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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鱼     众仆之仆txt下载     众仆之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来自于圣殿骑士团的刺杀(上)

    杜阿尔特到什么地方去找朱利奥.美第奇的笔迹呢?当然,在皮克罗米尼宫,最多的就是朱利奥.美第奇抄写过的经书,为枢机记录的文件,代为誊写的紧要书信,以及他的作业,但就如现在的皮克罗米尼枢机,皮克罗米尼宫也是少数几个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手无法插入的地方。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但杜阿尔特记得,在卢克莱西亚手里,应该还有一份来自于朱利奥.美第奇的笔迹样本,对于这对小儿女的事情,这位向来谨慎小心的圣座秘书当然也是清楚的,他没去惊动卢克莱西亚,直接买通了她的乳母,将那份“快乐王子”的小书偷了出来,看了之后又嘱咐她把它放回原处。

    在向圣父回禀结果的路上,即便是杜阿尔特,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他之所以知道这本书的存在,还是因为那时只有五岁的卢克莱西亚向他炫耀的缘故,只是那时候,卢克莱西亚没能想到,两人之间这份美好、纯洁又明亮的情感,最后竟然会落得如此一个悲惨而又肮脏的结局他一边深深地叹着气,一边快步走向圣父的卧室。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不用听取答案,一看到杜阿尔特的神色,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坐在壁炉边,他的病好了,但还是落下了不少后遗症,畏惧寒冷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卢克莱西亚在斯波莱特,凯撒在弗利,艾弗里在斯奎拉奇,他仅存的三个儿女竟然一个都不在他身边,固然,这都是为了博尔吉亚家族的伟大事业,但圣父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只是现在,杜阿尔特的回报让他的愤怒与沉郁之心超过了他对孩子的怀念:“蠢货,”他喊道:“真是一个蠢货,他究竟在做什么啊,我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蠢笨无能的儿子啊!若是他夺去了卢克莱西亚的身体和心,又或是他索性将卢克莱西亚给了美第奇,我们都不必面临这种尴尬的局面!杜阿尔特,看看吧,他甚至到了最后,也没有对我说实话,若是他对我说了实话,那么我也可以提前让朱利奥.美第奇去侍奉圣人去!就算皮克罗米尼再会玩弄手段,他也别想轻易逃脱米盖尔的绞索!

    为什么呢!?让我现在知道这件事情?卢卡的事情已经人所周知,甚至有白痴开始动身前往卢卡,想要朝圣了!

    我该怎么办?

    杜阿尔特,”圣父站了起来,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秘书的手臂,杜阿尔特都能够听到他的骨头在吱嘎作响:“我也有错。”亚历山大六世承认道:“我太过轻视他了,就因为他是个美第奇,但这不能怪我,美第奇,哈,不是我说,除了科西莫.美第奇,他的子孙都是一群废物他的继承人皮耶罗是个平庸无能之辈,而他的孙子洛伦佐又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除了将美第奇的钱挥霍在艺术品上毫无才能可言,至于他的曾孙,皮埃罗,您见过有比他更蠢的人么,要不是……哦,该诅咒的,要不是朱利奥.美第奇,佛罗伦萨早就成为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领地之一了。

    一定是魔鬼蒙蔽了我的眼睛。”圣父的眼睛里闪烁着懊恼与贪婪的光,“我一心只以为是佛罗伦萨的某人,比如说,卡博尼,他曾经做过许多次佛罗伦萨的大使,又在法国待过许多年,设法从中周旋,才终于设法打发了那些愚蠢的法国人那时候,我虽然知道乔.美第奇与朱利奥.美第奇都往佛罗伦萨去了,但那时候朱利奥.美第奇才多大,他才十六岁啊,就算已经披上了大主教的袍子,但佛罗伦萨的暴民们真的会去尊重一件衣服吗?距离比萨的大主教被吊死在钟楼上也不过十来年而已。”

    他反复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对亲爱的秘书说:“你也有错,亲爱的杜阿尔特,你就应当提醒我凯撒被查理八世拘禁为人质的时候,而我又决定……卢克莱西亚没有去恳求别人,只去求了朱利奥.美第奇,你就应当查查其中的缘故。”

    杜阿尔特当然不会蠢到去反驳教皇,他向教皇深深的鞠了一躬:“是我的错,但我以为,朱利奥.美第奇应当会向皮克罗米尼枢机求助,如果他真的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最心爱的弟子,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力量应当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好吧,”教皇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别说你,就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甚至没去认真地问问凯撒或是杰姆。”他瞥了一眼杜阿尔特离开后,他派人详详细细地调查朱利奥.美第奇所得来的结果虽然佛罗伦萨的事情,以及凯撒被援救的经过知晓的人都不多,而他们都相当懂得守口如瓶,但总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亚历山大六世一向以暴力与阴谋为傲,但这不是说,他就是一个蠢人,之前,与其说是被魔鬼遮住了眼睛,倒不如说,是被凯撒与卢克莱西亚的欺瞒与悖逆,以及对美第奇的轻蔑影响了他对朱利奥的认知,当他开始从另一个方向重新估量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灌了铅似的,笔直地往下坠去。

    如果只是一个朱利奥.美第奇就好了。个人的智慧与力量永远无法与权势相比,而美第奇在佛罗伦萨早就不如以往,他们的钱囊更是在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当选教皇时被掏了个干净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佛罗伦萨的人们驱逐美第奇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根本不屑于理睬前来求援的乔.美第奇。

    如果朱利奥.美第奇身后也只有皮克罗米尼枢机,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办,皮克罗米尼枢机虽然已经可以说是其家族的家长,但他也要为族人的利益考量,朱利奥终究还只是一个美第奇,但当亚历山大六世试图从中挑拨离间时,却发现不但效果不彰,还激起了皮克罗米尼人共同的怒意他的使者被塞在一头死牛的肚子里被送了回来。

    如果事仅如此,却也不是没有机会,但谁来告诉他,布列塔尼的安妮女公爵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女人被美色迷惑而做出的蠢行,那么,为什么他知会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他也丝毫不以为意呢?还有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他知道,贡萨洛一向仇视博尔吉亚家族,但他与美第奇,也只有塞米纳拉战役与福尔诺沃战役之间的短短交集罢了,是什么能够让一个粗鲁的军人与一个羸弱的圣职者搭起强韧的交情?就连他去信给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一世,得到的回答也是不冷不淡,十足的敷衍?

    就连从一百多年前起,就与佛罗伦萨人结成仇敌的卢卡人,不但没有在他的暗示,唆使下除掉美第奇.朱利奥,反而真正地将他奉做卢卡的大主教,信他,爱他,并愿意受他调遣。

    若说,在卢卡的工程尚未成形之前,亚历山大六世还能相信他们是为了防御佛罗伦萨可能的入侵而准备,现在,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了,像这样的双层城墙,并设置有炮台,明显是为了抵御火炮,而且是多门火炮而准备的,佛罗伦萨有多少门火炮?亚历山大六世还能不知道吗?现在意大利拥有最多火炮的只怕就是他的儿子凯撒.博尔吉亚了!毕竟那些用来购置火炮的金弗罗林,金杜卡特,都是在圣库的管理者手中打了个圈就溜到了凯撒.博尔吉亚的手里,又从他的手里溜到了那些西班牙军火贩子的手里。

    亚历山大六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美第奇的私生子,在洛伦佐.美第奇身故后,若不是还有他的老师皮克罗米尼枢机,就连在罗马立足都做不到的小崽子,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里,纠结起这么一张隐秘而又结实的罗网的?

    他不由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急忙回到了壁炉边,他有力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摸索着,闭着眼睛,回忆着凯撒在去法国之前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是回想,就越是心惊,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捉紧,又放松,而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叫约书亚,”他说:“不,等等,”杜阿尔特还没来得及回应,教皇又改变了注意:“你代我写一封信,告诉凯撒,等他夺取了法恩扎后,就停下吧,停下等他成了罗马涅领主……并且巩固了我们的统治后,我们……也许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之后的计划……你要郑重的告诫他,绝对不允许他擅自妄为,以我与天主的名义,我们或许……已经错了,我们要设法纠正过来……”

    他倒在椅子上,喘着气,火焰在他的血管里燃烧着,他表现的仿佛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至尊大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就是一个躲藏在坚实盔甲里的孱弱老人,“还有,”他抬起头,向冥冥之中的存在祈祷着,如果那个朱利奥.美第奇是魔鬼派来的,就让他代天主来惩罚他吧,但,若是,朱利奥.美第奇真如约书亚所说,是属灵的,是天主派来的呢,亚历山大六世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狰狞的微笑,就让魔鬼去折磨,去杀死他吧!“让我们再试一次。”他说:“杜阿尔特,让我们看看命运之神是否真的如此眷顾美第奇。”

    “让米盖尔.柯烈罗去吗?”

    “不,“教皇否决道:”我不能少了他,凯撒也是,让,”他沉吟了一会儿说:“让他们去。”他指了指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那些骑士们吗?”杜阿尔特有些迟疑:“他们未必愿意去做刺客。”

    “无论去做什么都好,”亚历山大六世冷漠地说:“他们既不愿意为我出征,又不愿意为我的儿子效力,那么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告诉他们,若是他们愿意去,我就释放那些与他们沆瀣一气的‘神父’与‘农夫’,他们若是能够回来,也可以到罗得岛去,但若是完不成这桩任务,那就都下地狱去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自于圣殿骑士团的刺杀(中)

    马丁.勒德果然在一行人用午餐的时候,为他们唱了大卫的诗篇。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倒一点也没说大话,即便用的是一字对一音,古板而又肃穆的音节式旋律,半说半唱的朗诵风格,但因为他的声音明亮又高亢,又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厚重感,即便只有短笛伴奏,仍然丝毫不逊色于罗马的唱诗教士,而且极具职业道德,唱诗的时候,目不斜视,充满激情,既不会乘机窥看盘子里还剩下多少食物,也不会瞅着用餐的人不注意,偷喝葡萄酒。

    今天是圣周五,按律要守小斋,不过既然这里坐着的都是一些显贵达人,即便守斋,食物也不会显得寒酸厨师给他们送上了肥美的鱼、面包与炖菜,还有腌制的果脯有朱利奥.美第奇在,每样食物都是非常美味的,鱼是去内脏,去鳞片,去腮,放在锅里用牛油煎,鱼皮发脆后再倒入牛奶煮,放了精制的盐与野葱,生姜(仅此两种香料),面包是用混杂着麦麸与燕麦片的小麦烘烤的,炖菜用了莴苣与洋葱,腌制的果脯可能是所有餐点中最昂贵的,因为它是用蜂蜜腌制的杏子干。

    让圭尼基与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来看,这份餐点,尤其是混杂着麦麸与燕麦片的面包,着实是过于廉洁与虔诚了,毕竟在这个年代,麦麸是奴隶的食物,而燕麦人们通常用来喂养牛马这样的食物,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概也和苦修士的苦鞭与铁腰带差不多,但他们看卢卡大主教食用它们的时候,却也不显得勉强当然不勉强,小麦面包所用的面粉是经过三次筛选的,与几百年后的全麦面包已经相差不大,麦麸也研磨的很细,与燕麦片一样,在面粉中占的比例并不大,纯粹是为了增加口感与满足粗粮的摄取需要。

    朱利奥.美第奇也不会和他们解释,毕竟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他显得可笑以及虚伪,他只要管理好他自己,与亲近之人的身体就行了。他率先用完了餐点,将盘子交给身后的修士,让他交给认认真真地唱完了一顿饭的马丁.勒德。马丁.勒德接过盘子,盘子里确实只放着大主教用过的食物,但可以看得出,它们都是干净又齐整的,其中的面包大约有一个拳头那么大,鱼块方正,叠着片状的奶酪,旁边摆着四五粒亮闪闪的蜂蜜杏子干,没有唾液,也没有咬过的痕迹。

    小马丁满怀感激之情地吃光了盘子里的每样食物,美妙的滋味让他差点咽下自己的舌头去,而且他吃完了,还有修士为他加上新鲜的面包与鱼汤,并说明它们还有很多,随便他吃多少。

    于是德西修士的小兄弟满足而又放肆地吃了个饱,十七岁的少年,胃口抵得上一头公牛,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得那么痛快了,等他来到与德西修士同寝的房间了,他看上去像是怀孕有四五个月了。也许德西修士的眼神太赤露了,马丁.勒德也有点窘迫起来,不过,德西修士还是忍耐住了,直到马丁的背囊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他竟然连弯下腰去捡拾它都做不到。

    “马丁兄弟,”德西修士痛苦地说:“虽然你还未真正成为我们的兄弟,但要知道,暴食可不是一种美德。”

    “请天主宽恕我,”小马丁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未在守斋的时候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我倒宁愿你不去守斋呢。”德西修士说.

    “嗄,难道您是在说,这比不守斋的罪过更大些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德西修士说:“保禄宗徒曾说‘食物并不能使我们取悦于天主,我们不吃无损,吃也无益。’马丁兄弟,反过来也可以说,吃也无损,圣人并不关心我们究竟吃,还是不吃,他关心的是,软弱的人是否会被他的行为影响,是否会因此动摇他的信仰与道德。

    ‘凡事都可行,但不全有益;凡事都可行,但不全助人建树……你们或吃或喝,或无论做什么,一切都要为光荣天主而做。’

    若你只是想要以斋戒为一种刻苦的修行,令得自己在内外都能皈依天主,光荣天主的话,那么它的形式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神圣的目的,能够达到此目的的任何方式都是有益的,不见得非要不吃热血的肉,或是饥饿换句话说,即便你做了严苛的斋戒,它若是并不能让你更接近天主,更相信他的话,那么这也是毫无意义的。

    保禄又说:‘凡事我都可行,但不全有益;凡事我都可行,但我却不受任何事物的约束。’一方面就是说,没有什么能够隔绝他与基督的爱;另一方面也就是说,他能够凭借着一切,去爱基督,这就是自由,马丁兄弟,从心随意,却又不逾规矩,你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去爱基督,只要能让你由此从隔绝你,天主与他人之间的爱的事物中解脱出来的,就都是对的。若是相反,便是错的。”

    说到这里,德西修士微微一笑:“就如今天,若是你忘记了守斋,或是因为饥饿而吃了肉,我是不会那么严厉地责备你的,我担忧的是,你因为食物的美味而忘记了应有的节制,这可比没有守斋可怕多了,因为你不是无心犯下罪过的,而是有意放纵了自己。”

    听到这里,小马丁不由得面露惭愧之色,他艰难地跪了下来,吻了吻德西修士,他的朋友与导师的手,然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他随后说,他之所以不小心吃多了,除了食物美味之外,也有那位可敬的大主教,特意嘱咐了执掌厨房的修士,唯恐他吃不饱的缘故。而他总觉得,不该浪费了这份善意。

    “唉。”德西修士摸了摸马丁.勒德的头,他在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完全可以理解小马丁的心情,这位大主教对于喂养什么,总是抱有着极大的热忱,不要说卢卡人,或是那些来自于罗马涅的流民,这段时间,就连栖息在圣马力诺教堂的乌鸦与鸽子,都肥壮了不少。“他确实是个好人。”

    “我在罗马也听说了一些事情,”马丁.勒德说:“他曾经是凯撒.博尔吉亚的挚友。”他又紧接着说:“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却对他异常憎恶的样子。”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两种说法相互矛盾。”德西修士说:“不过我倒不觉得。”博尔吉亚曾经掌握着无比美好,也无比可怕的东西,只可惜他们没有去珍惜,这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可真是一种幸运。

    马丁.勒德眨着眼睛,面露迷惑之色。

    “没关系,”德西修士说:“在你动身去图尔根读大学之前,你尽可以留在这里,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在米兰的时候,”而在另一个房间里,雇佣兵队长拉尔夫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说:“最痛苦的就莫过于吃不到如您这里一般可口的食物了。”

    “别太夸张。”朱利奥毫不容情地说:“米兰的食物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而且他们应该很好地招待了你。”

    “如果他们的食物有女人那么好。”拉尔夫说。

    马基雅维利咳嗽了一声。

    拉尔夫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然后推开了盘子。

    “说说具体的情况吧。”马基雅维利说。

    “我可不如你们教士那样能言会道啊。”拉尔夫说:“不过这确实是我做过最痛快的买卖了,您永远想不到他们对于火炮有多么疯狂,就算是买个面包,他们思量的时间或许都要比前者更久一些呢,买起这些动辄上千个金弗罗林甚至上万的东西,倒是眼睛眨也不眨。”他向马基雅维利点点头,“从我的手里经过了总共六十二门火炮,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买了二十门小型火炮用于阵地战,又买了十门火炮用于守护城堡,而相同的小型火炮,波兰人要走了十五门,普鲁士人要走了十门,还有不愿意表露身份的人要走了剩下的七门,殿下,如果不是没有货源了,我还能卖出更多呢。”

    “火枪怎么样?”朱利奥问。他一点也不惊讶于人们对于火炮的敏感性,何况这些火炮还是经过他改进的,内膛使用的是铁合金,铁模法铸造,保证了光滑无气眼,不容易炸膛,也容易清洗,而法国人与博尔吉亚联军对火炮的运用更是给他打了一个大广告。

    “比起火炮,只能说差强人意。”拉尔夫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用火枪手,除非有人指导。”

    “这个暂缓吧。”朱利奥说。

    “您还能弄到更多火炮吗?”拉尔夫殷切地问,说真的,若不是他隐约察觉到了朱利奥身后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他说不定就抱着那些金弗罗林逃跑了。但就算他只是一个经手的,他也愿意和这些黄灿灿的小可爱多待一段时间啊。

    “最近不能了,”朱利奥说:“你先去休息吧,按照说定的,你可以拿走你应得的佣金,汇票在这里。”

    拉尔夫跳了起来,将汇票收入怀里之前,他反复看了几次上面的数字,相当可观,他之前确实有和朱利奥商定过,但他之前已经受够了这些贵人的骗,他觉得,哪怕只是拿到百分之一也好,危险性又不大,所以才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这个大主教真的愿意守诺呢?

