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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长LD     诈欺猎手txt下载     诈欺猎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章【默】

    家长探视日平静地结束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谭苒的家人没有来。

    她问顾玲玲她的家人会来吗,顾玲玲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又开始解释:

    妈妈可能会来,爸爸不会。

    谭苒想问为什么,旋又想起顾玲玲曾被家暴的事,便不再问了。

    学校的生活还得过下去。

    自打孙善利当着全班的面让于珍打了谭苒戒尺之后,于珍老师的性情就出现了变化。

    在她的课上,学生不敢再窃窃私语,走神打瞌睡。因为被抓到的话,于珍会用戒尺打手心。

    打得比谁都狠。

    谭苒打心底对这种变化感到害怕。她不理解于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奇怪的是,于珍从来不惩罚她,也不惩罚顾玲玲。哪怕有次顾玲玲在背书时记错了,于珍也只是让她坐下了事。

    而李玫总是被罚。无论她犯下多小的错误,只要让于珍抓到一点纰漏,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拉她出来打戒尺。

    李玫曾经到痛得哭出声来,全班人都看见她哭着喊“谢谢老师教诲”时那带着满腔的怨恨,却又不敢宣泄的表情。

    于珍不仅没有心软,在她哭出来时,反而咬紧牙关,下了死力。

    这让谭苒很是恐惧。她眼中的于珍老师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那个刚刚大学毕业,原本温柔善良的年轻女人身上看到了孙善利的影子。

    她觉得那是一种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报复。

    每次于珍打戒尺的时候,都仿佛在说“是你们要我变成这样的,现在你们满意了吧!”。

    谭苒有种很不安的预感,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亢龙书院不曾存在过希望。

    因为李玫的事情,同寝室的另一名舍友也渐渐地开始疏远了谭苒。

    谭苒心底无奈,却做不了任何事情。她选择了逆来顺受,和顾玲玲一起被越来越多的人孤立。

    早晨课间休息的时分,老师上完课,前脚刚走出教室,一名男生后脚便走了进来。

    那人叫龚震,是亢龙书院的“学生校长”。本质与学生会长差不多,等于是学校的学生里最大的官。

    班里的同学对他很是敬畏,许多人都主动打了招呼。龚震没有搭理那几个女生,往门外拉进来一个小男孩。

    男孩不过五六岁,不到龚震腰部高,神情很是倨傲。龚震拍了拍手,吆喝起来:

    “听好了。这位是我们孙善利老师的儿子,特意来学校参观,但孙善利老师公务繁忙,现在没空照顾他,孙老师点名要你们晨曦班来照看。孙善利老师平时在学校的威严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又蹲下身,朝那小孩赔笑:

    “小少爷,这里都是学生,你想要谁陪你玩都行,随便挑。”

    那男孩四下望了一眼,不耐烦地撇起嘴巴:

    “都是一群年纪比我大的女妖婆,有什么好玩的。”

    晨曦班的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敢怒不敢言。那小孩又在人群中终于看见个个子矮小,好似没比自己大多少的,便抬手一指:

    “我要那个。”

    众人循着视线看去,赫然正是顾玲玲。

    顾玲玲还在专心地看着谭苒的手语翻译,看见谭苒忽地一愣,便扭过头,发现大家都在用相当诡异的神情盯着她,气氛很是怪异,她感到很是局促。

    “我要跟她玩!”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

    龚磊震声说道:

    “喂,那边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没听见人家喊你吗?”

    谭苒急了,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她叫顾玲玲,她天生听力有问题,是听不见咱们说话的,要和你玩,很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龚震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又不是哑巴瞎子。小少爷已经发话了,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告诉她,记得把小少爷照顾好,到时候人家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就唯你是问。”

    说罢,龚震也不理会众人,与那男孩低声交代了两句,抬脚便走。

    顾玲玲的眼神很是迷茫。谭苒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小男孩已经走了上来,扯过顾玲玲的袖子:

    “我们去操场吧,那边有沙池。”

    “等一下!”谭苒仓促地拉住他,尽量保持着礼貌:

    “那个……等下我们还要上课……太迟了的话……”

    “那你是不想让她跟我玩咯?”小男孩眉头一挑:“你知道我妈妈是谁吗?你信不信我去我妈妈那里告状,她肯定会打死你的。”

    谭苒愣住了。小男孩扯过顾玲玲,朝教室门口扭头就走。顾玲玲手足无措,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频频回头。

    看着她那无助的眼神,谭苒的心揪成一团。她又喊了句“等一下”,匆匆跑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来,挤出笑容:

    “小朋友,姐姐陪你玩好不好?这个姐姐呢,她不会说话,她没法跟你玩,这样会很无聊的。”

    那小男孩斜乜了她一眼,猛地伸手把她推开。

    “我不想跟你这种老女人玩!”

    谭苒往后坐倒在地,脸上还维持着讶异的表情,顾玲玲已经被小孩拉着走远了。班里的其他女生视线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谭苒和那个小男孩,好似事不关己的看客。

    谭苒咬了咬牙,又追了出去,拉住顾玲玲,慌乱地对小男孩说:

    “等一下!再给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我要给她交代一下……”

    “你好烦啊!你能不能走开啊!”小男孩用力在谭苒腿上踹了一下,谭苒裤腿上留下脏脏的泥印子,谭苒冲他一遍又一遍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一分钟……不,三十秒就好,对不起……”

    “啊!!你好烦啊!!我要让我妈妈打死你!”

    小男孩暴躁地对着谭苒拳打脚踢,虽然他年纪小,但打人都下了死力,拳拳到肉,谭苒忍着疼,给顾玲玲做着手势:

    不要,害怕,下课之后,我会找你。

    小男孩猛地拽住了谭苒的头发,谭苒吃痛后仰,倒在地上,他开始用脚去踢谭苒的脸,顾玲玲伸手去拉,被小男孩甩开,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一分钟过后,谭苒浑浑噩噩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她的头发糟乱,眼神浑浊,脸上还带着几个脚印。

    同班的同学们沉默地盯着她,看着她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言不发。

第20章 【疑】

    刚下了课,学生起立,打完招呼,谭苒便离开座位,沿着过道一路疾奔,跑出了教室。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操场不远,在饭堂隔壁,谭苒跑得很急。

    一节课的时间,顾玲玲不在身边,她度日如年。

    她来得早,学生们还没来得及下操场,如今跑道上只能见到破零班的学生。

    有十几个人还在跑道上拼命奔跑,教官在另一头的看台喝水聊天。

    她往沙池那头看,沙池上空空如也。

    她放缓脚步,迷茫,慌乱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顾玲玲的影子。

    一个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的女孩,带着一个不到六岁的小男孩,能走多远,能到哪里去?

    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爬上看台,沿着操场走。正走着,迎面看见一副尚算熟悉的面孔,一个年纪与顾玲玲相仿的男孩正坐在看台上休息。

    她认得他是破零班的学生,早先与顾玲玲离开饭堂时,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里,似乎是个跟在那个叫“蓝思琳”的学生后头,沉默寡言的男孩。

    谭苒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冲他点了点头,打招呼,打算默默离开。那男孩却转过头,多看了她两眼,忽然开口:

    “教师办公室。”

    “啊?”

    男孩沉默了数秒,又重复了一遍:

    “教师办公室。”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孙善利的。”

    谭苒愣了愣,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转身便往教学楼跑,刚跑出两步又刹住了脚步,冲那男生鞠了一躬:

    “谢谢你。”

    在跑向教学楼的路上,谭苒才慢慢回过神来,仔细回味着那男孩简短淡漠的两句话,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疑惑来。

    破零班总是要在操场上体训的,既然顾玲玲被孙善利的儿子带去了操场,他会知道二人的去向也不稀奇怪就怪在,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找他们两人的?

    况且,他们素昧相识,顶多算有过一面之缘,他为什么要主动提醒自己?

    那个孩子是个好人。谭苒心里想,下次如果还能见面,她应该要问他的名字。自己走得太急,也太不礼貌了。

    孙善利的职务不仅仅是老师,也是亢龙书院的名誉校长,兼任女生宿舍的宿管,算是学校的二把手。所以,她的办公室也是独立的,要比其他老师高上一层,就在山长办公室的隔壁。

    往日里学生是不准上到六楼的。

    老师的办公室在五楼,课上课下,常常会有老师在五楼四处走动,若是上楼时让人撞见了,十几下戒尺是逃不掉的。

    谭苒也害怕被打板子。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顾玲玲被扯走时望向自己那无助的神情。她心烦意乱,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径直跑上五楼,辨认了一下方向,往六楼的楼梯走,迎面便看见远处有一名女教师从办公室里出来。

    谭苒一惊,躬下身子,借着围栏遮挡身子,听见那低跟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分明便是要下楼的。自己再继续待在楼梯口,铁定要被发现了。

    情急之下,她四处张望一番,脸颊一红,咬着牙关弓着身子跑进了隔壁的男厕所。

    她靠在门框边上,仔细倾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转下楼梯,长舒了口气。与此同时,厕所隔间陡然响起冲水声。

    谭苒吓得一个激灵,压抑着惊叫的**拔腿便跑,有惊无险地冲上了六楼。

    “山长室”隔壁的校长办公室赫然在目,房门紧闭。谭苒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她开始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害怕。如果顾玲玲不在里面,如果孙善利老师就在办公室里,那她该说些什么?

    没有任何理由,擅自闯进孙善利的办公室,以她的刻薄性子,恐怕龙鞭都是要吃的。

    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谭苒还是握紧了拳头,慢慢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被孙善利看见自己擅闯办公室,她也可以解释自己是想要主动请缨,给顾玲玲做翻译,好照顾她家的孩子。

    她敲了几下门,低低地喊了一声“孙老师”,无人应答。

    她抿抿嘴,又用力敲了几下随着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开了。

    谭苒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却发现是虚惊一场。

    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

    没有孙善利,没有那个小男孩,也没有顾玲玲。

    谭苒感到几分失落,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名状的焦虑。

    说来也是,就算操场上的那个男生撞见顾玲玲和小男孩离开,他应该也不会知道两人要去哪儿,兴许他说那二人去了办公室,也不过是随口猜猜罢了。倒是自己一时急病乱投医,反倒显得好笑。

    她握住门把,打算将门关上,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办公桌上的一张草稿纸。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顾玲玲。

    她认得那是顾玲玲的字迹。

    顾玲玲来过这里,她用这里的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谭苒缓缓伸手,轻轻摩挲着那张纸。纸是用鼠标压着的。鼠标被牵动,睡眠状态的电脑重新亮起。

    电脑屏幕上,赫然正是顾玲玲的学生档案。

    谭苒的脑海中仿佛能够想象到那个场景被小男孩拉到办公室的顾玲玲,遇见了孙善利老师。无法听见,也不会说话的她,无法向孙善利老师说明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被要求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于是孙善利便能够通过电脑查询有关于她的档案。

    但是,孙善利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玲玲她们三人现在又在哪里?

    这一切,谭苒都不得而知。

    下意识地,她将目光移向电脑屏幕。

    她的嘴唇慢慢翕开,轻轻吸了口凉气。

    在档案的下方,备注一栏,写着那么几个字:

    学费未能交完,家长无法联络。

    “顾玲玲……在很小的时候,经历过家暴……”

    她依稀记起在安全通道里,于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一种不安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慢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鼠标,小心翼翼地滑动滚轮,翻阅起了顾玲玲的学生档案。

第21章【容】

    顾玲玲。m.www.uu234.net

    还差三个月才十三岁。

    送她来亢龙书院的不是父母,是远房亲戚。

    据闻,是因为父亲涉嫌吸毒被关终生监禁,剥夺了抚养权,母亲又没有收入,所以才交由亲戚领养。

    但她的亲戚显然不待见这个便宜外甥女。于是,那家人想了个办法,将她送来了亢龙书院,交了一个学期的费用之后便离开。

    更换了电话号码,给的联系地址也是假的。

    她是被抛弃的人。

    这仍不是谭苒感到震惊的理由。因为,在她的资料下方,还一清二楚地写着:

    “父亲入狱后,经调查,发现还有涉嫌长期虐待妻女,**的前科……故一审判处终生监禁……”

    长期虐待妻女。

    **。

    长期是多长,一年,两年?

    顾玲玲今年确切地说,只有十二岁。

    一年前她多少岁,两年前她多少岁?

    **……

    谭苒心乱如麻。

    过了许久。谭苒方才缓过劲来,失神地咧了咧嘴,笑了笑。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校长室。

    人们总道善恶终有报。

    但人们明明都知道,福报是报,恶报也是报。

    天真善良的顾玲玲在亢龙书院被判了无期,带她进来的亲戚还安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谭苒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不知道。

    走出教学楼,上课铃响。学生们如受惊的沙丁鱼群,纷纷涌进教学楼,唯独谭苒在人流中逆行,看起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上课迟到被抓到是戒尺,旷课了就是龙鞭。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乎这些了。

    她的身体驱使着自己行走,她的大脑却没有办法再思考。

    她穿过了操场,穿过了景观林,她的运气比较好,没有发现四处巡逻的教官。她慢慢踱到学校的后半区,走到宿舍楼附近。

    书院上课时总比下课安静,没有人在路上走动,也没有交头接耳声,除去远处的教学楼偶尔传来郎朗读书声,什么都听不见。

    蓦地,一阵痛苦的叫声钻进耳畔。

    谭苒睁大眼睛,陡然回过神来,循着声音发足跑去,绕过一栋宿舍楼,终于在男生宿舍的楼道下看见了顾玲玲。

    倒着走的顾玲玲。

    被扯着头发,一点一点被小男孩拖着走的顾玲玲。

    谭苒急火攻心,朝那头跑去:

    “你疯了吗!”

