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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乌尔比诺公爵

    随着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与阿方索.埃斯特的婚约成立,费拉拉不再是博尔吉亚的心头之患,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凯撒.博尔吉亚开始谋划下一步行动一个罗马涅当然不是他们最后的目标。www.uu234.net

    不过在此之前,凯撒.博尔吉亚还要完成他们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盟约,要攻下圣埃莫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法国人,西班牙人与博尔吉亚的雇佣军们将这座城堡围困了起来,速战速决的美好愿望变成了漫长的拉锯战,火炮的石弹与铁丸就和人类的性命一样,缓慢而坚定地流逝着凯撒.博尔吉亚并没有就这么双手空空地发呆,他设法从西班牙人那儿弄来了一些他在佛罗伦萨人那儿看见的小型火炮(为此他特意返回罗马,从圣父的衣兜里挖出了三万金弗罗林),又进一步地扩增了他的雇佣兵部队,现在,他每天在是士兵的俸金上就要用掉将近一万金弗罗林。

    这样多的士兵,除了围困那不勒斯的圣埃莫堡之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白白耗费珍贵的小麦与葡萄酒,凯撒给乌尔比诺公爵写了一封信,除了对他及时援救了自己的妹妹卢克莱西亚的感谢之外,还询问他,如果他要征伐卡梅里诺,是否可以从他的领地上经过因为这些军队是他从佩萨罗调拨的。

    乌尔比诺公爵对此当然无有不可,他甚至向凯撒.博尔吉亚,罗马涅公爵写了一封卑躬屈膝的信,信里他自称是圣父最谦恭的仆人,以及罗马涅公爵的敬仰者,随着信件一起来的,还有一百匹骏马与相同数量的骡子,这个数量可相当惊人,不管怎么说,卢克莱西亚在受袭击后,那些死在威尼斯人弓弩下的骡马也是他重新置换过的罗马涅公爵欢喜地接受了这份礼物,还有乌尔比诺公爵的投诚之意。

    乌尔比诺公爵在收到凯撒.博尔吉亚的回信后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也不擅长军事,他也听闻过博尔吉亚乃是毒蛇与鬣狗的结合体,但让他说,人们也必须承认,博尔吉亚已经占有了整个罗马涅,与费拉拉成了姻亲,又有西班牙人与法国人的支持,即便无法得到一个完全的意大利,半个意大利王倒是指日可待,如他一般的领主向他屈膝的也不少,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当时,乌尔比诺处在五月末,寒风已去,酷热未来,正是最美好的时节,虽然自己的妻子远在威尼斯,不过早已厌倦了这个女人的乌尔比诺公爵只觉得惬意万分,四旬斋过后,他从空旷无趣的城堡转移到城中的宫殿里,召集了他的官员,以及数以百计的娼妓们,终日欢唱、舞蹈,品尝最新鲜的浆果与女人。

    今日也是如此,乌尔比诺公爵在娼妓柔软的怀抱里醒来,房间依然充满了香料燃烧、葡萄酒挥发以及人体发出的暧昧气味混杂在一起后的污浊味道,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正准备让身边的女人为他倒一大杯酒。但他们身边的酒壶都空了,娼妓只得离开房间去找仆人,她离开的匆忙,回来的倒快。

    “大人!”她惊叫道:“大人!快去看看啊!”她喊道:“外面都是博尔吉亚的士兵!”

    乌尔比诺公爵混沌的头脑还有些不清楚,“博尔吉亚?”他咕哝道:“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允许他们经过我的领地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宫殿里?”

    那个娼妓可能是公爵见过最大胆的一个了,她冲到桌边,抓起沉重铜瓶里的芍药往外一丢,双手提着铜瓶就浇了乌尔比诺公爵一身的冷水:“他们都拿着武器呢!大人!”

    这下子乌尔比诺公爵的酒意终于全都没了,他浑身都打着颤,不知道是被冷水激到了,还是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莫大的错误,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边,从上往下看他看到了至少有上百名士兵正在他的庭院里如同野兽一般地追逐与搜索猎物,若是女人,就掀翻施以暴行之后再杀死,若是男人,就立刻杀死他宠信的官员们,就像那些最卑微的农民那样,无力地哀求与哭嚎着,却怎么也逃不过闪烁着寒光的刀剑。

    一个士兵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乌尔比诺公爵,立刻举起手里的弩弓,但一个小队长样的人见状推动了他的手臂,弩箭失去了准头,笃地一声插在了距离公爵头颅不过半尺的窗框上。公爵顿时明白了过来,一定是凯撒.博尔吉亚命令过他们要生擒自己,而在失去了领地与可利用的价值后,他的命运只怕也与法恩扎的年轻领主没有什么两样,他一点也不想在脖子上拴着块大石头,沉在台伯河底他毫不犹豫地跳回房间,关上门,又挪衣箱与三角橱,抵在门后,那个娼妓见了,也马上过来帮忙乌尔比诺公爵看了她一眼,改变了之前的决定:“拿上东西,跟我走。”他说。

    这个聪明的姑娘立即明白了公爵的意思,如同旋风一般地扫荡了房间里所有有价值又小巧的东西,装在她用来存放奖赏的小包里,而她这么做的时候,公爵拿起了藏在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了隐藏在挂毯后的暗门,这时候,已经有士兵在疯狂地敲打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也有士兵正尝试着从外墙攀进窗口,他们甚至来不及穿妥所有的衣物,只套上了鞋子与外套,就一前一后的,从暗门走进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小通道里。

    娼妓回头张望,可以看见暗门正在缓慢地自行合拢,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光线从宽如手掌渐渐收窄到只有一根丝线那么粗,最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摸索着在通道里往前走,奇异的是,她还能够听见不同的房间传来的声音,就像他们正在这个宅邸里行走。她明白了,这正是她从一些工匠那儿听说的,有些贵人会在宫殿或是宅邸里设置暗夹墙,以便在突然遇到敌人的时候能够挽救自己的一条性命。

    她立刻抿住了嘴唇,丰满胸膛里的心猛烈地跳着,如果昨晚她陪伴的不是乌尔比诺公爵,而是其他的官员,她可能也与其他姐妹一样无缘无故地死于非命了,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没人能比她们更清楚,乌尔比诺公爵是个多么怯懦又薄情的人。

    他带她走,可不会是为了昨晚的“爱情”,有可能他只是需要一个帮手,又或是一只诱饵,一张盾牌,这些大人,不到最后关头,你都猜不出他们会干些什么事儿出来。

    乌尔比诺公爵带着娼妓走了大约有三百尺左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改而爬下一条同样窄得可怕的梯子(它窄到他们必须收紧胳膊才能通过),到达下一层的地面后,他们又继续往前,接着又下了一层梯子,这次他们走了一百来步就抵达了终点,公爵打开了门,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处地下通道的端头,他们沿着通道连奔带走了十几分钟,从圣十字教堂的陵墓里钻了出来这里竟然也是一片狼藉,找不到一个还能呼吸的人。

    乌尔比诺公爵的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手放在了他的短剑上,望着身后的娼妓,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我能找到人送我们出去!”这句话娼妓几乎是尖叫出来的,而它到来的是那么及时,公爵的脸上满是怀疑之色,但到底没有拔出剑来:“你能?”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道儿哪。”娼妓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说。

    乌尔比诺公爵最终是怎样逃出博尔吉亚士兵的搜索的,至今无人得知,有人说,他是被藏在一匹腐烂的骡子肚子里被伪装成皮匠的小偷送出乌尔比诺的,对此乌尔比诺公爵断然否认,从他突然出现在曼图亚侯爵领,他就坚持说,自己是凭借着过人的武技与勇气,突破了上千名博尔吉亚士兵的防线,一路奔驰到曼图亚的,他甚至说,如果不是博尔吉亚这般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他又是那样无辜地遭到了背叛与欺骗,是一定会召集起士兵,与其决一死战的。

    对于乌尔比诺的沦陷,人们众说纷纭,一部分倾向博尔吉亚的人认为,就如凯撒.博尔吉亚所说的,乌尔比诺夫人的暴行不可能没有公爵的示意或是放纵,毕竟一个女人又怎么能够不畏惧其丈夫的权威,更何况,就算凯撒.博尔吉亚用其卑劣的手段取得了乌尔比诺,但只要他胜利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瑕疵也无伤大雅;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凯撒.博尔吉亚的行为无疑是破坏了他与乌尔比诺公爵之间既定的盟约,这无疑是一种下作的,令人不安的行为,因为他若是可以对乌尔比诺公爵这么做,也可以对其他追随他的领主这么做。

    尤其令人不快的是,在以一顶枢机主教的帽子与丰厚的年金来诱惑乌尔比诺公爵自行放弃对领地的所有权未果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那里竟然传出了乌尔比诺公爵是个无能之人的传闻,也许他们是想要借此证明乌尔比诺公爵没有资格统治他的领地,但雪上加霜的是,正在威尼斯的乌尔比诺公爵夫人竟然说,就算不能作为妻子,她也愿意作为“姐妹”与公爵相伴一生。

    因此,人们在肆意嘲笑了乌尔比诺公爵后,又不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毕竟他的今日,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明日了。

    远在费拉拉的卢克拉莱西亚接到了凯撒.博尔吉亚的一封信件,信件里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他的计谋与武功,对此卢克莱西亚甚至懒得多置一词,草草看过,就将羊皮纸折叠起来,放在一边。

    “你不回信吗?”费拉拉公爵的长子阿方索托着下巴问道。

    卢克莱西亚摇摇头,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从圣父与凯撒给她的信里,丝毫不提乌尔比诺公爵的事情,她就能够猜到他们的打算了。

    “我以为他们很爱你呢。”阿方索第二说。

    卢克莱西亚给了他一个满是疲倦的笑容。

    “卢克莱西亚,”他问道:“你不是我经常能见到的那种傻瓜、白痴所以,你真要永远这样下去吗?”

    “我没有选择,阿方索。”

    “你有,”费拉拉公爵的长子说道:“你有,卢克莱西亚,我愿意给你。”

第一百五十章 阿雷佐 (上)

    如果我们现在手上有着一张意大利全境的地图,我们就能清晰地看到,从佛罗伦萨往左,是卢卡、比萨,里窝那以及已经被凯撒.博尔吉亚占领的皮翁比诺;佛罗伦萨往下,是锡耶纳、阿雷佐、佩鲁贾与维泰博,维泰博之下就是罗马,维泰博的领主已经向博尔吉亚屈服,锡耶纳属于皮克罗米尼家族,暂时还不是博尔吉亚的手可以碰触的东西。卢卡、比萨则是自由城市,但偏向于佛罗伦萨,里窝那与阿雷佐则是佛罗伦萨的属地。

    凯撒.博尔吉亚当然没有忘记佛罗伦萨给他耻辱,但也正是因为那次失败,他小心了许多,也许是从乌尔比诺公爵领的战役中尝到了阴谋的好处,他也开始策划对佛罗伦萨的计谋他将目光放在了阿雷佐身上。

    阿雷佐这座城市的人们几乎都以珠宝制作与买卖为生,领地虽然不是异常广阔,却富庶异常。而且它距离已经被他占领的皮翁比诺并不是非常远,距离锡耶纳更是近,凯撒.博尔吉亚觉得,如果他可以得到这里,那么既可以威胁与打击到佛罗伦萨,又能与皮翁比诺两面夹击锡耶纳,于是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乌尔比诺的沦陷,以及他在那不勒斯与卡梅里诺的双重战线时,他的使者,博尔吉亚的御用刺客,米盖尔.柯烈罗却出现在了阿雷佐。

    他装扮成了一个雇佣兵的模样,而列奥纳多.达芬奇正是他的主人,他们走在阿雷佐的街道上,列奥纳多.达芬奇对那些罗马时期的门穹、长廊、地面等等流连忘返时,米盖尔却在用他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与意大利其他地方的人不同,阿雷佐的人们或许因为自身职业的缘故,装扮格外耀眼以及奢华,即便地位最卑微的人,帽子上也要有金别针,外套上要有银纽扣,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惶恐或是不安的痕迹,眼睛里满溢着丰足与快乐。

    他们在街头的小酒馆里坐下,喝酒,一边倾听着阿雷佐人的谈话,除了那些攀比与吹牛的话这个说他给主教做了一只手掌大的金十字架,上面缀满珍珠;那个说他给公爵做了一个圣物盒,镶嵌着珐琅画像;更有人说,他们才为佩鲁贾人做了一个双手张开才能抱住的银盘子,上面刻着罗马涅公爵历次辉煌的战绩,是他们为了奉承凯撒.博尔吉亚所做的。

    这时候,就有人指责说,他们不应该为一个这样的暴君做工。而那个做了银盘的人则反唇相讥,说只有绵羊才会畏惧狮子,鬣狗与豺狼不但不会畏惧狮子,还能够从狮子的嘴里得到肉吃,他得意洋洋,发誓说,若是罗马涅公爵看中了他的手艺,他倒是很愿意去为他效力的,别说金匠的活儿,就连士兵的活儿,他也能做得好,说不定,他也能够如公爵麾下的那些雇佣兵,成为一个城市的统治者呢。

    有人嘲笑这家伙,但也有人支持他,人们开始讨论博尔吉亚的慷慨,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他虽然残暴,但也是一个做大事业的人,但另外三分之一的人,则坚持他的残暴不得人心,早晚要走上覆灭的道路,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这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金匠,不是士兵,如果凯撒.博尔吉亚来了,那么他们就向博尔吉亚缴纳税金,就像他们现在向佛罗伦萨缴纳税金一般,一样是做工,主人是谁很重要吗?

    列奥纳多.达芬奇神色平静地听着,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悲哀,他在6月初的时候,因为在火炮与战争器械,以及防御工事的天赋与功劳,被凯撒.博尔吉亚封做了他的建筑顾问与首席工程师,但这样的荣耀并不会让达芬奇感到幸福,与正在凯撒身边的米开朗基罗一般,他也深深地厌恶着博尔吉亚对民众的轻蔑、残酷,对盟友的出尔反尔以及对敌人的卑劣下作他当然想要离开博尔吉亚,但就像朱利奥.美第奇所说的,凯撒.博尔吉亚不是性情宽容的人,若是他有意拒绝,那么下场也绝对不会比伊莫拉或是弗利街头的任何一个民众来得好,或是更糟,在跟随凯撒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看穿了,凯撒.博尔吉亚其人,虽然表面上能够对他看重的人言笑晏晏,谦恭温和,可是呢,一旦你没用了,甚至造成了阻碍,他除去你的时候,是一点犹豫都不会有的。

    其他人不论,就说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吧,被凯撒奉做珍宝的妹妹,她在穿越亚平宁山脉的时候,遇到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当时正在那不勒斯作战的凯撒也不曾有一日放下指挥官的权职,或说,有一日摆脱残酷血腥的战斗为他带来的快感如果这还能推到责任上,那么,他知晓此事时,未曾戴上面具的脸上,露出的狂喜与扭曲的笑容,列奥纳多实在无法为他找到第二个解释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妹妹的生死与痛苦,而是捉住了乌尔比诺公爵的把柄,并且可以将其作为进军乌尔比诺的理由吧。

    但作为一个被豢养着的工匠(列奥纳多可没把自己看得太高),列奥纳多没有对此事发表看法的权力,他一向是沉默,孤僻的,意外的,这点获得了凯撒.博尔吉亚的赞赏他给了列奥纳多一个权力与任务,那就是让他巡游他的领地,从罗马涅到托斯卡纳,丈量与绘制领地上的每一座城堡与要塞,或是其他任何他想要去观察与测量的东西这几乎可以说,他是让列奥纳多.达芬奇去做一个探子,也有可能,他在得到米开朗基罗后,对达芬奇在雕塑与绘画上的需求,也不再那么强烈。

    当然,最终,列奥纳多.达芬奇也只是一只用于掩饰的面具罢了,真正的探子是米盖尔.柯烈罗,但他那道横贯面孔的伤疤,与强壮的身材,娴熟的身手,人们一见到他就不免升起警惕之心,但如果他只是在为一个富有的画家与雕塑家做护卫,那就一点也不起眼了。

    他们在阿雷佐大广场附近的一座旅店中留宿,用过晚餐后,米盖尔声称,他要到周遭的街巷里去找找乐子,还问列奥纳多要不要一起去,列奥纳多以多日奔波,疲累不堪拒绝了,米盖尔咧嘴一笑,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列奥纳多估量着米盖尔的行走速度与旅店到广场的距离,关上门后,迅速地屈身到窗台下面,从身边的行囊里抽出黄铜的短笛,把它拧开,又组装起来,让它变成一个像是被拧了头的“u”字模样的怪物,他小心地将管子的一端伸出窗口,一端抵在眼前,你不断地调整着角度,直到看见那个正在大广场的边缘慢慢行走着的刺客。