    拉尔夫走后,朱利奥转向马基雅维利,“你也是,”他说:“辛苦你了,马基雅维利。”

    “请不要这么说,“马基雅维利向朱利奥一鞠躬,“能够为您稍尽绵薄之力,对我而言,荣幸之至。”

    派出拉尔夫,就能将火炮卖给米兰人,以及波兰人,普鲁士人,或是那不勒斯人,但要面对罗马教会军的统帅凯撒.博尔吉亚,法国国王路易十二,那不勒斯的腓特烈四世,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拉尔夫就显得根基薄弱了许多,所以,马基雅维利就乔装成了西班牙人,拉尔夫卖出了六十二门火炮,马基雅维利可是卖出了整整一百三十门。

    当然,为了这个徒有的虚名,他们也付出了不少,但比起巨大的收益,这些又微不足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自于圣殿骑士团的刺杀(下)

    “你不准备将火炮的生意继续下去了吗?”马基雅维利问道。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暂时不,”朱利奥说:“我们放出的野兽已经够多了。”

    “但他们原本就在啊……在人的心里。”马基雅维利轻声道。

    “什么?”

    “不,没什么,”马基雅维利说:“我已经将流民中的陶瓷工人名册准备好了,您要看一下吗?”

    “一共有多少人?”

    “两千七百人。”马基雅维利说:“人数不少,毕竟里米尼,伊莫拉,弗利,以及法恩扎这些地方,从两百年前起就有人制作从阿拉伯那儿传来的锡釉陶器,后来又有人在锡白釉坯体上,以氧化金、氧化银、氧化铜等釉彩绘制各种纹饰后,烧热还原成为金属釉陶,一向很受商人们的欢迎,不过最近,法恩扎的人们新研制出一种白陶,优雅与品质远超过前两种。”

    “嗯,这就好,”朱利奥说:“我有一种新的东西要教给他们做。”

    “我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吗?”

    “白瓷。”

    朱利奥回答说:“你有什么问题吗?马基雅维利,你看上去有点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我在为您担忧。”马基雅维利说:“大人,凯撒.博尔吉亚已经是伊莫拉、弗利、佩萨罗、里米尼四地的主人,而法恩扎,即便有您与佛罗伦萨,以及其他城市的支持,沦陷也只在几个月间,他就要成为罗马涅公爵了。”

    “然后呢?”

    “您的仁慈,我已经深切地了解到了,”马基雅维利说:“但现在应该是您展现力量的时候了。”

    “嗯,”朱利奥低声说:“你是在鼓动我与凯撒.博尔吉亚成为敌人,你希望看见我们的战斗。”

    “难道不是吗?殿下,您们早已是敌人了。”

    “我从来没有将凯撒.博尔吉亚视作敌人,从前不,现在也不,之后也未必,”朱利奥仿佛没有看见马基雅维利的失望眼神:“我知道你在怎么想,既然我能够拿出那么多的火炮,火枪与枪手,还有西班牙贡萨洛将军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支持,我应该站到前方,与凯撒.博尔吉亚展开一场獠牙对獠牙,利爪对利爪的厮杀,以决定谁才是意大利的王。”

    马基雅维利没说话,但他深深弯下去的腰说明了一切。

    “但你知道我曾经给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写过一封信吗?”朱利奥说,看着马基雅维利迅速抬起的头,他笑了:“是的,我说过,我对博尔吉亚的野心是有了解的,不但了解,我甚至还曾经为他们筹划过,而那封信,就是我做过的些许……推测,与想法,但这封信,最后并没有落在教皇手里。

    当然,没人告诉我,但从教皇对我的态度,我就知道了,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对我还不够信任,凯撒没有按照我嘱托的,将这封信交在亚历山大六世手里这是我咎由自取,不过,这不重要,但你想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吗?”他的语气十分柔和,但马基雅维利的脊背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博尔吉亚想要统一意大利,继而成为意大利的王但我们都知道,无论内外,不愿意意大利统一起来的,大有人在,内部,是纷乱而又自私的诸侯们,外部,法国,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无论哪个国家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凝聚起来的意大利,所以我们必须同时双管齐下,一、我们要除去那些诸侯,但又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扶植一个看似强大的傀儡,让他代为承受仇恨与憎恶,而等他做完了他的工,切去了玫瑰茎秆上的刺,我们就能以公正的仲裁者出现,在平息了民众愤怒的同时,也能够平和的合并……不,代理那些已经失去了主人的领地;二、对于外部的干涉,最好莫过于利用他们之间原本就有的矛盾,或是制造矛盾,宗座的身份,若是使用得当,是非常有力的,你看,就如之前的西班牙与葡萄牙,他们既然在殖民地的分割上有求于宗座,就必须在其他事情上做出退让,而我们需要的,也不过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的时间罢了,只要一代人,我们就能将一个意大利的概念深深地锲入每个人的心里,这样,即便还有外面的敌人想要离间我们,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些只是一些浅薄的,幼稚的策略,但我想,凯撒或许已经看过了,而他他显然也认为,这封信或许能为我博得教皇的欢心,你知道,我曾经想要脱下法衣,与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缔结婚约,或许我差的就只有那一步。

    世事弄人,马基雅维利,但既然他们不愿那么做,那么就让我来做也无所谓,你明白了吗?“

    “但为什么,”马基雅维利喊道:“既然凯撒.博尔吉亚已经了解到了,他为什么还……”

    “很显然,他和你一样,”朱利奥说:“认为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他严厉地看向马基雅维利:“就像你在梵蒂冈宫的王权大厅里对亚历山大六世所做的那样。”

    “但您又怎么能控制那么一柄凶器呢?”马基雅维利喃喃道。

    “控制?不需要,”朱利奥温和地说:“你在修剪树木枝条的时候,会在意剪子的刀刃怎么运作吗?你只要看到结果,我也是而博尔吉亚,他们的野心,他们的本性,注定了他们必须要走上那么一条通往炼狱的路,无论他们是否看见了自己的结局,又或是不。”

    马基雅维利沉默了片刻:“那么说,”他嘶声道:“我之前确实做了一件蠢事。”

    “是呐,”朱利奥直白地说:“你让我从哪儿再找一个博尔吉亚啊。”

    就在这时候,门被扣响了,一个皮克罗米尼的修士站在门口,恭敬地询问,从罗马来了一个骑士,想要谒见卢卡大主教,请问大主教是否愿意在此时见见他。

    “罗马?”朱利奥看了一眼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立刻退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这位风尘仆仆的骑士约莫有三四十岁,不知为何,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着一份令人畏惧的气势,但他的眼睛,死气沉沉,满是悲凉。

    他的态度十分谦卑,也极有仪态,但和卢卡大主教之间的交谈非常短暂,等马基雅维利走出来,他神色古怪,“那是圣殿骑士之一,我和他交过手,怎么,是亚历山大六世让他来的?”

    “嗯。”朱利奥笑眯眯地说:“如果暗杀也算是一种派遣方式的话。”

    马基雅维利真正地吃了一惊,比起亚历山大六世意欲夺去朱利奥的性命,倒是圣殿骑士被派来做这件事情更让他无法理解:“圣殿骑士团的至尊大师想要做什么?让圣殿骑士伪装成法国的敕令骑士还不够,还要来和阿萨辛们抢生意做吗?”

    “或许,”朱利奥说:“可惜这些骑士们不愿意,虽然他们来了,但他们给了我一封请求决斗的信件,一对一。”

    “一对一?”

    “是啊。”朱利奥说:“虽然他们还有十二人,但他们只会派出一位骑士与我对战,他赢了,他们就去罗得岛,他输了,他们就相互厮杀到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呢?”

    “下地狱去。”

    朱利奥与圣殿骑士们约在了卢卡城外,从这里,可以看到流民们居住的水泥房子,一片片的,就像是黑夜中的蘑菇,他们身边就是塞尔吉奥河,玩笑地说,要抛尸都格外方便。

    圣殿骑士们没有穿着盔甲,就连马匹都只有寥寥数匹,看上去,简直与第一任圣殿骑士团的成员毫无区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贫穷的气味。

    他们见到朱利奥.美第奇孤身一人前来,也十分惊讶,在商量了一会后,一个骑士走了出来。

    这个骑士,可能是所有圣殿骑士中最小的一个了,他拿着长剑的姿势也异常别扭,不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骑士。

    “他是谁?”朱利奥问。

    “我的侄儿,”之前送来决斗信件的骑士说:“他只有十八岁,但比起你,他接受过骑士的训练,所以这场决斗还算公平。”

    “我觉得,”朱利奥说:“可能不那么公平。”

    然后,他甚至没给这些圣殿骑士们思考的时间,踏步上前,同时反手拔剑,自下而上切入对手露出的空隙只一眨眼,那个可怜的小圣殿骑士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叔父跑过去看,才发现他只是被拍晕了。

    “他也许接受过骑士的训练,”朱利奥说:“但我也一样接受过训练,从我八岁开始,没有一日停止,所以,”他微笑着将长剑刺入地面:“让你们之中最强的一个,来吧!”

    马基雅维利为朱利奥检查了伤口,幸好,虽然多,但都不严重,“您应该穿戴阿萨辛的装备去。”

    “嗯,”朱利奥说:“这样那些圣殿骑士就会被直接吓死了,多简单!”

    马基雅维利轻哼了一声:“然后呢,您就让他们这样走啦?”

    “是啊,”朱利奥微笑着说:“我让他们去罗得岛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法恩扎的沦陷

    圣年匆匆过去,暂居在卢卡城外的流民们数量已经高达两万名之多,卢卡人曾经为此担忧过,毕竟这个数字太过惊人,而他们每日的消耗更是无法估量,一些前来朝圣的人们,更是坚持说,这里有天使向这些虔诚的人分发无尽的吗哪,或是基督让他们盘子的饼和鱼永远不至于缺乏,甚至,一些人也跟着住在了水泥棚屋里,他们说,这里比燃烧着壁炉的房屋还要温暖全然不顾卢卡的医生所警告的,他们正在发热。顶 点 X 23 U S

    当然,医生还要接待那些不顾水冷,跳到池子里捞石砖,或是被石砖砸了脚,又或是吃下水泥粉末而咳呛不止的人,幸好他们之前诊疗了不少卢卡人,积累了不少经验,又有朱利奥.美第奇的指导,倒也没医死什么人。

    不过更多的朝圣者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些每日都会到城外来巡查、祈祷的修士们,他们不知道的是,修士们除了诵经之外,更多的是来观察新来者的情况,免得他们带来瘟疫两万人的数量,已接近一个大型村庄或是城镇,旁边又是卢卡,一旦瘟疫流行,造成的后果就连朱利奥也承担不起。

    一定要说这些朝圣者带来了什么好处,大概就是改变了这些流民的精神气貌吧起初的时候,虽然他们能够在这里得到住所、食物和安全,但他们就像是被欺凌惯了的流浪猫,或是没有根系的野生草木,就算吃得饱饱的,睡得足足的,但眼睛里还是有着抹不去的惶恐不安,对于将来,也很茫然,他们是不敢回到罗马涅了,而卢卡的城墙也总有一日要砌筑完成的,到那时,他们可以上哪儿去呢。

    现在,他们可骄傲啦,因为他们是不同的,谁能和他们一样,与天使一同,为一个圣人做工呢?那些朝圣者向他们买圣物他们是坚决不卖的!那可是圣人亲手触摸过的石砖!若要与他们住在神圣的屋子里,也不是只有金弗罗林才能说了算的事情,还要看那人是不是虔诚,是不是曾经犯了罪!就连大主教赐给他们的鱼,黑麦,喝的水,他们都是怀着十二万分感激的心情吃喝下去的,虽然它们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鱼、黑麦、水没有什么区别,但每个流民都会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从未吃过这么鲜美的鱼,那么芳香饱满的麦子,喝过那么干净香甜的水,虽然与传说中的吗哪不同,但他们吃了,确实感觉到眼睛也明亮了,声音也响亮了,面色也红润了。

    难道不是因为之前你们一直在颠沛流离,饥寒交迫,而现在终于吃饱喝足了吗?马丁.勒德双腮鼓鼓地想,不过卢卡的食物真的要比其他地方美味得多他还看见当初他来卢卡时,那个说自己从未听说,看见或是触摸过什么卢卡圣门的老头儿,正在神色肃穆地引领一群朝圣者去还未完工的“圣门”地,实际上,那里不过是卢卡最先建造的三座棱堡它们靠得很紧,因为它们身后就是卢卡的主教座堂,圣马力诺大教堂与圣马力诺广场,虽然那些卢卡人没有将自己的臣服摆在表面,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已经表现出了对朱利奥.美第奇的尊重与爱戴。

    不管怎么说,若说之前的流民们,不过是随波逐流,如今他们可是坚定得如同矗立在卢卡城外的石砖一般,他们也不再将自己分做伊莫拉人,弗利人,佩萨罗人或是法恩扎人,而是将自己称作“大主教的人”,对那位大人的话,他们不会有丝毫违逆,甚至连阳奉阴违的情况都不会有哪怕大主教让他们按照许多繁杂的规矩生活:像是每日三次的小洗礼啦(餐前睡前的清洁),喝的水必须用火净化啦(饮用沸后水),固定一个地方排泄以及不允许在道路上随意倾倒垃圾啦……甚至不允许男人每天打老婆,一星期只能打三次,也只准用拳头打,他们也遵守了,不但遵守,他们还教导新来的流民与朝圣者这么做。

    “若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哪怕他让这些人去为他死,”马丁说:“他们也会甘之如饴地领命吧。”

    德西修士在他身边坐下,伸了个懒腰,从马丁.勒德的口袋里摸炒好的栗子来吃,栗子本来就很甜,放在铁锅里炒过之后,更是酥香绵软,也更甜,遑论卢卡的大主教还奢侈地在栗子的表壳上撒上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德西修士说:“虽然我们这位大人又聪明又仁慈,但他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仅属于他的力量,佛罗伦萨人,卢卡人,西班牙人,布列塔尼人,又或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人,他们固然愿意为他效力,但终究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主人,他也没办法倚靠与信任那些人,这些流民就不同啦,他们就像是阿蒙霍特普一世严酷统治下的埃及人,只要有人愿意带领他们走出苦难的境地,他们就愿意奉那人为主,就算要抱怨自己受到了欺骗,也要等到了利斐定哩。”(注释1)

    “但那位大人不至于会让自己处于那样难看的境地吧。”马丁问。

    “以前或许会,但现在我保证不会啦。”德西修士说。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信很快送到了凯撒.博尔吉亚的手中,他在以往的一年中,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伊莫拉、弗利、佩萨罗、里米尼等地,而法恩扎也几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几乎都要忘记了朱利奥.美第奇,或者说,他正在努力忘记,却事与愿违。

    先是他心爱的妹妹卢克莱西亚给他写的信,提醒他要善待下属,遵守承诺,对民众要压制,也要安抚,绝对不可以继续做出任凭雇佣兵们劫掠城市的事情,当人们向他奉送礼物的时候,要设法洞察他们的心意,看他们是否有什么亟需解决的问题对于自己的兄长,卢克莱西亚当然不会怀有恶意,凯撒也要承认,她说的很对,而且在斯波莱特与勒皮,她也是这么做的,她甚至经常带着侍女与士兵巡游她的领地,惩处恶徒,宣扬良善,有时还会减免些许赋税,以减轻民众肩上的压力。因此就算她是声名狼藉的博尔吉亚的一员,又是一个女性,那里的人们依然对她保持着相当的好感与尊敬。

    要让凯撒去做这些事情,他也不是办不到,但他很清楚,这些理念正是朱利奥.美第奇灌注给卢克莱西亚的,他觉得,自己如果也按照这些做法去做了,他就像是输给了美第奇一般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而且,他也曾试探地向亚历山大六世重述过朱利奥有关于一统意大利的某些理论,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教皇根本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他的胜利,也已经证明了,阴谋与暴力才是取胜的关键,只有弱者才需要卑躬屈膝,而强者可以无视一切规则。

    他极其勉强地接受了其中的一些建议,像是米开朗基罗曾经看到的那些,但作为一言一行都会被人密切注意的统治者,他的命令是否出于本心,那些奸猾的老雇佣兵还能猜不出来吗?他们又极其擅长矫饰、欺骗,于是,就像是朱利奥.美第奇曾经向埃奇奥举出的例子一般,瓦伦蒂诺的四处领地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比,事实上,掩盖在脂粉下的创口已经溃烂到不能看了。

    凯撒完全不顾这些,他不知道自己抛洒出去,用以补偿那些小商人、农夫与工匠损失的金弗罗林早就被他的心腹侵吞干净,那些据说罪大恶极,被他的士兵们擒获吊死的盗贼匪徒,你若仔细看,他们手上侍弄庄稼或是拨弄算筹留下的茧子到要比所谓的刀剑茧子厚得多;而无论是法国人的军队,还是博尔吉亚军,他们的士兵也早已学会了掩耳灭口,他们若是犯下罪行,会将一家的人,以及所有可能的目击者都杀死,然后放上一把火……

    在这方面,凯撒又可以说是给他们做了一个好榜样就在他开始预备对法恩扎发动第二次攻击的时候,有一位叫做多诺蒂的贵族女性,她的丈夫是威尼斯军队中的一名指挥官,而她的养母则是一位尊贵的公爵夫人,因为要从乌尔比诺去到威尼斯探望她的丈夫,威尼斯政府就代为向凯撒请求,保证她在艾米莉亚大道上的安全。

    凯撒慨然允诺,但不幸的是,那位夫人很美,于是,她就这么在艾米莉亚大道上,与她的女伴一起失踪了,凯撒的士兵坚持说,他们看着她的马车进入了威尼斯的领土,而在等待着她的威尼斯士兵则发誓说,如果他们真的接到了这位美丽的女士,却让她被暴徒掠走,就让魔鬼吃了他们的舌头。

    而人们多数相信威尼斯人的说辞,因为等待着夫人的威尼斯士兵守候在一个关键的要道处,看到他们的人很多,而一部马车与两位夫人都不是随手可以放进衣兜的小东西。更不用说,有人在弗利的一处修道院里看见了两位女性被凯撒的士兵们带入一个房间,那里的修士们听见了有人在哭泣,在哀求,但他们不被允许靠近,士兵们还向他们拿了一些精致的,女性也许会喜欢的食物。

    威尼斯的执政官因此勃然大怒,就算他们与教皇达成了交易,被迫赐予了凯撒.博尔吉亚荣誉威尼斯市民的称号,并且给了十万金杜卡特作为对教皇国的协助金,以换取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对威尼斯的援助,但这并不是说,他们愿意让一个出身卑微的私生子站在他们的头顶跳舞。

    但无论是面对威尼斯政府的代表,还是法国国王的特使,又或是乌尔比诺公爵夫人(即那位夫人的养母)的幺子的指责,他一概不承认,甚至说:“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要去劫掠一个有妇之夫?”