    她扑过去,抱住顾玲玲,努力要把男孩的手分开。小男孩虽然只有五岁,但是抓住头发的手也下了死力,一张脸蛋涨得通红,愤怒地喊:

    “她欺负我!她欺负我!”

    “谁欺负谁你没眼看的吗!”

    “我要上楼!她不肯上!她明明只不过是个孤儿,她凭什么不听我的!”

    “你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你这个狗屎!”

    小男孩猛地撒手,谭苒没把握好力气,扑倒在地上,男孩狠狠地飞起一脚踹在她脸上,她闷哼着在地上滚了两圈,鼻孔淌下血来。

    顾玲玲努力地爬起来,哭着爬向谭苒,将她抱住。她的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泥印子。

    小男孩又扑上来,猛地扯过顾玲玲头发,用力薅下来几缕,顾玲玲痛得尖叫出声。谭苒又坐起身,把顾玲玲往回拖,小男孩不依不饶,疯了似的便往她的手臂啃去,谭苒痛叫不已,腾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努力把他推开。

    那小男孩却像是咬住肉的疯狗,死也不肯撒嘴。谭苒痛得彻底失去了理智,挨在墙上,下意识地一脚踹出,狠狠地踢在男孩的胸腔上。

    小男孩惨叫着在地上滚了三四圈,爬起来便是嚎啕大哭:

    “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告诉我妈妈!你们完了!我要你们两个死,你们都得死!”

    他一边喊,一边自顾自地跑远了。

    谭苒气喘吁吁地抹了抹鼻间的血渍,小心翼翼地把顾玲玲扶起来。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刚拐过两栋楼,走到学校的主干道,两人便听见身后一道急促的声音。

    “在那边!”

    “就是她们俩!”

    三四名教官朝这头狂奔,其中一个手上正抱着那哭成泪人的小男孩。谭苒万念俱灰。

    ……

    ……

    ……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听不见声音,耳鸣得厉害。

    视线也很是模糊,所见之处一片黑暗。

    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耳边的嗡嗡声渐渐清晰。

    “……这是我们书院有史以来最恶劣的行径之一……公然欺凌教师家属,更不用说旷课是我们亢龙书院的大忌……”

    谭苒慢慢地能看清楚些了。她缓过神来,终于明白视线一片黑暗不是因为她视力的问题,而是因为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

    她昏迷了多久?

    努力地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许多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像是破片手榴弹,扎透她的大脑。

    烦闷室里,无止境的殴打。

    一次次昏迷,一次次的冷水浇头。

    原来身体麻木,是因为周身都是伤痕。

    原来头顶隐隐作痛,是因为有人拽着自己的头发。

    她依稀记起来,自己昏迷前的一段记忆,是校园里响起的《送别》歌声。

    那该是考德的时间了。

    所以现在她是被押到了看台上。

    被押到看台上,就意味着要被打龙鞭了。自己要被打多少下?她是不是意识模糊,一时漏掉了?

    “现在,经过我们书院的郑重考虑,决定责鞭三十,以示惩戒!”

    山长刘兵虎的声音骤然清晰。

    旋又话锋一转:

    “……但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采取了孙善利老师的意见,让这名学生的帮凶,同是晨曦班的顾玲玲来负责按住她……”

    谭苒猛地睁大眼睛,意识恢复。她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记起来顾玲玲今天的经历,她努力扭转过头,往看台下望去,顾玲玲正哭哭啼啼地被几名教官扯上看台。

    她的衣衫仍旧凌乱,裸露的肌肤倒是没有添上新的伤痕。意识到这一点,谭苒的心下一松。

    顾玲玲被拖到谭苒身旁跪下,谭苒现在是被按着趴在地上的。两名教官扯过顾玲玲的手,按在谭苒的肩胛骨上,死死捏着顾玲玲的手,也不管她听得明不明白,冲她的耳边用力地喊:

    “按紧!”

    顾玲玲冰凉的双手按在自己背上,谭苒仿佛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努力地转过头,虚弱地冲她挤出一个笑容,仿佛要说些什么。

    但她已经听见了头顶上的破空声。

    ……

    ……

    ……

    ……

    再次醒来的时候,谭苒努力抬起头,看见的是熟悉的,空白而空洞的寝室墙壁。

    她已经趴在了自己的床上。

    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上架床传来李玫轻微的鼾声。谭苒想要看一下墙上的时钟,稍稍牵动身子,一阵钻心彻骨的剧痛便从身体中传来。

    她的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了。

    动也动弹不得。就连呼吸时,仿佛也能感觉到肋骨在隐隐作痛。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亢龙书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学生想过寻死。

    在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面前,死亡或许是一了百了的解脱。

    可现在谭苒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

    一阵浓浓的酸楚慢慢溢满胸膛。她真想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一次。她又记起来自己被打龙鞭的经过。打了第十七下的时候,她已经昏迷过去。但在昏迷前,她分明听见顾玲玲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感到委屈。

    她尝试着翻过身子,痛楚再次袭来。她满腔的委屈化作悲愤,将哭喊的**死死按捺,耗尽全身的力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于是她终于能够看见墙壁上的时钟。

    她毫无睡意,于是她眼睁睁地盯着墙上的时钟流转。

    十一点。

    十二点。

    凌晨一点。

    凌晨一点半。

    她按捺着的情绪忽然如泄洪的堤坝。她压抑不住,发出轻轻的哽咽声。又死死地吸气,呼气,不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哭声。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崩坏的泪腺,她的眼泪从脸颊两侧划过,冰凉,酥痒,可她连擦拭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无声地哭了一阵。床边隐约响起声,光溜溜的脚丫才在冰凉地上的声音。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被子有人掀动。凉风灌了进来,很快被子又盖上。

    谭苒愣了愣。她轻微地转过头,从余光侧瞥见了刚刚钻进自己被窝的顾玲玲。

    谭苒轻轻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眼神里带着惊诧和歉疚,努力抬起一点上半身,却被顾玲玲用手按住了。

    顾玲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过她的身体。她的动作很轻,手也微悬着,没有真正地压在谭苒的身上,她怕谭苒会痛。

    谭苒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顾玲玲又小心翼翼地缩回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给她掖好被子。

    她坐直身子,窗外的月光泻下,有那么几缕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有些长短不一,被扯断了一些,脸上也带着划伤,使她看起来像是稍微有些破损的,但曾经很是精致的日本娃娃。

    她把手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旋即开始慢慢地做了个手语:

    你不要,说话,我说,就好了。

    谭苒轻轻地点点头。

    顾玲玲抿抿嘴巴,继续做着手势:

    今天,谢谢你,看见你,我很开心。

    谭苒点点头。

    顾玲玲继续做着手势:

    但是,今天晚上,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没能保护你。

    谭苒摇了摇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她微微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笑。

    顾玲玲直直地望着她,好久没有动作,直到谭苒开始感到疑惑的时候,她才悄悄吸了口气,仿佛终于鼓起勇气般: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谭苒瞳孔略略收缩。半晌,笑着点了点头。

    顾玲玲笑了。

    这是谭苒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题外话:这章发表于2019年2月11日,即我发完《汪》的同一天。www.uu234.net当所有人都以为你鸽了的时候,你没有鸽,这也是一种鸽。)

    时间平静地流逝着。亢龙书院里,没再掀起任何波澜。

    波澜指的是“状况之外的事”。像谭苒袭击教师家属,又或者,像蓝思琳袭击教官这类的大事。

    这样的事,在亢龙书院里不常见。往往是刚进书院的愣头青才会做出来的行为。因为无数前人付出代价所总结的经验已经说明,一切的抗争都只是无用功,自学生被家长骗进亢龙书院的那一刻起,所谓的奇迹早已不复存在。

    亢龙书院这种表面上的安宁,本就是一种坚不可摧的壁垒。横亘在学生面前的,不仅仅是三米多高,布满荆棘的红砖墙。更多的时候,是学生自己。

    “越狱”被抓到的学生中,有近九成是被同学告发的。

    不知出于何故。李维寅总觉得曾经差一步突破那堵高墙的蓝思琳,会是整个书院里唯一有机会真正脱离亢龙书院的人。

    尽管他在书院的表现除去极少数时候,很多时候都普通到了优秀的程度。但在李维寅看来,他的行为怪异,思想神秘,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他袭击教官,只为让自己待在烦闷室的七天可以过得更舒服一点。

    他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独自留下奇怪的符号暗码。

    他的“家人”明显不是他的家人。

    那个女孩认识自己。

    李维寅推测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没有一种能够与现有的线索相吻合。他猜不到蓝思琳的想法,也不理解他的行为。

    但蓝思琳确实离开了亢龙书院,就在三天之前。

    但让李维寅目瞪口呆的是,他并没有使用任何手法,任何策略。

    他是被接出去的。

    接他出去的人,正是先前为他解围的那个女人。

    前前后后,蓝思琳在亢龙书院就读的时间不过一个半月。

    这让整个亢龙书院的教师层级都觉得诧异。书院创办十几年,从来不曾有过这么短的就读时间。

    教师和教官们推测问题是出在家长探视日那天,蓝思琳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向他的姐姐传递了亢龙书院的真实状况,所以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才会在半个月后义无反顾地闯进学校,态度强硬又不失礼貌地将他带离了学校。

    但这种推测有着明显的硬伤那天他与柳烟视的对话,陪同的教官听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两人甚至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除了柳烟视敲他脑袋的那一下。

    李维寅的推测有所不同。他认为那个女人根本不是蓝思琳的家长,两人或许处于某种合伙的关系,将蓝思琳送进亢龙书院,再在一个月后将其接出,是为了让蓝思琳在亢龙书院达成某个目的。

    但这个推测无法成立,因为其中有许多关节他想不通,也没有足够的线索支持这一论证。他甚至无法猜到蓝思琳的动机。

    总而言之,蓝思琳就这样在一个冬日的早晨用谁也想不到的方式盛大登场,又悄无声息地在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消失了。破零班的很多同学甚至是在几天后才发现班里少了那么一个人。

    此前,李维寅对他所有的调查与警觉,好像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平息,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个午日,他照例顶着一身被汗迹浸到湿透的校服,最后一个来到食堂窗口,打了半碗猪糠无异的饭食,平静地坐到属于自己的角落上。

    这里的桌角仍保留着烧焦的痕迹,是方常一伙人纵火逃跑时留下的。他对鼻间传来的阵阵油烟味毫无抵触,专心致志地享用着自己的午餐。

    往常的一个多月里,他对角的桌上一直坐着一个人。现在那个人走了,他不怀念,反倒觉得释然。

    在蓝思琳走后,李维寅曾仔细地回忆过他的所作所为,联想到那个认识自己的女孩,他冥冥觉得蓝思琳也是早就对自己有所了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曾在无人注意时检查过蓝思琳所坐的餐桌位置,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显然蓝思琳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可能的解释是,一切都只是偶然,自己对他怪异行为的猜测,也仅仅是疑心病的表现。

    正思考间,他的身旁又坐下了一人。李维寅下意识地心里一跳,旋即猛地下沉。

    梁教官。

    梁教官已经换了一副新的远视眼睛。金丝的镜框使他看起来格外斯文,李维寅却只觉得恐怖。

    “有没有想我啊……维寅?”

    冷汗从后背涔涔地流下,湿透的衣服带来一阵无孔不入的寒意。

    李维寅这一个月来一直都执着于观察蓝思琳,却忽略了他带给自己生活的、最本质的改变。

    由于当初蓝思琳袭击过梁教官的关系,后者对他充满怨恨,在他住校期间,梁教官无数次给蓝思琳使绊子,只是终究没能抓到蓝思琳的马脚,送他去再打五十次龙鞭。

    也正是因为如此,梁教官的注意力被转移,李维寅暗无天日的人生也终于得以喘息。

    如今蓝思琳走了。他难得安逸的生活轰然破碎。

    这个角落由于长期无人入坐,毫不起眼,食堂里的同学们埋头吃饭,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头的状况。梁教官不着痕迹地伸手搭在李维寅的膝头,一点一点向上移。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我好像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和你私下聊天了吧?真是委屈你了……”

    李维寅抿紧嘴唇,绷直身子,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牵扯着他的身体,催促他大喊大叫着逃离这里。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不似别人。他基本不会再有离开亢龙书院的机会。如果惹恼了梁教官,带给他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恶毒折磨。

    “哟,梁教官,你也在呀,教官好。”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梁教官如触电般收回快要摸到李维寅大腿根处的手,皱起眉头。李维寅扭过头去,脸上带着诧异。

    方常带着笑容大大咧咧地抱着饭盒在两人旁边坐下,咧起一口大白牙:

    “我来找同学吃饭。”

    梁教官沉默了一阵,微微眯缝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方常一眼,阴阴地说:

    “方常,你胆子不小。”

    “你在说什么?梁教官。我怎么听不懂?”

