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公牛的终局(完)
凯撒从不知道,即便在武技上,朱利奥.美第奇也是一个如此棘手的敌人他对朱利奥的印象,几乎都停留在他温柔的笑容与和善的性格上,相比起博尔吉亚的凶狠好斗,除了对上路易吉的那次,朱利奥似乎从未与任何人发生争执或是殴斗也许这正是卢克莱西亚喜欢他,而凯撒对他总有些蔑视的缘故。www.uu234.netwww.uu234.net
哪怕朱利奥曾经把他从数以万计的敌人中毫发无伤地带出,又或是在两场战役中取得了显赫的战绩,以及贡萨洛将军的赞赏,凯撒也一直认为,前者要归功于朱利奥出乎意料的计谋,而后者要归功于火枪与粗心的敕令骑士而在布雷斯特的失利,他也只归咎于善心夫人的突然出现,他从不认为朱利奥是个勇武的人,或者说,他认为朱利奥性情软弱,身手一般。
而此时,他们剑刃交击,就如两只凶狠的野兽咆哮着撕咬在一起,凯撒原本站在上方的台阶上,这对于他是有利的,但他竟然无法抵御的住朱利奥的步步紧逼,博尔吉亚不断地向后退,看不见后方让他不安,他担心自己跌倒,而朱利奥的锋刃会乘机取走他的性命,但他根本无暇转换位置他发出愤怒的尖啸,有圣殿骑士想要冲过来,但都被阿萨辛的刺客们阻拦住了。
“让孩子们自己解决他们的事儿吧!”埃奇奥高呼道,对于这些圣殿骑士,他们毫不留情,他们愿意与博尔吉亚同流合污,手上甚至沾满了同僚的血比起那十二位去了罗得岛的圣殿骑士,他们没有任何值得人们尊敬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凯撒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脚跟落在了台阶的边缘,身体失去平衡,跌倒了与此同时,他丢出了匕首,匕首划过了朱利奥的面颊,却没能延缓他的速度,细窄的银光在凯撒的视野中如同雷霆一般地击落,他抬起自己的长剑,以一个勉强的姿势格挡两柄式样相仿的长剑几乎就要重重地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凯撒突然放弃了自己的武器,他向后躺倒,翻滚,一边用自己的脚尖勾倒了朱利奥,同时,他从身后抽出了一柄单手斧,猛地劈向朱利奥的腿,朱利奥的长剑下撤,及时地挡住了这次攻击,虽然他不得不付出了武器折断的代价。
朱利奥将匕首换到右手,他们再次在台阶上对峙起来,只是这次占据上风的显然是凯撒,他的单手斧要比匕首更长,更沉重,但朱利奥的动作如同扑击的鹰隼一般敏捷,脚步更是轻盈的如同微风一般,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都会成为他发起攻击的预兆几次之后,博尔吉亚变得急躁起来,他似乎再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朱利奥侧身让过单手斧的锋刃,它距离他只有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掀起的风都让他觉得疼痛,但他也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张开手掌,弹出袖剑,刺向了凯撒失去保护的肋下,但它回馈的触感告诉他,袖剑刺入的不是人类的躯体,而是另外一种或许比链甲还要更为细密坚硬的东西,尖锐的袖剑被锁住了凯撒猛地抽回手臂,紧紧地握住和扭动朱利奥的腕部,把他摔倒在地上,紧接着跟上的一脚,更是将朱利奥手中的匕首踢了出去。
“阿萨辛的老把戏,嗯?”他轻蔑地评价道,挥下了致命的一斧。
但让他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朱利奥抬起了左手,卡在指根的两枚戒指在古怪的手势下拉紧了弓弦,随着手指再度放松,一枚短短的弩箭直中凯撒。博尔吉亚的咽喉。
斧头从空中掉落,朱利奥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最后一击。
凯撒.博尔吉亚倒在地上,他拔出了弩箭,但无济于事,珍贵的空气与血正从伤口大量的涌出,但一时他还不会死。
朱利奥抽出一柄让凯撒感到熟悉的细剑,跪在他身边:“别了,凯撒。”他说。
细剑刺入凯撒胸膛的时候,他才想起,当初,朱利奥也曾如现在这样,将细剑刺入路易吉.博尔吉亚的躯体。
1503年的10月,是卢克莱西亚在费拉拉度过的第二年,与人们的想象不同,她就如一个真正的孀妇那样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经常穿着白色或是深色的衣服,也很少跳舞与参加狩猎,唯一能够见到她抛洒金杜卡特的时候,大概只有施舍穷人或是奉献弥撒的时候,这让人们在惊讶之余,也有少许歉疚,就连起初最为敌视他的曼图亚侯爵夫人,也不得不说,她并不是一个非常坏的人。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死讯从罗马传来的时候,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是悲恸的,但似乎早有预料,她换上了黑色的衣服,取下了所有的珠宝,戴上了面纱,终日跪在圣像前面,为自己的父亲祈祷。
费拉拉公爵对亚历山大六世的死亡并不感到遗憾,他甚至还有些安心,毕竟之前罗马涅公爵对费拉拉的威胁实在是非常大。不过他现在担心的是他的儿子对卢克莱西亚的感情,他从未想到过,他放浪不羁的儿子真的会爱上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姓氏还是博尔吉亚。
“你真的要向朱利奥.美第奇发出邀请吗?”费拉拉公爵忧心忡忡地问道。
“为什么不,对他来说,枢机主教的头衔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他的长子轻佻地说:“而且,据说他对火炮也很有研究,我正想要和这么一个人仔细谈谈。”
“是你,还是你的妻子?”费拉拉公爵严肃地说,“你知道,人们都传说,他和卢克拉西亚曾经有过一段秘密婚姻。”
“按照人们的说法,圣彼得广场的圣人雕像都曾经与卢克莱西亚有过暧昧。”第二个阿方索无所谓地说:“卢克莱西亚只是想要见他一面而已。”
“希望真如你所说。”费拉拉公爵叹息道:“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阿方索,你与卢克莱西亚,是不是还未真的同房?”
“暂时没有。”
“很好,”费拉拉公爵说:“你还没有继承人,若是她为你生了孩子,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是的,父亲。”阿方索在心里说,但如果她愿意,我们会有一个或是更多儿子的。
朱利奥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卢克莱西亚了。
他们在费拉拉公爵府的一处小厅里见面,卢克莱西亚坐在一张镀金的小桌边,桌上摆着蜜渍的桃子与葡萄酒。
“卢克莱西亚,”朱利奥轻声说:“凯撒死了。”
卢克莱西亚没有说话,但她的泪水就如凝结在瓷像上的水滴一般滑落下来。
“我知道了。”她说。
过了一会,她端起银壶,为朱利奥倒了一杯葡萄酒:“喝些酒吧。”
朱利奥摇摇头。
“那么吃些蜜渍的桃子吧。”
朱利奥还是摇摇头。
“我听说,”卢克莱西亚说:“罗马人若是到了仇敌的家中,是不会喝一口水,吃一口东西的,因为他不愿受敌人的恩惠,哪怕只有一点,朱利奥,我们是仇人了么?”
她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她又问:“我可以吻吻你的手吗?”
“不。”朱利奥温柔地拒绝道。
“那么可以让我吻吻你的嘴唇吗?”
“不。”
“您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我要走了,卢克莱西亚。”
朱利奥说,他站了起来,转身走出小厅。
费拉拉公爵的长子阿方索与朱利奥擦身而过,他们的影子还在相互交错,朱利奥就听见了他的惊呼声。
阿方索奔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卢克莱西亚抱起来,他的妻子嘴唇乌黑,从耳朵和嘴里流出血来。
她像是想要努力说些什么,但阿方索几乎无法捕捉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单词。
除了……“燕子”。
……
可怜的小燕子却一天比一天地更觉得冷了,可是他仍然不肯离开王子,他太爱王子了。他只有趁着面包师不注意的时候,在面包店门口啄一点面包屑吃,而且拍着翅膀来取暖。
但是最后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就只有一点气力,够他再飞到王子的肩上去一趟。“亲爱的王子,再见吧!”他喃喃地说,“你肯让我亲你的手吗?”
“小燕子,我很高兴你到底要到埃及去了,”王子说,“你在这儿住得太久了,不过你应该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现在不是到埃及去,”燕子说。“我是到死之家去的。听说死是睡的兄弟,不是吗?”
他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跌在王子的脚下,死了。
……
《快乐王子》,王尔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庇护三世万岁!
便是对博尔吉亚家族深深忌惮着的费拉拉公爵,也对卢克.博尔吉亚的死亡表现出了一定的哀悼之情,不过除了他的长子阿方索外,从他到埃斯特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对卢克选择这样的结束方式感到安心与宽慰。m.www.uu234.net
卢克对自己的死亡显然抱持着一个非常冷静的态度阿方索.埃斯特之所以匆匆赶来,就是觉察到了不好的兆头卢克莱西亚的侍女急匆匆地来找他,说,女主人的猫不知为何,死在了它的小窝里。对于那只叫做朱利奥的猫,阿方索不止一次地在卢克身边见到过,那是一只异常肥壮的灰黑条纹大猫,并且有着人类的名字,以及,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它也有着人类的智慧它是能够听得懂卢克说话的,虽然已经年迈,却还能给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诋毁它或是它主人的家伙一顿教训像是打翻他们的餐盘啦,在他们的帽子里便溺啦,或是拉坏他们的衣服花边。而卢克就像是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爱着它,她有时会分享自己的食物给那只猫,要么就是自己的床榻。
要说公爵的长子不会因此嫉妒,那是在骗人,但发自内心地说,与其说他是爱上了卢克,倒不如他是在欣赏如同卢克这样有着自我思想与涵养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贵人还是贫民,最多的就是愚昧的人,包括他的妹妹曼图亚侯爵夫人,人们传说他放浪荒唐,但他们又怎么知道他根本不屑与这些蠢货交际?
但在他出于好奇与怀疑,去设法对那位从未谋面的爱情之敌做了一番调查后,阿方索.埃斯特发现,他愿意与之往来的人或许又多了一个,尤其是,这位大主教似乎也对火绳枪与火炮有着超越常人的认识,更是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人们都说,让妻子与她曾经的爱人见面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事情,但阿方索并不这么认为,无论是卢克,还是那位美第奇,据他的了解,都不会是那种性情卑劣、道德败坏的人。
但他没能想到的是,卢克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选择朱利奥.美第奇。
她投入了死亡的怀抱。
看到那只因为吃了有毒的鱼肉而齿间渗血死去的大猫,阿方索.埃斯特立即跑去找卢克,但已经迟了。后来他在整理卢克遗物的时候,从她的珠宝匣子里找出了她对她持有资产的所有安排在前往费拉拉之前,她就设法从亚历山大六世那里取得了勒皮与斯波莱特那片土地的地契,并且将其转给自己的弟弟艾弗里;价值三十万左右的嫁妆,全部留给她的丈夫阿方索.埃斯特;还有她累年的积蓄与珠宝五万金杜卡特,用于遣散服侍她的西班牙仆人与侍女;珠宝分作四份,一份馈赠于自己的母亲,一份馈赠于亚历山大六世的情人茱莉亚,一份则赠给胡安的妻子玛利亚,还有三座葡萄园与一座矿山赠给她与胡安的孩子。
所有费拉拉人赠送给她的礼物,全都可以自行取回,也可以在她留下的四分之一的珠宝中随意挑选一只作为回报。
若有剩余,就在即将到来的将临期主日换做面包,分散给费拉拉的穷人们。
她所有的艺术品,绘画、雕像、圣物等等,全都奉献给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至于他们要如何安排,全都随他们的意。
在文件的最后,她虔诚地向天主祈祷,忏悔自己的过错,恳求宽恕也因为有着这段文字,埃斯特的人们才能在擦净她的面容后,以暴病的名义将她下葬,在她下葬的当日,许多人都来为她送了行。
而在此之前,阿方索.埃斯特让朱利奥.美第奇悄悄地从卢克的珠宝里取走一件作为纪念,但被他拒绝了。
“我知道您不会为她送行。”公爵的长子苦涩地微笑了一下:“但您甚至不愿再记得她么?虽然她确实做出了不可宽恕的事情……”
“不,不是那个原因,”朱利奥平静地说:“她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纪念。”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从公爵府的高处俯瞰,能够看到披着白色斗篷,身着黑色常服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朱利奥回到罗马的时机异常及时,因为就在他踏入皮克罗米尼宫的第二天,枢机主教们就已到齐,他们缓步迈入了举行秘密会议的西斯廷教堂,工匠们立即忙碌着用砖石封住可能用于私下交通的大门,窗户,那些尊贵的教廷亲王,将会在教堂特意为他们间隔出来的小房间里痛苦地饮食起居,直到他们选出新的教皇为止。
罗马人在圣彼得教堂上聚集,满怀焦灼的等待,虽然他们也知道教皇不可能在一两天里就被推举出来,但在亚历山大六世去世的第二天,他的大印章与戒指就当着诸多枢机主教的面被焚毁,也就是说,在新的教皇被选出前,枢机主教们将会担负起教廷与罗马城的一切政务,但就如之前的每次选举那样,真正关切罗马民众的枢机主教少之又少,他们多半都在忙着贿赂与被贿赂,威胁与被威胁,还有的就是相互交易显而易见的,罗马城即将迎来又一场混乱。
而想要借着这场混乱牟利的人并不少,法国人,西班牙人,还有意大利人那些奥尔西尼家族的人,他们曾经鼓动民众冲击梵蒂冈宫与圣天使堡,除了赶走了凯撒.博尔吉亚之外,他们也掠走了所有凯撒尚未带走的资产,据说他们连圣人画像上的金粉颜料都刮下来了。而在教皇被选举出来的几十天里(天主保佑如果能),罗马城将会不再受到法律与秩序的保护,他们对那些尚有几分资产的人家愈发虎视眈眈,在枢机主教们还未进入西斯廷前,这些暴徒就已经买通了仆役,窥到了路径,只等着夜幕降临就要开始胡作非为。
但这次,罗马的民众惊讶地发现,有大约三百名衣着华丽的瑞士雇佣兵出现在了罗马的街头,他们扛着长戟,长矛,腰带上佩着短剑与十字弓,披挂着银灰色的半身板甲,头盔上插着鲜红色的羽毛,而身下是黄黑色条纹的裂缝长裤与同色的长靴,他们从梵蒂冈宫周边开始,五人一组,由两名骑着高壮骏马的火绳枪手带领,沿着街道一路巡查过去。
他们就像是强劲的水流,冲刷着罗马城中的每一条街道,虽然不免遇见顽固的污垢,但他们都谨慎地保持着能够尽快相互支援的距离,在火绳枪手的嘴里,还咬着一枚短笛,它的声音并不能说动听,但极其尖锐高亢一遇见棘手的敌人,他们就会聚拢在一起,直到盗匪被击溃为止。
这让许多恶人的心思化作了泡影,他们在咬牙切齿地诅咒这些士兵的时候,也不免去打听是什么人在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但他们知道,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一个弟子招募了这些瑞士人与火绳枪手,让他们来维护教皇选举期间罗马城的安宁时,不由得目瞪口呆,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设法让你的老师登上教皇的宝座吗?招募这些士兵,还有装备他们的费用,大概足以让一个枢机投出他宝贵的一票了吧,怎么可以浪费在这里?
不要说他们,就连那些被保护的人也不敢相信,他们还以为,这些士兵的主人,很快就会来向他们勒索钱财,但他们等了一晚又一晚,什么也没等到。终于有无法忍耐的人,带着葡萄酒与金杜卡特去向那些士兵探问究竟士兵们倒没隐瞒,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他们很快就得到了那位善人的名字,于是他们就不由得在房间里祈祷说:“让这位仁慈的皮克罗米尼成为我们的教皇吧。”
也许正是有这些数以万计的民众真诚而又虔诚的祈求,大约五十天后,西斯廷教堂的烟囱冒出了白烟,广场上吹起了喇叭,写着新教皇名字的小纸片到处乱飞,结果正如人们所期望的弗朗切斯科.托德希尼.皮克罗米尼当选为新教皇,他选择的尊号与他舅舅的相同,也是庇护,人称庇护三世。
之后是无比冗长的加冕仪式,在解去枢机的红色法衣,换上“洁白基督服”后,庇护三世还要在圣彼得大教堂从枢机主教领班这里接过三重冕、十字架与钥匙,还有权利斗篷,之后,他要在一顶金色华盖下,骑着白色的骏马,在民众的夹道欢呼中,从圣彼得大教堂,前往拉特兰宫的圣乔凡尼教堂,在那里还有一个漫长繁琐的仪式等着他,全部完成后,他才算是真正登上了教皇的宝座。
“那两位为我们的新教皇捧着熏香的年轻人是谁啊?”每个有幸目睹这一过程的罗马人都不由得在心中,或是在口中问道。
他们一个发色如同深夜,眼睛如同琥珀,一个发色犹如黄金,眼睛犹如蓝宝,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年纪,嘴角含笑,眼睛明亮,望向庇护三世的眼睛中满是孺慕,而庇护三世在为人们祈福的时候,也会偶尔转过头去看一看他们犹如一位凯旋的君王,注视着自己的继承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博尔吉亚的最后一人
教皇选举后的一系列繁杂事务不必再提,让枢机主教们略感宽慰的是,新的教皇庇护三世没有再如同之前的那几位一样,一旦当选就迫不及待地显露出丑陋的真实面孔或者说,皮克罗米尼的真实面孔就是他的古怪又严苛的性情,但万幸的是,他没有公开的私生子,虽然有两个心爱的弟子,却也没有过于迫不及待地授予与他们的资历与年龄不符的权力与职务当然,其中一个已经是枢机了,这也让一些人在心里嘀咕不止,毕竟那顶红帽正是从声名狼藉的亚历山大六世那儿获得的,他甚至是亚历山大六世离开人世前任命的最后一个枢机,这也让约书亚.洛韦雷的红色法衣上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对此,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也无话可说,毕竟那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做着两手打算,他现在感到懊悔,除了那五万枚金杜卡特之外,大概就是约书亚枢机身份上令人诟病的部分了虽然枢机们的位置几乎都是这么来的,但比起庇护三世因为导师与弟子的身份,亲自授予枢机职务,从亚历山大六世这里得来的,就不免没有那么光彩与正当了。
就像是庇护三世那位黑发的弟子,来自于美第奇家族的朱利奥,卢卡大主教,人们都知道,他成为枢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这位新教皇别太过心急,毒死一两个枢机让自己的弟子上位,他们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说起来,他们的新宗座,在读大学的时候,似乎还有个“男巫”的称号……
唯一始终心怀不甘的,大概只有法国的枢机主教,鲁昂总主教乔治.德.昂布瓦兹,他知道自己胜利的希望非常渺茫,但还是不惜一切地尝试了一次,他设法拉拢了博尔吉亚们与几个贪婪的枢机,但因为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二,正因为那不勒斯的瓜分事宜与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与他身后的两位君主争的不可开交,西班牙人绝对不会支持他,意大利人呢,他们固然不会喜欢西班牙人,但难道还会喜欢法国人吗?