    只是,就算是凯撒的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他给了凯撒一封措辞严厉的信,说凯撒.博尔吉亚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理智,而凯撒的回应则是大笑,就在列奥纳多.达芬奇的面前,他将信件投入壁炉,信心十足地宣称,人们会很快忘了这件事情:“因为我即将成为罗马涅公爵。”

    他加紧了对法恩扎的攻势,甚至不惜损毁火炮也要将足够多的石弹倾泻在法恩扎的城墙上,城墙终于塌陷后,凯撒身先士卒,冲入了法恩扎,在那场战役里,法恩扎死去了大约三千个人,而凯撒的军队也有了近两千个缺口,马匹车辆更是损耗无数,但这不是没有回报的,年轻的法恩扎领主投降,被凯撒送往罗马宣扬战绩,而法恩扎不得不向凯撒奉献上四万枚金杜卡特,还不算他在城堡与城市里劫掠所得的部分。

    那个可怜的女人果然没人再提起,因为人们更多地在议论那位法恩扎领主,他被凯撒.博尔基亚承诺过性命无忧,而教皇也允诺他可以获得赦免,但他一到罗马,就死了,尸体就如多年前的胡安.博尔吉亚一般,漂浮在台伯河上。

    教皇裹挟着怒意的信又送到了凯撒这里,显然,他认为法恩扎领主的死亡凯撒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而凯撒只有满心厌烦,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出尔反尔,他竟然在畏惧朱利奥?一个被他斥责为丧家之犬的美第奇?

    一个始终在凯撒心头萦绕不去的念头在教皇痊愈后曾经被压了下去,那就是,亚历山大六世终究还是老了。

    凯撒.博尔吉亚觉得,自从他去了法国开始,他就一直在攀爬着名为权势的山峰,现在他已经快要攀爬到它的顶峰,当他向下俯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渺小,而他曾经的畏惧与嫉妒也变得可笑起来。

    他已经证明了,以前的他错了,卢克莱西亚是错了,圣父,也错了……

    他是胜利者,是瓦伦蒂诺公爵,是罗马涅的主人,以后,还会成为意大利的君主他将无所畏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佛罗伦萨攻防战(上)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那些措辞严厉的书信反而激起了凯撒.博尔吉亚的反逆心理。www.uu234.netwww.uu234.net就在攻占了法恩扎的第三天,他就不顾教皇要求他“停下”的要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波罗尼斯城堡发起了进攻殊不知他的行为已经让教皇给他寻找的借口成为了一个笑柄伊莫拉、弗利、佩萨罗、里米尼等,都可以说他是从那些被剥夺了教籍的领主手中夺回了教皇赐予的领地,但波罗尼斯属于博洛尼亚,一个从十一世纪就成为了自由城邦的地区,这个行为让许多人对他生出了恶感,但凯撒从波罗尼斯城堡的守护者手中夺过旗帜的时候,觉得并无不可只不过又一场小小的胜利而已。

    他就这样被虚荣的暴风裹挟着,置教皇急促的呼唤于不顾,他就像是真正尝到了肉味的幼小野兽,沉溺于战争带来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就连最妖媚的娼妓也不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从就此一路攻伐,一路胜利的美梦中唤醒的是来自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一封信件,按照他与博尔吉亚的协议,作为盟友,他们应当相互呼应,彼此援助。

    路易十二的计划被那些该死的西班牙火炮贩子毁了个干净,卢多维科.斯福尔扎顽强地和他打了好几个月的拉锯战,留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米兰就又逃走了,对此法国国王简直无话可说,他的士兵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变得消沉,疲惫,火炮的折损也很可观,所以他向教皇去了信,要求得到凯撒.博尔吉亚的帮助,在信上,路易十二对凯撒“举世无双的军事才能”大夸特夸,但就算是志满意得的凯撒也能看出,这位野心勃勃的国王所需要的不过是他的士兵与火炮罢了。

    但若是按照协议,凯撒就必须在7月中旬率领着他的军队与路易十二的军队汇合,现在正是五月初,留给凯撒的时间并不多,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竟然宣布,将会率领着军队穿越亚平宁山脉,直击佛罗伦萨!

    这个命令太令人意外了,就连保罗.奥尔西尼也谨慎地保留了个人意见,要知道,奥尔西尼家族曾经因为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的时候,悖逆过亚历山大六世的旨意而被判处绝罚,他们几乎掏空了家族的库房才总算被宽恕,而这次,他们费尽心思加入到凯撒的军队中,也是为了重新获得亚历山大六世的欢心,对于凯撒的决定,他们从不违背,甚至时常助纣为虐,但征伐佛罗伦萨,这实在是个轻率的决定之前凯撒才占领了博洛尼亚的波罗尼斯城堡,现在他又要直接入侵另一个自由城市,他是想做整个意大利的主宰……或是敌人吗?

    “我知道奥尔西尼家族曾与美第奇家族联姻,”凯撒说,事实上,这份婚姻缔结的时间距离他们都不算很远,洛伦佐.美第奇的妻子就是奥尔西尼家的,论起辈分,挂着洛伦佐三子名头的朱利奥.美第奇还是保罗.奥尔西尼的表弟呢,保罗.奥尔西尼连忙后退鞠躬,表明自己绝无徇私之心,“但你要记得,你现在的主人是我,是瓦伦蒂诺公爵。”凯撒指了指他的胸膛,傲慢地离开了,保罗.奥尔西尼气恼地满脸通红,事实上,他对朱利奥.美第奇没有任何感情,而一个女人,也无法动摇家族的决定,但凯撒.博尔吉亚的轻慢却无情地鞭挞了他的尊严,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痕。

    不过正如凯撒所警告的,保罗.奥尔西尼只得打消了预先向佛罗伦萨示警的念头,大军日夜兼程,沿路上,所有的村庄都遭到了在凯撒的示意与放纵下进行的烧杀劫掠,只有很少的人逃了出来,但他们步行的速度绝对没有军队快,而且凯撒让他的士兵们焚烧了所有带不走的粮食与牲畜,就连还未成熟的也不放过,这些人只怕要先设法不让自己饿死。

    大约三个昼夜后,凯撒.博尔吉亚的军队在距离佛罗伦萨只有三十里的地方驻扎,站在一座山丘上,眺望着远处的城市在夕阳的光线下勾勒出的黑色影子,凯撒的神情惬意而放松。朱利奥.美第奇在卢卡所做的事情,他也已经从教皇的书信以及他自己的刺客那儿知道了,要他说,朱利奥.美第奇的性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懦弱而又多情,他是怎么想的?供养两万流民,还不如豢养两千个士兵呢他们对他固然会十分恭敬,但对于别人,也会一样恭敬,他们被他从弗利等地驱赶出来,他也能把他们从卢卡,佛罗伦萨或是其他地方赶走,就像驱赶一群只会咩咩叫的绵羊一样。

    而佛罗伦萨与卢卡,甚至没有自己的军队,要夺取它们,或许只需要像查理八世做过的那样,恐吓他们,威胁他们,他们就会自行打开大门,如同迎接查理八世那样将自己迎接进去。

    而在凯撒的想象中,他已经确定了朱利奥.美第奇的死亡方式,对于这个从少年时期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朋友与兄弟的死,凯撒不是不遗憾的,但他已经厌倦了圣父一遍遍的警告,也厌倦了自己对于朱利奥.美第奇无法控制的忌惮与嫉妒要想驳斥那些幼稚理论的方式很简单,如果理论的主人在**上灭亡了,他的思想必然也随之灰飞烟灭,怎样的巧妙谋划,都会戛然而止。

    他会亲手将匕首刺入朱利奥.美第奇的胸膛,让他随着那些快乐或是痛苦的记忆永远地消失。

    凯撒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军队转向亚平宁山脉的那一瞬间,宝拉就放飞了她的鸽子。

    1492年,在教皇之位的争夺战中,博尔吉亚家族第一次使用了鸽子,朱利奥那时正是他的帮手。于是在第二年,阿萨辛的刺客们也学会了使用鸽子来传信鸽子飞翔一小时的时间,人类要走上整整一天,于是,宝拉早晨放出鸽子,中午佛罗伦萨的刺客就接到了这个紧要的消息,他告诉了康斯特娜.美第奇,康斯特娜告诉了她的丈夫,塔纳.内里,而后皮埃罗.卡博尼迅速地召集了八十人委员会(由先前的七十人委员会演变而来),商讨对策。

    虽然说是八十人委员会,真正有权力发言的也不过是城市里的几个大家族的家长罢了,而正如卡博尼所预料的,大部分人还是想用金弗罗林来打发凯撒.博尔吉亚,“我们可以给他每年三万个金弗罗林。”一个人说。

    “或者五万也可以。”另一个人说,因为有了羊毛脂与羊绒,佛罗伦萨再一次显示出了兴盛的气象,他们喊出数字的时候毫不犹豫。

    塔纳.内里发出一身响亮的嗤笑。

    “我想起一个笑话。”他说,“有一个罗马人,遇见了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恶狼要吃他,他说,这样吧,我今天给你一根手指,明天给你一只脚趾,后天再给你一只鼻子……这样我不至于立刻丢了性命,而你也能尝尝血肉的味儿,怎么样,”他环顾四周:“你们觉得,恶狼会同意他的建议吗?

    “这是不一样的。”有人咕哝道。

    “一样的。”皮埃罗.卡博尼说,他已经不再年轻力壮,但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影魁梧的就如巨人一般,在八十人委员会里,他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人们也愿意相信他。“金币已经无法满足他与圣父的胃口了,看看伊莫拉,弗利,佩萨罗与里米尼……能够得到一整个佛罗伦萨,他为什么要满足于几万个金弗罗林?”

    “这正是我们担心的,”那个声称可以拿出五万个金弗罗林的议员胆怯地说道,“凯撒.博尔吉亚的军队所向披靡,就连弗利的母狼与年轻的法恩扎领主也没能抵挡得住他的进攻,我们却只是一些商人而已,我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军队。”

    内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年轻的马基雅维利,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十分看好,马基雅维利数次请求议会拨出钱款建立佛罗伦萨的军队,却屡次被拒绝,还有人嘲笑他过于杞人忧天,他们总觉得,什么事情都能用金弗罗林解决,就算是已经发生了譬如查理八世企图将佛罗伦萨收入版图的事情之后也是如此,一旦提起,他们也只是将所有责任推到皮埃罗.美第奇身上。

    “我们还有火绳枪手,还有一些火炮。”也有人愿意支持卡博尼与内里。“那都是一些好小伙子。”

    “博尔吉亚也有火绳枪手,”有人反驳道:“而且他还有三十门火炮。”

    他们讨论了整整一天,双方都各有支持者与自己的论据,人们希望卡博尼能够给出一个最终的结果,或是下个判断,但他始终一言不发,议员们最后只得失望地离开。

    “博尔吉亚的军队距离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内里说:“他们却还在扯皮。”

    “但一定会有人偷偷跑去向凯撒.博尔吉亚献媚。”卡博尼说,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

    “是啊。”内里说:“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博尔吉亚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与卡博尼交换了一个眼色,“我们也要行动起来了。”

    卡博尼摸了摸下巴,没有给出回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看似完全无关的事情:“内里,我们也算是相处了很久的好朋友了,”他诚恳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没有做好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能请你原谅我吗?”

    内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的什么疯话啊?”他怀疑地打量着卡博尼:“不是被魔鬼迷了心吧。”

    “没什么。”卡博尼感叹道:“只是有感而发。”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佛罗伦萨攻防战(下)

    确实,如卡博尼所预测的,几个佛罗伦萨家族的家长暗自出城,去谒见他们认为不可战胜的凯撒.博尔吉亚,他们带去了价值两万金弗罗林的汇票与证,并且说明,若是瓦伦蒂诺公爵愿意屈尊入城,他们将会有一场无比盛大的欢迎仪式与无法尽数的礼物奉上。www.uu234.netwww.uu234.net

    凯撒当然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应该说,这正是他想要看见的,不过他并不会轻易进入一个敌对的城市,查理八世的错误人们还记忆犹新,于是,法国人的军队,也就是伊夫.阿列格雷率领的三百名枪骑兵,以及佩鲁贾的领主,吉安帕奥罗率领的七百名步兵作为前锋,先行进入佛罗伦萨城。他们身后,才是徐徐前行的瓦伦蒂诺公爵与拱卫他的大军。

    佩鲁贾的吉安帕奥罗只是巴格里奥尼家族的旁支,若不是原佩鲁贾大公的姐姐阿塔兰特被权势迷乱了眼睛,想要将佩鲁贾交给自己的私生子,谋杀了正统继承人泰拉,逼走了侄儿(另一个兄长的儿子)托西诺,她与她的私生子又因为触怒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而被刺杀,这个位置绝对轮不到他来坐,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凯撒.博尔吉亚极其恭敬。但要说到作战用兵的才能如何,人们只能摇头,至少是无法与他在餐桌与床上的表现相比的。

    他是个庸人,但也好在是个庸人,与愈发刚愎自用的凯撒.博尔吉亚,与他身边那些奸诈恶毒的同僚们打交道,一个蠢人远比一个聪明人更安全。

    他与法国雇佣兵的队长伊夫并肩骑行,伊夫.阿列格雷自从接受了凯撒的五百枚金弗罗林,好像也对弗利城堡里发生的事情有所释怀,他甚至对吉安帕奥罗也很热情,一路上谈笑风生,还说了些下流的笑话。其中一个,让吉安帕奥罗笑得几乎从马上跌下来,他一边按着自己的胸膛,一边责怪地看着伊夫,而就在这个时候,伊夫的传令官飞奔而来,告诉他们,前方有一个商队,正在缓慢前行。

    “是什么商队?”出于雇佣兵的贪婪,伊夫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酒水。”传令官说,一边轻轻地咋着舌头,现在正是五月末,气温不再那么宜人,正午的时候更是燥热无比。

    “把商人们赶走。”伊夫命令道,这个命令正合传令官心意,他向伊夫鞠了个躬,转身策马而去,“看来我们可以润润嗓子了。”伊夫说,“我几乎等不及了。”吉安帕奥罗说,一边举起手,遮住阳光向道路的尽头眺望。

    要说伊夫的士兵粗心大意,也实在是冤枉了他们,他们将商人赶走之后,也检查了酒桶,里面确实是酒,在痛饮之前,也让狗和随军的娼妓试了试。但伊夫.阿列格雷来到他们身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蹙眉,因为这是一个有着八辆马车的大型商队,也许是因为遇见了士兵的缘故,它们横七竖八地列着,几乎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就算有士兵在一边打骂,那些蠢笨的佣仆也很难马上将道路清让出来。

    伊夫厌烦地挥了挥手,“把他们全都杀了。”他说:“我们自己来干。”

    士兵们立即遵命,甚至可以说是万分乐意,他们带着恶毒的微笑,逼向那些佛罗伦萨人,但让他们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的印象中,一直又软弱又无能的佛罗伦萨人竟然拔出了藏在酒桶缝隙间的利剑,一剑刺向了他们的心脏与喉咙。

    不够警惕的士兵立刻倒下了,而较为警觉,或是反应迅速的士兵们大叫起来,但那些佛罗伦萨人,一击之后,就马上后退,有着马车的阻隔,士兵们围拢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了嘶嘶作响的导火索,只听一声巨响,马车崩裂成了无数碎片,马车边的士兵不是死了,就是受了严重的伤,伊夫与吉安帕奥罗的马受了惊,伊夫还能勉强待在马背上,而吉安帕奥罗则悲惨地落下马去,他只觉得浑身疼痛,耳朵嗡鸣,想要叫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夫逃走。

    伊夫做出的选择非常聪明,因为很快地,从四处弥漫的烟雾灰尘中,又有更多的马车出现,它们的车辙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车壁上没有窗户,一到既定的位置,就有人将马车的前端挡板打开,露出里面的小型火炮,它要比人们通常见到的火炮更长,更细,也要更轻,一匹马就能轻松地拉着走而装载着火炮的马车边各自有着装载着石块的马车作为壁垒与掩护,火绳枪手与长矛手躲藏在后面,若是有骑兵突破炮火,就是他们要做的工了。

    不过,几乎没有骑兵能够突破这些火炮的弹幕,是的,弹幕,这些火炮发射的竟然不是实心的石弹,而是碎石与小铁丸,在火药的推动下,这些东西的杀伤力在一千尺以内,几乎不亚于后世的子弹,就连骑兵们的板甲也无法完全抵御它们对人体的伤害,在发现了这点后,伊夫当机立断地命令他的士兵后撤他才不会为凯撒.博尔吉亚耗尽自己的兵力呢。

