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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欺猎手全文阅读

作者:梦长LD     诈欺猎手txt下载     诈欺猎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姑且算是个上架感言的东西(梦)

    又到了振奋人心的上架环节了。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天生失明重度脑瘫肌肉萎缩症家徒四壁还身残志坚埋头写作追逐梦想的有志青年以此博得几个同情的订阅让自己书的成绩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惨淡。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我除了长得帅以外,一无所有。

    写狂言师的历程本身也是很有意思,我尽可以当做一个挺好玩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其实,这本书属于一个不负责任的男性在某个充斥激情的夜晚一时兴起诞生的意外。

    当时我的写作重心其实是放在另一本已经被我当场宣布永久太监了的书《话唠枪神》。

    狂言师的内容构思要远早于《话唠枪神》,但那时候的我正沉浸在自己的第一本书《界》这么好看都要扑街的无与伦比的悲痛之中,所以一拍脑门,直接敲了一段小白文的开头用来激励自己。

    我迫切地想要证明:天才就是天才,天才就算是写小白文也能赚钱。

    结局是我扑得很惨。嘿嘿嘿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关于话唠枪神成绩的问题就此打住,继续说说狂言师是怎么诞生的。

    原因很简单:更新话唠枪神对我而言太痛苦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瘠薄玩意儿,找不到当初写《界》的那种虽然卡文不断还是充满快乐,精雕细琢的激情。

    我果断放弃了《枪神》,写下了狂言师的初稿,并且被初稿那种扑面而来的性冷淡文风所折服,被我自己的写作才华深深打动。

    然后我辗转各大平台投稿。

    然后我投了总共五个编辑的邮箱。

    要么就是石沉大海,要么就是简简单单的“未符合签约标准”。

    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

    从这连续的几次失败当中,我很快地总结了一遍现状:

    ∵话唠枪神这种小白文随便敲了个开头就能签约过审。

    又∵狂言师精雕细琢反复修改却不能过审。

    ∴编辑不看好狂言师,这本书并不能迎合市场需求。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眼前似乎轰然敞开两条道路。

    一个是继续老老实实回去写小白文装逼打脸扮猪吃虎退婚重生金手指,慢慢积累字数,积累人气,等待出头之日。

    一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意妄为,然后扑进万丈深渊。

    我大概花了47秒斟酌是非,考量对错,自我反省,检讨过错。

    然后我就想:

    去他妈的市场。**!the!whole!world!

    对我而言,写书是什么?

    是喜欢,是稿费,是尊严,是与志同道合的人交流的快乐,是我独立的资本,是我向往并一直致力于将其实现的生活方式。

    但如果我不得不将上述所有因素排除,只留下一个。那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就ok。

    不考虑任何外在因素,如果市场把它当成垃圾,那我就继续写垃圾。我只负责给你们尽己所能地提供我认为称得上是“故事”的故事。

    开玩笑,我很强,老子是天才,我怎么可能写一堆垃圾出来。

    我要给你们讲的是一个很酷的故事。

    没有套路,没有模板化,没有金手指,酷就完事了。就好像蓝思琳不介意扳下变道拉杆害死四条无辜的生命一样。没有意义,但很酷。

    我会认真写。而且由于没有任何压力,所以我一定能忽略所有外在因素把它写完。你们认真看就好。

    感谢责编子良收留我。以便让我把更多无辜的青少年拉入火坑。接下来我要开始骚了,你们都往后稍稍。

    我是梦长,任意妄为派的随缘系写手,信仰飞天面条教。写书没成绩,但很帅,相亲请私聊。

    承蒙厚爱。

被死秃子逼着写的类似于上架感言的东西(童)

    和梦长一样,我也非常希望我能在这篇上架感言的开头写出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们亲如手足,对文学志同道合、并因彼此的才华惺惺相惜,一同度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经历了无数困难的时光,终于让我们爱情的结晶(《诈欺猎手》)迎来了上架的认可,看见了美好新生活的曙光。

    然而就像《诈欺猎手》里两百字一反转的跌宕剧情一样,我们的关系和以上的这段描述毫无任何关系。

    我和梦长互为针锋相对的死敌,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对方死后吃到对方的骨灰粉,甚至为此衍生出了“把你的骨灰搓成球蒸四喜丸子”等非常恶俗的想象。

    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什么写作梦想或是文学上的倾佩之情而参与梦长的写作,一开始被他拉下水仅仅是因为他承诺过写网络小说能发大财。然而在生活里,剧情的反转比小说中的还要残忍:我们的第一部小说让我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反向发大财。我不但一分钱都没有挣到,还借了死秃子快两万块钱给小说买插画。

    即使在小说创作的过程里,我们也并没有共同经历过多少温馨的剧情:事实上,在枯燥而乏味的写作过程中,我们最大的乐趣来源就是以近乎抬杠的理由将对方辛苦耕耘的产物退稿像“你这里有个错别字,看得出来你写作状态不好,这两万字都重写吧”的话,我大概跟他说过八十遍。

    当然,死秃子也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一毛不拔的老板,在《诈欺猎手》的写作过程中,他也给过我相当难忘的回馈:为了提前庆祝上架,他给我买了一套八百多块钱的女装,并请来了我的女朋友,为我录制了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女装视频。

    总而言之,关于我到底是怎么给他骗上贼船的这个问题,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议。

    与《界》不同,《诈欺猎手》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还只是个相当模糊的初概念:这一概念来源于梦长对多部日漫和中国历史、传说的借鉴和总结(抄袭),大概是一群游离于世界规则之外的很强的骗子。至于这个故事该涉及到的是怎么样的人,怎么样的背景与世界观,则完全一片混沌。

    我清晰地记得,梦长跟我第一次探讨这个故事的剧情,也是在一家酒吧里。借着酒劲,我打了个嗝,完成了《诈欺猎手》来到世上之前的,第一次剧情讨论:

    “‘狂言师’这个东西,可以考虑设计成多重人格障碍的神经病嘛。”

    就这样,生活在某个平行宇宙里的时左才先生,被一个喝嗨了的大学生用一句醉话变成了一个多重人格障碍的神经病。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和梦长激烈地侮辱对方的时候,我们的思维火花就产生得特别迅猛,小说的剧情也推动得特别快;而幸运的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关系让我们的互相骂街几乎每天都有、从不间断,《诈欺猎手》的剧情产生也因此一日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也因为此,《诈欺猎手》里会有很多你们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东西。

    这个故事没有金手指,没有后宫,男主会被女主耍的团团转(因为我们都很喜欢女主),故事所发生的城市充满朋克气息,即便是日常生活里也透着魔幻主义色彩。

    至于套路,市场,爽文情节?对不起,我们真的考虑不了这些玩意,因为我们对喷起来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识。

    截止上架,《诈欺猎手》的故事才刚刚掀开冰山一角,这群人,这段剧情,甚至这个“世界”的设定,都还没有展开。虽然我要考研,要养女朋友,可能以后近一年都没有功夫参与写作顶多是担任创意总监并给梦长监工,但是我有的是时间和梦长对骂。

    只要我有时间骂他,我们生产的剧情就会和以前一样酷的要死。毕竟我除了家里有钱,女朋友很漂亮,很有文学天赋之外,骂人的能力也真的很强。

    希望你们会喜欢,也不强求你们喜欢。只是如果真的有人喜欢,那么看下去就好了。

第6章 【戏】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正是晚上八点的时分,亢龙书院校园各处的广播响起清越的歌声,是李叔同所作的《送别》。

    这歌声意味着考德的时间到了。

    洗漱完毕的学生们会陆陆续续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到操场上集合,进行考德。

    在女生宿舍,一个满脸迷茫的小女孩被谭苒牵着走向操场。

    在操场的另一头,唯一一个男女混读,也是最格格不入的破零班,早早地便到了。

    这是每夜都会有的,属于全校师生的集会。

    尽管其中并没有多少温馨可言用上《送别》来做考德开始的铃声,更是对“国学”的一种讽刺。

    往常的考德仪式会由山长刘兵虎亲自主持。

    但今夜山长没有站上主持台。

    事实上,整个操场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山长和几名相对德高望重的教官此刻的去向。

    山长不主持考德了,这是近几年来都不曾见过的事情。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在远离操场,远离教学楼的另一头,一间间禁闭室的深处,传来男人的哼唱声。

    恶魔先生在跟着唱《送别》,调子不准,听着很随意,也很轻挑。

    他正在打扫房间。

    他打扫得很细致,看起来心情很好。就像是在一个晴朗的假期,偶然兴起般地在家里做了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大扫除。

    尽管现在并不是晴天。江西早已入了冬,天寒地冻。

    而这里也并不是他在广州那温馨的家。

    这里是他和闷油瓶住了三天的那间“烦闷解脱室”。

    他走出烦闷室,从王教官睡的那张单人床边上取了笤帚和簸箕,把烦闷室地上的粪便扫了起来,重新装进粪桶里。又从隔壁的教官厕所里找到了拖把,打了一大桶水,将烦闷室的地板拖了三遍。

    他从地上捡到一副眼镜。是梁教官的。他哼着小曲,随手把眼镜的镜片摘下,揣进裤兜里,又蹲下身去,将空荡荡的镜架放到梁教官的领子里。

    梁教官还卧在烦闷室的角落一动不动,身上满是粪污,完全失去了意识。倘不是还有呼吸,看上去与死人无异。

    把清洁的工作做完,他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又走去教官厕所打了桶水,将自己身上大致洗了洗,擦干,换上王教官留下的衣服,回到王教官的床边坐下,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还留有余温的速溶咖啡。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桃花眼底流露出惬意而自在的笑容,看了一眼被丢在桌子上的手表,轻轻念叨:

    “以一个裸男狂奔的速度来计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他拿着戒尺绞晕了梁教官后,只对那王姓教官提出了几个非常简单的要求。

    把衣服脱光。把钥匙留下。

    然后,去叫人。

    恶魔先生抿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往烦闷室里走,他走进角落处,把昏迷不醒的梁教官拖了出去,将烦闷室的门关上,摸索出那一串钥匙,坐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大致丈量了一下外面光照的位置,在墙上用钥匙钻了一个浅浅的孔。

    然后在孔的右边又打了一个浅浅的孔。

    在右边又打了一个。

    然后,扭转钥匙的方向,划了一条横线。

    恶魔先生做得很认真,像是在画画。他嘴上还在哼唱着: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当山长刘兵虎纠集了十几个教官急匆匆地赶到禁闭楼最深处时,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惊到了。

    仍然昏迷不醒的梁教官躺在了看守员的单人床上,将床单染得满是污渍,颈间还有血水在淌下。

    铁栅栏的门紧锁着。

    那个叫做时左才的学生,赫然正盘坐在栅栏门前,神态自若地喝着咖啡。

    这间原本脏乱不堪的烦闷室,竟然被他打理得非常干净他甚至还有心情把外面成套的办公桌椅都搬了进去,里面俨然被改造成了一副私人办公室的景象。

    刘兵虎的神情渐渐变得铁青。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教官:

    “去把门开了。”

    几个人涌向栅栏门,用力拉扯了一番,才发现门锁已经被重新锁上了。他们四下望了一番,才听见一串钥匙晃荡的声音。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他笑眯眯地问。

    众人一阵沉默。谁也没想到,这个家伙拿到了一串可以打开整个禁闭楼每一间烦闷解脱室的钥匙,却竟然是用来把自己关进了烦闷室。

    最后,还是山长刘兵虎最先发问了: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还用说吗?”恶魔先生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我怕被你们打啊。”

    每个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汗如雨下。就好像是听见了一个逊到不行的冷笑话偏偏那个冷笑话还是事实。

    刘兵虎说:

    “就算你把自己关在里面,我们也能把你揪出来。”

    恶魔先生笑着说:

    “那你揪啊。”

    刘兵虎面色变冷,冲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名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嗫嚅着说:

    “山长,当初建这烦闷室,您自己说了要按特级牢房的标准来造的,咱们这手头压根没有能打开门的工具呀?”

    刘兵虎闻言愣了愣,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又对时左才说:

    “别以为你把自己关在里面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你迟早会有不得不出来的时候。”

    “你当然有一百种办法把我逼出来。”恶魔先生笑嘻嘻地说:

    “但没必要,我自己会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

    “按照你们亢龙书院的规矩,新入校的学生不是要关七天禁闭吗?”恶魔先生真诚地说:

    “恰好,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喜欢遵守规矩的好孩子。所以就算你们不打算关我七天,我也会先把自己关满七天再出来的。”

    “山长!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刘兵虎额头渗出冷汗,低声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完,他又看向时左才,问: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啊?什么意思?”恶魔先生无辜地眨眨眼睛。

    “如果你只是想被关够七天,为什么要袭击教官,你不知道袭击师长在亢龙书院是重罪吗?会被打龙鞭的。”

    “那我也没办法啊。”恶魔先生耸了耸肩:

    “你们这环境太差了,根本不像是人待的地方,我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有错吗?”