    阿雷佐的大广场有着一个相当奇特的地方,那就是它是倾斜的,他们的旅馆位于大广场的下方,而米盖尔行走的方向是上方,今天又不是开放集市的日子,广场上的人不多,所以列奥纳多能够非常轻松地捕捉到米盖尔的身影他的影子在最后的余晖中拉得很长,列奥纳多不断地挺着身体,变化着角度,希望自己能够看到更多一些就当米盖尔即将走出他的视野时,两个身着短外套,披着斗篷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迎接他。

    列奥纳多努力先要看清斗篷上的家族纹章,但就在那一刻,米盖尔.柯烈罗突然转过了头,列奥纳多猛地收回了怪模样的“短笛”,整个人缩回到窗台下,就算知道这个距离米盖尔未必能看看窗台上小小的金属口,但他还是忍不住大口喘息,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他有些神志恍惚。

    “怎么了?大人。”前来迎接米盖尔的人问道。

    “没什么。”米盖尔说,他看到他和列奥纳多的房间窗口,突然闪过了一道金属的光亮,而作为刺客,他对这个再敏感不过。

    他抬起一根手指,“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情吗?”他问。

    “当然可以,大人。”来人说。

    “帮我……看好我的同伴,如果可能,别让他离开旅店,同时……”米盖尔说:“看看有什么人会来和他接触。”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阿雷佐(下)

    朱利奥已经有段时间没能见到埃奇奥了,见到他的时候,朱利奥心中很是高兴,除了久别重逢外,还有着他对友人与老师的关切与挂念,毕竟埃奇奥所做的事情都很危险虽然现在的圣殿骑士团已经分崩离析,但博尔吉亚家族的势力却空前地强大,他的走狗与鹰隼们遍布整个半岛,除了新的敌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从未放松过对阿萨辛刺客们的打击阿萨辛刺客们最为深恶痛绝的,并不是圣殿骑士,而是圣殿骑士们所倡导的“完美世界”对自由的剥夺以及压制,而现在,博尔吉亚家族正用暴力与阴谋来达成这一可怕的谜底。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但埃奇奥的面孔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他一见到朱利奥,就握住了他的手:“列奥纳多.达芬奇出事了。”

    在阿雷佐,米盖尔.柯烈罗,见到的是阿尔比齐家族的人,说起来,他们比帕奇更早地成为了美第奇的敌人他们的家族原先在阿雷佐发迹,十二世纪的时候,迁移到佛罗伦萨,改而以呢绒起家,并且成为了行会首领与城市议员。在1433年,佛罗伦萨与卢卡的战争中,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判断失误导致佛罗伦萨失利,阿尔比齐家族乘此机会,将科西莫驱逐出佛罗伦萨但没多久,科西莫.美第奇又重返佛罗伦萨,这次被推翻,流放的变成了阿尔比齐家族的家长。

    阿尔比齐家族就此一蹶不振,但很显然,他们从未放弃过对佛罗伦萨的觊觎,尤其是美第奇家族,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凯撒.博尔吉亚想要为自己寻找一个代理人的时候,阿尔比齐家族就这么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经过数次书信往来,他们彼此之间几乎已经达成了协议,而米盖尔.柯烈罗,只不过是来完成最后一步的。

    里尔纳多.阿尔比齐是阿尔比齐家的小儿子,也是前来迎接米盖尔的两人之一,他的名字曾经属于百年前身为佛罗伦萨执政者的一位先祖,正是他驱逐了科西莫.美第奇,他一向自傲于这个名字,并且认为,自己也能做出一样伟大的功绩。

    米盖尔.柯烈罗可没那样的好兴致去满足一个小孩子的臆想,他一低头,就看见了里尔纳多斗篷上的家族纹章,“我不是让你们别穿戴有家族纹章或是会让人们轻易认出或是记得的衣服吗?”譬如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与博尔吉亚家族有关的东西。

    “只是一个小纹章而已。”里尔纳多无所谓地说,“快来吧,我为您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迎接仪式。”

    听到这个,米盖尔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他虽然对列奥纳多说他要去找找乐子,但这纯属借口,他喜欢女人,却不会在办重要事情的时候分心:“让无关的人都滚,”他蛮横地说:“我们是来谈事情的,不是玩儿女人的。”

    里尔纳多的神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米盖尔才不在乎这个呢,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宅子里,宅子里装饰奢华,空气中还残留着馥郁的芳香气息:“是阿雷佐最好的娼妓。”阿尔比齐家族的另一个人遗憾地说:“我们特意为了迎接大人而邀请的。”

    “你们没说是为了谁吧。”如果是,米盖尔大概会转身就走。

    “没有。”打量着米盖尔愈发阴沉的脸色,阿尔比齐家族的人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我的主人,预备在十二天后,派遣一支有着三千人的军队来到阿雷佐城外集结待命到了那时候,你们的人要在阿雷佐掀起一场暴乱,当然,针对美第奇家族与佛罗伦萨,等我们看到了火光,我们就进到城里来为了平息暴乱,这将是一个不得已的行为。”

    “然后我们能够得到阿雷佐吗?”里尔纳多.阿尔比齐迫不及待地问。

    米盖尔皱了皱眉:“可以,”他干脆地说,反正这些在他离开前,凯撒.博尔吉亚都对他面授机宜过:“你们可以得到阿雷佐,”他笑了笑:“阿雷佐大公,如何,这个称呼挺动听的吧。”看着阿尔比齐家族的小子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米盖尔满怀恶意地想起凯撒的形容词,他说,这些人,连狗都不如,狗都要见到骨头才肯摇尾巴、干活儿,他们呢,只要你让他们听听骨头撞击发出的声音就行啦。

    “但你们一定要掀起一场足够大的暴动才行。”米盖尔说,“这样我们才能站在正义的立场上。”

    “这个没问题。”里尔纳多.阿尔比齐骄傲地说,“阿雷佐对佛罗伦萨与美第奇不满的人多了,我们会冲入官邸,将里面的佛罗伦萨官员都拖出来绞死。”说到这里,他激动得几乎呼吸困难。

    “还有这里的雇佣兵队长,”米盖尔提醒道:“你们收买了他吗?还是他身边的人。”

    “他曾与他的副手之一产生矛盾。”阿尔比齐说:“等到那晚,背叛的匕首会直接刺入他的脊背。”

    “那么,就这么定了,7月8日。”米盖尔说,一边站起身来:“晚祷前,我们会看着阿雷佐,你们的人要记得让火光照亮天空,另外,打开城门。”

    “我发誓。”里尔纳多.阿尔比齐一口承诺道。

    米盖尔.柯烈罗回到旅店的时候,明亮的月光已经取代了最后的残阳,他一推开他与列奥纳多共同的房门,门上就翻下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的全是绘画所需用到的矿物粉末,一下子就将刺客的视线遮挡了大半,但即便无法看见,米盖尔也绝对不会畏惧一个工匠,哪怕大部分画家与雕塑家的手都很有力,但他们终究是艺术家,而不是刺客,他们或许能够记录死亡,却无法制造死亡。

    米盖尔只向下一探,就牢牢地抓着了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手,这只手里抓着的一把匕首,被米盖尔轻而易举地夺过,与此同时,他将对方往自己怀里一带,一抬膝盖,撞在了男性最脆弱的地方,在听到一声悲惨的叫喊声后,米盖尔手上用力,将那个蠢到刺杀他的家伙翻倒在地,又恶狠狠地给了他几下,确定他没有可能再爬起来才罢休。

    这些动作,对米盖尔来说,就连热身都不够,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再回头瞥了一眼,果然是列奥纳多.达芬奇,“你应该感谢大人对你的赞赏,”刺客说:“不然你现在已经被我割断脖子了。”他端着蜡烛走到列奥纳多身边,一脚踩住他的肩膀,一手倾斜,将滚烫的蜡油滴在列奥纳多的脸上。

    列奥纳多大声喊叫,但其他房间里的人,旅店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出来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列奥纳多倒不意外,毕竟他在黄昏的时候,想要出去却被阻拦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指使,或是收买你的人是谁?”米盖尔问:“西班牙人,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

    “没有……”列奥纳多喘息着说:“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米盖尔将蜡烛又倾斜了一点,他脚下的身躯痛苦地颤抖着,但带给刺客的只有越发愉快的心情:“你以为我蠢吗?达芬奇?”

    他将脚往上移动了一点,粗糙的木头鞋底磨破了那些被蜡油烫出的水疱。

    列奥纳多惨叫着,他知道,自己不说出点什么,博尔吉亚的恶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我……我终究还……是一个……佛罗伦萨人……”他哭泣道:“我看到了……阿尔比齐家族……的纹章……”

    米盖尔低下头,“我就说过。”他抱怨道,然后往列奥纳多的太阳穴上踢了一脚,把他踢晕过去。

    一位阿萨辛刺客从留在阿雷佐广场旅店一角的暗号发现事有蹊跷,但他不知道这是那位同伴留下的,直到传到了埃奇奥这里,他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属于列奥纳多的标记反过来用镜子才能看明白的签名。

    从几个修士的口中得知,他们确实在阿雷佐的城外见过列奥纳多.达芬奇是的,他们认得他,因为他们之前在米兰的圣艾米利亚感恩教堂做过工,为这位画家打过下手,不过自从那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他直到米兰陷入战乱,他们逃到了阿雷佐来,才又一次遇见了列奥纳多.达芬奇,他身边只有一个雇佣兵,戴着面具。

    朱利奥又设法从阿雷佐城内的人那儿得到了些线索,他们说,那个戴着面具的雇佣兵,一个孩子看见他在巷道里摘下面具,他的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几乎将面孔切做两半,十分可怕。

    “是博尔吉亚的米盖尔.柯烈罗。”朱利奥说:“凯撒几乎离不开他,不会只是为了保护列奥纳多.达芬奇就把他派出来。”

    “那个孩子……”朱利奥问:“他看见米盖尔去见的人的脸了吗?”

    “一个。”埃奇奥说:“但我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试试吧。”朱利奥说。

    一天后,朱利奥完成的画像被送到了康斯特娜.美第奇的手中,她把它交给了自己的丈夫,而塔纳.内里一眼就认出了里尔纳多.阿尔比齐的脸。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雨欲来(上)

    阿雷佐与阿尔比齐意欲叛变的事实如同在佛罗伦萨体内突如其来爆裂开的一颗血瘤,又让人意外,又令人忿怒。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佛罗伦萨的委员会成员们,自从击退了不可一世的凯撒.博尔吉亚后就开始野心膨胀,虽然还不至于对周围的城市率先显露敌意,但同样的,对于别人的挑衅他们也会觉得无法容忍在这之前,还有人质疑朱利奥.美第奇为何要为卢卡设计与营造城墙。当然,像这样的傻瓜不多,或许卢卡、比萨与佛罗伦萨在过去的一两百年里征伐不断,但在面对博尔吉亚这这件事情上虽然此时的人们还没有唇亡齿寒的概念,但凯撒.博尔吉亚是如何一步步地征服罗马涅的,他们都看的很清楚。

    而阿雷佐,不夸张地说,从两百年前就已经是佛罗伦萨的属地,除了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时皮埃罗.美第奇因为恐惧而发了疯,没有哪个佛罗伦萨人觉得可以把它分割出去,尤其是现在,对于博尔吉亚的阴谋委员会的议员们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有亲眷朋友在阿雷佐的市政府里任职的成员无需知晓详细的内情,只要看看相似的,属地城市里的暴乱,就可以猜到这些人必然凶多吉少,而且,如果博尔吉亚准备让他的雇佣兵队长来代为接管阿雷佐,他们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一个还能掌握权力的人。

    朱利奥与美第奇,所要担心的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安危,如果他暂时还没被杀掉,那么,一旦阿雷佐事发,凯撒.博尔吉亚的阴谋破灭,而他必须又一次面临佛罗伦萨人,或是说,朱利奥.美第奇赐予他的失败,他一定会恼怒的发疯列奥纳多.达芬奇只怕没办法摆脱身上的嫌疑,更不用说,凯撒.博尔吉亚从来就不是那种需要证据才能给人定罪的家伙。

    在罗马的时候,这位威名赫赫的瓦伦蒂诺公爵与罗马涅公爵就经常对那些敢于对博尔吉亚家族说三道四的人处以极刑,更甚者,他会在欢宴的时候,兴之所至地从监牢里提取罪犯,然后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逐一将他们当着宾客的面杀死人们都在传说,与其说他像是尤利乌斯.凯撒,倒不如说他像是尼禄.克劳狄乌斯.恺撒那位同样以残暴疯狂著名的罗马皇帝。

    埃奇奥几乎不敢想象,若是列奥纳多.达芬奇落在了凯撒手中,他会遭到怎样的折磨,虽然这位朋友有些懦弱、怕事,但阿萨辛的刺客还是不希望在那些描述凯撒.博尔吉亚暴行的小册子上看到他的脸或是名字。

    朱利奥很难脱身,与他没有离开罗马之前,只是给皮克罗米尼枢机担当秘书的悠闲时候不同,圣事礼仪部事实上,这只是为了方便称呼而约定俗成的一个名字,它的工作驳杂的很,因为几乎所有与七大圣礼有关的内容洗礼、坚振、告解、圣餐、终傅、按立和婚配都要由他们来调和、审查与记录但他们又没有相应的权力可掌握,具体的“是”与“否”都要交给教皇名下的总理公署来决定。

    相比起掌握整个教会知识传播命脉,起草、发布教廷最具权威性的官方文件的总理公署;掌握着圣库乃至整个圣廷经济来源(包括且不限于各种税赋,赎罪,对外借贷以及代为处理与税收等财政事务等收入)的宗座财产管理局;拥有对所有教廷司法事务的普遍管辖权,民事上诉案件的审理权,给予申请人宽免、恩准,处理司法终审和行政权纠纷调停的事务,还要维护自身行政权的三**院:圣轮法院、圣赦院与最高法院(**官即教皇);以及帮助教皇起草和发布敕令的薪俸管理处(费拉里枢机忍痛让出,而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承诺给约书亚.洛韦雷的圣俸审查官的位置就在此处)。这个所谓的圣事礼仪部,刻薄点来说,更像是帮助以上部门处理杂事的文书与小工,也难怪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请求。

    但在朱利奥看来,虽然圣事礼仪部几乎没有什么权力可言,地位低微,又需终日忙碌不停,但它却可以说是整个意大利乃至欧洲,甚至只要有天主教徒的地方的情报交汇中心,毕竟七大圣礼(除了按立)几乎贯穿了每个天主教徒的一生,尤其是那些有着一定地位与身家的达官显贵,若有孩子诞生,亲人去世,或是联姻婚配,必然是要来罗马奉献一场弥撒的遑论除了以上的总理公署与三**院之外,还有一些别人不愿去打理的小事也会交到他们手中,只是平时不会有人注意其中的内容罢了而朱利奥现在就在整理这些东西,甚至挪用了一点睡眠时间。

    埃奇奥也不会让朱利奥参与到这场行动中,朱利奥在罗马,比在其他地方更有用,他曾经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成为一个阿萨辛刺客,但现在,很明显地他会成为一个更强大的人朱利奥.美第奇就像是一棵幼嫩的橡树,虽然曾经遭到过雷击、斧劈,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它向着雨露烈日生机勃勃地伸展枝叶当然,最重要的是,埃奇奥还不想被皮克罗米尼枢机抽打到满庭院地乱跑。

    “米盖尔.柯烈罗不会杀了列奥纳多.达芬奇。”朱利奥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说。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埃奇奥说,如果米盖尔已经杀了列奥纳多,随他心意往海里或是河里一扔,那么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这位友人的性命甚至躯体了。

    “米盖尔一直就在博尔吉亚家族效力,除了他的忠诚之外,也因为他不是一个只有蛮力的蠢货,他很懂得如何与博尔吉亚打交道,尤其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凯撒.博尔吉亚……”朱利奥沉默了一会:“如果只是少年时的凯撒,他或许还会愿意听从别人的劝导,但现在的凯撒如果米盖尔杀了列奥纳多,也许凯撒不会当即惩罚他,但凯撒不会再相信他了……凯撒不会允许有人越过自己做事,哪怕其人的初衷是为他考量更不用说,列奥纳多是他刚刚任命的首席工程师,谁都知道,凯撒对其极其宠信,米盖尔若是杀了列奥纳多,简直就是在撼动他的权威,剥夺他的尊严。”

    “所以米盖尔不会杀了列奥纳多,他或许会受伤,被折磨,但还能活。”朱利奥接着说:“但他会被送到一个地方囚禁起来,不,”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等等,埃奇奥,你们问过那个旅店的人了吗?”

    “他们知道的不多,”埃奇奥说:“他们说,他们那天,被一群陌生人威胁了,他们有听到那位在房间里留下记号的客人与他们争执,也听到了悲惨的叫声,但他们根本不敢离开自己的房间。”

    “他们有看到列奥纳多离开吗?”

    “没有,”埃奇奥说:“但他们说,他们带走了一只箱子……你是说,”他抬起头来:“他们将列奥纳多装在了箱子里?”