枢机主教们一次次地在鎏金的圣杯中投入选票,看上去各有胜负,但他们的心中都很明白那些发誓要支持昂布瓦兹枢机的人最后也改变了想法,正确点说,他们就没改变过他们最初的打算,不过是想要博得利益的最大化罢了。而且就算是皮克罗米尼枢机需要与昂布瓦兹枢机以资产争夺胜利,昂布瓦兹也不可能获胜。
虽然这位鲁昂总主教是法王的密友,但在支持路易十二征战意大利的时候,作为狂热支持者的他就舍出了不少资产,连同在火炮上与无耻的斯福尔扎打成了拉锯战的路易十二,他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教皇选举时就不由得有些捉襟见肘;相对皮克罗米尼枢机,他的家族原本就有着丰厚的累积,等到朱利奥.美第奇开始大胆地将他的奇妙想法化作现实后,他们更是凭借着这些大赚特赚,若说现在的皮克罗米尼有什么需要担忧的,绝对不是钱财。
尘埃落定,乔治.德.昂布瓦兹也不得不咽下这枚苦果,他还要设法取得庇护三世的信任,因为法国在与西班牙的那不勒斯战争中,情势相当不妙,路易十二亟需一个能够站在法国立场上说话的教皇在法王的再三催促下,这位枢机几乎可说是迫不及待地,在仪式结束的当晚就前往梵蒂冈宫请求谒见宗座,可惜的是没有得到允许,他悻悻然走下台阶的时候,却见到另一个戴着面具,裹着斗篷的人正在教士的引领下踏入宫室。
“那是谁?”他一边悄声问道,一边抹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放在对方的手里。
“我也不是很清楚,”教士满意地掂掂戒指的分量,转动着查看红宝石的颜色:“但他来自勒皮城堡。”
艾弗里.博尔吉亚不安地张望着四周,他对于这里是熟悉的,梵蒂冈宫几乎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亚历山大六世是第一个公开承认私生子女的教皇,他是梵蒂冈宫的君主,他们就是王子与公主。但一夕之间,一切都天翻地覆艾弗里是博尔吉亚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却不是最受宠爱与重视的那个,亚历山大六世最初重视他们的异母哥哥,路易吉,之后是凯撒。他最宠爱的是胡安与卢克莱西亚,艾弗里只有在需要联姻的时候才会被他想起来,他也是在母亲身边待的最长时间的一个,这让他的性情变得有些懦弱,就更加不受亚历山大六世的看重了他身边的人也是如此,像是凯撒,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而胡安,更是肆无忌惮地与他的妻子桑夏通奸。
但就他的姐姐卢克莱西亚的话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在他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他的兄长胡安,凯撒,他的姐姐卢克莱西亚相继离开人世之后,他却还能活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如果……他们……拒绝宽恕他,只要把他扔到广场上,高呼一声这里有个博尔吉亚,那些久受博尔吉亚之苦的人一定会涌上来把他撕碎。
他就这么满怀恐惧地胡思乱想着,两名教士推开沉重的门扉,疾步入内时,艾弗里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庇护三世昂首阔步地从长廊的一端走来,他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普通长袍,戴着一枚朴素的金十字架,与亚历山大六世几乎毫无相同之处,但他们的身影还是在艾弗里的眼睛里奇异地重合了那种强大的,傲慢的,危险的气势,如同以往一般让艾弗里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他上前去,吻了教皇庇护三世的脚,对方的脚冰冷而瘦削,他吻着它的时候就不由得打颤。
“你知道吗?”庇护三世说:“我曾经不那么情愿地让一个博尔吉亚见了朱利奥,”他摇摇头:“结果并不美妙,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博尔吉亚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见到朱利奥,凯撒是,你也是,”他点点扶手:“所以,说吧,博尔吉亚,你要见他做什么?”
艾弗里依然跪在地上,他的膝盖疼痛不已,自从听闻了姐姐卢克莱西亚的死讯,他就没有一天能好好用餐,好好入睡,他瘦得几乎皮包骨,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石质地面的寒冷气息就如匕首一样刺入他的骨头:“我……”他轻轻地,隐蔽地舔抿了一下嘴唇:“我……继承了来自于我姐姐,卢克莱西亚的财产那是一片从勒皮城堡到斯波莱特的领地。”
“如何,”庇护三世问道:“你是想让朱利奥来设法保证它的合法性吗?”
“也可以这么说。”艾弗里说,几乎与此同时,一股沉重的恶意(比他膝下的石头更坚硬,更可怕)陡然落在了他身上如果他不是一个博尔吉亚,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可能当场就要崩溃了,当他还是立刻抬起头,急促地喊道:“这是卢克的意愿!她前往费拉拉之前,就告诉我,如果……如果博尔吉亚家族……不幸不复存在的话,那么就让我带着勒皮,斯波莱特到朱利奥这里来,她要我将这片领地的归属权交给他!
它们是属于朱利奥.美第奇的!”
恶意突然消失了,庇护三世的眼睛里翻滚着毋庸置疑的厌恶,一边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朱利奥.美第奇在深夜时分被庇护三世召唤的时候,很是吃惊,皮克罗米尼还没在梵蒂冈宫里为他们准备好房间,所以他还在皮克罗米尼宫,他急匆匆披上厚重的外套,赶到梵蒂冈宫。
“放心,”充当使者的约翰修士一边跟着他跑,一边说道:“圣父很好,只是有件事情或许会与你有关。”
一进签字厅,朱利奥就认出了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正是艾弗里,博尔吉亚家族中最弱小,最不起眼的一个。
“简单点来说吧。”庇护三世按摩着自己的额角:“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把她的弟弟,还有她的领地,从勒皮到斯波莱特,一起留给了你。”
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
朱利奥看向艾弗里,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博尔吉亚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有着与卢克莱西亚相近的浅色头发,却有着凯撒的褐色眼睛,他们的特征奇异地在这张面孔上叠加交错。
一阵天旋地转后,朱利奥,美第奇昏厥了过去。
圣父亲自检查了朱利奥的身体状况,后者昏厥的时候,一旁的约翰修士立刻上前接住,没让他的后脑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来了个热烈的亲吻,但他还是没有醒来,并且很快就高热不止庇护三世亲自为他用酒精擦拭胸膛、脖子、手心和脚,给他服用了一些自己调配的药水。
在看到约翰修士担忧的面孔时,庇护三世笑了笑:“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但他突然昏倒了。”
“我一直在等着呢。”庇护三世说:“想想他遇到了多少事情博尔吉亚可没一个好对付的,而他回来的时候,居然没有显露出一丝异常,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发作出来,反而好对付。虽然我还是要说,”他撅嘴:“博尔吉亚中,我最讨厌的大概就是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好的药物
朱利奥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他知道自己昏厥了过去,悲凉之余,也有一些意料之中。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有许多人,痛苦到了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来,也无从发泄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但那时恰逢教皇推举的关键时刻,即便皮克罗米尼枢机当选的几率远比其他人高,但也不是说,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作为皮克罗米尼枢机在外的耳目与手脚,他要为自己的老师监视他们的敌人,安抚他们的盟友,拉拢那些还在游移不定的家族。更不用说,他还担心着宗座出缺时总会出现的混乱与暴行,在幼年与少年时,他分别经过了两次教皇选举,虽然他的保护人让他不致遭受侵害,也不曾亲眼目睹过太多的悲惨场景,但那些残留在路面、石柱、壁砖缝隙间怎么清洗也仍然留有痕迹的血斑,那些门扉洞开、空荡残破的住宅与四处哀求嚎哭的妇孺,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朱利奥招募瑞士雇佣兵,以及从佛罗伦萨抽调火绳枪手的时候,还有一些人感到困惑……他们当然知道罗马会在枢机主教们受困在西斯廷教堂的时候陷入混乱,但那又怎么样,每次都是如此,但只要选定了教皇,暴徒们留下的疮痍很快就会被掩盖与填充,没人不会想要留在罗马也许,他们还能从中获得不少的好处那些民众固然无辜,但他们又能为皮克罗米尼做什么?难道他们的祈祷能够改变枢机主教们贪婪的心思么?还是他们的感激能够在鎏金的圣杯里化作那一张张至关重要的选票?
但朱利奥.美第奇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样的罗马,而他也相信,他的老师,皮克罗米尼枢机与之后的庇护三世,也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罗马。
幸而现在的美第奇家族要支撑起这样一笔资金的支出并不困难,朱利阿诺.美第奇,他最小的兄弟,还询问过他是否需要雇佣更多的士兵朱利奥婉言谢绝了,只要一两年的时间,那些从流民中拔擢的士兵就能够成为他可信任的力量,他们不同于此时的雇佣兵,他们有固定的住所,宽阔的营地,定时而充足的俸金,最重要的,有修士教导他们,就像之前的三百名火绳枪手,他们知道自己将会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不被金钱,而被荣誉与信心驱使。
到了那时,若是他手中有着太多的雇佣兵,反而会令那些愿意相信他的人产生疑虑,雇佣兵们也会因为他的偏向而心生不满,何必呢?三百名瑞士雇佣兵,对于现在的罗马已经足够在福尔诺沃战役的时候,他们的谨慎、顽强与坚毅给了朱利奥非常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朱利奥利用了查理八世因为泥泞大雨丢下的火炮,以及法国人的愚蠢无情,整场战役的结局究竟如何,可能只有天主知道。
而且他相信那些从福尔诺沃战役中一路跟着他到现在的小伙子们,有他们在,罗马不会陷入到那种毫无法律与道德而言的泥沼里去,但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些人埃奇奥与他的同伴们,在凯撒.博尔吉亚死后,在他的请求下,阿萨辛的刺客们先行回到了罗马,为他寻找非常重要的两个人。
想到这里,朱利奥就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罗马、佛罗伦萨、卢卡、斯波莱特、勒皮、阿西西……皮克罗米尼、美第奇、博尔吉亚……师长、亲人、爱人、朋友……它们如同漩涡一般,围绕着他,但他伸出手去,却只能抓到一个空。
朱利奥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寻找着锚点,他要回到他的身体里去,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灵魂仍然四处浮游,难以掌握就在朱利奥几乎要大喊起来的时候,一个又热,又沉,软绵绵的东西投入了他的手臂之间,他虚弱的灵魂被凶猛地下拽他在往下落,往下落……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落入地狱去的时候……
“他看上去快……无法呼吸了。”一个声音说。
“有点,但再等等。”另一个声音说,朱利奥听出了这是他的老师,现今的教皇庇护三世在说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鼓起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气,咳嗽了起来。
一个人立刻快步接近,从他的胸膛上“拔”起了什么东西,朱利奥努力睁开眼睛,起初他视线模糊,但还能分辨出那个正在向他扑来的人正是他的姐姐康斯特娜.美第奇,他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面颊紧贴着她的丰盈,这种小孩子的待遇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手脚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
紧接着,康斯特娜被庇护三世毫无仪态与礼节地直接拨开,虽然贵为宗座,但他一如既往,亲手检查了弟子的眼睛、舌头与面色,确定他已无大碍。
“朱利奥伯父!”
庇护三世身后,另一个更加不讲究尊卑的家伙大喊道,清脆的声音就像是雷霆一般击破了朱利奥还有些混沌的思想力气不足以拨开庇护三世的小科西莫,没有如同龄孩子那样去一次次地做无用功,略微观察了一下“敌情”、“战场”,他就敏捷地绕过圣父,从床榻的另一边发起进攻,眨眼间便占领了朱利奥空着的那侧手臂。
只是近两年间没能见到,小科西莫就已经完全长成了,1498年2月出生的他,今年6岁,与当时还是主教的皮克罗米尼裹在斗篷里带到阿西西的朱利奥一样大,但庇护三世对他可没对朱利奥的耐心,允许他接近朱利奥,只是想试试看他能不能唤醒一直昏睡不醒的弟子,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也就被过河拆桥的宗座扔到了一边。
人们都说,孩子是最薄情寡义的,只要几天不见,哪怕他们之前最爱,最亲近的人也只能在他们的记忆里占据一小块微乎其微的位置,但小科西莫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他牢牢地记得朱利奥,记得那么一个曾经在黑夜里奔驰几个小时,只为了陪自己玩上一小会儿的人,出于父子血缘的强烈情感更是让他根本不愿意离开,他紧紧地抱着朱利奥的手臂,无比信任地将面颊紧贴着隔着一层薄薄亚麻内衣的胸膛。
庇护三世不满地啧了一声,拉起滑落的羊绒毯子,将他们一起裹起来就算是奖赏吧。
孩子的体温总是要比成人高,朱利奥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开始,迅速地暖和了起来,痛苦与悲哀都似乎成了一场噩梦,并且正在迅速地离他远去,他看着小科西莫那双如同新叶般的碧绿眼睛,那双继承于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他从未在卢克莱西亚的眼睛里看到过的信任。
“别哭呀,”小科西莫小声地说,艰难地从包扎严实的羊绒毯子里抽出小手来为他的“伯父”擦拭眼泪,他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叫他爸爸,但没关系,他知道就行他也知道,人在感到痛的时候就会流泪,“别哭,别哭呀,”他笨拙地安慰道,但发现自己的劝慰没有作用的时候也没有气馁:“好吧,”他宽容地说:“你实在忍不住了,就哭吧,我忍不住的时候,也会哭,哭一会就好了,我陪着你啊。”
朱利阿诺.美第奇与比安卡在门外焦灼地等待着,朱利奥的哭泣是无声的,但他们隐约听见了康斯特娜充满喜悦之情的喊叫声,知道朱利奥已经醒了,比安卡挂念的是小科西莫,一看到康斯特娜孤身出来,就无法控制地向她身后张望:“小科西莫呢?”
“在陪他的……伯父,一会儿就好。”康斯特娜亲切地握住了比安卡的手,“别担心,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需要找个时间,和比安卡谈谈了,康斯特娜想,朱利奥是个爱孩子的人,虽然将小科西莫交给朱利阿诺与比安卡代为抚养,但这并不是说,就此切断了与小科西莫的一切关系,小科西莫是朱利阿诺与比安卡的继承人,但更是朱利奥的,她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她可以爱这个孩子,但绝对不能独占他。
朱利阿诺更担心朱利奥,得到朱利奥无恙的消息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看着康斯特娜,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宗座阁下呢……”不见得是从另一个门走了吧。
康斯特娜的眼角不易令人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没……什么……圣父……”她干巴巴地说:“也在陪着……朱利奥。”
朱利阿诺的神情顿时也变得尴尬起来,若不是洛伦佐亲口对他说过,朱利奥应当是他的堂兄,是与他同名的叔叔的未婚生子,他也一定会认为,朱利奥是个皮克罗米尼,宗座对他的慈爱之心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就算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其他不论,那个约书亚.洛韦雷不正是最好的例证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个人 (上)
杰姆.苏丹,罗马人都这么称呼他,但在杰姆的耳朵里,这个称呼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讥讽苏丹并不是一个姓氏,它的意思是君王、统治者,叫他杰姆.苏丹,就像是在叫他杰姆.国王但他没法反驳,也没法抗议,他从未忘记过,他不再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次子,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王子,这个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之一,而是一个奴隶,一个人质自从他在1481年与王兄巴耶赛特争夺王位失败,狼狈逃到罗得岛,希望得到医院骑士团的帮助,却被他们转手卖给了当时的教皇英诺森八世,英诺森八世起初想用他来威胁巴耶赛特二世退出欧罗巴未果,之后经过谈判,改而以每年三万金杜卡特的价钱来代巴耶赛特二世将杰姆囚禁在罗马,以防止他逃脱后重整旗鼓,威胁到他王兄的苏丹之位。www.uu234.net
杰姆从未放弃过他的野心,他一直在等待着,英诺森八世死了,他想要设法说动前者的继任者亚历山大六世,但就像是我们所知的,亚历山大六世是一个在贪婪与无耻上更胜英诺森八世一筹的家伙,他不但没有释放杰姆,相反的,对于他的监视更为紧密与明显了,虽然他从不吝啬杰姆在葡萄酒与女人上的花费但这种犹如饲养牲畜的行为,却更容易让人陷入绝望之中。
若说杰姆没有想到过更可怕的事情,当然是假的,只是在它降临的时候,杰姆还是差点疯了与还有着几分雄心的英诺森八世不同,亚历山大六世的着眼点在意大利,他渴望得到意大利,而巴特赛特二世提出,要用三十万金杜卡特乃至更多来换取杰姆的性命时,亚历山大六世是犹豫过的。
你尝试过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在等死的滋味吗?当你拥抱女人的时候,背后会不会刺来一柄匕首?或是在狩猎的时候,被惊马摔在地上,被践踏至死或是被拖拽而死?也有可能,你睡觉的时候,有人将窗户打开,让严冬的空气来完成他们的工作;当然,按照博尔吉亚的传统,他或许会被米盖尔.柯烈罗,他们的御用刺客绕上一条绳索,吊死在任何一个地方;或是在饮下一杯葡萄酒,吃下一块美味的火腿时,被博尔吉亚家族秘藏的毒药“坎特雷拉”毒死,死前苦不堪言,死后腐烂肿胀?
亚历山大六世骤然离世,凯撒.博尔吉亚既然记得搜刮梵蒂冈宫中的钱财与珠宝,当然也不会忘记杰姆,他派了几个人,将杰姆强行自住宅里劫走,囚禁在一个阴森的小陵寝中。与尸骨、石棺为伴的日子杰姆竟然也未感受到多少可怖,也许是因为他也与一个死人差不多了,但直到有人将他从那些圣殿骑士的手中带走,带到朱利奥.美第奇面前,他才发现,自己也就是一个胆小鬼,对于生的渴望几乎可以让他就这么跪在一个足以做自己儿子的人面前。
他要面对的是朱利奥.美第奇,这个认识让他紧绷的神经也得以略微放松了一些,虽然他与朱利奥不是非常熟悉,但从卢克莱西亚那里,他还是听说了许多朱利奥的事情,如果卢克莱西亚没有说谎,也未被蒙蔽的话,此人并不是一个过于贪婪,或是生性残忍的人,他甚至很少嘲弄与折磨别人。
朱利奥指着一把椅子,让杰姆坐下。杰姆.苏丹正在不惑之年,黝黑的皮肤在年轻的时候光滑发亮,显得他生机勃勃,但在岁月与酒、忧虑的三重打击下,它们也已经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显得油腻肮脏他的穿着打扮几乎已经与一个意大利人毫无二致,就连口音也与罗马人相差无几说起来,他的人质生涯几乎已经快要等同于他生命中的一半时间。
“真没想到,”先开口的是杰姆,他注视着朱利奥,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杰姆还是个拥有无限希望的年轻人,而朱利奥.美第奇还是一个孩子:“我以为博尔吉亚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他笑笑:“不,我不是说,你不够强壮,或是不够聪明而是你,嗯,不够恶毒,也不够残忍,偏偏要和一群毒蛇为伍,我以为你迟早会被他们吞噬,一点骨头都留不下。”
“事实上,”朱利奥向他略微弯了弯腰,以示尊敬,而后平静地说道:“苏丹,博尔吉亚已经证明了这点或许暴力与阴谋可以取得暂时的胜利,但建立其上的王座会比海砂更难稳固,而当那些隐藏在王座之下的怨毒与仇恨悍然反噬的时候,他们无法逃脱,也无法抵挡。”
“我倒希望让我的兄长巴耶赛特来听听这句话,”杰姆发出一声艰涩的大笑:“我的失败并不在于我不够强大,大人,是他毒杀了我们的父亲,但我相信了他的话,与他和谈,他却偷袭了我,我不得已逃亡罗得岛,他就声称我向他们的敌人投降,他让民众相信,我是一个懦弱的小人,一个无用的废物,可若是真的如此,大人,他又何必用每年4万金杜卡特的价钱让你们的教皇把我关在罗马,又愿意用三十万金杜卡特或是更多的钱来换我的性命如果我真的对他毫无威胁。”他满怀憎恶地道:“他又何必对我如此畏惧?”