    但相似的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哀嚎也从大军的后方传了过来,伊夫.阿列格雷吐掉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策马向道路一侧的丘陵跑去,但他的马才一没入有着成年男子腰部高度的茂盛草丛,就哀鸣一声,倒了下来,差点将伊夫压在身下伊夫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马匹的腿已经折断了,在草丛里,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满是有意挖掘出来的小洞洞穴分布并不规则,宽度既可以陷入马蹄,也可以陷入人类的脚,有一尺那么深,一旦陷入,无论人还是马都很容易折断腿。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工作,伊夫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们落入了佛罗伦萨人的陷阱。

    当变故发生的时候,佛罗伦萨的“使者”还战战兢兢地跟在凯撒.博尔吉亚身边,他们倒是想先回佛罗伦萨去,但凯撒不允许,他们只得痛苦地随同他一道前行,他们的心中不是不害怕的,除了喜怒无常的博尔吉亚之外,他们还担心佛罗伦萨的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佛罗伦萨的叛徒,就像对曾经的美第奇家族那样驱逐他们与他们的家族。

    当有人向凯撒.博尔吉亚回报,遇到了一队买卖酒水的商人时,他们还有些迷惑,因为从三天前起,就不再有商队被允许离开佛罗伦萨了,同时,心中也有些隐约的期望,这些人,是否也有可能与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若是如此,八十人委员会一定已经首肯了他们的做法,决定向凯撒.博尔吉亚屈服了。

    他们的胸膛还没有来得及挺起来,爆炸就发生了。

    若是从天空往下俯瞰,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博尔吉亚军队的左右两侧,都出现了经过伪装,位于丘陵顶端或是隐匿在荒野中的火炮车队,它们的咆哮将博尔吉亚将近一万两千人的军队撕扯成了好几段,法国人与博尔吉亚军的士兵们一时间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敌人从哪儿来。

    伊夫.阿列格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凯撒.博尔吉亚,凯撒受了伤,万幸他身边的保罗.奥尔西尼及时地将他从火炮的攒射中救了出来,至于那些佛罗伦萨人,谁会搭理他们,大概都死了吧凯撒翻身骑上奥尔西尼的马,大声地呼喊着,将士兵们聚集起来,撤向后方。

    往前走已经不可能了,塌裂的马车,倒毙的马,以及火炮,火绳枪手们已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们只有往后有两千名士兵在强行突围中丧失了自己的性命,博尔吉亚军终于突破了佛罗伦萨人的封锁,逃往阿里波利,也就是他们之前驻扎的地方,那里还有凯撒留下的一千名士兵。

    佛罗伦萨人没有追赶他们,或者说,他们自己都被这样的结局吓到了,与以往的战争不同,这次战争的俘虏很少,多半都是在荒野里折断了腿的,那些不幸死于火炮的士兵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一些议员忍不住转过身去呕吐,而内里也露出了不忍目睹的神情,卡博尼也不禁在胸前画了十字。

    一个人过来说了几句话,卡博尼走了过去,他看见了一张覆满灰尘,血污但还是能辨认出来的脸佩鲁贾领主吉安帕奥罗.巴格里奥尼。

    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卢克莱西亚的第三次正式婚约(上)

    瓦伦蒂诺公爵的健康状况与精神状态正在迅速地崩塌下去,虽然他在别人面前还能保持着矜持又威严的姿态,但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以及因为要替他雕刻全身像,时刻注意着他的米开朗基罗,是再清楚没有过的了,何况他们都有着画家与雕塑家的锐利眼神,那些掩藏在面具下的凹陷双颊,干瘪的嘴唇,愈发枯瘦的喉结,以及粗糙发皱的皮肤,发抖的手指,无一不在说明公爵的每况愈下。m.www.uu234.net

    而他那些心怀鬼胎的盟友与下属们,也能够从收买了的近侍那里窃取到公爵的近况,据说,自从佛罗伦萨大败撤回后,瓦伦蒂诺公爵不约而同地收到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书信,无一例外,都是在严厉地责备他,亚历山大六世是因为他不遵守自己的谕令,而路易十二则是为自己的士兵惋惜哀悼,凯撒.博尔吉亚在大怒中撕碎了这些书信,掀翻了餐盘(当时他正在帐篷里用餐),但又不得不依照他们的命令,带着剩余的士兵昼夜不停地赶往罗马,在那里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汇合。

    虽然公爵似乎表现的对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这两个能够操控其命运的人毫无畏惧,事实却并非如此,更不用说,佛罗伦萨人一改过去的怯弱卑微,陡然显露出獠牙利齿的行为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被他的妹妹卢克莱西亚戏称为大猫的人。而那只与他同名的大猫,在没有收到惊扰的时候,它会将自己盘成肥墩墩、毛乎乎的一大团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打瞌睡,看上去比蒲公英更柔软,更无害,但只要受到了些许威胁,它就会猛地跳起来,弹出隐藏在柔软肉垫里,犹如匕首的爪子,抓向你的咽喉与眼睛!

    “啊……!”

    近侍们已经非常习惯在深夜里听见凯撒.博尔吉亚的哭嚎与嘶喊了,他的叫声响亮,但发音含混不清,他有时会说“父亲,原谅我!”,有时候会喊“朱利奥,朱利奥!你不能这么对我!”,而有些时候则与路易十二发生剧烈的争执,还有些时候,他就哭泣着请求得到他妹妹卢克莱西亚的安慰(一般这种时候,近侍们就会眉飞色舞地交换一番眼神)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位公爵的叫喊中最常提起的名字竟然是朱利奥.美第奇。

    既然感到好奇,他们也免不得去打听,结果无疑是令人鄙夷的,他们虽然不知道有关于路易吉的事情,但朱利奥.美第奇一次在佩鲁贾的保利纳堡救了凯撒,又在法国国王查理八世数万人的军营第二次挽回了他的性命;在之后的塞米纳拉战役与福尔诺沃之战中,他更是作为教皇特使与凯撒的代理人,率兵出战;等到他回到罗马,又为厌恶教廷的凯撒.博尔吉亚承担了不少原本应当他承担的工作,而数次针对博尔吉亚家族的阴谋,也是在他的百般斡旋下被化解,或是影响被消弭到最小,就像是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第一次正式婚约……在凯撒前往法国求取一个显赫妻子的时候,他随同前往,竭尽全力地为凯撒在法国人看似宽松实则严苛的宫廷圈子里打出了一个裂口,因此被查理八世与路易十二共同的宠臣洛韦雷枢机敌视,险些丧命在布雷斯特如此种种,竟然还无法令得凯撒.博尔吉亚为之动容,更苛刻一点来说,朱利奥.美第奇甚至至今也没能博得一个枢机主教的位置,他的卢卡大主教位置还是他的导师皮克罗米尼为止争取的啧,就算是惯常忘恩负义的雇佣兵们,也不由得为博尔吉亚的厚脸皮与冷酷心肠感叹一番。

    而他们的行为,也隐约被凯撒.博尔吉亚察觉到了,他赶走了他们,并改变了自己睡眠的时间,往往到凌晨三点到五点才入睡,正午才能勉强起身,这下子,就连保罗.奥尔西尼也不由得对他生出了轻蔑之意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在一两场战役中失败算不得什么,就算被俘了也能够筹集赎金得回自由,火炮可以再买,士兵可以再招募;至于朱利奥.美第奇,过分点来说,哪怕是世代仇恨的两个家族,若是迫于利益与压力,一夕之间言归于好的也不在少数呢,如果背弃朱利奥.美第奇真的让他恐慌如此,那么就低声下气地去恳求他宽恕啊,只要能够重新获得朱利奥的信任与帮助,一点脸皮算什么,博尔吉亚不是一向不要这种东西吗?

    但无论旁人怎么看,凯撒.博尔吉亚还是固执地按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佛罗伦萨的大败让他像只受了伤,鲜血淋漓却愈发狠毒的野狼,他在回返罗马的行程中,收拢了一批就算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未接受的流浪雇佣军,命令他们去征服皮翁比诺,这座港口城市正处于佛罗伦萨的左下方,位于往罗马的必经之路上,与厄尔巴岛遥遥相望,位置非常重要,它曾经属于维斯孔蒂家族,在斯福尔扎家族取而代之后,理所当然地归了卡特琳娜以及其夫君里阿里奥共同治理,现在,凯撒也认为,它理所应当地属于自己,当然,在佛罗伦萨的损失,让他囊中空空,或者说,即便有,他也不愿意将金弗罗林抛洒在这些卑微的士兵身上,于是,在伊莫拉与弗利曾经出现过的一幕又降临在了皮翁比诺雇佣兵们不加区别地烧杀掳掠,法国人趁火打劫,凯撒.博尔吉亚则满意地为自己戴上了皮翁比诺亲王的帽子。

    等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见到凯撒的时候,他都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儿子,他瘦得皮包骨头,但两眼却在闪闪发光,他的头高高地昂着,不可一世,但教皇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外厉内茬,他甚至没有了教训凯撒的念头现在博尔吉亚家族已经骑虎难下,他们不可能后退,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前,向前,直至抵达顶峰说来,朱利奥.美第奇的策略也并非没有漏洞,譬如说,一旦博尔吉亚家族强大到任何人都不敢动摇、反叛与质疑的地步,所有针对博尔吉亚的阴谋也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但要达成这点,单单只有凯撒是不够的,教皇将思绪转移到了他的女儿卢克莱西亚的身上,斯波莱特与勒皮的人们给出的反馈大多都集中在卢克莱西亚身上,相比几乎隐形了的小儿子,他的女儿表现得不可谓不优异,除了还有些女人家常有的软弱,几乎让亚历山大六世遗憾起她不是一个儿子起来。

    他召唤了卢克莱西亚,并且让他的秘书杜阿尔特准备起来,几经斟酌,他意欲与费拉拉的埃斯特家族联姻,埃斯特家族在费拉拉也已经经营了上百年,而费拉拉与罗马涅地区接壤,也是一片富庶广阔的领地。

    可惜的是,埃斯特家族的家长,费拉拉公爵一点也不会对此感到惊喜,或者说,只有惊没有喜,看看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前两任丈夫吧,一个乔瓦尼.斯福尔扎,他现在的领地已经属于了凯撒.博尔吉亚,一个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那不勒斯眼看就要成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囊中之物,他可不想自己的费拉拉也成为了教皇国的一部分他以一种异常严峻的态度拒绝了教皇的提议,并且声称,虽然他的儿子已经是个鳏夫,但早已与路易十二,也就是法国国王的侄女之间产生了爱情,他们的婚约正在洽谈中,而耍弄一个国王的行为是极其无礼与丧失理智的,所以请允许他遗憾地推却教皇的好意云云……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走猎物的人,他一边不断地派出使者前往费拉拉,一边致信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去往费拉拉的使者毫无遮掩地威胁费拉拉公爵说,若是博尔吉亚与埃斯特两个家族的婚约可以达成,那么埃斯特家族就不必担心“凯撒公爵对于费拉拉的威胁”,当然,他们同时也利诱道,这次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愿意给他的女儿付出三十万金杜卡特的嫁妆以及一顶枢机主教的帽子。不过最终令得费拉拉公爵屈服的还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一封信,在信里,路易十二憋屈地要求,费拉拉公爵接受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成为自己的儿媳很显然,为了合法取得米兰与那不勒斯的王冠,法国国王也只得屈服于教皇的淫威。

    只是费拉拉公爵没有想到的是,和他一样对这桩婚事惶恐不安的大有人在。

    卢克莱西亚的弟弟,艾弗里.博尔吉亚一从使者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急忙来找自己的姐姐,他今年已经有十八岁,但无论从性格到躯体,都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亚历山大六世对他只有忽视,凯撒漠不关心,而胡安,他的二哥则肆无忌惮地与他的妻子通6奸,在这个家庭里,他最相信的甚至不是母亲,而是他的姐姐,卢克莱西亚,尤其是卢克莱西亚受命与他共同管理斯波莱特与勒皮之后。

    艾弗里.博尔吉亚,一向寡言少语,沉郁内向,别说让他管理领地,让他与人接触他都会觉得呼吸困难,虽然看到卢克莱西亚游刃有余地与廷臣、官员、教士们打交道他也不是不羡慕,但他还是更愿意在自己的房间里抄写经书、绘画与欣赏音乐卢克莱西亚还戏谑地说,他更像是一个美第奇,而不是博尔吉亚。

    一听到姐姐就要离开他,离开斯波莱特,离开勒皮,他就浑身发抖,辗转难安,但他也知道,圣父,他们父亲的意旨是不能拒绝的,他只得紧紧地搂抱着姐姐的腰肢,把脸藏在她的怀里,完全无视那些不安地等待在房间里的斯波莱特与勒皮的代表。

    这些代表也根本没有精力分散在艾弗里的身上,教皇可以将斯波莱特与勒皮交给卢克莱西亚管理,却不会让她将斯波莱特与勒皮作为嫁妆带走,而他们将来若是被交给艾弗里.博尔吉亚管理还好,他们也不介意供奉一尊雕像他们害怕的是,教皇会把他们交给凯撒.博尔吉亚管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卢克莱西亚的第三次正式婚约(中)

    卢克莱西亚一边轻轻地拍打着艾弗里的脊背,一边平静地对斯波莱特与勒皮的代表们露出一个微笑,她今天身着白衣,披着青绿色的头纱,用金环固定,比黄金更耀眼的卷发垂落肩膀代表之一想,据说圣彼得大教堂的“圣母哀悼基督”雕像就是以这位夫人为蓝本雕刻的,有人认为这不可能,因为博尔吉亚不会有这样圣洁美丽的女性,他可真该来这里看看,这个微笑让他们焦灼的心如同浸入了夏日的泉水一般,既得到了安慰,又得到了冷静。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安心吧,诸位。”卢克莱西亚说,“我一定会为您们寻找一个仁慈又强大的新主人的。”

    无来由地,斯波莱特与勒皮的人们相信了她,他们向她行礼,而后鱼贯而出。艾弗里从卢克莱西亚的膝盖上抬起头:“您说的是谁?”他问道:“是凯撒吗?”

    卢克莱西亚低头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没有说话。

    卢克莱西亚是6月份初回到罗马的,凯撒回来后,迫不及待地见了她,他渴求卢克莱西亚能够给他的安慰,但卢克莱西亚只能给他属于妹妹的回应,这让凯撒倍感痛苦,他现在知道,当初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为何会提醒他,他终于会有一天因为放弃了圣父赐予他的权力而痛苦。他甚至感到恐慌,因为卢克莱西亚从未属于过他,他对朱利奥,美第奇的憎恨逐日倍增,而他同时又不免痛恨自己的无用。

    这样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他与法国人的军队一同离开罗马,卢克莱西亚站在她的小楼上目送他们离去,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法国人与博尔吉亚军合并之后,有两万四千人之多,短短一个月,这些贪婪的蛀虫就差点吃空了整个罗马,而且,无论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的雇佣兵,都如同残暴的恶狼一般,他们直接用还未成熟的庄稼喂养战马,搜刮酒窖,掠夺牲畜与家禽,女人,若是有人胆敢阻挡,他们就挥动刀剑,夺走那些无辜的性命卢克莱西亚也向凯撒诚恳地请求过,请他管束士兵,但凯撒只是说,这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昨天他们甚至为此大吵了一架,卢克莱西亚大声地告诉凯撒,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勒皮或是斯波莱特,这些士兵都会被吊死,凯撒则脱口而出,当初他就不应该拒绝圣父的提议!