    “嗯,如果我是米盖尔,我会直接把列奥纳多.达芬奇送到凯撒.博尔吉亚面前,让他自己处理。”朱利奥说,“但他不会随随便便地去找一个商队等等,”朱利奥站起来,敏捷地跳上椅子,从书架的最高处拿出了地图,这是他在卢卡的时候,重新描绘的托斯卡纳地区的势力图,其中就有阿尔比齐家族的几处据点与他们惯用的商路,“这条路程最短,”他指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直达卡梅里诺,两天前,卡梅里诺家族的家长达瓦诺拉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被掐死在他们的城堡里,他的亲眷恳求我们为他们做一场盛大的赎罪弥撒,因为他们无法确定他们是否有做过忏悔与行临终圣事是凯撒做的,凯撒不会那么快的离开卡梅里诺,按照他的习惯,他会看着达瓦诺拉所有的钱财被搬运一空才会离开,就像他之前做的。”他看向埃奇奥,“他们最有可能走这条路,但我不能保证。”

    “足够了。”埃奇奥站起来,抱了抱朱利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结果的。”

    说完,埃奇奥就从窗口跃了出去,朱利奥站在窗前,目送那条熟悉的白色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那双金色的眼睛,宛如冬日阳光下的湖泊,看似温暖,却早已冰冻得结结实实。

    他叫来了一直守候在门前的修士,吩咐了他一些事情,又连夜去了乔.美第奇枢机的宅邸,虽然还不到最后发动的时候,但也可以向凯撒.博尔吉亚,以及亚历山大六世索回一些利息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中)

    列奥纳多.达芬奇被囚禁在一个肮脏的大木箱里,木箱原先是为了装猪用的,箱底是半腐烂的稻草,混杂着猪的粪便,而他的“邻居”,也都是一些哼哼声很大的猪,这样,既能掩饰他在木箱中发出的声音,也能模糊掉从箱子里散发出来的臭味这些人,就连解开他手上的绳子也不肯,更不用说,把他解开,让他出去解决个人问题,他的便溺全都只能直接解决在箱子里。www.uu234.netwww.uu234.net

    就像米盖尔.柯烈罗吩咐的,他们只负责把他活着送到凯撒.博尔吉亚手里,其他一概不论,他的心愈发地往下沉,很明显,米盖尔认为他必死无疑,以及,他自己也能猜到,他死的大概不会很愉快,很短促。

    但列奥纳多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性命,他拼命地在狭小的木箱里弯曲双脚,将膝盖尽可能地靠近前胸,头颅埋进膝盖,然后将反捆在身后的手从脚下穿过,放到前面来他们用牛皮索捆住了他的手腕,紧紧地,他的脸上都被戴上了一个被称作“女巫的辔头”的刑具它是铁的,像是一个镂空的鸟笼,直接罩在受刑者的头上,从嘴巴的部位伸出了一根生满尖刺的铁条,直接插进受刑者的嘴里,只要受刑者想说话,舌头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不过这一般都是给人们认为太过饶舌的女人用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可没想到他也有享用“辔头”的这一天。

    而列奥纳多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手腕靠近铁质“辔头”的下部边缘,那是一根薄又边缘粗糙的铁片,正好充当用来磨断皮索的刀片,虽然它终究不是刀片,而且异常颠簸的马车,不住地打断列奥纳多的努力,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手腕抵在铁片上,做着微小的努力,哪怕这样的行为让他嘴里的铁条颤动,继而割破他的舌头他也知道,在这根铁片磨断牛皮索之前,他或许已经被放在凯撒.博尔吉亚面前了,但这叫什么呢?这就叫做……希望,或者说,勇气。

    他曾经背无视过自己的内心,背弃自己的朋友,从帕奇的刀剑下逃走但这次,他决定不,他从未那样热切地想要回到佛罗伦萨,回到他的家乡,回到他的家里,回到那个满是美第奇小球的城市,

    他已经在发热了,思想混沌,却始终没有停下过自己的努力。

    运载了列奥纳多.达芬奇与猪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从阿雷佐前往卡梅里诺,要穿过翁布里亚大区,以及亚平宁山脉,这可不是一条容易行走的道路,而且时间也很紧,毕竟阿尔比齐家族的人都认为,在木箱里的那个人活不了多久,他们每隔几个小时往木箱里浇水,在晚上的时候摘下“女巫的辔头”给他喂点粥水,有时候,他们故意将粥水弄得很烫,看着那家伙被烫到还是拼命往嘴里舔的样子哈哈大笑。

    虽然他们暂时还未发觉列奥纳多正在设法磨断皮索,但这样的折磨还是让列奥纳多迅速地虚弱了下去,他的挣扎与其说是不甘,倒不如说是机械列奥纳多努力在模糊的意识里计算着天数,是五天,还是六天,他不太清楚,但从那些人的谈话中,他知道,明天他们就要翻阅亚平宁山脉,这样,距离卡梅里诺就不远了。

    在一个很小的旅店里,列奥纳多被提了出来,他被浇上了几桶冷水,然后被推搡着摔倒在一个木桶里,那些人强迫他屈起身体,然后盖上了桶盖,卷缩在里面,只能勉强呼吸的列奥纳多嗅到了葡萄酒的气味这只桶刚装过葡萄酒,他立刻伸出舌头,贪婪地舔着潮湿的桶壁,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葡萄酒,却让他生出了一些额外的力气。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搬运起来,挂在了什么地方,牲畜的臭味与难听的叫声传来了过来,他恍然大悟,要过亚平宁山脉,继续驾驶马车是不可能的,搬运货物只有用骡马。而骡马身上挂着酒桶远比挂着木箱要来得合理的多。

    而就在这时候,列奥纳多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这些日子经常在幻觉中听到的声音。

    “我正需要一些猪,让我看看。”埃奇奥说道,他今天装扮的犹如一个贵人的扈从,红褐色的短斗篷,白色外套与紧身裤,黑色长靴,腰带上插着短剑与弯刀,还有一柄类似于火绳枪的武器,之所以说是类似,因为阿尔比齐家族的人实在很难确定那是什么,它看上去只有小臂长短,有着金属的圆管与木质的基座他们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在这样短的距离里,就算它是火绳枪,也很难说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埃奇奥怀抱着双臂,看着这些人将箱子搬下来,里面确实只有猪,他神色愈发沉重,这是他在这里阻截到的第七支商队了,但还是没能找到他的朋友。

    另外一支更小一些的商队晃晃悠悠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的骡马背上运载着沉重的酒桶,而心烦意乱的埃奇奥将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骡队就过去了大半……埃奇奥迷惑地皱着眉,又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空气中除了隐约的葡萄酒味外,为什么还会有新鲜的血腥气?!

    埃奇奥一眼扫过去,这样的商队里当然不会有女人他缓步走过去,打量了那个为首的家伙几眼,对方的脸让他感到熟悉,也许他还是个莽撞的少年时,曾经看到过与之相似的面容。

    “阁下要酒吗?”那个人居然还很镇定,“这里都是一些劣酒,可不配尊贵的大人,”他从挂在身上的囊袋里取出一个银质的小盒子,“我这里倒还有些精细的蜜饯,希望有这个荣幸可以请大人试试。”

    埃奇奥接过了盒子,放在手上娴熟地颠了颠,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阿尔比齐家族的人暗中松了口气,他将手放在骡子的辔头上,正准备继续前行,却见那位“大人”从容而迅速地回过身来,手臂伸直,手中握着的赫然就是那柄奇特的,类似于火绳枪的武器。

    但他没有看见燃烧的火绳,只有一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然后就是灼热、疼痛,以及一片在他的右眼前爆开的血色。

    埃奇奥丢下朱利奥的馈赠,拔出了刀剑,这个动作仿佛是无声的召唤,那些伪装成士兵的阿萨辛刺客们也一同拔出了各自的武器,跃入阿尔比齐族人之中,而这些阿尔比齐人,在面对弱者的时候,无比强大傲慢,在面对阿萨辛们的时候,却如同羊羔一般,只懂得逃走。

    见到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埃奇奥马上沿着那股血腥味儿,一只一只酒桶地搜索过去,他在一只酒桶前停住,敲了敲,听到里面的声音后,立刻用短刀撬开了桶盖列奥纳多.达芬奇正在里面仰着脸看着他,大股的鲜血从“女巫的辔头”的铁塞后面流出来,正是埃奇奥嗅到的血腥气的源头。

    一会儿后,阿萨辛们带回了几个阿尔比齐人,“怎么处理他们?”一个阿萨辛刺客问道。

    埃奇奥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刚从列奥纳多的嘴里取出来的铁塞,“杀了。”他简短地说。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阿尔比齐家族的家长正在出席八十人委员会的一次秘密会议。他高高地扬着头,以一贯的傲慢态度走入五百人议事大厅,这里属于老科西莫.美第奇,后来他慷慨地将这座巨大的宅邸捐给了佛罗伦萨政府,这里曾经遍布美第奇的雕塑、绘画与小球纹章,但在1494年人们驱逐美第奇的时候,它们都被敲碎、遮盖了,但现在,它们又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刺痛了阿尔比齐家长的眼睛。

    他不相信阿尔比齐家族永远都是美第奇家族的手下败将,他们曾经胜利过一次,当然也能胜利第二次,虽然,博尔吉亚的名声并不好,但他们有同一个敌人,而且,阿尔比齐家族的要求并不过分,博尔吉亚家族的势力再庞大,也无法统治整个意大利,他们总是需要臣子与下属的。

    “这次的议题,”卡博尼的声音惊醒了阿尔比齐家的家长,原来他还在分神的时候,委员们已经到齐了,“第一个议题,”卡博尼重复道,并且环顾四周:“非常简单。”

    他看向阿尔比齐家族的家长:”就是惩罚叛徒。”

    阿尔比齐家族的家长的眼睛瞪大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想要抗议,想要申诉,想要辩解但来自于内里家族的刺客已经将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垂死者的咯咯声中,卡博尼的视线平静地掠过每一张面孔:“上一个议题讨论完毕,”他说:“我们开始下一个议题有关于阿雷佐。”

    而就在八十人委员会的秘密会议继续的时候,阿尔比齐家族所拥有的阿尔比齐街上,已经列满了各个家族的士兵,还有愤怒的民众们,他们涌向阿尔比齐家族的大门,就如同翻拱着岩石的浪潮。

    在黑夜到来前,阿尔比齐家族已然不复存在。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雨欲来(下)

    凯撒.博尔吉亚坐在他的房间里,面孔平静无波,眼睛如列奥纳多.达芬奇形容过的那样,如同天使一般的沉静,但只有很少人才能寻找到隐藏在沉静下的不是仁慈,而是无尽的暴虐,其中一个就是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他从凯撒那里接受了一个雕刻爱神之子丘比特像的工作这是因为曼图亚侯爵夫人,向凯撒索要他从卡梅里诺领主那儿得来的,古希腊雕刻家普拉克西忒斯创作的丘比特神像,但凯撒并不想满足这个曾经为难过自己妹妹的女人,又因为她是费拉拉公爵之女而不得不敷衍一二,于是他就命令米开朗基罗去制造一个赝品来冒充真品。顶 点 X 23 U S

    这对一个如同米开朗基罗这样的天才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但他不得不接受下来,他挑选了所需的大理石,心如死灰地按照着原先的大理石像雕琢起来,这种低劣的工作让他倍感痛苦,所以进度十分缓慢,他一边抹去大理石上的灰尘,一边担忧着自己会不会成为凯撒.博尔吉亚发泄怒气的祭品。

    虽然他也想要加快速度,但还是将时间拖延过了整整一周,当近侍前来召唤他,说公爵要询问雕像进度的时候,他几乎都走不动路他的心猛烈地跳着,不祥的预感如潮水一般卷过一层又一层,他在近侍的催促下,勉强地捡起自己雕刻了一半的雕像,抱在怀里,诚心希望公爵能够听听自己的解释。

    但等到他们来到公爵房间外面的时候,却被拒绝入内,据说公爵正在与来自于皮翁比诺的使者说话,公爵的声音提的很高,到了最后,甚至变得嘶哑与尖锐,就算站在房间外面,他们也能清楚地嗅闻到凯撒.博尔吉亚的恶毒诅咒所散发出来的可怖气息米开朗基罗敏锐的耳朵没让他放过哪怕一个字,他知道公爵为何这样恼怒了,他又在佛罗伦萨人那儿遭到了惨败他派出自己的刺客,米盖尔.柯烈罗去和佛罗伦萨的阿尔比齐家族联系,唆使他们背叛佛罗伦萨,煽动阿雷佐的民众暴乱,然后,来自于公爵的,皮翁比诺的军队,共计三千人,将会从容地通过阿尔比齐家族打开的城门,进入阿雷佐,名义上是镇压暴乱,实质上却是武力夺取阿雷佐,就此在锡耶纳与佛罗伦萨间插入一枚钉子。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向看重的首席工程师列奥纳多.达芬奇,竟然背叛了他,设法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这也要怪米盖尔.柯烈罗不够谨慎,在察觉到列奥纳多.达芬奇或许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忠诚后,他的处理方式不够彻底,除了没有立即杀死列奥纳多.达芬奇外,他甚至没有想到这个交易已经不再那么稳固甚至没有提醒他的主人,凯撒.博尔吉亚,以至于他派去阿雷佐的三千人,落入了佛罗伦萨人的陷阱,无一回还。

    凯撒.博尔吉亚当然不会去想,如果米盖尔贸贸然杀了列奥纳多.达芬奇,他又要责怪米盖尔过于鲁莽,轻率,或是怀疑刺客对他暗怀蔑视之心;又或者,米盖尔即便提醒了他,他也一样会将原先的计划进行下去,无论如何,除了列奥纳多疑似偷窥米盖尔行踪的行为之外,他身上没有其他的疑点,而凯撒.博尔吉亚的计谋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他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当然,在武力夺取阿雷佐的行动失败后,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背叛已经被确认无疑了,若他就在眼前,凯撒会立即将他处以极刑,并将尸体分作无数份,向他领地上的每个人展示,让他们看看敢于背叛罗马涅公爵的人是何等下场!但可恶的米盖尔.柯烈罗甚至没有亲自将列奥纳多押送回来,而是把他交给了阿尔比齐家族的商队。

    结果就是应该在三四天前放在他面前的列奥纳多.达芬奇,至今了无音讯,可以想得到,他之后也不大可能再出现在公爵面前了。

    米开朗基罗与近侍站在门外,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之多了,但这没什么,凯撒.博尔吉亚的傲慢是针对每个人的,就连那些身份高贵的使臣,领主,他也能让他们在门外一等好几个小时,或是随心所欲地在凌晨或是午夜召唤他们米开朗基罗恐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能够看到,近侍的神色先是逐渐紧张,又突然释然,甚至变得轻松起来,他在想什么,米开朗基罗几乎可以猜到。罗马涅公爵时常因为战役失利或是结果不够理想而鞭挞他们,但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带来了更加不好的消息,他的怒气只会转移到后者身上,近侍就可以逃过一劫。

    更不用说,米开朗基罗一定会让凯撒.博尔吉亚想起同样身为画家与雕刻家的列奥纳多.达芬奇。

    事后,米开朗基罗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他握住了大理石雕像的脖子,踮着脚,悄悄移动到近侍的身后,朝着他的后脑来了一下,把他打晕了,然后就慌不择路地,什么东西也没带,就这么双手空空地逃走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大概根本没法走出公爵的临时府邸,但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从灌木丛里跳出了一个满脸忍俊不禁的修士,“唉呀,”他低声嚷道:“我还以为要费上不少口舌呢你可让我省了好一番功夫!”说着,他就提出一件修士袍子,让米开朗基罗穿上,并且掏出一把刀子,给他剃了头,还有胡子,修剪了眉毛,又用尘土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就这么把他带出了公爵府就在他们走出不过几百尺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里面发出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奔跑,还有人在喊叫着米开朗基罗的名字。

    “你不想回去吧。”那个修士问道。

    米开朗基罗疯狂地摇头,如果他能够回到过去,准会把那个飞奔出卢卡,投奔凯撒.博尔吉亚的自己活活扼死。

    “太好了,那我们走吧。”那个修士兴高采烈地说。

    “请问,”米开朗基罗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一下吗?您的主人是哪位啊?”

    “虽然不能说是主人,不过我确实接受了他的委托。”雇佣兵队长拉尔夫笑眯眯地说:“朱利奥.美第奇。他让我把你从凯撒.博尔吉亚身边带走,他说,你再继续待下去会有危险。”

    “呃……”他停了一会,有些无奈地道:“这个,我知道你很感动但真的有必要哭吗?”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不过我们还是得先离开这儿再说,阁下,您哭起来可真是有些……有碍观瞻……”

    然后他看着那个“委托物”哭得更丑了。

    圣廷的文书处卷帙浩繁,但好在,朱利奥需要的信件卷宗都是近年的,他不那么费力地便找到了印有奥尔西尼家族纹章的羊皮纸,与保罗.奥尔西尼亲手撰写的文件还有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家族,斐珥墨的伊夫雷达齐家族,还有代凯撒.博尔吉亚管理皮翁比诺的维特拉佐.维特利以及其他数位雇佣兵队长的图章或是签名。

    感谢此时人们的虔诚吧,越是罪恶累累,越是要多做施舍,多做弥撒,多买赎罪而雇佣兵们为教廷做的工也不在少数。

    皮克罗米尼枢机就没能找到自己的弟子:“他在哪儿呢?”他问一个正在抄写经书的修士。

    “约翰兄弟刚才好像看见他在厨房。”

    “他到厨房去做什么?”皮克罗米尼枢机嘟哝道,难道难得的休憩时间,不该和自己的导师一起度过么?

