那么我和你们一起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母狼与小猪(下)两更合一
美第奇家族有自己的侍从,而卡特琳娜身边也有忠诚于她的雇佣兵,他们在黄昏时分上了马车,沿着新开辟出来的道路一路奔驰卡特琳娜从窗口看出去,目力所及,全都是一片令人欣喜的碧绿小麦或是黑麦,即便无法近看,也能看出它们的长势异常良好。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一些农民已经从田里归来,他们一见到美第奇的小球纹章,就恭恭敬敬地向骑兵与马车行礼,一面还划着十字,口中喃喃自语,虽然听不见,却也猜得到,他们准是在祈求天主保佑他们的领主。
从十一世纪开始,领主们就很少收取劳役地租,货币地租取而代之,但无论是哪一种,压在佃农身上的负担都异常惊人劳役地租的时间几乎与非劳役的时间相等,也就是说,农民们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为他们的老爷劳作;而货币地租,也占到了领主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六十,更有甚者,百分之七十。一般而言,领主们的地租收到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足够农民们感恩戴德的了。而加底斯的地租,却只有五分之一,而且村庄被建起之前,就已经打了深井,筑了水渠,这些,连同磨坊在内,都是可以让那些原本是流民的人们随意使用的,只要不是有意破坏,还会有人来定期维修与看护。
卡特琳娜也就此事问过朱利阿诺,朱利阿诺说,这是那位在罗马的大人的要求,因为这里的人们主要是以制陶与制作瓷器为生,加底斯最大的产出也是陶瓷,而不是小麦,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也无需将地租制定的过于沉重。
“内里家族与卡博尼家族没有异议吗?”
加底斯名义上属于美第奇家族的家长朱利阿诺,实质上却属于朱利奥.美第奇,但盘桓与此的势力一共有三个家族美第奇、内里与卡博尼,毕竟在产出了精美的白陶与骨瓷之后,加底斯的价值就不同往日了。而且这两个家族也是美第奇的姻亲与盟友,在美第奇尚未真正回到佛罗伦萨的执政层前,有内里家族与卡博尼家族代为发声显然非常重要。
“他们已经不在意这个了。”朱利阿诺说,白陶尚在其次,骨瓷却已经成为了佛罗伦萨的产出中,新一种备受贵人们推崇的珍品哪怕是他,在每一次检查货物的时候,也不免被这种比纸还薄,比牛奶还白,比玻璃更透的瓷器所深深倾倒,何况是那些早已厌倦粗劣的陶器与沉重的金属餐具的人呢。
加上羊绒的产出,他们就更不在意地租的那一点点收入了,就算他们将地租抬高到三分之一,加底斯的全部地租加起来能与一只骨瓷盘子相比吗?
卡特琳娜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不是个仁慈的人,伊莫拉与弗利也同样有着大量的手工艺人,但她也从未少收过那么一枚地租问题是,如果美第奇家族这么做了,她就必须考虑那些从加底斯回到了伊莫拉与弗利的人她当然也看中他们的技艺,但她也必须警惕,如果这些人对她制定的地租不满,那么她也许就要采取一些行动了……她曾经轻视过这些人,可也就是这些人,在她与博尔吉亚的军队鏖战的时候,无耻地出卖了她。
他们可以用她是个女人的理由背叛她第一次,那么也能够用别的理由背叛她第二次如果不是为了美丽的白瓷,她根本不会接纳这些叛逆。
还是先将这些人收拢与监管起来比较好,卡特琳娜思忖着,幸而弗利与伊莫拉都有许多地方荒废了,她要求他们居住在一个地方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弗利的母狼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马车的车壁上,一阵阵的马蹄震动声从下方传来他们的护卫骑着马护卫在左右:“你这里有多少骑兵?”她突然问道。
“呃……二十名?”
“我带了三十名。”卡特琳娜说道,然后她甚至没去问问朱利阿诺是否会有人从佛罗伦萨出来迎接他们,就从座椅上一跃而起,一脚踢开了车门,旁边的骑兵吓了一跳,但还没等他问出些什么,卡特琳娜就抽出了腰带上的小望远镜,向外看去但加底斯是一片丘陵地,高低起伏的山丘与茂密的草丛挡住了人们警惕的视线。
“你们调出一队人看看周近,”卡特琳娜命令道:“我听见了不同的马蹄声。”
那位队长正是卡特琳娜的侍从,他立即遵命,但刚拨转马头,卡特琳娜、朱利阿诺、比安卡与小科西莫乘坐的马车就突然颠簸了一下马夫的尸体从座位上滚落在地,车轮压过了他的手臂,另一个车夫大叫起来,拼命想要拉过来死者负责的缰绳,但晚了,有三根弩箭射中了他,最致命的一根穿过他的脖颈,他瞪大了眼睛,按住脖子倒了下去。
“敌人!”卡特琳娜一边大叫道,一边从打开的车门里钻了出去,踏着踏板,直接跳到车夫的位置上去此时拖拉着马车的马匹已经因为失去了驾驭者与受了惊而逐渐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卡特琳娜手臂肌肉鼓起,用力拉住缰绳,将它们拉回到之前的道路上,而这个时候,他们的护卫已经与一群土耳其佣兵战斗在了一起。
比安卡紧紧地抱着小科西莫,朱利阿诺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走出马车,多半也是一个累赘。
一个土耳其人看见了那只打开的车门,他冲了过来,从马背上跳到了车厢踏板上,想要钻进来。
“滚!”朱利阿诺大叫道,他的血液仿佛正在火焰中沸腾,他立了过去,挡在妻子与孩子身前,挥舞着自己的长剑。但在狭小的车厢里,长剑显然不如只有臂长的弯刀来得转换如意,往来几次,他的肩膀与面颊就都受了伤,“抓住!”这时候,卡特琳娜用弗利的本地语言高叫道像这样简单的弗利语,朱利阿诺是能够听懂的,他立刻握住了车厢里的把手,此时马车突然猛地一跳,将车厢里的人腾起有半尺多高那个土耳其人立刻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朱利阿诺立刻踩住了他的肩膀,一用力就把他踢了下去。
土耳其人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马车的又一次颠簸表明正碾过了他。
卡特琳娜咬着牙齿,拼命地抽打着马匹他们的敌人正源源不绝地从丘陵后冲出来,将护卫的佣兵们截成了好几段,他们都被纠缠住了,而大约二十名敌人正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些敌人从丘陵后方绕过去,举起十字弓,向卡特琳娜射击,幸好现在马车的速度已经很快,上下颠簸更是让敌人难以瞄准,一枚短弩箭穿过了卡特琳娜的发髻,一枚短弩箭则刺伤了她的大腿,但这两支都没有第三只短弩箭来得危险它直接击中了驾车的马匹,马匹哀鸣了一声,在疼痛的刺激下疯狂地跑了起来,而它的同伴在卡特琳娜的鞭打下也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这样的速度卡特琳娜知道维持不了多久,马匹很快就会因为心脏破裂而死,但两匹马被挽具固定在了一起,奔跑的速度不一样,马车立刻会翻!