    “哼。”梁教官也不再接茬,站起身来扭头便走。

    李维寅如蒙大赦般地深呼吸了几口,看向方常的眼神里多出几分疑惑。

    方常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说:

    “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李维寅点点头。

    “我帮你,你帮我。”

    李维寅摇摇头。

    方常捏了捏拳头,发出“嘁”声,却没有就此离去。

    “那天,你说我们出不去,是早就知道了石头镇都是亢龙书院眼线的事?”

    李维寅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维寅看了方常一眼,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常有些不耐烦了。

    李维寅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

    “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你不要再想着逃了。”

    “在这种地方待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死了不会痛。”

    “那你怎么不去死?”

    李维寅淡漠地说:

    “因为我怕死。”

    “所以你就在这里当行尸走肉?任凭那个姓梁的宰割?”

    “我们都没有选择。”

    方常长长呼出口气,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维寅,你听我说。你先不要那么悲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比这个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聪明,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想出什么好的计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就算你出去了,你迟早会回来。”李维寅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

    “当你走出这个书院门口的时候,你就是个逃学的坏学生。”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出去了……”

    “那你父母呢?”

    方常顿时哑口无言。

    他终于记起最本质、也最关键的事情。

    他是父母口中冥顽不灵的坏孩子,将他骗来亢龙的也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算自己成功地逃出亢龙书院,没有钱,没有学历,始终只能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

    到了那时候,哪怕他将关于亢龙书院的所有真相都全盘托出,父母是会相信他,还是相信亢龙?

    李维寅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吃饭。当他将最后一口饭咽进肚子,方常终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说的果然不错。”

    李维寅心头一沉,猛地抬头。

    “那家伙?”他问。

    方常摇摇头,失意地笑笑:

    “还能是谁,那个叫蓝思琳的。”

    李维寅如遭雷殛。在他对蓝思琳长达一个月的持续观察中,他从来没有和破零班的任何一个人保持着类似朋友的关系,没有必要的时候甚至连话也不会说上一句。

    而那个蓝思琳,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方常讨论过与自己有关的事。

    “他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方常苦笑了一声,又看向李维寅:

    “你不会告状的吧?毕竟你是哑巴。”

    李维寅点点头。

    方常继续说:

    “我本来不想找你。我看中的是蓝思琳。因为他差点逃出烦闷室,我觉得他或许也有逃出亢龙的念头,再加上……他很聪明。所以,我就私下里联络了他。”

    “他没有答应和我一起逃跑。说自己有要紧的事做。他跟我推荐了你,说这种事情,你可以做到……然后,他交给我一张纸。”

    “纸?”

    “纸。”方常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丢给他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草稿纸。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的事已经做完了。既然你不肯答应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维寅沉默了半秒,说:

    “我欠你一个人情。”

    方常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想通了再找我吧。”

    看着方常的背影逐渐远离,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他收回目光,看向手上这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心底忐忑万千。

    当视线扫到第一行字,他就吓了一跳。

    那不是蓝思琳写的字。

    这张草稿纸是从一本童话小说里撕下来的。

    页眉处印着小说的名字。

    小说的名字,叫做《锡人》。

    李维寅知道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就是柳烟视在那次家长探视日转交给蓝思琳的那一本。

    那本书明明交由教官保管,他没有理由能够拿回来。那他又是怎么撕下这一页的?

    李维寅审视着这张纸。从这一页的内容来判断,应该正好是《锡人》这个故事的最后一页。

    他从未见过这个故事。这是个平平常常的童话故事,语言朴拙而简练。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似乎有一种奇异的特质:李维寅只觉得纸上的文字中带着某种奇特的引力,在不知不觉间,已把他的神志攫住了。

    李维寅的目光顺着书页慢慢往下扫,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地下沉。

    而在结尾下面的空白部分,有着蓝思琳的字迹。

    看着那简单,明了的几个字,李维寅近乎停顿的心跳一瞬间达到了峰值。

    “找到下一封信。然后找到你的心。”

    “线索是……”

第22章 【思】

    “东西在箱子里,谜面即是谜底。www.uu234.net”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是信中的全部线索。

    从字面上去理解,倒也简单:蓝思琳所说的“下一封信”就放在某个箱子里,只要找到了那个箱子,拿到那个“东西”,这个谜题就算是解开了。

    但是仔细想去,其中还是存在着许多可疑的地方。

    第一个问题是:“东西”指的是什么?

    尽管蓝思琳已经说明要找的是“下一封信”,但这所谓的“信”有极大的概率并非传统意义上用纸张封装好的信件,因为蓝思琳通过方常交给他的第一封“信”就不是这种类型的。

    那只是一张随便撕下来的,一本童话故事书的末页。

    想到这里,李维寅眼睛一亮。

    “谜面即是谜底”。这句话模棱两可,无法确定其真正的含义,但套用到目前的状况上,似乎也可以说明某些状况。

    谜面,既可以是指“东西在箱子里”这句话,也可以是指“第一封信”,也就是这张纸本身。

    李维寅不相信蓝思琳将《锡人》最后一页撕下来留给自己,是因为手头上没有草稿纸方才随意而为之。

    因为这本书是他让那个女孩特意带过来的。而且他分明地看见了,蓝思琳还没来得及触碰那本书,女孩就将其交到了旁边的那名教官手上。

    这就意味着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蓝思琳早有准备,早就在进入亢龙书院之前将这本书的末页撕了下来,随身携带,以便在适当的时机将其作为“第一封信”交给自己。

    而至于第二种……蓝思琳通过不为人知的手段,拿回了那本书,并将这一页撕了下来。

    仔细思考过后,李维寅很快便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因为每个学生在进入亢龙书院之前都会被关七天的禁闭,蓝思琳也不意外。

    而每个学生在被关禁闭室之前,都会经历一次极不人道的搜身,女生甚至要被迫脱下胸罩,为的就是不让学生把任何一件私人物品带进烦闷室。

    亢龙书院害怕摊上责任,如果学生的身上藏有什么私人物品的话,有可能会用来自杀。

    也就是说,当学生从烦闷室出来的那一刻,是不可能拥有任何私人物品的。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后,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蓝思琳确实成功地将那本书拿了回来,至于他的手法,无人知晓。

    李维寅的思维再次陷入了死局。

    饭堂铃响,午饭时间结束。他恍然回过神来,盖上饭盒盖子,起身便走,汇入离开食堂的破零班人流之中。

    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思考了那么多关于那道谜题的事。

    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他不在意自己在书院的生活,也不在意自己的未来,对蓝思琳的调查充其量也只能算上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好奇。

    但蓝思琳却好像洞察了这一点。

    他利用了自己对他的好奇,设下了这个谜题。自己险些深陷其中,认真地去思考谜题的答案,却忽略了自己为什么要思考谜题。

    他凭什么要解出蓝思琳的谜题?

    他不需要任何人救他。

    他可以凭自己离开亢龙。只不过他无处可归……又或者说,他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仅此而已。

    蓝思琳设下谜题的做法,就好像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随意摆弄的玩具,就好像是小孩子用玻璃杯倒扣盖住一只蚂蚁,饶有兴致地观察它逃脱的过程……

    这让李维寅感到恶心。

    他将饭盒夹在腋下,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团,将其展开捏住边角,打算将其撕个粉碎。

    撕了一点,他的动作又顿了顿,躁郁地将其揉作一团,重新塞进了裤兜里。

    下午破零班的活动仍旧枯燥,无非是机械性的体训,将学生们累得半死不活。尤其是在蓝思琳走了以后,很多教官都仿佛解脱了束缚,训起学生来变本加厉,操场上的痛叫声哭声不绝于耳。

    李维寅被罚跑五十圈,也即是20公里。他一言不发地在操场上跑着,为了转移肺部近乎无法呼吸的痛楚,大脑开始机械性地开始调配起自己的身体机能,顺带胡思乱想:

    自己的步幅,每秒的行进速度,跑完一圈需要多少,再乘以五十……

    三呼一吸,三呼一吸……

    那头的女生摔倒了,走向她的教官姓刘。那个教官喜欢拖着女生的头发走,李维寅记得他有轻度恋童癖。

    远处有教官在抽烟。亢龙书院不许抽烟,哪怕是教官。但看见他抽烟的只有同僚和学生,学生不敢告发他。

    蓝思琳拿回那本《锡人》的手法是什么?

    以他对亢龙书院的了解李维寅对书院的了解远甚于任何一名学生,因为他是阿斯伯格症患者,有着强烈的掌控信息的**没有人知道被没收的私人物品寄存在哪里,由谁来保管。

    如果蓝思琳要找到那本书,那么他首先要找到书寄存的地方。

    那或许是保安室,或许是储物室,或许是办公室,甚至是校长室。

    东西放在箱子里以亢龙书院看管的严谨程度来论,那个所谓的“箱子”必然是上了锁的。

    因为学生们的私人物品中,绝大部分都包括着手机,如果那个存放私人物品的箱子没有上锁,一旦被学生偷到手机,便可以和家人通风报信。

    第一步,是找到箱子;第二步,是找到看管箱子的人,那个人必然有钥匙,第三步,是想办法偷到钥匙,打开箱子……

    李维寅皱起眉头,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从第三步开始,出现了问题。

    他将自己代入蓝思琳的处境,以一名亢龙书院学生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够偷到箱子的钥匙退一万步讲,就算偷到了,也进不去存放没收物品的地方。

    既然不是用偷的,那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对,蓝思琳偷到了那本书,这是既定的事实,他必须以此来倒推,才能够找出被自己忽略了的线索……

    前方传来惊叫声,又有一名昏迷的同学在看台上被水桶浇醒。

    李维寅陡然回过神来,气喘吁吁。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思考蓝思琳给自己留下的谜题了。

    宛如魔怔一般,他甚至对此毫无意识。

    李维寅继续跑着,心中躁郁的情绪却如同浪潮翻涌,他痛恨这种恍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找到下一封信,然后找到你的心。”

    这两句话,用的还是命令式的语气。

    李维寅从心底发出嗤声。

    要真是被他的谜题玩得团团转,倒不如现在就直接将那张纸条撕掉好过。

    他在心底恨恨地想着。

第23章【解】

    正中看台的楼梯上,一名教官正将烟灰掐灭,丢进排水渠。顶 点 X 23 U S他抬起头,操场上一名破零班的学生正遥遥从这头跑来。他认得那是“哑巴”。

    教官打了个呵欠,挨在看台上,打算小睡一会儿,很快便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惊醒。

    “教官。”

    那教官半睁开眼睛,瞟向李维寅。

    “什么事?”

    李维寅用余光四下扫了扫,走近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锡人的事。”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那名教官,把教官盯得满脸迷糊: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梁教官让你跑的圈数你跑够没?想要偷工减料是吧?”

    教官的语调越来越高,李维寅迅速地躬下身子,道了声“抱歉”,头也不回地沿着跑道继续跑。

    他的目光又锁定了远处正在训诫学生的另一名教官。

    “教官。”

    “干嘛?没看见我在干正事呢吗?”

    “我知道锡人的事?”

    “西人?什么玩意?”

    “打扰了。”

    连续试了几名教官,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李维寅已经又跑了四分之三圈,眼神瞟向躺在看台上打盹的王教官。

    他认得王教官正是那天看着蓝思琳和他“姐姐”对话的教官。

    他于是走上前去。

    “教官。”

    王教官迷迷糊糊坐起身来:

    “什么事啊你?”

    “我知道锡人的事。”

    王教官脸上隐隐掠过一丝惊诧,坐直了身子,不经意地拍拍后颈:

    “你在说什么?”

    李维寅微微眨了眨眼,说:

    “就是蓝思琳的那本书。”

    “书?”

    李维寅闭上眼,半晌,睁开,深吸了口气,说:

    “就是被他拿走的那本。”

    王教官的眼睛猛然瞪圆。神情里分明出现了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维寅不再解释他慢慢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这是,那本《锡人》的最后一页……他把这一页撕了下来,留给了我。”

    王教官猛然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中午,方常给我的。”

    王教官“嘶”地吸了口凉气,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四下无人能听见二人的对话,微躬身子,压低了声音:

    “他这是要做什么?”

    李维寅摇摇头。

    “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

    “不过,他在纸上,留下了暗语。”

    “暗语?”王教官眉头一挑,急忙抢过那张纸条,仔细地打开研究。

    李维寅趁这当口,继续说:

    “他想告诉我一些事情,一些不能让你们……不能让书院的教官和老师知道的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我想,也许和从书院逃跑的事情有关。”

    王教官猛然把脸从那张纸上拔出来,急切地按住李维寅的肩膀:

    “快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等等!”

    王教官又把李维寅稍稍推开,挑起半边眉头,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好一阵: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不是在使诈吧?我告诉你,我很聪明的,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李维寅平静地说:

    “告发同学可以免责,对吗?”