    朱利奥也不在厨房,厨房的修士说,他只拿了几个萝卜,就走掉了。

    等到皮克罗米尼枢机在他自己的房间找到朱利奥,几个家族与雇佣兵队长的萝卜图章已经即将成形。还有散乱在书桌上的几份文件,与写满了各种字迹的羊皮纸,枢机随手拿起一页瞧了瞧,上面的字迹从僵硬到流畅,从相似到相同,也不过浪费了半张纸而已。

    “你想给谁写信呢?”皮克罗米尼枢机问。

    “不是我,”朱利奥伸展了一下脊背,脖子,愉快地道:“是奥尔西尼写给本蒂沃利奥,本蒂沃利奥写给伊夫雷达齐,伊夫雷达齐写给维特利,维特利又写给其他几个雇佣兵队长……然后也有可能,伊夫雷达齐写给了奥尔西尼,奥尔西尼写给了维特利……”

    “你是想让他们变得一乱团是吗?”皮克罗米尼枢机亲切地问道:“你这个小坏蛋!”

    “既然接受了馈赠,不做回报怎么可以呢?”朱利奥懒洋洋地拨动了一下羽毛笔。

    “他们一聚到一起,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皮克罗米尼枢机扬扬羊皮纸,上面已经写了一部分草拟的内容。

    “如果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想法。”朱利奥合拢双手,微笑着说:“他们即便接到信,也不会出现在聚会的地点,老师,我是这样想的,凯撒.博尔吉亚也会这样想。”

第一百五十五章 疯狂(上)

    保罗.奥尔西尼发现了那封直接放在他桌上的信没有使者,只有信。m.www.uu234.net

    他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只信筒,它看上去没有任何其他之处,黄铜材质,平滑的表面,首尾两端刻着细窄但没有意义的花纹,保罗叫了一个仆从进来,让他打开信筒,而后就把他打发了出去信筒里没有藏着一条小小的毒蛇,是的,在这个时代,确实有人会将毒蛇放进信筒里,等到有人打开,在黑暗中早已不耐烦的小蛇就会第一时间一口咬上去他此时并不知道,信筒里是比毒蛇更可怕的东西。

    打开的信筒里倒出了一卷羊皮纸,用褐色的绸带系着,在羊皮纸交叠的地方,压着一个鲜红的蜡封戳,他把它向着日光旋转,虽然有些变形,但还是能够辨认得出狮子头与椭圆形盾牌的形状,这是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家族的纹章,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用指甲挑破封蜡,把它打开了几分钟后,他就后悔了,非常深刻地。但又像是着了魔似的,他不断地将这张薄薄的,打着点卷的羊皮纸摊开,阅读,又卷起来,又打开,看一看,再卷起来这样无聊的行为他重复了很多次。

    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过,博洛尼亚的吉安奥尼.本蒂沃利奥竟然有这样大的胆量,他竟然……竟然试图挑战凯撒.博尔吉亚的权威!

    但仔细一想,凯撒.博尔吉亚又有着怎样的权威呢?他的威名几乎全都营造在教皇宝座上摇摇欲坠的亚历山大六世身上,他原本也不过是圣廷的一个红衣枢机罢了,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的时候,他甚至没能出现在战场上,那时的教会军统帅还是他的弟弟胡安.博尔吉亚,虽然那胡安此人也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但正是他不幸死去,才成就了现在的凯撒.博尔吉亚有人说,是凯撒.博尔吉亚出于对俗世权力的渴望而恶毒地谋杀了他的亲弟弟他并不满意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给他安排的道路。

    但真要追根究底,还能有谁能够比奥尔西尼家族更清楚凯撒其人的才能吗?平心而论,凯撒.博尔吉亚并不是一个蠢人,但他真正成为教会军统帅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而在这之前,他都没能参与过一场一百人以上的战斗,对于军队的了解也不过只是些皮毛,他固然在努力学习,但战争最为残酷的地方就在于,一个人与其拥有智慧,倒不如拥有经验,但经验往往需要鲜血与生命来累积,有时候是别人的,有时候是自己的。

    自从凯撒.博尔吉亚出兵罗马涅以来,迎接他的似乎只有胜利,不知内情的人们或许会为之震撼、恐惧甚至生出崇敬的心情来,但一直伴随在他身边的奥尔西尼还能不清楚吗?这些所谓的功绩,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法国人的火炮、训练有素的士兵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威慑,还有的就是一些无法辨清形势的蠢货从旁推波助澜。

    譬如说,伊莫拉与弗利的民众就几乎是自行臣服在他脚下的就因为某些妄尊自大的白痴不甘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但也就是这个女人的情人之一,与他的三百名士兵,一个低矮的城堡,就给凯撒.博尔吉亚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取得弗利城堡则用了整整三周,这还是依仗着法国人的犀利火炮的情况下,而一打下城堡,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与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法国人的雇佣兵队长伊夫.阿列格雷抢夺弗利母狼的所有权,对此,保罗.奥尔西尼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更不用说,他竟然还让卡特琳娜.斯福尔扎逃走了。

    之后,里米尼的人们则是错误地认为,他们赶走了一只贪婪的狐狸,却没想到,他们又迎来了一只恶毒的鬣狗他们的领主,一个可怜的胆小鬼,听闻了有关于凯撒.博尔吉亚的传闻,竟然吓得自己逃走了,而里米尼的人们,却以为自己就此得到了一个强大又仁慈的君主,迫不及待地将城市的钥匙双手奉给了凯撒.博尔吉亚;至于佩萨罗,也几乎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蠢蛋,要让保罗.奥尔西尼来说,乔瓦尼.斯福尔扎比起凯撒.博尔吉亚来说,可真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统治者了,至少他不是个疯子。

    对,疯子,保罗.奥尔西尼就是这么在心里称呼凯撒.博尔吉亚的,他必须承认,在法恩扎战役中,凯撒.博尔吉亚第一次尝到了战争的苦涩,但没关系,我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谁都败过,凯撒.博尔吉亚根本不用在意一两次失败,他的主人也是他的父亲,他又是圣父最大的儿子,既不用担心因为战局失利而被惩罚,也不必担心会被撤销职务,剥夺头衔,他只要安安心心地与曼弗雷迪家族的阿斯托打一场消耗战就行了,即便阿斯托确实是个比他更有战争与统治天赋的年轻人但他在那个冬日里没有一天可以得到安宁,等到第二次攻打法恩扎的时候,他根本不愿意听从奥尔西尼或是伊夫雷达齐等有经验的领主们的意见,也不愿意接受维特利等雇佣兵队长的建议,一意孤行,虽然在最后的战斗中表现英勇,但他的行为造成了军队里两千多人的缺口,更不提火炮与装备的损失而且,让奥尔西尼最为不满的是,曼弗雷迪家族的阿斯托在被押送到罗马后,没几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谁也不说,但谁不认为凶手除了凯撒.博尔吉亚再无他人?这种违背了传统,损害了名誉的事情,他怎么能够做得出来?难道他真的认为,一个毫无信义可言的君主也能够得到人们的忠诚?

    倒是他对于乌尔比诺公爵的处置,还能勉强看得出一点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影子,即便对于自己的亲人,也一样的冷酷与残忍保罗.奥尔西尼,为了利益,固然能够如凯撒.博尔吉亚一般无视自己的妹妹遭受的折磨,但他绝对没法继续说出“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之类的话来,那样未免也太无耻了。

    但对于一个统治者与他的士兵来说,这样的欺骗行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至少在夺取乌尔比诺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之后,教皇提出的,对于乌尔比诺公爵的补偿,也相当地令人满意对方接不接受是一个问题,但你总不能将所有愿意向你投降的人绞死就像不久之后的卡梅里诺领主和他的两个儿子。

    只是,到了这时候,已经没人再敢试图修正凯撒.博尔吉亚的想法,好吧,就这样吧,一个暴虐的君主也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让他们忧心的是凯撒显而易见的心病他似乎接受不了任何失败,法恩扎是,而佛罗伦萨尤甚,他们也听说过凯撒与他的同学,曾经的朋友与兄弟的事情,不过就奥尔西尼看来,凯撒对朱利奥.美第奇的憎恨更多地是来自于嫉妒,他无法容忍自己有逊色于美第奇的地方似乎,这也与他的妹妹卢卡莱西亚有关,看来,罗马城中的流言也未必没有真实之处。

    不过,让他们这些追随着凯撒.博尔吉亚的领主们最为担忧的就是,凯撒.博尔吉亚远远超过了其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薄情寡义,他们追随博尔吉亚,可不是为了道义与理想,而是为了自身与家族的利益他们当然可以从凯撒的手中领取俸金,但这些微薄的俸金又怎么能够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想要的是,在博尔吉亚白旄黄钺,东征西战的时候,乘机拓展自己的领地与势力但之前佩鲁贾的领主,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不幸在对佛罗伦萨的战斗中死了,他有两个儿子,他的妻子把他们送到了罗马,教皇膝下,祈求保护以及不让他的领地被别人夺去了……你猜结果如何?

    他们一个被惊马拽着了脚,一个从钟塔上摔了下来,哈,罗马的人们暗地里炸了锅,一致认为这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做的,为了他的儿子可以成为佩鲁贾的主人。起初,奥尔西尼并不怎么相信,毕竟他很了解亚历山大六世,也许不久之后,教皇就会扶植一个巴格里奥尼家族的另一个旁支,或是吉安帕奥罗的女儿与一个属于他们阵营的人结婚,一样可以将佩鲁贾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但他显然还不够了解凯撒。凯撒,博尔吉亚悍然宣称,因为巴格里奥尼家族嫡系早已血脉断绝,而得到教皇承认的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也已然绝嗣的原因,作为他的主人,凯撒有权收回佩鲁贾,在自己一列显赫的头衔上在加上佩鲁贾公爵的称号。

    说真的,保罗.奥尔西尼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手足冰凉,他一边低下头去免得被凯撒.博尔吉亚看见自己的异样神色,一边不由自主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其他的同僚,那些追随博尔吉亚的爵爷都有自己的领地,而那些雇佣兵队长们,除了俸金,最渴望的也不过是为自己与后代博得一处安身之所……但如果,如果他们不幸在接连不断的战役中死了,等着孤儿寡母的莫非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保罗还记得佩鲁贾的吉安帕奥罗,他是个身材圆胖的人,并不擅长打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许多人之前投靠了博尔吉亚,并且对其一直十分忠诚,他认为,就凭着这份忠诚,他也应该在博尔吉亚这里拿到一份最丰厚的回报。

    嗯,他得到了,可惜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保罗.奥尔西尼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想过将这封信拿到凯撒.博尔吉亚面前去,揭发博洛尼亚的吉安奥尼.本蒂沃利奥的阴谋,但鬼使神差般地,他将羊皮纸丢在火里烧掉了,但上面的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字母都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里。

    而几乎就在两三天里,跟随着凯撒,或是驻守一方的领主与雇佣兵队长们,也接到了相似的信件,但也正如朱利奥.美第奇所预料的,他们谁也没有向凯撒.博尔吉亚揭穿此事对此朱利奥对数日后的聚会抱持着巨大的好奇心,不知道会有几个人来赴这场意味着背叛与阴谋的聚会呢?

    他想了想,又向正在曼图亚侯爵领地的前乌尔比诺公爵去了信,还有隐匿在西班牙的前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以及佩鲁贾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的遗孀等等,想来,即便他们不能亲自前往,也一定会派遣自己的使者前去当然,还是以奥尔西尼或是本蒂沃利奥等人的名义。

    “那么,”皮克罗米尼枢机就像鉴赏一份艺术品拈起一张羊皮纸,欣赏着上面刚硬的笔迹与图章戒指留下的红色痕迹,“你知道法恩扎领主曼弗雷迪家族的阿斯托是谁杀的?”

    “不是亚历山大六世,也不像是凯撒,”朱利奥用羽毛笔的顶端扫着自己的嘴唇:“但这位的死亡确实令人想到了胡安.博尔吉亚。”

    “嗯。”皮克罗米尼枢机轻描淡写地说:“他们确实是一个人杀掉,嗯,确切点说,指使着杀死的,但那个人,可不是凯撒.博尔吉亚”他神色微妙地对着自己的弟子笑笑:“是胡安的妻子,凯撒的情人,阿拉贡的玛利亚。”

    “如何?”他接着说道,“没想到吧,几乎没人想到,就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没想到,但对于玛利亚来说,可谓一箭双雕,除去了对自己有威胁的丈夫,报复了无情抛弃自己的情人。”

    “阿斯托呢?”

    “她对凯撒.博尔吉亚的仇恨显然还未到尽头,看到自己的仇人如此显赫荣耀她一定很不开心。”皮克罗米尼枢机说:“而且凯撒继承的可不止是她丈夫教会军统帅的头衔,还有领地与爵位,你让她的儿子怎么办?”

    “唔……”朱利奥下意识地咬了咬羽毛笔的尾巴,皮克罗米尼枢机不赞成地把它径直拔了出来。

    “还有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的两个儿子,”皮克罗米尼枢机说:“你不觉得他们的死法有些耳熟?”

    “……是卡特琳娜.斯福尔扎?”

    “是的,看来她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即便暂时无法收回本金,至少要收回一些利息真不愧为是弗利的母狼,既报复了帮凶,又陷害了主谋。”

    “女人真可怕,”皮克罗米尼枢机悠然道:“对吧?”

    朱利奥.美第奇露出了一丝轻微的怜悯之色:“因为她们是弱者啊,”他发自内心地说:“所以她们决意要做什么的时候,必然全力以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疯狂(中)

    1502年的9月中旬,博尔吉亚的追随者们不无尴尬地在奥尔西尼几家族领地上的一座教堂里见了面,而这些只能说心怀鬼胎的魑魅魍魉们,在沉默了片刻后就确认了这次会面或许并不如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没有他们以为的倡导者,最后还是巴格里奥尼遗孀的使者冷酷地提醒他们说,如果他们继续这样畏怯与拖延下去,那么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博尔吉亚家族正在无情地戏耍他们他们以为自己是博尔吉亚家族的羽翼与爪牙,事实上,他们只是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刀剑,他们若是不幸折断,教皇与他们的私生子可以得到他们的领地,若侥幸得存,经年累月的战斗后,他们手中残留的几分力量又如何能够与吮吸着他们血液强大的博尔吉亚相比?

