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争】
……
“名字。www.uu234.net”
“冯浩然。”
“冯浩然是吧,我看看……你是广德班的,过来这边签字。”
钱教官把神情浑噩的新人扯到桌前,将纸笔丢给他,纸上的内容被档案板盖住,只留出了署名的位置。冯浩然意识恍惚,已经对他的话唯首是瞻,本能地拿起笔在上面下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头走,休息室的方向有水龙头,把自己冲冲干净,换身衣服,然后出去等,会有教官领你们到宿舍里面报道。不要耍什么小聪明,书院里到处都是教官,你跑不掉的。下一个。”
下一个新人走上前来。
“名字。”
“王一帆。”
钱教官抬眼望了望那名学生,把手上那叠资料翻了翻,找到对应的名字,丢到他面前。
“签字。”
王一帆一言不发,拿起笔在上面潦草地写下了“王一帆”三个字。
钱教官拿起那张合同,看了看名字没有写错,便将其放进抽屉。
“休息室洗澡,然后去宿舍报道,下一个。名字?”
“孟文。”
“签字……”
这批新生统一在禁闭室里关了七天,七八个人去洗完了澡,便要去到各自的教室,正式开始在亢龙书院里的生活。
这种登记名字,签署合同的活计,钱教官已经干了不止一次,可谓是熟门熟路,没过一会儿就处理完了七名学生的资料。
钱教官将手上的资料叠起来,刚准备起身,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孩走了上来,钱教官愣了愣。
“怎么还有一个,你也没登记呢?”
钱教官认得这小孩是他最讨厌的那个,成天在夜里哭嚎,害得他觉也睡不着。不过这两天倒是好了一些,好像是连他的狱友也看不下去了,把他狠狠地教育了好几顿。钱教官乐得清静,哪里会管这些窝里斗的事情。
他满脑子只想着把这帮人的登记工作完成,下班回家休息。
“名字。”
那小孩瑟瑟发抖,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叫……王一帆……”
“王一帆是吧……”钱教官下意识地翻出那叠资料,翻了几页,怔了怔。
“等等,你怎么也叫王一帆?”
“我……我才是叫王一帆的那个……我本来就叫王一帆……”
小孩无语伦次地解释了一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哭腔,仿佛下一刻就要精神崩溃,哭出声来。
钱教官看着他,回忆了一番这几天在禁闭楼里的经历,内心宛如惊雷炸起。
“我操!”
钱教官甩开手头的资料,漫天的纸片纷飞如雪,他急匆匆地拐出禁闭楼,冲进隔壁的休息室,一个个隔间里雾气氤氲,签完名字的学生都在这头洗澡。
他疯了似走过去,把隔间的浴帘一个一个拉开,把那些小男生吓了一条,许多人都惊叫出声,确认了正在洗澡的人中并没有刚才那个很难看的寸头之后,他暴躁地喊道:
“王一帆!刚才那个叫王一帆的去了哪里?”
“我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洗完澡出去了……”孟文怯懦地应道。
钱教官闻言,转身便走,在甬道里狂奔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禁闭楼门口,另一名教官正在这头等候学生出来,准备领他们去宿舍,那个叫冯浩然的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
“老钱,你搞定了啊?”
“搞定个屁!咱们被涮了!”钱教官脸上青筋暴跳:
“有个人混进了烦闷室里,我一直没发现,那人是不是就是你们破零班的学生,叫什么磊的?”
“什么磊啊?跑的那个叫李维寅!”
钱教官呆了呆,猛一拍脑袋,发出“哎呀”一声,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我真是脑子糊涂了我!你也别愣着了,人压根没跑,就在这躲着呢,快找吧!”
李维寅不但没有逃跑,反倒一直躲在烦闷室里这件事情迅速地在原本趋于平静的亢龙书院当中发酵起来,掀起了轩然大波。
每一个教官都开始在书院各处东奔西跑,拿着对讲机大吼大叫,仿佛是暴动的大猩猩。
操场上,梁教官面色阴冷地放下对讲机,吐出了嘴角的烟头。
“好你个李维寅……跟我玩金蝉脱壳呢是吧……”
距离山长限定的七天还有最后三天,再抓不到李维寅,破零班的这群教官都得领教刘兵虎的怒火。梁学文并不打算放过李维寅。
他拿起对讲机,暴躁地喊道:
“都他妈给我往死里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此时晚上八点四十,考德刚刚结束,学生们抱着浴巾赶往澡堂,天色入晚,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李维寅在休息室里换了一套新的校服,若是混在人堆里,光凭肉眼找他出来,难度不亚于玩上一套最高难度的《威利在哪里》。
尽管如此,教官们还是不敢懈怠,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逛。
与此同时,书院的全校广播也很快响了起来,要求学生们留意一个13岁,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男性学生,如果抓到了李维寅,重重有赏。
整个亢龙书院都因为这条广播而沸腾了。
佟向东用浴巾擦拭着未干的头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校道上的广播不断循环着寻人启事,一队队保安从身旁跑过,书院上下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
听见李维寅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心底泛起几分怪异的感觉。
李维寅在三四天前的一个中午从学校里人间蒸发。他本以为李维寅跑了,所以以他的经验,李维寅不出一天就会被抓回来他当初随着方常纵火跳窗,最后没能翻过墙去,摔断了腿,这便是前车之鉴。
但三天过去了,书院上下还是没有一点跟李维寅有关的消息。
尽管再怎么难以置信,他不得不承认李维寅确实成功地逃脱了。这是书院建校以来无人真正做到的事。
直到现在,状况再一次反转。
李维寅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就一直藏在学校里。他明明才消失了三四天,佟向东却觉得恍若隔世。
自己跟李维寅不熟。整个破零班的人都和李维寅不熟,可以说,除了方常之外,每个人提到他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地犹豫上几秒。因为人们习惯了叫他“哑巴”。
根据广播的内容,不难猜到李维寅现在就混迹在人群当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佟向东先是愣了一愣,到后来,往宿舍走的路上,他都在下意识地留意路上行人的面孔。