    王教官愣了愣,抓了抓头发。

    “这个确实是咱们学校的规矩。”

    李维寅又说:

    “我被罚了五十圈,现在还有二十八圈没跑,我已经跑不动了。”

    王教官眨了眨眼睛,悄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把李维寅往看台边上拉,离附近的几名教官稍远了点,一只手勾上他的肩膀。

    “来来来……快继续跟我说说那个什么暗语的事。蓝思琳还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李维寅略作沉吟,解释道:

    “根据纸条上的内容,他想让我拿到箱子里的某个‘东西’。我觉得……那个东西,应该就是那本书。”

    说罢,李维寅迅速地抬起头,看向王教官。王教官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浮现出几分忐忑。

    蓝思琳偷到那本书之后,果然又把它放回了箱子里。李维寅心里想着,微微蹙起眉头。

    “可是……这纸条我都看了好几遍了,上边儿也没见着什么暗语啊?”

    “暗语不在这张纸上。应该在书上。书只是解码的工具。”

    “这又是什么意思?”

    李维寅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交代:

    “我常常看见蓝思琳一个人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乱涂乱画,他写的东西看上去没有实际意义,就是一串乱码,但我觉得那些乱码其实是有规律的,如果有参照的话,就可以把那种密码的真正含义破解出来……”

    “而至于那些密码的破解参照物,我觉得,十有**就是被他放回箱子里的那本书。”

    王教官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他把那本书的最后一页撕了下来,留给了我……这本身就是一种提示。”

    王教官将信将疑:

    “他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留给你?”

    “我觉得他想要帮我逃出书院。”

    “你们俩……关系很好吗?”

    “我每次吃饭的到时候他都坐在我的对面,但我们没有说过话。”

    王教官想了好一阵,忽然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什么暗码密码乱七八糟的,他人都走了,还能搞出什么事来,你是在瞎扯吧你?”

    李维寅也不辩驳,仰头看他,问:

    “有笔吗?”

    王教官嘀咕了好一阵,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来。李维寅将其接过,想也不想地就把那张草稿纸垫在看台上,在空白处写下了一段暗语。

    setyii-.-.%

    王教官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一阵,没琢磨出其中奥妙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简单的字符分割式密码。用不同形式的载体来表现出一组数字,每组数字代表不同的意义。”

    李维寅用笔一步一步地给他推演:

    “sety是seventy的缩写,同理,60(sixty)的写法是sity,24(twenty-four)的写法是twty-fr;ii是罗马数字2的意思,-.-.这个是摩斯电码……然后,%这个符号比较复杂,起初我觉得是乱写的,后来发现它也存在着规律,对应的是标准电脑键盘上,上档键对应的横向数字键,也就是说,!=1,=2,#=3,¥=4,%=5,……=6,&=7……”

    “行了行了行了,你就说结论就好。”

    “结论就是,这串密码破解之后,可以得到一串数字:70,2,3,5。”

    李维寅又将笔尖上移,指向《锡人》末页的原文。

    “第70页,第2段,第3句,第5个字,正好就在这张纸上。”

    《锡人》是很薄的童话绘本。末页恰好就是第70页,根据李维寅所描述的规律,笔尖恰好指在一个“找”字上。

    王教官呆呆地看着李维寅UU小说的纸张,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第24章 【禁】

    “你……还记得其他的暗码吗?”

    “记得不全。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李维寅摇摇头,又说:

    “而且没有意义。”

    “什么叫没有意义?”

    “因为这不是真正的暗码,这只是暗码的形式。”

    “不懂。”

    李维寅叹了口气,循循善诱:

    “就好比是蓝思琳创造了一门全新的语言,只要有了那本书,我就能够一个一个字地把这门语言翻译出来,现在的状况是,没有能够翻译的句子……也就是说,没有‘谜题’。”

    “那这不是白忙活嘛?谜题呢?”

    “谜题在书里。”

    “你确定?”

    “我猜的。”

    “你猜你妈呢?!”王教官火大了:“你就这么随便猜一句,我就得给你弄那本书过来,你知道这得花费我多大力气吗?”

    “密码在书里的可能性很大。”李维寅言之凿凿:“因为他把那本书的最后一页交给了我,又把书放回了原处,这应该是一种暗示。否则,他没必要花那么多功夫做无用功的事情。”

    王教官略作沉吟,似是被李维寅说服了,旋即又猛一拍手:

    “对了,给你绕晕了我都!那个蓝思琳,搞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无非就是要把你带出去嘛,既然你说那本书里藏着让你跑出亢龙的法子,我去把那本玩意儿烧掉不就完事了吗?”

    “这不是关键所在。”

    “那关键是什么?”王教官又愣住了。

    李维寅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

    “关键是:我和蓝思琳没有任何关系。”

    “这又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特意给我逃出书院的方法的理由换句话说,我或许只是他随机选择的目标,他有可能告诉了很多人,关于那段暗码的意思如果不知道藏在书里的暗码内容,你们就会时刻处于被动。”

    王教官嘴角抽搐了一阵,左右来回踱步,似是在回忆什么事情,末了,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

    “他……真的知道亢龙书院有什么漏洞吗?”

    “我不知道。”

    李维寅淡漠地说:

    “我也不了解他逃出烦闷室,袭击梁教官的过程。关于他的事情,你们应该比我了解得多。”

    王教官不说话了,抓耳挠腮,思前想后,过了好一阵,终于是作出了决定。他咬咬牙,冲李维寅说了句“你等等”,便往教学楼处跑,随后又顿了顿身子,转头冲李维寅喊了一句:

    “我给你减20圈!有人问你怎么回事,你就报我的名字!在操场等我!”

    李维寅点点头。看着王教官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他走回操场,默默地继续跑了起来。

    跑完剩下的八圈,李维寅又被匆匆赶回来的王教官叫了过去。

    王教官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往教学楼走,叮嘱道:

    “待会儿你随我上去,不要问,不要说话,听见没有?”

    李维寅余光瞟向王教官腰间多出来的那把钥匙,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进了教学楼,径直上了好几层楼,最后竟是直接来到了山长办公室前,尽管心里早已准备,李维寅还是不由得为这私人物品保管处的密不透风而感到暗暗心惊。

    王教官转动门把手,打开门。山长不知去了哪里,古色古香的办公室里一片空荡荡的。他径直走到一个玻璃柜子前,用钥匙将其打开,取出了那本《锡人》。

    “你就在这看,别的什么东西都不许碰,出来以后我会搜身。对了,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动作一定要快!”

    李维寅点点头,又说了声:

    “我要笔。”

    王教官将胸口的笔丢在桌面上,匆匆忙忙便往门外走,临出门又转过头,面相凶狠地补上了一句:

    “你可得给我悠着点,要是糊弄我,你就完了!”

    山长室里一片死寂。李维寅坐在沙发椅上,低头看向那本装裱得精致的童话故事书,一时间思绪纷纭。

    他缓缓伸手,将其翻开。

    扉页上,赫然有着一串蓝思琳留下的字迹。

    不出他所料,正是那用数字分割的方式创造的暗码。

    李维寅深吸了口气,全神贯注地读起书来。

    十五分钟后,门外响起门轴转动声,王教官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喂!你好了没有?”

    “再给我几分钟。”李维寅刚刚翻到四分之三的地方,眉头紧蹙。

    “快点!没时间了!”

    “再等等……还差最后一点。”

    “要是被山长看见,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吗?”

    “我知道。再给我几分钟就好。”李维寅头也不抬地翻过了下一页。

    王教官见状,焦虑地呼了口气,又把门带上,一遍一遍地望着手上的手表。

    五分钟后,王教官再次把门打开,李维寅已经站到了门前。

    “搞定了?”

    李维寅点点头。

    王教官匆匆地冲进去,将书重新锁进抽屉,确定周围的东西都恢复原状之后,这才带着李维寅一块离开了山长室。

    两人下了楼,径直往教学楼后方的小路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王教官才如蒙大赦地呼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怎……怎么样?查出来什么东西没有?”

    李维寅沉默了数秒,说:

    “暗码的内容,大概是:在景观园东南角的地方,藏着逃脱的方法。”

    “景观园?”

    王教官的声调高了几度,挑起眉头,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随后,他又用双手用力抓了抓头发。

    “算了,待会再说,你先跟我来。”

    李维寅没得选择,只得被王教官拉着继续走。

    两人沿着小径,一路穿过教学楼和操场,穿过景观园,最后来到了那片令学生们望而却步的禁区也就是禁闭楼。

    王教官把李维寅带了进去,脚步声在腐朽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王教官的脚步丝毫不停,带着他走进了一处空出来的烦闷室。

    刚进到烦闷室,便闻到一股子扑鼻的恶臭。

    这里的光线很是阴暗,李维寅的双眼一时间不能够适应。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迎面而来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肘击。

    李维寅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两眼昏花。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

    在恍惚间,他仿佛能够听见王教官冷漠的声音。

    “你给我等着。”

第25章 【贰】

    地上一片潮湿,深吸了口气,鼻腔被浓浓的泥泞气息侵袭。www.uu234.net李维寅头脑昏花,坐在地上,缓缓闭起眼睛,认真地回溯着记忆。

    时间慢慢流逝。

    紧闭的铁门再次打开,已是五个小时之后的事。

    他被钥匙转动声惊醒。映入眼帘的,正是消失已久的王教官。他身后的墙上,昏黄的吊灯照出满头光亮的汗渍。

    “你可以走了。对了,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维寅慢慢站起身来,从王教官身旁经过,又回过头。

    “景观园,有问题吗?”

    “是有问题。”王教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如释重负:

    “那个姓蓝的……竟然在灌木丛里藏了一把园丁铲。我试着铲了一下,那块地皮松软得很,竟然没两下就挖了个洞,轻轻松松就能从底下穿过墙去……不过我已经把这事儿汇报给山长了,过两天就会有人去灌水泥,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危机得以解决,王教官的神情看起来很是轻松,擦了擦额头,一手插着后腰,补上一句:

    “那什么……对了。如果蓝思琳真的有把其他的暗码留给别人,我找到的时候再来找你破译,好处少不了你的,你也别想着逃,明白吗?”

    李维寅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时近八点半,考德刚刚结束,错过了晚饭的时间,李维寅面无表情地绕过操场,回到宿舍楼,抱起换洗衣物走到楼下的浴室,已经有不少人排上队。

    洗完澡,回到宿舍里,几名舍友还没回来,九点半到十点是自由活动时间。李维寅得以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花了五分钟确保记忆中的内容正确无误,便又坐起身来,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普通的笔记,略作思索过后,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新的暗码。

    setyii-.-.%

    fity-feiv.-*

    thty-snv-…!!

    ……

    暗码总共有五行。对应的是五个字。但《锡人》已经被王教官锁进了山长室的箱子里。

    李维寅先是在第一行暗码的下方写下了“找”字,随后便闭起眼睛,眉头紧蹙。

    半分钟后,他睁眼,提笔,在第二行代码处,写下了“到”字。

    第三行暗码,对应的是“背”。

    第四行:“叛”。

    第五行:“者”。

    写下这五个字,李维寅便轻轻地舒了口气,撕下那张纸,在月光下仔细观摩,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轻轻蹙起。

    “找到背叛者……”

    他轻轻地念着,心底顿时生出无限疑惑。

    毫无疑问,这五个字,才是留在《锡人》扉页那串代码的真正答案。

    所谓的“景观园有问题”,不过是李维寅设下的幌子。

    他善于观察,很早便在有意无意间留意到了亢龙书院存在的许多管理漏洞。他脑海中掌握着好几种能够安全脱离亢龙书院的方法,景观园东南角土质疏松的漏洞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早早便趁着每周打理景观园的机会,在那片灌木丛里藏下了一把小小的园丁铲,有备无患。

    但他一直没有选择离开。

    因为对于李维寅而言,他没有离开的理由。

    一直对头顶那片小小星空充满希冀,奋力爬出井底的青蛙,惊恐地发现这口井的周围是一片巨大的野味市场……李维寅不觉得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总而言之,到头来,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地、如蓝思琳所愿地,破解了第一个谜题。

    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蓝思琳切实地抓住了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

    他是阿斯伯格症患者。阿斯伯格症与自闭症天差地别。患有这一类症状的人往往能够展现出比同龄人更强的思维能力,但由于思维方式的不同,这类人很难与正常人进行“正常的交流”。

    阿斯伯格症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行为模式刻板,兴趣爱好局限而特殊,这类人群在对谈时,往往会出现对某些冷僻的话题极感兴趣,不断侃侃而谈,却无法对普遍意义上的“寒暄”产生交互意识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不会聊天。

    所以他刻意压抑自己的个性,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哑巴”。

    但天性是无法被后天习惯完全压抑的,有的时候,压抑得越久,就越有可能出现副作用。

    对于李维寅而言,长时间保持沉默寡言的代价,就是他习惯性地耗费大量时间独自思考从而养成了远超于普通人群的好奇心与探究欲。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蓝思琳给出的谜题,就是沙漠中的甘霖,是烟民口袋里的最后一根香烟,是他无法靠理智抑制的恶魔的诱惑。