    即便如此,第一次聚会,他们也没能达成最后的协议,直到圣路加节(10月28日)前,前乌尔比诺公爵在曼图亚侯爵的支持下,发起了对乌尔比诺的进攻,并且顺利地在一周内夺回了他的领地。m.www.uu234.net他们才真正地行动起来,无论是原先就拥有自己领地的领主,还是代凯撒.博尔吉亚管理一地的雇佣兵队长们,他们频繁地见面,商议,监视着凯撒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到谋杀他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9月份,凯撒还在那不勒斯,作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座上宾,受封为安德里亚伯爵,以及接受了将近四万金杜卡特的馈赠这都是路易十二为了与西班牙人的争斗,或者说,即将到来的战争而特意向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示的好,他沉溺在葡萄酒与人们的恭维里,却没有放松警惕,当他意外地从一个酩酊大醉的,奥尔西尼家族的人嘴里听到了有关于自己的抱怨时,他立刻就让米盖尔.柯烈罗去调查奥尔西尼们。

    所以,从第一次聚会开始,叛徒们的悲剧就拉开了帷幕。

    乌尔比诺公爵的反扑没有让凯撒.博尔吉亚意外,只是从那时候开始,凯撒不敢再相信他麾下的士兵,尤其是那些雇佣兵队长,他无法继续指挥他们,就向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商量,用那份甚至尚未安顿在他口袋里的馈赠直接换取了十门小型火炮,七百名骑兵与一千五百名步兵的所有权,直接向乌尔比诺进发而那时的叛军,大约也只有五百名骑兵与两千名步兵的数量,他们起初的时候还能与凯撒.博尔吉亚抗衡,但正如保罗.奥尔西尼所说的,经过数次战役的凯撒此时也有了丰富的经验,他甚至学会了如同佛罗伦萨人那样使用小型火炮来设伏,原乌尔比诺公爵的军队节节败退,于是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不得不又一次收起了自己的毒刺,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与乌尔比诺人的暗中盟约,乖乖地待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可以这么以为,但凯撒.博尔吉亚却并未忘记。

    而就在1502年的倒数第二天,凯撒.博尔吉亚与米盖尔.柯烈罗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够了!”米盖尔大叫道,他不是一个习惯彰显自己的存在,大喊大叫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博尔吉亚家族的柔情一般罕见,但他觉得自己必须那么做的时候,他呼喊的声音犹如老虎吼叫一般,低沉而又震人肺腑,“够了,”他严厉地瞪视着凯撒,“凯撒,你不是已经处死了好几个队长了吗?足够了!你做得很好,他们确实该死,你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听听,那些民众正在欢呼,因为他们之前做出了种种恶毒的事情,人们憎恨他们,而现在,你处死了他们,所以他们就开始感激你了……这是个好兆头,而且没有引起那些叛徒的警惕,接着……就让我们慢慢来……”

    “但我不想慢慢来。”凯撒.博尔吉亚说,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正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已经厌倦这些出尔反尔的小人了,米盖尔,我甚至忍受不了再看他们一眼,我要处死他们,毁灭他们的亲人与朋友我早就这么决定了,就在你带回了他们企图背叛我,背叛博尔吉亚的消息得而时候。”

    “但他们不是奥尔西尼,就是本蒂沃利奥,又或是伊夫雷达齐……”米盖尔恳求道:“他们不是那些籍籍无名的雇佣兵队长,他们是……”

    “是博尔吉亚家族的附庸。”凯撒接着说道:“他们胆敢谋逆,就应该能够想到他们会得到怎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圣父不会同意的。”米盖尔说。

    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反而激起了凯撒的怒火,他陡然站起身来,发出了尖利的喊声:“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他逼向米盖尔,眼神凶狠,面颊透出可怕的嫣红色,那些在面具的遮掩下让他不那么像是个魔鬼的疮疤与溃烂就像是蠕动的触须一般,让身经百战的刺客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我不需要别人来指点我怎么做!”他嘶声道,陡然拔出了短剑!

    米盖尔.柯烈罗根本没能料到,他赤手空拳,完全是凭借着本能躲过了致命的一剑,但用来格挡的手臂却因此血花四溅,他痛得大叫一声。

    凯撒.博尔吉亚呆住了,他剧烈地喘息着,站在原地,将短剑握得紧紧的,能够从米盖尔.柯烈罗这里得到这样的战果,也出于他的意料,他又是兴奋,又是满足,只有一丝隐约的歉意与悔恨。

    米盖尔.柯烈罗看着凯撒,除了最大的路易吉,他几乎是看着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几个孩子长大的,说真的,与教皇不同,米盖尔最喜欢的反而是作为次子的凯撒,而不是胡安。他没有孩子,虽然不可能与亚历山大六世争夺他的孩子,但在他心里,凯撒的确是不同的他曾经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凯撒,但现在他几乎不能确定了。

    他按着伤口,血正在流过他的指缝,但米盖尔一点都不觉得疼:“如果……”他苦涩地道:“如果你坚持,凯撒,”他说:“那么就去做吧……但我求你,写信给你的父亲,让他和你一同,将正在罗马的奥尔西尼枢机拘捕起来,另外尽快签发对奥尔西尼家族的绝罚敕令……要快,千万别迟了。”

    凯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上前一步,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米盖尔.柯烈罗已经连续后退几步,消失在黑暗里。

    米盖尔.柯烈罗不会放任凯撒.博尔吉亚一个人去实行如此危险的计划尤其是,凯撒将计划的时间定在1502年的最后一天,而米盖尔却在计划开始前几小时才知道此事,即便是鸽子,也没办法在计划开始前带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想法,更何况,即便是教皇,只怕也无法让凯撒改变主意。

    他只能时刻紧随在凯撒身边,保证这个计划能够完美无缺地得到实现。

    事实上,凯撒的计划早在几个月前,他从米盖尔那里得知这些人正在谋划反叛自己的时候,他不但按捺下了怒气,还有意麻痹他们他好像真的对此一无所知,还以自己获封安德里亚伯爵,以及收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馈赠的理由,大手笔地送给以保罗.奥尔西尼为首的叛乱者们昂贵的珠宝、马匹和衣服这样的行为极其有效,奥尔西尼等人以为自己的谋划并未被发现,不禁沾沾自喜了一番,还提出要往那不勒斯来亲自向凯撒祝贺,但都被凯撒设法婉拒了。

    不过现在凯撒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在他夺取乌尔比诺之前,人们都以为,他和教皇的下一步不是卡梅里诺,就是塞尼加尼亚,塞尼加尼亚是个海滨小镇,位于卡梅里诺与佩萨罗之间,原本属于洛韦雷家族所有,但教皇与凯撒都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上扎着这么一枚钉子,所以他们对此志在必得,而朱利亚诺.德拉.洛韦雷枢机,正是塞尼加尼亚的年幼领主的叔叔,鉴于他与亚历山大六世的交易,他愿意命令只有十二岁的侄儿交出塞尼加尼亚。

    但凯撒.博尔吉亚对他的下属们这样说塞尼加尼亚的军事长官,只愿意向他交出城市的钥匙,而他呢,很愿意与自己的忠诚臣子们一起接受这份荣耀,所以就召唤他们到塞尼加尼亚来。

    他在信里说,因为拒绝了他们往那不勒斯向自己祝贺受封为安德里亚伯爵的缘故,他的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心这会让他们感到悲伤,或是以为被他疏离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下属们被迫向那些堕落的法国人致敬,或是退让,让他来看,法国人就连他们的一根小手指也比不上的,哪怕只是想想,也会让他心痛不已。

    而他在圣诞节前,婉言拒绝了那些法**官继续为自己效力的行为,让奥尔西尼等人更是放下心来他之前攻打乌尔比诺的时候,没有使用他们,而是借用了法国人的军队,这点可真是让人有点胆战心惊。

    此刻,凯撒.博尔吉亚的书信,表明他还是需要他们的,或者说,他们对于凯撒.博尔吉亚来说,不可或缺。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疯狂(下)

    塞尼加尼亚的投降仪式在他们的市政厅举行,这是一座小巧但不失庄严的建筑,矗立在广场左侧。m.www.uu234.net罗马的奥尔西尼,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斐珥墨的伊夫雷达齐,代凯撒.博尔吉亚管理皮翁比诺的维特拉佐.维特利与另外两位雇佣兵队长都到了,除了三位雇佣兵队长之外,领主们莫不衣着华丽,神态傲慢米盖尔从广场上的一个角落打量他们,发现只有雇佣兵队长们还保持着一些警觉,这也是因为在这之前,凯撒坚持处死了他们同僚的关系,虽然明面上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代凯撒管理城市的时候,过于贪婪与苛刻,但哪个雇佣兵不是这样呢,那些城市又不是他们的。

    他们一进到大厅里,就看见凯撒.博尔吉亚正站在一道弯曲的楼梯上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那张半掩在面具下的脸就露出了一个笑容,“在这里,”他就像对待自己的朋友那样向他们挥着手,“来吧,”他热情地说:“他们坚持要做一个正式的受降仪式,在二层,所以上来吧,你们可以为我做见证。”

    因为市政厅并不旷阔,以至于领主与雇佣兵队长的卫兵都要留在广场里,领主与队长们结束了谈话,交换着眼神,一个跟着一个地攀上了楼梯,市政厅的楼梯是橡木的,非常漂亮,但也和市政厅一样,异常狭窄,几乎只能容许两人并行,而且高且卷曲或许有人感到不安,但凯撒.博尔吉亚就在他们前面,不过几步的地方,看似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们。

    但就在所有人都踏上了楼梯后,米盖尔.柯烈罗面无表情地从隐蔽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几个擎着长矛的士兵紧紧地跟着他。

    而就在博尔吉亚的叛徒们已经能够看见旋梯末端的墙壁时,凯撒突然轻盈地向前快走了两步,就这两步,划分出了猎人与猎物的界限从楼梯口涌出了许多士兵,手持弩弓,将凯撒.博尔吉亚挡在后面的同时,也将他们困在了旋梯上凯撒.博尔吉亚大笑着,从士兵们的间隙间露出脸来,这下子,谁不知道这正是针对他们的一个陷阱,他们顿时慌乱地诅咒与大骂起来,只有跟在最后的三个雇佣兵队长,显露出了一个阶层低下的人必有的机灵劲儿,尤其是维特利,他一翻身,就越过扶栏,从一人多高的地方跳了下来,他身前的两个队长也后退同时拔出了武器。

    但米盖尔.柯烈罗留在大厅里,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意外的,他径直迎上了维特利,虽然这位雇佣兵队长也是一个强悍而又富有经验的战士,但终究无法与博尔吉亚家族的御用刺客相比,在数个往来后,他就被击落武器,刺伤了大腿跌倒在地,他痛苦地大叫着,刺客毫不动容,又刺伤了他的手臂,免得他反抗。

    在旋梯上的两位雇佣兵队长虽然也想要效仿维特利,却被擎着长矛的士兵逼回原处,他们虽然拿着武器,却无法与超过了六尺的长矛对抗,最后只得颓然丢下刀剑投降,而那些领主们,见此更是丧失了抗争的意气,面色青白地仍由士兵们粗鲁地搜走身上的武器,把他们捆绑起来。

    在最后的时刻,他们无不显露出了可怜又好笑的真面目,有的人用自己的姓氏与祖先发誓,绝不会再有对博尔吉亚与凯撒的反叛之心;有的人则愿意献出自己的领地与财产;有的人,除了以上两种之外,还嚷嚷着要写信给自己美丽的妻子、姐妹与女儿,让他们来侍奉凯撒,只要凯撒有兴趣,完全可以如同对待娼妓一般地对待她们……可以说,他们自认为对凯撒十分了解,但习惯性隐藏在暗处的米盖尔却在发笑,他们根本不明白,能够打动凯撒.博尔吉亚的东西或许压根儿就没存在这个世界上。

    凯撒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顶上是一盏精美的华盖。这是一个相比起市政厅,显得很大的房间,原先是官员们用于讨论与表决的地方,房间里到处都是椅子,这些人就被一个个地捆绑在高背椅子上,手被固定在背后,双脚分别固定在椅子脚上。

    “米盖尔。”凯撒喊道,这个名字让奥尔西尼等人面露绝望,还有谁不知道米盖尔.柯烈罗正是博尔吉亚们最相信,也是最可怕的御用刺客?

    米盖尔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手上令人心悸地挂着一条牛皮索,是三股交织的,他从凯撒的视线中找到了需要第一个处决的对象,雇佣兵队长维特利,他曾经深受凯撒信任,但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叛徒罢了维特利看着米盖尔向自己走来,万分惊恐,却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可惜的是,他绷紧的肌肉与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米盖尔将绳索绕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敲得咚咚直响,他的脚尖竭尽全力地踢打着地面,手指在椅背上挠得咯咯作响。

    博尔吉亚家族的刺客几乎可以说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这份他都感觉到了厌倦的工作,随着死者身体的松弛,一股难闻的味道从他的双腿之间冒了出来,不,或许还不止他一个,被吓得失禁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接下去是另外两个雇佣兵队长,他们被米盖尔恶趣味地背靠背,他做了一个“8”字结,然后一点一点地扭转收紧,结果这两个人为了争取最后一丝生机拼命地往外挣,他们的嘴角流下了唾沫,呵呵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面孔就如同煮熟的血块那样呈现出难看的红褐色,但,当然,毫无疑问的,他们最后还是死了。

    看到最先处死的是三个雇佣兵队长,那些领主们反而放松了一些,他们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希望,也许在他们的心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他们出身高贵,品行不凡,但凯撒只是向米盖尔点了点头,米盖尔就走向了斐珥墨的伊夫雷达齐,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把他缓慢地绞死。

    之后是博洛尼亚的本蒂沃利奥,在以上这些人的行刑过程中,他都在喋喋不休地许诺各种珍宝、领地与女人,米盖尔觉得他已经精神失常,因为他居然向一个教皇的儿子承诺一顶枢机主教的帽子,到最后,就连凯撒也烦了,将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嘴,搅出了他的舌头。

    他倒是米盖尔处死的人中,最为快速的一个,因为米盖尔还没将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就大睁着双眼,嘴里流着血,被活活吓死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以保罗.奥尔西尼为首的奥尔西尼家族的人,不过这没什么值得庆幸的,他们活着,只因为凯撒决定,等到攻打他们的领地是,要当众将他们用马匹分尸,然后将头颅插在长矛上作为旗帜。

    等到他们完成了这些工作,走出市政厅的时候,天色已晚,博尔吉亚的士兵们举起了火把,他们走动的时候要小心些,因为广场上的血都结成了厚重的冰那些领主与雇佣兵队长带来的卫兵都被杀了,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尚在罗马的奥尔西尼枢机对此一无所知,他受到教皇的召唤,还以为他能够得到一份重要的职务,满心欢喜之余,准备了一万金杜卡特的票据,准备以此向教皇恭贺他的儿子又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当然,他指的是塞尼加尼亚。

    他一进王权大厅,就立刻被教皇的士兵抓住,投入监牢,几天后就不幸地死于惊吓与酷刑,他在罗马的每一份财产,都被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归为己有,据说“健壮的骡马源源不绝地运送了一夜”。

    而凯撒.博尔吉亚的军队几乎与教皇的绝罚令一同出现在了本蒂沃利奥家族,伊夫雷达齐家族与奥尔西尼家族的领地上,他以一种决绝的,残忍的姿态席卷了每一片土地,他公开宣称,这是一场对叛逆的复仇之战,所以这里的民众无法得到他的宽容。

    相比起对雇佣兵队长们的无情,他对那些士兵们倒十分慷慨,他甚至没有去追究是否有人牵涉到这场阴谋里,反而许诺了更多的俸金与自由,从而得到了雇佣兵们狂热的支持只是这种支持是建立在民众的不幸上的,为了尽可能多地搜刮,雇佣兵们将被他们抓到的人吊在火堆上,用火烤他们的脚,直到他们愿意说出钱财藏在哪儿。

    这样的暴行震撼到了罗马城中的每个人,固然,在这个时代,雇佣兵们就是野兽的代名词,但从未有那个将领,会如此地纵容他们,就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与之后的统治。

    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拘捕了罗马城中的每一个异教徒他们几乎都是商人,虽然是异教徒,但因为大笔的税金与贿赂,还有实际的需求,所以以前的教皇,还是允许他们在城市里居住与做买卖的,但亚历山大六世已懒得去在乎这些不可说的规则,他只顾着如同杀鸡取卵一般,要求这些异教徒拿出全部身家来换取他们与家人的性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公正

    命运之神或许也在嘲弄罗马人,让他们愈发惊恐的事情还在后面,短短一周内,除了奥尔西尼枢机之外,罗马竟然有两位枢机主教先后因为暴疾身亡,而且其中一位还是教皇人所尽知的心腹,费拉里枢机,他在病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医生们用尽了办法,灌肠、放血、涂抹药膏与念经,但都没有用,他不断地腹泻,发热,又失了神智般的胡言乱语,最后悲惨地死在了自己的粪便里。

    之后另一个枢机主教杰米.赛罗,也曾经为博尔吉亚家族效力过,却也得到了天主一视同仁的对待,在罗马人的谣言中,他们都是因为博尔吉亚家族的毒药身亡的,至于是不是……

    “费拉里枢机真不是,”朱利奥说:“但赛罗枢机是的。”

    “赛罗枢机难道不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下属么?”马丁.勒德不解地问道。

    “据说他一直为自己为枢机主教的帽子付出数万金杜拉特心疼不已,在私下抱怨了很多次,亚历山大六世警告过他,但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而且,”德西修士说:“鉴于其他的枢机主教无不对这位宗座阁下充满了警惕,他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牺牲品,只有那些……有恃无恐的人才会愿意赴教皇的宴会。”

    马丁.勒德啧了一声。

    “教皇这次大概可以得到近二十万金杜卡特的收入吧,“德西修士转向坐在壁炉边的皮克罗米尼枢机:“他这么缺钱?”

    “这次凯撒.博尔吉亚一连杀了不下七名宣誓对他忠诚的领主,以及十几个正在他麾下效力的雇佣兵队长,”朱利奥平静地说:“他需要用钱来安抚那些士兵,还有雇佣更多的士兵来为他征服那些失去了主人的领地,只怕这二十万金杜卡特还没法填满这个缺口。”

    “天主啊,”马丁.勒德下意识地画了一个十字:“他们疯了吗?”