    十几号人又被他呛得无话可说,每个人心底都有个荒唐的念头油然而生:

    感情这家伙是过来度假的?

    “劳驾。”

    刚沉默一阵,刘兵虎又听见杯子碰撞声,那名字叫蓝思琳的学生又从栅栏门里伸出一只空荡荡的陶瓷杯子,放到地上,笑眯眯地说:

    “那边墙上插着个热水壶,帮我装杯热水好不好,各位老师?”

    刘兵虎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众教官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此刻该有何反应。恶魔先生又撇了撇嘴,“嘁”了一声。

    “小气鬼,交这么多学费都不舍得让人喝口水。”

    刘兵虎感觉一股子怒气直冲脑门,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他冷冷地瞟向身旁的教官:

    “给他装杯热水。”

    “啊?山长……这……”

    “照做。”他压抑着怒气,喊了一遍。

    教官不明就里,却也不敢违抗命令,悻悻然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热水杯,恶魔先生还不忘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谢。

    将热水装好,透过栅栏门递给他以后,刘兵虎才又冷漠地出声:

    “这是你最后的伙食了。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考虑给你吃的东西吧。”

    “不用麻烦了。”恶魔先生笑嘻嘻地转身指了指被搬到烦闷室里的那张办公桌,上面赫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

    “我从你们教工职员室的储物柜里搜到的,挨个三五天也还凑活。”

    刘兵虎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圆睁,转身看向周围的十几名教官,里面一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赫然正是那先前在校园里裸跑了一大段路通风报信的王教官。

    “校长……那些是我的零食……”

    刘兵虎猛然抬手狂拍他脑袋: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没吃死你算了!还有!我都说多少次了!叫山长!山长!不是校长!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王教官被刘兵虎追得抱头乱窜。整个烦闷室里俨然一副闹剧景象。蓝思琳看得津津有味,转身抽了张椅子,拿了包薯片,坐在栅栏门前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过了一阵,刘兵虎终于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恨恨地扫了一眼栅栏里不断眨巴眼睛的蓝思琳,留下一句“三天后他再不出来拿水枪灌他”,便愤愤然拂袖离去。

    众教官又是一阵发蒙,下意识地望着蓝思琳,蓝思琳猛地踢了一脚栅栏门,狐假虎威:

    “都愣着干嘛?没听见你们老大说的吗?做你们该做的事去,走走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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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烧】

    下课铃声响起,校园各处传来一片片整齐的声浪,喊的都是“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之类的话。

    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拿着饭盒往食堂走,遇到老师时,都会纷纷退让,挤出笑容鞠躬问好,待老师离开后方才继续走动。

    亢龙书院的午饭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但没有人会急着冲进饭堂。一来被教官发现了会以不懂规矩为由戒尺伺候,二来食堂的饭菜从来都不曾让人有过食欲。

    一菜一汤。往往都是些西红柿炒鸡蛋之类的菜,里面还都是些破碎的蛋壳,前些天的午饭甚至就只是单纯的红辣椒炒青椒。

    据闻,还有人曾在紫菜汤里盛出烂抹布。

    吃着令人难以下咽的、猪狗不如的饭菜,还要对来来往往的老师教官挤出虚伪的笑容。饭堂里的景象永远都是诡异得吓人。

    破零班甚至不能享受这种待遇。

    他们不上文化课,天天在操场做体训,就连午饭时间也比别人晚上半个小时,往往是等到教官喊完解散、来到饭堂时,剩下的饭菜已经寥寥无几。

    其他学生都已经陆陆续续吃完了饭,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午休。而破零班的五十多名学生们才涌进饭堂,在最后一个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被称为哑巴的小孩沉默地排在队伍的最后头。轮到他时,派发食物的食堂阿姨扫了他一眼,也不再问他想吃什么,径自拔起盛饭的大盘子,扒拉了几下,往他的碗里装了小半碗锅巴,又抄起身旁鸡蛋炒番茄的盘子如法炮制,将饭盒推回他的面前。

    饭堂用的食物保温方法很简单,盛放食物的台子下注满热水,不断加热,然后上面放上一个个盛放食物饭菜的大铁盘子,通过热传导的方式进行保温。

    当那个女人拔起盘子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盘子底下成堆的蛆虫尸体。显然这里的热水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

    哑巴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说声“谢谢”,这是亢龙书院的规矩。

    随后,他照例走到了食堂右上角靠窗的位置独自就坐。

    这里离后厨的门很近,有浓郁的油烟味。学生们往往不坐这里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成了哑巴专属的座位。

    他就坐在那里,孤零零的,与同班的其他学生隔出很远的距离,自顾自地用筷子挑出饭盒里的鸡蛋壳。

    约莫过了几分钟,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哑巴抬头,看见来人正是在前些天在操场上帮了他一忙的方常。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困惑。

    方常看向他的眼神很奇怪,先是左右望了望,确认教官还在对面角落的教师专用区悠闲地玩着手机,这才低声对他说道:

    “李维寅,你要走吗?”

    哑巴李维寅先是愣了半秒,旋即视线下移,瞟向方常的手,发现他的手上非常隐秘地攥着一枚打火机,腋下夹着刚刚脱下的校服外套。

    李维寅又扭头,看了一眼后厨的门口,和教师专用区旁边那扇紧锁着的窗户。

    饭堂在二楼,位于学校最西端,那扇窗户不远处就是三米高的围墙,要比二楼矮一些,两者距离不到两米。

    如果从窗外跳出去,确实是有很大的概率直接跳出亢龙书院的围墙之外的。

    他转过头来,对方常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径自抱起饭盒,往饭堂另一个没人的角落走去。

    方常愣了愣,哪里想到李维寅竟然会如此果决地拒绝了他的邀请他本来以为要劝说李维寅保密并离开原来的位置还得费上一些口舌,哪里想到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

    然而,哑巴刚走了两步,便又顿住步子,转过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留下了一句:

    “你们出不去的。”

    方常心下一凛,夹杂着惊诧与困惑。他并不知道李维寅是怎么知道他的逃跑计划的,但是这个计划他已经和樊磊,和其他有这个意向的同学暗中密谋了几天,就连工具也偷偷准备得一应既全,哪里是凭那个哑巴一句话就能断定成功失败的?

    想通了这层,他心底又平添出几分恼怒,樊磊抱着饭盒假装不经意地来到他身旁,小声问:

    “成功了?”

    方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樊磊看得迷糊,方常又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一切按计划行事。”

    樊磊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们已经就饭堂的格局暗中考察了很多天,后厨旁边的这个位置正是在教师专用区的对角,只要蹲下身来,从视野上是看不见的。

    他们的计划是要在这个地方点火,吸引教官的注意力,然后趁着众人灭火的当口,把教师专用区的窗户撬开爬出去。

    计划是樊磊提出的,他很早便留意到了哑巴常常独自坐在那个因为油烟味太重而无人问津的位置。而哑巴作为局外人,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变数,几人讨论过后,决定让方常去进行交涉和纵火。

    这个计划他们已经推演了数次,应该不会存在太大的破绽,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相对其他学生,破零班吃午饭的时间只有20分钟左右,过了一点十五分,饭堂的工作人员就会下班,依次从后厨门口走出来,如果他们不能在那之前把火点燃的话,就会前功尽弃。

    捋了一遍思路之后,方常再次确认了没有人注意到这头的景象,便争分夺秒地开始行动。

    他将校服铺到地上,将那只从看台上顺来的打火机气阀开到最大,捏起一角直接烧穿了一个洞,他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将校服连续烫了六七个洞,确认火势后,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

    早就在暗中注视着这头的几名同伙不约而同地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早已脱下了身上的校服,离得最近的樊磊假装若无其事地绕过后厨,在那堆火苗上盖上了自己的衣服,其余人也如是照做,连丢了四五件衣服后,食堂一角开始冒起浓烟。

    几人看了看,方常对他们点了点头,樊磊深吸了口气,大喊了起来:

    “着火啦!那边着火啦!!!快去灭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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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逃】

    听闻食堂里走水了,人们乱成一锅粥,后厨门口的角落处已经是浓烟滚滚。www.uu234.netwww.uu234.net在教师专用区休息的几名教官手忙脚乱地冲上去踩,有人把自己的裤腿都燎着了,这才听见一声急切的:

    “灭火器!用灭火器!”

    教官们又火急火燎地往消防门的方向走,抄起灭火器往着火处赶,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旁边的桌子也被点燃,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焦味。

    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往饭堂门口挤,好些人没能站稳,一个女生踉跄摔倒在地。

    樊磊挤开旁边的人群,将那名女生拉了起来。后者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已经从人堆里挤了出去,急匆匆地往教师专用区跑。

    同伴们已经在这边久候多时,一人取出了衣服里包着的许多截被打断的戒尺,每人取了一截,用力地撬动着窗户的门锁。

    饭堂里不时响起惊叫声,几名教官已经抱起了灭火器往后厨门口那头跑,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头的景象。

    但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四五件衣服的火势并没有那么旺,不至于到整个饭堂都被点燃的地步,附近的插座被烧坏,造成短路,整个饭堂的电源都跳了闸,光线顿时暗了许多,还好此时仍是中午,窗外的阳光足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恐慌。

    灭火器已经被打开,角落里喷出大量的白色粉末。再过两分钟,方常一行人的计划就会暴露。

    然而那紧锁的窗户仍是纹丝不动,方常心底觉得不妙,陡然记起方才那个哑巴李维寅忽然迸出来的话。

    “你们出不去的。”

    樊磊越来越着急,拿着手上的戒尺当做撬棍,猛一发力。

    “靠!断了!”

    这种碳纤维制成的戒尺在硬度上本就不如铁,眼下他们也找不到别的材料。角落处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只余下零星的火苗,饭堂里的粉尘浓烟即将散去,他们也即将重新出现在教官的视野当中。

    “让开!”

    方常暴躁地怒吼了一声,推开了众人,取过桌上那件衣服,在手臂上包了两圈,整个人骤然发力,扭腰甩臂,如绷到极限的弹簧般用手肘狠狠地砸在窗户上,沉闷的“咚”一声响起,整块窗户玻璃都在剧烈地颤抖。

    “啊啊啊啊!”

    方常用上了死力,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地用肘部猛击着窗户玻璃,重复七八次后,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纷飞四溅的玻璃划破了方常的脸颊。

    “喂!你们在干什么?!”

    角落那头的教官们终于注意到了这头的异常,拔出戒尺便直冲过来,方常爆喝了一声“走”!五六名同伙纷纷跟在他身后,爬上窗沿,一跃而下。

    当教官赶到的时候,刚刚拉住最后一人的脚踝,那学生惊叫一声整个人往下摔下,恐怖的坠力让那教官把持不住,撒开了手,那学生没能跳到围墙上,反倒是直直从二楼坠下。

    “有四个人出了围墙!打西边追!他们跑不远的!老江,你去通知山长!”

    “还有一个掉下去了!我去找!分头行动!快!”

    所有教官都急匆匆地冲出了饭堂,路过回旋向下的楼道时,与一名尚未离去的学生擦肩而过。

    哑巴仍然靠在墙边,一手捧着饭盒,一手拿着筷子,平静地挑出饭盒里零碎的鸡蛋壳。

    ……

    亢龙书院建于江西郊区,附近人烟稀少,多是些森野农田,只有打西边过去五六公里的地方有个不出名的穷酸小镇。

    按理说在这种地方建立的学校招不到那么多的学生,事实上却恰恰相反。

    亢龙书院作为一所全封闭式学校,旨在通过集训的方式让一些难以管教的学生得到“重塑教育”,面向的是全中国的适龄青少年。

    有绝大部分的学生家长,都是从网上得到了相关的咨询,不远万里将孩子送到外地来就读的。这些家长眼中的孩子多数都是难以管教,不爱读书,使他们痛心疾首,又本着对自家孩子的疼爱不惜付出再多金钱的代价,也要让孩子回归“正常”。

    所以,翻出围墙外的这四个学生,对亢龙书院周边环境的了解实在不多。也就只有樊磊在被父母送来的时候路过了一片城镇,才记得在书院以西的地方是有人烟的。

    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想。

    从三米高的围墙中跳下,如果没有经过一定的训练,运用一些卸力技巧的话,是很容易伤到筋骨的。

    此时此刻,一名叫李然的同班便是情急之下没能站稳,扭伤了脚踝,痛得满地打滚,咿呀乱叫。

    不得已之下,体能最好的方常直接将其一把背在身后,认准了西边的方向便拔腿狂奔。

    跑不出两公里,身后便传来了摩托轰鸣声,远远便能听见教官喊:

    “都给我站住!”