弗利的母狼从裙子下面拔出匕首,咬在嘴里,向着那匹受伤的马手脚并用地爬去,现在只能想法割断挽具上的绳子她似乎听见了比安卡正在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但她现在什么都不能想,她脚下踩着一条弯曲的,细细的,又被该死的打磨得格外光滑的木质横梁,横梁下是在马匹疾驰下而变得如同缕缕丝线般的细砂路面,她几乎找不到什么来固定自己,而被魔鬼诅咒的土耳其人还在向她射击!
那匹受伤的马嘴角边已经溢出了白沫,距离精疲力竭不远,卡特琳娜抓住了将挽具固定在它身上的皮带,将匕首刺入皮带与马匹之间就在这一瞬间,土耳其人的又一枚短弩箭击中了它,已是强弩之末的伤马再也支持不下去,訇然倒地。
比安卡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危险至极地向着那匹伤马爬去,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母亲的名字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母亲的主意,就像那时在弗利城堡的城墙下,她一看母亲的眼睛,就知道她要被舍弃了她抓住了小科西莫的手臂,把他推到座位下面,和朱利阿诺一起,将那扇打开的门拉回来关上。
就在门将要被拉上的那一刻,挽具突然断裂,伤马连带着那匹疲累的好马一起跌倒,车厢与挽具之间的连接被直接扭断,在惯性的作用下,车厢翻滚了起来,直到撞击到一处凸起的石块才停下。
比安卡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因为撞击昏了过去。
在被疼痛惊醒的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弗利城堡的城墙下,到处都是恸哭、火焰与刀剑上的油脂气味,随即她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不过原本舒适华美的车厢已经变作了一个被巨人孩子随手捏坏的木匣,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只能看见些许褴褛的丝绒、绸布,折断的板材与如同利齿般的木刺,最先醒来的小科西莫扳下一根木刺,唤醒了昏厥过去的比安卡,比安卡醒来后,一手揽着他,一手摸索着,朱利阿诺或许在马车倾覆的时候跌了出去,他的一条手臂从变形的车壁下伸出来,比安卡试着去拉他,他纹丝不动。
马车里一片黑暗,但这样的黑暗是安全的,光亮到来的时候,上方的车壁被粗暴地敲碎了,比安卡与小科西莫一起被拉了出去。
佣兵想将小科西莫从她怀里夺走,比安卡却死死地抱住了,就算被折断了手指也没能让她放松一点那个佣兵放弃了,走过去与首领说了几句话,他们说的是土耳其语,比安卡听不懂,但在看见那个佣兵露出的笑容,她就立即明白了。
她一把将小科西莫推在地上,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覆在他的身上。
比安卡等待着早在十几年前就应该受的那一剑,但她只听到了土耳其人愤怒的喊声。
卡特琳娜觉得,自己准是疯了。
就算是马车倾覆,她依然能够凭借着自己出色的武技,跃下了马,打了几个滚,躲入茂密的草丛里。此时天色已暗,而且她并不认为,那些土耳其佣兵是为了她而来的毕竟没人知道弗利的母狼也来了加底斯,至于朱利阿诺、比安卡与小科西莫,两个是与她毫无干系的美第奇,而另一个,在十几年前就被她舍弃在了弗利城堡前,他们不是母女,是仇敌。
她没有了合法的继承人,才不得已接受了比安卡,还有她的丈夫。
而且她也已经尽力做了所有她能做到的事情,接下来,她应该转身就走,回到弗利去,她或许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或是从私生子中找出一个来培养。
但她没有,在看见那个土耳其人的剑即将连同比安卡与小科西莫一起刺穿的时候,冷酷的母狼以一种自己也难以理解的速度,强行插入剑锋与比安卡之间。
火把的光亮被温暖的黑暗遮蔽了,比安卡抬起头,看见的就是母亲的脸,卡特琳娜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与重伤而痉挛,让她看起来犹如一个魔鬼,土耳其人的剑从她的胸膛刺出来,闪动着的寒光刺痛了比安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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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嚓。
朱利奥的羽毛笔折断了,赤红色的墨水流淌到羊皮纸上,像是血。
他没有了继续抄写经文的心思,站了起来,黯淡的日光告诉他,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突然很想见见自己的老师,就去了,反正庇护三世可能不见任何人,但绝对不会不见他,但他到了门外,约翰修士告诉他,现在庇护三世正在与德西修士谈话。
“朱利奥说过你可以留下,”庇护三世说:“你就可以留下。”
“您这么宠孩子可不行。”德西修士说:“您看,我已经遭报应了。”
“孩子们有时就是爱玩玩火,”庇护三世说:“让他们彻心彻骨地痛一次,他们就会乖啦。”
“包括朱利奥吗?”