    卢克莱西亚只知道,那时她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但凯撒.博尔吉亚终究还是她曾经敬爱过的兄长,在他即将奔赴战场的时候,她还是会彻夜跪在圣母像前,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平安,但她的心又不免矛盾地怜悯着那些即将被他征服的城市,因为那些可怜的人无法获得凯撒的仁慈。

    有些时候,卢克莱西亚也不明白,凯撒是何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是从他的匕首刺入路易吉的胸膛开始?还是从他从查理八世的军营中逃出,却得知胡安成为了教会军统帅的时候?又或是胡安死后,他终于得以摆脱了教士法衣的那一瞬间?或是……从更早开始,难道真如圣父所说,他的痛苦源自于她对朱利奥的爱?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毛茸茸,暖呼呼的触感从她的足踝位置传来,卢克莱西亚低头一瞧,就笑了起来:“是你啊,”她轻声说:“朱利奥。”

    朱利奥猫已经有十几岁了,对于一只猫来说,它已进入老年,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活泼,在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朱利奥的时候,卢克莱西亚把它交给了乳母代为喂养,自从去了斯波莱特,她又把它接了回来,只是没有让它在凯撒面前出现,毕竟她现在也不知道凯撒会怎么做。她俯身抱起大猫,它软软的,四只爪子都没有力气,只在主人的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

    卢克莱西亚亲吻了它的额头,把它放在自己的床上,微风吹过细纱的帷幔,大猫雪白的胡须轻微地颤动了几下,那双依然十分明亮的眼睛就闭了起来它睡得就像是一只乳猫,就连侍女的叩门说话声也没能惊醒它圣父召见卢克莱西亚,并希望她能够妆扮完全后,尽快去。

    不用问,卢克莱西亚也知道是埃斯特家族的费拉拉公爵所派遣的使者来罗马了,他们是担负着公爵的嘱托来“探望”其长子未来的新娘的,若她还是几年前的卢克莱西亚,一定会感到羞辱,现在呢,她发现自己能够从容地面对任何恶意,并且分析其中的深意这些使者所要做的工作可能还不止这一件,很有可能,他们早已来到罗马,并且将法国人与博尔吉亚军队的一切虚实看在眼底,又或是他们也已经计算过整个圣年,圣父所能收敛的钱财,以此确定他们应该向圣父勒索……这个形容词倒一点没错,勒索多少钱财,毕竟费拉拉公爵一直就在婉拒这门婚事。

    而卢克莱西亚,正如她说过的那样,她就是握在圣父手中的一柄短剑,他把她交给谁,就是要她刺向谁的,这样的新娘,除了朱利奥.美第奇,谁也不会欣然接受吧不过,现在,不再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等待她了……不会了……

    直到侍女悄声提醒,卢克莱西亚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溢出眼眶,从面颊滚落在脖颈与胸膛上。

    而费拉拉的使者们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位身着深蓝色绸子外衣,白色长裙的美人,他们惊叹于她名不虚传的美丽,同时也安慰地看到她确实端庄温和,举止优雅,他们向卢克莱西亚鞠躬,并依次亲吻了她的手。

    卢克莱西亚只是稍坐片刻就离开了,毕竟之后是就她的嫁妆讨价还价,这样的行为她若在场就会变得很尴尬。

    大约黄昏的时候,圣父走进了她的房间,他看上去非常疲惫,又有些愤怒,那些费拉拉人太贪婪了!他已经给了他们一个这样好的女儿,他们却还在嫁妆上纠缠不休,甚至将价钱谈到了百位数的金弗罗林,而圣父还不得不和他们商讨下去,因为费拉拉公爵的使者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博尔吉亚们的外强中干之前凯撒在佛罗伦萨的一场大败,更是差点抹去了他之前所有的光辉功绩;还有的就是,现在急迫地想要谈成这门婚事的是亚历山大六世,所以费拉拉人有恃无恐,若是婚事不成,他们回去了,不但不会被惩罚,还有可能会被褒奖呢。

    结果是,圣父要给出三十五万金杜卡特的嫁妆,包括二十万金杜卡特,以及价值十五万金杜卡特的珠宝,费拉拉的贡金从四千五百枚降低到礼仪性的一百枚,还有两处城堡。

    一见到亚历山大六世,卢克莱西亚就上前去,跪在他的脚下,头放在他的膝盖上,之前教皇身上那种几乎令人无法忍耐的恶臭已经消失,但卢克莱西亚仍然闻得到一股腐朽的气息,她的心在惶恐中颤抖,这是爱她的父亲,虽然他是如此残暴,如此无情,但她还是爱着他的。

    亚历山大六世的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或许他是想要轻轻抚摸的,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力量,卢克莱西亚咬唇忍耐着那股沉重的力量又将她埋藏在心里的恐惧引领了出来,幸好教皇只是略作安抚,几秒钟后,他收回了手,拍打一边的椅子,让卢克莱西亚坐在他身边。

    “你的婚事已经谈妥了。”亚历山大六世愉快地说道:“费拉拉公爵会派遣他的兄弟与次子来迎接你,大约在圣马丁节前后,好给我们时间筹备嫁妆,而你也要做好准备,我的女儿,我为你找了一个又年轻又显赫的新夫婿,听说他也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你这次或许能够与他有个孩子。”

    “父亲……”卢克莱西亚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色,她已经不再是个要从乳母那里逼问自己未来丈夫如何的小姑娘了,她知道,费拉拉公爵的长子,那个名字也是阿方索的家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生性野蛮,放荡,对于火炮有着无限的热爱,而另一件他感兴趣的事情,莫过于赤身露体地在黑夜的街巷里游荡握着一柄锋利的细剑,谁也不知道,他是要杀人,还是要做些别的。

    但对于教皇,或者现在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嗜好就连缺点也算不上,身为上位者,却还能保持着仁爱之心的人,卢克莱西亚至今只遇到了一个就连她自己都不是。

    “你想要什么礼物?”亚历山大六世慈爱地问道当卢克莱西亚愿意听话的时候,他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父亲起初的时候,还在担心卢克莱西亚会因为沉溺在丧夫的悲痛中难以自拔,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卢克莱西亚的顺从让他日益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不少:“说吧,要缀满了钻石的帽子,还是丝绒的睡床?或者两个都要?”

    “我已经长大了,”卢克莱西亚说:“而且这些我能够问自己的丈夫要。”

    她的话让圣父大笑起来:“你说的对,”他说“你可以让每一个男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他笑了一会,又问:“但我还是还是想给你一些奖励,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吗?”

    卢克莱西亚从椅子上站起来,重新跪在教皇的膝下,“那么我有一个愿望,”她说:“等我离开,将斯波莱特与勒皮交给艾弗里吧,别给凯撒。”

    教皇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这本该就是凯撒的,而且艾弗里有他的领地斯奎拉奇。”

    “但艾弗里也是一个博尔吉亚啊,”卢克莱西亚哀求道:“斯奎拉奇是他妻子桑夏的嫁妆,并不是您给他的,而且他和我一起统治了斯波莱特与勒皮那么长时间,您若收回,他会以为您不爱他的。”

    亚历山大六世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卢克莱西亚的第三次正式婚约(下)

    之后,卢克莱西亚就在罗马平静地待嫁。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她只有一次提起朱利奥.美第奇,那是她在教皇身边看见了约书亚.洛韦雷,她就说,他曾经是朱利奥的同门兄弟,教皇笑了,若是卢克莱西亚什么都不说,他才要担心呢:“他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他说:“虽然还无法与美第奇相比。”

    “我倒觉得未必,”卢克莱西亚轻飘飘地说:“我已经厌倦黑发了,阿方索也是黑发。圣父,他的发色多美,即便与我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约书亚渴望而紧张地看了过来,事实上,他与卢克莱西亚相处的时间并不短,而且在卢克莱西亚被路易吉胁迫的时候,他也是刺杀的参与者之一,但卢克莱西亚的眼睛里,似乎从来没有他的存在,直到今日他倒映在卢克莱西亚眼睛里的影子小小的,就像是凝固在碧绿湖泊里的雕像。

    “去陪陪卢克莱西亚吧,”圣父亲切地说:‘“去玩吧,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待在一起。”

    卢克莱西亚欣然从命,她走向约书亚,任性地将他手上的书本拿走,扔在地上,笑嘻嘻地挽起了他的胳膊,“你会跳舞吗?”

    “殿下……”

    “你可以叫我卢克莱西亚……”

    随着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笑容逐渐收敛,他往座椅后背一靠,眼神中充满厌烦,片刻后他召来了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枢机。

    看着自己往日的仇敌对自己鞠躬行礼的感觉实在很不错,但今天教皇着实没心情享受这份胜利的果实,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洛韦雷枢机,你知道皮克罗米尼枢机正打算将朱利奥.美第奇弄回罗马的事儿吗?”

    洛韦雷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是的,他不再愿意遵守承诺了”他谴责地看向教皇:“因为您坚持将约书亚留在您身边。”

    教皇发出一声嗤笑,“这不是您的期望吗?”

    洛韦雷顿现难堪之色,幸而亚历山大六世没有继续逼迫他:“他试图给他的弟子谋取一个圣职审查官的位置,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费拉里枢机的。”为了谋得枢机的冠冕,费拉里主教被迫让出了这个好职位。

    “这绝对不可以……”洛韦雷枢机失声道。

    “我打算把这个职位给你的儿子约书亚,”教皇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洛韦雷枢机低下头,盘算了一会:“我可以筹集到三万金杜卡特,但不能再多了。”

    “五万,”教皇说:“给你三个月。”看到洛韦雷枢机不满的表情,他追加了一句:“如果操作的好,这笔钱两三年就能捞回来,另外,我保证他可以在一年,或是更短的时间里戴上枢机主教的帽子。”

    洛韦雷枢机不禁动容,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快速地往上攀爬,朱利奥.美第奇都成为大主教好几年了,而他的儿子,智慧、容貌、忠诚都不缺乏,却还只能在皮克罗米尼枢机身边做一个书记官。

    “那么说定了。”洛韦雷枢机说:“只怕皮克罗米尼枢机不愿罢休。”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垂下眼睛:“既然他那么想要自己的弟子回到罗马,那就满足他!”

    “朱利安诺.德拉.洛韦雷可信吗?”曾经的佩鲁贾主教,现在的巴格里奥尼枢机说:“亚历山大六世开出了不低的价钱啊。”

    “何止于此,”皮克罗米尼枢机笑道:“他还承诺了一顶枢机主教帽子呢,而且就在三年之内。”

    巴格里奥尼枢机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圆了:“但他之前才扩展过枢机团啊,他们不会同意教皇短时间内继续增加枢机主教的人数的。”

    “是不会,”皮克罗米尼枢机愉快地说:“但不能增加,不是说不能减少啊。”他说:“现在枢机主教里有一大半都不是博尔吉亚的人,他尽可以随意挑出几个不怎么令人满意的……替换一下。”他做了个手势,这下巴格里奥尼的眼睛也瞪大了。

    “您是说,他会谋杀一个枢机主教吗?”巴格里奥尼枢机几乎要叫起来:“那是一个枢机啊……不是是神父,主教,大主教……是枢机啊。”

    “那又怎样,博尔吉亚家族的‘坎特雷拉’可不认人。”皮克罗米尼枢机上下打量了一下巴格里奥尼枢机:“我知道你对博尔吉亚家族的那些把戏和娼妓都很感兴趣,但最近你最好别出席教皇的宴会,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会为费拉拉带去将近四十万的嫁妆,凯撒.博尔吉亚又大败于佛罗伦萨,圣库空的可以让马匹在里面奔驰,我想如果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教皇会在他的戒指上擦上毒药,好让每个前来亲吻他戒指的新枢机当即让出位置来。”

    巴格里奥尼枢机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之前还真的收到了博尔吉亚家族的邀请……要不是那天他正好犯了痔疮,不,他不会去的,对他的师兄,以及他对毒药的造诣,亚德里安.巴格里奥尼是绝对相信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他连忙道:“我哪儿都不去。”一边不断地在胸口画着十字,喃喃着向天父祈祷。

    “那么说。”过了一会,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真的会有枢机主教的位置很快被空出来吗?”

    “你还有什么人要安排?”皮克罗米尼枢机问道:“巴格里奥尼还有需要你担心的人?”

    “除了托西诺,”巴格里奥尼枢机说:“还有什么人呢,但托西诺是不会做教士的,吉安帕奥罗已经死了,他是巴格里奥尼正统的继承人。”

    “我劝你,如果他还能联系到你,或是你能联系到他,让他安静点,教皇不会高兴看到什么人出来与他的儿子抢夺佩萨罗公爵的位置的。”

    “我知道。”巴格里奥尼枢机说:“我是说,你不是想让朱利奥回罗马吗?”

    “是啊。”

    “我们或许还能像之前那样操作一番……”

    “别异想天开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冷漠地说:“亚历山大六世不是个傻子,我也不会让朱利奥去亲吻他的手。”他说:“教皇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空缺,是圣事礼仪部的。”

    巴格里奥尼枢机顿了一下:“您不是想要那个属于圣职审查官的职位吗?”那个职位也确实是个优缺。

    “错了,”皮克罗米尼枢机说:“圣事礼仪部的那个,才是我要的。”

    圣事礼仪部的职位确实不如圣职审查官的职位来得权重利厚,但掌管圣事礼仪部的正是蒙泰费尔特罗枢机,他曾是斯佩罗马焦雷教堂的主堂神父,十几年前,接待过恰好经过斯佩罗的皮克罗米尼主教一行人,并且为他们奉上了相当丰厚的礼物,之后他们的来往就没有断绝过,但鲜为人知,至少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并不知道,让朱利奥回罗马当然是皮克罗米尼枢机所愿,但保证他的安全也是第一要务,皮克罗米尼枢机还没有那么不知轻重。

    “那就好,”巴格里奥尼枢机弄不太懂里面的问题,但他好就好在很听话,“那么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朱利奥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团团呢,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许多了吧?”

    “嗯,”皮克罗米尼枢机说:“长大了,虽然代价惨重。”

    几天后,一场秘密会议中,阿拉贡的费德里奥家族所拥有的那不勒斯王国的头衔被教皇剥夺,并转给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他得以以正义的名义进攻那不勒斯,仿佛是风向逆转,路易十二与凯撒.博尔吉亚没有再遭遇到太多让他们烦心的事情,他们一路上甚至没有遇到什么激烈的抵抗,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与堡垒向他们投降,交出钥匙,这让那些簇拥在教皇身边,善于阿谀奉承的人又有了用武之力,他们用尽了各种溢美之词来形容凯撒.博尔吉亚的勇武与才智,发誓教皇的私生子乃是他们有生以来见到过最有君王之像的人,一个罗马涅公爵的头衔对他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只有如同尤利乌斯.凯撒一般的荣耀方能与之相配。

    每当听到这些话,卢克莱西亚就忍不住想要苦笑,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兄长吗?他是个博尔吉亚,是圣父一手培植出来的毒藤,若不是嫉妒与焦灼扭曲了他的思想,或许还能如同卢克莱西亚所希望的那样,在朱利奥.美第奇的无私帮助下,做出一番真正的事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错误地认为,阴谋与暴力能够铸就王座的基础。

    但她对此无能为力,能够如朱利奥.美第奇这样正视女性的才能,并且不吝承认的人实在太少了。多数人,还是认为,女性应该待在家里,侍奉丈夫,抚养孩子,至多与同等身份的夫人们交际一番。

    这点,在教皇决定出巡罗马涅地区,以彰显博尔吉亚家族对这片广阔领地的所有权时,他将梵蒂冈宫与教廷事务交给卢克莱西亚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可以证明虽然教皇说过,若有重大的事情,可以让副**官,或是相关的枢机主教给出解决方案,然后让所有枢机主教投票决定,但遇见一件小事的时候,卢克莱西亚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代为签署。

    结果,,阿玛尼修.阿尔布雷枢机,也就是卢克莱西亚的兄长,凯撒妻子的弟弟,以一种轻佻的态度问她:“我们对此没有异议,但,您的笔呢?”

    在那个时候,人们普遍用“笔”来形容那个男性特有的器官,他话音一落,就有人窃笑出声。

    “或许您说的对。”卢克莱西亚说:“但我们最大的区别应该是:除了没有‘笔’,我没有任何可被指摘的地方,而您……”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阿尔布雷枢机顿时气恼得说不出话来,但更大的笑声已已在枢机主教群中响了起来。

    卢克莱西亚坐在他们上手的座位上,虽然取得了这个微小的胜利,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情绪。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地与羊

    圣年过后的一年的圣母升天节(8月15日)前夕,月至中天的时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了流民的聚居区,他们都是年轻或正值壮年的男性,其中一个还抱着一只肥壮的小公羊。www.uu234.netwww.uu234.net

    “您们觉得这真的能行吗?”一个小伙儿忐忑不安地问道。

    “当然。”抱着羊的马丁.勒德胸有成竹地说道:“圣亚伯献祭了他头生的羊,与羊的油脂,天主就因此而喜悦于他;在出埃及的时候,天使也对圣梅瑟说,以牛羊献为燔祭和平安祭,要赎罪的人,也要以公绵羊做祭品;亚伯拉罕献祭他儿子的时候,天主也是用一只公羊羔替代了以撒……最重要的,圣约翰看见耶稣的时候,就说,那是神的羔羊,背负世人罪孽的,嗯,”他用力将羊羔往上托了托:“所以,让羊羔来做带领我们的,一定没错。”

    他们一直沿着塞尔吉奥河走,越过了十几个丘陵,直到触目所及都是人烟罕少的野地,他们才将羊羔放下来,那是一只只有男人们膝盖高的小家伙,倒是喂得挺肥壮的,一身白色的小卷毛,垂着对很大的耳朵,一被放下来,就开始低头吃草,继而又开始倒下睡觉,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逼迫它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们跟着羊羔走了大约有两三刻钟,月尖向着西边倾斜,天色渐明,无论人们怎么催促,恐吓,羊羔都不再往前走了。

    “那么,就是这儿啦?”一个人问道。

    “就是这儿了。”马丁.勒德说,“它知道这里就是它的祭台了。”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马丁.勒德拔出随身的匕首,要在这里撒上羊羔的血做标记,但他刚把手伸过去,那只羊羔就伸出舌头来舔,他缩回手,羊羔就用刚长出小角的头来顶他,他站起来,羊羔就绕着他团团转一个人看出了他的犹豫,说:“让我来吧。”但还没等他动手,羊羔后腿一分,就开始连串儿地拉屎。

    “啊奥,天主啊,”马丁.勒德一下子就乱了手脚,他连忙跪下去,想用手按住羊羔的屁股,阻止它继续在这个将来会变得非常神圣的地方拉屎,但除了捧了一手的黑色颗粒之外,他没能阻止任何事情,谁也想不到一只只有三个月的羊羔肚子里竟然会有那么多屎,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一个,只得拨开这些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俯下08身体,伸出手指,“噗”地一声塞住了羊羔的**儿。

    这些没用的毛头小子就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欢呼声越来越小,年长者迷惑地就着那个半跪半鞠躬的姿势艰难地往外看,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大群人,而其中为首的正是他们的恩人,卢卡大主教朱利奥.美第奇。

    这位尊贵的大人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充满了疑窦与茫然,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罕见了马丁.勒德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那些人,才发现这是怎么一个复杂的局面一个大男人匍匐在茂密的野草丛里,手指插在一只羊羔的屁股里,另外几个小伙子围着他欢呼不已……

    “我们……我们可没有做任何邪恶的事情啊。”一个小伙子连忙叫道。

    唉,你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朱利奥.美第奇想,他也不认为,这些人能够做出什么类似于祭拜撒旦的可怕行为来,尤其里面还有个马丁.勒德,虽然他还年轻,但在共同生活弟兄会的影响下,他为人单纯,正直又虔诚,不然也不会做出在圣年,圣门前殴打圣职人员的事儿了。