    四人心底急得不行,四下张望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旷野,左边有一处树林,右边是条土路。方常咬了咬牙,说:

    “咱们往树林里走,分头跑。林子里他们骑不了摩托车,跑掉一个是一个!”

    其他人点头应允,正要转向,却听得樊磊大喊了一声:

    “等等!”

    几人惊愕地转过头,樊磊已经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径直跑到土公路上,冲着遥遥开来的一辆货车不断地一面招手一面狂奔。

    他跑得及,那辆货车一路携着滚滚烟尘晃到眼前,险些没能刹住,堪堪在面前停下。司机暴怒地打开车门,正要骂人,樊磊已经连珠炮似的说上了:

    “师傅!非常抱歉把您拦下来,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我们是被骗进亢龙书院的学生,这个地方和传销组织没什么两样,我们在里面一直被人虐待……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现在他们的人就在后头追我们呢,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师傅!拜托您了,能不能先让我们几个上车,带我们去镇子里,回头咱们会给家里人打电话给您钱的,要多少都可以……”

    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好歹算是将情况解释清楚了,那面相憨厚的司机师傅犹豫了一下,说:

    “那你们上车吧。”

    樊磊大喜过望,转过身对三名伙伴不断招手,方常和身旁的伙伴望了望,背着负伤的李然便往车上赶,那师傅还专程帮他们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几人连声道了好几遍谢谢,纷纷挤进了车里,直到货车再次发动,缓缓滚起沙尘离开了这个地方,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再看向彼此时,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的欢喜神情。

    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看着对方,方常,樊磊,还有两名伙伴,都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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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困】

    货车晃晃荡荡地驶向小城镇,起初尴尬的气氛消退后,司机师傅也渐渐活络起来,不再如开头那般木讷,开始主动找话题。www.uu234.net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樊磊逐渐了解到,这个师傅也是城镇本地人,工作是在这镇子和邻县跑商拉货。

    据他所说,镇子里都知道附近有这么一家全封闭式的学校,但是对具体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他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打学校里出逃的学生。

    心情稍微安定下来,方常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撞破窗户时用力过猛划伤了,此时已经是酸软无比,使不上力气。

    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力气背着李然跑了快两公里路程,他不由心底苦笑,人在危机时机爆发的肾上腺素果然相当惊人。

    距离到达小镇还有一段距离,方常脱下衣服,简单地把身上的伤口抱住以后,索性便挨在座位上,没一会儿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方常发现货车已经停下,其他三名同班也堪堪睁开惺忪的睡眼,显然和他一样,在经历亢龙学院这么多天的折磨,再加上方才那一段刺激的逃生过后,精神紧绷到了极限,得以放松之后,身心俱疲。

    下了车,看见周围许多陌生的建筑,四人心底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樊磊问师傅:

    “师傅,这儿就是石头镇了吗?”

    “没错,往那头走是镇子里的招待所,我跟镇长联系了,他在招待所备好了房间等你们,说得让你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打电话让你们的父母来接。”

    众人听罢,又是对这位热心肠的师傅连声道谢,师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又带他们进了招待所,刚进了门,一名看上去慈眉善目,须发皆白,伛偻着身子的老人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就是你们四个娃吧?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了,就我们四个。”樊磊说:“咱们还有一个伙伴,没能翻到墙外面去。”

    “好好好。”老镇长急忙把四人往里屋迎:

    “先进去坐,进去坐。”

    “村长……您这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已经从阿六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情了,真没想到那个亢龙学院竟然是这样的学校。真是苦了你们了。苦了你们了呀……”

    四人里年纪稍小一些的李然听到这番话,已经有些热泪盈眶了:

    “爷爷,您真是个好人。”

    “哎呦……担不起,担不起。你们现在这坐着,我去叫招待所的师傅给你们做点吃的下肚,暖暖身子。这大冬天的,怎么就穿了一件衣服呀,真是的……”

    樊磊从床上坐起身来,激动地说:

    “爷爷,您能不能先让咱们几个给家里人打通电话给家里人?咱们得把这事儿尽快交代清楚,等家人过来接我们了,才能给还上这房钱饭钱……最好是还得报个警……”

    “这个……”老人面露难色:

    “这事不好办哪,不瞒你们说,咱这镇子里这两天正修电路,把信号塔给整坏了,正让人加班加点维修呢,估计不到明天都好不了,咱这村里头压根就没有信号,电话实在是打不出去的。”

    四个年轻人闻言,脸上都多了几分焦虑,老人又急忙安慰道:

    “也没事,小伙子。你们放心,在这招待所里,那群外人再怎么横也不敢找上门来。你们就安心在这吃顿饭,睡个一两天的,等到明天信号塔修好了,随时可以打电话给家里人。”

    几人略一商量,这也是万般无奈下唯一的办法,只好妥协,便又向镇长多说了几声谢谢。

    老人摆了摆手,便说要出去找伙夫去了,让四个小伙子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待门关上后,樊磊呼地一下仰倒在床上,感叹道:

    “这他娘的才是床,咱们平时在宿舍里睡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呀!”

    虽然房间是双人间,有两张床,李然还是跑过去和樊磊挤了一铺,两人关系比较铁,放下心来,有说有笑的。

    方常忽然说:

    “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

    “能有什么不对劲的?”樊磊说:“方常,你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必要那么神经质。”

    “对呀,等到明天电话通了,什么都解决了。”

    “能不能解决还很难说呢,一想到当初我爹妈骗我进亢龙的那副嘴脸,我到现在心里都恨到不行,就算他们接我回去,我估计也很难给他们好脸色看了。”

    “我也是。我妈当初还是说要带我来江西旅游,半途把我拐进来的。进到烦闷室之前,我都一直以为自己是参观国学书院来的呢……也不知道跟她打电话,她愿不愿意接我回来。”

    “只要咱们把真实情况说明白,他们没有理由不理解的。至少咱们身上的伤是真的,尤其是方常挨过的龙鞭,那不就是铁证了嘛……”

    “嘿嘿嘿,我还记得他挨完龙鞭后,连着好几天都是咱们抗着他去放水的。”

    “就差替他扶着把儿了,哈哈……”

    几人有说有笑的,很是开心,方常全程一言不发。他始终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些比较关键的线索,想了想,忽然问道:

    “你们几个人都在车上睡着了是吗?”

    三人面面相觑,都点了点头。方常皱起眉头,说:

    “那个师傅,老人家喊他阿六,看起来是旧相识……不过,既然老头说这镇子里没有信号,那阿六又是怎么在车上联系到老人的?”

    三人愣了愣,李然嗫嚅着说:

    “兴许是只坏了信号,没坏wifi呢?”

    樊磊猛地扇了扇他的后脑勺:

    “车开在外头,路上哪儿来的wifi?吃啥了你。”

    另外一名同伴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我出去看看,顺便去一趟厕所。”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伸手抓住门把,猛地拧了好几下,那扇门纹丝不动。

    看见这一幕,方常的脑子里传来嗡的一声。

    “完了!”

    他蹦起身来,冲到房间的窗户前,用力地扭了扭窗户的锁头,发现这个窗户竟然是直接被焊死在墙上的。

    “咱们中套了!”

第10章 【考】

    “这个窗户打不开!”

    方常气急攻心,使劲扭了几下窗户的握把,又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用右肩狠狠地撞到玻璃上。www.uu234.netwww.uu234.net

    哪知反倒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自手上传来,他的脸霎时发青发白,几欲昏厥。

    “我来!我来……”

    樊磊同样是乱了阵脚,抄起厅上的红木椅子,冲过去便朝窗户上砸,奈何他力气始终不及方常,砸了好几下,窗户玻璃除了一阵颤动以外,没有出现任何破损。

    李然已经无力再走动,瘫在床上,瞳孔涣散,喃喃:

    “不行的……不行的……没救了……这个镇子里都是坏人……”

    听到这句话,一股无比绝望的心情在每个人的心底油然而生:老实憨厚的货车司机,面相和蔼的老镇长这一切都是刻意伪造出来的骗局。

    方常瘫软在地上,恍惚间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想到了李维寅捧着饭盒转身时投过来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想到了他的那句“你们出不去的”,想到了亢龙书院堪称恐怖的高昂学费,想到了饭堂里猪狗不如的伙食,想到了黝黑冰冷的龙鞭……

    他终于意识到,亢龙书院之所以会有如此高昂的学费,绝不只是奇货可居,也不是坐地起价。因为除去师资教育的费用之外,亢龙书院还会用学生们交来的钱在附近的城镇打点上下……

    整个石头镇都是亢龙学院的眼线。

    他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只是掉进了又一个无法挣脱的深渊。

    门外终于如他们所料地传来了门锁转动声。

    门被轰然撞开。

    从里面涌进来的,是六七名身体壮硕的庄稼汉。

    紧跟其后的是接送他们到镇子里的司机“阿六”。

    最后出现的,是镇子的镇长,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何必呢……何必呢……”

    老人脸上仍旧带着慈祥的笑容,慢悠悠地说:

    “学校规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为什么还是要逃呢?……”

    他一字一顿地,脸上仍然带着笑容,话音渐冷,凉彻每个人的心灵。

    “……你们这样,可真不乖啊。”

    方常感觉胸腔里有一团无法抑制的怒火在烧,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是滚烫的,但他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他尝试着站起身来,但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逐渐失去力量,手臂处传来的痛处缓缓减弱。

    视线渐渐模糊。

    ……

    ……

    ……

    李叔同的《送别》又在书院里响起。刚刚洗漱完的学生们急匆匆地赶往操场集合。

    谭苒的手上牵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要比她还矮上两个头,眼睛水灵灵的,很是迷茫。

    顾玲玲听不见集合的铃声。谭苒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

    自从她被安排与谭苒住进同一个宿舍以后,顾玲玲生活起居里的交流全都交由谭苒来负责。

    她教她看见老师要鞠躬。

    教她被子要叠成豆腐块。

    教她洗头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

    教她看见舍友时要露出笑容。

    顾玲玲从来都不问为什么,只是乖巧地照做。

    但她真切地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晚上看见顾玲玲在对床上,面对着墙壁瑟瑟发抖。

    她从不将自己的“害怕”表露在任何人面前,哪怕是唯一能够读懂她的手势的谭苒。

    这常常让谭苒打心底里感到一阵纠痛。

    现在,她还要领着谭苒去见证每个晚上都会有的,也是最让人不忍直视、却又不得不看的考德仪式。

    所谓的考德,无非就是杀鸡儆猴。

    由山长刘兵虎上台致辞,然后带头“考德”,首先统计一下当天犯下过错学生的数量,再挑出那些犯错特别严重的,由山长亲自执行龙鞭责罚。

    所谓龙鞭,便是材质与戒尺相同的棍子。长度赶得上人的一双臂膀,足足有五指粗细。

    碳纤维是亢龙学院在经过多年体罚式“负教育”总结出来的、最引以为豪的教具材质。

    这种材料制造出来的体罚工具,硬度虽远不如钢筋,但韧性和重量都极趁手,可以让学生最大程度感受到疼痛的同时,不会伤筋动骨。

    打龙鞭无疑是亢龙书院所有形式的体罚中最为残暴的。一般挨下二十下龙鞭的人,臀部上的淤青三个月都好不起来。

    与学生们恰恰相反的是,许多教官,包括山长刘兵虎,每日最期待的环节就是考德。

    在这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权威,享受着学生们的畏惧。

    而当有学生犯下大错,必须执行龙鞭处罚时,那更是一场莫大的狂欢。被打的人哭喊得撕心裂肺,台下看着的学生有许多都会不忍心地扭过头去而当他们真这样做时,面临的就将会是戒尺的处罚。

    而今夜的狂欢,尤其盛大。

    要被打龙鞭的学生,足足有五个。

    “今日龙鞭责罚的第一个学生,是一名入学新生。”

    刘兵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露出满嘴的黄牙。

    “这个学生,是我书院入校学生有史以来行径最恶劣的一个。他在烦闷解脱室里公然袭击看守教官,盗窃物品,破坏公物,其行为堪称是罪不可赦……”

    “经过书院老师联合确定,我们已经通知了其家长,现在要当众执行龙鞭。鉴于其行为极端恶劣,再加上是入学新生,必须要从重处理,以儆效尤……所以……”

    刘兵虎志得意满地笑道:

    “我决定,责鞭五十!”