庇护三世点点头。
“那可真看不出来。”德西修士说:“我是说您。”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但我真的没办法留在这儿了,他们可不会白白地看着我在这儿却不设法从我这里弄到些什么。”
“好吧,”庇护三世说:“我理解,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您又没办法打他的屁股我听说约书亚已经按立了他,并且擢拔他做了审判员。”
“总有一天我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德西修士说:“但我现在只能看着,圣父,我很难过。”
“那么你要去哪儿?要我为你写一封荐书吗?”
“不胜惶恐,但我已经决定了去亨利七世那儿去做他儿子的老师。”
“哦,”庇护三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是个好职位。”
“是的,”德西修士说:“在我不在罗马的时候,能帮我看着点马丁.勒德吗?”
“那么。”庇护三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是我不在罗马的时候,你能帮我看着点朱利奥.美第奇吗?”
德西修士瞪了这厚颜无耻的教宗一会:“……成交。”
“成交。”庇护三世说,“朱利奥就在门外,你要去和他道个别吗?”
“当然。”德西修士说。
德西修士不但与朱利奥道了别,在离开罗马前,他忍不住还是去看了马丁.勒德。
小马丁今非昔比,他从一个枢机那里领了圣职,又做了法理部的审判员作为约书亚.洛韦雷的拥趸,他也和一些公开支持与拥护洛韦雷的神父那样,在腰上缠着一圈铁链,在德西修士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和约书亚.洛韦雷在一起。
一见到德西修士,小马丁当然十分高兴他还以为老师不会原谅自己了呢,以至于走出两步后才发现自己将恩主丢在了身后,在他讪讪地又退回到枢机身边后,就连约书亚.洛韦雷都笑了(虽然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是你的老师?”他抬起手,咳嗽了两声:“那么就去吧,”他说:“好好地与你的老师说话虽然你们的想法或许有所不同,但我不希望看到我的麾下有一个不尊敬老师的学生。”
马丁.勒德连忙向他起了誓,说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才去和德西修士说话。
德西修士向小洛韦雷枢机鞠躬,目送着他走入洛韦雷的宅邸。
约书亚.洛韦雷的背影即便混杂在枢机群中,也很容易被辨认出来,因为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又弓着背,缓慢的像是一个已经九十岁的老人。
然后他看了小马丁一会,马丁.勒德的眼睛里全是对洛韦雷的钦慕:“你知道吗?”德西修士说:“上一个这样用苦修与苦鞭来折磨自己的人是哪个吗?”
他没有等马丁回答:“是萨沃纳罗拉。”
马丁.勒德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并不认为,这个被判作异端的邪恶僧侣能够与小洛韦雷枢机相提并论。
“萨沃纳罗拉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德西修士说:“他没有出众的才华,也没有特殊的天赋,面容丑陋,声音嘶哑,他唯一能够吸引教众,说服信徒的只有他的苦修与苦鞭他也确实折服了许多人……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但我是亲眼见过的,孩子,我到佛罗伦萨去,那时候正是他最为显赫的时候佛罗伦萨里的每一个人,从老人到孩子,从贵人到乞丐,从男人到女人,没有一个不为他癫狂的。他手指一指,说,那是个异教的雕像,他们就去把它砸碎;他看向一件袍子,说,那是淫荡的象征,他们就把它投入火中;他说,佩戴珠宝是有罪的,阅读书籍是有罪的,享用美食是有罪的,群众就都把它们丢入阿诺河……最后,哪怕是个人,只要萨沃纳罗拉判他有罪,他就有罪,要被投入监牢,或是处死。
那时候,佛罗伦萨就是他从天上摘到地上的国,而他就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主宰。”
“所以说,他们是不一样的,”马丁.勒德争辩道:“萨沃纳罗拉用这种邪恶的手段来满足个人的**,但约书亚.洛韦雷已经是个枢机了。”
“枢机可不是结局,”德西修士向梵蒂冈宫望去,话中的含义明白不过:“不但是枢机,就算是教宗阁下,也完全不能说抵达了最为辉煌的顶点你记得魔鬼将耶稣基督带到最高的山上,指着山下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说的话吗?”
他上前一步:“魔鬼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马丁.勒德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对你说,”德西修士严厉地道:“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马丁.勒德扭过了头去。
“你知道我们都很难过吗?”德西修士说。
“但是他把我驱逐出去的。”
“因为你愿意为魔鬼做事。”
“但约书亚.洛韦雷枢机并不是魔鬼,”马丁.勒德忍不住争辩道:“他是个虔诚的人,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德西修士悲哀地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你曾推翻了圣桶吗?”他提醒道:“那时你并不认为,人们走入圣门就能洗脱罪孽,满身原罪的人是无法凭借这些外物为自己赎罪的,只能信主,求主来为自己求告,方能解脱那么现在你又为何被这些外物影响了呢,难道这些宣示于人的苦修,苦鞭不也是一种矫饰吗?只不过一个有形,一个无形罢了,你为什么爱这个,却憎恶那个呢?”