    尽管他已经在心中无数遍地提醒着自己,这封信的背后必然会是难以预料的圈套,但他还是深陷其中,不能自已,甚至在操场跑圈的过程中也不断地思考着关于“东西在箱子里”的答案。

    按照正常的思路,要顺利地将《锡人》拿到手中,必然要经过以下几个阶段:

    1,知道“东西”是什么。

    2,了解其存放的位置。

    3,找到物品的保管者。

    4,想办法将其拿到手。

    这四个环节,层层递进,缺一不可,且每行进一步,难度将呈几何倍数提升。李维寅在心中推演了许多个策略方案,终究是陷进了死胡同。

    随后,他试着将脑海中推演的一切全部推倒重来,从最初的地方开始思索,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堪称疯狂的主意。

    将计就计。

    这条计策的灵感说来其实也是源自于蓝思琳在信里留下的那句提示:

    谜面即是谜底。

    对于第一个谜题而言,谜面毫无疑问就是“东西在箱子里”。

    而当李维寅将“东西是什么”,“箱子在哪里”,“如何取出东西”等等一系列复杂的考量删除之后,他的面前宛如有道全新的大门轰然敞开。

    这个谜题给的线索太少。循序渐进的话,可以说是复杂到了极致。

    而当他逆向思考时,就会发现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蓝思琳想要暗示的是,线索可以有很多,但只有这一条就够了。

    李维寅只需要知道“东西在箱子里”,就足够了。

    因为蓝思琳曾经取出过那本书,如果“东西”指的就是《锡人》,那就意味着,他将《锡人》放了回去。

    如果这是既定的事实,那他就有很大的概率是通过欺骗的方式得到了那本书。因为以亢龙书院的安保严密程度而言,偷盗行为基本是不可行的。

    如果蓝思琳使过诈,那就必然会有“受害者”。

    李维寅计划的第一步,便是通过那句模棱两可的“我知道锡人的事”,找到了受害者王教官。

    随后,他要做的,便是将计就计。

    利用“受害者”对蓝思琳的戒备心理,进一步散布恐慌,从而让王教官相信暗码确有其事,而他就可以顺势以解码者的身份得到那本《锡人》。

    这整个计划,完全只需要利用“东西在箱子里”这一条线索。只要找到蓝思琳骗过的人,就可以设计让他带着自己找到“箱子存放的位置”,甚至是“打开箱子”。

    就好比是一个机关复杂,充满即死flag的闯关游戏,按照规则来,可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李维寅的情况不尽相同。在他之前,已经有人通关了游戏,他需要做的,就是利用那个解锁了所有关卡的账号,完成直接跳关的操作。

    但这个计划同样存在着弊端。他与《锡人》的接触时间,只有短短的20分钟。

    20分钟可以做什么?可以看一集动画片,喝一杯咖啡,做两套眼保健操,抽四根烟,泡五碗面。

    但读书对常人而言,二十分钟,甚至不足以读完一本书的三分之一。

    好在那本《锡人》是以图画为主的童话绘本。

    好在他是李维寅。

    要在手头没有那本书的情况下,将其用作解码工具,就必须将其一字不差、完完整整地背下来。但李维寅面对的情况更加严峻,因为蓝思琳设下的暗码是字符分割式密码,整本书的排列布局都会影响着页数。

    也就是说,李维寅不能单纯地背下书中的文字,他必须依靠图像记忆法,仔细地记住书中每一页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字所在的位置。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聪慧如他,也在离开山长室之后反复地回溯了好几遍记忆,确认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他做到了。他用近乎作弊、超乎想象的方式完美地破解了第一个谜题,得到了第二个谜题的线索。

    但这第二个线索,却远比他预计的更加离谱。

    背叛者,到底是指什么?

第26章 【寻】

    与前一次给出的线索不同,这次的第二个谜题,线索更加无稽而荒谬。m.www.uu234.net

    李维寅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荒漠里,手边只有一张莫名其妙的制作图纸,甚至连图纸的说明都被人撕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找到相关的材料。

    找到背叛者。

    背叛者是谁?背叛了谁?背叛的是什么事情?

    呆滞地看着那五个字,李维寅下意识咧咧嘴角,干笑了一声。

    疯了,这个人他妈的疯了。

    自己要找出这种根本无厘头的谜题答案,大概也是疯了。

    但背叛者究竟是什么?

    李维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心脏像被无形的巨手住,传来隐隐的阵痛。腹腔处似有酸水上涌,倒灌进食道,传来让他浑身发麻的兴奋情绪。

    他有点想吐。

    充满了挑战性,看上去根本无解的谜题。

    正合他意。

    门轴转动声陡然响起,李维寅从椅子上窜起身,迅速地抄起那张写着谜题的纸,揉成一团,揣进口袋里,在几名舍友异样的眼神中径自三步并两步爬上了上架床,钻进被子里。

    在一片黑暗中,李维寅将身体的所有感知都屏蔽,与世隔绝。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

    谜题中的每一个字都绝非无用功。如果线索不够多,那或许在别的地方能够找到更多的线索。

    破解第一个谜题时,给出的提示同样寥寥无几,无非就是一句“东西在箱子里”,以及“谜面即是谜底”。

    仔细地思索了每一个可能性后,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两条线索都与“找到背叛者”毫无关联。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还有什么漏掉的线索呢?

    李维寅脑海深处,灵光闪现。

    第二天,破零班的学生照例六点不到便下到操场集合,隐没在人群中的李维寅两个眼圈黑得吓人,似是一宿未睡。但他的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一种极度亢奋,近乎狂热的情绪。

    趁着教官清点人数的当口,他不着痕迹地四处观察,目光锁定了班里的几名同学。

    樊磊。

    李然。

    佟向东。

    陈启。

    这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参与了与方常合谋的那起火灾逃校事件,在抓回来后当众打了龙鞭。

    经过彻夜的思考,李维寅认为蓝思琳所暗示的“背叛者”就在其中。所谓的背叛者,就是指的这起事件。

    联想到这点的原因不算复杂:受蓝思琳所托,将第一个谜题带给他的人,正是方常。

    为什么是方常?

    以蓝思琳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做冗余的、无用功的事。就连给他的线索也是干净利落、恰到好处。而特意托人送来第一封信这种举动,与他惯常的行事风格不符,李维寅总有一种撕裂感。

    他认为这就是破解第二个谜题的关键所在。

    “背叛者”,与方常有关。

    而方常最近所经历的事件中,可能与“背叛者”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这一次逃校事件。

    说起来,这次事件还并非与李维寅毫无关系。

    因为在那五人开始计划点燃饭堂之前,方常就来找过自己,邀请自己一起逃离亢龙书院。

    他当时果断地拒绝了方常的提议,并且给了他足够的暗示,告诉他用那种方式是不可能离开亢龙的。

    因为他很清楚亢龙书院买通附近城镇的事。

    这种事甚至不需要调查,只需要单纯的推理就可以明白。

    关键点在于亢龙书院的学费每年十几万的学费,足够在县城里上到最好的学校,但与这笔高昂学费相比,亢龙书院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伙食都糟糕得一塌糊涂,教官们的月薪甚至不到两千。

    那收来的学费去了哪里?

    绝不可能是被山长刘兵虎独自私吞。这种谋求快钱贪图暴利捞一笔就走的手法不是亢龙书院的风格,因为这家书院已经在江西的深山里存在了十几年,不但没有没落,反而渐渐成长为庞然大物,教官们甚至会召集学生去帮忙做校区扩建的活。

    将这些可能性排除以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到,亢龙书院收来的巨额学费,其中有巨大部分都是用来在学校周围打点关系,控制舆论。

    在这种情况下,单纯地翻出学院围墙,不过是才出狼群,又入虎穴。

    这是他拒绝方常的理由。简单而明了。

    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方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队伍里存在着背叛者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背叛者”,除去方常以外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具有均等的嫌疑。

    樊磊是五人组合里最聪明的一个。点燃饭堂的计划,具体的细节步骤都是由他来安排的。

    李然年纪最小,十五岁,与樊磊的关系很好。根据李维寅对班中同学的暗中调查,李然的个性最是软弱,吃不得苦。

    佟向东正是几人跳窗翻墙时排在最后的那一个,他没能跳过墙壁,从二楼摔了下去,扭伤了一条腿,到现在走路都还是跛的。

    而陈启,从各个角度去考虑都很普通,尽管身体素质不差,却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类型,如不是方常教唆,他也压根不会有逃离书院的想法。

    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背叛的时间点。

    如果背叛者是早有预谋的,那背叛者的嫌疑会再一次扩大,有可能不仅仅是这四个人,方常接触过并试图拉进逃跑队伍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如果背叛者是临时起意的,那么,在几人逃亡的过程中,肯定有人做过什么事情、改变了某些事态。但这些细节,除非是那群人亲自讲述,否则李维寅都将不得而知。

    要一点一点循序渐进,收集线索,将嫌疑人逐个排除,找到真正的背叛者,必然要耗费极大量的时间。

    尽管不明白蓝思琳要自己找到背叛者的意义在哪里,但李维寅不打算循规蹈矩。

    与前一次的破局方式类似,这一次,他也打算“作弊”。

    他要通过逆向思维,让背叛者自己跳出来。

    再精密的布局也会有疏漏的地方。这一次,自己可以抢占先机。

第27章 【变】

    简单地理一下思路:

    首先,第二个谜题,从字面上理解,蓝思琳是想要他找到某个人也就是说,在那个人的身上,必然有着谜题的答案,或者是第三封信的存在。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其次,就要考虑到信息对称的问题。蓝思琳让自己找到背叛者,但是背叛者本身应该是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的他应该只是受蓝思琳所托,保存了一封留给自己的信。

    像这种预留谜题的形式,由于蓝思琳本人已经离开了亢龙书院,绝对无法再对突发情况作出任何调整,他无法知道李维寅破解谜题的过程,所以,李维寅大可以用不符合游戏规则的方式强行破解谜题。

    不需要找到“背叛者”,只要确定了范围就好。

    然后,一个一个去问。

    不用担心打草惊蛇,因为整个亢龙书院,除去他自己,和蓝思琳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尽管这样的手段并不怎么光鲜,但是对于李维寅而言,只要结果是正确的,过程如何都没有所谓。

    想通了个中关节,便是实践的时候。

    中午休息时,樊磊照常打了饭,准备往方常那头的桌子上走。转身时,却迎面碰上了拿着饭盒的李维寅。

    李维寅面无表情,开口便问:

    “你有蓝思琳的信吗?”

    他下意识张嘴,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竟然是你?”

    李维寅眉头皱了皱。未待说话,樊磊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留意到教官没看向这边,小声说道:

    “跟我来。”

    两人放下饭盒,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饭堂门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了楼,樊磊便径直往操场跑,李维寅跟在后头,两人一路回到操场,有学生在操场上踢球,樊磊舒了口气,放慢脚步,往沙池那头走。

    “蓝思琳只跟我说,在他离开学校一个星期左右,会有人来问我要信。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李维寅不说话,心底有了自己的考量蓝思琳也并非全知全能,他为前两个谜题,给自己预留了一个星期的破解时间,却没有想到自己仅仅在收到谜题的第二天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那个人低估了自己。

    念及这点,李维寅心下安定几分,又问: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

    “整个亢龙都不会有人知道蓝思琳想要做什么。”樊磊苦笑着摇摇头: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一天,我刚吃了晚饭,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在楼下拦住了我,要我陪他走一段路。在走到操场的路上,他把我的所有生平履历都说了个遍,甚至还包括一些我从来不告诉任何人的私事……”

    李维寅愣了愣。一个怪异的念头在心底倏地生起。

    蓝思琳到底留下了多少封信?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他连环布局中的一颗齿轮?

    “他用这个来威胁你?”

    “在这种见不到天日的地方,就算知道我**底下有颗痣也威胁不了我。”樊磊自嘲地笑笑:

    “为了让我看管这封信,等到下一个人来领取,他给我开了一个条件……一个丰厚到我没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

    “他答应了在他出去之后一个月内,会安排我的家人来接我出去。”

    李维寅眯缝起眼睛:“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没有不尝试的理由。”樊磊显然也是个比较光明磊落的性子,他耸耸肩:

    “我要做的事情不过是保管一封信,把他交给下一个人。这种事没有任何风险,也不费多少力气。况且,他既然有本事出去,还知道我那么多私事,要联系到我的家人想必也不是难事,我总该试试的。”

    李维寅在心底默认了这个说辞,樊磊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继续想着:可惜樊磊同样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环节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他甚至直到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在蓝思琳眼中就是那个所谓的“背叛者”。

    这第二个谜题破解得轻而易举,也是归功于李维寅逆向思维,利用漏洞的想法。

    但跳过了整个探索的过程,也必然会有一点副作用,他到如今都不清楚樊磊为什么会是“背叛者”。

    甚至,在整个纵火逃校事件中,李维寅推测嫌疑最小的就是樊磊。他第一个找到樊磊询问的事件,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也不会有问题的心态,哪想到自己直接就瞎猫撞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了。

    于是,李维寅又试着从樊磊口中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

    “那天晚上,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一整个晚上都对着我笑眯眯地,一想到他那副精神分裂的模样我就得慌。”樊磊叹了口气,又忽然记起来:

    “哦……是了。他还顺带问了我一些关于石头镇的事。”

    “石头镇……”李维寅眉头紧蹙。

    “到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沙池。

    樊磊赶着回去吃饭,又不想与蓝思琳相关的事扯上太多关系,便不再闲谈,径自走到沙池的东南角,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一阵,嘴里念叨:

    “左三,前四。”

    他按照自己惯常的步幅,往左横跨了三步,又往前走了四步,踩了踩底下的沙地,用手一指:

    “就是这了。”

    李维寅问:

    “他是按你的步幅来计算位置的?”