“也许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朱利奥说。
“我不甘心。”杰姆低声说:“我不是堂堂正正地被他击败的,正如您所说,我是败于阴谋的可怜之人,如果我能够……”
他突然停下了,因为他没能从朱利奥.美第奇的脸上找到一丝怜悯之色。
“……那么,”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您准备拿我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朱利奥说:“除了不能离开罗马,不能够违背法律,不能祭拜你们的神之外,您可以平静而优裕的继续生活下去。”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杰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许。”他说:“但大人,如果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那就尽快吧,”他指了指自己白了的双鬓:“我已经快要老了。”
“对了,”离开之前,他又说:“小心米盖尔.柯烈罗,如果您还没有捉到以及绞死他。”
等杰姆.苏丹离开了,朱利奥往椅子上一靠,犹豫着是否应该再继续见第二个人。
他最终还是召来了守卫,让他将杜阿尔特.布兰达奥带来。
杜阿尔特其人,虽然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还只是一个主教的时候就伴其身侧,并且深得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信任,但很少有人能够熟悉和了解他在欢宴与盛会上,他几乎不见踪迹,倒是那些酝酿阴谋的阴影中,常有他的身影出没,有憎恨他的人说,这位大人乃是罗德里格从一条用苦役犯充当水手的船只上把他找到的,他不但不那么虔诚,还是个异教徒与魔鬼崇拜者,他之所以受到重用,不过是会些污秽卑劣的手段,恰好能够满足博尔吉亚这个邪恶的家族所需罢了。
朱利奥.美第奇让埃奇奥与他的同伴们代为搜索与囚禁的第二个人正是杜阿尔特.布兰达奥。
相比起杰姆,杜阿尔特的精神气色要更好一些,虽然他的年龄要比前者大得多,他的须髭都在时间的流逝中从乌黑变作了灰白,但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他身形纤瘦,走动的时候略微有点跛,因为他被埃奇奥捉住的时候,还想要反抗来着相对于一个文职人员来说,他的剑术相当不错,但对于刺客大师,就有点……
他也要比杰姆从容得多,朱利奥没有指给他座位,他就走过去,在柔软的圆毯上席地而坐,过近的距离让朱利奥身边的修士有些紧张,但朱利奥只是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但是……”修士显然不愿离开。
朱利奥随手拿过摆放在小桌上的银质拆信刀,左右双手同时发力,咔地一声把它折弯到几乎头碰尾:“可以了吧,”他说:“我对付得了这家伙,而且他又没有武器。”
杜阿尔特看着修士走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朱利奥.美第奇。
“你想和我说什么?”他问。
“圣库。”朱利奥说,当看到那么一座空荡到就算是飞虫也难以生存的库房时,就连早有预备的新教宗与枢机主教们也不禁愕然……他们以为,虽然人们时常戏称圣库里面可以赛马,但至少还应该有五十万左右的金杜卡特被藏在这里,毕竟亚历山大六世离去的突然就算到了最后,博尔吉亚们几乎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地在敛财,但至少,圣廷的运转还是必须进行下去圣廷也并非刻板地单单以什一税以及贡金等为生,他们也做经营,也放贷,也会买卖不动产,这些都是需要金杜卡特或是金弗罗林在其中润滑甚至流动的,而且圣廷的教士们与罗马的官员们也得给付俸金啊……
但圣库是空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个人 (下)
“还有梵蒂冈宫与圣天使堡。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朱利奥说。
杜阿尔特露出了一个冰冷而轻蔑的笑容:“这两个地方被暴民劫掠了无数次,”他说:“您还希望从里面找到些什么呢?就连我的恩主,圣父亚历山大六世,都是过着帷幔,赤着脚被送入陵寝的,手指上甚至没有一枚戒指,您认为,若有可能,我会让他如此卑微地下葬吗?”
“换了其他人,或许不会,”朱利奥说:“但如果是你,杜阿尔特,你虽然不是一个博尔吉亚,却要比任何一个博尔吉亚更博尔吉亚,你不会在无用的地方花费任何气力,亚历山大六世死了,没有知觉了,你就立刻从他身边逃走但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孩子们,也许你们很早就开始转移圣廷的资产,万一凯撒.博尔吉亚的事业失败了,那么只要有数之不尽的金杜卡特,那么他们最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凯撒死了……”
“是啊,”杜阿尔特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也知道,朱利奥.美第奇,路易吉、凯撒、卢克莱西亚……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们三人几乎都可以说死在了你的手里,美第奇,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将博尔吉亚家族的遗产交在他们的仇敌手中!”
“因为卢克莱西亚宁愿将艾弗里.博尔吉亚,以及斯波莱特和勒皮交给我,而不是你?”
杜阿尔特明显地动摇了一下,但他随即就坚定了起来:“艾弗里只是个懦弱的孩子,”他说:“只有这枚筹码可不够。”他看着朱利奥,“就让我把它们都带到地狱里去吧。”
“那么,”朱利奥说:“我就再给你一个理由吧,杜阿尔特.布兰达奥,人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葡萄牙人,因为布兰达奥这个姓氏在葡萄牙非常普遍,但卢克莱西亚告诉过我,这是亚历山大六世给你的姓氏,你原本的姓氏应该是……皮鲁齐。”
杜阿尔特猛地抬起头来,给了朱利奥一个凶狠的逼视。
朱利奥丝毫不为所动:“你不但是个意大利人,还是一个佛罗伦萨人,那时候,作为皮鲁齐家族的一员,你当时正在皮佐与一些商会人员做交涉,没想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突然向意大利发动了进攻你被俘了,作为奴隶,你可能被转手了好几次,直到去到一个葡萄牙人的船上,又被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发现。你并不如人们传说中的,是个罪犯,是个异教徒。”
“是啊……”杜阿尔特嘶声说道:“但那又怎么样呢?那年是1480年,我做了三年异教徒的奴隶,在皮鞭与烙铁的教导下,我忘记了我曾是一个那样虔诚的教徒主抛弃了我,意大利也抛弃了我,我与牲畜一般,不,应该说,在异教徒的眼里,我连一个牲畜都不如,我被捉去的时候还很年轻,非常强壮,但三年后,我只剩下了骨头与皮肤……而那时被掠去的奴隶,也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被转卖到船上,据说是一个信主的人发了愿,要赎买一百个教徒,我那时是多么的高兴啊,我以为,我可以回家了,但没想到,他只是用我来取代他的侄子,因为我们面貌相似,而他的侄子却因为杀了仇人,要去船底服苦役哈,你知道吗,他是认出过我的,但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只是为我给家人传个信……”
“你没有……”
“我当然没有,如果我当时就叫嚷起来,只怕就再也看不见意大利啦,看不见佛罗伦萨啦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支持,也许是仇恨吧,我差点就被带到了船底,戴上镣铐,从此不见天日但我跳到了海里,游到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身边,我开口说话的时候,舌头和上颚都黏连在了一起,我用手把它们撕开,鲜血淋漓,又被海水浸过,若不是在做奴隶的时候吃够了苦,我一定会晕过去的,但我没有,所以罗德里格才看中了我,把我带回到意大利。”
“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回来做什么呢?对于家族而言,我无关紧要,对于城市来说,我的存在可有可无,而对于整个意大利,我更是渺小的如同砂砾一般,但我想,我或许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你想做些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杜阿尔特说:“都已经被你毁了。”
“我说过,你比博尔吉亚更博尔吉亚。”朱利奥说:“你想做的,应该是作为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臂助,以达成他的野心一个统一的意大利,与一个强大的君主。”
他低下头,注视着杜阿尔特:“强大到不会让自己的子民被劫掠,被买卖,被欺辱的君主。你曾经以为那个人是凯撒.博尔吉亚……”
是的,杜阿尔特曾经那么认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而又睿智,强壮而又仁慈的君主当他在噩梦中无数次地回想起,异教徒的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地涌过意大利的土地,而应当守卫这片土地的士兵却和民众一起仓皇地逃跑虽然他们的手中握着刀剑,持着盾牌,却不比一个三岁的孩子更勇敢。
他被掠去做了奴隶,而他身边的人,除了其他国家与意大利的战争外,竟然还有因为城邦之间的争斗,甚至于家族之间的仇怨被捉去买卖的,因为天主说,基督徒不能做另一个基督徒的主人,所以他们就被卖给了异教徒。
这就是他的国家么?这就是他的城市么?这就是他的同族么?
“但我可以答应你,”朱利奥说:“尽此一生,我会竭尽全力,达成你所无法达成的这个愿望我会统一意大利,我会让它变得强大,无人可以随意欺辱每个生活与此的民众,都能得宁静,得幸福,得平安。”
杜阿尔特从未那么专注地看过这个年轻人,在他的记忆里,朱利奥.美第奇还是一个如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所称的丧家小狗,他想要嘲笑他的自不量力不,他应该记得,就是这个年轻人,还有他的老师,摧毁了看似庞然巨物的博尔吉亚家族与魔鬼般的亚历山大六世,甚至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而在他四处躲藏的时候,也看到罗马城是如何变得井然有序……
还有卢卡、佛罗伦萨,那些来自于罗马涅的流民……在亚历山大六世意识到他们的错误时,他曾经搜集并且交到圣父座前的那些情报……
他们,或者说,他,已经踏出第一步了。
“我不相信你。”杜阿尔特说。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朱利奥说:“你甚至可以不必交出那些隐匿的资产,虽然会有些艰难我们的步伐会……更慢一些,或是你想要将它们交给那些你认为可以达成野心的人,但那样,意大利四分五裂的状态可以要维持上更多年,所以我只能处死你,也许你有别的手段,但也只能等到事情发生,我们再来设法解决了。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杜阿尔特指出了三处密室,都在圣天使堡,人们从中找到了大约八十万的金杜卡特与金弗罗林,还有相当于三分之一价值的珠宝,其中有亚历山大六世穿过的所有法衣与戴过的戒指,圣物与器具不可胜数。
“最后,”杜阿尔特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请说。”
杜阿尔特神情复杂地看着朱利奥.美第奇。
“我想知道,”他说:“你是如何掌握了如此之多的知识呢?”
朱利奥有点迷惑,但他还是回答说:“学习。”
“我不认为学习可以让你做到那么多事,”杜阿尔特反驳道:“有些知识,我们认为皮克罗米尼也未必能够掌握,他是你的老师,你又是从什么地方跨越了那条界限呢?”
“那么你怎么认为呢?”
杜阿尔特沉默了一会:“……伊甸的苹果,”他问:“是不是真的存在?”
朱利奥没有给他答案。
但朱利奥没有说谎,的确是学习,只不过学习了两个世纪而在上一个“世纪”,他的身份与现在的朱利奥.美第奇有着些许相似,除了不是非婚生子外,他也是一个次子的独生子,而他的家庭也几乎可以用一个家族来形容,他没有生存的压力与选择的苦恼,尽可以去学习任何他喜欢的东西,而且因为叔伯的职业都较为特殊的关系,一些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东西他也能够深入了解……但……
他没有想过他会来到这里。
第一百七十章 耶稣受难日弥撒(上)
这是弗朗西斯.托德斯切尼.皮克罗米尼成为教皇的第三个月,一周后,他们就要迎来庇护三世就任以来最为隆重的一场大弥撒,也就是耶稣受难日弥撒“耶稣唯独吩咐门徒要纪念他的死亡”,就在复活节前的周五,不过从此时此刻起,人们就已经开始举行弥撒或以游行、唱圣歌,或是重现耶稣受难的场景来感谢天主之子代他们赎罪,因此,这一周也被称作圣周,不过受难日当天,仍然是最为重要与盛大的日子。顶 点 X 23 U S
庇护三世在约翰修士的服侍下穿上了白色的法袍,鞋子,戴上十字架与渔人戒指,在约翰修士拿来带兜帽的短斗篷时,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约翰修士早就习惯了他的坏脾气,不但不会畏惧,甚至还有点强硬,“不行,”他说:“朱利奥说过,您或许不怕冷,但您的骨头会怕,尤其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
可敬的圣父哼了一声,但还是勉强接受了,不过他还是抱怨,在风大的时候,短斗篷的角会被扬起来,然后直接打在他的脸上。
“不会再有这问题了,”约翰修士展示给圣父看:“他还嘱咐裁缝在这里缝了一个外面看不见的小丝带,把它和在法袍上的丝带系在一起,无论怎么大的风,都不必担心短斗篷会被吹起来。”
“我说过别让他考虑那么多。”庇护三世口是心非地说道,事实上,约翰修士觉得,他就快乐地要飞起来了而那件短斗篷就是他的小翅膀“朱利奥去处理勒皮与斯波莱特的事儿啦?”
“是的。”约翰修士说,“但他今天就能回来了。”
“如果他回来了,让他马上来见我。”庇护三世说:“我要问问这件事情他解决的怎么样了。”
“遵命。”约翰修士说。然后他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说吧,”庇护三世说:“还有什么事情?”
“最近罗马又多了一些小册子。”约翰修士说:“是有关于您的。”
“哦,对于我的诋毁那么早就开始啦,”庇护三世不在意地接过约翰修士送上的画册,一开始他只当在看笑话,但慢慢地翻阅了几页后,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他们说在我身边看见了两位天使,”他轻声说:“一位是路济弗尔,一位是米迦勒……”他突然冷笑了一声:“谁是路济弗尔,谁又是米迦勒?”
约翰修士没说话。
“看来朱利奥提过的事情真要立即着手了。”庇护三世说因为印刷术,而得以在民众间迅速流传开来的小册子曾经是他们的武器,既然是武器,不加监管是不可能的:“让巴格里奥尼枢机来见我。”
“他?”约翰修士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巴格里奥尼枢机并不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对,”庇护三世愉快地说:“要说罗马谁对这些事情最敏锐,最关切,除了他之外,大概不会有别人了。”
朱利奥从斯波莱特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祷时分,他饥肠辘辘,庇护三世让教士送来了满满一盘子美味的食物,从水牛乳酪到肥鹌鹑应有尽有,而朱利奥可能是第一个在教皇的签字厅里用餐的人他先用了些奶酪缓解了一下饥饿,才慢吞吞地与老师说了这两处领地的事情要解决领地的归属问题很简单,此时,大修道院兼并土地的情况一向很严重,有些是人们自愿奉献,有些则是教会巧取豪夺,而斯波莱特与勒皮的情况正处于两者之间达成协议后,艾弗里.博尔吉亚先向斯波莱特的一个大修道院奉献了所有的身家,虽然有点出格,但只能说他确实非常虔诚,然后,庇护三世任命朱利奥.美第奇做这所大修道院的院长,作为修道院长,朱利奥自然有权利管理与统治这片土地。
圣父想要知道的,他是如何处理这片土地上的官员与民众,还有最关键的,最后一个博尔吉亚。
“官员与民众的要求很低只要不是如凯撒.博尔吉亚般的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朱利奥说,至于此时官员普遍都有的一些问题,在斯波莱特与勒皮反而很少见,据说卢克莱西亚在代他的父亲与兄弟统治这里的时候,最开始的几个月,也曾经绞死了不少过于暴虐或是贪婪的官员,重新拔擢上来的人,或许也会有一些小心思,但在那些摇晃的躯体尚未完全从他们的记忆消失之前,他们会相当安分至于艾弗里.博尔吉亚,“我让他去了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我以为你会让他留在斯波莱特或是勒皮。”庇护三世意味深长地说。
朱利奥安静了一会,“他终究是个博尔吉亚。”
等到耶稣受难日弥撒当日,博尔吉亚的余波几乎已经彻底从罗马消逝,虔诚的民众拥挤在街道与广场上,渴望着能见宗座一面,接受赐福。
在圣彼得大教堂举行的大弥撒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入内参与,人数却也已经相当可怕,此时,它还未经过扩建与改造,仍然是古旧的巴西利卡风格,简单点来说,从上方俯瞰,它就像是一个特征不那么显著的十字架,或是带有三处凸起(一处圆形,两处方形)的长方形建筑,主要结构分作中殿、侧廊与后殿中殿就是十字架最长的那段,或是长方形的主体部分,侧廊则是巴西利卡风格常有的廊柱分割出来的狭窄条形,也就是供人们行走的走廊(中殿正中的廊道只有圣职者可以行走),后殿就是十字架上方伸出的部分,也就是那个圆形的凸起,因为按照教会的说法,神居住在圆形的天上,所以后殿也是设置祭坛的地方,另外,当神父与唱诗班在后殿说话唱歌的时候,后殿的圆弧墙面也能够很好地将它们的声音散发出去。
尚未经过重造的圣彼得大教堂在此时人们的眼中,仍然是金碧辉煌,无以伦比的,尤其当庇护三世在枢机们的簇拥下,在缭绕的烟雾中缓步走出的时候,对于这些人来说,大概也和圣灵降世差不多了,他们之中甚至有人会昏厥过去。
在圣父身侧的,仍然是那两位被人们传说成天使路济弗尔与米迦勒的年轻主教,他们披着白色的祭衣,为庇护三世分别捧着圣书与圣物盒,他们的美丽姿态让人们(尤其是女性)又多了一个昏厥的理由,她们在神圣的弥撒中窃窃私语,讨论着谁是路济弗尔,谁是米迦勒,不过这很好辨认,虽然戴了高冠,但他们的两鬓还是露出了丰美的头发,一个是黑色的卷发,一个是金色的直发,这还用说吗?只是喜欢路济弗尔的比喜欢米迦勒的多太多,虽然米迦勒才是天主身边的首席战士,而路济弗尔虽然没有在圣经正典里被明确指出,但人们的传说中,他确实因为傲慢而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堕落到了地狱里。
女人们总是只会在口舌上虔诚,她们的躯体可要诚实多了,当教皇在仅有他能够以此举行弥撒的祭坛(据说下方就是圣彼得的陵寝)上站定时,她们已经在思考谁能第一个成为这位黑发主教的情人了朱利奥对下方的各种臆想一无所知,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庇护三世身上,做一场这样的大弥撒,耗费的心力丝毫不比教皇的加冕仪式少,庇护三世的身体,经过他这几年的调养,要比他的同龄人好得多,但可以想象得到,等到弥撒结束,这位老人一定会精疲力竭。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有什么不断地在庇护三世的左右闪烁时,朱利奥下意识地去捕捉光点的来源他起初还以为是圣带上的刺绣,或是权杖上的宝石在闪光,但都不是,而一种奇异的,让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断地催促着他往上看在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的,距离地面足有数十尺的狭小窗台上,一个拱起的黑影正在不断地晃动着。
如果是一般人,即便能够看到,也一时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或者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了,但朱利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猛地丢下了手里的圣物盒,在枢机主教们的惊呼声中冲向了庇护三世,按住老师的肩膀,将他推向地面,然后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圣父的要害。
前来望弥撒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些人甚至认为是魔鬼在作祟,几个冲动的家伙跑了上来,想要将朱利奥从圣父身上拉开,但从那件雪白的祭衣上弥漫开来的血色让他们立刻明白了过来。
“有刺客!”他们疯狂地大叫起来,“有刺客!”
庇护三世的头脑罕见地一片混乱,往日的冷静在他怎么也推不开朱利奥的时候消散殆尽,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朱利奥的脊背,他摸到了一根弩箭的尾端,还有潮湿的衣料。
“救救……”他喊道,声音完全失了真,以至于人们一开始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救救他!”最后,他们终于听见了,尖锐而嘶哑的喊叫声,充满了绝望:“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耶稣受难日弥撒(下)
米盖尔.柯烈罗紧紧地靠着身后的玻璃花窗,四月份的罗马已经不再那么冷,但自从凯撒与卢克莱西亚的死讯传来之后,他就觉得,以往他还有着那么一点温度的心凝固了,就像是浸没在冰雪中的黑铁,既冷酷,又坚硬他缓慢地直起身体,站在只能放下大半个脚掌的窗台上,丝毫不为数十尺的高度而恐惧。m.www.uu234.net
博尔吉亚的刺客俯视着脚下的人群,教皇庇护三世跌倒在地上,朱利奥.美第奇则俯在他的身上,他们周围围着十来个神色仓皇的个枢机主教,人头攒动,身躯重叠,他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找到可供刺杀的空隙但当有人惊叫起“有刺客”的时候,米盖尔笑了,他陡然抬起手中的十字弓,随意地向下射了一箭,人群中一个肥胖的男人不幸成了他的目标,他的倒下又引起了一片惊呼,而后米盖尔大喊道:“我是博尔吉亚的米盖尔!”