“不,这不一样……”
“那就来反驳我!”德西修士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理从来越辩越明,只有虚假的东西才需要遮掩。”
马丁.勒德伤心地鼓起了脸。,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但他也不愿意承认德西修士说的是真话。
他呆了一会,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人,就提起袍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只留下德西修士一个人惊愕地站在原地。
第一百九十二章 毒根
佛罗伦萨城里的内里家族与卡博尼家族听见了美第奇家族在从加底斯到佛罗伦萨的路上遇袭的事情,都不由得震惊了美第奇与弗利女领主的护卫加起来有五十人,而阻截他们的土耳其佣兵则有他们的两倍之多,几乎是一整个雇佣兵团的数量,这绝对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能够给出这笔巨额费用的只有一个家族或是伯爵、侯爵乃至公爵。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幸而弗利母狼的护卫并不是一般的雇佣兵,他们一发现自己正被有意纠缠,就毫不眷恋的转身逃走,土耳其人以为他们也与其他的雇佣兵一般,逃走了就会四散离开,但他们没有,他们分出一些人,去了加底斯,那儿有着美第奇家族自己的军队,加底斯的负责人一听说这件事情,马上就有一百个火绳枪手跟着他们奔向事发处;而更多的人,则凭借着比土耳其佣兵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感谢他们的领主与自己女儿之间异常不睦的关系),从另一条隐秘的路径拼死策马追赶,才总算没让自己的主人连同继承人一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佛罗伦萨郊外的丘陵里。
这次轮到土耳其佣兵们被死死纠缠了,没一会儿,加底斯的火绳枪手就赶到了,战局顿时逆转,他们杀死了大约六十个土耳其佣兵,俘虏了十几个,也被逃走了一些,但这无关紧要,就如卡博尼与内里猜测的那样,这些作为刀剑存在的佣兵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他们交待说,在看到卡特琳娜的护卫时,他们也犹豫过,毕竟开始的时候,雇主只要求他们处死朱利阿诺与小科西莫,甚至连比安卡,都不是那么重要但土耳其雇佣兵又一想,弗利的领主应该也很值钱,而且他们人数占优,所以就动了手。
卡博尼与内里听到这里,对望了一眼他们的敌人差点就得手了。
更让内里的家长,康斯特娜的丈夫,塔纳.内里愤怒的是,那位使者正是内里家族的武技教师,而书信也确实完美地临摹了康斯特娜的笔迹,所以朱利阿诺才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立即回佛罗伦萨,而不是等到明天。这也就是说,内里家族出了叛徒,但还没等他们去捉拿那个武技教师,他就失踪了,几天后,他肿胀的尸首从阿诺河里漂浮了起来。
但无论是朱利阿诺,又或是康斯特娜和她的丈夫塔纳.内里,都没有太多的心思用在这上面了卡特琳娜仍然处于昏迷与高热中。
在这个时代,那处胸口的贯穿伤本应当让弗利的领主,母狼卡特琳娜就此上天堂或是下地狱去,万幸,有着朱利奥.美第奇对自己的血亲的看重,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老宅里,长年驻守着一队可靠的医生,他们按照朱利奥所指导的,小心翼翼地先用酒精擦洗伤口,再用羊肠弦一层层地将肌肉与皮肤缝合起来,在卡特琳娜的前胸后背留下了两道如同蜈蚣爬行的难看痕迹,止住了流血,又近似于奢侈地使用了康斯特娜从自己的嫁妆匣子里取出来的“白色粉末”这种被证明可以治疗上百种疾病,如同天主赐福般的灵药,来确保伤口不会溃烂或是生脓才终于将卡特琳娜从死神的爪子里拉了回来。
但要问起卡特琳娜为什么仍然因为高热而昏迷,他们谁也回答不上来,毕竟在这个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有着极大限制的年代,他们能够放弃灌肠与放血,几乎可以说是生吞活剥地将朱利奥教导的内容在卡特琳娜的身上施行完毕,已经可以说是天主保佑了。
朱利阿诺去了圣母大教堂,在那里连续奉献了三台弥撒,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一回房间,他与比安卡的房间还是又黑又冷,他就知道比安卡还在她母亲的房间里。
“你该休息了。”朱利阿诺说,一边将羊绒斗篷披在比安卡的肩膀上,比安卡原本就身形纤细,几天食不知味下来,更是瘦骨嶙峋,朱利阿诺甚至可以清楚地摸出她肩膀上的骨头形状。
“她还没有醒。”比安卡说。
“也许明天夫人就会醒了,回去,或是在这里睡一会吧,比安卡,你这样折磨自己,她会感到心痛的。”
比安卡没回答,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帷幔中的那个人,在烛光下,卡特琳娜苍白的面孔让她感到陌生,她的母亲,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强壮又彪悍的女人,比起男人也好不逊色,在心肠上,更是可以与那些冷酷的暴君相比她也会如此无力,如此孱弱吗?而且,她的白头发什么时候也那么多了?蓬乱在枕头上,就像是一捧还未经过清洗的羊毛。
“比安卡……”朱利阿诺担心地喊道。
“您说,”比安卡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朱利阿诺愣了愣:“阴谋?……是的,”他磕磕绊绊地说:“大概是有吧,姐姐和她的丈夫,还有卡博尼家族都在紧密地追查,我想很快就有答案了。”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比安卡指了指床榻上的人:“我的母亲,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朱利阿诺收紧了双眉,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比安卡的肩膀,“你在说什么呢,比安卡,你怎么会那么想?她是你的母亲……”
“十七年前把我丢给一群暴徒的母亲么?”