    “是啊,”皮克罗米尼枢机说:“他们疯了。”然后他给了德西修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德西修士转过头去对马丁.勒德说:“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呃,嗯?嗯……那个……”话题突然转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听见的方面,可怜的小马丁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没做完就去做,”德西修士说:“明天我要检查。”

    欢乐了半个冬日(从圣托马斯节-12月21日到三王来朝节-1月6日)的马丁.勒德无力地张了张嘴巴,他看向房间的每个人,得到的眼神都是“快去做作业!”的冷酷回答,他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那样瞬间萎顿下去与数百年后的孩子们毫无二致地,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的他垂头丧气地从地毯上爬起来,满怀痛苦地回自己房间里去赶作业了。

    朱利奥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他们倒没有那么残忍,只是接下来的话题不是现在的马丁.勒德能够参与的,他还是一个孩子呢。

    一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仿佛他们也想要好好地享受一番狂澜到来前的宁静皮克罗米尼枢机在费拉里枢机去见天主后,就当机立断地为自己与朱利奥请了假,一并来到皮克罗米尼家族位于罗马郊外的修道院与图书馆里,而经过几个月的试探、调查与熟悉,德西修士也得以被允许加入他们的计划之中,毕竟不是每个修士都能够将诵经台与十字架放在火里烧,就算是为了无辜的民众也不能,或者说,他们根本想不到。

    但德西修士就能,他不但有着自由且奔放的思想,行动方面也相当大胆,坦率。

    “这里真美啊。”德西修士喃喃自语道:“宁静的就像是个世外桃源。”谁知道罗马的风暴就是这里产生的呢。

    “它会带走污秽、黑暗、魔鬼,”仿佛能够听见他在心里说的话,朱利奥说:“让我们得安宁,得洁净,得喜悦。”

    德西修士深深地叹了口气:“您让我们印制的小册子已经完成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不过这真的有用吗?我不是在怀疑您,但之前的册子固然让人们畏惧,憎恶博尔吉亚,却也让他们失去了对抗他们的勇气,你知道有多少城市一见到博尔吉亚的旗帜,就立即双手奉上了城门的钥匙吗?”他摇摇头:“我知道您是一个痛恨暴力的人,不过,现在的人们,尊崇的反而是这些所谓的‘强者’,你要改变他们的想法,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啊。”朱利奥温和地说:“我也没有希望能够立即改变他们的想法,但一个暴虐的博尔吉亚与一个疯狂的博尔吉亚,是绝对不同的。”

    “愿闻其详。”

    “您知道,有一种理论,叫做‘公正世界理论’吗?”

    “似乎听过,”德西修士想了想说:“但我想,您所说的,应该和我听过的不是一回事。”

    “嗯。”朱利奥说:“我想也是,”他打开双手:“简单地说吧,公正世界理论就是人们对于加害者与受害者的一种奇特看法。举个例子,一个无辜的善人好好地走在路上,却被一个强盗拦截,抢走了钱财并且被杀了,那么您觉得,有罪的应该是那个路人,还是那个强盗呢?”

    “当然是那个强盗啦。”德西修士毫不犹豫地判定道。

    “但有些人,会认为有罪的是那个善人。”朱利奥笑眯眯地说。

    “这是什么狗屁想法?”德西修士皱起眉毛。

    “这很正常,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世界是公正的。善良必然能够得到救赎,邪恶必将会被惩处但若是一个无辜的善人,却遭到了可怕的报应,那是不是说,这个世界并不是公正的呢?之前的认知一旦被打破,他们会恐慌,会不安,因为他们就是以良善的准则来要求自己,因而觉得自己不应该受到伤害的人……他们是不是也会被命运如此残酷地捉弄?无法摆脱?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大到足以让他们发疯,他们若是不想发疯,就要说服自己不,自己的认知没有错,如果那个人被伤害了,那么他一定是有罪的,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好自己没有罪,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这样他们才能安心。”

    “但人生来便是有罪的,而这个世间原本就充满了罪恶啊。”德西修士大声反驳道。

    “您说的很对,”朱利奥说:“但有几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呢?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认知,圣廷的赎罪就不会卖得那么好。”

    这一击就将德西修士打倒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那么这个与我们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有着这样认知的人,”朱利奥冷漠地说:“您希望他们自发地去反抗暴力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他们是良善的,无辜的,不应该受到伤害的,他们甚至会去崇拜暴力,因为暴力的恶果他们还没尝到若是尝到了,也已经为时过晚但若是另一种规则遭到了破坏呢?德西修士,想想吧,若是您高呼,这里有个持刀的暴徒,人们未必会一起来打杀他,因为人人都会想,他是有理智的,未必会伤害我;但您若是高呼,这里有个持刀的疯子,他们一定会立即来打杀他,因为疯子没有判断力,他可能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可敬的修士,那些需要从受害人身上寻找有罪的证据而求得内心的平衡的人,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让他们起来反抗,那就是加害者也会打破这份平衡博尔吉亚家族无论怎样暴虐都好,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换了一个统治者,但一个疯子,一个被魔鬼俯了身,一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谁敢让他主宰自己的生死?

    那些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的可怕事情,那些深刻地印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之前或许只是他们餐后用来消遣一二的话题,但若是时时刻刻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他们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

    不,不会,绝不会!德西修士在心中喊道。

    朱利奥.美第奇的金色眼睛在熊熊燃烧的壁炉火光下闪烁着比烈焰更明亮的光,他几乎要被这样的眼睛慑住,等到他们身边的皮克罗米尼枢机发出一声轻微的笑声,德西修士才能动弹,才发现自己的亚麻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朱利奥.美第奇看向窗外,窗外的大雪已经覆盖了所有的一切,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圣洁光明。

    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从凯撒.博尔吉亚的手中逃了出来,而他宽容的前主人,不但没有计较他之前的……行为,还让拉尔夫充当使者,将他与列奥纳多.达芬奇,一并送到了布列塔尼的布雷斯特,据说在这里,他有一个可信的保护人。

    那位可敬的夫人可以说是相当慷慨和善地接待了他们,在布雷斯特的一个濒海小镇里,他们有自己的住宅,有仆从,有俸金,若是需要颜料、画布与大理石,也尽可以提出要求,唯一让米开朗基罗不满的是,他必须和列奥纳多住在一起不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去游逛,免得被多嘴的人泄露行踪。不过那位夫人说,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很久。

    米开朗基罗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他在凯撒.博尔吉亚那儿,创作的**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公爵是个残暴又**的人,他想要什么样的背景,就要什么样的背景,想要什么样的姿势,就要什么样的姿势,想要什么样的表情,就要什么样的表情……呃,米开朗基罗也不敢反抗,就算公爵逼迫他做出了他最憎恶的事情抄袭与剽窃。

    一到了普鲁格维林,他对于艺术的热情就再也无法控制地爆发了,尤其是善心夫人(唉,她可真是名副其实)为他找来了一块有着两个人那么高的卡拉拉白色大理石。

    他只用了一晚上就画出了草图,然后就着那块大理石,日以继夜地雕琢了起来。

    就在快要完成,将那位英伟的美少年从大理石里释放出来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全神贯注的米开朗基罗身后,好奇地问道:“您这是在雕谁啊?”

    “大卫。”米开朗基罗随口答道。

    “是有真实的蓝本吧。”那个人又问道。

    “嗯,我的恩主。”米开朗基罗弯着腰,继续在那几根脚趾上忙碌着。

    “他的哔可没那么小啊。”

    米开朗基罗僵住了,他一卡一卡地回过头去,只看到了善心夫人有点不同寻常的悠闲背影。

    等,等等!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在说些什么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公牛的终局(一)

    1503年的4月,威斯尼的米歇尔枢机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情况下死去,虽然医生公开表示,他死于热病。事实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位枢机主教是在黄昏时刻离开人世的,医生和前来聆听他忏悔的神父还没走,教皇的卫兵就进入了他的宅邸,他们将每个人都控制起来,然后搜刮了那座宅邸里的每一枚金杜卡特,以及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这位枢机的身家可比之前的费拉里枢机与杰罗枢机丰厚得多了,就米歇尔枢机的兄弟提出的控诉来看,教皇这次最起码得到了十五万金杜卡特的意外之财。米歇尔枢机的死亡令得罗马城中人人自危,因为他是死在家中的,而不是教皇或是凯撒.博尔吉亚的宴会上,这表明,博尔吉亚一定收买了他家中的仆役,将致命的毒药滴入他的葡萄酒或是菜肴之中。

    这个认知让教皇亚历山大在5月的教宗会议上提出,再次增加枢机主教数量时,再没人胆敢予以反驳如果教皇一定要敛财,那么增加枢机主教的位置,总比毒杀一两个枢机主教,再将他们的位置卖出去要来得好而新增的九名枢机主教中,西班牙人占据了五位,剩余的,两名意大利人都姓博尔吉亚,一名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还有一名相当令人意外,因为他来自于佛罗伦萨的索德里尼家族。

    索德里尼家族在佛罗伦萨八十人委员会中有一个位置,卡博尼偶尔也会听取这个家族家长的意见,但与卡博尼和内里不同,他们的一言一行并不能操控整个佛罗伦萨的政局,与这样的势力相称的,他们在平时表现的十分谦逊温和但在阿尔比齐家族因为出卖阿雷佐而在一夜之间覆灭之后,他们就如同装在丝绒袋子里的细针,突然显露了出来。

    这次他们豪掷了十万金杜卡特才换得了一顶枢机主教的红帽子,不过,就算是再多一些,对于深深厌恶着美第奇以及佛罗伦萨的博尔吉亚来说,也足以令人感到惊讶。因此,在黑夜中,弗朗西斯科.索德里尼枢机不但拜访了凯撒.博尔吉亚,也在伪装离开罗马后偷偷折回,拜访了正在皮克罗米家族修道院抄录图书的朱利奥.美第奇。

    虽然索德里尼已经是一位枢机,但他不但没有等待朱利奥去吻他的手,还毫不羞惭地弯腰,去吻朱利奥的手当然,这其中大多是做给朱利奥身后的皮克罗米尼枢机看的,谁都知道,朱利奥是这位枢机最心爱的弟子。索德里尼是一个不过四十岁的男子,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眼睛中流转着的,与其说是圣职者应有的虔诚,倒不如说是在商人们那儿常见的狡狯光芒,“向圣灵起誓,”他看似真心实意地说:“这只是一笔买卖罢了。”

    朱利奥.美第奇没有让他的嘴唇碰到自己的手,哪怕这个时代,妄尊自大是几乎每个年轻人的通病,但朱利奥从来就没有过,或者说,他的傲慢从来就是藏在心里的,不过,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他的傲慢也已经如同石头上的青苔,被疾风骤雨冲刷的一点不留了:“凯撒.博尔吉亚在佛罗伦萨遭到了可能是他此生中最大的挫折,”年轻的大主教温和地说:“只有金杜卡特,是很难说动他的,”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向索德里尼枢机伸了伸手,邀请他坐下:“他之前刚用佛罗伦萨大公的头衔迷惑过阿尔比齐,你我都很难保证,他不会故技重施,对吧?”

    “索德里尼一向是佛罗伦萨最忠贞的公民,也是美第奇家族最强有力与最忠诚的盟友。”索德里尼枢机厚颜无耻地说道,全然不顾在1494年与近些时间来的冷眼相待与袖手旁观,“而且我们并不愚蠢。”他甜蜜地笑了笑:“当然,罗马涅公爵确实提出了一些条件,但我也告诉他,我或许可以做到,但那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朱利奥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气:“您是说您是在欺骗他吗?”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这可不太明智。凯撒.博尔吉亚可不是个宽容的人,一旦他发现了您耍弄了他,他一定会成百上千倍地报复回去背叛了他的保罗.奥尔西尼名义上是被绞死的,但我们都知道,他在监牢里被剥了皮。”

    索德里尼枢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他还是大胆地挺起了胸膛:“如果到那个时候,他还有那个精力与心思的话……”

    “那个时候?”

    “唉呀。”索德里尼枢机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没错,就是那个时候,但您要问我,究竟是哪个时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我想,就我最近看到的那些东西,它距离我们也不会太远了吧。”他做了一个翻阅的手势:“现在罗马城中的每个人,从亲王到乞丐,都在渴望着听见博尔吉亚的死讯,无论是圣父,还是罗马涅公爵,他们简直就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的老鼠,只要再向前一步,他们就会跳起来咬人了。”说到这儿,他愉快地笑了起来:“您看,大人,这么好的时机,实在让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捞上一把,放在平时,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十万金杜卡特未必能够打开梵蒂冈宫的大门,但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如同被红布逗引的公牛,只要略加挑拨,就会往你需要的地方撞,哪怕后面正有一柄利剑等着他呢?”他殷切地望着朱利奥:“我希望您能够明白我的想法,虽然我是亲吻了亚历山大六世的手而得到这顶红帽子的,但我的心里,却一直渴望着有一位拥有无上美德、虔诚而贞洁的牧羊人来引领我们,为此即便需要我去跪拜魔鬼,我也是会去做的所以,”他放低了声音:“若您能够代我转达,我是说,那位可敬的长者,若能理解我苦衷,那就再好也不过啦若是您们有任何需要,请记得,我总是站在您们一边的。”

    朱利奥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位的真正目的,乃是通过自己来向皮克罗米尼枢机献媚,不管怎么说,那些聪明敏锐或是具有财势的人早就看出来了,现在这些枢机主教中,在亚历山大六世之后最有可能成为教宗的只有可能是皮克罗米尼,哪怕是现在,教皇也无法在罗马撼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势力,他的私生子也对锡耶纳抱持着谨慎的态度当然,他也知道,索德里尼在博尔吉亚面前另有一通相反的说法,甚至会发誓说,只要给他时间,索德里尼家族就会将佛罗伦萨双手奉上。

    但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藏到罗马或是佛罗伦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等到这场残酷的戏剧落幕,他会第一个跳出来,疯狂地向最后的胜利者鞠躬致贺。

    不过索德里尼枢机还是要略向皮克罗米尼枢机这里偏一点,不管怎么说,博尔吉亚家族对待敌人和盟友的态度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

    朱利奥最后还是设法打发了这位索德里尼枢机,皮克罗米尼枢机早在献主节的时候,就不再出现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索德里尼虽然也是拥有一票的枢机主教,但这样的人,根本不是真心或是言语能够打动的,他注重的是眼前与手中的利益,这些,到时候再给也来得及。而且朱利奥也很好地利用了自己身为佛罗伦萨人的身份,虽然没让他遂了最初的心愿亲自向皮克罗米尼枢机展示他的“忠诚”,却也没让他过于失望,更确切点来说,他离开的时候,非常得意于自己与朱利奥.美第奇成了一对儿“挚友”。

    若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没能从这位年轻的朋友这儿骗到确切可信的名字、地点或是时间,他甚至没让朱利奥.美第奇承认那些册子正是皮克罗米尼的作为。

    讨人厌的不速之客走了,皮克罗米尼枢机从一旁的门外走了进来,一边将手放在朱利奥的肩膀上,一边问道:“这是今天的第几个啦?”

    “第十二个了。”朱利奥疲倦地说。

    皮克罗米尼枢机安慰地拍拍朱利奥的脑袋:“好吧,今天到此为止,十三不是什么好数字,”他说:“让他们去把门关上,就算来的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我们也不接待。”

    “如果是皇帝,”朱利奥一本正经地说:“那还是要接待的,”他向皮克罗米尼枢机眨了眨眼:“但我就不必啦,那肯定是要劳烦您的。”

    皮克罗米尼枢机被他逗笑了:“你要尽快熟悉起来,”他温声道:“等到尘埃落定,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朱利奥惬意地在枢机的抚摸下闭上眼睛:“还有约书亚呢,老师,也不知他怎样了,我很想念他,希望他能早日回到我们身边。”

    他闭着眼睛,没看到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冷酷起来,但他的手势与语调一点没变:“安心吧,”他说:“他也是我的‘弟子’呢。”

第一百六十章 公牛的终局(二)

    “哐当!”

    连续不断地,金属器皿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击与翻滚的响亮声音从紧闭的门扉里传出,而后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愈发无力的叱骂声,门外的警卫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面无表情,他们早就习惯了,近年来,只要凯撒.博尔吉亚一来谒见教皇,教皇就会愈发凶狠地责骂他,威胁他,但罗马涅公爵已经不再如年少时那样畏惧自己的父亲了,他态度强硬地要求教皇给他钱,给他支持,给他圣廷的职位与权柄……他就像是一只贪婪的水蛭,攀附在教皇的身躯上,不吮吸干净最后一滴血液决不罢休。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虽然骂声不绝,却也无可奈何,博尔吉亚家族如今已经拥有了一整个罗马涅与半个托斯卡纳,想要抽身退步根本不可能,而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凯撒,一个是艾弗里,艾弗里一向不受他重视,等到他关切起这个小儿子的时候,才发现他连卢克莱西亚都不如。

    “你还要什么?”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全都丢了出去的圣父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手抚着额头,只觉得有魔鬼的叉子在他的脑袋里搅来搅去。

    “请宣布我为比萨、卢卡与佛罗伦萨的主人。”凯撒说。

    教皇发出一声尖细又冰冷的笑声:“然后呢,比萨、卢卡、佛罗伦萨作为自由城市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你认为只要一道敕令,他们就会如同伊莫拉或是弗利那样拱手交出城市的钥匙吗?”