如果人们一开始只是惊慌,那么博尔吉亚的名字无疑令得他们彻底地丧失了理智,尤其是那个倒下的男人,嘴里流出黑色的血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博尔吉亚家族臭名昭著的毒药“坎特雷拉”,他们推搡着,哭喊着,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但教堂的门被紧紧地关上了,他们只得向柱廊里跑,向耳室跑,向后殿跑……这个时候,米盖尔.柯烈罗从狭窄的窗台上沿着他早已预备妥当的绳索一路滑到地面,这是他常做的事情,但在落地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地倾斜了一下,不是稳稳地落在地上,而是摔在地上凯撒之前给他的一剑,还是伤到了他,受伤的肩膀偶尔会突然无法用上力气。
刺客没有去在意那点尖锐的疼痛,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挥动匕首,将两个正好在他面前的人刺倒,“博尔吉亚万岁!”他喊道,而后继续上前,人们看见他的时候,无不满怀恐惧地后退,来望弥撒的贵胄们也有腰悬利剑,身被链甲的,而他们面前也不过只有一个身形单薄的男人罢了,但只要一听到博尔吉亚的名字,看到倒下的人青紫的脸色,他们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这不是米盖尔需要的,博尔吉亚的刺客充满恶意地挥动淬毒的匕首,逼迫着人们向着后殿挤压过去。
约书亚站在圣坛与人群之间。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庇护三世身边,跪在地上,满心惶恐,一心只想看看他最敬爱的老师究竟如何了,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朱利奥的肩就被推开了,与此同时,庇护三世匆匆给他的一瞥,让他不寒而。之后更多人围拢过来,他们想先将黑发的年轻主教从圣父身上移开,但圣父死死的抱着他,他们只能勉强将教皇庇护三世连着朱利奥.美第奇一同移动到圣坛后面约书亚看见自己的生身父亲,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枢机正恶狠狠地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同其他枢机那样簇拥到圣父的身边去,而不是……
“天主!”
一个人绝望地大叫着,撞在了他的身上,约书亚没能稳住身体,胯骨撞在坚硬的石头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听见另一位洛韦雷枢机正在大声地斥责这些人祭台的下方就是圣彼得的陵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踩踏在上面的,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一把粗暴的揉搡,更多的人不断地涌上来,他们冲散了弥撒的队伍,往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可以躲藏的地方跑间隔着人群,约书亚看见了米盖尔.洛韦雷,他时常在凯撒的身边看见的刺客,他正痛快地咧嘴笑着,还摘下帽子,戏谑地向约书亚行了一个礼。
紧接着,米盖尔向前走了几大步,混入了人群。
约书亚瞳孔紧缩,他紧抓住祭台上的烛台,伸手就将已经点燃的蜡烛拔了下来,灼热的蜡油洒在他的手上,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痛,“杀了他!”他高喊道:“杀了那个刺客!”
当一个人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他握住烛台,将用来固定蜡烛的尖端径直刺向他的眼睛,那个人哀叫了一声,倒了下去,约书亚立即弯下腰,从他的身上抽出他的短剑,在还有人继续盲目而疯狂地往上冲的时候,身披白色祭衣的金发枢机一连刺倒了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你疯了么!”躲藏在祭坛后面的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见状不由得大喊道。
“他只有一个人!”约书亚根本不在意倒在他脚下的是什么人,在那些被死亡混乱的人们,又因为死亡而被震慑时,他指着人群大喊道:“看看,只有一个人,一个凡人而已!”
约书亚因过于紧张而变得高亢刺耳的声音在大教堂里回荡着,在空白了几秒后,一些人立即清醒过来,他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而后警惕着身周的人,拉开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让米盖尔.柯烈罗暴露了出来。
博尔吉亚的刺客略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看看啊,罗德里格,你儿子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没有将朱利奥.美第奇放在眼里,因为他只是一只丧家的小狗,结果就是朱利奥,将他们的野心化作了泡影;他们也没看得起过约书亚,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对他的恩宠,不过是伪装与交易,在他们的认知里,他比朱利奥还要来的软弱,而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人,几乎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个复仇机会……
他突然平静了下来,“无关的人都让开吧。”他说:“博尔吉亚的坎特雷拉都在我这里。”
听到他的话,一些跃跃欲试的人迟疑了,他们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为刺客让出通往祭坛的道路。
约书亚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在米盖尔.柯烈罗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就要冲到他身前的时候,他突然微微弯腰,从祭台上抄起沉重的黄金**盒,猛地往刺客的脸上砸去!
**盒里还在燃烧的**粉末,助燃的木炭粒就如同暴雨一般地从空中撒落,不但击中了米盖尔,更是波及了周围的人,一片哀嚎声顿时响彻了教堂,而就在**盒还在空中的时候,约书亚已经抓住祭台上的三层白色亚麻布,把它们全都拉下来,用倾倒在一边的蜡烛点燃,而后毫无畏缩之意地提着它们,直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的米盖尔。
米盖尔完全凭借着本能向前直刺,约书亚则紧紧地咬着牙齿,挥动手臂他可以感觉到刺客的匕首正在穿透与撕裂白亚麻布,只差一点,就可以穿过它们,伤到敌人而坎特雷拉,众所周知,只要看见了血,就绝无生还的道理。
约书亚能够感觉到的,米盖尔当然也能感觉到,但他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气,薄薄的亚麻布成了铜墙铁壁,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匕首坠地,他不甘心的想要用另一只手举起十字弓,但周围的人们已经仿效着约书亚的手法,将自己的斗篷与披肩点燃后远远地抛了过来他们还在上面倾倒了圣油。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他们跺着脚喊道。
火焰灼烧着皮肉,滋滋作响,而那个乌黑的,扭曲的人形居然还能举起同样被烧得不成形状的十字弓,女人们惊叫起来,而男人们也不由得喃喃着祈求天主收了这个魔鬼。
只有约书亚上前,他挥动短剑,砍断了那只手。
那只手和自己的主人一同落地,火焰附着在上面,还在燃烧毛发、皮肤与肌肉燃烧时发出的恶臭与**的馥郁气味缠绕在一起,令人作呕。
德拉.洛韦雷枢机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府邸里,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可还没等他召唤属下,仆从就前来禀告,小洛韦雷枢机来了,需要和他单独谈谈。
他当然不可能拒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见到约书亚,他就恼火地问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你应该留在圣父身边……在这个时候……”
约书亚环顾四周,他还是第一次进到这个地方,原先是不能,后来是不愿。
“他在看顾朱利奥。”约书亚说。
他这样说,洛韦雷枢机就更加生气了:“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
“我知道。”约书亚说:“我救了老师的命。”
“你杀了人,”洛韦雷枢机铁青着面孔说道:“还差点丢了你自己的小命。”
“朱利奥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他是个蠢蛋。”洛韦雷枢机说:“他死了吗?应该死了,坎特雷拉下从无幸存者,除非魔鬼愿意放回他的灵魂。”
但老师多爱他啊,约书亚在心里说,老师原本就爱他,现在更爱他了,甚至不愿意换下那件被黑血浸染了的法袍。如果是他,他死了也甘愿。
洛韦雷枢机似乎看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就算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是你,”他刻薄地说,“皮克罗米尼也不会爱你的二十年了,他的视线有没有从朱利奥身上转到你身上一次?当然,不算那些憎恶与厌烦的……”
“他会改变想法的,”约书亚争辩道:“我救了他的性命。”
“是啊,以四条人命为代价。”想起那四个死者,洛韦雷枢机就头痛,能够参与这种大弥撒的人绝对不是平民或是普通的商人,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想要设法掩饰或是栽赃都不行。
“老师会理解的。”
“但我不理解。”洛韦雷枢机疲倦地说道:“你知道那些人离开后会说些什么吗?他们会把你说成魔鬼。”他之前散发的小册子几乎都成了无用功,不,或者说,比无用功更糟糕,因为那些不利的名声全都归了他的儿子,而不是朱利奥.美第奇。
他看了一眼约书亚,倍感失望地发现,约书亚并不是不明白,他明白,只是为了他的老师而甘愿承受。
“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洛韦雷枢机问道:“如果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你该回去了,”出于最后的一点期望,他说:“回去,看看朱利奥.美第奇的情况,表现得哀恸一些。这才是圣父想要看到的。”
约书亚抿了抿唇:“我确实有件事情要问您。”他说:“米盖尔.柯烈罗一个人是做不到那么多事情的圣彼得大教堂的门甚至是从外面关上的。”
洛韦雷枢机如同鳄鱼般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不是我,”他甚至懒得去辩解和大骂:“你才二十六岁,圣廷可以有八岁的神父,十八岁的枢机,但不会有二十六岁的教皇。”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从天上坠落的星辰
“朱利奥和我说过,”约翰修士说:“他可能是第一个在宗座的签字厅里用餐饭的人,看来,他还会是第一个在签字厅里舒舒服服睡觉的人呐。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在庇护三世的签字厅约三分之一的地方,不合规矩地架设起了数幅半透明的纱质帷幔,遮住了后方的大床,忙碌的修士与医生时不时地掀开帷幔,进进出出。这样,庇护三世在处理公务之余,只要一抬眼睛就能看见自己心爱的弟子,他向约翰修士点点头,事实上,朱利奥是在昏迷,而不是在沉睡,约翰修士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庇护三世罢了。
“那些人还在吵嚷吗?”庇护三世问。
巴格里奥尼枢机向他鞠了一躬:“事情有些棘手,圣父,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奥尔西尼家族的,而另外一个是科隆纳家族的。”
庇护三世发出一声嗤笑:“在亚历山大六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们可是乖顺得很。”
“换了新主人,”巴格里奥尼枢机刻薄地说:“狗儿们总是要汪汪叫上几声来试探的。”
“我记得朱利奥的好小伙子们在巡查罗马的时候,遇见了好几起以奥尔西尼与科隆纳家族为首的劫掠与谋杀案,而那些暴徒都被他们捉住了,收押在圣天使堡的地下监牢里?”
约翰修士点点头:“是的,朱利奥说,要经过正式的审判,再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不用了,”庇护三世说:“让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去,依照亵渎神明、谋杀与抢劫的罪名来审判他们,我要在明天一早前看到他们被绞死。”
巴格里奥尼枢机颤抖了一下:“那可有好几个人啊。”他轻声说。
“如果只有两三个人,“庇护三世一边翻阅这一份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才要头疼呢。”
约翰修士俯身听命,同时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是皮克罗米尼一向喜欢隐身人后的关系,在罗马人的心中,他不过是一个有些孤僻古怪的老头儿,但他们怎么不想想,能够掀翻并扼杀一头强壮公牛的难道会是一只孱弱的绵羊吗?而且因为朱利奥的缘故,庇护三世早就气疯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庇护三世又丢下了一句话:“另外,向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问责,就说,”他轻笑一声:“我有权怀疑他们与博尔吉亚的刺客有所勾结,不然无法解释他们的行为……他们的脚甚至踏上了神圣的祭台,直接威胁到了我的生命我有权因此对他们处于‘绝罚’……等等,别去说了,”圣父漫不经心地说:“就把他们与米盖尔.柯烈罗吊在一起吧,我直接下绝罚令。”
“我可以问一下吗……几等?”巴格里奥尼枢机颤抖着问。
“超级。”
巴格里奥尼枢机难以控制地发出了哦喔的声音,庇护三世看过来的时候,他马上抬起手来,按住自己的嘴巴。
“有什么问题吗?”圣父问。
“没……没什么……”巴格里奥尼枢机停顿一下,还能有什么?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不,正确点说,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堆积在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的,他们的家长一定会哭得很厉害,不过他可不会同情他们,原本庇护三世已经为不幸死在约书亚手下的四人做了祷告,也预备好了补偿,而且约书亚.洛韦雷枢机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也一定有所弥补,但他们总觉得自己能够拿到更多的东西,这些可好了绝罚分作两种,主教保留与教皇保留,主教保留是指可以由主教赦免,教皇保留指必须由教皇赦免教皇发出的绝罚令自然是教皇保留,而这种又分作三个等级,通常绝罚,只是自我施行的绝罚,不能说是惩罚,只能说是内心忏悔的流露;特级绝罚,教会禁止他参与任何圣事,同时圣职人员不得为其举行任何圣礼,人们称之为小绝罚;超级绝罚,也就是所谓的大绝罚,不仅涵括了小绝罚的内容,他也不得与信徒交往,信徒也要回避他,可以说,在宗教这个层面,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所有需要在天主见证下完成的契约,包括但不限于婚姻、子女、从属与交易而当时,人们的联系也几乎全都由此完成,一旦某人被宣布绝罚,他与配偶的婚姻将不被承认,他的子女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他的臣子与领民可以任意抛弃或是反叛他。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的人不等明天就要领着家人跪在梵蒂冈宫外祈求教皇的宽恕了,毕竟死去的那几位都不是普通的旁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也是以这个理由咄咄逼人的。
巴格里奥尼枢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约翰修士前来禀告,洛韦雷枢机在外求见。
“大的还是小的?”
“都在。”
“不见,”庇护三世说:“告诉他们,我非常感谢洛韦雷枢机为我所做的事情,具体可以等到复活节弥撒后详细谈,但现在就不必了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我会设法压制,这没什么值得感谢的,毕竟根源在我身上。”
站在梵蒂冈宫外的两位洛韦雷枢机一见到约翰修士,就知道自己的谒见请求被拒绝了,听完了修士转述的话,大洛韦雷枢机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可以进去看看朱利奥吗?”约书亚.洛韦雷问道:“我也是医生。”
“恐怕不行,”约翰修士在面对约书亚的时候还是比较和气的,毕竟这也是在皮克罗米尼宫长大的孩子,虽然他的情感不如朱利奥来的无瑕真挚,但其中也应当是有些……不那么虚伪的部分吧:“他还在睡呢。”
目送约书亚离开后,约翰修士还未来得及回到梵蒂冈宫,就又迎来了两位使者。
一位来自于西班牙,另外一位则是法国大使,当然,他们也被拒绝了,法国大使还悻悻然地说了几句不那么动听的话因为14世纪的教会大分裂事件那时法国人蛮横地将教皇连同整个教廷搬到了法国的亚维农,所以他们一贯对教皇与圣廷都很难说有什么诚挚的敬意。
约翰修士根本不搭理他们,西班牙人还未可知,但法国人几乎可以盖章确定正是这次阴谋的幕后指使之一,这本不是米盖尔.柯烈罗区区一个刺客可以做到的事情。也不会是洛韦雷,洛韦雷家族的力量还不足以支撑起一个二十六岁的教皇,他们费尽心力,可不是让别人坐享其成的。
而在约翰修士应付两位大使的时候,庇护三世正在与他的医护小队商量治疗方案说起这么一个名字古怪的队伍,还是朱利奥为庇护三世准备的,里面的医生和修士可不仅仅会灌肠与放血可以说,这些人在朱利奥与皮克罗米尼的指导下,掌握着这个时代最为高超的医术技术与资源。已经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受益的竟然是朱利奥本人。
那枚弩箭,来自于米盖尔.柯烈罗持有的十字弓,箭头上有用以储藏毒药的沟槽,而残留的白色痕迹也被证明了确实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坎特雷拉万幸的是,箭头插入的位置是肩胛,在皮肤与薄薄的肌肉下,是坚硬的骨头,一些毒药通过皮肤渗透进了身体,但大部分都被血液冲走了。
但就这么一点点坎特雷拉,仍然数次将朱利奥拖入危险的深渊,在这个没有特效解毒药物的时代,医生与修士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缓解症状,像是补充水分、遏制痉挛或是物理降温等等,一些虔诚的修士还在床边不断地念经与祈祷,不过只要他们别雪上加霜的灌肠或是放血,庇护三世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他都想要跪下来向天主祈祷,求他别夺走这个孩子,虽然小朱利奥确实好的足以上天堂,但至少别是现在或许,一百年后?
“拿我放在圣物匣的药水来。”庇护三世说。
“可是……”
“拿来吧。”庇护三世说,约翰修士只得退下,圣父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朱利奥的额头。
药水很快被拿来了,庇护三世往朱利奥的嘴里滴了一滴。
约翰修士握紧了拳头,这瓶药水是皮克罗米尼研制出来的特殊解毒药,但也可以说是不亚于坎特雷拉的毒药,端看用量,其中的成分约翰修士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里面最起码有乌头、曼陀罗与莨菪。
一滴药水并不能很快展现效用,等到三个小时后,还要滴上一滴,最多六次。庇护三世之前用来做实验的死刑犯,最强壮的也没有越过这个数字但它确实可以缓解类似于坎特雷拉的毒药带来的症状。
入夜后,庇护三世又在朱利奥的嘴唇上滴了一滴。
而后他来到他的小祈祷室,跪在那里,为他的弟子向天主与诸位圣人们祈祷。
这可能是他这一生来最为虔诚与痛苦的一次祈祷,即便如此,它也没能完成,因为仪式刚刚完成了一半,约翰修士就闯入到小祈祷室,激动地喊道:“阁下,阁下,”他语无伦次地叫道:“请立即到窗边去,去看看那些……那些!”