“比安卡!”朱利阿诺大声叫道,他知道比安卡受了怎样的苦,也憎恨过她那个无情的母亲,但卡特琳娜舍出自己的性命,救了比安卡与小科西莫,这也是真的,单就这点,他就不能继续纵容比安卡说下去。
“你真的应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比安卡,你已经在这张椅子上坐了三天两晚了,你累了,所以才会生出奇怪的念头来……”
“我没有,朱利,这一定是个阴谋……”母狼的女儿紧紧地捉住了丈夫的手,朱利阿诺想要把她拉起来,却险些被她拽倒在地比安卡的力气大得出奇:“这是一个阴谋……”她喃喃道:“不然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该那么做,她应该走开,回到弗利去,她仍然可以有孩子,男孩,女孩,没有什么不能被她舍弃的……她不应该躺在这里,好像随时都会死,我以为……她会……永远这个样子,没有什么能够击败她……因为她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残忍……朱利,她不该在这里……”
“她为什么不该那么做?”朱利阿诺不忍心地说:“她爱你。”
“怎么可能!”比安卡大叫起来,一边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让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的手被椅脚上的金属装饰割破了,血留了出来,她却一点不觉得痛:“她不爱任何人!朱利!她不爱我们,不爱我,她谁也不爱,除了她自己!”
“她变了……比安卡。”朱利阿诺说:“只要是人,总是会改变的她变了,比安卡,你也应该变了,你应该从噩梦里走出来了。”
“我不相信……”
“事实如此,她救了你和小科西莫的命。”
“我不会原谅她的……”
“我也不要你原谅。”
朱利阿诺猛地抬起头来:“您醒啦!?”他欢喜地高声道。
“很难不醒,有两个人就在你耳朵边吵吵嚷嚷,大喊大叫,只要不是个聋子,就只能醒了。”卡特琳娜在床榻上转过头,她的面容依然憔悴,声音低沉,但那双在蜡烛的光亮下愈发明亮的眼睛说明她还是那只来自于弗利的凶悍母狼。
“去叫医生来,给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卡特琳娜一醒来,就依照她一贯的风范开始发号施令:“还有,我饿得要命,让他们弄点浓汤过来,要油脂厚厚的那种。”
“你现在应该吃些清淡的呢。”朱利阿诺根本不在意卡特琳娜的态度,她救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算让他到地狱里打水也行啊。
“呸,那些蔬菜果子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兔子。”卡特琳娜如同鹰隼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朱利阿诺悬挂起来的一边胳膊:“你的骨头折了?这样要吃更多一些的肉才行,让他们一起烤几只鸽子上来吧。”
朱利阿诺欢天喜地地出去了,留下母女两人。
“我不后悔,”在可怕的寂静中,卡特琳娜说:“十七年前,把你和你弟弟留给那些暴徒的时候,我没有后悔,现在……也不会。”
“我从不后悔,比安卡。”
如卡特琳娜这样的伤势,是不可能痊愈的,高热褪去之后,她的胸口就如同魔鬼作祟般地鼓起了一块,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而且若是伏在胸口听,就能听到犹如破了的皮鼓嘶嘶作响的声音。
也正因为如此,她得以以苦主的身份,参与到美第奇联盟的秘密会议中去,毕竟将来,小科西莫将要继承的三处领地里,有两处是她的。
“佛罗伦萨中,确实有人开始对美第奇不满了。”内里说。
“大概不只是不满,”卡特琳娜讥讽地道:“土耳其人的价钱可不便宜,而且还是一整个雇佣兵队伍。”
“知道是那几个家族吗?”朱利阿诺问道。
内里说了几个家族的名字。
“他们不是一直在与我们合作吗?”朱利阿诺疑惑地道:“他们不满什么?”
“钱。”卡博尼说:“从去年起,就有人抱怨他们用在提取羊毛脂上的药水花费了太多的钱。”
“但这不是他们应当付的么?”朱利阿诺不明白
“他们认为,”内里说:“当初朱利奥.美第奇提出羊绒与羊毛脂,就是为了偿还皮埃罗.美第奇为了私欲出卖了佛罗伦萨的债务,既然如此,药水也是羊毛脂买卖的一部分,本应不要任何费用才对。”
“贪婪永无止境。”卡特琳娜说。
“问题是,”康斯特娜冷冷地说:“他们难道就不畏惧美第奇家族的报复么?”
“还有那些药水。”内里补充。
“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自己有依仗,不但有依仗,他们也不在乎被断绝药水的来源……他们可能已经弄到配方了。”卡博尼推测道.
“朱利奥和我说过,药水的配方在皮克罗米尼宫,配制药水的也是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修士这是个坏消息。”康斯特娜说。
“对于佛罗伦萨人,这些够了,但对于那位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大人,不够,远远不够,”卡特琳娜轻声说:“我想,我的伊莫拉与弗利,才是他最为关切与最为重要的回报。”
“还有加底斯,”卡博尼说:“一万八千个年轻又强壮的人口,近十分之一的陶瓷工匠,五百名火绳枪手,一千五百名士兵几乎等同于一个城市,而那些深井与水渠,也几乎让那里变作一个新的迦南了。”
“以上都是原因。”约书亚冷漠地说道。
他向自己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尖锐的一笑。
“但最重要的,还是我想看看,佛罗伦萨的美第奇们,在朱利奥.美第奇的心中究竟占据了多少分量。”
第一百九十三章 枝蔓(两更合一)
“我听说你设法说服了一个原本在为朱利奥.美第奇工作的年轻人。m.www.uu234.net”大洛韦雷枢机问道:“怎样,他是否给你带来了什么有用的讯息?”