    “是。”樊磊叹了口气:“那封信用塑封纸包裹着,对折成一小块,我看着他埋的。在沙池最底下,你得费些功夫了。”

    李维寅点点头,樊磊沉默了数秒,又说:

    “李维寅。我这句话,你听不听也罢。那个叫蓝思琳的,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真要算计起人来,会把人算到死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想让你干什么,但你一定要小心。”

    李维寅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早已确定蓝思琳并非神仙妖怪,人类的算计终究是有极限的。樊磊见李维寅没有反应,便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径自往饭堂赶。

    操场上偶尔传来远处学生的喧闹声,他又把目光投向沙池,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拿着一根木棍在沙池上写写画画的景象。

    当时他在沙子上写下那些暗码的时候,究竟算计到了哪一步呢?

    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他已经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层,李维寅的胸口又出现了那种暖融融的感觉。他抑制住内心深处的狂热,尽量平静地蹲下身子,用双手刨起了面前的沙地。

    十余分钟后,沙池见底,李维寅嵌满沙砾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件物什,他小心翼翼地拈起,心跳越来越快。

    他将那件物什揣进口袋,面色平静地快步离开操场,走进附近的厕所,进了隔间,把门反锁,坐在马桶盖上,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他轻轻呼了口气,拆除了上面的塑封袋。

    这次的信件比较正式至少是用信封来装着的。

    他取出信封,借着厕所昏黄的灯光读了上面的第一行字,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当你读到这行字的时候,作弊者已经输掉了这一回合……”

第28章 【魇】

    近了夜,稀稀拉拉的星星散落在天穹上,慢慢游移。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能够看到一汪清朗的月,大抵是住在亢龙里唯一的好处了。

    考德时间刚结束不久,学生们都赶着回寝室,拿了换洗衣物下楼去洗澡。

    围墙外的山林荡荡悠悠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樊磊仰头看了看,将毛巾披在肩头,朝校道一头漫漫行去。

    他的伤势尚未痊愈,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毕竟挨的是龙鞭,不是每个人都有方常那样的体质。

    澡堂开放不久,时间尚早,校道上的同学多是走得和他同一个方向,通往最近的澡堂。

    走了一段路,迎面有人自远处走来。樊磊多看了两眼,认清那人却是才进了破零班没多久的新生蓝思琳。

    尽管是新生,他已是校内的名人。亢龙建校以来一次吃过最多龙鞭的人,其性格甚至让书院里的教官都望而生畏。

    虽然他在书院里混得算是风生水起,但平日里蓝思琳多是沉默寡言,鲜有与人交流的时候。樊磊也是从来不曾与他说过话。

    所以,即便是同班,他也没有打招呼的打算。他低下头,想要当做没看见,继续朝前走。

    两人并没有擦肩而过。

    蓝思琳径直走到他的面前,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有空吗?”

    樊磊怔了怔。眼前的蓝思琳仍旧是往日那副面瘫的模样,脸上看不见一丝情绪。

    “有什么事吗?”

    “有。”

    蓝思琳似乎没意识到这只是句客套话,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反而教樊磊摸不着头脑。

    “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操场。”

    “去操场干嘛?”

    “有事。”

    “什么事?”

    “路上说。”

    “……”

    樊磊无奈地说:“如果不是什么急事的话,我觉得你可以改天说,我这洗澡晚了排不上队……”

    蓝思琳微微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樊磊,说:

    “急事。”

    樊磊哭笑不得。他可从来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有多熟络,这能有什么急事非要找上自己呢?

    走在前往操场的路上,与成群结队的同学们逆向而行,许多熟人看见自己,脸上都流露出讶异的表情。樊磊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抓了抓头发。

    走过了宿舍楼,人终于是少了。樊磊这才不耐烦地开口:

    “蓝思琳同学,你带我走这么长一段路,害得我连澡都没能洗上,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他把“急事”两字咬得很重,心底已经对蓝思琳的行为很是不满。

    蓝思琳似有些乏了,伸手揉了揉脸,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樊磊。

    “急什么,男人洗澡不就是搓搓上面再搓搓下面而已嘛?只需要两分钟就能搞定了。”

    “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那什么才是重点呢?”蓝思琳笑着反问:

    “没洗澡,被老师发现,让人打一顿戒尺?”

    樊磊闻言,抿着嘴唇,有几分不悦,闷闷道:

    “你心里也有数,我们都是挨过龙鞭的人,至少这段时间里,都会是老师和教官的重点观察对象,稍微被抓到什么把柄,被罚是理所当然的……”

    蓝思琳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

    “那你就更应该陪我走这一趟了。”

    樊磊愣了愣。

    “这是什么意思?”

    蓝思琳转过头来,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笑容洋溢。语出惊人。

    “我可以送你出去。”

    樊磊顿住脚步。

    “你刚刚说什么?”

    蓝思琳忽然叹了口气,把双手插进口袋,说: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觉得不可能但确实就是那个意思的意思只要你点头,然后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可以送你回到你那温馨甜蜜的,美好快乐的家。”

    樊磊沉默了很久,又加快脚步,急匆匆跟上他,面色僵硬。

    “我凭什么相信你?”

    蓝思琳摊手:

    “相不相信我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不想见到你那年轻可爱的亲妹妹,你大可以现在就掉头,忘掉我们今晚说过的话。”

    樊磊猛然瞪大眼睛,一时间浑身发麻,内心深处宛如一道惊雷炸开。

    蓝思琳顿住脚步,慢慢转过头来,笑意盎然地观察着樊磊的反应。

    樊磊紧紧地抿着嘴唇,身体仿佛也在颤抖。

    “我从来没有跟学校里的任何人说过我家庭的事。”

    蓝思琳笑眯眯地说:

    “但要知道也不难,不是吗?你的档案就放在孙善利的校长室里……”

    “不可能!”樊磊吼道:

    “我亲眼看过我的档案,就在入学之前……里面根本没有提到我妹妹的事情!”

    蓝思琳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不紧不慢地说:

    “樊磊,9x年生人,祖籍江西,4岁迁居上海……你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父母离异,法律判决书把你判给你爸,你的妹妹判给你妈。去上海读书,也是因为你妈在上海工作的关系……至于进亢龙的原因,是因为你在一年前犯下了严重的故意伤害罪,你妈害怕你被关进少管所,就让你回到江西随你爸住,但是你爹是个烂赌的闲人,压根没有照顾你的意思,从亲戚那听见了亢龙书院的消息,就觉得是个好地方,把你带了过来……”

    说到这里,蓝思琳特意顿了顿,吹了一段轻促的口哨: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哥哥。”

    樊磊双拳紧握,沉默良久。末了,才沉沉回应:

    “你果然知道那件事……”

    蓝思琳不予置否,耸耸肩头:

    “你的妹妹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患上了自闭症,在学校里被同学霸凌,一直不敢告诉你和你妈……直到有一天,你无意得知了这件事,一气之下,拿着刀去了她的学校……”

    “不要再说了。”樊磊语气声音地打断了蓝思琳的叙述,仿佛认命般低下头,冷冷地说:

    “告诉我,我要做些什么。”

    蓝思琳笑着望了他一眼,径自转身继续往操场走,来到了沙池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封袋装着的小信封。

    “这件事说来简单,但也算不上很简单。”

    蓝思琳在沙池旁蹲下,手指插进沙里,慢慢地搅拌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有很大的概率,你什么都不用做。但如果有人找到了你,你就需要做很多事情。你要带他来到这里,指引他找到这个信封……”

    “……然后,我要你毁掉他的人生。让他受苦,让他被折磨,让他付出代价……”

    樊磊的瞳孔略略收缩。

    “那个人是谁?”

    “如果他来找你的话,你自然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他?”

    “只有他才会知道我留下信封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思琳头也不回,抬起手来,月光下,有细碎的沙子在他指缝上缓缓倾泻,他微微眯缝起眼睛,眼底是妖冶的笑意。

    “你知道蝴蝶吗?蝴蝶是毛毛虫变的。但是,蝴蝶和毛毛虫,在生物学上,属于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命。毛毛虫会结茧,在茧里蜕变。而这个蜕变的过程,其实就是将身体的细胞彻底溶解,又重新构筑的过程……也就是说,当一只毛毛虫破茧而出成为蝴蝶的时候,它必须要将自己彻底杀死,不留一点痕迹。”

    他站起身来,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句:

    “破而后立……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樊磊沉默了许久。

    “所以,你要我做的,基本上只是传达一个消息,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班里面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藏下的信封只有这么一个。”

    樊磊睁大眼睛,惊诧之余,又恍然觉得理所当然。随后,又开始为蓝思琳滴水不漏的布局感到深深的后怕。

    毫无疑问,他在布下一盘巨大的棋。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被关进亢龙书院,其实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只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暗棋。

    樊磊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几分,故作冷漠地问:

    “如果我答应了你,你就会把我带出去,是吗?”

    蓝思琳摇摇头,笑着说:

    “要带你出去的不是我,是你的妈妈。一个月后,我就会离开亢龙书院,到时,我会通知你的家人,把你在亢龙书院的情况告诉他们,以你母亲的性格,肯定会过来把你接走的。”

    “如果我答应了你,但是其实没有做任何事情呢?”

    “你不会的。”蓝思琳转过头来,温柔地笑了笑:

    “你不会想要冒这个险。我迟早会再次见到那个人,也会知道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你没有的话,我会记仇的……”

    他看向樊磊,笑着说:

    “蓝思琳这个名字,要比亢龙书院要危险得多。”

    樊磊不说话了。那一瞬间,他感到整个身子都宛如坠入冰河深处,被无尽的寒冷和黑暗所包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绝对的寒冷中迅速坏死,恐怖的压力从每一根毛细血管传递到心脏。他的瞳孔收缩成一点,视线被蓝思琳的双目摄去,透过那深邃的瞳仁深处,仿佛能够看到一整张地狱修罗的绘卷。

第29章 【疾】

    “当你读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作弊者已经输掉了这一回合。www.uu234.net

    按照游戏的规则,你会受到惩罚。

    在看台的东南方,有一个能够拍到沙池画面的监控探头。

    那将会成为你被指证企图逃离书院的直接证据。

    你以为你能够逃脱,你不会有机会。

    破解了第一个谜题,你已经在书院里面引起了初步的怀疑。

    接下来,樊磊将会找到梁学文,向他告发整件事情的始末。

    enjoy the restyour life:)”

    ……

    樊磊气喘吁吁地跑回饭堂,他的饭盒还摆在餐桌上动也未动。他不急着吃饭,他径直跑向教室用餐区,左右看看,目光锁定在那戴着远视眼镜的梁教官身上。

    “梁教官。”

    梁教官抬起头,阴翳的眼神望向樊磊。

    “什么事?”

    “我要举报。”樊磊双拳紧握,深深吸了口气:

    “举报李维寅,私下勾结蓝思琳……企图逃出亢龙书院。”

    梁教官眼神一亮。

    ……

    李维寅发出愤怒的吼声。

    他将手里的信封撕得粉碎,对着隔间的门拳打脚踢。他把自己的头撞得淤青,像是出离愤怒失去理智的公牛。

    当全身的力气耗尽,他脱力坐倒在马桶盖上,双手下垂,仰着头,眼里似已没有了焦距。

    他彻底地输掉了这一回合。

    他错误地预估了蓝思琳的算计能力。

    毫无疑问,蓝思琳早就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局。

    无论是嫌疑人中的樊磊,还是李然,佟向东,陈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藏着一封蓝思琳的信。

    而只有一封属于“背叛者”的那一封,是真正通往第三封信的钥匙。

    李维寅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行差踏错,坠入深渊。

    意识到错误已经无法挽回,李维寅尽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慌张,逼迫自己思索从陷阱中脱身的方法。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蓝思琳不是神仙,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监控探头拍到自己挖掘沙池的画面已成定局,只要樊磊向校方指出这一点,他就无处可逃。

    他固然可以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地交回给校方,声称自己是被蓝思琳捉弄的受害者。

    但那样无济于事,蓝思琳写下的内容很是暧昧,特意提到了“破解第一个谜题”的事情,如果书院的人看见了信件,肯定也会知道自己设计混进山长室的事。

    最致命的是,樊磊告发的对象是梁教官。整个亢龙书院里,李维寅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企图逃跑,下场远不止被当众打龙鞭那么简单。

    李维寅猛地躬下身,双手抱住头,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牙关紧咬,不断喘着粗气。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李维寅站起身来,用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墙壁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他闭上眼睛,宛如没有生命般呆立在原地。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从操场跑到饭堂,只需要五分钟。此时正是破零班的用餐时间,梁教官就在饭堂里,要告发他,只需要不到三十秒。

    想通这一关节,李维寅便不再犹豫,转身拧转门锁打开门,往厕所门口走去。

    他在门口略作停留,想了想,又将挂在门边的保洁执勤记录表用力扯了下来,夹在腋下。走出门口后,他左右看看,往校道的一边走。

    用完午饭,便是午休的时间。零零散散的学生们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与他的方向正相反,看起来颇为惹眼。

    迎面有一名教官走来,不是执教破零班的。那教官看见了李维寅,扬声道:

    “喂,那边那个,过来一下。”

    李维寅尽力维持着步伐的稳定,面色平静地走上前去。

    “你哪个班的?”