    “我会征服他们。”凯撒说。

    “征服它们……”教皇重复道,他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凯撒因为罹患梅毒而导致四肢与面部都有溃烂与疮疤,所以他一直戴着面具,也很少在光亮处裸露身体,但在丝绒外套与短斗篷的妆饰下,他看起来依然高大而威武,但他的内心呢?是否也已经如同身躯一般成熟了呢?亚历山大六世当初选择胡安而不是凯撒,并不是没有理由的,除了此时的习俗之外(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入教会,幺子进军队),还有的就是,胡安虽然愚蠢,但很听话,但凯撒就像是头蛮横的小公牛一般,癫狂起来的时候,谁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之前卢克莱西亚或许能,但现在,教皇女儿的身体在百里之外的费拉拉,她的心更是不知道遗落在了什么地方。

    “你打算先对谁宣战?”教皇问。

    “卢卡。”凯撒毫不犹豫地回答,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

    “但我听说,卢卡建起了高三十尺的双重城墙,有十一处棱堡,棱堡上还配置了能够转动的火炮。”

    “我也有火炮。”凯撒骄傲地说:“我们将日以继夜地攻打他们的城墙,等到城墙崩塌,那些愚昧的人们才会知道自己上了魔鬼的当。”

    “但你不能完全相信那些法国人,”教皇说:“这次的枢机主教选举,一个法国人都没有,我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您偏向西班牙人了,”凯撒焦躁地踱步:“为什么,您之前不是还一直嘱咐我要与路易十二保持良好的关系吗?”

    “因为法国人在意大利占据了太大的优势了,”教皇说:“我要让他感到危险,这样他才能无条件地站在我们一边,别忘了,最终成为意大利统治者的人只有你,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法国人,我们都是要将他们驱赶出去的。”

    凯撒沉重的喘息了两声:“我明白了,”他说:“我会继续与路易十二保持通信,我会向他表示忠诚,”他隐藏在面具后的嘴唇向上扬起:“但他要从我这里得到切实的帮助,想也别想。”

    “还不够,”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说:“你要时时,并且密切地注意他们的动向,西班牙人的,法国人的,不要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与趋向这个让我来,而你从中斡旋,设法从他们身上博得最大的好处。”

    凯撒笑了:“我会的,父亲。”

    “还有,”亚历山大六世说:“征服卢卡的事儿,你交给你的雇佣兵队长去做,你要留在罗马。”

    “什么?!”凯撒不敢置信地说:“我是军队的统帅,如此重要的战役,我怎么可以不到场呢?”

    “你要留在罗马,我的孩子,”亚历山大六世头痛欲裂,但他不想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表露出来,只得苦苦支撑:“就这几个月,我有不祥的预兆,凯撒,你或许还记得,七月与八月,一向就是罗马的劫数,我的五位前任,英诺森八世,西克斯图斯四世,保罗二世,庇护二世,以及我的叔叔加里斯都三世,都是在这两个月回到天主脚下的我很担心,我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但人类的命运向来就是如此讽刺,所以你要留在罗马,以防万一。”

    凯撒沉默了一会,他并不相信那些卜星师所说的话,但圣父话语中流露出的些许软弱之色让他心软:“好吧,”他说:“我陪您度过这两个月,我的军队与雇佣兵队长可以先去卢卡,而我九月再与他们会合。”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点了点头,向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让杜阿尔特和约书亚来。”凯撒鞠了一躬,退了出去,教皇的仆从很快召来了这两个人,凯撒向约书亚抬起手,杜阿尔特立刻如同没有看见一半,先行走进了教皇的签字厅。

    “我想我要为我父亲的身体感谢你,约书亚,”凯撒说:“他曾经病得很重,是你挽救了他的性命我相信你,远胜于那些庸医与巫师,”他微微俯身,按住小洛韦雷的肩膀:“但我想知道,圣父现在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请你对我说真话,这很重要。”

    “圣父的身体不如之前,”约书亚平静地说:“但比起相同年龄的人来说,他还是相当健壮与健康。”

    “啊,那就好。”凯撒直起身体:“这样我就安心多了,约书亚,有件事情我想不妨让你早些知晓,圣父打算在圣雅各伯节任命你为新的枢机主教,”他密切注意着约书亚的表情,发现他并不为此欣喜若狂:“我想我得向你表示祝贺,还有我的妹妹卢克莱西亚,她知道这个消息也会高兴的,上次她来信,还向我问起了你。”

    约书亚在听到卢克莱西亚的名字时,露出的神情让凯撒心中轻蔑地一哂,他用一种难得的温柔语调道:“我的信使正要出发前去费拉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他带着你的信去。”

    杜阿尔特交给了教皇一本小册子,教皇看了,随手扔到一边:“我还以为是什么?”他大笑道:“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但他们污蔑了您啊。”杜阿尔特紧张地道。

    “那又怎样呢,你应该知道,每个成为教皇的人,或者说,每个伟大的人都必然会遭受到庸人的污蔑,这是常有的事情,自从我穿上这件白衣后,我就变成了无赖、窃贼、强盗与强暴女人的罪犯,他们甚至将我比作魔鬼不如的东西,而现在只不过说我是个疯子,已经很客气了,”他宽容地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别去理它,它早晚会偃旗息鼓的,即便不,待我百年,我也还是一个圣人。”

    他的话让杜阿尔特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这正是博尔吉亚一向的行事方式,他们是从来不在意区区虚名的,但杜阿尔特总是觉得,这次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好吧,”亚历山大六世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伙计还是很信任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会让米盖尔.柯烈罗去处理这件事情的。”

    之后,他就召唤了约书亚.洛韦雷,很难得的,圣父发现他竟然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他以为约书亚只是为即将被任命为枢机主教而激动凯撒当初虽然十分抗拒他为他安排的道路,但真正被任命的前一夜,也几乎无法入睡呢。

    米盖尔.柯烈罗与杜阿尔特有着同样的担忧,他追索小册子的源头,却发现那正是多明我会修士雅各布.司布伦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个只懂得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家伙敢于挑战如日中天的博尔吉亚家族,但不管怎么拷问,雅各布.司布伦格知道的只有那些他赌咒发誓,他委托别人印刷散发那些小册子,只是为了恭维罗马涅公爵凯撒.博尔吉亚的显赫功绩的,绝无任何污蔑羞辱之词,他也不知道那些他看起来明明毫无问题的画册如何会变作现在的样子。

    “我看不用再审问了。”凯撒.博尔吉亚厌烦地说道,“把他吊在圣天使桥上吧,剖开他的肚子,那个敌人会由此看到自己的下场的。”

    米盖尔.柯烈罗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雅各布.司布伦格曾经拷打过不下一千名女巫,在她们身上轮番使用过多种可怕的刑罚,但轮到他的时候,区区几鞭子就能让他将所知道的一切倾吐出来,而当他知道,自己就要被处死的时候,他表现的也不比一个乡下的老婆子好,他又哭又闹,失禁得到处都是,在圣天使桥的桥面上拖出了一道肮脏的痕迹,不过这对他既定的命运无济于事,也没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让清扫圣天使桥的仆役咒骂了好几天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公牛的终局(三)

    1503年的8月9日。m.www.uu234.net

    火炮轰鸣,城墙震动。

    圭尼基的家长达尼洛大着胆子伸出头来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枚石弹呼啸而来,打得城墙石砖碎屑飞溅,而后……它牢牢地嵌在了里面,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往一块蛋糕里嵌入了一颗豆子般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见状一伸手,把他呼噜了回来,与此同时,另一颗石弹飞驰而至,在他们身下的垛口爆裂,虽然他们及时掀起了厚重的披风遮挡,还是被割伤了手和手臂。

    “你这是想干嘛?”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阿尔弗雷德毫不客气的训斥道:“试试你的脑袋和石弹那个硬吗?”

    “我只是想看看城墙。”达尼洛喘着气:“天主啊,火炮真可怕,简直就像是魔鬼在咆哮。”

    “我们也有火炮。”阿尔费雷德说,作为一个血性犹存的雇佣兵后裔,他比达尼洛更适应战场的惨烈气氛,“我们有足够的火炮,还有弹药。”他们购买火炮与弹药的时候,可没考虑的那么长远一些人仍然对朱利奥.美第奇的话将信将疑,毕竟卢卡已经自由了上百年,对于这些火炮,还有弹药,阿尔弗雷德担保,那些议员们完全将它们当作了对卢卡大主教的谢礼,不管怎么说,卢卡的城墙几乎就是在他的主持与设计下建造起来的,更不用说,那如同灵迹般的速度与强效。

    达尼洛蜷缩在墙垛下,闭着眼睛,每一颗石弹敲打在城墙上,都会带来一阵震动,但也只有如此了,石弹所能造成的最大伤害,就是如上文一般地嵌在了城墙里,不过这种伤害,几乎也成为了一种加固,它的存在就能为卢卡人抵挡住下一颗石弹就算留下了一个凹坑,也完全无损于城墙的整体性,因为水泥凝固而成的碎石砖……太大了,大到直径一尺以下的石弹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击。

    “这真是我们建造的城墙吗?”在又一天,博尔吉亚军再次无功而返后,在金色的余晖下,站在棱堡上的达尼洛.圭尼基不由得喃喃自语,从他这里望去,可以看见陡直的城墙与另外几座棱堡,石砖上遍布凹凹凸凸的伤痕,但就像是有着厚重皮肤的巨象一般,这些伤痕没能造成哪怕一丝致命的伤害它看上去还是那样巍峨,强大,完整无缺。

    “不是,”阿尔弗雷德在一旁接道:“是天主感动于我们大主教的虔诚,派天使从天上落下,一夜之间就给了我们这座城墙。”

    达尼洛盯着他瞧了一会,差点就信了,之后他忍不住犯了一个白眼:“愿魔鬼叼了你的球去。”他说,“我只是想要感叹一下而已。”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啊。”阿尔弗雷德.卡斯特鲁奇奥满不在乎地说,然后他就回转身去,打算去查看一下圣彼得门的情况,圣彼得门是博尔吉亚军主攻方向的城门,他们唯恐无法守住,就将巨大的水泥砖搬运到门后,这样,无论博尔吉亚军要使用火炮轰击,还是使用攻城槌什么的,他们都不会太担心实在不行,他们还有水泥的配方,阿尔弗雷德打算今晚就浇水泥上去,几天后它们就会变得非常结实,除了危机解除后,他们得一点点地撬开它们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

    但他才转身,就听见达尼洛.圭尼基大叫起来,他气恼地回过头去,想问问这家伙又发什么疯,就见达尼洛指着城外,语无伦次地大喊道:“看啊,看啊,”他狂喜地叫嚷道:“他们在撤军!博尔吉亚撤军了!”

    8月5日,原罗马执政官,现在的枢机主教伊萨瓦列斯在他的别墅里宴请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他的私生子,罗马涅公爵,凯撒.博尔吉亚伊萨瓦列斯是现在亚历山大六世除了博尔吉亚之外,少数还愿意相信的人,但在仆人奉上菜肴与葡萄酒的时候,洛韦雷枢机,不,不是朱利亚诺.德拉.洛韦雷,而是约书亚.洛韦雷,还是和教皇的私人医生一道,为它们做了测试,确定里面没有被下毒。

    这场宴会可以说宾客尽欢,让伊萨瓦利斯枢机骄傲的是,来自于帕尔马山区的火腿,还有他家乡维尼托的葡萄酒。葡萄酒不必多说,火腿更是大受欢迎没有比这种口感柔软,脂肪丰富,气味芬芳又滋味浓郁的肉类更受欢迎的了,有三位技艺娴熟的厨师为他们切割火腿,就算是这样,也差点没能来得及跟上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凯撒.博尔吉亚进食的速度一方面是因为火腿的美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时的人们常以暴食来彰显身体康健。

    他们吃了许多火腿,又喝了很多酒,在炎热的八月,这种对于肠胃的折磨很容易令人生病,所以在回到梵蒂冈宫后,教皇与凯撒连接倒下后,他们还以为自己生了病,就叫约书亚与医生为他们治疗。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整整呕吐了一夜,约书亚给他们用了那种神奇的药水,它曾经让教皇得以痊愈,但这次,它的效用完全不如上一次好,医生们又商讨着给教皇与凯撒放血,分别给他们放了十六盎司与十盎司但他们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无论医生们如何挽救,都还是无法挽回他们的病况一路下行,尤其是教皇。

    也许是因为教皇毕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情况要比凯撒差得多,他在床上艰难地喘息着,拼命地抓着脖子,好像有魔鬼勒住了他的喉咙,一段时间后,他昏迷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力气动作,浑身的肌肉都是软绵绵的,他喊叫(事实上声音轻微)着约书亚的名字,但约书亚也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一种疾病还是一种毒药。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痛苦中挣扎了十三天,在8月18日,圣母升天节的第三天,终于放弃了,他向一位正在身边的主教做了忏悔,从他的手里接过了圣餐饼,又朝那些听闻消息,奔赴而来,围拢在他床边的枢机主教们说:“去吧,去吧。”等到枢机主教们都离开了,他让那位主教给自己涂了圣油,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而就在那一刻,凯撒.博尔吉亚还在距离他们数百尺之外的一个房间里在高热中喘息,他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就立刻召唤了米盖尔.柯烈罗,幸而亚历山大六世早有预感,米盖尔.柯烈罗是带着一队精悍的士兵来的,他先将凯撒.博尔吉亚带到一个安全的密室,然后率领着士兵,清扫了整座梵蒂冈宫,从里面搜索出了价值五十万金杜卡特的财物。

    这些财物被他们取出一部分来用来平稳士兵们浮动的心思,梵蒂冈宫与圣天使堡,以及在场的枢机主教都被控制住了,罗马人惊讶地发现,亚历山大六世虽然死了,但博尔吉亚似乎还有着最后一搏的可能。

    围攻卢卡的博尔吉亚军就是因此遵从凯撒.博尔吉亚的命令而撤退的,现在,卢卡已经无关紧要,除了博尔吉亚的军队之外,西班牙贡萨洛将军的军队,以及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军队,都在向罗马而来,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打算,那就是用武力影响即将开始的教皇选举,好选出一位符合他们利益的教皇来。

    原本,凯撒.博尔吉亚无疑是占有优势的,但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暴徒袭击了梵蒂冈宫,他们起初只有几十人,手持着火把,但经过煽动与唆使后,他们的队伍壮大到数千人,罗马人既恐惧于在教皇选出前的混乱,又畏惧被一个疯癫的博尔吉亚统治,竟然鼓起了罕少的勇气,不顾士兵的刀剑,火枪的弹丸,冲入了梵蒂冈宫,将那些被捉住的枢机主教们全都救了出来。

    约书亚.洛韦雷就是其中的一个,暴徒们对他还算客气,他感谢了他们,孤身一人走到圣彼得广场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亚历山大六世,这样一个不可一世,强横霸道的人,就这么卑微地死了?他几乎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皮克罗米尼枢机让他到教皇身边去,是让他乘机杀了亚历山大六世,他当然是愿意的,他将皮克罗米尼枢机当作父亲一般就算要为此而死,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但没有……他在伊萨瓦列斯枢机的宴会上,为教皇检查葡萄酒与菜肴的时候,还在做着艰难的选择他并不在乎教皇的垂青,但他也爱着卢克莱西亚,不愿她伤心哪怕他曾经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和朱利奥在一起……

    但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亚历山大六世死了,与他无关。

    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皮克罗米尼宫的大门前,一个修士看见了他,就走开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告诉约书亚,皮克罗米尼枢机正在等着他。

    约书亚几乎是飞奔而去的,正如那位修士所说,皮克罗米尼枢机正在等着他。

    “你回来啦,约书亚。”他说,好像约书亚只是出去买了一些墨水,羊皮纸,而不是去侍奉了教皇,成为了枢机主教,以及如今的……无处可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公牛的终局(四)

    约翰修士带着约书亚去休息,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皮克罗米尼枢机面前多了一盘子看上去就非常好吃的热火腿,火腿被削的薄薄的,打着卷,脂肪就如同大理石的花纹一般遍布赤红色的瘦肉之间,散发着美妙的香气皮克罗米尼枢机一见到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仿若无意地试图用身体将火腿遮住,呃,还有一整壶的葡萄酒。顶 点 X 23 U S

    “看什么呢?”皮克罗米尼枢机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这又不是送到亚历山大六世和凯撒面前的那份。”

    “不是这个问题,”约翰修士虎着脸:“您知道朱利奥不让您多吃这些东西吧,尤其是晚上。”

    皮克罗米尼枢机竟然露出了一丝可怜的表情:“天主保佑你,我的约翰兄弟,您知道,前几个月我一直是和朱利奥一起度过的,天啦,我就像是整整守了三个四旬斋的苦修士,每天都要吃生菜、豌豆与莴苣,顶多吃点鱼,炖点鸽子,还不准在汤里掺黄油,连啤酒也不准喝,更别说葡萄酒,倒是睡前可以喝一杯牛奶,像个小婴儿似的,但就算是小婴儿,也没到连糖也被限制到每天三汤匙的份儿上啊我只是想吃点美味的火腿,喝点甜甜的葡萄酒,怎么了?”