“原本是有的,”约书亚说:“可惜的是,他太冲动了,没几天就露出了行迹,美第奇就把他驱逐出去了。”他微微一笑:“看来朱利奥也从博尔吉亚那儿汲取了不少教训。”
“那么现在呢?”
“他正在为我工作,”约书亚说:“虽然有些年轻人的鲁莽,却是一柄非常便利的工具。”
“我知道你招募了不少教士,但你要小心,”大洛韦雷枢机不安地扭动嘴唇:“别忘记我们的最终标的,改革只是达成它的手段,别本末倒置了。”
“怎么会呢,父亲,”约书亚平和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我听说,已经有好几位枢机说,你麾下的那些教士给罗马的人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说困扰也未必太过轻描淡写了。”约书亚说:“你要看看裁判所的记录吗?”
“也就是说你做了更多的事。”
“不如此,他们又如何愿意俯首称臣呢?”约书亚说:“他们是永不餮足的恶兽,而洛韦雷家族已不如西克斯图斯四世,您的叔叔在位那样权势熏天,财运亨通我们拿不出能够满足他们胃口的钱财或领地,只能另辟蹊径。”
“你在威胁整个枢机团。”
“怎么可能?”约书亚否认道,“我可从未想过要与整个枢机团对抗,对抗他们的另有他人。毕竟他们还那么年轻,又是那样的正直,满心热诚,总会有不慎跨越了界线,违逆了规则的时候……当然,等到他们为我们拿到了我们需要的东西,失去存在的价值之后‘罗马的人们’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到时,我们再设法让出一些利益或是权柄,想来就能平息枢机们的怒火了。”
大洛韦雷枢机没有说话,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但约书亚说的也对,洛韦雷家族已经大不如前,至少在一两年内,他们拿不出贿赂选票的钱。更令他生气的是,威斯尼人宣称要与葡萄牙人作战,实则对罗马涅地区虎视眈眈凯撒.博尔吉亚,罗马涅公爵死去之后,他的大部分领地都被原主取回,但还有一些零星的小块地区尤其是卡梅里诺,大洛韦雷枢机侄子的领地正在佩萨罗与卡梅里诺之间,而在凯撒征服罗马涅的行动中,在大洛韦雷枢机的警告下,这位领主连抵抗的**都没有,就携带着钱财与家眷逃走了。
等凯撒死了,洛韦雷又回到了塞尼加尼亚,不仅如此,他还设法收买了驻守在塞尼加尼亚,原本属于博尔吉亚的雇佣兵队长,武力征服了卡梅里诺,将两处城市并做一处,并对佩萨罗造成了威胁大洛韦雷枢机当然是支持他的,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威斯尼人就发动了对佩萨罗的战争,那位倒霉的佩萨罗公爵,乔瓦尼.斯福尔扎又不得不再次从敌人的炮火下逃走。
而且威尼斯人还不止于此,仿佛要挽回在土耳其奥斯曼人那儿丢掉的领地与荣耀,他们又对费拉拉以及乌尔比诺(大洛韦雷枢机意欲图谋的又一处领地)展开了一系列布置上次这么做的还是博尔吉亚。这下子,可激怒了大洛韦雷枢机,别忘记,他才是那个不惜一切也要入主梵蒂冈宫继而做出一番伟业的人,虽然因为博尔吉亚的阴谋,他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夙愿,但这也意味着,他对于权利的执着变得更为疯狂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人能够持有对整个意大利的野心,那么只能是洛韦雷。
“等到……”他想,他会让这些卑劣的威尼斯人付出代价的。但他们还要等多久呢?大洛韦雷枢机在心中计算着,他的岁数要比庇护三世小,但也不是个年轻人了,又因为受过重伤的关系,回到罗马后,他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他满心矛盾,一来担心约书亚的改革最终还是会影响到枢机团对洛韦雷们的看法,甚至激起他们的敌意;二来又希望那些借着改革之名的行为能够尽快地为洛韦雷家族聚敛钱财与权力,这样他才能尽快地结束这危险的一切,引导圣廷、罗马、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踏上辉煌的征途。
“天主啊,请保佑您的牧者,保佑您的战士吧。”大洛韦雷枢机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喃喃道,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却对窗外啐了一口。
约书亚.洛韦雷在他离开后,走向窗前往下看,他看见了马丁.勒德与几个审判员正在街道上走着,瞥见了那条铁链的人们纷纷避让、行礼,他们倒是十分谦卑地鞠身还礼,可惜的是他们并未察觉那些隐藏在平和表面下隐约的恐惧与厌恶约书亚只觉得有趣,当然,他知道,庇护三世想要改革,却只愿意让他去做刀锋,他的身份,事实上与这些年轻教士是没有任何区别。
但不到最后,谁能知晓结果呢。
小洛韦雷枢机拾起挂在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嘴边吻了吻,也许是吸入了黄昏时分潮湿空气的缘故,他又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事实上,医生也警告过他,继续少眠、禁食与打苦鞭下去,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但他必须拥有如同朱利奥.美第奇一般的巨大声望,才能将罗马人的爱戴从他那里转移到自己身上来,而在短时间内,也只有苦修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提起袍子,检查自己捆绑在大腿外侧的铁片,这只铁片在他每走一步的时候,都会戳刺他的皮肤,让他流血。
约书亚取出藏在匣子里的白色药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倒了一点,他不畏惧痛苦,却不想病倒或是死亡至少在他达成愿望之前不能。在收起瓶子的时候,他不由得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个还是皮克罗米尼为了令他能够取信于亚历山大六世而交给他的,但那位严苛的老人或许不知道,他从他们那里学到的东西还有很多。