    “破零班的。”

    “名字?”

    “樊磊。”

    教官略带疑惑地扫了他两眼,看见他腋下夹着的什么文件,问道:

    “你不知道现在是午休时间吗?教学楼可不是这个方向,你干嘛去?”

    李维寅平静说道:

    “我们的教官要我送个文件去给宿舍楼的孙善利校长。”

    教官愣了愣,余光又不禁扫向李维寅腋下的文件,看不清上面的字眼。他想到孙善利平时在学校里的威严,便不想再过多插手这边的闲事,急忙摆了摆手:

    “快去快回。”

    李维寅九十度躬了个身:

    “谢谢教官,教官再见。”

    他继续往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约莫五分多钟后,亢龙书院响起了上课铃声。破零班的学生们早就吃完了午饭,放好了饭盒,准时地回到操场上列队,有教官捧着名单开始点名。

    梁教官面色铁青,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来。他来到破零班面前,扬声问道:

    “李维寅在不在?出来。”

    破零班的同学们左顾右盼,都看不见李维寅的身影。人群中,方常皱了皱眉头,樊磊低着脑袋默然不语。

    无人回应,也没有人知道李维寅到底去了哪里毕竟是不善言辞的“哑巴”,在整个班里交不到朋友,更没有什么存在感,又有谁会留意他的行踪呢?

    这对梁教官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刚刚从学生口中得知李维寅意图逃跑之后。

    他面色不虞,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一起逃校事件,便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对讲机,打开了全部频道:

    “这里是破零班教官梁学文,现在紧急通报:破零班的学生李维寅不见踪影,怀疑是逃校行为,请各单位部门加大监管力度,尽快找人,我再重复一次,这里是破零班教官梁学文……”

    遇到类似于学生逃跑的突发事件时,亢龙书院的教官老师总能展现出堪称恐怖的行动力,消息反馈传递的速度堪比最高级的军事监狱,在梁教官用对讲机通知了全部教官之后,刚过了两分钟,校园的广播就响起了全校通报:

    “紧急通报,请全校老师教官及安保人员搜寻破零班学生李维寅,该生性别为男,年纪13岁,身高157,如有发现,立即上报……”

    亢龙书院各处都回荡着寻人的广播,学校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第30章 【沼】

    在校园广播响起的第三分钟,梁教官就收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有教官目睹一名体型年纪相仿的学生以呈递资料给孙善利老师为由走向景观园的方向,经由孙善利老师核实过后,发现该学生存在说谎迹象。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李维寅去了景观园。梁教官握着对讲机,眼神逐渐阴冷。

    “维寅,你这次做的可不对了啊……”

    李维寅抬起头,望向亢龙学院上方晴朗的天空,深深地舒了口气。他的耳边仍然回荡着那响彻校园的广播。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继续往前走去。

    在景观园以北三百米不到的地方,就是学校化粪池的所在地。以往破零班的学生每周都要往返化粪池和景观园之间挑粪施肥,所以李维寅对这片地方倒还算得上是熟络。

    早先在破解第一个谜题的时候,他便利用过提前调查好的亢龙书院的安保漏洞来骗取王教官的信任。

    事实上,这样的漏洞他还知道很多。

    化粪池便是其中一个。

    也是他在短时间内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离开亢龙书院的方法。

    他有自己的考量。当上课铃响,见不到他的人,十分钟内,全校的教官就会展开地毯式的搜寻,他先是往景观园的方向走,知道景观园东南角可以挖洞的教官肯定会提出这一消息,从而先入为主地认为李维寅是想通过挖洞的形式逃出亢龙书院,这也算得上是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在找到樊磊要来第二封信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铸成大错,如今的他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李维寅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的肌肉有些发酸,没法握紧。

    按捺住心底惊恐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化粪池旁,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一件布料都没有留下。他将脱下来的全部衣物卷成一团,抱着衣物,在江西接近零度的寒冬里,瑟瑟发抖地往化粪池里走去。

    宛如走进泥潭的人。恶臭的粪便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化粪池的构造错综复杂,有很多通道都是死路。

    好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前,李维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习化粪池的管道系统,无师自通,早就判断出来哪条管道可以通往亢龙书院之外。

    但光是知道路,对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把衣服藏在化粪池一处干燥的地方,一点一点往西边的一条管道走,化粪池边缘的深度堪堪到他的胸口,扑面而来的恶臭挑战着他的耐受底线。刚走了两步,他便无法抑制住生理上的本能,干呕了起来。

    李维寅没有停下,艰难地往管道那头挪动。

    管道直径只有半米,成人绝对无法通过,好在他年纪尚小,骨架不大,没有耗费太多精力便爬进了管道。

    这还只是开始。

    管道下半部分浸满滑腻的粪水,有一定向上的弧度,他寸步难行。

    最严峻的是,管道内部由于常年接触水渍,早已是锈迹斑斑,他目不能视,却还要时刻小心管道壁上锈蚀的部分,如果他的皮肤被划伤,那么粪水里的大肠杆菌就会造成伤口感染,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些因素是他在研究逃跑路线时早就考虑在内的。但他仍旧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

    管道里的粪水正在发酵,吞噬氧气。

    刚刚爬了半米,他便开始有了近似窒息的感觉。

    按照这种管道的空气含量,在里面待上十分钟,他就得气绝身亡。

    但箭在弦上,他无法后退。

    他要逃出这里,就得直面死亡。

    而逃出亢龙,仅仅是一切的开始。

    他还要面对无尽的挑战,无尽的折磨。

    ……

    亢龙对失踪学生李维寅的地毯式搜寻还在紧锣密鼓地开展着。梁教官在樊磊的指引下,调出了中午时分看台东南角的监控录像,清楚地看见李维寅挖完沙子后,走向了操场小卖部旁的公共厕所,大约在里面待了十五分钟后,走出来,走到了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

    他在分岔路口与一名教官相遇,两人有过一番对话,随后,他便折向通向宿舍楼和景观园的那条路。

    保安继续调出之后的镜头,众人却惊诧地发现,李维寅在能够望到景观园的那个镜头前,一直不曾出现过。

    “这么说,他果然没有去过景观园?”

    说这话的是王教官,他的额头上汨汨地渗出冷汗。

    在得知李维寅前往景观园方向的消息后,便是他提出来李维寅可能是挖洞逃跑的,于是,他便带着十几名教官将整个景观园翻了个底朝天,别说看见李维寅了,就连一根李维寅的毛都没能见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教官没有说话,沉吟了许久,又抢过保安的鼠标,打开了附近的几个监控探头,通往化粪池的,通往宿舍楼的,通往禁闭楼的……

    每一段录像都反复检查过后,梁教官阴冷地说:

    “那小子把所有人都涮了……他很早就调查过书院里的录像头,知道监控的死角。他是故意诱导你们去景观园浪费时间的。”

    “你怎么能确定这点?”

    “在这个学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梁教官冷漠道:

    “那个李维寅,看起来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榆木脑袋,其实就是一只狡猾到骨子里的兔子。以你们这些呆瓜的水平,根本没法跟他斗。”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教官身上的汗越来越多了。

    梁教官站直身子,烦躁地说:

    “还能怎么办?通知一下石头镇的那个老头,还有周边其他小县城,收费站,把李维寅的照片发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身上没钱,肯定要想办法去找吃的,我们迟早能找到他。”

    他朝门口走,又留下了一句“动作都给我利索点,山长现在很不开心”,便摔门而去。

    ……

第31章 【搏】

    无法确认李维寅的行迹,亢龙书院便从最保守的角度去思考,加强书院内部的戒严和监管,等待着周边县城更新有关于李维寅的行踪。www.uu234.net

    尽管过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找到李维寅,破零班的几名教官都有些惶惶不安,但在内心深处,他们都不曾觉得李维寅真的有本事逃出亢龙书院。其中最淡定的人,莫过于书院的老职员梁教官。

    就算逃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这是亢龙书院建校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尝试着逃跑的人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逃出亢龙书院。

    所以,经过中午的那一番混乱之后,亢龙书院很快又恢复了应有的秩序。学生们照常上课,破零班的同学照旧接受体能训练。几道直通大门的铁栅栏都加强了监管,保安们不间断地在校内各处巡逻。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又到了第二天的周五。

    禁闭楼的执勤每隔三天轮换一次,这一次是轮到钱教官。

    他穿过长长的甬道,径直走到禁闭楼的最深处,这里有着整个禁闭楼唯一的一张床,对面便是那间环境最差的烦闷解脱室。那间烦闷室的面积不过七平米,很少关人,除非是有学生犯下了什么重大的错误又或者是禁闭楼关满了人。

    那间烦闷室的空调早已坏掉,冬凉夏暖,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股子潮湿的恶臭。

    但钱教官入职半年,早已习惯了这禁闭楼里的味道。

    在禁闭楼执勤算是闲差,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学校也规定了教官上班期间不准携带手机,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睡觉聊以度日。

    他从来不用担心烦闷室里的学生弄出什么幺蛾子。

    亢龙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发生过一桩学生从烦闷室里逃出的事件,那个学生叫做蓝思琳。

    自那件事之后,书院里便下达了指令,无论是任何情况,在指定的禁闭日期结束之前,都不许提前打开烦闷室的栅栏门。哪怕是有学生昏迷,确认濒死了,也必须通知校方,让最少三个人一块开门。

    想到接下来的两天自己都要在无所事事中度过,钱教官心底不觉有几分恹恹然。他从床上坐起来,就着桌上的台灯光,翻阅抽屉里私藏的故事会消磨时间。

    “教官好。”

    一道突如其来的稚嫩声音把钱教官吓了个哆嗦,他整个人都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人?”

    他抽出腰间的戒尺,警惕地看向面前的学生:看样子年纪在十二三岁,身高不过一米六,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见他身上的校服,确认是书院的学生之后,他心下稍微安定几分,吸了口气,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渗入鼻腔,钱教官几欲干呕,急忙捂住了鼻子。

    “这什么鬼味道?”

    “我是破零班的学生,名字叫做樊磊,今天是周五,我们班在景观园施肥,所以身上会有味道。”

    学生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通。

    教官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禁闭楼的教官不参与其他校园事务,只需要看管好烦闷室里的学生就足够了。所以这里算得上是与世隔绝,既收不到对讲机的通讯,校园广播也听不清楚。所以钱教官并不知道昨天有学生逃校的事件,只是在确认了这人并不是从烦闷室里出来以后,便基本没了戒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

    “是梁教官让我来的。”

    “梁教官?梁学文?”

    那叫樊磊的学生点点头,钱教官心底恍然。如果是梁学文那个老油条使唤过来的,那多半没什么好事。

    “梁教官让我过来告诉您,让您留意一下禁闭楼周围,最好是有空的时候巡逻一下,因为昨天发生了一起学生逃跑的事件,就是我们破零班的学生,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人。”

    “没找到人?”钱教官愣了愣:

    “一天了都没找到人?”

    学生又点点头:“所以梁教官怀疑他有可能还藏在学校里。”

    “那学生长什么样,名字叫什么?”