    约翰修士将视线落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肚子上,皮克罗米尼枢机原本是个身形削瘦的人,但自从朱利奥能够指挥厨房后,各种各样的美食就越过了数百年的时间界限,出现在了皮克罗米尼宫,作为朱利奥的导师与如同父亲一般的人,枢机当然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的胃口逐日,不,逐餐递增,在朱利奥还在罗马的时候,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一日三餐是他预备的,每餐的搭配、分量当然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但自从朱利奥离开后,皮克罗米尼一方面要排遣心中的忧闷,一方面要做种种谋划或许让别人来看,博尔吉亚家族的颓败似乎就在一夕之间,就像是命运之神用指头轻轻一戳,这个庞然大物就跌倒了但只有身在其中的皮克罗米尼枢机与朱利奥才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朱利奥不在,皮克罗米尼枢机心中不快,又要连续通宵达旦的工作尤其是在最后一击即将达成的前夕,出于躯体与精神的需要,他对食物的渴望达到了七十年来的最高峰,而厨房的修士们又很愿意为他服务,所以当一切都布置妥当,皮克罗米尼枢机来到罗马郊外的修道院与朱利奥汇合的时候,朱利奥看着他那张犹如又藏了一个孩子在里面的肚子骇然地说不出话来。

    没人能比他更知道过多的脂肪,特别是如皮克罗米尼枢机这样,只有腰围突然猛增的情况,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了,所以,皮克罗米尼枢机在修道院呆了多久,就守了多久的斋。当然啦,蘑菇鸽子汤也很好吃,但他就是想要吃些油滋滋,肥腻腻的东西。

    约翰修士撅起了嘴,无情地收走了桌上的火腿与葡萄酒,但在皮克罗米尼枢机愈发悲惨的眼神里,他犹豫了一会,将银盘里的大部分火腿倒进自己的衣兜里,给枢机留下了大约四五片,又拿走酒壶,只在杯子里倒了约有三盎司的分量:“作为夜宵,这些足够了。”他说。

    在走出门的时候,他听见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发出的一声舒适的喟叹,约翰修士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笑了。朱利奥固然是让他来做监督,但也和他说过,如果皮克罗米尼枢机确实无法忍耐了,对于饮食的限制也可以适度地放宽一些,毕竟他需要注意的,不但是身体,还有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他不愿枢机生病,但也不想让他不快乐。

    约翰修士从衣袋里拿出一片火腿放在嘴里嚼着,月光如水,照亮了庭院,也洗濯了修士的思想,他不是个聪明人,甚至为约书亚说过话,但今天他终于明白啦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皮克罗米尼枢机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微微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朱利奥与约翰修士玩的小把戏,但他也不愿意拂逆了他们的好意,虽然约翰修士留给他的火腿是……嗯,少了点,但就如朱利奥说的,少点,就慢慢吃吧。

    他将一片火腿放在牙齿间慢慢地咀嚼着,帕尔马地区的火腿滋味确实令人难以忘怀,柔软、饱满、滋润,就如一个丰盈的躯体一般诱人……博尔吉亚家族时常会买通敌人的厨房仆役下毒,或是直接让他们的刺客混入厨房,但善于利用资源的皮克罗米尼枢机针对的却是除博尔吉亚家族之外的,那些亲近博尔吉亚或是被博尔吉亚亲近的人,而且他也未从仆役身上入手,而是让自己的人设法取代了他们的采买商人。

    至于约书亚.洛韦雷,一直以为,皮克罗米尼枢机会让他向亚历山大六世下毒,而亚历山大六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皮克罗米尼枢机根本就不相信约书亚,又怎么会让他去做那么重要的事情?他还担心,真将这份任务交给约书亚,不过几小时,教皇的卫兵就会以谋害教皇的名义冲进来将他拘捕起来呢。

    约书亚只是他放在明面上,吸引亚历山大六世注意力的棋子而已,真正的杀着,他甚至没让朱利奥知道那些肥美的火腿,按理说,经过了盐硝与风的作用,不会含有任何有害的成分,这是除了美妙的滋味,它们在宴席上得以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但皮克罗米尼在翁布里亚地区传道的时候,就遇见过好几个疑似魔鬼附身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着相同的症状视力模糊、呼吸困难、肌肉无力。在排除了“真”附身的可能后,皮克罗米尼枢机又详细地了解了他们发病前后的情况,他们都很富有,喜欢肉食,而且发病几乎都在宴会后的半天到两天皮克罗米尼尽可能地搜索了每种他们都吃过的食物,并将它们喂给兔子吃,当疑点全都集中在了火腿上的时候,答案也呼之欲出。

    皮克罗米尼枢机没有将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只在之后的旅程中愈加注意这点,果然,吃过火腿的人因为魔鬼附身而死的并不在少数,枢机又做了几次试验,发现只要经过加热的火腿就不会引发中毒的症状但从公元前一百年前起,人们就知道,帕尔马地区的发酵火腿不但在制造的过程中无需加热,在食用的过程中也无需加热,加热反而会影响它的风味。

    于是,在觉得亚历山大六世该死了的时候,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人就送出了那几条并未含有毒药,却要比有毒更加可怕的火腿。

    嗯,当然,就算留在皮克罗米尼宫里的火腿是安全的,但担任厨师的修士还是按照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吩咐结结实实地蒸了一个小时,虽然风味有所损失,但至少不用担心出现万一的情况枢机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做了个鬼脸,若是他被自己毒死了,只怕亚历山大六世进了陵寝都要被笑活过来了。

    不过,说真的,一提魔鬼,魔鬼就来。

    凯撒.博尔吉亚以为自己会被拒之门外,但没有,他的信心更加充足了一些,是的,他最大的依仗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已经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俗世,但他还有军队,还有整个罗马涅、部分托斯卡纳的领地,以及,虽然被暴民们夺去了梵蒂冈宫与枢机主教们,但他还有圣天使堡,即便法国人与西班牙人的军队已经抵达罗马城外,但他依然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

    而且在枢机主教团中,他可以确定有九个人是绝对支持他的,还有五个明面中立,但也偏向于博尔吉亚的枢机,他知道皮克罗米尼枢机在枢机团中也有不少的支持者,但如果能够加上他,难道不是更加妥当吗?他要求的并不多,只希望皮克罗米尼枢机在成为新宗座后,能够再次授予他教会军统帅的头衔,保证他现有的领地不受影响他只要现有的领地就行,至于之后如何,还要等到他大病痊愈……他现在深切地理解到,他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对他的事业有着多么重大的作用,但现在,懊悔也已经迟了。

    他一进门,就摆脱了仆从的扶持,走到皮克罗米尼枢机的身前,单膝跪下,去亲吻他的戒指。

    皮克罗米尼枢机倒没拒绝,他的态度让凯撒升起了一些希望,“老师……”他轻声哀求道:“老师……请帮帮我吧……”

    皮克罗米尼枢机笑了,他指了指厅里的座椅,说:“就在九年前,”他看着凯撒,低声说:“就在这里,嗯,希望你还记得,1494年,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而作为他与亚历山大六世的交易抵押,你与杰姆.苏丹一同被软禁在他的军营里而那天,也好像是这么闷热的天气,我让一个博尔吉亚进到这里而那几乎是我此生做出的最为错误的决定。”

    他俯视着凯撒:“我曾经对那个博尔吉亚说,你要记得朱利奥.美第奇为你做过什么,如果她不记得,会有人为她记得。”

    凯撒抬头望着这个老人,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从他们的师生情谊说起,到他与朱利奥.美第奇的兄弟之情,还有卢克莱西亚与朱利奥之间的爱情,以及他们的儿子,又或者,现实些的教皇选举,法国人与西班牙人的威胁,枢机团中那些不自量力的小人……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僵硬地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公牛的终局(五)

    凯撒.博尔吉亚并不是那种愿意轻易放弃的人,他遭到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拒绝,就在枢机团中搜索另外可能成为教皇的人,但让他绝望的是,他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打击敌人的时候总是做得非常彻底,那些强有力的,可能对皮克罗米尼造成威胁的人物同样也会受到博尔吉亚的憎恨,他们几乎都死了,只有朱利亚诺.德拉.洛韦雷还活着,但失去了两颗“球”的他也不可能通过教士的检测,无法成为教皇。

    不甘心的凯撒开始向西班牙的枢机主教们,还有法国的枢机主教们分别抛去了橄榄枝,但在这里,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不是教宗,不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严格点说,作为教会军的统帅,他是为他们服务的,而不是他们为他服务枢机主教只对教皇鞠躬负责,而且他的行为激起了西班牙人与法国人的怒火原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试图操纵他们争夺那不勒斯的战争,并且从中取利的行为就足够让人气恼的了,现在凯撒.博尔吉亚也来玩这套把戏,难道他认为自己还能重新穿上红色法衣,成为教皇的候选人之一吗?

    雪上加霜的是,罗马城中的暴民们并未因为占领了梵蒂冈宫而感到满足,他们游荡在广场和街道上,与奥尔西尼家族的士兵们一起,向每个博尔吉亚的宅邸与堡垒发起了进攻,那些身着红袍的博尔吉亚不是仓皇地逃走,就是死于非命,他们的财产被掠夺与瓜分,亮闪闪的金杜卡特如同浇在火焰上的油脂,暴民的队伍越发壮大,最后,大约数千人拥挤在圣天使桥的桥头,有人在喊叫着,“圣库的窃贼!”,或是“与魔鬼做交易的异教徒!”,又或是“博尔吉亚疯子!”,当人们突破了士兵的枪阵,冲过圣天使桥的时候,拴着多明我会修士雅各布的绳索断了,腐烂的躯体落入了黑色的河流。

    凯撒.博尔吉亚无法得到法国人与西班牙人的帮助,只得退出圣天使堡,离开了罗马,他离开的时候,带着所能搜刮到的所有钱财,但也已经病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车桥里,而不是骑马,他不断地掀开帷幔,回头张望罗马,他曾经以为那是他的城市,但现在,它已经变得陌生并且充满敌意。

    他试图回到他的领地,重整旗鼓,但他的敌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上蒙特非特罗家族的乌尔比诺,巴格里奥尼的佩鲁贾,达瓦诺拉的卡梅里诺,乔瓦尼,斯福尔扎的佩萨罗,曼弗雷迪的法恩扎,还有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的伊莫拉、弗利与皮翁比诺,本蒂沃利奥的博洛尼亚,以及洛韦雷的塞尼加尼亚那些不幸失去了嫡系的领地则由最近的旁支继承,而他们亟需得到新教皇的承认,即便没有之前的仇怨,他们也不会接纳凯撒.博尔吉亚。

    博尔吉亚一时间竟然无处可去,但他在他的士兵面前,依然表现的怡然无惧,他决定前往那不勒斯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在对法国人的战争中取得了惊人的胜利,他的女王与国王因此决定任命他做那不勒斯的总督。凯撒觉得,博尔吉亚家族毕竟曾经属于西班牙,而且亚历山大六世去世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九名新枢机中选择了五位西班牙人,相对于法国人的一无所获,西班牙的伊莎贝拉一世与斐迪南二世,应该对自己抱有善意才对。

    他就这么去了那不勒斯,但一到贡萨洛将军的城堡里,他就被拘捕了,在他大声抗议的时候,贡萨洛将军堪称愉快地拿出了一封信件,那是西班牙大使寄送到他这里的,甚至比凯撒到来的更早,当然,大使是代西班牙那两位至高无上的君主说话的,信里说:他们并不欢迎任何一个博尔吉亚的到访,并不单单只是出于政治原因事实上,他们对博尔吉亚家族早已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因为他们曾经对上帝,对君主,对人民所犯下的罪行,即便用亚得里亚海的海水来清洗也未必能够洗清,他们虚伪、狡诈、与魔鬼一般擅长编织谎言,没有丝毫名声可言,西班牙的统治者不需要这样的臣子,更不需要这样的盟友……”大使还明确地指出:“贡萨洛将军应当立即拘捕凯撒,并且将他押送到西班牙,他应当接受审判以及相应的惩罚。”

    出于对博尔吉亚一贯的憎恶,贡萨洛将军甚至没有多见博尔吉亚一面,让他遗憾的是,他的信还在路上,他就听到了凯撒.博尔吉亚在押送的路上,在翁布里亚的一个小镇上逃走的消息。

    而就在此时,朱利奥.美第奇接到了一封充满了威胁与谄媚的信件。

    此时并不是离开罗马的好时机,毕竟亚历山大六世的葬礼方才结束他的躯体在炎热的夏日暴涨发臭,几乎没人能靠近,而且他的衣物与珠宝,不是被他的私生子凯撒.博尔吉亚窃走,就是被冲入梵蒂冈宫的暴民们搜刮一空,而基于他的作为,没有哪个枢机主教愿意为他捐赠一件像样的法衣,最后仆人们只得用床上的帷幔把他裹起来,给他戴上帽子,用丝带将拖鞋绑在脚上,勉强让他看起来像点样子当他终于被半塞在一具长条箱子里送入圣彼得大教堂后,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枢机主教们还要举行一场无比盛大的弥撒,连续八天,为亚历山大六世如同躯体般腐臭的灵魂祈祷,希望他能早日升入天堂(虽然他们都认为不可能,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之后还有既定的诸多纪念仪式。

    皮克罗米尼枢机几乎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唯一令人安慰的大概就是他飞快缩减下去的肚子,不过朱利奥反而要为他的健康担另一种心了,倒是皮克罗米尼枢机丝毫不以为意,“教皇选举大概要等到11月才能正式开始,”他说:“我会胜利,而你也会你应该与博尔吉亚有个了断了。”

    朱利奥低头,亲吻了枢机的手,长者的手干燥而温暖,而他的谢意如同泪水一般地倾洒在上面。

    朱利奥一直在想,博尔吉亚什么时候才会拿出他们自以为的那张“王牌”。

    也许是因为这张“王牌”太过重要,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美第奇愈发显露出锐利的锋刃之后,而亚历山大六世的骤然去世,更是让凯撒.博尔吉亚失去了信心,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该怎么做罗马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严重暴露出了他因为年轻而产生的不足虽然还有一些忠诚的博尔吉亚人与圣殿骑士们跟随着他,但他发现,只凭他现在的力量,要穿过翁布里亚、托斯卡纳、伦巴第三个大区,到达他期望的法国直至纳瓦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现在只有这个选择了,他是纳瓦拉国王的妹夫,或许能够在他那里得到一席之地。

    而凯撒也骄傲地认为,只要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就能设法东山再起只要他能尽快抵达纳瓦拉,而不是继续留在满是敌人的意大利。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可以值得被赞赏的地方,大概就是终于放弃了他的嫉妒与憎恶吧,至少在表面上,那封信件满是对朱利奥的深切歉意与溢美之词,他甚至没有明确地给予威胁(就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只是告诉朱利奥,卢克莱西亚和他有一个儿子,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将他命名做卢卡斯,只要朱利奥能够顾念之前的情谊,帮助他前往法国,他会告诉朱利奥,那个孩子在哪儿,好让他们父子团聚。

    他们在一个奇妙的地方见面那就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修道院,在空无一人的上下广场上,朱利奥穿过早晨的薄雾,出现在凯撒面前,他们身后各自都有十来个护卫,但都心有灵犀一般地披着带有兜帽的斗篷,直到脚跟的厚重布料让人们无法辨识他们的面容与身形。

    凯撒消瘦了很多,他没有戴着面具,丑陋的面容暴露在外面,这让他看到朱利奥时,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虽然他马上转了回来,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不甘的火焰,相比起他,随着时间流逝,朱利奥.美第奇如同一颗被打磨过的宝石,显露出了更为绚丽的色彩,而他却如同被粉碎的石头一般,遍身裂痕。

    朱利奥没有与他多话的意思,他看了看凯撒的身后,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不在这儿。”凯撒轻声说:“他在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受到如同王子一般的爱护,他很健康,朱利奥,有着卢克莱西亚的眼睛,与你的发色……”

    “但是,”朱利奥打断了他:“凯撒,”他带着一丝怜悯地说道:“有着绿色眼睛,黑色头发的孩子,可不单单只有我和卢克莱西亚的孩子啊。”

    凯撒顿住了,他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朱利奥的话,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朱利奥没再说话,他抬起手,拉下了兜帽,解开了斗篷而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这么做,当所有的斗篷都掉落在地上后,凯撒面孔上的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着,他像是想要笑,又像是想要哭,“你是个……”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道:“是个……阿萨辛?”

    他颤抖着发出了扭曲的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们回到罗马的那一年。”

    “那年你只有7岁。”凯撒说:“多么奇妙啊,美第奇,我们原来生来就要做敌人的。”

    “是的,”朱利奥说:“我们生来就要做敌人的。”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而是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与匕首,嘶喊着战斗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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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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