朱利奥.美第奇收起了信。
使者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从外表上,这位枢机没有泄露出有关于内心的丝毫蛛丝马迹。但不用看,不用猜测也能知道,美第奇家族在罗马的第二位枢机,也是最为权高位重的红袍主教,心中一定已经怒火熊熊,毕竟在此时,人们对于家族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友情,爱情与亲情,而且人们都知道,这位枢机不但用羊绒与羊毛脂这两种珍贵的换来了佛罗伦萨对美第奇的原宥,还在他同胞宫的姐姐康斯特娜.美第奇出嫁的时候,陪送了一份如何制作玻璃镜子的秘方在她的嫁妆里。
这份秘方造出来的镜子,要比威尼斯人造出的镜子,更大,更明亮,更清晰,即便有法国人也造出了同样的货物,它仍然给内里家族增加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而且这笔收入最少还能够延续二十年之久。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体现出这对姐弟的亲爱之情了。
在这场可怕的灾祸里,没有出现死者,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幸运的了,但朱利奥的心中,除了愤怒之外,也涌起了同样深重的疲倦与憎恶……对于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这个时代。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里面正有一头巨大的野兽在咆哮着要撕开他坚守的东西冲出来就连皮克罗米尼也不知道,他的心中,藏着多少能够令人喜乐的玛那,就藏着多少能够令人绝望的毒虫。
博尔吉亚,洛韦雷,枢机团,甚至于整个罗马,意大利,又或是被欧罗巴视作大敌的土耳其奥斯曼……只要他掀开了那只匣子的一条小缝,就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此哀嚎着死去。
火药,洪水,蝗虫,瘟疫……尤其是最后一种,就算是将军,国王与教皇,也未必能够逃过一死。
“咔。”
使者转头望去,奇怪有什么人能够不经通报,就擅自闯入了枢机的房间他先是看见了一撮卷曲的黑毛,然后是光洁的额头,碧绿色,圆溜溜的眼睛。
小科西莫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伯父”,出于孩子的敏感,他能够觉察到朱利奥.美第奇的身上缭绕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但这种气氛,在朱利奥抬起手,向他微笑招手的时候就消失了,他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将自己投入到朱利奥的怀里。
“继续说吧。”朱利奥随手将羊皮纸放在身前的小桌上,向使者点了点头,双手提起小科西莫,把他放在自己怀里,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上面。
使者怔了一下,“是的,殿下,”他说:“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家族……”他说了那几个家族的姓氏,“他们都拒绝继续购买您们的药水了,但羊毛脂确实还在产出。”
“嗯,”朱利奥说:“我已经知道了,告诉我的姐姐,让他放心,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偷走配方的人是谁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使者说:“药水的价值还在其次,我们担心的是您的安危,这是个危险又陌生的敌人……我们暂时还无法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危险确实,但陌生可就未必。”朱利奥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使者只得将自己的疑问按捺下去。“这几个家族中,没有皮鲁齐,也没有索德里尼吗?”
“没有。”使者迟疑了一下:“您要注意他们吗?”
“注意索德里尼家族。”朱利奥说:“他们之前为索德里尼枢机谋求了佛罗伦萨大主教的位置,但教宗阁下否决了,他决定让乔去做佛罗伦萨大主教的位置。”
使者的脸上露出了侥幸的神情。
“还有的就是,”使者接着说道:“弗利的卡特琳娜夫人,想让您的弟媳比安卡和她一起回到弗利去。”
“既然小科西莫在这里,”朱利奥说:“显然她已经被说服了。”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是此时女性中,难得不爱乘坐车桥或是马车的罕有人物,如果不是与亲人或是情人在一起,她宁愿跨上高大的阿拉伯马,与她的护卫一起奔驰在山林荒野间,但现在,或许以后,她都必须放弃这个嗜好了。医生说,她的肺部被贯穿过,而他们并没有办法确定它是否已经自行愈合了,所以哪怕不做剧烈的运动,她的呼吸都会变得困难更不必说骑马、比武等等了卡特琳娜起初并不甘心,但自从解开绷带,看到那处可怕的,会随着呼吸起伏的凸起后,她就不得不认了命。
“如果我能够有个如同埃奇奥一般的儿子,”卡特琳娜毫不讳言地说:“我就根本不必在意这个了我宁可骑在马上走坟墓里去,也不乘这个软绵绵的玩意儿。”
“请安静些吧。”比安卡说,自从和母亲同处在一个车桥里后,她就一直看着窗外,现在也不由得拧过头来怼上自己的母亲:“您以为您还是那么健壮吗?”
“至少比你强,就算是现在的我,”卡特琳娜反唇相讥:“现在你能挥动几磅的剑?一磅,还是两磅?你是不是和小科西莫拉过手指,发誓要在他回来后和他一起练习剑术?长剑的重量在三磅左右,一手半剑则重四磅半,你是打算提着剑走两步就算比试过了?”