庇护三世有点生气地站起来,但他也知道,约翰修士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断他的祷告,尤其是为了朱利奥的。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而窗前的帷帘早已被约翰修士拉了起来。
梵蒂冈宫并非正对圣彼得大教堂,正对大教堂的是圣彼得广场与大道,它在圣彼得大教堂的东北方向,但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圣彼得广场与大教堂还是能够一窥全貌的。
今夜没有星光,月色暗淡,天与地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不,有什么把它们打破了。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圣灵召唤,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的人们从罗马城的各个角落走了出来,他们或是持着一根燃着的蜡烛,又或是持着两根,蜡烛的光亮先是如同萤火一般,三三两两地在黑暗中飞舞,又如同迸裂的火星,从一处分作无数处,但最后,它们还是汇聚在一起,化成光与热的溪流他们沿着街道安静地走着,来到广场上,然后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台阶上放下蜡烛,跪下合掌祈祷良久之后才离开。
最初,只有几十点微小的光亮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曳动,转眼之间,人们却要以百、以千来计算它们。
它们就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从最底层向上迅速地蔓延,生长,从一小块儿,延长,拓宽,仿佛就在一瞬间,圣彼得大教堂前的台阶再也没有一处黑暗的地方天上的星辰坠落到了地上,照亮了人们虔诚的面孔,还有圣父焦灼且阴暗的心。
“看啊,”约翰修士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轻声说:“他们都在为朱利奥祈祷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守夜礼弥撒(上)
这样的奇迹并不仅在此时,也不仅在此地,在更多蒙受了朱利奥.美第奇恩惠的地方,有能力的人们就即刻动身到罗马去,没有能力的人也在附近的教堂点燃蜡烛为这位宽仁的大主教祈福,随着时间的流逝,聚集在圣彼得大教堂的人愈来愈多,黎明降临时,蜡烛的白色泪水在台阶堆积起来,甚至能够流淌到广场上,而台阶上的蜡烛已经密集到了一不小心就会燎到裙子或是斗篷的地步。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而那些不明所以,只是前来朝圣的人们,见了他们这样做,还以为是新增了什么仪式,也跟着买蜡烛燃在台阶上。庇护三世派遣他的修士出去,与他们解释。这些人也并不懊悔,他们说,这正是我们应当为有德的人做的哩,于是这些修士们就改而维持秩序,叫愿意为朱利奥.美第奇祈祷的人,让出往圣彼得大教堂的通道来,毕竟之后还有许多场弥撒要在这里做。修士们在蜡烛中走来走去,一边轻声诵念着经文,一边警惕着蜡烛可能引起的火灾,或是有蜡烛灭了,他们还要及时点燃。
同时,美第奇,皮克罗米尼以及巴格里奥尼,埃斯特,斯福尔扎……还有奥尔西尼以及科隆纳等等或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家族也派出了许多仆从,他们要为这些虔诚的人驱走小偷与强盗,也要为他们预备住所与饮食。
庇护三世的药水已经滴下了用量限定的最后一滴,朱利奥已经不再发热或是抽搐,但他仍旧紧闭着双眼,对那些爱着他的人殷切的呼喊与痛苦的哭泣声充耳不闻,不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呼吸是那样的微弱,甚至扬不起一枚纤小的羽毛,他的皮肤也呈现出不祥的青白色,摸上去就像是法恩扎的流民们在他的指导下烧制出来的白瓷那样冰冷而坚硬。
庇护三世麻木不仁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毫无仪态地抱着自己的头,医生与修士都被他赶了出去,窗前的帷帘低垂,阳光无法照进这个房间,喧闹声也被厚重的玻璃与挂毯隔绝,这个就像是一个陵墓一想到这里,圣父就不受控制地惊坐起来,手里的一样东西硌到了他的手心,他低头打开一眼,正是约翰修士从圣物盒里为他取来的解毒剂,他捏着深褐色的玻璃瓶子往尚存一丝微弱亮光的地方看去,里面大约还有一滴的药水最后一滴,也是致命的一滴。
一座悬挂在梵蒂冈宫内的天文钟发出訇然巨响,这座钟一共有两个钟面,上方每日绕行一圈,下方每年绕行一圈,上方的钟面每到正午十二点,就会鸣响十二次,十二位耶稣门徒的青铜雕像会依照着每一次鸣响出现在两组钟面之间的微缩柱廊里,那是一个相当值得惊叹的杰作据说单单手工的费用,就高达一千个金杜卡特。
它的走时异常准确,也是庇护三世为什么会把它留下的原因毕竟围绕着它的点缀实在是太多,太精致,太繁琐,太不符合皮克罗米尼的审美了。
但此时,庇护三世只能想到:这是第十八个小时了!距离他滴下第六滴药水,已经有三小时了,如果他决定滴下最后一滴药水……
他疾步走到朱利奥的床边,伸手抚摸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最心爱的弟子,如同儿子一般的人,甚至没来及和他说上一句话,留下一个眷恋的眼神,或是一个轻微的触碰就要死了……庇护三世急促地喘息着,而他手里的药水,注定了不是把他留在人世,就是将他送上天堂但为何不赌上一赌呢?就算他什么也不做,朱利奥也不可能从死神手中挣脱。
约翰修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他知道庇护三世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但最后的圣事,总不见得让圣父一个人来完成,他带来了圣餐与圣油,同时也能作为证人,证明朱利奥.美第奇在临终前做了忏悔,但他才一踏入房间,就看到圣父正在拔开瓶塞,意欲将最后一滴药水滴入朱利奥的嘴里。
“天主!”他大惊失色,冲了上去,圣餐与圣油都跌落在地上,但他顾不得了,只死死地抓住了庇护三世的手。
“放开我!”庇护三世愤怒地喊道!
“您已经滴下去六滴药水了!”约翰修士奋力抱住圣父,不让他靠近朱利奥:“第七滴会让他死的!”
“他现在就要死了!”
“但不能让您杀他!”约翰修士嚷道:“如果您一定要这么做,那么就让我来,让我来!”
“我不是在杀他,”庇护三世喘息着说:“他是属灵的,天主与圣徒都在看着他,他一定能够活!约翰,他是属灵的!”他睁大了眼睛,望向天顶,或者说,天顶之上的神国:“他是能够得救的……他是属灵的,属灵的……”约翰修士抱着他,只觉得圣父的皮肤滚烫得灼手,而那张似乎从未改变过的肃穆刻板的面孔,被一种异样的赤红色占据着,他似乎已经听不见别人的话,只在口中喃喃自语,令人心惊胆战。
约翰修士咬紧了牙齿,根本不放手:“弗朗西斯!”他大叫着庇护三世的俗名,“弗朗西斯!”他悲痛地喊道:“看看,看看你自己,告诉我,弗朗西斯,你真的是因为朱利奥是属灵的才爱他吗!?他若不属灵,你就不再爱他了吗!?弗朗西斯,告诉我,是这样吗?!”
许久没有在别人的口中听到的名字在庇护三世的脑中回响,拉回了一些残存的理智,他战栗着嘴唇,望向约翰修士,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下来或许一开始,他是因为朱利奥是属灵的,是来救赎他的而爱他,但……那么多年……他是朱利奥唯一的父亲,而朱利奥是他唯一的儿。
他们早已合二为一,不可切割。
庇护三世微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拍打约翰修士的脊背:“不,”他说:“无论他是不是属灵的,我都爱他。”他握住修士的肩膀,“所以让我来吧。”他说:“如果他得活,我们就得活,如果他不得活,”庇护三世停顿了一下,“那么……”
约翰修士看着庇护三世的眼睛,脸上满是悲恸之色,但他还是放开了自己的手,他站在原地,看着庇护三世打开了瓶塞,将最后一滴药水滴入了朱利奥的嘴唇。
接下来的三小时是多么地难熬,约翰修士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到了大约距离第九时辰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实在无法的枢机主教们推出了庇护三世的另一个弟子,约书亚.洛韦雷来敲门守夜礼弥撒就要开始了,圣父必须主持整个仪式,之前的耶稣受难日弥撒因为刺杀中断,守夜礼弥撒不能再出现空白不然人们会怀疑庇护三世是不是已遭不测。
而就在庇护三世站起来的时候,环绕着他的气息已经凶狠到令约翰修士颤抖,“再看一眼朱利奥吧。”修士努力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若是无法为自己的孩子亲手行最后的圣事,皮克罗米尼会疯狂到什么地步。
庇护三世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是抱有幻想的,仿佛,他若只是这么走出去,做完弥撒,他的孩子还会继续在这个房间里等着他,但他也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走到床边,看到了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
朱利奥轻轻地咳了两声,他有点迷惑,因为庇护三世难得地看起来有点……凶凶的?
“是什么,”他微笑着问道:“……让您这样……难过啊,老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守夜礼弥撒(下)
耶稣受难日是复活节的前三天,星期五,而守夜日是复活节前的第二天,星期六,这天是耶稣受难与耶稣复活之间的关键时期,白昼时分,人们不做弥撒,到了夜晚,才举行守夜礼弥撒,以此来庆祝耶稣终于战胜了死亡与邪恶。顶 点 X 23 U S
但在守夜礼前夕,所有的蜡烛都要被熄灭,圣彼得大教堂前的蜡烛也不例外。
问题是,这些蜡烛都是为了卢卡大主教,朱利奥.美第奇祈求得活而点燃的,一开始,枢机主教们还在为难,若是依照传统与教规熄灭蜡烛,会不会让已经有点……让人担心的庇护三世彻底爆发?没想到的是,约书亚刚去说,庇护三世就答应了,于是他们又开始讨论,是不是圣父已经将对死去弟子的爱,转移到了另一个弟子身上?毕竟对任何人来说,一个真正脱离了世俗的躯壳是无用的,而就算是教宗,也需要一个继承人,另外,约书亚.洛韦雷也不错啊,虽然在耶稣受难日时为了防止暴民冲击圣坛,他一连杀了四个人的行为不免令人诟病与忌惮,但也是为了保护他的老师与圣父哪……而且,圣父也为他严厉地处置了奥尔西尼家族与科隆纳家族。
枢机主教们聚在一起,在梵蒂冈的大厅里互相交换着诡异的小眼神,不断地扫视着两个分别站在厅堂一侧的洛韦雷,这对血缘上的父子看起来感情不佳,但无论如何,大洛韦雷也得忍下这口气,谁都知道,在1484年的时候,大洛韦雷就因为教皇之位而与博尔吉亚厮杀到了两败俱伤,结果便宜了英诺森八世,1492年的时候,又惜败于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后来他逃到法国,却因为路易十二与博尔吉亚的交易,“从马上跌下因此失去了男人的象征”,而没有那两颗球球的家伙是不能坐上教皇宝座的,他再要达成自己的野心,就只有指望他仅有的一个儿子了。
此时的圣彼得广场,已经被前来朝圣与祈福的人挤满,而数列衣着华丽的雇佣兵与修士前来打开一条道路的时候,还引起了不满,他们一开始只以为,这些人是在为一个公爵或是一个国王开道,但一些聪明人已经发现,道路的尽头竟然是梵蒂冈宫,他们立即激动起来,并不断地告知身后的人果然,庄严的喇叭声后,身披白色祭衣,头顶高冠的庇护三世在梵蒂冈宫的门前出现,身后跟随着弥撒的队伍密集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即便有雇佣兵横过长矛,尽心竭力地予以阻挡,但狂热的信徒们还是拼命地挥舞着手臂,前倾身体,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教皇的祝福。
枢机主教们见此都有些害怕,之前他们也努力劝阻过了梵蒂冈宫有密道可以直达圣彼得大教堂,圣父完全可以选择一条更安全的道路博尔吉亚刺客留下的灰黑痕迹还未完全被打扫干净哪,教士们只得铺上丝毯遮掩。现在庇护三世竟然要就这么从梵蒂冈宫走到圣彼得大教堂去,虽然距离不远,但还是让他们悬着那颗小心心放不下来。
但庇护三世没有一丝畏惧之色,他缓慢地大步而行,举起手,做出祝福的手势,人们更加疯狂了,他们跺着脚,呼喊着:“庇护三世万岁!”声音如同海啸一般冲向浩瀚无垠的穹苍,激荡回环在整个罗马,而庇护三世一直微笑着,毫不厌烦地向每个看向他的人赐予祝福,一段短短的,只有区区数百尺的道路,他们竟然足足走了有一刻钟,而在这一刻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着突如其来的幸福而昏厥过去,就连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流了泪。
在圣殿前,庇护三世先祝福了新火,教士向他奉上了蜡烛,圣父在蜡烛上刻出一个十字,再在左右两侧分别写上希腊字母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以纪念耶稣予人类的救恩,以及他作为万物之始与万物之终的身份;刻划年份,代为宣扬主的荣耀,象征着将这一年的时光献给主,然后在蜡烛上按上五枚**钉,代表着耶复活后的五处伤痕肋下,双手,双脚。
庇护三世将蜡烛在新火中点燃,此时,云层掩住了星光月色,只留下一片黑暗,而他手中的复活蜡烛,成为了人们眼中唯一的光明。紧接着,这位可敬的圣父举着复活蜡烛,前往圣彼得大教堂,途中,他连续停下三次,每次颂祷并举起蜡烛:“基督之光。”而他身后的人们则齐声唱和:“感谢天主。”
直至走到神圣的祭台前,庇护三世才终于止步,他举着复活蜡烛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那些举着蜡烛,想要第一个,或是最先几个从复活蜡烛上点燃自己蜡烛的主教与贵人们都被修士巧妙地阻拦住了他们也立即明白,第一个得以从圣父手中领取信德之光的人,已经被选定了。
这时候,人群中再次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从远至近,摩肩擦踵的人们再次让开道路,不过这次,他们之中,大多也是心甘情愿的。枢机主教们踮着脚张望过去,看到从梵蒂冈宫的方向,来了一小群人,他们簇拥着一个只穿着朴素的修士长袍,甚至没有戴帽着鞋的人,径直向圣彼得大教堂走来。
最初的百来步,朱利奥.美第奇尚且需要修士们扶持,但到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台阶前,他就自己站住了,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所有人都住了呼吸,看着他一路走到了庇护三世的面前,跪了下来。
“主保佑了你。”庇护三世响亮而坚定地说,“感谢主。”
他俯下手中的复活烛,点燃了朱利奥手中捧着的蜡烛。
在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朱利奥身上的时候,庇护三世没有立即让复活蜡烛离开,足有幼儿手臂粗细的它与朱利奥的蜡烛相互辉映,在带来了光亮的同时也带来了汹涌的热量突然有人惊叫起来,指着朱利奥**在外的颈脖,“看啊!”她喊道:“看啊,圣痕,那是圣痕!”
更多人拥挤了上来,想要亲眼看看庇护三世敏捷地一把拉起朱利奥,让他站在低于自己而又高于民众的地方,在复活蜡烛明亮的火焰下,许多双眼睛都亲眼看到了那条嫣红的圣痕是如此从无到有的他们再一次喊叫起来。
“天主保佑!天主保佑!天主保佑!”
当庇护三世垂下复活蜡烛的时候,人们固然有拥到圣父身前去点燃蜡烛的,但也有很多人,跪在朱利奥的身前,从他的蜡烛上取火,他们甚至还不断地伸手去触摸他的赤足,衣袍,然后放在嘴上吻。
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枢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庇护三世抬手召唤的时候,就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奔上前去从他手中点燃自己蜡烛的时候,他紧握着自己的蜡烛,差点把它捏断。
愚昧的民众不晓得,难道他们还不懂得其中的把戏吗?
一个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后腰,大洛韦雷枢机愤怒地转过头去,却在发现来人身份的时候愣了一愣那是法国的昂布瓦兹枢机,“这完全可以理解,洛韦雷枢机,”昂布瓦兹枢机,鲁昂总主教轻声说,他有着一张特征明显的高卢人脸,红发,面相柔和,身躯矮小,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好人,但他的心可要比他的容貌恶毒的多了:“父亲总是爱孩子的。”
大洛韦雷枢机猜测了几秒钟,他究竟是在说他与约书亚,还是庇护三世与美第奇,“你可别也以为那个美第奇是皮克罗米尼的崽子吧,”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他的血统真有那么值得他人尊敬,皮克罗米尼又何必耗费那么多无谓的心思?”
昂布瓦兹枢机笑了:“我看这是不是真的,已经无关紧要了。”说着,他瞥了一眼正被人群簇拥在祭台前的圣父与那个……美第奇。
就在大洛韦雷枢机以为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昂布瓦兹枢机却按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向祭台的方向:“我们也该点上蜡烛了。”他说。
大洛韦雷枢机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虽然这些蠢货因为激动而拖延了些时间,但等到这个步骤完成,只有他们没能点起蜡烛可就太显眼了,或许还会成为敌人攻击他们的理由,他只得跟着昂布瓦兹枢机,满怀忿怒地在庇护三世的手中点燃了自己的蜡烛。
庇护三世已经看到了他们,但对于这两个人,他早就有了对付的办法,只是,现在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朱利奥的身上他的小弟子又有点发热。虽然他知道,让一个刚从坎特雷拉的魔爪下逃脱的人举着蜡烛,赤足单衣,从梵蒂冈宫走到圣彼得大教堂实在为难,但没有比今夜更好的时机了,就像当初卢卡城外的灵迹让亚历山大六世不得不暂缓了对朱利奥的攻击,今夜之后,也没人能够从信仰上对朱利奥有任何指摘。
一位尊贵的夫人站在除了庇护三世之外,距离朱利奥.美第奇最近的地方,虽然许多人都拥挤了过来,但她身边的几位男士却牢牢地守住了她的位置,不让任何人有靠近她的机会。
刚才也是她第一个发现了从这位虔诚的主教耳后延伸向颈部的圣痕,也是她叫嚷了出来她原本梳理的非常紧密与整齐的圆髻已经散开,深紫色的羊绒披肩一端勉强搭在肩膀上,一端被踩在脚下,但她根本没去管这昂贵的如同黄金般的织物,只一心一意地仰望着她心中的圣人一个活圣人!她在心中叫嚷道,不住地伸手去触摸他尊贵而秀丽的双足,然后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又想要从他的亚麻袍子上用指甲与牙齿撕下一块布料来,差点让朱利奥走光。
她是那样的狂热,以至于进行下一个程序的时候,修士们不得不把她从朱利奥身边拉开。
“那是谁啊?”一个人问道。
“阿拉贡的费尔南二世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一世之女胡安娜。”另一个人回答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疯女胡安娜(上)
所有人的蜡烛点亮后,圣彼得大教堂里顿时辉煌如同白昼,庇护三世向复活蜡烛献香,敬礼复活的基督,而后唱赞歌,向众生宣告,耶稣已经复活,众人肃立,虔诚无比地倾听乔.美第奇与巴格里奥尼枢机分别站在朱利奥的身边,让他能够倚靠着他们,仪式是必须完成的,但就这么一会儿,朱利奥的冷汗就浸透了亚麻长袍,身上的热量更是让乔.美第奇吓了一跳。www.uu234.net
幸好他还秉承着少年时的习惯,在法袍的袖子与口袋里一样装满了泡芙与蜜饯,这边赞歌一结束,人们一吹灭蜡烛,教堂里一暗,他就一回手,将一颗去了核的蜜渍杏子塞到朱利奥嘴里这颗杏子还是朱利奥提出的腌渍方法,用充足的盐和糖腌制过,再浸渍在蜂蜜里一点也不健康,却能令现在的朱利奥精神一振。
他在离开梵蒂冈宫前已经喝过了掺了牛乳的浓咖啡,靠这个才能从梵蒂冈宫一路走到圣彼得大教堂的祭台前其他的固体食物,朱利奥脆弱的肠胃还无法经受得住但一枚柔软得几乎入口即化的杏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几乎就要代他空空荡荡的肠胃喟叹出声了。
乔.美第奇得意洋洋。
接下来是诵经与祷告,然后是圣父讲道,不知是不是人们的错觉,今天这三项内容都进行的飞快,之后是圣洗庇护三世将复活蜡烛浸入净水,而后用圣水来为既定的三个人做洗礼,其中一个是业已成年的异教徒,另外两个都还是婴儿,其中一个正是先前的那位尊贵的夫人在1503年生下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她的第二个儿子胡安娜手持着蜡烛,激动得难以自已,她身旁的护卫,西班牙科尔瓦多家族的一位爵爷,不得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才能阻止她冲上前去干扰仪式的进行。
他没有察觉到王女胡安娜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她压在他身上的分量也越来越沉重。
等到洗礼仪式完毕,接着便是圣祭仪式,饼酒都是新领洗者自己或是其父母奉献的,而他们也是第一列领圣餐的人,科尔瓦多家族的爵爷正准备扶着王女胡安娜向前走,却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再回过头去,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王女面色发灰,目光呆滞,蜡烛也落在了地上她的双手如同魔鬼的爪子一般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倒下后,四肢更是抽搐个不停同时,她大张着嘴巴,像是要叫嚷,又像是要喘气,但科尔瓦多爵爷只能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就像是什么扼住了她的脖子。
魔鬼!是魔鬼!爵爷在心中大喊道,出于职责,他无法抛下王女,但出于本能与信仰上的恐惧,他又恨不得立即拔腿逃走但这里是圣彼得大教堂啊,有圣父,还有诸多的枢机主教,魔鬼又在怎么能在这里作祟?或许,爵爷的视线落在中殿那块被丝毯覆盖的部分莫非是那个被魔鬼驱使的刺客不甘这样死去,灵魂附到了无辜的王女身上?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打着抖,一边满怀期待地看向祭台的方向,想来这些虔诚的人总能驱走魔鬼或是暴徒的灵魂而在王女倒下的时候,人们已经让开了一个空白的小圈,他与圣父以及弥撒队伍间没有任何阻隔,这位爵爷立刻毫不犹豫地呼喊起来约翰修士马上大步走过来,检查了王女的情况,她看上去像是犯了哮喘,“谁带了烟草!”约翰修士喊道,烟草在此时的意大利还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东西,约翰修士还是从庇护三世那里听闻过这种东西,据说对哮喘有奇效。
但作为西班牙人的科尔瓦多爵爷却有,毕竟哥伦布是在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一世的允可与支持下才得以在1492年至1502年四次抵达美洲大陆的,为了感谢女王的恩情,他尽可能地为女王带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有烟草,他麾下的两个船员还因为吸烟草被宗教裁判所拘捕起来过,因为他们鼻子与嘴巴冒烟的样子实在太像是魔鬼了。
约翰修士从爵爷手中拿过烟草,按照传说中的做法,点燃了放在王女的鼻子下面,但毫无效果,甚至更糟,王女胡安娜的状况不但没能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她摩擦着喉咙,在地上翻滚着,谁都看得出她有多么痛苦就连修士与爵爷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这时候突然从人群里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这不是魔鬼在作祟么?”