    果然,这个小伙子的话让紧张的气氛流向了另一个方向,这里都是男人,而他们也听说过许多有关异教徒的有色传闻,这下子,他们的表情也变得如同大主教一般复杂莫名了。

    “那么,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呢?”德西修士严肃地问道,他的双手插在袖子里,马丁.勒德紧张地看着那儿,生怕他会随时抽出一柄戒尺来自从来了卢卡,德西修士吃得好了,力气也大了,也变得更富裕了(卢卡大主教对那些愿意为他效力的人总是毫不吝啬的),在有了积蓄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定制了一把黑铁的戒尺,虽然马丁还没被它教训过,但他真心希望永远也别有什么与它亲密接触的记忆。

    他只得将事情说了,其实这件事情,说来也不复杂,因为在城墙与棱堡的基础完成后,虽然流民们还能继续制作水泥砖与混凝土的工作,但城墙的建造已经大多被卢卡的人们接过手去,毕竟一个城市的防御重点不能够广为人知如果是在先前,这些失去了生活目标的流民们只会混混沌沌地做事,做一日,求一日的生存,哪怕明天就要迎来末日呢?但自从成了大主教的人,他们的想法就改变了,又或者他们也看见了希望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做工,都是有热腾腾的食物可吃,干净的水喝的,他们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长眠的地方,修士们会为他们医治躯体与灵魂上的病,这些都是那位好心的大主教给他们的,他们或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确实有人叫他们去自己的工坊做砖),但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的大主教。

    若是这位还在卢卡,他们倒可以设法请求卢卡的人们接纳他们,他们之中有不少工匠,又有许多女人,与一般的流民不同,他们已经在大主教的恩惠下变得身体康健,懂得遵守规矩,卢卡人也在商讨此事,毕竟卢卡的城墙能够如同奇迹般地矗立起来,这些外乡人也有着他们的功劳。

    但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地打在了他们的头顶上,他们的大主教不但将要离开卢卡,甚至要动身要罗马去,若有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若是得到擢拔,那么更是不可能再来看顾他们这些可怜的人了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即便对于再孤陋寡闻的人来说,他也知道,一个教士,能够到罗马去,那是最大不过的殊荣,即便不是为了感恩,他们也不该阻止他。

    紧接着,一个好消息接踵而至,大主教没有忘记他们,美第奇家族设法在皮斯托亚与普拉拖之间购置了一些无法用来做耕地与饲养牲畜的丘陵地,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卢卡,还是去新地,又或是回到罗马涅去。这还用说吗,他们都不是蠢人,卢卡人愿意接纳他们,但他们终究不是卢卡人,而罗马涅,现在它正在魔鬼般的凯撒.博尔吉亚手中,他对如何治理领地没有兴趣,多半都交给了他麾下的雇佣兵队长们管理,而让恶狼去管理一群羊羔,还能指望得到怎样的结局?

    他们决定了,都要去新地,但为了感谢他们的大主教,他们决定为他造一所大教堂,以纪念与宣扬他的美名,问题是定在什么地方又成了难题,有人说应该距离佛罗伦萨近一点,有人说应该靠卢卡近一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来为他们念经的马丁.勒德提出,让羔羊来代替他们做选择。

    谁知道,朱利奥,美第奇也正在与美第奇家族的旁支子弟一起查勘这片新地,其中有警觉的人,发现远处有人在大声嚷嚷,以为盗贼或是敌人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伸出手来。”德西修士板着脸说,马丁.勒德闭着眼睛伸出手来,立刻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嗷了一声,五官都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疼得要命,但什么也不敢说,毕竟这次的事情,是他做错了,幸而是美第奇的人发现了他们,不然的话,遇到愚昧的农民,或是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即便性命无虞,也要受些皮肉之苦,更不用说,若是他们之中有人禁不住拷打,说出了大主教的名字,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也许会生出不必要的枝节也说不定。

    德西修士用足了力气,抽了马丁.勒德的左手十二下,最后那只手肿得就像是猪蹄。

    他们在圣马力诺大教堂广场上见到了朱利奥,朱利奥正从城外回来,“您已经安抚好他们啦?”德西修士问。

    “唔。”朱利奥看了一眼跟在德西修士身后的马丁,“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和您说。”

    朱利奥邀请德西修士到他的私人抄写室去,马丁.勒德见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偷偷地跟在了后面,在抄写室的角落里找了一个箱子坐了下来。

    “我的导师,皮克罗米尼枢机无比热切地希望您能够到罗马去,在那里,他为您准备了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并且为他管理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图书馆。”

    事实上,在年轻的时候,德西修士就去过罗马,罗马的上层人士还挺喜欢他的,希望能够用一个主堂神父的职位把他留下来,但他婉拒了,德西修士很清楚,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反逆思想,一年两年他还能忍耐,但终有一天,可怕的思想火花会在他的笔尖唇边爆发,到那时,他恐怕将要成为台伯河上的一具浮尸了罗马的教士们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处理掉携带着异端气味的同僚。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出价不可谓不高,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不说,更令德西修士心动的是皮克罗米尼家族的图书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他们在意大利经营了数百年,藏书无数,就连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为之垂涎不已,而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学识,完全可以说,三分之一来自于大学,三分之二则来自于家族藏书。

    但他一个远在英格兰的朋友,将他推荐给了亨利.都铎,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他有了一个儿子,也叫亨利,今年十岁,国王正想给他找一个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但又不迂腐(或者说,不那么虔诚)的人做老师。如果不是想要在圣年去拉韦纳朝圣,再从拉韦纳经艾米莉亚大道去罗马,又遇见了博尔吉亚带来的灾祸,德西修士恐怕已经在英格兰,做他的王子老师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暴力的果实(上)

    “如果您所担心的是,在罗马或许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打扰,”朱利奥劝说道:“您大可放心,那座修道院距离罗马足有二十里,风景秀丽,四周静谧,那里只有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修士与教士,图书馆也在那里,偶尔有些学士会来要求借阅一些图书,您也无需担心没有可交流的朋友。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德西修士并不怎么在乎钱财,他的性格与学识注定了他在贵胄重臣那儿极受欢迎,而他颇具个人风格的讽刺言论也时常令人开怀大笑,又深受启迪,因此他有好几位富有的资助者,也经常得到可观的馈赠最后对于知识的渴望压过了对圣廷的厌恶,他点了头,而马丁.勒德高举着双手跳了起来,“那么说,”他兴奋得双眼发光,朱利奥都觉得,能够看见他身后一条无形的小尾巴正如同风车一般地旋转着:“我们可以去罗马了!”

    “你唯一可以的事情就是滚去图林根!”

    “您不是还要去图林根读大学吗?”

    两个声音一并响起,虽然一个粗暴,一个温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去罗马没马丁.勒德的份儿,他得去神圣罗马帝国的图林根读大学,这是他父亲一早就安排好的,不容许马丁.勒德违背,再说,德西修士与朱利奥也认为,小马丁需要在一个纪律严格的地方好好打磨一下他跳脱的性格,虽然无论什么地方的大学,学生们总有点肆无忌惮,随心妄为。

    马丁.勒德的眼睛里一下子涌起了泪水,他垂头丧气地抱着红肿的手坐到箱子上,还是朱利奥无可奈何地把他叫过来,给他擦了一些皮克罗米尼枢机配置的药膏,药膏起效很快,虽然肿胀依旧,却一下子就驱走了疼痛,于是他又笑了。

    德西修士摇了摇头。

    虽然已经确定了归期,但在卢卡,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卢卡的首要人物再次被大主教召唤,不过比起第一次,他们心甘情愿了许多他们再一次一同查看了所有的城墙图纸,确定最后的工程应当如何结束;还有架设在炮台上的火炮,是去试探西班牙人,还是去找那个狡猾的雇佣兵队长?还有城区外的那些流民,虽然他们大多都决定跟着大主教去他赐予的新地,但还是有些人留了下来,他们几乎都是一些年轻的男女,留在这里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爱情。他们与卢卡的民众一同做工的时候,不是她爱上了他,就是他爱上了她,卢卡人不愿意离开家园,他们的爱人只得留下。

    爱情,多么甜蜜的字眼啊,朱利奥.美第奇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我这里还有一份东西要交给你们,他说:“丝羊绒。”

    一听这个名字,圭尼基的家长就立刻睁大了眼睛,他盯着朱利奥从匣子里拿出来,推向他们的羊皮纸,搓了搓手指,抢在卡斯特鲁奇奥家长之前一把抢过,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这种织物由蚕丝与羊绒线混纺而成,明亮、光滑,有着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泽,与此同时,它轻盈的如同一片云彩,又富有弹性,柔软,温暖……我还配上了染色的方法,可以染出总共七种颜色鉴于时间紧迫,我没办法拿出样品,但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试制成功,”说到这里,朱利奥莞尔一笑:“我相信你们等这份东西已经等得很久了,大概……从我进入卢卡开始吧。”

    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没有圭尼基家长那样急迫,他盯着朱利奥:“羊绒?主教大人,您是希望卢卡与佛罗伦萨合作吗?”

    “我是这样希望的。”朱利奥说:“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反正卢卡人能够买到羊绒,就像佛罗伦萨人也能买到丝绸。”

    “我曾经以为您没有野心,现在看来,您的野心也正如您的思想那样疯狂,”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目光深邃:“您要的不但单单一个卢卡,也不是单单一个佛罗伦萨,您希望我们一同按照您的节奏跳舞,全不顾我们之间所有的仇恨与仇恨的源头。”

    “若您所说的是归尔甫派与吉伯林派(注释1)之间的仇怨,”朱利奥将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腹部:“那么请告诉我,您希望谁来拯救您们,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还是梵蒂冈宫的宗座?”

    卡斯特鲁奇奥哑然无语,他们是忠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吉伯林派,但卡斯特拉卡尼因此被教皇绝罚的时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并未伸出援助之手,卡斯特拉卡尼因此悲恸而死,而他的家族也愈发式微,甚至被剥夺了卢卡公爵的头衔,还险些被驱逐出卢卡,为了获得教皇的宽恕,卡斯特鲁奇奥家族可以说是倾家荡产,受到的伤害即便到现在也未有痊愈哪怕直至今日,卢卡城中的第一家族依然是圭尼基,而不是卡斯特鲁奇奥。

    “所以这就是蛮人才有的烦恼。”圭尼基的家长笑眯眯地说:“别忘了,我们都是商人,而卢卡原本也只是一个商业城市,虽然卡斯特拉卡尼老爷子原先是个雇佣兵,但阿尔弗雷德,我相信,你也更愿意你的孩子与佛罗伦萨人跳舞,而不是与死神跳舞吧。”

    阿尔弗雷德.卡斯特鲁奇奥要很久才能呼出一口气来:“那么,在您还在看着我们的时候,我可以向圣母发誓,如果不是佛罗伦萨人向我们举起刀剑,我们也绝不会将这份仇恨继续加深下去。”

    他身边的圭尼基家长达尼洛也跟着举起了手,其他几个家族的家长对视一眼,也跟着陆陆续续地举起了手若佛罗伦萨还在混乱与衰弱,就像之前的几年那样,他们或许还会想着从中渔利,但他们现在有了这位大主教,作为一个美第奇,卢卡人有的东西,难道佛罗伦萨人会没有吗?

    “那么,我同样向天主与圣母起誓,”朱利奥说:“佛罗伦萨绝不会做那个先起刀兵的人。”

    他抬起手,轻轻在身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上帝保佑我们。”

    马丁.勒德最后还是不得不抱着一满包栗子痛苦地告别了他喜欢的卢卡与卢卡大主教,去图林根读大学了,不过朱利奥也向他保证了,如果他在大学的成绩优异到能够被他,或是德西修士认可,他也可以到罗马来,朱利奥会为他预留一个记事员的位置。

    朱利奥与德西修士等人,将会在圣马太节(9月28 日)前动身前往罗马。而西班牙贡萨洛将军的一百五十名骑士,与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一百五十名骑士,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即将分别回返西班牙与布列塔尼,在近两年的共处中,他们与朱利奥,美第奇之间也得以累积起了即便不能说深厚,也绝不浅薄的情谊,而这份情谊,大概还会在火炮、丝绸、羊绒与瓷器的交易中继续加深,更不用说,贡萨洛将军的骑士队长拿走了轻型火炮的图纸,而布列塔尼女公爵的骑士队长拿走了骨瓷的配方。

    这天,皮克罗米尼枢机特意摆脱了所有的杂务,策马跑出罗马城外近五六里的地方,来迎接他最心爱的弟子。

    一见到朱利奥,这位已六十岁有余的枢机大人就从马上猛地跳下来,远远地张开双臂,将朱利奥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断地叫嚷着:“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啦!……我很思念你!”之类的话。

    德西修士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站在一边,他觉得啊,朱利奥.美第奇所说的,他的导师正以无比热切的心情期待着的,大概……不是他,而是朱利奥.美第奇自己吧……

    巴格里奥尼枢机也站在欢迎的人堆里,他身边的一个枢机主教,来自于尼德兰的布因斯用手肘捅了捅他:“我说,”他小声说:“虽然这并不算什么,但,那位真的不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侄儿’(私生子)吗?”

    “当然,”巴格里奥尼耸耸肩:“虽然罗马人一向有谣传我的师兄有十二个私生子,但他真的一个都没有,他讨厌小孩子,就像我们讨厌魔鬼!”

    “您的消息有些滞后了。”布因斯枢机低声说:“现在罗马人传说您的师兄,我们的皮克罗米尼枢机有三十六个私生子。”

    “嗯,”巴格里奥尼枢机猛地转过头去:“他们在说些什么啊,他们为什么不说,皮克罗米尼枢机有七十二个儿子,这样比大能基甸(注释2)还多出两个呢!”

    “嗯……大概是因为,”布因斯枢机说:“那样太不虔诚了吧。”

    注释1:吉伯林派,保皇派成员(12至15世纪意大利政治斗争中的一个派别,成员多是大封建主。他们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力图保持封建特权))归尔甫派,教皇派(该派反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吉伯林派相敌对)。

    注释2:曾基甸,以色列人的勇士,率领三百人打败十几万米甸敌军,使以色列人太平40年,有七十个儿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暴力的果实(中)

    朱利奥,美第奇有许多事情要与自己的导师讲,但皮克罗米尼枢机根本不在乎那么一点时间,他就像是一道旋转的飓风一般,将朱利奥卷入皮克罗米尼宫:“安心,”他说:“亚历山大六世出巡罗马涅,没有三个月回不来,我们可以略微放松一些,说真的,他不在罗马,我觉得空气都变的香甜了。顶 点 X 23 U S”他深知自己弟子的洁癖,早已安排好了阳光晒得热热的水与浴桶,还有阿拉伯人的香油和膏脂,还有冰过的葡萄酒与石榴。

    回家了,这个念头一进入到朱利奥的脑子里,就再也无法摆脱,他将身体没入温热又芳香的水里,闭上眼睛,难得一次什么都没有想起身后,干净柔软的床铺在等着他,还有一块奶酪与漱口水,既免得他因为饥饿惊醒,又免得他因为忘记清洁牙齿而无法入睡。

    朱利奥从晨祷结束,一直睡到第九时辰,也就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才醒了过来,窗户打开着,茉莉的清淡香味随着晚间的微风从庭院传进房间,四周静悄悄的,但朱利奥才一起身,就有一个修士叩响了门,他说,皮克罗米尼枢机正在餐室里等着他。

    用过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又或是晚餐的一餐后,朱利奥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催促下,又回去休息了一会,等他再次醒来,修士们连睡前祷告都做完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坐在朱利奥那张熟悉的书桌前,蜡烛上罩着黄铜的灯罩,保证光线不会惊扰他的安眠。

    既然朱利奥醒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就轻轻地将灯罩转向另一边,让光明充满房间,这时候,朱利奥才发现,枢机看的正是他交给朱利阿诺.美第奇的东西用铜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综合制成的画册与书册,它们看上去不如修士们的手抄圣经来的精美干净,但胜在米开朗基罗与达芬奇的艺术天赋与文学天赋,无论画面与文字都很突出,而且朱利奥还将它们分做了三个内容,两种类型三个内容分别是,劝人向善,有色读物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功绩;两种类型分别是,多画面,少文字;多文字,少画面。

    劝人向善可能是手抄本中相当多的一种,朱利奥编写的故事也未脱离窠臼,但举个例子,当描述一个善人是如何从异教徒中赎买基督徒奴隶的时候,他就让基督徒奴隶自述身世,说他是从伊莫拉来的,是一个陶瓷工匠,当善人问起他如何会变作一个奴隶的时候,他就告诉善人,自从伊莫拉被一位可怕的大人率领着雇佣兵们攻打下来,他就被充作了俘虏,被雇佣兵们卖给了异教徒,他终日哀叹,受尽折磨,只怕最终也请不来一个修士为他做祈祷,只能下炼狱去,幸而上帝听见了他的哀求,为他派来了一个善人,终结了他的痛苦,但最后,他还是不免为那些不能脱离苦海,还在异教徒的皮鞭下劳作的同乡们哭泣,祈求天主发发慈悲,让他们也得到救赎……而若是讲报应的,便说那为非作歹的雇佣兵,虽然拿着掠夺来的钱财去了城里,但不是被魔鬼骗了去,就是生了重病,奄奄一息,却连开口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也不曾给那些被他杀了的人做忏悔的时间,就直接下地狱去了……也有说一个贞女,不幸造了暴徒的害,向天主祈祷的时候,天主就派下了天使,让她去指认那些伤害了她的人,并让那些人受罚,受罪的故事……

    不过,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还是那些有色小册子这里就要轮到来自于弗利的娼妓说话,当然,她原本也不是娼妓,但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兄弟,为了饱腹,穿衣,她也只得做起皮肉的买卖来;或是来自于某个修女,因为与情人私会,藏在了地窖里,才勉强躲过一场浩劫;又或是一个爱说俏皮话的小伙子,被迫做了那位大人的士兵,逃走的时候,如何被三个姐妹藏在了裙子下面……

    “那么,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皮克罗米尼枢机问道,他所说的,是那些为凯撒.博尔吉亚宣扬功绩的书册,虽然也描述了他是如何的残暴,如何的无情,但此时的人们,除了畏惧之外,或许还会对这样的暴君产生敬仰之情,毕竟,在这个时代,暴力与阴谋还在被人们真心实意地推崇。

    “一只绵羊,推选一头狮子,而不是一只巨象做他们的国王,其他的动物不免很惊讶,难道他对狮子的利爪,獠牙不感到畏惧吗?但绵羊说,它有利爪,而我有蹄子,他有獠牙,我有尖角,我们何等相似,他若做了国王,假以时日,我也能够成为国王于是他便这么做了,他看见狮子吃了兔子,就欢呼,看见狮子吃了水牛,就骄傲,看见狮子对巨象咆哮,他也紧随其后等到狮子来吃他了,他才惊惧,但已经来不及了,狮子被养得强壮,力大,他的蹄子,伤不了狮子的皮毛,他的尖角,刺不穿狮子的皮肤,倒是狮子的尖牙利爪,断送了他的性命,但那时,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皮克罗米尼枢机听了这个故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么?”