    操场上的学生们无法抑制地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有人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

    “不是吧?”

    “五十个?!”

    “这么多年来,最多也就三十个吧?”

    “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啊?”

    “会死的吧?”

    “肃静!”

    刘兵虎眼神渐冷,高声喝道:

    “把人带上来。”

    旁边的看台上,四五名教官押着被用粗麻绳五花大绑的一名年轻人走上台前。

    学生们的视线纷纷投到那边,人们脸上的神情各异,但多数都是带着一种好奇兼怜悯的神色。

    那被押上台的年轻人面相清秀,看起来甚是斯文,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哪怕他的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已经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不知道已经在暗地里受过多少私刑。

    他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得吓人。

    刘兵虎却不管这些。

    他稍稍活动了下肩膀,从身旁的女教师手上接过了那支御用的“龙鞭”,看见那被押解上来的学生,脸上又绽出几分舒心的笑容。

    他缓缓走上前去,凑到他的耳边:

    “再嚣张也没有用,落到我手里,你算是彻底毁了。自以为是的兔崽子。”

    那学生终于抬起头,平静如雪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刘兵虎的身上。

    却又不似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视线好像是穿过了刘兵虎的身躯,在凝视着远处的夜空。

    那样的眼神,让刘兵虎莫名感到几分心悸。

    于是刘兵虎干脆就不再看他,他直起身来,环视了一眼台下的师生,提气高声说:

    “请诸位记住这个人的名字蓝思琳。他会是我们亢龙书院历史上第一个,从烦闷解脱室出来以后,直接破格降入破零班的差生。”

    “让他趴下!”

    几名教官一同发力,按在时左才的肩膀,迫使他跪倒在地,又伸手去按住他的头颅,让他的脸颊贴在了冰冷的看台上。

    旋即,他的四肢被人分别按住。

    刘兵虎往手上呼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抄起龙鞭,举到头顶,穷尽全身力气,砸下了力道无比雄浑的第一棍。

    沉闷的**碰撞声在操场里传开。巨大的反冲力甚至让那碳纤维制成的龙鞭甩得刘兵虎险些仰天摔倒,只这一棍下去,时左才便闷哼了一声,从嘴角溢出鲜血来。

    学生里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旋即响起的是教官的爆喝:

    “不许转头,都给我看着!你!出列,待会领十下戒尺!”

    无比畅快的报复感在刘兵虎的胸腔里绽开,这几天这个问题学生带给他和教官们的压抑心情一扫而空。

    他原本还担心到了第七天的时候,这个神经病会突然反悔,不肯打开栅栏门。如此一来,他们要把他弄出来,就得花费不少心思。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这疯疯癫癫的小子竟然遵守了承诺,果然在关进烦闷室的第七天,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虽然往后的几天他又恢复了之前那沉默寡言,面色阴沉的模样,教官们也只当做他是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不想再挣扎了。

    刘兵虎眼里绽出凶戾的目光,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仿佛要将他生生地打死在这里。

    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学生的忍耐力恐怖得惊人,挨了好几棍都完全没有痛叫出声。要知道,就算是牛高马大的成年人,挨了这龙鞭,也会控制不住自己,鼻涕眼泪横流,咿呀怪叫,拼命挣扎,到处乱滚的可他偏偏就如一只破麻袋般任人蹂躏,若不是偶尔发出一丝闷哼,简直如死尸无意。

    原本被打学生的惨叫声是打龙鞭的过程中最渗人的场景,但是预料之中的痛苦求饶并没有出现。

    刘兵虎心底刚刚打开的心结再次纠成一团,无名之火溢满胸腔,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往死里打。坚硬的龙鞭被不断挥舞出破空声,在残影中甚至能隐约看到扭曲的痕迹。

    就连对这一幕司空见惯的谭苒也看不下去了,强忍着倒吸凉气的**,紧紧地抿着嘴唇,紧紧地握着身旁顾玲玲的手臂,只希望这一幕千万不要在这个孩子的心里留下太大的阴影。

    打到第十八棍的时候,时左才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

    全校的师生都能明显得看见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学生浑身一软,没了知觉,按着他的五名教官迷茫地松开了手。

    刘兵虎发出暴躁的叫声,也不管面前的他是生是死,闭上眼睛猛打了几十下,直到教官按住他,不断地喊“够五十个了”,他才松了手。

    松开龙鞭时,刘兵虎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已经开始发麻,浑身发热,在江西接近零度的寒冬里出了满身的汗。

    他完全料想不到这最该让自己解气的一幕会是以这种形式结束。他心烦意乱,也不再管时左才是死是活,冷漠地使唤教官把他拖下台去,又把龙鞭往台上一杵,看向台下的师生。

    “接下来的四个,同样是犯了书院里最不该犯的大忌……他们为了逃跑,甚至不惜在饭堂里纵火,破坏公共设施的同时,还险些引发生命危险……还有一个因为从跳楼昏迷,还在住院,等他从医院里接回来,他也要照例龙鞭处置……”

    照例说完一段开场白以后,刘兵虎便依次把方常,樊磊,李然四人喊了上来,用对待时左才一模一样的方式,每人打了三十鞭。

    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这帮学生们的惨叫声,最懦弱的李然被打得鼻涕眼泪横流,求爷爷告奶奶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刘兵虎努力地在心底自我催眠,把惨叫的李然当作时左才,心下终于是舒服了几分。

    方常是被拉上来的学生中最失魂落魄的一个。石头镇带给他的冲击实在过于震撼,以至于他现在走路的姿态都像是行尸走肉。

    甚至当几名教官将他按在地上,他都没有作出任何挣扎。

    刘兵虎的双手已经发软,但仍然没有将龙鞭转交给其他人代为惩罚的意思。

    方常于他而言是熟客,哪怕在行径最恶劣的破零班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刺头,既然有能够亲手责罚他的机会,刘兵虎自然是不会错过。

    他下了死力。第一棍下去时,方常身上的旧伤直接破裂,痛入骨髓,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顾玲玲受到了惊吓,宛如应激反应的小动物,无意识地发出“啊啊”地声音,直往后退。

    谭苒犹豫再三,还是不顾一切地捂住了身旁顾玲玲的眼睛,一名教官过来扯她,要领她去罚站,吃戒尺,谭苒大叫着“不要”,死死地把顾玲玲护在怀里。

    几名教官看见了,纷纷跑过去,用力地将谭苒和顾玲玲分开,将谭苒拖离了队伍,一顿拳打脚踢。

    打完三十下龙鞭,方常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刘兵虎打到兴头上,已经彻底暴走了,在身旁教官的再三劝阻下,才将昏迷不醒的方常拉离了看台。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没打的?”

    “没了……山长……您已经打了五个了……”

    “没有了!?!”刘兵虎怒目圆睁:

    “怎么可能没有了?前些天喝洗衣粉自杀那个女的呢?她不是还没打吗?”

    “她……她还在宿舍里休养……”

    “把她给我带过来!”

    “……山长……”

    “我说,把她给我带过来!!”

    刘兵虎的咆哮声响彻操场。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第11章 【药】

    手上的伤如同触电,谭苒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惊醒。顶 点 X 23 U S

    借着月光打量宿舍墙壁上的时钟,已是凌晨两点。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却也不敢下床。

    已经是这个点了哪怕是去厕所,被宿管老师听见了声响,也会招来无妄之灾,以扰乱学校纪律论处。

    脑海中一幕幕回忆着今夜考德的经过,从一开始,那个名为“蓝思琳”的学生被打时的无动于衷,到最后山长叫来还在宿舍里休养的那名自杀未遂的女学生,操场上不断响起的凄厉哭声,一切都历历在目。

    她感觉心底有团火在烧,又好像有什么在无声地死去。

    她又想到在操场上吓得浑身颤抖的顾玲玲。

    于是,她转过身,想要看看顾玲玲是否已经入睡,却看见床上空荡荡的一片。

    顾玲玲去了哪里?

    担忧的情绪溢满心头,只略作犹豫,谭苒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两名舍友还在熟睡,她小心翼翼地穿过两边的床位,来到门口旁边,注意到门旁的厕所灯仍亮着。

    昏黄的灯光从未关紧的厕所门缝泻出。

    她抿着嘴唇,敲了敲门,又愣了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几分荒谬,轻轻地、慢慢地推开了厕所门。

    顾玲玲正蹲在马桶上,蜷缩着身子,肩头一阵一阵地抽搐,无声地哭着。

    谭苒呆了呆,走上前去,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玲玲吓了一跳,快要叫出声来,谭苒急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嘘”

    顾玲玲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犹自带着泪痕,楚楚可怜。

    谭苒心底一软。

    “很晚了,为什么,不,睡觉?”谭苒用蹩脚地手语与顾玲玲交流着。

    顾玲玲抿了抿嘴,摇摇头。旋即,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眼神闪烁,慢吞吞地做起了手语。

    今晚,我很害怕。叫了。对不起。

    谭苒愣了愣,急忙上前去抱了抱她,又用手语解释:

    “没有关系。”

    顾玲玲的眼眶越来越红,慌乱地挥动着双手:

    我不叫,你不会挨打。我错了,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的手势,她连着做了好几遍,谭苒心底莫名地难受,不断地摆手,又一把拥她进怀里。

    顾玲玲的啜泣声从肩头处传来,她捂住顾玲玲的嘴巴,被戒尺打伤的右手把她抱得更紧。

    她把头枕在顾玲玲的肩头,无声地淌下泪来,轻声念着:

    “没事的……没事的……”

    ……

    第二天清晨,不等谭苒提醒,顾玲玲早早便起了床,主动帮右手不便的谭苒叠好了被子。

    谭苒心里很是开心似乎经历了昨夜的小小插曲,顾玲玲对她的那几分陌生人的芥蒂已经彻底消除。

    两人一块洗漱完,随着两名舍友走出宿舍楼,到了教室。

    今天班主任临时有事,代课的是新来不久的语文老师,叫于珍。

    今日晨读的时候,她常常在谭苒和顾玲玲周围流连。

    谭苒心底忐忑,腰板挺得很直,全神贯注地念着书上的字句。

    于珍看着她,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头,示意让谭苒跟着她走出教室。

    谭苒不明就里,却也只得唯命是从。

    随着于老师走出了教室,穿过廊道,拐进了少有人来往的安全楼道,将门关上,谭苒的心跳一下子到了峰值。

    于珍却舒了口气。

    “你不要怕。”

    于珍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又从口袋里拿出几瓶药水。

    “把衣袖捋起来。”

    谭苒愣了愣,照做。

    于珍打开药瓶子,小心翼翼地敷在谭苒被戒尺的右手上,谭苒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老师……”

    “嘘”

    于珍冲她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

    “这些都是止痛和消炎用的药不要告诉别人。”

    谭苒明白,“别人”便是指其他的老师。

    她从未在这间书院里感受过这样的关照,一时间竟然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有几分惊慌失措,呆呆地看着于珍,眼眶微红。

    “谢谢……于老师。”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打你才是不应该的。”于珍拨开脸侧的刘海,仔细地给谭苒上药。

    “昨晚你保护顾玲玲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做的是对的。可是,咱们这个学校,我实在是没办法……”

    后面的话于珍没有接着说下去,谭苒眼眶又是一红,猛地摇摇头: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怎么能习惯呢?”于珍叹了口气: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可是,这个学校,从最基本的事情上就已经错了……这个学校……”

    她连续喃喃了好几遍“这个学校”,始终是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于珍年纪不过二十三四,从大学毕业后,阴差阳错地应聘了亢龙书院的工作。

    入职小半个月,她已经见识过这间所谓国学书院内里太多的肮脏,却始终是敢怒不敢言。

    她始终对学生心底怀有愧疚,这些话,却从来不敢向学生们明说。

    昨夜的考德,晨曦班里只有谭苒一人受了训诫,可于珍却并不觉得谭苒做错了什么。

    “我全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一个人真的做不了什么……”

    于珍小声地说着,眉眼之间尽是无奈。谭苒却久违地感到心底一暖,冲她笑了笑:

    “于老师,您真的很好。”

    “我没什么好的……”于珍自嘲地笑笑:“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大不了你们几岁。况且……”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愁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她也打学生戒尺,却是所有教师里下手最轻的。

    因为所有教师都要打戒尺,她不打,她就保不住自己的这份工作。

    但是,在她的观念里,学生犯错,本就不应该用体罚来解决,这是落后的,封建的教育思想。

    棍棒出孝子,这是愚昧的。可在亢龙书院,这种观念却被奉为真理。

    她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实习老师,她又怎么能改变这一切呢?