而后第二个人马上说:“让那位受主保佑的善人来祈祷吧!”
第三个人立即喊道:“他一定可以驱走魔鬼的。”
庇护三世的锐利视线顿时投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只是此时的圣彼得大教堂固然无法与之后可以容纳六万人的新大教堂相比,但也可以轻易地容下上万人在这里望弥撒,说完了那句话,那人立刻向人群中一躲,谁也找不到他们,但民众们却已经被煽动了起来,他们呼喊着,寻找着那位得天使赐予圣痕的人,希望他能够如经书上所描绘的那些圣人一般,只手一挥,脚一踏就赶走了魔鬼。
庇护三世正想要说些什么,他的手就被抓住了,朱利奥向他微微摇头,这些人并无恶意,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私心,大概就是为了能够亲眼目睹灵迹吧。他刚才也已经观察了一会,庇护三世能够抓住时机将他塑造成一个活圣人,他们的敌人也能够抓住时机来证明他不过是个骗子,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尊贵的夫人既没有被魔鬼附身,也没有罹患什么致命的疾病,虽然继续拖延下去,她或许真的有生命危险也说不定。
“请给我您的祭衣吧。”朱利奥说。
庇护三世毫不犹豫地将祭衣解了下来,交给朱利奥,朱利奥又请他往上撒了圣水。
朱利奥将圣父的祭衣搭在手臂上,然后向乔伸出了手,美第奇枢机立即受宠若惊地扶住了他,他们一起走下祭台,人们即刻让出道路,而那位科尔瓦多爵爷更是激动得差点先于他的女主人昏厥过去。朱利奥跪在王女的身边,她的面色已经从灰白变作了死一般的苍白,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然后提起圣父的祭衣,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脸上。
胡安娜起初没有在意那点小小的不适。她还是少女时,就经常会因为生气、高兴或是恐惧而呼吸困难,医生都说,这是她的胆过于浓郁的关系,他们用放血的方式给她治疗,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
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腓力缔结婚约之后,她的病症就越发严重了她固然是爱着自己丈夫的,但他并不爱她,甚至厌恶她,只要一离开她的视线,他就在外寻欢作乐,一气之下,她就忍不住要和他大吵大闹,甚至恐吓要杀了他的情人胡安娜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卡斯蒂利亚女王告诫过她,对于一个即将统治偌大帝国的王储来说,这样的行为是很不得体的,但胡安娜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她不明白,她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相当美貌,年轻又健康,还为腓力连着生了两儿两女,为什么腓力宁愿爱低贱的娼妓,卑微的侍女,也不愿意来爱她呢?她是他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亲,他们在人世间的时候就不可分离,离开人世的时候更是要躺在同一处陵寝里。
但他不,不但不,他还对她充满了憎恨,因为她剪掉了他新情人那头美丽的金发,又给了她几个耳光的缘故,他把她囚禁在城堡里,每天虐待她,辱骂她,他喊她“煞星!”,她喊他:“这世上最英俊的丈夫!”
这件事情传到了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耳朵里,连她也觉得这未免也太不像话了,所以就借着小斐迪南要行洗礼的事情,将胡安娜送到罗马来胡安娜也想要问问天主,为何她这样虔诚,坚贞,身份尊贵的女性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得到他的恨呢?
所以她就来了。
而在窒息导致的晕迷中,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啊,有多么久,她没有被这样珍惜地对待过了?母亲与她的臣子鄙视她,只因为长姐与长兄都死了,才不得不选择她做继承人;父亲疏远她,只在想要利用她的时候才会温言软语,百般呵护;而她深爱的丈夫,也不过是为了她王储的头衔才愿意与她结婚……
她想要握住那只手,但她手足僵硬,动弹不得,她想要说话,挽留他在身边,却口唇麻木,发不出一点声音。
“耶和华啊,我投靠你;
求你使我永不羞愧;
凭你的公义搭救我!
……
求你侧耳而听,
快快救我!
作我坚固的磐石,
拯救我的保障!
……因为你是我的岩石,我的山寨;
所以,求你为你名的缘故引导我,指点我。
……求你救我脱离人为我暗设的网罗,
因为你是我的保障。
……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
耶和华诚实的上帝啊,你救赎了我。
……
……
……
耶和华啊,求你叫我不致羞愧,
因为我曾呼吁你;
求你使恶人羞愧,
使他们在阴间缄默无声。
……那撒谎的人逞骄傲轻慢,
出狂妄的话攻击义人;
愿他的嘴哑而无言。
……敬畏你、投靠你的人,你为他们所积存的,
在世人面前所施行的恩惠是何等大呢!
……
……
……
至于我,我曾急促地说:
我从你眼前被隔绝。
然而,我呼求你的时候,
你仍听我恳求的声音。
……耶和华的圣民哪,你们都要爱他!
耶和华保护诚实人,
足足报应行事骄傲的人。
……凡仰望耶和华的人,
你们都要壮胆,坚固你们的心!”
朱利奥还很虚弱,即便只是半跪在王女身边诵读了一篇不长的诗篇,仍然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低声音,延缓速度,之中也有许多断断续续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人们依然虔诚地倾听着,寂静无声,他们能够听到在年轻主教的祈祷中,王女胡安娜那刺耳的喘息声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呼吸慢慢地变得有序而和缓,紧紧拧在一起的双手也重新如贞女一般交叉着放在胸前,就连可怕的抽搐也停止了。
当朱利奥揭去覆盖在她脸上的祭衣时,她已经痊愈了。
这次人们没有欢呼,他们敬畏地看着就在眼前发生的灵迹,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疯女胡安娜(下)两更合一
1504年是个多事之秋,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如此。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一位来自于威尼斯的秘密使者方才从教皇会客厅中离开,但这位大胆的使者带来的并不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消息,而是土耳其奥斯曼的苏丹巴耶赛特二世的这位睿智而勇猛的君王刚刚结束与威尼斯的战争,他获胜了,不但征服了威斯尼共和国在摩里亚的采邑,亚得里亚海的要塞也尽数落入他的手中,使者骄傲地带来了清晰划分了界限的新地图,向教皇庇护三世展示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地中海东部取得的海上霸权。
巴耶赛特二世当然不仅仅是要炫耀自己的功绩,更多的还是想要在武力上威慑住这位他并不熟悉的新教皇他也是博尔吉亚与皮克罗米尼家族争斗的受害者,前者坍塌得太快,而后者崛起的悄无声息,不过苏丹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他愿意出三十万金杜卡特,来消除自己与子孙后代的苦恼也就是说,如果苏丹的弟弟,杰姆还在新教皇的手中,他希望能够就此一劳永逸。
庇护三世早与朱利奥就此事商讨过庇护三世看上去,像是个学士更甚于战士,但在他的内心里,渴望意大利早日统一以及将异教徒驱逐出欧罗巴的愿望只怕要比博尔吉亚或是表面一直主战的洛韦雷更强烈些,杰姆是张至关紧要的牌,他不会轻易让杰姆离开罗马,无论他是要回到奥斯曼土耳其或是死神的怀抱。
使者显然误会了庇护三世的意思,毕竟这位的前任向来以贪婪著名,之前的几位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于是他婉转地劝诫道,巴耶赛特二世是1447年生人,如今他都快要有六十岁了,而杰姆,他的弟弟也已经四十岁,一等到巴耶赛特二世死了,他的继承人未必会在乎这么一个流亡在外多年的叔叔,杰姆或许也没几年好活了,与其一年年地从巴耶赛特二世那儿零碎地拿钱,倒不如一次性地把他换个好价钱。
他甚至说,现在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也没有几个人还能记得杰姆了,而且巴耶赛特二世有着三个儿子,想让杰姆动摇巴耶赛特二世的统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之所以希望此事能够就此了解,不过是不愿意违背他父亲,也就是伟大的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意愿就是这位聪慧的第四子,在成为苏丹后一连处死了几位亲生兄弟,避免了帝国内乱,他甚至留下遗命,也就是著名的“弑兄法”,命令从他之后每个苏丹,在即位后必须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其帝位的兄弟以及血脉。
庇护三世故意表现出一副满心厌烦的样子,他身形清瘦,面容肃穆,要他装作贪婪无耻的样儿很有些困难,但要装作一个目下无尘,不谙世事的学者式人物,却是得心应手,毕竟他当初就是如此麻痹了狡猾的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
使者再三劝说,在发现新教皇又顽固又偏执,简直比一块石头更难撼动时,他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在他起身告退的时候,庇护三世伸出手,点了点他的圆柱形无边毡帽,然后是他的脸,帽子的式样正是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为了取缔土耳其人巨大的头巾而设计的,无边则是为了他们叩拜真主的时候,能够顺利触碰到地面但使者的脸,赫然是张欧罗巴人的面孔。
“你就这样放弃了你的信仰么?”庇护三世问道。
若是一般人,在面对一个随时可以将自己交给宗教裁判所审问,而后由俗世的官员施以酷刑或是判处死罪的人,可能早就双足瘫软地跪倒在地,但这位使者只是优雅地向圣父一鞠躬:“可敬的教宗阁下,”他说,“可能是我的样貌特征不够明显,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是个……异教徒,虽然我曾经与您们敬拜一个天主,但您们却不这么认为,您们的国王也不这么认为,所以我们被驱赶了出来,而我们的苏丹,却愿意张开双手欢迎我们去到他们的国家,即便他们敬拜他们的真神,却也允许我们建立自己的会堂,我们在奥斯曼土耳其,不受歧视,也不受压迫,所以……”他说,抬起头直视庇护三世:“我们也愿意为他们的君王效忠,尊敬他们的信仰但我们从未放弃过我们的信仰,阁下,从未。”
说完,他又一鞠躬,不等允许,就骄傲地转身走了出去。
“是……you太人么?”庇护三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他的秘书,德西德伍.伊拉斯谟停下了书写,将方才的记录撕做两半,这可不能留在卷宗里,它涉及到太多东西了,鉴于整个欧罗巴对异教徒的仇恨,从十三世纪开始就不断有欧洲的异教徒逃到土耳其奥斯曼去,他也是知道的1376年匈牙利驱逐异教徒,1394年法国驱逐异教徒,1400年西班牙驱逐异教徒,1420年威斯尼也有异教徒因为无法忍受无理由的羞辱与凌虐而逃出共和国,既然欧罗巴不愿意接受他们,他们当然会到愿意接受他们的地方去。何况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苏丹,从穆罕默德二世到巴耶赛特二世不仅只是接受他们,还十分欢迎与宽容,而这些异教徒,投桃报李地为土耳其带去了金钱、技术与知识,令得这个原本虽然庞大却落后的帝国焕发了新的活力,也难怪巴耶赛特二世还特意写信给西班牙的斐迪南二世国王说:“感谢您的无私与慷慨,毕竟现在自己是个乞丐却仍然愿意将钱财馈赠给别人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
德西修士叹着气,摇着头,“您知道吗?”他说:“我也曾经与朱利奥谈过这些事情,我是说,”他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只有教皇与自己在:“我总觉得,像是‘女巫之槌’之类的东西,或是如海因里希.克雷默与雅各布.司布伦格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他们撰写书籍,宣扬理念,并不是真是想要驱逐邪恶,洁净俗世,不过是想聚敛钱财,抬高自己的名声罢了。而他们又是这样的蠢,他们以为,将鸡杀了,煮成汤来喝,又美味又饱肚,却没想到过,等到鸡不是被杀了,就是因为恐惧而跑光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呢?倒是他们的敌人得了肥鸡,却能够从此强壮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些鸡或许不是格达格达叫,而是喳咕喳咕叫,但管他呢,他们可会下蛋了,还是金蛋呢。”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总是下蛋,又下金蛋。”庇护三世坐在他的宝座上,一只手撑着面颊,“不过,德西修士。”他说:“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点过于大胆了吗?”
德西修士撅嘴:“所以我说,我还是回到朱利奥那儿去吧,他那儿多自由啊。”
“才不。”圣父说,“我把你调到这里来,就是让他清静清静的,他如今的身体还经不起一再地受打搅,你却总是挨在他身边,说这个,说那个的。”
“我有很多想法,”德西修士说“就像是装在了茶壶里的酒,又放在火上烧,咕噜咕噜的,再不让我倾诉一下,我就要爆了。”
“爆吧。”圣父毫无同情心地说:“反正你不准去朱利奥哪儿,如果你真的忍不住,让别人听到了什么不太对头的话儿,我就让宗教裁判所的教士来让你清醒清醒。”
“您不能这么做,”德西修士为自己努力争取道:“您知道,我原本是要到英格兰去,去做亨利七世的小王子的老师的。”
“难道你觉得亨利七世就会任由一个王子的老师随心所欲地胡言乱语?”
“也许不会,但我的学生也许会愿意啊。”德西修士大言不惭地道:“朱利奥说,从马丁.勒德这里就可以看出,我是一个相当尽责尽心、知识渊博而又充满魅力的好老师。”
“马丁?”庇护三世嗤笑道:“亨利七世真是大胆,他也不怕你教导出又一个嘴巴和脑子里全都是糖炒栗子的胖仓鼠。”
“您要承认,马丁虽然有时贪吃了些,但他还是相当聪慧而又敏锐的。”德西修士说:“朱利奥可喜欢他了。”
“可不是,”庇护三世说:“上次被他那么喜欢的还是一只猫。”
德西修士还想说些什么,会客厅的门被叩响了,于是这对说是君臣,更如损友的家伙暂时闭上了嘴,一个摆出了教宗阁下的庄严姿态,一个则回到书桌后,整理好记录用的羊皮纸,举起羽毛笔,做出严阵以待的模样。
进来的人他们都很熟悉,也是个皮克罗米尼,正是在罗马郊外掌管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大修道院以及图书馆的那位。
庇护三世立即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儿?是朱利奥……”
“您的弟子安然无恙,他很好,身体和精神都是如此……非常好,他还让我带来了给您的信。”修道院长连忙说,然后他露出了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我是遇到了一些……一些……”他看向庇护三世:“我简直没法说出口……圣父。”
庇护三世听到朱利奥没事儿就放心了,“什么让你为难成这样?”他说,看到修道院长不断地看向门外,“还有什么人,让他们进来吧,如果和你要说的事情有关。”这位修道院长并不是一个浅薄无知的人,不然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大修道院与图书馆也不会交给他来掌管了,毕竟此时的大修道院,几乎也与一座堡垒没有什么区别了。
既然宗座阁下这么说了,一连串的人就从门外进来了西班牙大使,西班牙的几位枢机,西班牙的科尔瓦多爵爷与他的同僚……看到这些人,圣父的眼皮就不祥地跳了起来,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身着灰袍,系着亚麻腰带,穿着平底鞋,罩着兜帽的圣方济各修士……
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们”竟然有着如同珍珠一般洁白的皮肤,以及鸟儿一般纤细的手脚,还有掩藏在兜帽下的脸……
“天主啊……”庇护三世按住了额角。
是啦,这是两个女人扮成的圣方济各修士也许有些人并不明白但在这个时候,教会人士可以视情况穿着修士袍,譬如在守夜礼的时候,朱利奥身着修士袍,因为这是代表虔诚、简朴与坚定的好行为,或是一些身份尊贵的人也可以在守斋、修行的时候穿着修士袍,但对于女性、平民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亵渎的行为或者说,仅对于女性,因为若是平民的男性穿上了修士袍,也可以说是自行发愿做修士了。
王女胡安娜的侍女一进到门里,就软了下来,她虽然也是伯爵之女,但对于这样的行为也是恐惧不已的,但她更怕喜怒无常的主人她是被迫的啊,但就算是在教宗阁下面前,她也不敢将罪行推卸到王女身上。
“我说过……”圣父头痛地说:“您想要见的人,正在做苦修……暂时无法与您会面的吧。”
王女胡安娜轻蔑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女:“但我需要见他,不见到他,我就不离开罗马。”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一群西班牙人顿时露出了天崩地裂般的表情,“您的丈夫还在等着您呢!”科尔瓦多爵爷原本是很讨厌那个腓力的,但现在也只能用这个来诱惑她了天晓得!伊莎贝拉一世已经重病卧床,眼看就要涂圣油了,而在两年前,胡安娜已经被确定为她的继承人,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西班牙,等待继承王位了!
提到腓力,胡安娜果然沉默了一会,但她随即说:“我必须见到那位大主教,我……我必须确定一件事情,不然我绝不罢休。”
庇护三世投来了严厉的一瞥,但对胡安娜来说嗯,还不如她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呢,至少伊莎贝拉一世还会气得大骂,命令侍卫把她拖出去庇护三世也很想,但他不想罗马人第二天就在传说:“教皇的梵蒂冈宫里跑出了两个身着修士袍的女人!”他年轻的时候是挺风流的,可也从来没有留下过这样荒唐的记录!
庇护三世又将谴责的目光转向了皮克罗米尼的修道院院长。
修道院长摊手,他能怎么办,这位尊贵的王女想尽了办法要见到朱利奥.美第奇,他简直就像是在打老鼠那样打……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在几天几夜的围追堵截后,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适合的形容词了而宗座阁下又下了严令,不允许别人打搅朱利奥.美第奇,好让他安心休养。
这也是修道院长在两面夹击下,不得不拿出的办法对于这么一位身份高贵,地位特殊的女性,他又不能真的如同对待暴徒恶棍那样,用刀子和棍子来对付她,但今天的事儿……也未免太过了!他实在无可忍耐,才将“原封不动”的王女以及其侍女带到了教宗阁下和西班牙人的面前。
教宗阁下又看向西班牙人,而那些爵爷,大使与枢机,不是看天,就是看地,或是扭过脸去,他们倒希望今天也穿了有兜帽的长袍,好借着兜帽遮一遮自己的脸。
最后还是德西修士打破了房间里令人尴尬的平静:“朱利奥的信是什么时候交给您的?兄弟?”
修道院长向德西修士点了点头,这位修士虽然时有荒谬之言,但还算是一个品行可嘉的好人,“我来之前。”
“也就是……这两位……”德西修士模糊了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称这两个“兄弟”还是“姐妹”,“被您送到这里来之前喽?”
“是的。”
“但那时,这两位已经被发现了是吗?”