    “我知道。”

    “你要灭杀的,不是人的躯体,是人的思想,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朱利奥说:“但我要让人们看见,暴力结出的果实是什么样的。”

    皮克罗米尼枢机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你准备怎么做呢?我的孩子。”

    “我知道现在梵蒂冈宫与教廷内务都在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手中,”朱利奥回答说:“她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要等她离开,再将这三类小册子散发出去。”

    “你已经选好了人了吗?”

    “嗯,”朱利奥点头:“雅各布.司布伦格。”

    “啊,是那个人。”皮克罗米尼枢机凝视着朱利奥:“原来你一直没忘记吗?”

    “没有。”朱利奥说:“但也许很快就能忘记了。”

    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从罗马出发前往费拉拉,这段旅程冗长而又危险,因为要穿过亚平宁山脉,而此时的亚平宁山脉,正被暴风雪覆盖,但无论是圣父还是费拉拉公爵,都担心夜长梦多,卢克莱西亚只得日夜兼程,希望能在大雪降临前走过最危险的地段。

    圣父因此为她准备了极其奢华又温暖的车桥,丝绒的内里,黄铜的骨架,覆盖着厚重的毛皮,但这些东西丝毫无法让卢克莱西亚温暖起来,她满怀忧虑,尤其是听说自己的兄长凯撒又纵容士兵掠夺了那不勒斯的一座城市之后,而那些宣扬其功绩的画册,也被送到了她手中,卢克莱西亚在里面看不出丝毫荣耀,只能看见如同泥沼一般的重重危机。

    在即将跨越亚平宁山脉最为陡峭的一段山路时,出乎意料的,一位尊贵的夫人,乌尔比诺公爵夫人前来迎接,她与卢克莱西亚共处在一个车轿里,却神情冷酷,不苟言笑,除了通报姓名身份之外,一句话也不说。这时候,卢克莱西亚想起,这位公爵夫人,正是那位威尼斯最美丽的夫人多诺蒂的养母,而多诺蒂在艾米莉亚大道上与女伴一起失踪的事情,人们都认为这是凯撒.博尔吉亚所为,就连卢克莱西亚本人也这么认为,此时的冷遇只能说博尔吉亚们咎由自取,她只得默默忍受。

    但同样的,她也感到疑惑,如果真的那么厌恶她,这位夫人又何必在此时穿越半个亚平宁山脉?她完全可以等到她距离乌尔比诺还有几十里的地方才前往迎接,在礼仪上,即便是教皇也无从指责。隐约的不安让卢克莱西亚叫来侍女,让她嘱咐仆从将“银足”的鞍辔准备妥当,并且就拴在她的车桥边。

    而就在“银足”哒哒哒地跟着卢克莱西亚的车桥走动起来的时候,可怕的暴雪不期而至,铅灰色的云层紧压着山峰,让人看上一眼就喘不过气来。

    卢克莱西亚希望找到一个地方,避开暴雪再走,但乌尔比诺公爵夫人坚持要走,她只得遵命。

    风雪越来越大,卢克莱西亚一行人在狭窄的山路上排成了一条线,而就在摇晃的车桥里,卢克莱西亚仿佛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她从柔软的皮毛中跳起来,正要放声大喊,却被公爵夫人抓住了手臂,公爵夫人今年三十多岁了,力气要比只有二十岁的卢卡莱西亚更大,她一把抓住了卢克莱西亚,将她摔倒在车桥里。

    卢克莱西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上猛撞,她的额头重重地击打在公爵夫人的鼻子上,鲜血迸流,那双铁箍般的手臂顿时松了,卢克莱西亚摆脱了她的桎梏,冲出车桥,大叫:“敌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暴力的果实(下)

    虽然卢克莱西亚已经竭尽全力,但太晚了,太晚了,从两侧的山壁上,涌出了许多敌人,他们披着白色的皮毛,看上去就像是积雪或是山羊,手中拿着弩箭,或是火绳枪,他们居高临下地向下射击,博尔吉亚的士兵如同替卢克莱西亚搬运嫁妆的牛马一般无助地跌倒在地上。

    他们显然是有目的的,射击的时候,避让开了乌尔比诺公爵夫人与卢克莱西亚的车桥,还有费拉拉公爵的使者们,他们冷酷无情,即便士兵们哀求着要投降的时候也绝不放过一个还没等卢克拉莱西亚看清所有的状况,公爵夫人带着一张满是血污与怨恨的面孔,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爬起来,拉开自己的腰带,一套便套在卢克莱西亚的脖子上。

    卢克莱西亚在眼前突然掠过一丝阴影的时候就知道不好,但也只来得及将一根手指伸入腰带与脖子之间,她一手努力抓住腰带,一手抓住车桥的边框,只听嘎吱一声,黄铜的框架弯了,卢克莱西亚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血淋淋地翻开,她被迫后退,脖子上的腰带越勒越紧,她的喉骨在重压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公爵夫人的拳头就紧紧地抵在卢克莱西亚的耳根位置,上半个身躯与卢克莱西亚紧紧相贴她将腰带在手腕上缠绕了好几圈,然后在身前交叉,卢克莱西亚的肺部鼓胀起来,但还是能够感觉到腰带上的金丝编织正挤压着她娇嫩的皮肤。

    公爵夫人沉默地倾听着被绞死的人临终之前必然会发出的咯咯声,作为一位高贵而显赫的夫人,她已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但没有一次能够比这次更能让她心情畅快费拉拉的使者厚颜无耻地说,博尔吉亚的娼妇有着黄莺般美妙的歌喉,真应该让他来听听,这是才是真正的天籁!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点温热的触感擦过她的面颊,在车桥的帷幔被打开,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亚平宁山脉冬季冰寒的空气后,这点温热的触感就分外鲜明公爵夫人并不是专业的刺客与侩子手,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卢克莱西亚的手指在下一刻就挖入了她的眼眶!

    手指碰触到的,那种湿润又粘稠的感觉,卢克莱西亚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压制着与生俱来的恶心感觉,逼迫着自己用力向下抠挖,公爵夫人的尖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朵,颈脖上陡然加重的压力更是让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松,她牢牢地记得朱利奥.美第奇在教导她时说的话只有一次机会,生与死,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放松了,卢克莱西亚猛地挣脱,她甚至没有回头观望公爵夫人的情况,而是冲到车桥边,大张着嘴,稀薄的空气丝丝缕缕地通过肿胀的咽喉,她感到疼痛,同时感到庆幸死人是不会再感到疼痛的周遭一片混乱,卢克莱西亚无暇思考,她翻出车桥,解下“银足”的缰绳,翻身骑在马上,以一种极其不雅的跨坐方式,就像是个男人,但这个姿势,让她稳稳地骑在马上,就算“银足”为了避让山道上混乱的人马,而奔上了倾斜的陡坡也是如此。

    公爵夫人捂着流血的眼睛,踉踉跄跄地奔到车桥边,用模糊不清的视线搜索着山上的“敌人”,一见到那件熟悉的朱红色丝绒外套,她就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她跑了,她跑了,吉姆!快去捉住她,捉住那个博尔吉亚的娼妇!”

    站在陡坡上,愉快看着那些博尔吉亚人流血的威尼斯人,也就是多诺蒂的丈夫,一名军官,听见了公爵夫人的呼号,也看见了那个骑在银白色马匹上,仓皇逃走的纤细身影,他扭曲着嘴角笑了一声,夺过扈从手中的火绳枪,向着她开了一枪,但没有打中,于是他又摸了摸身上的手弩与短剑,跃下陡坡,冲入战场,在挥剑劈杀了两个博尔吉亚人之后,他随手抢过了一匹费拉拉大使的马,追了上去。

    卢克莱西亚无法出声,但“银足”与她心意相通,即便不用马刺,鞭子,它也奔驰的越来越快,厮杀声与哀嚎声被它矫健的四足抛在身后,迎面而来的风声愈发尖锐,却让卢克莱西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但下一刻,密集如同冰雹一般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威斯尼人率领着自己的部下追了上来,卢克莱西亚回头一瞥,就看到了不下二十条身影,“银足”仍然奔驰如风,但他们的马,那些来自于费拉拉与博尔吉亚贵人的马也并不逊色太多,而她眼前只有一条仿佛永无尽头的路,而道路两侧的陡坡上积满了厚厚的新雪。

    卢克莱西亚从马上抬起身体,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而后大声地尖叫起来。

    这样的行为严重地伤害到了她先前受到了伤害的喉咙,血气在叫声中翻滚,旁人听来,不过是短短几声如同悲鸣般地呼叫罢了,紧追在后的威尼斯人嘲讽般地大笑起来,他们甚至仿效卢克莱西亚尖叫了几声足够了,在人们无法看到的地方,先是微小的雪团滚动,而后是大片的雪块滑动,接着是如同悬崖或是浪头般的崩塌,白色的潮水携带着如同雷鸣般的呼啸声转瞬而至,这并不是一场值得纪念的大雪崩,对于整座亚平宁山脉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但对于渺小的人类,足够了,太足够了。

    在惊骇与绝望的喊叫声中,有一半的威尼斯人被埋葬在雪里,多诺蒂的丈夫,威尼斯的军官勒住马,“你们留下,去救他们。”他指了大约七八个人,“你们跟我走。”他对剩下的两三个人说。

    “大人……”

    “只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多诺蒂的丈夫说:“除非魔鬼在帮她,否则她绝对无法逃过我的复仇。”

    他不再说话,一提缰绳就追了上去,他的下属面面相觑,只得分作两支,一支去救援同伴们,一支紧随他们的长官。

    卢克莱西亚重新俯下身体,将面颊贴着“银足”的脖颈,“银足”仿佛也意识到这是主人的生死关头,速度越来越快,它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溢出,就连月光般的鬃毛也被浸得湿透,而就在此时,他们前方的道路突然断了那是一座天然的石桥,承载着往来的人类与冰雪,日积月累,连续的大雪终于成为了折断其脊梁的最后一根细草,它断了,前后约莫后有五十尺那么多,这还是卢克莱西亚粗略估计的,她不知道她没有思考的时间,仿佛只在弹指间,裂隙就近在眼前。

    “跳!”卢克莱西亚大声喊道:“跳!银足!跳!”

    “银足“发出一声嘶鸣,肌肉绷紧,奋力一跃。

    追在他们身后的威斯尼人也看见了这一幕,多诺蒂的丈夫抬起手弩,扣动扳机。

    在空中的时间是那样地漫长,卢克莱西亚睁大着眼睛,白色的冰雪与灰黑色的岩石距离她那样遥远,又那样的近,直到身下猛地一震,她才意识到……他们成功了!“银足”飞越了裂隙,抵达了对面但几乎与此同时,它也跌倒了,将卢克莱西亚重重地摔了出去。卢克莱西亚被摔得浑身疼痛感,视线模糊,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摸索到“银足”的身边。

    她闭了闭眼睛,视野逐渐清晰起来,而她的心也重重地坠了下去银足的左后腿上插着一枚短弩箭,弩箭入肉不深,但影响到了“银足”在空中的平衡,它虽然努力将自己的主人送上了安全的彼岸,却跌倒并折断了自己的两条腿,别说跑,连站起来都不可能。

    卢克莱西亚抬起头,看到对面威尼斯人发生了争执,可以看出,他们之中为首的一个人并不愿意就此放弃,他正在勒马回转,试图用速度来弥补距离的缺憾,但他的下属又怎么肯让他冒险,只是他们终究没有说服他,在卢克莱西亚望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后退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卢克莱西亚知道他就要来了。

    她不再犹豫,从随身的小口袋里摸出了一颗蜜渍苹果,塞到“银足”的嘴里,这是它最喜欢吃的,“银足”满足地吃了,又舔了舔她的手,这只手随即上移,遮住了银足的眼睛,风吹过被“银足”的唾液浸湿的地方,冷得让卢克莱西亚浑身发颤她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从“银足”的眼窝刺入她唯恐刺得不够深,将身体都压了上去。

    而“银足”还是那样地温柔,它沉默地死去了,身体的温度在寒风中迅速地消逝。

    卢克莱西亚站起来,将过长的裙摆割掉,坚决地向前走去。

    威斯尼人,多诺蒂的丈夫大约在五六分钟之后,用马刺与匕首逼迫他的马爆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力量,他成功地越过了裂隙,但他的马也一样站不起来了,他没有仁慈地给它最后一击,而是立刻循着那些还未被风雪遮蔽的脚印追了上去。

    与卢克莱西亚不同,他是个强壮的年轻男人,又不吝啬那匹马,在落地的时候,让马做了自己的缓冲,几乎没受什么伤,他很快就看见了那道瘦削的身影,他冲了上去,向前一扑,就将卢克莱西亚抓在了手里。

    “抓到你了!”他喊道,一边给了卢克莱西亚好几个巴掌,打得她眼角,嘴角都流了血,一边翻身骑在她身上,“你这个博尔吉亚的娼妇,”他咬牙切齿地骂道。除了他可怜的妻子,还有跟随他一路至此的好友与下属,他们现在还埋在雪里,生死未卜:“我要杀了你,”他叫嚷道:“但在这之前,”他说:“我要让我中队里的每一个小伙子都来尝尝博尔吉亚的女巫是什么味道!你会被赤身露体地拖到街上,每个人都会朝你吐唾沫,我要烧了你,让你的灵魂在地狱里哀号!”

    卢克莱西亚握住了匕首,但被他发觉了,他残忍地笑着,紧抓着那只握着匕首的手,一连在块裸露的岩石毫无怜悯之心地敲了十几下,就算匕首在第三下的时候就脱手,滑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依然坚持到那只手筋断骨裂,血肉模糊才停下。

    他起初还能听见博尔吉亚女巫的哀嚎,之后它就突然消失了,威尼斯人低下头,发现她已经昏厥了过去,说起来,就算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坚持到现在也不求饶,也相当值得尊敬的,但妻子的失踪(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死了)与同僚、下属的折损已经让威尼斯人的心中充满了仇恨,他决心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伸手去撕开卢克莱西亚的胸襟。

    在看见卢克莱西亚在裙子下面穿着男人的裤子时,他唾了一口,“果然是个女巫!”他说,一边寻找短剑准备把它割开。

    他动作突然顿住了,一枚小得就像是玩具的袖剑从卢克莱西亚的指缝间弹出,刺入了他的大腿,这点伤势对一个成年男性不值一提,除了……从空心的孔隙流入他血管的毒。

    威尼斯人僵硬地抬起手,也许他还想做什么,但卢克莱西亚只是一推,他就以那个古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既然他记得卢克莱西亚是博尔吉亚的女巫,就不该忘记博尔吉亚的“坎特雷拉”。

    卢克莱西亚爬到一边,恸哭起来,她不是在为“银足”,为自己,为那些博尔吉亚人哭泣。

    她是在为自己的兄长,自己的父亲哭泣,因为暴力的果实,已经落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个王太子的祈福感恩弥撒

    朱利奥.美第奇刚到圣事礼仪部述职,他的上司,尼德兰的布因斯枢机,就带着他,连续接待了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正是在法国与朱利奥有着一面之缘的乔.德.昂布瓦兹枢机,他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密友,正是路易十二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交易,为那时还是鲁昂总主教的他换来了一顶枢机帽子,但和路易十二一样,他对亚历山大六世以及其私生子凯撒的热忱也只在表面,倒是对朱利奥.美第奇颇感兴趣,毕竟能够从无耻又歹毒的博尔吉亚手下,逃过一次又一次的人可不多。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另外一位是来自于联合王国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即西班牙王国的使臣,弗朗西斯科.希梅内斯.德.西斯内罗斯,托莱多的枢机主教,他与布因斯枢机相识,但关系不是那么融洽。

    这位枢机与皮克罗米尼枢机年龄相仿,但与后者不同的是,他的内心与外表一样苛刻傲慢,虽然出身卑微,却相当的刚愎自用,自从得到了伊莎贝拉女王的宠信,从1495年开始,他就开始大力整顿西班牙的教会,除了严禁神职人员结婚之外,他还要求神职人员常住在教区,经常做告解;每周日向信徒宣讲福音。并强迫摩尔人改信天主教结果引发了摩尔人的叛乱,从1499年到500年末,延绵过整个圣年。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给伊莎贝拉女王带来了多少麻烦,布因斯枢机私下里恶毒地揣测,是不是伊莎贝拉女王暂时不想看见这张老脸,才把他打发到罗马来。