    “对了……”

    于珍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谭苒说道:

    “谭苒同学,我之前,有看过咱们晨曦班学生的资料……”

    “顾玲玲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

第12章 【说】

    度过了劳碌的一天,带着顾玲玲回到宿舍,两人又抱起浴盆,急匆匆地往澡堂赶。m.www.uu234.net

    书院的澡堂每天只在六点到七点间开放,排队的人很多,去晚了洗不上澡,倘是头发出油了、身上脏了,让宿管看见,又免不了一顿戒尺。

    两人来到澡堂时,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谭苒让顾玲玲排在自己前头,待轮到顾玲玲,已经是七点半了。

    谭苒轻轻拍了拍顾玲玲,让她去洗澡。

    顾玲玲走进浴室,将门关上,谭苒静静地等。她的身后还有两三名同学,她心里盘算了一番,暗自想:待会儿轮到自己洗头的时候,得要快一些,可不能耽误了人家。

    又过了十几分钟,谭苒隐约听到抱怨声打后面传来。

    “怎么那么久?”

    “都四十五分了,再这样下去,水该停了。”

    “这也太慢了。”

    谭苒心下一紧,平日里顾玲玲洗澡也不会花上那么长时间。她有些焦急地踮起脚尖张望,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

    她抿抿嘴,想要喊一声顾玲玲,却又意识到玲玲是听不见的。

    “什么情况?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

    几人慌张地转头,宿舍的宿管孙老师走了过来,目光里带着不满。

    她是学校的管理层,也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对学生的仪容仪表,宿舍环境检查得最是严厉,动辄就要拉人去罚戒尺,排在谭苒后头的女生急忙解释:

    “孙老师……真不是咱们的问题,里头洗澡那女的已经进去了快二十分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谭苒瞪大了眼,想要解释。

    “还能有这种事情?”孙老师的语调高了八度,她捋起袖管子,急匆匆地便要往浴室里走。谭苒愣了愣,急忙跑上前去,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臂:

    “等一下……孙老师……”

    孙老师猛地甩开她,瞪了谭苒一眼:

    “妨碍公务,你又想吃戒尺了吗?谭苒?”

    谭苒又是一愣,只见孙老师撂完了话,也不回地往里走,开始狂拍浴室门。

    “开门!快开门!谁在里面?搞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出来,反了你了……”

    “装聋作哑是吧……”

    孙老师面色不虞,怒上心头,拉着门把一阵猛拽,浴室的门板剧烈摇晃。

    谭苒心底急得像火烧,犹豫了一瞬,被戒尺划伤伤未痊愈的右手传来麻痒的痛觉。

    她跑了起来。

    她冲了上去。

    她扑到孙老师身上,惯性险些让两人摔倒。

    “老师!您听我解释……里面……里面那孩子叫顾玲玲,她是聋人,她是个聋人,她听不见咱们说话的……您不要着急……”

    “烦死了!”孙老师将谭苒一把推开,她坐倒在地上。

    “待会去领十下戒尺!”

    孙老师一脚把门踹开。谭苒的瞳孔收缩。

    寒冷的冬夜,浴室里雾气蒸腾。倒在地上的女孩身体被水泡得惨白,一丝不挂的肌肤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顾玲玲她……家里的状况不是很好。”

    “我不是说家境的问题……主要是,她因为天生失聪的关系,一直被她的爸爸……虐待……”

    “他的爸爸是个毒贩,进了监狱。她被远房亲戚收养,远房亲戚花了很多钱把她送到这里,好像,也没有打算把她接回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顾玲玲,谭苒霎时间回忆起今天上午于珍老师私下里告诉她的事。

    她虽然心底好奇,但在回去之后,还是如常对待顾玲玲,悉心照顾,对有关于她家庭的问题只字不提。

    她是好奇的。但她觉得那有可能会触及顾玲玲的痛处。她不想这么做。

    她曾经在心底想象过顾玲玲经历了什么样的虐待,而当她真真切切地看见顾玲玲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疤时,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明显是旧伤疤,划伤,淤青,烧伤,各式各样的伤疤愈合了又脱落,新嫩的皮肤和旧皮肤连接起来,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一遍遍撕碎后再缝补起来的布娃娃。

    但她不是布娃娃。

    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谭苒顾不上其他,冲了上去,将其抱住。

    “玲玲!”

    ……

    谭苒右手的伤正在痊愈,像是有蚂蚁在爬过。

    左手背上遍布新的淤青。

    她痛得睡不着。无法转身,只能平躺在床上。

    她也不想睡觉,对床空荡荡的,她借着月光呆呆地盯着墙上的时钟转动。

    顾玲玲还有呼吸,只是昏迷。

    她被人带去了医务室。

    而自己,则因为顶撞师长,挨了十下戒尺。

    直到晚上九点,考德结束,所有学生回到寝室睡觉,顾玲玲仍然没有回来,生死未知。

    分针滴答滴答地爬了两圈,时间来到十一点。安静的寝室里,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开门声。

    穿着睡服,头上打着绷带的小女孩轻轻地走进了宿舍。她的额头因为昏迷磕在墙上受了伤。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位,而是蹑手蹑脚地穿过过道,走到了对面的床边。

    她抿抿嘴巴,伸过脑袋去探看,愣了一愣。

    谭苒并没有睡着。

    她睁着眼睛,与顾玲玲四目相对。

    在不甚明晰的月光下,谭苒的双眼渐渐湿润。

    顾玲玲眨了眨眼睛,有些羞愧地缩了缩脖子。

    谭苒忽然坐起身来,对双臂伤口的疼痛不管不顾,用尽全力,将顾玲玲揉进了怀里。

    顾玲玲动也不敢动,她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不知为什么,眼角也跟着湿润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分开。谭苒脸上还带着泪痕,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

    顾玲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做起了手语。

    你,担心我,我很抱歉。

    对不起。

    谭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开心得要哭出声来,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她不能哭出声来。

    她只是再倾过身子,慢慢伸出手,将顾玲玲揽进怀里。

    顾玲玲脑袋枕在谭苒肩头,嘴巴被挤得嘟了起来。她慢慢眨了眨眼睛,犹疑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在谭苒身后。

    想要说的话太多了,但不说,也很好。

第13章 【疯】

    破零班今日照例不上课。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每个周五,他们都有指定的工作要完成。

    也许是去隔壁的采石场搬砖,因为南部准备扩建校区。

    又也许是清理操场上的垃圾。

    又也许是擦拭整个教学楼所有的窗户。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些工作无一例外,都是些乏味枯燥的体力活。

    破零班的学生们从来不存在所谓的人权,在书院的地位与奴隶无异:终日做着免费劳工,受尽欺凌。

    今天的工作是打理书院里的那片观赏园。

    这是学生们最不愿意做的工作之一,不仅仅在于除草、修剪一系列工作的繁琐,在打理途中,教官们总会想方设法地指出学生们的不足,作为借口,施以惩戒。

    但是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之处在于人。

    一个新来的人,新来的学生。

    刚刚入学,就已经在书院里传出名声的人。

    蓝思琳。

    学生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蓝思琳。

    经由山长刘兵虎之口,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设计袭击教官,又把自己关进烦闷室的“赫赫战功”。尽管在看台上已经见过一次面,但是人们始终对他抱有好奇。

    但凡对他抱有几分好奇的人,也都在瞧过几眼后,渐渐没了期待。

    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尽管他长相眉清目秀,却总觉得不太起眼。他只是踏踏实实地、一丝不苟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只有偶尔弯下腰去时,眉头蹙起,才会让人记起来这是个挨过五十个龙鞭的男人。

    若他不动,他就好似一块景观石,与这片竹林相得益彰。

    这种气质与班里的另一个人相似。

    “哑巴”李维寅。

    同样的沉默寡言,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难以捉摸。

    打理竹林是一项忍辱负重的工作。除去繁重之外,学生们还要从学校的化粪池里提起一桶又一桶的粪水,拿到竹林里浇灌。

    粪水经过分解处理,散发出让人头晕眼花的臭味,但挑粪的学生不能流露出一点难耐的表情。

    此刻竹林的另一头正传来女孩的哭声。一名女学生在挑粪时没能走稳,被绊倒了,裤腿上浸满了粪水。她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被两名教官揪着头发拉到角落里用戒尺抽打了起来。

    受罚后,女孩还是呜咽着喊了一声“谢谢老师教诲”,用相对干净的肩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孤零零地提起空荡荡的粪桶,重新朝化粪池的方向走。

    方常走路仍是踉跄的。他也挑着两桶粪水,摇摇晃晃地往花圃旁走,不让粪水从桶边溅出。

    转头看见那抹着眼泪离开的女孩,暗暗咬了咬牙。

    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帮得了别人?

    他失魂落魄地继续走,一只皮靴毫不留情地踢在他的臀部,伤未痊愈的淤青又被刺激,伤口破裂,剧痛传来,他大喊了一声,跪倒在地。

    一名教官冷笑着抽出戒尺,对倒在地上,浑身粪水的方常一顿暴打。

    “喜欢看别人是吧?走得这么慢是吧?喜欢逞能是吧?我看看你还跑不跑得动了,蠢驴玩意儿……”

    “老赵,别把人打死了。”

    “有什么所谓,他不是签了‘生死状’了嘛。”

    “也是,反正也赖不到我们头上……”

    几名教官的调侃声此起彼伏。

    所谓“生死状”,是每个学生初入学关完七天禁闭后,都会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被逼着签下的一些合同,无非就是具有正式效力的声明学生都是自愿入读,在校期间如果出现重伤,自残,死亡,自杀等情况,一切与亢龙书院无关。

    时左才当然也签了一份。

    但不知为何,受伤更重,体质也不如方常的时左才,此时此刻的状态却明显要比方常要好得多。

    无论是修剪,拔草还是挑粪,他都做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纵是那群有心找他麻烦的教官频频来搅事,他也无动于衷。

    就这些百试百灵的花招伎俩用到他的身上,宛如泥牛入海。

    教官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有种猛地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感觉,浑身不得劲。只得眼巴巴看着他干活。

    这个叫蓝思琳的学生,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干活的效率高得惊人。

    就好像是,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他都已在心里安排好计划和顺序,不浪费一分力气,也不弄出一分差错。

    施肥的环节往往是教官们寻衅的重头戏。

    但凡能够付得起亢龙书院的学生,家庭都不至于太差,这些孩子们多半没有经历过辛劳的工作,挨不得苦,更沾不得脏。提着粪桶时小心翼翼,生怕溅出一点,也是基于这点。

    所以,当他们提着木桶将粪水浇到花圃里时,往往会由于害怕弄脏自己而将粪水浇到花叶上,引来教官的一顿训诫。

    但到了蓝思琳这里,情况就变得截然不同甚至是骇人听闻起来。

    他直接一手托住木桶的下沿,单膝跪下,用一边膝盖当做木桶的支点,在花枝根部慢慢倾倒下去,任由粪水流到手上和裤管上,对那扑面而来的粪臭味无动于衷,表情淡漠得像是雕塑,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

    如此重复几次,他的裤管上和手上已经满是臭味,那群教官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是想要上去找事,也得掂量掂量他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每个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在心底产生了共同的想法。

    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远处同样在沉默施肥的李维寅听见周围传来若有若无的议论声,寻声望去,也注意到了那个叫蓝思琳的学生的行动。他下意识地眉头一蹙,旋即那双没有情感的瞳子里难得地掠过一丝惊诧,悄然屏住呼吸,在花圃边上单膝跪下。

    “啊……”一名女生忍不住轻呼:“李维寅……你……”

    附近的几人抬头望去,那“哑巴”竟然为了不浇到花叶,采取了与蓝思琳一模一样的姿势,同样是任由粪便倒了满手满身,看见这一幕的教官表情僵硬地砸了咂嘴:

    “又疯了一个。”

第14章 【乱】

    修枝,除草,挑粪。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时左才干活的节奏有条不紊,周围的人,无论是学生,还是看他不爽,有心寻衅的教官,都避之不及。

    教官们对学生的凌辱还在继续。

    穿插在其中,年纪一大一小的两名男生,表现得却像是局外人。

    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与身上沾满粪便恶臭的人搭上关系。

    破零班的学生有那么几个或多或少也从中领悟了二人的意图,但想要照做时,还是没能够狠下心来。

    李维寅走到化粪池,又提了两桶粪水,走在回程的路上,摇摇晃晃。

    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又在亢龙书院待了一段时日,伙食营养跟不上,病恹恹的,不能像蓝思琳那样游刃有余地完成工作。

    力气有限,笨重的木桶自然提得不远。到了半途,他便放下粪桶,吃力地喘着气。

    远处有教官看见这一幕,按规矩来说,是要被罚戒尺的。但一想到他身上沾满了粪水,那教官便望而却步,视若不见了。

    休息了一阵,李维寅便再次将粪桶提了起来,刚想直起腰,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后颈。

    李维寅心下一凛。

    “怎么抬得这么辛苦啊,维寅?”