    “名字叫李维寅。身高大概比我高一个头,也是男的,短头发。”

    钱教官沉吟了一阵,摆摆手: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学生应了声好,九十度躬身,道了句“教官再见”,便转身离去。

    目送着学生的背影消失在甬道里,钱教官一股子挨到墙上,叹了口气:

    “这姓梁的,逼事儿真多。”

    他想了想,又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自顾自喃喃:

    “管他呢。睡会儿再说。”

    四十分钟后,睡眼惺忪的钱教官揣着烦闷室的钥匙串,戒尺和手电,从禁闭楼里走了出来。

    那个梁学文最爱较真,禁闭楼跟前就有摄像头,如果真的嘱咐了自己巡逻禁闭楼,自己没照做的话,保不准会专门调录像去山长室膈应自己。

    钱教官不想把自己惹得一身骚,百般无奈之下,还是打算装模作样巡上两圈。

    钱教官前脚刚走出门口,一道瘦小的身影便打一旁的拐角一闪而逝,转进了烦闷室。

    李维寅步履匆匆,凭借着记忆在禁闭楼里七折八拐。刚才在找钱教官之前,他已脱了鞋子,在禁闭楼里逛了一圈,踩好了点,确认了目标。

    他径直来到禁闭楼里一间较大的烦闷室面前,这里面关押着七八名学生,没穿校服,都是新来的人,看年纪大多数都和李维寅相仿。

    从他们在地上东歪西倒一言不发的萎靡状态来判断,应该已经被关了三四天了。

    李维寅从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来两根黑峻峻的铁线。

    这原本是一根折断的戒尺,材质是碳纤维。这种戒尺不难找,在书院各处的垃圾桶仔细翻翻,总能找到那么一两根。

    因为教官们终日体罚学生,折断了戒尺,往往便会随手丢进垃圾桶。

    李维寅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半截戒尺用石头打磨成现在这种细而长的形状。

    亢龙书院选用碳纤维来制作戒尺,本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制造打手心的痛感。

    这种材质相对于寻常的木质、铁质戒尺,韧性有余而硬度不足,本就是不怎么容易被折断的类型。

    但在残暴无道的教官面前,哪怕是特质的戒尺,一天下来也会打断好几十根。

    他握住那枚手掌心大小的门锁,把两根碳纤维细条插进了锁孔,小心翼翼地搅动起来。

    他从来没有过开锁的经验,但他知道锁头的原理,知道应该怎么操作。

    尽管已经在心中演练了许多遍,真正到了撬锁的环节,李维寅还是屡遭挫折。

    这种锁头机关原理并不复杂,但是锁芯笨重,不容易弹动,用力戳了几下,那碳纤维铁条都压弯了,仍然没能把锁打开。反倒是的开锁声惊醒了烦闷室里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小学生。

    那小学生看见李维寅,虚弱地往这头爬。

    “救救我……放我出去……我好饿……我想见妈妈……”

    小学生饿了几天,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禁闭楼的构造空旷,就算是轻声说话,回音也能传得很远。

    李维寅知道那巡逻的教官就在不远处,心底焦急,冲那小孩使了个眼色:

    “嘘!”

    那小孩已经意识模糊,哪里懂得李维寅的意思,一只手穿过铁栅栏,攥住李维寅的脚脖子,嘴里还在带着哭腔、有气无力地念叨着:

    “妈妈……我要妈妈……”

    李维寅越发焦急,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慌乱,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大步流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维寅心底一跳,没能把控住力度,随着一声脆响,一根插进锁孔的碳纤维条直接被折断了。

    李维寅的瞳孔迅速收缩。

    刚巡了小半圈,钱教官便听到禁闭楼里的叫声,他对这声音印象太深了,那个小屁孩这几天老是在半夜大哭,害得他精神不振,此时心情不佳,又听见小孩在哭,自然是暴躁得紧,也不再管巡逻的鸟事,径自匆匆往禁闭楼里走,穿过两个拐角,来到那间禁闭室前,打开手电筒,往里一照。

    烦闷室里七八个新生都缩在角落里,那小孩把头埋在被窝,一声不吭。

    教官烦闷地舒了口气,又握着门锁,用力扯了几下,确认栅栏门是紧锁着的,这才悻悻然离去了。

    听见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禁闭楼里,一道身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李维寅满身大汗,一直手臂紧紧扣着方才哭泣的那小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鼻子,就这么一会儿,那小孩险些窒息昏迷过去。

    李维寅稍稍怂了手,小孩用鼻子用力呼吸,发出呜呜声,眼泪不住地掉。

    李维寅换了用一只手来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半截碳纤维条,狠狠地扎进了小孩颈间的皮肤,小孩的脖子处有鲜血溢出,李维寅没有停手,又拧转碳纤维条,横向一拉,在小孩喉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小孩吃痛惨叫出声,又被李维寅死死地捂住。

    “这只是一个警告,你要是再哭,我就杀了你。明白的话就眨眼。”

    小孩还在不断地呜咽着,看起来有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惊恐地看向李维寅,拼命地眨眼。

    “我现在把你放开,如果你说了什么话,或者发出喊声,我也会杀了你,明白吗?”

    小孩又开始拼命眨眼。

    李维寅慢吞吞地放开了那个小孩,小孩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尽力地远离李维寅。

    他被李维寅刚才那冷漠的眼神吓得不轻,一时间再也不敢说话了。

    烦闷室里的其他六个人还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对这边发生的境况并没有反应。

    李维寅确认安全之后,挨在墙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逃出亢龙。

    他不甘愿就此放弃。

    他不甘愿就这样输给蓝思琳。

    他不想从今往后就这样疲于奔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他在粪池管道里泡了一夜,只在每次感到窒息的时候,才奋力钻出管道,呼吸一阵外面的空气。

    他就这样捱到了天亮。在无尽的恶臭与折磨之中,他的皮肤被粪水泡得发皱,身上出现各种各样的红疹,他整夜未睡,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就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答案。

    所以他想尽方法,趁夜爬出粪池,用贴身的衣服和秋裤擦干了身上的粪水,只穿了一件校服外套,绕过监控,翻遍了整个校园的垃圾桶,找到了半截戒尺,回到了烦闷室里。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险棋,他九死一生。

    李维寅转头,看向瑟缩在角落的那个小孩,小孩的眼神在黑暗中幽幽地盯着他,没敢说话。

    李维寅不再理会他,用墙壁一点一点摩擦着手上的那一小截碳纤维条,把一面磨得很薄,像是开了刃的刀。

    随后,他抓起一缕额前的头发,从根处开始用碳纤维条切割起来。

    他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原本已经过眉的长头发修剪成了糟糕的短寸。

    又是一天过去。亢龙书院的教官们终究是不见李维寅的身影。山长抽空开了个紧急会议会讨论了一番这件事,勒令所有教官必须在一周内把人找回来,并派遣了三分之一的教官轮流在周边的县城进行搜查。

    形式已经越来越严峻。如风雨欲来,乌云压顶。

    入了夜,考德的时候,禁闭楼外悠悠传来断断续续的广播铃声。那是李叔同所著的《送别》,烦闷室里的小孩又开始哭,李维寅毫不留情地将他暴打了一顿。

    钱教官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但他对那个头发短短的男生印象不深,便没有理会。

    同一间烦闷室里的另外六个人聚在一起,对被暴打的小孩冷眼相看。他们也不喜欢让人心神崩溃的爱哭鬼,他们甚至救不了自己,更何况是去帮助别人。

    距离烦闷室的这批新生“出狱”,还有三天。

第32章 【友】

    最近的一段时日,每到课间休息时分,谭苒总会在教学楼各处晃荡。顶 点 X 23 U S

    确认了周围没有老师的时候,她就会偷偷拉一拉教室的门窗,看看能不能打开。

    她从来不曾有过逃跑的想法。

    尽管在亢龙书院的生活很是艰苦,但她的教养很好,平日里很少吃戒尺,顶多就是校园里的伙食比较糟糕,人情比较冷淡,但整体而言,她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现在不一样了。

    认识了顾玲玲以后,她的生活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了改变。

    她曾经觉得没有朋友也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她不善于社交,也许出去了以后也交不到朋友。

    她也不怀念自己的父母。她是因为早恋被父母进来的。可是喜欢上那个男生的时候,她已经十七岁了。

    她与父母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理解的鸿沟。她始终无法原谅这种以爱为名伤害自己的行为。她甚至无数次在夜深时梦见自己掐着母亲的脖子,歇斯底里的模样,陡然惊醒。

    亢龙这个地方太阴冷,也太黑暗了。她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感染,变得多疑,变得瑟缩。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认识了顾玲玲之后,她单调乏味的生活开始有了温润的光。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许是在无意看见了顾玲玲的档案后,又也许是在某个深夜里看见顾玲玲的笑容之后,她开始有了带着顾玲玲一块逃跑的念头。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没有天才的智慧,也没有敏锐的观察力。她能做的,只有像愚公移山一样,日复一日地做一些希望渺茫的尝试。

    但是亢龙书院的窗户多数都是焊死的。她的尝试无济于事。

    当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候,谭苒就开始想要寻求帮助。她没有将计划逃跑的事告诉顾玲玲,她不想让她担心。

    为了能够顺利地逃出亢龙书院,她或许需要同伙。

    但要在这种环境里,找到愿意和自己一块逃亡的伙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亢龙书院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戴着一张虚伪的面具。她自己亦如是。

    每个人都要在看见同学,看见师长的时候,保持笑容,在人前说话,也要保持阳光向上的状态。

    而且,亢龙书院鼓励学生告发同学,学生之间也存在着等级制度,告发同窗时,可以减免自己受到的惩罚,甚至还可以提升自己在书院里的地位,成为学生会的一员。

    学生会里的每一个人手里都沾满“血腥”,他们是踏着出卖的同班的尸体爬上去的。

    这怪不得谁,在地狱里,自身难保,每个人都要尽力先救自己。

    谭苒不愿意放弃。她还在执着地寻找一个机会,结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

    所以她认识了关颖。

    认识关颖是在三天之前的事。

    那时的她也如现在这般,在下课时分,以去厕所为由,在教学楼四处逛荡,拉拉各个教室的门窗,看看有没有脱逃的办法。

    当她试完了二楼器材室的所有门窗时,转过头,迎面便撞上了关颖。

    两人在看见对方时,做的第一件事,是不约而同地缩回了搭在窗沿上的双手。

    然后两人微笑,然后两人寒暄。

    谭苒说自己来找东西,关颖说她也是。两人自我介绍,谭苒知道她是隔壁文创班的学生。两人打了招呼,各自离开,对方才拉窗的事只字不提。

    回到宿舍里,谭苒整整一个晚上都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她似乎遇见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关颖好像也在寻找着逃离书院的方法。

    但在兴奋之余,她也在感到害怕。她在心底隐隐担心如果关颖其实并没有策划逃跑,那她也许就会被关颖告发。

    谭苒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不敢再去撬门撬窗。

    她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校园生活,无时无刻都陪伴在顾玲玲身边,为她翻译课上的内容,陪她去上厕所,去吃午饭。

    到了晚上考德的时间,她和顾玲玲都相安无事。

    关颖没有告发自己。

    谭苒打心底舒了口气的同时,内心如小鹿乱撞。

    她好像真的遇到了目标一致的朋友。

    她想联系上关颖她应该联系上关颖。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或许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人类是群居动物,当她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时,那份喜悦是难以言明的。

    但谭苒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次遇见关颖,是在晚上排队去洗澡的时候。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过头去,关颖便排在她的身后,看起来很是开心。

    “你好呀,谭苒同学。”

    “啊!好巧……”

    “对呀。之前咱们好像一直没有在澡堂里遇见过呢。”

    “毕竟每个班洗澡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今天我们来得比较早。”

    “对,我今天来晚了。”关颖吐了吐舌头,亮了亮手背上的淤青,谭苒睁大了眼睛:

    “你被打了呀?”

    “对的,今晚考德的时候,没能背出来课文……被留下来重新背书了。”关颖叹了口气。

    “看起来好痛……”

    “是的。”关颖四下望了望,凑到谭苒耳边,小声说:

    “我们班新换的语文老师,姓于,她看起来好年轻,可是打起人来特别狠。”

    “姓于……”谭苒瞳孔略略收缩。

    “对呀?怎么了?”

    “没什么……”

    谭苒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了看关颖。一时间,她的心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流转着。一股冲动从胸腔满溢。

    “关颖同学……”

    “嗯?”关颖看向自己:“我在听。”

    谭苒没说话。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地瞟向四周,又看向关颖。

    关颖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略略收缩,嘴唇微张,又悄然抿紧。

    “我……”

    “嗯……”

    “其实……”

    “嗯……”

    谭苒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她舒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笑容:

    “没事啦,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关颖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偏过头去,打着哈哈。

    “是吗?那就算了,哈哈……”

    “嗯,没事的……”

    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谭苒很快地转过身,原来已经排到顾玲玲了,她在向自己示意,说她要去洗澡了。

    谭苒对她做了个“好的”的手势。顾玲玲又看了她和关颖一眼,迈着小碎步走进了浴室。最近顾玲玲洗澡的速度很快,谭苒不用再担心她了。

    轮到谭苒洗完澡,出来时,她与关颖打了个招呼,顾玲玲已经在一旁等候着自己。她看着关颖离去的背影,眨眨眼睛,好奇地对自己做着手势:

    她是你的朋友吗?

    谭苒想了想,回复:

    是的。

    顿了顿,她抿了抿嘴,看向顾玲玲,又补上了一句:

    我希望她是我们的朋友。

    因为害怕。谭苒选择了退缩。她还是没有向关颖提出计划逃跑的事。

    但冥冥之中,她依稀觉得,关颖确实是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想法的。否则她也不会主动找到自己。

    谭苒为自己不争气的个性暗暗懊恼,发誓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告诉关颖自己的想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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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392/ 第一时间欣赏诈欺猎手最新章节! 作者:梦长LD所写的《诈欺猎手》为转载作品,诈欺猎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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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欺猎手介绍:
世上骗子,大体分四类:蜂,麻,燕,雀。蜂也作“风”。多为集体作案,讲究的是一群人蜂拥而至、速战速决。麻也作“马”。取单枪匹马之意,为个人行骗。燕也作“颜”。常是以女色为诱饵行骗。鹊最为复杂,有“鸠占鹊巢”之意。指的是利用本不属于自己的官职、地位进行诈骗。而在这四类骗子之外,还有一种,只对骗子行骗的骗子。他们被称之为……狂言师。诈欺猎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诈欺猎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诈欺猎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