    两位重臣表面上所要负责的事情,只能说看似重要昂布瓦兹枢机是为了法国的王太子,1499年9月29日出生(圣米迦勒节)的奥尔良公爵弗兰西斯殿下而来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与王后布列塔尼的安妮,一致决定,要在他每一年的生日,为他在罗马举行三场盛大的祈福感恩弥撒。

    巧的是,西斯内罗斯枢机的任务也是如此,西班牙王国的伊莎贝拉女王与她的共治王夫,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共有四个儿女,其中的长女与长子都已经不幸先一步离开人世,留下次女与幺女。而次女胡安娜,已经与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的长子,也就是王储腓力结婚,圣年的圣马提亚节,也就是1500年的2月24日,他们的长子亨利出生,为了这个将两个庞大国家联系在了一起的婴孩,西班牙王国的统治者们也决定要为他做三场隆重的祈福感恩弥撒。

    而他们真正负责的事情,被皮克罗米尼枢机拿来当作了考题,拿来考了朱利奥。

    “是因为那不勒斯吧。”朱利奥想了想,回答道:“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原本希望在圣年结束前收服米兰,但事与愿违,虽然他在1499年就接受了米兰人的钥匙,称自己为米兰大公爵,但之后米兰人的阳奉阴违,左右摇摆,以及原先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卷土重来可让他恶心的不轻。”

    “还有那些‘西班牙人’的火炮吧。”皮克罗米尼枢机戏谑地插话道。

    “没错,”朱利奥神色严肃地回答说,好像那些火炮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西班牙人的火炮……不管怎么说,圣年过后,他才得以从米兰这个泥沼拔出身来,得以向他最大的猎物,那不勒斯王国进发他与罗马涅公爵的攻势起初很顺利,直到他们推进到卡普亚,那是一个小城,但成功地阻挡了联军十五天那么久。”

    “嗯,我听说了,”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眼神变得非常锐利,“虽然只是一个小城,却有着一个公爵领也未必有的火炮,火绳枪,还有投石机与弩炮,别说,那些‘西班牙人’还挺会做生意的。”

    “那不勒斯国王腓特烈四世是个顽固的人,为了击败法国人,他不惜一切。”

    “是啊,”皮克罗米尼枢机嗤笑道,“他甚至拒绝缴纳贡金、协助金与什一税,博尔吉亚可是气得暴跳如雷。”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将那不勒斯的国库掏空,亚历山大六世也不会放弃路易十二,转而站在他的一边,毕竟凯撒.博尔吉亚还需要法国国王。”

    “那么我可以知道一下,那不勒斯的腓特烈四世从‘西班牙人’那里弄到了些什么?既然他掏空的国库没能便宜博尔吉亚。”

    朱利奥难得地羞惭了一下:“别嘲笑我了,老师,我也是不得已。”他说:“努奥罗所有的产出,除了贡萨洛将军拿走的那些,还有之后卖出的那些,剩余的全都给了那不勒斯人,还有……”

    “还有水泥。”朱利奥做了个手势:“您知道的,我在卢卡建起的城墙……”

    “哦,”皮克罗米尼枢机点点头:“我知道那玩意儿,火山灰与石灰搅拌在一起,静置凝结后就会变成坚硬的石头,我记得维苏威火山就在那不勒斯的南侧,你给了他们水泥,还是配方?”

    “配方,”朱利奥干脆地道:“毕竟我要的并不只是钱。”

    “我记得那不勒斯圣埃莫堡要塞原本就有着五十尺高的城墙,与圣玛帝诺修道院一同俯瞰全城,如果有能在短时间内加固城墙,又在城墙上架设火炮,城堡内又无需担忧食物饮水,他们应当可以固守很长时间吧。”

    “应当可以固守到路易十二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内囊耗尽,毕竟近三万人的给养俸金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他们能够劫掠周围的城市路易十二一定不会愿意,因为这以后都将是他的。”朱利奥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所以这两位大人物到罗马来,不仅仅是为他们的王太子举行弥撒,还是,可能还是在亚历山大六世的撮合下,商讨盟约事宜。”

    “西班牙的斐迪南二世一直就在对那不勒斯虎视眈眈,毕竟那不勒斯原本属于阿拉贡王室的,虽然那时候得到那不勒斯的是一个私生子。”皮克罗米尼枢机愉快地一合手掌:“只怕我们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会气恼很久,他想得到的可是一个完整的那不勒斯,现在却不得不和斐迪南二世分。”

    “除非他有办法得到第二个布列塔尼。”朱利奥冷淡地说。“不然他一旦战败,可能连自己的赎金都拿不出来。”

    皮克罗米尼枢机响亮的笑了一声:“对了,”他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如果可能,和我说说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安妮呗?据说你得到了她的不少帮助……而我也听说,她是个皮肤白皙,面容秀丽的美人……”

    “老师……”

    “你这里还有一个来自于布列塔尼的圣物盒。”皮克罗米尼枢机说着,面色突然古怪了起来:“难道就是那个?你为什么要拿去给小科西莫看?而他还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你做了什么?”

    打翻了醋罐子算吗?朱利奥心想,但就算对着皮克罗米尼枢机,他也说不出口这位奥尔良公爵,法国的王太子弗兰西斯,事实上,是他的儿子……比小科西莫小,他带圣物盒去,是让小科西莫看看他的兄弟的也许等到他再长大些,朱利奥会将这个秘密交给皮克罗米尼枢机,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为之烦恼,他也觉得很累啊。

    “我现在不能说。”朱利奥满怀歉意地道,而皮克罗米尼枢机只是挥了挥手,也许只是一些风流韵事罢了,虽然不太符合他这个弟子的人设,但那时他遭遇了数重背叛,偶尔失控也很正常,而且有着这么一个保护人,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如果布列塔尼的安妮只是一个需要以及只能仰仗法国国王庇护的王后,他或许还要担心一下,但就他所了解到的,这位女性可有着男人一般的心胸与魄力,王太子奥尔良公爵一满周岁,她就准备起来,完全不在意法国宫廷里的那些人吵吵个不停,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布卢瓦,往布列塔尼去了,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举动竟然还获得了她丈夫路易十二的允可。

    比起来,西班牙将来的统治者王女胡安娜在这点上可就差多了,她对丈夫,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储腓力的迷恋举世皆知,甚至为他丢掉了属于王女的体面与尊严,用朱利奥的话来说,伊莎贝拉女王一定很愿意把她塞回到肚子里,重新生一遍。

    这么一打岔,皮克罗米尼枢机也就忘记了那个圣物盒的事情,朱利奥松了口气,“老师,”他说:“还有件事情。”

    “说吧。”

    “我想为卡普亚的民众举行一场秘密弥撒。”

    皮克罗米尼枢机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的,去吧,那么不是那么秘密也不要紧,博尔吉亚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就如朱利奥所说的,为了击败博尔吉亚与法国人,那不勒斯国王腓特烈四世已经没有了丝毫顾忌,哪怕会被教皇施以“绝罚”,也要扣下贡金等要交给圣廷的赋税,用来购置火炮,火绳枪与水泥的配方,而卡普亚,就是他的第一个实验样本,这座小城,被他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也正是因为如此,博尔吉亚与法国的联军才被它拖宕到现在,让捉襟见肘的路易十二不得不与西班牙结盟,才能继续攻打那不勒斯。

    可以想象,路易十二的怒火有多么高涨,而凯撒.博尔吉亚在大败于佛罗伦萨后,几乎无法接受任何失利卡普亚的沦落,甚至不是败于外敌,而是有愚蠢又胆怯的人,慑于敌人的残暴,或是对财物的贪婪,偷偷打开了城门这个人不知道的是,博尔吉亚一冲入卡普亚,就把他拖在马后,活活拽死了。

    博尔吉亚的雇佣兵,与法国的士兵,在卡普拉狂欢了整整一周强暴、劫掠、杀戮,就连修女也无法逃过被蹂躏的命运,官员一排排地被吊在城墙上,后来人们统计,大约有六千人死于这场人为的灾祸。

    这不是他的过错,朱利奥知道,但他还是会……难过。

    比起为显赫的贵人们祈祷,他更愿意为那些无辜的人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升入天堂,即便再世为人,也不要再出生在这个年代,这个世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费拉拉

    最后是乌尔比诺公爵的侍从找到了卢克莱西亚,虽然那时候,他们还以为看见了一个从雪中走出的精怪卢克莱西亚从车桥里逃出来的时候,衣着单薄,之后一路慌不择路地奔驰,跌倒,被威尼斯人殴打与撕扯,即便不说衣不蔽体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了在人们还未找过来的时候,她脱下了威尼斯人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将两匹马的尸身勉强靠着岩壁堆在一起,形成一个可以屏蔽风雪的小窝。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她还忍着恶心,喝了威尼斯人那匹尚未断绝呼吸的马的血,她尽量多喝,因为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援,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其余的威尼斯人并没有首领的胆量,而且风雪越来越大,他们向着这里呼喊,却得不到回应,身边还有受伤与不幸死去的同伴,只能先撤退。

    而乌尔比诺公爵,又恰好是那种被皮克罗米尼枢机嘲笑的胆小鬼,乌尔比诺公爵夫人的突然消失让他心生不安,连续拷打了几个侍女后,一个偷听到了只字片语的侍女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下子,乌尔比诺公爵可吓坏了,他马上派遣出自己的骑士与士兵,前往亚平宁山脉寻找博尔吉亚一行人,路上又与费拉拉的使者们相遇他们找到了倒毙的马骡,威斯尼人这次纯粹是为了复仇,卢克莱西亚的嫁妆损失的并不多,他们又沿着“银足”奔驰过的那条路搜索过去,在看见被积雪湮没的道路时,他们的心简直就和身边的岩石一样凉。

    士兵们挖掘了半天,只找到了威尼斯人的尸体,他们继续向前,看见了断裂的石桥,等到他们在附近山民的指引下,沿着不为人知的小径绕到卢克莱西亚所在的地方时,卢克莱西亚已经将那个犹如魔鬼巢穴般的藏身处毁掉她将威尼斯人连同他的衣服,直接推丢下悬崖,又用雪擦拭了自己的脸和头发,当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赤足站在雪地里,用长发盘绕着自己的身躯。

    “一切都会好的。”乌尔比诺公爵的侍从见到女孩脸上的伤痕,即便知道她是个博尔吉亚,也不由得心生怜爱,他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把她送上车桥,他们在乌尔比诺停留了好几天一方面是乌尔比诺公爵竭尽全力地想要弥补自己那个已经逃往威尼斯的妻子的过失,一方面也是因为卢克莱西亚的伤太多,也太重了,医生们都说,她的手即便好了,也无法再刺绣,或是弹琴,乌尔比诺公爵为她特意定制了一双羊绒手套,上面缀满了宝石与金丝,但那又怎么样,除了无法自如动作之外,这只手将会遍布疤痕,难看至极。

    博尔吉亚的人都劝说卢克莱西亚暂时先到罗马涅,在她哥哥的领地上,她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然后在弗利或是伊莫拉等候教皇的消息但卢克莱西亚坚持继续前往费拉拉,她没有在伊莫拉与弗利停留过哪怕一日,径直向前。果然,几天后她接到了圣父送来的信件,信件里说,她与费拉拉公爵长子的婚约仍然要继续,对于她受到的惊吓与伤害,无论是教皇还是费拉拉公爵都会予以补偿。

    凯撒不久后也给她来了信,信中缭乱的笔迹与急躁的折痕都能看出他当时的狂暴心情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愿魔鬼诅咒那么那不勒斯人,因为正是他们不能让我无法脱身,原本应当有我来护送你的,我可以保证你安然无虞……有时候我几乎要憎恨我自己,因为我不能将全部的我给你……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它们并不是我的,我竟然不能把它们给你……我在人们都在沉睡的时候,烤焦我的手指,希望我能够感受到与你同等的痛苦……而我现在向你发誓(是的,在我的心里,你比圣母更值得崇信),我会找到每一个敢于伤害你的人……我会抽干他们的血液,弄碎他们的骨头,他们所爱的,所关心的每一个人都要受罪,我发誓……等我!亲爱的卢克莱西亚,等我,我很快便可以到你的身边来了!

    但无论是凯撒,或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信,都没有提到乌尔比诺公爵和他的妻子。

    卢克莱西亚在1月的最后一天抵达了费拉拉,费拉拉公爵为她准备了极其盛大的欢迎仪式,而因为费拉拉公爵夫人早已逝去,前来迎接卢克莱西亚的是费拉拉公爵的女儿伊莎贝拉.埃斯特,曼图亚侯爵夫人,在这里需要一提的是,曼图亚侯爵的姐姐正是那位乌尔比诺夫人,可以想象,这位曼图亚侯爵夫人的,会给卢克莱西亚怎样的“好”脸色与“好”招待。

    按照仪式的流程,卢克莱西亚需要骑在一匹高大的阿拉伯马上,从城门进入,穿过半个费拉拉,来到宫殿前的广场一路上,都有民众向她欢呼,前面有乐手引领,身边有小丑环绕逗乐,还有八名学士,为她举着雪白的丝绒华盖。

    费拉拉公爵廷臣的夫人们,与家族的女性们,以曼图亚侯爵夫人为首,站在宫殿前迎接卢克莱西亚,她一看到卢克莱西亚,眼泪就不禁流了出来,虽然不得不按照礼仪去拥抱卢克莱西亚,但她的面颊和手都僵硬的像个死人。

    而那些费拉拉的女性,真正见到卢克莱西亚的时候,也是非常惊讶的她们以为,她们会看到一个将自己装扮得犹如王女一般的博尔吉亚,但卢克莱西亚今天虽然穿着缀着金丝与银线的丝绒外套,但它是一种极其近似于黑色的墨蓝色,而她的衬衫与裙子也是雪白的丝绸,没有花边点缀,除了脖子上那条费拉拉公爵馈赠的钻石项链,几乎没有其他的饰物,若一定要说,穿着在一个孀妇的身上也并无不妥。

    即便如此,她的光华也让所有的女性黯然失色,那不仅仅来自于妆扮与面容,更来自于她坚强的内心,与细腻的情感。

    在她将来的丈夫,又一个阿方索前来拜访之前,卢克莱西亚低声询问了一个装束华贵的夫人:“请问,”她声音柔和地道:“我颈脖上的项链有什么不妥吗?”

    那位夫人犹豫了一下,说:“那是费拉拉公爵夫人的。”

    费拉拉公爵夫人,当然也就是曼图亚侯爵夫人的母亲,作为女儿,看到自己母亲的遗物被挂在一个陌生不说,还隐约有着敌意的女人身上,一定会觉得很难过卢克莱西亚马上摘下了项链,放在一个盒子里,嘱咐自己的侍女给曼图亚侯爵夫人送去。

    “但那是费拉拉公爵送您的礼物啊。”侍女说。

    “没关系,”卢克莱西亚说:“每个母亲都会希望让女儿来继承她的一切的。”

    在费拉拉,有关于博尔吉亚的消息从来都传播的很快,当晚需要新婚夫妇同房的时候,费拉拉公爵的长子,向卢克莱西亚道了谢。

    费拉拉公爵的长子阿方索从表面上来看,不像是那么传闻中那么荒唐的人,他甚至有些寡言少语,虽然房间里坐着见证人,他还是放下了帷幔,和衣坐在卢克莱西亚身边,沉默了好久,他才说:“听说你在乌尔比诺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我遇到了一些盗匪。”卢克莱西亚平静地说道。

    公爵的长子发出一声嗤笑:“你不用为他们遮掩,一个过于胆大的妻子,与一个过于胆小的丈夫……嘿,”他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说:“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那很难看,殿下。”

    “我是个男人,也是一个战士。”公爵的长子坚持道。

    卢克莱西亚没再说话,而是摘下了即便换了寝衣也没有摘下的羊绒手套,细软的羊绒在粗糙的伤疤上拉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绒毛。公爵的长子捧起了这只手,借着从帷幔透过来的微弱光芒,打量着这只伤痕累累的手。

    “他们说,那个威尼斯人没能找到你,但他的马却在你的马旁边。”

    “我躲起来了,”卢克莱西亚同样小声说:“如果他找到我,他会杀了我。”

    “因为你的哥哥掠走与杀了他的妻子。”公爵的长子说。

    “这并不能肯定。”

    “是啊,”公爵的长子笑了笑,“如果他找到了你,把你杀了,也一样没有证据或是证人。乌尔比诺公爵夫人逃走只是畏惧她的丈夫把她交给凯撒.博尔吉亚,但威尼斯人一直不愿承认他们的军官企图谋杀你……或是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他停了一会,“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不会再出现了是吗?”

    “我不知道。”卢克莱西亚说。

    “你知道吗?”公爵的长子说:“你还未到来前,就有无数人提醒过我,千万不要被一个博尔吉亚迷惑,而且你的前两任丈夫是再好也没有过的例证,而我,我并不担心。比起女人,我更喜欢火炮,听着它轰隆一声,我会热血沸腾,而女人只会让我感到厌烦,但你似乎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个样子。”

    “您以为我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一个无趣的,庸俗的,柔弱但歹毒的博尔吉亚。”

    “您没说错呢,殿下。”

    “你几乎要让我放声大笑了。”

    “笑吧,殿下,明天他们寄给圣父的信里准会说,您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大的快乐。”

    于是公爵的长子真的笑了,他没有脱下自己的寝衣,直接睡到了卢克莱西亚身边:“睡吧,我的新娘,我保证,他们也会说,我们一共同房了十二次或是更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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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仆之仆介绍:
1478年4月26日,朱利亚诺.德.美第奇在帕奇家族的叛乱中身受19刀而死,他的双生遗腹子于1478年5月26日出生。三日后受洗礼,女孩继承了老科西莫妻子的名字,被命名为康斯特娜。
男孩则被命名为朱利奥,即朱利奥.迪.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后为克莱芒七世,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
众仆之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众仆之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众仆之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