    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无数的鸡皮疙瘩从后背绽起。李维寅僵硬地扭过头,瞳孔收缩。

    梁教官的喉咙处还缠着绷带,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狞笑,对“哑巴”耳语:

    “这么多天没见到我,有没有想我啊?”

    他的手从李维寅的后颈往下抚摸,指尖掠过脊背,抵在后腰上,又慢慢下滑,到接近尾椎骨的地方。

    深深的恐惧填满李维寅的胸腔,他身子一颤,整个人踉跄向前,与梁教官拉开了些许距离。

    梁教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怎么了?维寅。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李维寅又后退了几步,踩到地上的石头,绊倒在地,用双手支撑着往后爬。

    梁教官还在接近。

    “我劝你乖乖听话,不要惹我……”

    “我在医务室里躺了几天,心情一点也不好……”

    “我快要憋坏了……维寅。”

    “你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今晚放学了也跟我去器材室,好不好?”

    李维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如金纸,惊慌的情绪满溢而出。只有在这一刻,向来不苟言笑的他,看起来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

    梁教官慢慢蹲下身,脸上流露出痴迷的神情,一点一点逼近。

    随后,眉头皱起,干呕了一阵,捂着鼻子:

    “操,这什么味道?”

    李维寅迅速反应过来,站起身,绕过他:

    “我把粪水倒在身上了。你手上也有。”

    梁教官猛然低头,甩着手上湿漉漉的液体,面庞扭曲,大骂晦气。

    李维寅提起两只粪桶,扭头便跑。

    时不时有提着粪桶路过的学生,诧异地看上两眼,又扭过头去,匆匆离去。

    在所有教官里,破零班的人们最害怕的便是这姓梁的教官。

    倒不是因为职权大小事实上,他与其他的教官拥有一样的权利,领的是一样的薪水。

    但他在亢龙书院待的时间最长,折磨学生的手段也最为恶劣,无所用之不及,学生们纵是在噩梦里梦见他都会被生生吓醒。

    李维寅跑回观赏园,寻了个角落继续施肥。过了一阵,园林门口处传来骚乱声,有个女孩在施肥时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被追回来的梁教官正好看在眼里,抓着她的头发拖行了七八米,园林里回荡着刺耳的惊叫和哭声。

    “嫌弃臭是吧?受不了是吧?过来!”

    梁教官推开花坛边一名正在施肥的学生,指着那只倒了一半的粪桶。

    “把手给我泡进去。”

    “对不起老师……老师我错了……老师……”

    女孩跪在地上,拉着他的大腿,泣不成声,梁教官将其一脚踹开,仍不解气,骂骂咧咧地把她拽起来,在女生剧烈的尖叫和挣扎中,将她的双臂按进了粪桶里。

    园林的另一处,时左才仍旧沉默地给眼前的花圃施肥,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视若罔闻。

    ……

    忙活了一整个上午,破零班的学生们轮流到洗手池清理了一番身上的污渍,便回到宿舍,领了各自的饭盒,赶到食堂去了。

    当然,为了确保自己的午餐体验,教官们特意勒令时左才和李维寅二人在去饭堂前,花十分钟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待回到饭堂里,破零班的学生们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自从上次方常一众“越狱”的事件发生后,学校的窗户已经被临时加固了一道,窗外的围墙也特意装上了许多碎玻璃。想要故技重施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走到打饭窗口,李维寅照例没有拿到什么像样的饭菜,半盒米饭,几棵蔫吧的菜叶,浇上了一勺剩下的汤汁。

    他习以为常,自顾自地端着饭盒坐到后厨门前,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与世隔绝。

    破零班用餐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到,他又专门回了趟宿舍洗了个澡,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要尽快将午饭解决。

    好在这次不用浪费时间挑出饭里的蛋壳。他刚扒了两口味如嚼蜡的米饭,便听见一道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他抬头,面露惊愕。

    那个叫做蓝思琳的学生,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学校的饭桌有很多张,呈长方形,是不易燃的塑料桌子,每张能坐下十几个人。

    蓝思琳其实离他颇远,在对角。

    但长久以来,都不曾有人愿意和他共坐一桌。久而久之,他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这里的领地。

    而现在,那个叫蓝思琳的人,就仿佛是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毫不在意地闯进了本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小天地。

    这让李维寅感到很不自在。

    极度的不自在。

    但他却不能做什么。

    因为这张桌子并不属于他。尽管在所有人约定俗成的观念里,那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坐的位置。

    他也不可能主动说些什么。

    他之所以被人叫做“哑巴”,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从来不与任何人主动交流。入学半年,他没有结交任何一个朋友。

    李维寅不需要朋友。因为李维寅甚至不需要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兴许他活到13岁唯一的理由是他害怕死去。

    死后的世界,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是哑巴,却不是木头人。尽管他善于隐忍,但他也害怕痛楚。

    他害怕死后,痛苦会持续到永恒。

    作为天生的阿兹伯格症患者,他总是习惯性地了解自己不了解的一切,以此换取微薄的安全感。他害怕未知。

    也害怕死去。

    而如今,他的生命中,或许又闯进了一桩未知的事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叫做蓝思琳的人。

第15章 【罚】

    上午的大课上到第三节,换到教师主任,也就是谭苒的宿管老师孙善利来教课。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孙善利便是那天夜里踢开浴室门,揪出昏迷的顾玲玲,打了谭苒十下戒尺的孙老师。

    她本身是中专毕业,学识不怎么样好在教大课并不需要什么学历,只不过是拿着专门的教材照本宣科,监督学生们朗读背诵,再适时抓几只出头鸟解解心头之恨,杀鸡儆猴。

    谭苒照例从桌肚里翻出了几本教材书。

    《中华德育》。

    《最伟大的爱是感恩》。

    《现代孝子经》。

    《谦虚是大爱》。

    许多书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冷门书籍。原因很简单,这些大部分的教材书,撰写者一栏填写着的,都是刘兵虎的名字。

    这个连中学都不曾毕业的山野村夫,在去了帝都北漂归来之后,便摇身一变,化作了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这些琳琅满目、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是他光彩照人的履历。

    有心人若是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还能看见非常详尽的宣传词条。编辑者穷极文字夸赞刘兵虎重振国学的高远志向,对亢龙书院内里的真实状况只字不提。

    这个年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靠钱和打点关系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只能说明你的钱还不够。

    教室里的气氛很是压抑,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在安静地等待孙善利到来。

    亢龙书院的老师往往不像老师,更像是暴虐无道的狱卒。而孙善利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最常说的话是:

    “学再多东西有什么用?你们连最基本的道德良知都没有,被罚也是活该!”

    在她一节大课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名学生受罚,便已经是天大的奇迹。

    可是这里是亢龙书院,这里最不盛产的就是奇迹。

    学生们压抑,是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受罚的人会不会是自己。这种感觉,犹如头顶上悬着不知何时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多时,门外传来蹭蹭的脚步声。

    当那只熟悉的短高跟鞋踏进门槛的瞬间,班长便如触电般站起身来,倾尽全力喊了一声:

    “起立。”

    “老师好。”

    晨曦班的问候声如洪钟。

    “坐下。”

    孙善利站到讲台边缘,推了推眼镜,居高临下地环顾了一眼座位上的学生,确认没有人缺席之后,才清了清喉咙:

    “今天,在开始上课之前,有两件事情要通知你们。”

    在座的每一个学生都是心下一凛。

    经由孙善利之口的通知,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件事……再过两天,就是学校安排家长探班的日子。”

    学生们纷纷低下头来,没有人敢说话。

    孙善利面色不善,不断环顾着四周,每个人都在尽力避免与她眼神交接。待压抑的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她才又开口。

    “规矩,你们都懂。要做点什么,你们心中有数。如果有新来的学生,不明白要做什么的,大可以找老生了解一下。”

    “到时候,教官们会跟着来探访的家长,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教官都听得见,不要试图浑水摸鱼。也别想着能让家长把你们带出去。你们可别忘了……亲手把你们这群糟心货送进来的,就是你们的亲爹亲妈!”

    “如果我管教的班里有谁犯了事的,一律加倍处罚,外加关烦闷室处置,明白了吗?”

    教室里响起一片闷闷的“知道了”。

    孙善利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都是什么态度!”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识相地大喊了一声:

    “明白了,孙老师!”

    “明白了,孙老师!”全班也立马跟着重喊了一遍。

    孙善利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又清了清嗓子。

    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至于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处分的事情。”

    学生们的心弦再次绷紧。仿佛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

    孙善利微微眯缝着眼睛,微笑着说:

    “不过这一次,处分的不是学生。”

    教室里忍不住一阵哗然。人群中,谭苒微微抿着嘴唇。

    “这一次,犯了错的人,不是学生。”

    孙善利微微抬起下巴重复了一遍,语气冷漠。

    随后,她又扭转过头,望向教室门口。

    “进来吧。”

    在众目睽睽中,低着头,握着手,小心翼翼踏进教室门口的人。

    是新来的于珍老师。

    学生中有人发出惊呼声,到处都是小声喧哗,交头接耳的声音。

    谭苒在看见于珍的瞬间,睁大了眼睛。顾玲玲听不见,但从她的神情中隐约意识到了事态不太对,犹豫着伸手去握住谭苒的手。

    谭苒的手下意识把她抓得很紧。

    于珍慢吞吞走到孙善利身旁,低着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看不见表情。

    孙善利直勾勾地看了她几眼,这才转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有一件事,我已经重复过,强调过无数遍了:规矩就是规矩。在亢龙书院,遵守规矩是一切的根本。”

    “什么是规矩?学生犯错了就要受罚,受罚了才能反省,这就是规矩。”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有人告诉我,她在学校安全楼道,撞见了于珍老师在偷偷地给被打了戒尺的学生上药。”

    学生们再次喧哗起来,孙善利暴躁地喊了一声“安静!”。

    “学生违背规矩,是无礼。老师违背规矩,是明知故犯。身为学校的管理层,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无论是谁犯了错,学生和老师都要受罚!”

    孙善利越说越激动,语气慷慨激昂,到了后面,甚至猛地拍了一下讲台,无论是台下的学生,还是站在一旁的于珍老师,都是忍不住肩头一颤。

    谭苒感觉心里像火烧,愧疚的感觉像无数只蚂蚁在胸膛里爬来爬去。顾玲玲的手被她无意识捏得生疼,可顾玲玲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是!”

    孙善利话锋一转:

    “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我也不能直接就这样惩罚于老师。”

    她走下讲台,开始在过道之间踱步,慢慢地说:

    “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查出来,让于珍老师涂药的学生,姓甚名谁。你们的于珍老师,好哇,是个讲情义的老师。但是呢,规矩就是规矩,老师不该给受罚的学生涂药,受罚的学生也不该接受老师一时迷途的所谓‘好意’,既然这位善良的于珍老师不愿意让她的学生受罚,那我也只能用这种办法。”

    “于珍老师上的是你们晨曦班的语文课,认识的学生不多,被涂药的学生肯定就在你们当中。如果那个学生还算识相的话,现在就站出来,与于珍老师一起受罚。否则的话,我就只能让于珍老师代替她来受罚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紧张的气氛凝聚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在不安地东张西盼,谭苒紧握着拳头,指甲快要嵌进手心里。

    孙善利环顾着四周,打量每一个学生的面庞,脸上的冷笑意味越来越浓。

    “没有人敢站出来,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于珍慢慢抬起头,眼泪迅速盈满眼眶。

    “老师……”

    “是我……于珍老师,昨天是给我涂了药。”

    谭苒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小声说道。

    孙善利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冷冷道:

    “算你还有几分良知。出来。”

    谭苒一言不发,放开了顾玲玲的手,离开座位,在孙善利的带领下,走到了于珍的旁边。

    于珍抬眼看她,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谭苒抿抿嘴唇,肩头微微颤抖。

    孙善利回到讲台上,拍了拍手,笑道:

    “好了,现在情况已经弄清楚了。处罚的方法,我也决定好了。”

    她笑着抽出一把戒尺,将其塞进一脸迷茫的于珍手中。

    她说:

    “于珍老师,我要你把欠下的东西都加倍补上。谭苒,你上次被打戒尺,是打了多少下?”