“是的。”
德西修士给了教皇一个眼神,庇护三世低下头,拆开那封由修道院长转交的信。
信不是很长,毕竟几乎每三两天,就会有这么一封信从罗马到修道院,或是从修道院到罗马,信里描绘了一些修道院中的景色,零星的感悟,以及从经文中摘取的箴言朱利奥与庇护三世的信里都不会提到伤势如何,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受了圣痕的人即便重伤欲死,也能够即刻痊愈,虽然信件未必会被截留,但他们从来都很谨慎但今天,在信件的最后,还有一行明显新添上去的字“让她来吧。”
胡安娜一见到朱利奥,就立刻伸出手,想要拉开他的领口。
她身后的西班牙枢机与侍女甚至惊到跳了起来,一点也不夸张,真的跳到了半空中,幸好,在他们落下前,凭借着阿萨辛刺客的敏捷反应,朱利奥只一抬手,就挡住了她西班牙枢机与王女侍女的心顿时一顿狂跳,而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也许这位大主教的出身无法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相比,但他的容貌确实无人可及。
朱利奥却丝毫不这么想,胡安娜注视着他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男人,或者说,不是在看一个人,在她的心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真实的,能够说话,动作的圣物……不,或者说,一个证明。
“您的圣痕为什么不见了?”胡安娜问道,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加上娇小的身躯,秀丽的面容,看上去楚楚可怜,但也许只有朱利奥,听出了其中的可怕意味。
“您不能这么说,殿下,”朱利奥和声道:“它还未得到确证呢。”
“但它是的。”胡安娜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天使长米迦勒降临到你身上,他的剑落在你的颈上,汲走那些被毒药污秽的血,让你痊愈但留下了这道圣痕,对吗?”她急切地搜索着:“罗马人都这么说……但它去了哪儿呢?去了哪儿呢?它应该在这里的,我亲眼看到它出现在您的身上。”
“只有在我……感念神恩的时候,它才会出现。”朱利奥说,“平时的时候,人们是看不见它的。”
胡安娜没有说话,她又盯着那道“圣痕”应在的位置看了一会,突然破涕为笑:“是的,”她安心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圣痕,它并不是凡俗的人愿意看见就能看见的,”她又突然握住了朱利奥的手,“您是……阁下,您是一个……圣人!”
“殿下,教会法明确地规定了,不可能出现生前封圣的事情。”朱利奥抽出手,但将双手覆盖在胡安娜的手指上:“我不是一个圣人。”
“但那是凡俗的法律!”
“是啊,”朱利奥温和地说:“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拘泥于凡俗的称呼呢?胡安娜姐妹,您尽可以叫我朱利奥兄弟的。”
王女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情不自禁地,她又绞住了自己的双手,朱利奥吓了一跳,连忙从服侍他的修士那儿取来了一领羊绒圆领大斗篷,罩在她的头上,以此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而胡安娜只觉得,那领来自于活圣人的赐予,一下子就让她温暖与呼吸顺畅了起来,她隐约感觉到的压抑感与恐惧感也随之消失了。
朱利奥是一定要说的,羊绒当然会很温暖,呼吸顺畅是因为……嗯嗯,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增加了嘛……至于压抑与恐惧感那就是心理问题了。这也是朱利奥答应见她的原因他是翻阅过有关于这位王女的资料的,要他看,这位王女如果依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她还能幸福一点,问题是,因为长兄长姐的死亡,她不得不登上了继承人的位置而她之前几乎没有接受过继承人的任何教育。
一个原本只要恭顺、温柔以及美丽的女孩,要她在一夕之间变的自信、强大以及君王必须拥有的果断与无情,这么可能,而女王伊莎贝拉一世与臣子对她的失望又造成了她愈发自卑与软弱,恶性循环下,她的父亲斐迪南二世与丈夫腓力有雪上加霜她的父亲几乎把她当作武器与盾牌使用;她的丈夫,又想要她带来的西班牙王国,又鄙夷她的懦弱无能,不,应该说,胡安娜的懦弱无能也是他一手有意造成的,毕竟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斐迪南二世,所以他不但遣走了胡安娜全部的西班牙仆人与臣子,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布鲁塞尔的城堡中生活,虽然不断地与她生孩子,却吝啬于哪怕一点温情,而将自己的所谓爱情随意地抛掷在别的女性身上。
胡安娜又是那么一个单纯的少女,她不是在毒液中生长盛放的玫瑰,也不是在年少时便饱经风霜的貂尾花,更不是一只狐狸,一头母狼。她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也只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但这些不但让她罹患上了严重的综合症,还让她得了一个疯女的名号。
她来寻找,来求证自己作为一个圣人的证明,也不过是……
“我是被选中的是吗?”胡安娜问道,“我是……我是被选中的。”
朱利奥凝视着那张掩藏在斗篷下的小脸:“是的。”他轻声道:“您是被选中的,唯一的,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取代您。”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圣物(两更合一)
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在布鲁塞尔城堡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姗姗来迟的胡安娜,他就忍不住抬起了手,但他的随从立刻挡住了他他这才发现,胡安娜身边还有一些西班牙人,“我说过,”他咬着牙齿说道:“我不允许你身边有西班牙人!”
以前,他就是用这种蛮横的态度与凶狠的语气赶走胡安娜身边的侍从,让她形单影只,不得不依靠他的,但这次惯常的手段失了效,胡安娜站在那里,浑浑噩噩的,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等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来:“是您啊,”她说:“我亲爱的丈夫。”
她的语气与平时无异,但腓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与以往不一样了,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让她马上赶走这些西班牙人,她却挽住了他的胳膊,兴奋地说道:“亲爱的腓力,”她喘息着说道,“您不知道,我在罗马遇见了什么?”
“比你更蠢的蠢货么?”腓力嘲弄道:“那倒挺稀罕的。”
“不,”胡安娜似乎根本没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恶意:“我遇见了一个圣人!腓力,一个真正的,活圣人!”
大概又被那些无耻僧侣玩弄的把戏迷惑了吧,腓力满心厌恶地想,他想要甩开胡安娜的手和这么一个癫狂的女人走在一起,或是亲密接触让他浑身不适但胡安娜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作为一个强壮的骑士,腓力不是不能挣脱,但那股力道里蕴含着的力量让他不由得脊背发寒,每个发了疯的人都是被魔鬼附了身,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通常的认知,腓力也不例外,厌恶与恐惧混杂在一起,让他几乎想要呕吐。
胡安娜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拖着自己的丈夫走入大厅,每个见到他们的侍从与仆人在鞠躬行礼的时候也不免交换着诧异的眼神,这是怎么啦?腓力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妻子这样亲热过,一般而言,他们看到腓力抓着胡安娜的头发,把她拖着走的场面倒是更多一些。
腓力也注意到了这些眼神,恼羞成怒之下,他终于爆发了就在胡安娜想要带他去到自己的房间时,他终于猛地站住,并且将自己的妻子重重地推开:“你真的疯了么!?胡安娜!我警告你……不管你要玩儿些什么鬼把戏,如果你不把那些西班牙人赶走,我就会揍你!”
胡安娜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随便你吧。”她甜蜜蜜地说:“我最最亲爱的丈夫,反正你总是要揍我的,他们在,你揍我,他们不在,你一样会揍我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腓力难得地在胡安娜面前卡了一下,一样吗?对于胡安娜这个白痴娘们儿来说,或许是一样的,但对于西班牙的伊莎贝拉一世来说,可不一样,即便她已经奄奄一息,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尤其不会允许有人敢于挑战她的权威。那些西班牙人在没有亲眼看到他殴打胡安娜的时候,或许还能装聋作哑,但若是看见了,就是出于西班牙人的荣誉,他们也不会允许他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对他们未来的女王动手,就连他拿侍女们开开心的行为都要有所收敛了。
想到这里,腓力不得不咽下了这口气:“胡安娜,我的……妻子,”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地与胡安娜说话:“但这里是布鲁塞尔,多得是士兵与侍从,而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去西班牙,他们在这儿没用,你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守在他们的女王身边难道你以为,我没办法照顾好你吗?”
“但那些人正是我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派到我身边的啊,”胡安娜漫不经心地道,而后又突然兴奋了起来:“让他们去吧,我最最可爱的爱人,我的腓力,来看看我得到了什么!圣人赐给我的圣物!拿去吧,能够给你是最好的了!它会保证您到了任何地方,都不会生病,不会受伤的!”
腓力压根儿没心思去看什么圣物,难道神圣罗马帝国的圣物还能少吗?他身上的圣物盒里就藏着圣母的发丝与圣子的血呢!等瞥见胡安娜坚持送到他面前的圣物,他更是要笑出声来他当然能认得出来,这不是佛罗伦萨人们最近几年才纺织出来的羊绒布吗?虽然确实昂贵舒适,但谁能把它说成圣物?不是在圣母的雕像上披了披,就拿来骗了这个愚蠢的女人吧。
“你挥霍了多少才拿到了这个?”
“没。”胡安娜有些恍惚地说道:“没有亲爱的,那是个真正的圣人,他不需要俗世间的任何东西,他富有至极,因为神恩就降临在他身上。”
腓力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就在嘴边的辱骂,不管怎么说,大骂一个疯女人,与大骂一个圣职人员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走了出去,留胡安娜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但他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偷偷去找了胡安娜的侍女,也就是那位伯爵之女她并不是西班牙人,而是神圣罗马帝国一位伯爵的女儿,自然也就是皇帝与王储的眼线,她也一直在等着王储,他一问,就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一听到那位所谓的“圣人”竟然是一个年轻的主教时,腓力就忍不住变了脸色他不爱胡安娜,甚至有些恨她,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必须与她结婚他以为,他只会被别人献媚,没想到也会有那么一天,他也需要向别人献媚。
他父亲曾经无比严厉地命令过他,必须取得胡安娜无条件的爱和信赖这样他才能借着她来统治西班牙这个昌盛而庞大的王国,如果他做不到,别说西班牙,就连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座,他也要考虑是不是应该交在这么一个平庸无能的人手里。
腓力曾经庆幸过,虽然他不幸要与这么一个懦弱疯癫的女人同床,但她的懦弱与疯癫又成为了他对其冷待与施暴的最好借口,在仆从与侍卫的帮助下,他甚至不用十分殷勤,就让她俯首帖耳,万分顺从。
但怎么只是去了一次罗马?她就变了呢?等等,也不能说变了,但总有什么东西像是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
“他和她说过什么吗?”腓力问道。
“也……没有什么吧……”侍女为难地说道:“好像给她念了诗,又说了一些话,但我没有听得很清楚,那些西班牙人也在,您或许可以问问他们。”
“他们没有单独在一起过吗?”
“没有。”
腓力不悦地抿起嘴唇,他起身想走,却被侍女抓住了外套:“您要走吗?留在这儿吧,那个西班牙女人还有奶-水呢,即便您去了,她也不会怀孕。”她大胆而飞快地解开了胸前的扣子,露出丰满的胸ru,“今晚很冷,我这里却很暖和,殿下……里外都是。”
如果是平时,腓力是不会拒绝她的,但一想到外面的西班牙人,他就烦得什么都不想做:“滚开!”他猛地站了起来,甩开侍女的手,在她还想要纠缠的时候,一脚踢在了她的胸上,她痛叫了一声,弯下腰,哭了起来,但腓力理也不理地走了出去。
因为卡斯蒂利亚女王已经危在旦夕的缘故,胡安娜回到布鲁塞尔城堡的第二天,他们就要出发了,神圣罗马帝国与西班牙之间,间隔着法国,一般来说,他们不会选择穿过法国去西班牙,而是从布鲁塞尔乘船,穿过英吉利海峡直入大西洋,而后从西班牙的拉科鲁尼亚上岸。
直到上船,胡安娜还一直抱着那件被她视作圣物的斗篷,腓力见了就烦,但当着西班牙人的面,他也不能说些什么,而胡安娜一反常态地,不再那么关注他对自己的态度,腓力在房间里骂她,她也自顾自地哼着歌儿,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腓力几次挑衅,都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连他宣称要去找别的女人,她也只是颤抖了一会,将脸埋在那件斗篷里,不动了。
胡安娜当然感到难过,但她只要一觉得呼吸困难,嘴唇发麻有了发病的预兆,她就立刻将脸埋在圣人赐予的斗篷里,这样,她马上就会感觉好多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是属于她的……当然,她是特别的,它当然只应该属于她,她怎么会愚蠢到将它献给腓力呢,腓力确实是个英俊的人她在西班牙的时候,从未见到这么英俊的人,所以一见他,她就深深地爱上了他,但……自从罗马回来后,腓力的面容就像罩上了一层灰尘,愈发的模糊了他的鼻子……是不是长了点?他的嘴唇也有些薄,有些小他的眼皮肿得厉害,红褐色的头发也太过暗沉,而且他戴着宽沿帽的时候,还往上面戴王冠,多么可笑!
一夜之间,他就似乎变作了一个凡人。
不,他就是一个凡人。胡安娜想,他甚至认不出这是一件多么神圣的物件。
腓力却愈发觉得那件斗篷刺眼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然,他不会当着西班牙人的面打他们未来的女王,但一件假冒的圣物,应该无关紧要吧他不假思索地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件斗篷:“把它给我!”
“不!“胡安娜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腓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说什么!她竟然敢拒绝自己!她怎么能!她不是一直那样怯弱胆小,唯唯若若的吗?
“你说过,要把它给我的!”腓力低喊道,一边紧紧地抓着那件斗篷,他打算好了,一拿过斗篷,就把它扔到海里去。
“不!”胡安娜也叫道,她的声音尖利多了,坚持要与他们同船的西班牙人们立刻转过头来,这让腓力更是怒火高涨,他拼命地拽着斗篷往外拉,胡安娜却死死地抱住不放,他忍不住给了胡安娜一巴掌,对他来说,这是常事,但这次,胡安娜恶狠狠地咬住了他没能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十指连心,腓力顿时凄惨地大叫起来,西班牙人看到他殴打他们将来的女王,马上就赶了过来,但就算是他们,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于是他们无法控制(或许也不想控制)地哈哈大笑起来,西班牙人的幸灾乐祸让腓力气得几乎晕了过去,顾不得西班牙人的看法,他一连给了胡安娜几拳头,但胡安娜愈咬愈紧,腓力又疼,又怕他怕手指真的会被咬掉,而且若是胡安娜咬掉了他的手指,他还能如何惩罚她不成!?只要他还想要西班牙,他就必须让胡安娜坐在自己身边!
幸好此时腓力的侍从也赶过来了,他们想法设法地从胡安娜的牙齿间救出了王储的手指,腓力一看,他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深到几乎可以看见骨头,他疼得直打颤,甚至忘记了大骂胡安娜,而侍从们大喊着医生,扶着他们的王储回船舱去了。
胡安娜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她是咬了腓力吗?原来他的脸也会因为疼痛扭曲,他也会流血,会受伤的而走到她身边的科尔瓦多爵爷,狠狠地,简直可以说是僭越地拍打了一下王女的脊背:“干得好!殿下,真是漂亮极了!”
他身边的大使咳嗽了几声,别在那些神圣罗马帝国人的面前这么说啊……科尔瓦多。
“干得……好?”胡安娜慢慢地回过头,她这么做……好?她只是不想让腓力夺走唯一能够给她温暖的东西,但他们竟然说,她干得好?她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他们投向她的目光是和善的,专注的,这还是她在他们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们从来不曾将她放在眼里,她是知道的,在女王严苛的教育下,她的成绩从来只会让他们失望。
但只是那么一件意外的小事,她就能让他们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科尔瓦多爵爷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我这里还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小把戏,但用来对付那个白痴(大使又在咳咳咳),再好也不过了,您若是愿意,我能有那个荣幸指导一二吗?”
“但我……”胡安娜不确定地说:“我并不聪明……”
“呃,那不需要聪明,”科尔瓦多爵爷笑眯眯地说:“只要够狠就行啦,反正您也已经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啦。”
“科尔瓦多!”
让科尔瓦多失望的是,接下来,腓力甚至没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此时,船只已经过了多佛尔海峡(英吉利海峡的一部分)。
但就在之后的一个深夜,暴雨突至。
银亮的雷霆如同天主的权杖,贯穿大海与天穹之间,在它们闪动的那一瞬间,人们能够看见碾压着桅杆的翻卷云层,与波浪滔天的海面他们使用的是西班牙的三层四桅船,长约一百尺,宽约三十尺,两侧装有火炮舷窗,船头船尾建有船楼当它在港口或是海面上与其他船只遭遇时,是那样的可怕与庞大,但在风暴的手掌中,它渺小的就像是一片随时会被打沉的树叶。
当腓力被侍从们扶上甲板的时候,水手们正在竭尽全力地与暴风雨抗争,他惊慌地巡视周围,希望能够看见陆地,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他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们仿佛已经落入了寒冷的地狱,耳边充满了巨大的轰隆声,就像魔鬼正在耳边放声大笑。
“我们在哪儿!?”科尔瓦多大声问道。
“应该在彭赞斯(英格兰)附近!”船长这样回答道:“我正在设法往那里走!”
科尔瓦多得到了答案,他一手紧紧地握住了缆绳柱,一手脱下了碍事的外套,蹬掉会打滑的鞋子,只留下有着一排小扣子的紧身衣,还有半截裤与长筒袜其他西班牙人也在这么做,没有那个西班牙人会不懂得行船的,当然,尊贵的枢机除外,幸好他们还在罗马。
有了西班牙人的帮助,船只终于不再癫狂得像是一匹发了疯的马,他们甚至找寻到了一些规律,劈开耸立在天地之间的浪涛,向着船长指出的方向颠簸而行,但就在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新的灾难又来临了一大串蓝白色的光球从黑暗的天幕中突然出现,它们带着长长的尾巴,犹如精灵一般在暴风雨中轻盈地飞舞。
船长大叫了一个拉丁名词,从字义上来说,是“愚蠢的火焰”,而水手们的叫法就多了,有叫“魔鬼球”的,有叫“鸡睾”的,也有叫“精灵尾巴”的五花八门,“这是什么?”腓力问道,而被他询问的那个西班牙人面色灰白:“该死,”他喊道,在看见那个光球往他们这儿来的时候,他猛地掀开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的头撞在一个苹果桶上,疼得几乎晕过去,他正要大骂,却看看那只球在他头顶上的桅杆边转悠了一圈,碰地一声爆炸了!
只听有着成年男性腰部那么粗的桅杆吱嘎一声,从中折断。
“别动!”西班牙人都在大叫,但见到光球这样可怕的神圣罗马帝国的人,哪里能够在暴风雨中听见并服从他们的指示,他们一顿乱跑,竟然将一串光球引到了也被带到了甲板上的王女胡安娜身边。
她的侍女见状大叫,冲向腓力,也许是想要寻求他的庇护,但她只奔出了几步,一只光球就被她引了过去,它们飘着的时候,看上去速度缓慢,却在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落在了侍女的身上。
侍女尖叫了一声,倒下了。
有三只光球围绕着胡安娜,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几尺,西班牙人都能看见王女被照亮的脸,而胡安娜能够听见光球发出的嘶嘶声,就像是猛兽在威吓猎物。
她闭上了眼睛,手里抓着那件圣物在浸透了水后,羊绒斗篷变得沉甸甸的,“天主啊,”她大声祈祷道:“圣灵啊,求你们,赶走魔鬼!赶走这些魔鬼吧!”
她一面说,一面猛地挥动斗篷,斗篷上的水顿时被甩了出去,紧接着,在一阵奇特的尖啸声中,奇迹发生了,这些光球突然迅速地坠到地上,又弹了起来,继而跃入空中,落进海里在掀起了一场小小的爆炸后,它们消失了。
而几乎与此同时,船只重重地撞上了黑暗。
猝不及防,正在甲板上的人都跌倒了,甚至有被惯性扔出好几十尺的,但船长立即就狂喜起来:“是陆地!”他大喊道“是陆地!”