“我会做到的!”比安卡怒气冲冲地喊道。
卡特琳娜撇嘴,在又一次将自己的女儿气得说不出来后,即便负了伤,依然战斗力十足的弗利母狼愉快地哼起了歌儿,过了一会,她又说:“我现在倒是要感谢罗马的那位大人了有他指导与养育小科西莫,我就放心多了。”
“我本该陪他去的。”比安卡说。
“那位大人可不会高兴看到你。”卡特琳娜悠哉地说:“他确实需要一个爱他孩子的母亲,但绝对不会需要一个溺爱他的人。”
比安卡又把头拧了回去。
“你可以回去,”卡特琳娜说:“加底斯多好啊,我也喜欢加底斯,空气中弥漫着花朵与麦草的芳香,食物新鲜,美味,有温暖的浴水,殷勤的仆从,身边簇拥着朋友与亲眷,你的丈夫又是那样的和气与宽容我并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但你要是回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比安卡沉默了很久:“我会和您一起去弗利的。”
弗利母狼睁开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后不禁拍打着身侧的软枕大笑起来:“哦,”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爱的女儿,难道你还在以为,我命令你陪我回弗利,是因为我畏惧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所以需要一个亲人陪伴在身边吗?不,亲爱的,你真的没能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在祈求你的宽恕,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寻求任何一个人的原谅我是在说,一旦你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迎接你的未必是我,可能是……好吧,随便什么人因为我死了,而您不在我身边,就算你是我法定的继承人,也不会有人为你送信,恭恭敬敬地等着你回来?
觊觎伊莫拉与弗利的可不止是那些袭击了我们的人,我身边的那些雇佣兵们,我的私生子,还有伊莫拉与弗利的大臣,法恩扎与乌尔比诺,林林总总,就像是一群围绕着鲜美肉饵的狼,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他们就会猛地扑过来,从我身上撕下肉来。”
“所以,”卡特琳娜说:“你并没有什么可委屈的,比安卡。你若是真爱那个孩子,你现在应该准备豁出命去你得比我更残忍,更无情,才能保住他的领地,还有他的性命比安卡,你现在离开,去罗马,或许可以在那位大人的庇护下,与小科西莫快快乐乐地,平平安安地度过好几年,但这样,小科西莫就永远别想继承伊莫拉以及弗利了,而且每个得到伊莫拉与弗利的人都会想法设法地除掉他,因为他随时都能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要知道,法国的路易十二,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谋取米兰,就因为他正是维斯孔蒂的孙子。
明白了吗?你不但要继承伊莫拉与弗利,你还要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任何人都不敢将他们的视线放在你的崽子身上比安卡……你一直认为,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好吧,现在一个机会正摆在你的面前。”
卡特琳娜一拍手:“看你的了!”
而此时的比安卡,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手紧紧地攫住了车桥的扶栏,似乎要借此将自己内心的恐惧驱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更胜于往日的一场噩梦。
但又是她必须面对的一场挑战。
小科西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处在怎样的纠葛中,罗马让他感到陌生,但在生身父亲身边,他并不害怕,就是有点讨厌我们的教宗阁下,因为他一见小科西莫蜷在朱利奥的怀里,就会把他赶走嘘嘘,嘘嘘的,像是在赶一头小猪小科西莫可以向圣母发誓,他一点也不重,就是有点“膨胀。”
“看,”朱利奥与有荣焉:“小科西莫已经掌握了一百个拉丁文单词了。”
庇护三世嗤笑了一声:“你六岁的时候就能用拉丁文背诵整本圣经了。”
朱利奥叹口气,默默地向小科西莫道了声歉拉丁文是他“早已”掌握的东西,之所以到六岁才能背诵圣经,是因为他那时候才能流利的说完一大段话幼儿的发声器官毕竟是有限制的。
“那么你准备怎么给小科西莫上课?”庇护三世觉得,他还是可以在课程的安排上略微指导一下朱利奥的,听说棍棒课程朱利奥学的不怎么样,他深表遗憾。
“我不准备只为他一人上课。”朱利奥说,“太引人注目了,我想开设一个仅针对开蒙孩童的学校,”他瞥了庇护三世一眼:“不用棍棒和戒尺的那种。”
庇护三世严肃地说:“那会是个地狱。”
“就算是吧,”朱利奥说:“但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那么你在裁判所的职位呢?”
“大洛韦雷枢机大概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朱利奥微笑着说:“他向您寻求公正,所以小洛韦雷枢机和我做了一样的工,但现在,小洛韦雷枢机在教会法上与我有了许多争执而枢机团显然觉得,我的解释才是比较正确的。”
“所以他很快就会来要求我把你调走。”庇护三世说:“但他准备怎么说服我呢?”
“他要说服的不是您,是我。”朱利奥说:“加底斯发生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就是一次打击,没有成功,就是一次威胁。”
“那么就如他所愿吧。”庇护三世说。
朱利奥.美第奇枢机将要离开法理部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对于那些被约书亚.洛韦雷拔擢起来的,尤其是非罗马人的审判员们当然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他们原本只是过于单纯的思想,在小洛韦雷枢机的影响下,变得固执而偏激,容不下一点偏离轨道的意向虽然他们没有资格参加到枢机们的秘密会议中,却是第一个知道法令是否已被“正确地”修正的人,对于朱利奥.美第奇枢机,他们几乎不抱好感,因为他虽然年轻,却已经失却了应有的勇气与锋芒,只懂得趋炎附势,谄媚逢迎,令他们深感羞耻。
但审判员中,也同样有朱利奥.美第奇的支持者,结果在一次激烈的辩论中,他们相互殴打起来,导致两个人残疾,更多人受了伤。
马丁.勒德也是其中的一个,他不是美第奇的支持者,但他也认为,美第奇没有那样无耻下作当他回到房间,拿药水(还是德西修士给他的)擦了伤口,又被命令接受五下鞭打的惩罚时,他的心不由得轻微地动摇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不再记得任何事情了,裁判所里的鞭子可不是德西修士的黑铁戒尺,后者看似可怕,但施刑人却心怀仁慈,前者呢,本身的冷硬可能还无法与施刑人的心肠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