    谭苒悄悄地握了握拳头,被打过戒尺的双手,还没有痊愈。

    “十下……”她说。

    “十下。是昨天晚上我打你的次数。再上一次呢?”

    “再上一次……是十五下。”

    孙善利点了点头,咧嘴一笑:

    “既然如此,翻倍以后就是一只手二十下,一只手三十下。”

    她看向于珍:

    “于珍老师,听明白了吗?我要你用戒尺重新教育谭苒,一只手二十下,一只手……三十下。”

    于珍沉默了数秒,握着戒尺的手剧烈颤抖。

    “我……明白……”

    “要用我们书院标准的力度,我有亲自教过你的,明白吗?”

    “明白……”

    “明白了就去做。现在就开始。当着全班的面,给我打。”

    于珍失魂落魄地转过身,面对谭苒。

    谭苒深吸了口气,伸出左手,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于珍老师。好像在说“没事的”。

    于珍仍旧一动不动。

    “于珍老师,你还在想什么?课堂的时间可不是让你这样浪费的。”孙善利冷冷地抱起双臂:

    “快打!”

    于珍咬了咬牙,将戒尺举起来,往谭苒手臂上打了一下,留下一道白印。

    “太轻了!”孙善利暴喝一声。

    于珍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再次举起戒尺这次举得又高了些。

    “太轻了!”

    “我说,太轻了!”

    谭苒整只手臂都被戒尺打得坠了一坠,别过头去,狠咬着牙关。

    “于珍,你可别忘了,没有这份实习工资,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给我打!!!”

    于珍终于精神崩溃了。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哭了起来,戒尺高高地举过头顶,挥舞出破空声。

    谭苒紧闭着眼睛,手臂上绽出一道又一道紫痕,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淌下,没有哭出声。

    但于珍一直在哭。她一直在打,一直在哭。打得很用力,哭得很伤心。

第十六章【谈】

    谭苒双手痛得发麻,近乎失去知觉。www.uu234.netwww.uu234.net握着笔写下的字全都变了形,辨认不了。

    顾玲玲一直看在眼里。但她无法跟谭苒悄悄说话,两人只能用手语交流,在课堂上,两人彼此做手语,会很显眼。她不想谭苒因为这样又被孙善利罚戒尺。

    到了下课时间,顾玲玲终于鼓起勇气点了点谭苒的肩膀,慢慢地做着手语。

    你没事吧?

    谭苒的嘴唇有几分泛白,但仍带着笑,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顾玲玲似乎还想说什么,抿了抿嘴唇,也摇了摇头。

    她用手语说:

    你要,好好休息。不用,给我,翻译了。

    谭苒愣了愣,冲她眨巴眨巴眼睛。

    之后的课程里,但凡老师提到重要的部分,谭苒还是会主动给顾玲玲做手语翻译。顾玲玲微微张着嘴,想劝她休息,却也不敢,只得微微低下头。

    到了午饭时间,学生们不紧不慢地沿着校道走到食堂。顾玲玲排在谭苒前头,打完了饭之后,冲食堂的阿姨躬了躬身,又让到一旁去等谭苒。

    待谭苒打好了饭,她悄悄吸了口气,拉着谭苒的衣袖,领着她往食堂的一个角落走。

    谭苒心底迷惑,她们两个平时都不坐那边,那排位置油烟味较重,往往无人问津。

    但顾玲玲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去那边。

    两人坐下以后,顾玲玲急忙打了个手语:

    你的手,受伤了,吃饭,没问题吗?

    谭苒摇摇头,笑了笑:

    没事的。

    顾玲玲又不说话了。她双手耷拉在腿上,捏着裤子,欲言又止。

    谭苒眨眨眼,心底好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顾玲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想,我可能知道是谁举报了你。

    谭苒愣了愣。关于方才课堂上的事情经过,她已经在课后给顾玲玲解释了一遍。但她并没有想到,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的顾玲玲竟然会知道举报者的信息。

    她沉默地看着顾玲玲作出的手势。

    那天,你被,于珍老师,叫出去以后,李玫,也跟着,出去了。

    谭苒怔住,瞳孔略略收缩。

    李玫是与两人同寝室的舍友,平日里无甚交流,只有见面时会微笑打声招呼,大多数时候都是形同陌路。

    事实上,谭苒与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没什么交流。

    倒不是因为她性格孤僻,否则,她压根就不会主动选择做顾玲玲的同桌,给她翻译。

    只是,李玫到底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舍友,如果顾玲玲说的是真的,举报人真的是她的话……

    谭苒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顾玲玲还在比划着:

    我记得,李玫,因为偷吃零食,被记了二十下戒尺。但是,晚上考德,老师没有打她……

    顾玲玲的言下之意,谭苒也很清楚。

    在亢龙书院的学生,如果向老师举报同学偷偷犯下的错,就可以减免自己当天受到的惩罚如果举报得比较勤,甚至还能“升级”。得到一些老师的庇护。

    学生之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学生校长,学生校长在亢龙书院的生活算得上是滋润,不仅不用被罚,还常常有机会陪同老师出公差,到外面去逛逛。

    学生会长甚至有记录学生不良行为,上交给山长刘兵虎申请打龙鞭的权利。整个学校的学生,见到了学生校长,也得像对待老师那样毕恭毕敬的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谭苒想了想,摇头笑了笑,比划着说:

    没有关系的。

    顾玲玲瞪大了眼睛,神情满是诧异。

    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谭苒用手指点了点眉心,做了个苦恼的表情,又继续说:

    我觉得,咱们应该讨厌的是这个学校,是学校的教官,和坏老师。

    无论是玲玲你,还是我,还是别的同学,在这个学校里,我们大家都是受害者。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没法团结起来,在这个学校生活,就太痛苦了。

    顾玲玲听完这番话,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微微张着嘴,显得很是困惑。

    谭苒笑了笑,又继续说:

    同学们不喜欢我,是有原因的。

    顾玲玲呆住了,不停地眨着眼睛。

    “我应该算是,这个学校里,唯一一个主动入学的学生。”

    谭苒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也算不上是好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了一个男生。被我爹妈知道了,就强迫我转学。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怎么好,就想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是远离父母的地方……然后,我就在网上看到了亢龙书院的广告。”

    “广告上的内容跟它实际上完全不同,可我确实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我劝说父母,他们答应了把我送过来看看。刚刚来的时候,正好是家长日,学校里的氛围真的很好,每个人都很有礼貌,有人在背古诗,有人在弹古筝……直到进来了以后,我才知道,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谭苒苦笑着比划:

    “也是因为入学当天是家长日的关系,我没有被关进烦闷室。直到第二天,学校恢复了正常上课的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整个学校都很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

    “因为我是主动入学的关系。同学们都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也许是因为,她们觉得我是个异类,没办法与他们有共同的感受……”

    说完以后,顾玲玲沉默了一阵,抿了抿嘴巴,又抬起头。

    她鼓起勇气直勾勾地看着谭苒,向她伸出双手。

    谭苒不解,下意识地跟着把双手递了上去。

    顾玲玲把她的手握住,合十,裹在手心里。她的手掌相对谭苒的要小许多,根本裹不住。她凑近了一些,低下头,轻轻地用嘴唇吻了一下谭苒的指尖。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谭苒一惊,顾玲玲已经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小小的脸蛋红了一大片。

    她也不说话了,拿起勺子,埋头扒拉着桌上的饭菜。

    谭苒缓过神来,温柔地笑了笑。

    两人无声地吃着午饭。

    因为聊了一段时间,吃完饭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四十,同班同学基本已经走光了。两人匆匆忙忙地收拾起饭盒,往教室里赶。如果不能在四十五分赶回教师,午休迟到也是会被罚的。

    走出食堂的时候,两人正迎面看见了成群结队,提着饭盒来食堂打饭的破零班的学生。

    整个班都很安静,安静得吓人,在这个干燥的冬日里,好多人的头顶上都冒着热气,有的人走路都在发软。

    看来今天的破零班也经历了一上午惨无人道的体训。

    两个女孩放缓了脚步,微微低下头,从队伍旁边路过,不敢与破零班的学生有眼神上的接触。

    每次看见破零班时,其他的学生们心底都会感觉很是微妙,那是一种介于庆幸、怜悯和害怕之间的情感。每个人都害怕加入破零班。

    走到队伍最后头,谭苒终于抬起头来,恰好迎面撞上一个熟人。

    其实也并不是很熟,只是相对而言,全校的人都与这学生有过一面之缘。

    他被山长打了整整五十下龙鞭。

    谭苒心中对他感到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名学生一言不发,仿佛透露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就连走路都显得无比专心致志。谭苒不敢再看,很快收回了目光。

    顾玲玲也在观察破零班的学生。她比较在意的不是那个名为蓝思琳的。她留意到,在蓝思琳的身后,队伍最末的地方,还有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男孩,提着饭盒,浑身被汗渍浸透,走路时摇摇欲坠,看起来很是可怜。

第17章 【视】

    李维寅从未停止过对蓝思琳的观察。m.www.uu234.net

    这个临时插班的新生与他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但他却不曾产生过所谓“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与自己一样,沉默寡言,不主动与人交流。

    他的心思总让人捉摸不透。每当课余休息的时间,他总会独自一人走到远离破零班学生和教官的地方。

    或是在看台上独自呆坐,望着远处高高的围栏。

    或是如孤魂野鬼般在班级周围四处游荡,静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或是在学校的沙地上,蹲下身来,用手指写写画画,很快又擦掉。

    李维寅研究过他写下的东西。

    那似是一种自创的暗码,由许多字母,莫名其妙的符号和数字组成。李维寅推测那是以某本书作为蓝本创造的密码,如果对蓝思琳的过往没有丝毫了解,就压根不存在破译的可能性。

    举个粗浅的例子,f.3.7/g.4.6这一串密码,可以理解为用分隔符“/”隔开的两串字符,f.3.7对应的是某本特定的英文词典f项第三页的第七个字母。而g则是以g为开头的第四页第六个字母。

    蓝思琳所编造的密码格式与这种大致类似,但结构要稍微复杂一些。最关键的是,他是以哪本书作为蓝本,不得而知。

    亢龙书院不允许携带课外书。李维寅也曾怀疑过这一点世界上拥有能够将一整本书都倒背如流的记忆力的人屈指可数,换言之,那作为蓝本的书很有可能就是亢龙书院随处可见的某本通用教材。

    但线索到了这一步就断开了。李维寅找遍了学生们最常用的几本书,与密码的内容一一对照,都不能拼凑出看似有意义的句子。

    无论如何作为亢龙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差点逃出烦闷室,还袭击了教官的学生,还自己编造了一套密码,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货色。

    其他的学生也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这一点。

    同班的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正好与李维寅的“哑巴”相对

    “疯子”。

    因为除去他沉默寡言的极大多数时间之外,还有极少数时候,这个叫做蓝思琳的学生,会突然作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曾经因无聊在跑操时找女生搭话而被教官抓出来批斗,对此,他的反应竟是义正言辞地来了一句“你们竟敢假定我喜欢女人”,随后,便就着“和不处于性取向范围内的人群进行普通友好的交流算不算性骚扰”这一话题与众教官打起了嘴炮。

    他活跃起来时口才极好,思维又极敏捷,话题跳跃性又极大,教官们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完全被他喷得哑口无言。直到后来才有人反应过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有没有构成性骚扰,而是在跑操时找人说话本就是违规的行为。

    人们被那蓝思琳一番逻辑强暴造成的精神污染感到深深后怕,恼羞成怒,遂决定要当众揍他一顿以儆效尤。

    结果呢,他被七八个教官按在地上一顿暴打。每个人的心里都窝着火,拳打脚踢的时候也用了底力,谁知蓝思琳一边被打,反而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打得越狠,笑得就越疯癫。教官们生怕他是不是被打出什么问题,又及时收了手。

    完事以后,蓝思琳还不忘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笑吟吟地对众教官来了一句“谢老师教诲”,教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股相当憋屈的感觉。