几分钟后,暴风雨就如来临时一般突兀地离去,云层散开,阳光投下,胡安娜仰望天穹,发誓自己看见了天使正在向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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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主的护佑下,侥幸从暴风雨中得存的一群人遇见了一队前来查看情况的骑士,他们也为这样的灵迹感叹不已,随即,他们向这里的领主禀告了此事,腓力与胡安娜被邀请到领主的城堡里,换了衣服,又吃喝了一番胡安娜甚至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先借了这里的小礼拜堂,为圣物献了香。
听说了圣物是如何保佑他们的,那位爵爷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如果这只是一般的商船,他倒能设法把它留下,但面对着两位王储,他可没这样的勇气,更不用说,他们还是他的主人,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的姻亲。
胡安娜的妹妹凯瑟琳正是亨利七世的小儿子亨利的妻子,她原本是要嫁给亨利七世的长子阿瑟的,但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几个月,阿瑟就去世了,无论亨利七世还是伊莎贝拉一世都不愿意放弃这份婚约,所以凯瑟琳只得又嫁了小亨利。
所以,在温萨城堡迎接腓力与胡安娜的就是这么一群人,亨利七世与他的妻子,白玫瑰约克家族的爱德华四世之女伊丽莎白,以及貌合神离的一对小夫妻,小亨利与凯瑟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将军的悲哀(两更合一)
“真是好酒啊,主教!”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大声地说道:“我应当早些来看您的!”
虽然庇护三世有严格的命令,不允许旁人随意打搅朱利奥.美第奇的休养,但还总是有些例外,譬如西班牙王女胡安娜,以及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胡安娜之所以被允许,是人们不得不妥协于她的身份与疯狂,而贡萨洛将军,则是因为他在上一次与这一次的意大利战争中,与朱利奥狼狈为奸……哦,不,合作默契地连着坑了查理八世、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博尔吉亚、那不勒斯的腓烈特二世甚至于路易十二等等一大群人,“卖火炮的西班牙人”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这些人钉在十字架上诅咒的魔鬼。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昂贵的火炮(卖家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向他们索要运费!)事实上就出自于意大利撒丁大区的努奥罗在这里或许要说明一下,努奥罗所在的撒丁大区是一个位于意大利与西班牙之间的岛屿,贡萨洛将军在那里有块封地,但并不怎么富庶,寥寥无几的领民们在朱利奥未曾介入之前只以饲养山羊为生这也是为什么,朱利奥会将新型火绳枪与火炮的铸造基地放在那儿的缘故,而且撒丁岛上方就是盛产铁矿石的厄尔巴岛,撒丁岛自身又产褐煤,用于炼钢这种煤炭产生的温度当然不行,但若是用来炼取黑铁倒是不成问题而且努奥罗的位置正好处于意大利半岛的近中央,运载火炮的船只可以在任何一个靠近买家的港口上岸,虽然贡萨洛与朱利奥的商人都信誓旦旦,这些威力惊人的小家伙们都是他们不远千里从遥远的西班牙腹地搬运到意大利来的。
贡萨洛将军与朱利奥从这些危险而又残酷的战争中取得了难以想象的利润,相对于朱利奥将这些银钱全都用在了抚慰流民,建立新城以及无条件地支持他的老师,现在的庇护三世身上,贡萨洛将军则极有军人本色地把它们挥霍在兵力、装备以及给养的补充上面他在1494年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的塞米纳拉与福尔诺沃战役中,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俘获了法国国王,但对之前的失败始终耿耿于怀,另外就是在福尔诺沃战役中,他看到了以往不被他放在眼中的火绳枪是如何爆发出于意料的威力的,旁人或许不觉得,但作为一个天生的统帅与一个敏锐的战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最重要的关键点鸣响重装骑士丧钟的正是热武器。
而且相比起需要十年、二十年来教导与培养的骑士,一个火绳枪手只需要几个月就能速成,这其中的性价比不言而喻。贡萨洛.德.科尔多1495年一回到西班牙,就向两位君主力荐了火绳枪以及火绳枪手\步兵纵队,还有火炮部队等一直在他的脑海缭绕不去的设想他的想法获得了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大力支持,但1500年的时候,他还在帮着威尼斯人打奥斯曼土耳其的异教徒。直到路易十二开始正式入侵意大利,他才匆匆赶回,幸而也不迟路易十二的征途不如其想象中的,如利刃破开油脂般简单,即使有当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及其家族、附庸全力支持,这位野心勃勃的法国国王依然被米兰的斯福尔扎拖缓了行程,以至于他在面对那不勒斯近似于孤注一掷的层层壁垒时,他只能向西班牙人妥协,承诺两国瓜分那不勒斯。
但等到那不勒斯的腓烈特二世被赶出了那不勒斯,西班牙与法国人之间的协议就等同名存实亡,他们没有一日不在为界线的分割而争吵,等到作为中间人的亚历山大六世突然离世,两国之间的纷争更是愈发白热化这时候,就不是文字或是言语来说话,而是用刀剑与火炮来说话了。
“一开始,”贡萨洛说:“我的优势并不明显,法国人收拢了残余的博尔吉亚军后,有两万八千人之多,我却只有他们的零头,他们有四十尊火炮,而我们只有二十尊,我只得先拖延时间直到那您的小伙子们代我训练的一千名火绳枪手连同五十门小炮到位。您也许根本想象不到,那时候的情况有多么紧张,我们先到了切里尼奥拉的一处葡萄园,那里可能是方圆十里最高的地方啦,而我们才挖掘了一道壕沟,法国人的骑兵就到了……”
“您说壕沟吗?”朱利奥感兴趣地问道“是我以为的那种吗?”
“是的,”贡萨洛在他的牛油浓汤上用一根骨头划出道凹痕:“就是这样,之前我曾经看到过猎人们用这个方法来捕捉山羊我觉得,或许也可以用来对付法国人的骑兵他们的马到了壕沟前面,不是跌倒,就是停步,我就让我的小伙子们举起火绳枪如您在福尔沃纳战役中所做的,三列横排,轮番射击,结果呢,我们当时只有六百人,却阻挡了他们的一万人。”
“真是相当惊人的战绩,”朱利奥笑着说,一边为贡萨洛斟上一杯葡萄酒。
“这真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呢。”贡萨洛握住酒杯,“法国人的军队很快就将我们重重围住,万幸,我一开始就选择了占据高地,并且让小伙子们昼夜不休地挖出了更多的壕沟,这样,当法国人向我们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们的马匹就无法发挥出最大的速度来不过自大的法国人并不认为那是一种能够扭转局势的障碍,他们在嘲笑了我一通后,就连接发动了两波骑兵,意图一次就冲垮我们的阵营,但我一见到他们不得不放缓步伐时,就命令两侧的火绳枪手们开枪,他们顿时就倒了下去。
哪怕有少数人侥幸冲过了火绳枪的覆盖范围,也没有被壕沟折断腿,却也没法儿突破我早已安排在那儿,恭候多时的长矛手们。
他们旋即选择了我们看似薄弱的右翼发动进攻,是的,右翼的火绳枪手确实要比左翼与中央更少些,因为那里的葡萄我还未能全部清理干净,但是,亲爱的朱利奥,你猜我在那里安排了什么?”
“小炮。”
“没错儿,就是小炮,“贡萨洛眉飞色舞地道,差点将手里的葡萄酒泼洒了出去:“我记得你当初是怎么阻击凯撒.博尔吉亚的,我将小炮与炮手藏在了密密匝匝的葡萄和它们的架子后面,当法国人以为找到了我们的弱点时,密集的铁丸就像暴风雨那般卷过他们的骑兵,而因为葡萄支架与藤蔓的阻挡,他们甚至无法冲到炮阵之前。
那时我并不知道,法国人的统帅,内穆尔公爵,路易.达玛热,也在这些敕令骑士之中,他是个可敬的战士。”说到这里,贡萨洛摘下了软帽:“冲锋在前非常勇敢,值得钦佩。”
“但作为一个指挥官。”贡萨洛将软帽放回到头顶:“就有些莽撞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正在那些骑士之中,但法国人一下子就变得慌乱了起来,我还能看不出吗?虽然之后还有一个瑞士人雇佣兵的首领,与幸存的敕令骑士们一同不惜一切地发动了又一次进攻,但这次,我甚至没有动用到第三列火绳枪手,他们就被再次击溃了,那位瑞士雇佣兵的首领也不幸地死在了这次攻击中。”
我们趁机发动了反攻,虽然那时我们也只有八千人,而法国人仍然有两万余人,但他们已经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勇气,又没有人领导他们,就像被狼群追逐的羊羔那样失魂落魄地到处乱跑,我一直把他们赶到了格利亚诺河边才罢休。
后来那不勒斯的巴托为我带来了约五千人的援军,我们有了一万三千人,于是,我决定,只带着长矛手与火绳枪手去突袭法国人,天主保佑,这次我又胜利了。”
“天主保佑,”朱利奥说:“我听说你们这次只折损了五百人,而法国人损失了两万人?”
“太夸张了,我们的战损在一千人左右,而法国人的战损大约在一万两千人上下。”贡萨洛真心实意地说:“法国人并不懦弱,也懂得如何使用火炮,只能说,他们还没有习惯这样的战斗方式或者说,敕令骑士给他们带来的胜利与荣耀太多了,多到让他们无法舍弃,无法改变,不过我想这次之后,他们也一定会设法采取更为合理一些的举措。”
他举了举酒杯:“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在之后的战斗中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惊喜的,大主教,您最近难道没有研究出一点有趣的东西吗?未必是火炮,像是这种无色的烈酒也不错,是的,别给我倒葡萄酒了,我比较喜欢那种喝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在喝下一团火,只要一小杯就能让人浑身滚热。”
“那是给你们疗伤用的,”朱利奥无奈地说:“不是给你们兑了水当酒喝的。”
“在举行欢宴,或是美人在侧的时候,葡萄酒当然是最好的,但在阵地上,尤其是冬天,没有比那种无色的酒更好的东西啦,有了它们,我的火绳枪手开枪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手指僵硬而令得速度变缓。”
“如果您确实有所需要,”朱利奥说:“我会另外准备一些给您的。但不要再让士兵们喝那种无色的酒水了,一不小心是会丧命的。”
“那可真是万分感谢。”贡萨洛说:“但您可千万别让圣父知道,他已经很讨厌我了。”他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真不明白,难道我不够可爱吗?许多人都爱我,从西班牙到葡萄牙,又或是法国女人,或是那不勒斯女人。”
朱利奥大笑起来,贡萨洛的确是个可爱的人,虽然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两鬓霜白,眼角与唇边都有着深刻的笑纹,但他有着一种旁人根本无法企及的魅力,这是连绵了近三十年的战争生涯赋予他的特殊之处,是生活优裕又平静的那些人永远无法获得,有时也无法了解的。
“那么您怎么会在这里呢?”朱利奥问道:“是要去罗马朝圣,或是奉献弥撒吗?”
说到这儿,贡萨洛的面容上就不免拂过了一丝忧郁的影子,就像是掩住了日光的一缕阴云:“国王命令我尽快返回西班牙。”虽然名义上是说,是因为他战功赫赫,所以伊莎贝拉一世女王与王夫斐迪南二世,要郑重地予以褒奖以及封赏,但法国人刚签订了格利亚诺协议,退出了那不勒斯,他就被拿走了总督的职务与将军的头衔,离开他的军队,孤身一人返回西班牙其中的真实意图昭然若揭,贡萨洛只是不愿多想罢了。
他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向眉宇之间不免带上了几分担忧的小朋友扬了扬嘴角:“算啦,”他说:“一个臣子最重要的品质乃是忠诚,如果他们需要我到战场上去,我就去,如果他们需要我回家去,我就回家去。”
“……对啦,”沉默了片刻后,他又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朝圣,也不是为了奉献弥撒,而是想要亲自……我是说,为我们的王女胡安娜,”他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向朱利奥深深地鞠躬:“我想我必须代她向您致歉,以及表示谢意大主教,感谢您不计较她对您的无礼,仍然谦卑而温和地待她我的堂弟给我来了信。”
“你的堂弟?”
“是啊,就是那位不幸的爵爷。”贡萨洛想起堂弟给他的信里所说的事情,就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悲哀,但他们确实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希望王女胡安娜的癔病能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痊愈。
“啊,没什么,”朱利奥摇摇头:“王女殿下并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人相反的,她……应该说,是这个世上,少有的依然保持着稚子之心的人吧。”
这样的评论不免让贡萨洛吃了一惊,要知道,就连胡安娜的生母伊莎贝拉一世都不免对这个疯癫的女儿充满了厌恶,她甚至对大臣说,如果这不是她的女儿,她会因为胡安娜对她的失敬行为,把她送到宗教裁判所里去,让他们如同审问一个女巫般地审问她,但他对朱利奥的品格也是有所了解的,他不认为年轻的大主教是在有意恭维或是说反话。
“您真的这样认为吗?”他好奇地追问道,或许,他回到西班牙后,可以再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看那位据说十分不堪造就的王储。
朱利奥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口是心非胡安娜看似疯癫,实则……过于单纯,不知道她在成为王储之前,接受的是怎样的教育,也许教导的人为了避免一些问题,有意将她与外界隔绝,一连十几年,从幼年到成年,她的内心实质上根本没有长大过。以至于,她的“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破后,她根本没法面对那些伴随着权力而来的汹汹恶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却还是不能让人满意,也不明白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要被无情地惩罚,她只能拼命地告诉自己,自己是不同的,是被选定的,不可取代的,因为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尊严可作为最后的依仗。如果这些也被摧毁了,她会在一瞬间崩溃也说不定。
她可能是朱利奥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过的最像是“孩子”的一个孩子了……
这也是朱利奥愿意见她的原因之一,至于原因之二就是眼前的贡萨洛.德.科尔多瓦了。
“有件事情或许应该让你知道。”朱利奥说:“贡萨洛,我的朋友,”他严肃的神情让贡萨洛不安了起来,“早些日子,有一个来自于彭赞斯的人来罗马朝圣,而他对人们说,想要一件来自于我的圣物,当然,这是以讹传讹,我并不是一个圣人,”他举了举手,示意贡萨洛听下去:“但他坚持说,有一船人,因为我的圣物,而从暴风雨与魔鬼的火焰中逃脱,而那件圣物的拥有者,是一个叫做胡安娜的年轻女性,是西班牙王国的王储,而她的丈夫,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也在她身边。他信誓旦旦地说,温萨城堡的骑士们接走了他们而这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贡萨洛的脸色马上变了,“我没有听到过有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消息!”
“那么您应该知道,您们的王女是否已经到了西班牙呢?”
“我以为她应该到了。”贡萨洛说,他回到西班牙,一来是为了送别对他信任有加又宽厚仁慈的恩主伊莎贝拉一世,二来就是要见证胡安娜继承了她母亲的王位,但一想,自从王女离开了罗马后,他的确没再接到过堂弟的信,但他以为,这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不勒斯的关系。
“是亨利七世?”贡萨洛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急促地走来走去,像是一头被囚禁的野兽。
“您应该问,他这么做,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朱利奥慢吞吞地说:“而那个给他好处的人,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贡萨洛不是一个蠢人,他只思考了一瞬,就明白了过来,温和的面具从他的脸上褪去,留下狰狞可怖的真容这才是一个将自己的大半生命都抛在了战场上的人才有的面孔,“斐迪南一世!”他握紧了拳头,大叫道:“他想要西班牙!”
嗯,不想要才奇怪呢,不是半个,而是一整个西班牙,虽然说,他与伊莎贝拉一世的地位在名义上是平等的,西班牙属于两王共治,但在大部分时间与场合里,伊莎贝拉一世的存在感却要比这位王夫强烈得多。
想来,在伊莎贝拉一世垂死,而胡安娜与腓力,既定的继承人却被拘在英格兰的温萨城堡,根本无法来到女王床前,接受她最后的护佑与恩赐的这段时间里,这位王夫一定会想法设法地乘机拉拢或是劝说那些对胡安娜原本就很失望了的老臣,从而谋夺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在他,而不是胡安娜的有生之年,成为西班牙唯一的统治者吧。
所以,他才会急不可待地,在法国人尚未完全撤离那不勒斯的时候,就命令贡萨洛.德.科尔多瓦回到西班牙,并且剥夺他总督的职务与将军头衔,把他与他的军队分开,就是怕他站在胡安娜一边,不管怎么说,贡萨洛一开始为之效忠的就是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而不是阿拉贡的斐迪南。
“抱歉,”一旦想明白了,贡萨洛当然不会再那么傻乎乎地孤身回到西班牙,“我要马上回那不勒斯去。”带上他的小伙子们,去英格兰迎回他们将来的女王!
凯瑟琳守在胡安娜的门外,身心俱疲,她的姐姐难得敏锐了一次,发现他们有意将她和她的丈夫软禁在温萨城堡时就大吵大闹起来,也幸好她也就这么一点聪明劲儿,亨利七世的士兵不费什么力气地就把她抓了起了,送到房间里关了起来,而她的公公亨利七世,则假惺惺地要求她去和自己的姐姐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这么没完没了地哭喊个不停他却根本不出面,凯萨琳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她的姐姐胡安娜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继承了卡斯蒂利亚的王位,她的公公是会厚颜无耻地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的。
但凯瑟琳一点也不想和胡安娜说话,她一直就很厌恶这个姐姐,除了她的疯癫之外就是胡安娜的脸了,她的容貌确实是三姐妹中最为出色的,黑发,白肤,朱唇,她的丈夫,小亨利一见到她,就立即献起了殷勤,就当着她这个妻子与妹妹的面!
而且现在胡安娜还成为了她们母亲的继承人,即将拥有一整个庞大又富庶的王国。
她不能不嫉妒。
而就在她想到了小亨利的时候,小亨利就出现了,他一见到凯瑟琳,转身就走,却被凯瑟琳一把抓住,“您要上哪儿去啊,殿下?”
小亨利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曾经的嫂子,现在的妻子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说真的,他们也不是没有甜蜜过,毕竟少年男女么,但凯瑟琳那张只能以平平无奇来形容的脸……以及平板的身材,无论多少脂粉与羊毛垫都没能稍加改善……他也是迫不得已。
凯瑟琳眼疾手快,猛地就从小亨利腰带上拽下了一个皮袋,在小亨利阻止前,她拉开袋口,往手里一倒,一颗有榛子那么大的钻石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您打算把它送给谁?我姐姐?”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别否认了,”凯瑟琳尖刻地道:“难道昨晚那个遗憾地说,没能娶到一个有西班牙做嫁妆的美人儿的人,不是您吗?”
没等小亨利反驳,她怒气冲冲地接着道:“但您就别指望这个了,且不说我的母亲,父亲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是不是同意,教宗阁下是不是同意,就连我的姐姐,她也不会同意的,不信,就来听听她在叫嚷些什么?”
而仿佛是为了附和她的话,胡安娜又再次尖叫起来。
“我最最亲爱的丈夫!我最最亲爱的腓力!”
小亨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红,让凯瑟琳笑得咯咯的,几乎停不下来。
“我最最亲爱的圣人!我最最亲爱的圣人!我最最亲爱的圣人!”
胡安娜又叫道。
“这是在叫谁啊?”小亨利神情古怪地问道:“她的主保圣人么?”
“我不知道,”凯瑟琳干脆地答道,“反正要比她最最亲爱的丈夫,最最亲爱的腓力多得多了。怎么,您还打算数一数不成?”
小亨利瞪了她一眼,夺回她手里的皮袋,转身走开了。
凯瑟琳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但还没一会儿,小亨利就又回来了。
“如果在拉丁文上,您也能这样坚持就好了。”凯瑟琳挖苦道:“或者我打开门,让您进去一倾相思之情?”
“别胡言乱语了,”这次小亨利的脸真的黑了:“西班牙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