    没人规定挨打时不准笑啊况且,这个家伙严格来说还真没有触犯什么后续规矩,该打的招呼也打了,该有的笑脸也有了。

    教官们的心底不可遏止地产生了“这家伙好贱”的想法。

    久而久之,循环往复,原本最经常被教官们找茬惩罚的蓝思琳,反而变成了破零班里活得最滋润的一个。

    没有人愿意再打他,每次处罚他的时候,都像是满腔的怒火,全身的力气都宣泄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浑身不自在。

    人们开始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又有人觉得他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哑巴,一个变态。有关于蓝思琳的传闻在破零班上下,在亢龙书院里不胫而走,但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更进一步接触到与他有关的信息。

    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进来的理由是什么,他要进来多久,这些信息,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但蓝思琳的事迹,对整个亢龙书院而言,也不过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甚至不能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亢龙书院里每天沉闷压抑的气氛依旧,跑操,上课,考德,责罚。

    就好比一座用血肉尸骨日积月累铸成的巨大古堡,它有着自己稳定的一套规矩和系统。偶尔闯进的小猫小狗哪怕叫得再欢脱,也不可能破除这座城堡里死寂的气息,搅出风雨来。

    非要说有什么人的生活因此而改变了,那或许只有李维寅一个。

    因为蓝思琳俨然已经成为了梁教官的眼中钉。梁教官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报复他的方法,相对的,对李维寅的关注也少了许多。

    所以李维寅的生活反而安定了些许。

    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庆幸,也不曾对蓝思琳感到感激。

    他本能地对蓝思琳没有好感,他觉得这个时而呆若木鸡、时而嬉皮笑脸的疯子,似乎总在酝酿着些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感”。

    而关于蓝思琳的这种不确定感,也随着李维寅一次次的暗中调查无果,逐渐加深。

    而后,在“家长探视日”的那天,达到了巅峰。

    只有主动申请探视的家长,才会被允许在特定的日子来学校探视学生。

    所谓的家长探视日,一般两个月会有一次。在这个日子里,亢龙书院的学生们会有新的任务。

    他们演戏。

    他们演一个好学生,演一派学校上下,师生和乐融融的景象。决不能教家长看出学生一丁点的端倪,纵使是家长探视自己的孩子,也是在许多个教官看管的情况下进行。哪怕是一点小动作,也会尽收眼底。

    而让李维寅感到不安,甚至对蓝思琳感到极端不解的原因是:

    过来探视他的“家长”,是一个女孩。

    一个极年轻,而漂亮的女孩。

第18章【烟】

    混在十几名当中的那个女孩太过于显眼,也太过于标致。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无论是年纪,外表还是气质,从各方面而言,都像是鹤立鸡群般惹人注目。

    按照学校的流程,家长们会在一群教官的带领下参观一遍亢龙书院,有时候是由其他老师讲解,这一次,负责当“导游”的是“山长”刘兵虎。

    其他的家长总会在刘兵虎说明学校状况时,插嘴问上那么一两句,对亢龙书院的教学条件表现得很是上心,似乎对自家的孩子的状况也颇为在意。

    刘兵虎本身已是老油条,对那些没有营养的问题无需思考也对答如流。只是在说话之余,目光总是不由得瞥向人群中间那位自称是蓝思琳姐姐的女生。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长长的头发裹进了围巾里,不时对着双手哈气,冒出白白的雾。在众人交流的当口,她也总不搭话,饶有趣味地东张西望着,一对眼睛弯的月牙儿也似。当有人问及她打哪儿来,是谁家学生的家长,她也总是回答得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蓝思琳的姐姐。

    刘兵虎在心中暗念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回忆起蓝思琳那气焰嚣张的言行举止,在与这摄人心魄的美人对比,没能找出什么相似的地方,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朝她那头游移,有些挪不开了。

    感觉到自己有些邪火上涌,刘兵虎急忙咳嗽两声,道貌岸然地负起手。

    “各位家长,现在呢,我就带大家去参观一下,我们书院的操场……”

    操场上,有一帮学生正在做压腿练习。

    “这是我们龙悔班的学生,咱们书院除去平时的德育,文化学习之外,也注重学生们身体素质的发展,讲究的是一个文体两开花……”

    柳烟视微微眯缝起眼睛,在学生中看见了时左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见众人诧异地转过头,这才发觉有几分失态,急忙忍着笑躬下身子连忙致歉。

    原来,龙悔班只是对外宣称的一个名字,实际上就是破零班。每当到家长探视日,教官们不敢顶风作案,给学生太严厉的体罚,便就让破零班的学生待在操场上做做样子。

    刘兵虎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给诸位家长讲解。

    这会儿,柳烟视已经无心再听刘兵虎瞎说的鬼话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教官口令下不断做着俯卧撑,满头大汗的时左才,眉眼盈盈,笑意盎然。

    那风情万种的神态,怎么瞧着都像是在眉目传情,哪有什么姐弟的模样。刘兵虎看得心底窝火,就连导游讲解的活计也顿觉无趣。

    时左才也很轻易地在来访的家长群体中看见了柳烟视。他的反应要来得更加直接干脆只见他双手用力,撑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的同时,神态也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刘兵虎按照惯例,询问探视的家长中有谁的孩子是在这个班里的,提前安排了学生家长见面的环节,让两名教官全程监视,叫上了破零班里的时左才与另一名学生,而刘兵虎则是带领其余的家长往下一个地方参观去了。

    恶魔先生在教官的带领下,慢慢朝柳烟视走去,越是近了,她脸上那没心没肺的笑容便越加明艳。

    恶魔先生笑眯眯地冲她招了招手:

    “这么快就来了啊。”

    柳烟视眨巴眨巴眼睛,撅起嘴巴:

    “怎么是你先出来了?”

    旁边监视的教官不能理解这句话暗藏的意思,一头雾水。恶魔先生却是听懂了,笑着问:

    “见着我很失望吗?烟视小姐。”

    柳烟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嗔道:

    “叫姐姐。”

    恶魔先生摸着头发,无奈地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见你了吧?”

    柳烟视不回话了,却又没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俏生生地翻了个白眼。

    “不出来就不出来吧,蓝思琳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臭猪蹄子。”

    教官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没能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远处的破零班做完了俯卧撑,当着家长的面,不用再继续训练,于是便原地解散各自休息。

    李维寅走回看台,拿了水瓶猛灌几口,余光一刻不漏地注视着远处的柳烟视和蓝思琳二人。那个女孩生得甚是美艳,李维寅也是在刚才听见她拍蓝思琳脑袋说的话,才知道二人是姐弟关系。

    但这丝毫没有解除他心底的困惑。

    如果两人真是姐弟关系,为什么只有蓝思琳一人被送到了亢龙书院?

    李维寅在疑惑之余,也开始为自己心境的变化感到诧异。

    他从来都不是八卦的人。唯独对蓝思琳有关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甚至无法理解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就像是动物天生的本能,那个人无时无刻都给他一种相当危险的感觉。

    更让他在心底微微感到怪异的是,当他遥遥听见蓝思琳的“姐姐”说话的声音时,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感觉。

    于是,本能驱使着他,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方向,慢慢地朝那头接近,直到能够隐约听见二人的对话。

    “在学校生活得怎么样呀,蓝思琳小朋友?”

    “还行吧。和预想中的差不多,过得还算滋润。”

    “你要真是这么想的就好啦,嘻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广州呀?”

    “下次你来接我的时候再说吧。我这边才刚刚起步,没那么快。对了,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包一辆私家车,带多几罐喷漆。”

    “喷漆?”

    “恩,喷漆。我要的书你带了吗?”

    “对噢……”柳烟视低下头,从随身的手提包里翻出一本书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这本吗?”

    一旁的教官干咳了两声:

    “那个……小姐,咱们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课外书,怕影响学生学习。”

    柳烟视“呀”了一声,露出苦恼的神情:

    “那怎么办呀?”

    “你让老师保管着,等我上完学了,再一并取走。”

    柳烟视闻言,便又转过身去,冲那名教官俏皮地眨眨眼:

    “可以吗?老师?”

    那教官本就不是城里人,平日里只在亢龙书院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柳烟视这种气质超群的女人,见着她那小恶魔似的俏皮笑容,已经被迷糊得七荤八素,下意识便应了下来,接过了那本书。

    李维寅微微眯缝起眼睛,始终没能看见那本书的书名。

    两人便又说了一阵,多是些无甚营养的寒暄问暖,蓝思琳倒也识相,对自己在学校硬闯烦闷室、被山长暴打五十鞭的事情只字不提,教官也捉不到把柄。

    李维寅听得有些失望,知道自己是没法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正待回头,一只粗糙的手掌猛地按住了他。

    李维寅心底猛然一跳,一张脸已经凑到他的脸侧,紧挨在一起,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耳语:

    “维寅……我让你们休息,可不是让你偷听别人讲话的……”

    是梁教官。

    “怎么了?维寅。你很羡慕吗?因为你的爹妈永远不会来探望你,对吗?”

    “羡慕的话,今天梁教官也好好陪你玩一玩,好不好?”

    梁教官按在李维寅肩膀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下游移。李维寅本就是为了偷听特意跑到了无人的看台,梁教官手段又极娴熟,压根没有人看见他的小动作。

    李维寅张着嘴,恐惧不断蔓延,却又不敢出声,不敢挣扎。理智一直在提醒他,如果此时此刻喊了出来,等待着他的会是更加恐怖的、无止境的折磨。

    “啊!”

    一道轻促的惊叫声从远处传来,李维寅和梁教官俱是吓了一跳。两人转过头,看见原先正和蓝思琳聊天的那女生朝这头跑了过来,梁教官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原来是你呀,维寅。”

    柳烟视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李维寅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睁大了眼睛,眼底却溢满了疑惑的神情。

    柳烟视却好似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开心地蹲下身来,非常亲近地把双手搭上了李维寅的肩膀,亲密得好像是真正的姐弟一般,李维寅本能地惧生,便要向后推开,却看见柳烟视不知是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

    “好久没见着你,现在怎么都长这么大了呀?哎呀,你瘦了好多……”

    柳烟视看起来真的很是开心,就如与许久不见的故人久别重逢,嘴上不断地嘘寒问暖,还不时亲昵地伸手去捧李维寅的脸蛋,满脸的欢喜与肉疼。

    李维寅心底抗拒,但近了听她讲话,那声音却越发熟悉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这道声音。

    旁边的梁教官也是陪着笑容,冷汗涔涔,他哪里想到这女孩会冷不丁从旁杀出来,自己的事情险些败露,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心底疑惑万千。

    自说自话地牵着李维寅的手唠叨了一阵,柳烟视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与那梁教官打招呼:

    “不好意思呀老师……维寅这孩子其实是我远房亲戚的小孩,我平时都喊他小侄子。我刚从国外念书回来,没想到维寅和竟然和我家思琳念了同一家学校。”

    梁教官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心底却是将这事儿对号入座了一番,怪不得他总看见那叫蓝思琳的午饭时间总会厚颜无耻地坐到平日只有李维寅会坐的角落,害得自己无从下手,原来那两人竟算得上是旧相识。

    梁教官心里直骂晦气,他心底对蓝思琳已是恨极,对上眼前这位水灵灵的大美人,却是一句狠话、一句状也告不出来,害怕在人家面前落下个坏印象。

    李维寅心底的震撼却远比梁教官更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柳烟视在撒谎。她在面不改色地撒谎。倘若不是他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远房亲戚,她的演技堪称天衣无缝。

    而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她在梁教官骚扰自己的时候恰好跑过来,想必也不会是偶然。她是在为自己解围。

    可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和蓝思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种莫名的亲切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限的疑惑攀满心头,以至于李维寅甚至忘了留意柳烟视在说些什么,直到她起身,与自己和梁教官打了招呼,转身离去之后,他仍旧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没能回过神来。

    梁教官被突然横插一脚,已经没有了继续玩弄李维寅的兴致,骂了句粗口,悻悻地走到操场上,吹起了集结口哨。

    “集合了!休息完了!继续跑操!”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朝操场中央跑。

    李维寅仍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呆呆地停在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上。

    直到女人彻底离开他视线的前一刻。

    柳烟视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朝着李维寅所在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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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骗子,大体分四类:蜂,麻,燕,雀。蜂也作“风”。多为集体作案,讲究的是一群人蜂拥而至、速战速决。麻也作“马”。取单枪匹马之意,为个人行骗。燕也作“颜”。常是以女色为诱饵行骗。鹊最为复杂,有“鸠占鹊巢”之意。指的是利用本不属于自己的官职、地位进行诈骗。而在这四类骗子之外,还有一种,只对骗子行骗的骗子。他们被称之为……狂言师。诈欺猎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诈欺猎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诈欺猎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