大家的校服千篇一律,但李维寅是同学,那张脸他曾朝夕相处,不可能不认得的。
如果真的见到了,他该怎么做?他想:也许应该举报毕竟二人交情不深,他也不想犯下包庇的罪名。
旋即佟向东又转念想,既然那个哑巴有本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藏了三天,那估计此时也藏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哪里会轻易遂了教官老师的愿。
远处的女清洁工拿着扫帚和簸箕往这边走来,佟向东没怎么留意。当那清洁工走到身边时,忽然伸手搭上他的上臂,猛然抬起头来。
佟向东愣住,转头,看向那被口罩挡住三分之二的脸,心下猛地一惊。
“给我蓝思琳的信。”
“李……”
“嘘。”李维寅猛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拉着他往旁边无人的小径上走。
他以为那清洁工是女的,只不过是先入为主的想法,他看那人穿的衣服宽松,身子又纤细矮小,再加上李维寅特意模仿了女孩走路的步态,他竟是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最让他震惊的不是这里,而是因为李维寅看见他时,单刀直入说的那句话。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让他瞬间没了当场告发李维寅的念头。
他也受到了蓝思琳的威胁,也和樊磊一样,以答应蓝思琳藏信的事为代价,接受了无法拒绝的诱惑,再过一个月,他就会被家长从亢龙书院接走。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传信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消失匿迹好几天的李维寅!
两人沿着小径走到深处,李维寅仿佛对这周围的地形很是熟悉,带着他七折八拐,绕过了好几处摄像头的盲点,这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摘了口罩,语速极快地说:
“我的时间不多,最多只能给你一分钟,你把蓝思琳给你的信的藏匿地点告诉我,然后你就可以去找教官告发我。”
佟向东犹豫了一瞬,李维寅又继续说:
“不用再考虑了。我知道蓝思琳对你说过什么。如果你不照他说的做,把藏信的地方告诉我,那等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他这件事,他有你的把柄,对吗?”
佟向东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又要说话,李维寅又烦躁地骂了一句,继续说:
“你怀疑我跑不掉,是吗?我既然有能力在书院里躲了这么久,我就有能力从书院里面跑出去,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赌一把试试。”
佟向东咽了口唾沫,终于打消了顾虑:
“我说……我说……那封信藏在了饭堂第三个窗口的热食盘下面……”
李维寅心头一跳,惊诧地问:
“你是怎么把信放进去的?”
“蓝思琳藏的……我不知道……”
李维寅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暴躁的嘶鸣,看也不看佟向东一眼,拔腿便跑。
第34章 【茫】
收到全校通报的消息后,全校的安保人员都参与了搜寻李维寅的行动,教官也不例外。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们收到了命令,分头行动,务必要搜遍亢龙书院的每一个角落。
王教官在校道上一路小跑,不断推开身边的学生,目光来回游移,始终没能在人群中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对于李维寅的逃跑,他表现得远比其他教官要紧张得多。李维寅或许是收到了蓝思琳的什么指示当真是如此,这事就与他脱不了干系。
好在李维寅的特征比较明显,他长得不高,那样的矮个子小孩,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抱着这种希冀,王教官一路上瞪得眼睛都干涩了,也没能寻着一个一米五六左右的短发男生。
他在饭堂附近停下脚步,破风箱似的喘着粗气,抬起头来看见操场上许多教官都在吆喝着疏散学生,逐个排查。
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个穿着制服的女清洁工正吃力地把清理着垃圾桶的塑料袋。她带着帽子口罩,脸看不清楚,半边身子都探进垃圾桶里,努力地把袋口打上结,一点一点地把爆满的垃圾袋往桶外拽。
王教官没有帮忙的**,他抬脚欲行,又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那正在沉默干活的清洁工,微微皱起眉头。
他转过方向,正要向前走去,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活呀王大富!愣着干嘛?”
梁教官平日油光发亮的背头有些乱了,像是弹簧从床里支棱出来,又像是斗败的公鸡,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王教官不敢怠慢,附和了一句“在干活呢在干活呢”,便急匆匆打另一头跑掉了。
梁教官呼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抓了抓领子,他穿的衣服不多,纵是在这大寒天里,也跑出一身汗来了。他抬眼看了看方才王教官一直呆看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垃圾桶,不见人影。
亢龙的饭堂只有一个,分两层,破零班平时都在楼上吃饭。既然佟向东没有特意说明蓝思琳的信藏在了哪一层,那就大概率是在二楼了。
饭堂的铁门已经锁上,没法从正门出入。好在所有的建筑都设置了安全楼道,李维寅将手中的一袋垃圾甩到地上,匆匆往安全楼道走,直上二楼。
二楼一片黑暗。饭堂的地理位置不好,周围都是一些平日参观时才会用上的教学楼,平日不开灯,而窗外的高墙又将月亮投射的光线遮挡得一干二净。
但李维寅没有冒险开灯的打算。
他知道饭堂里是有监控的,在经历了上次的学生纵火事件之后临时在教师专用区的方向加设了一个。
但李维寅分辨得出来,那并不是夜视监控。
他在门边无声地站了一会,待视线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能够看见大致轮廓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饭堂的打饭窗口前,数到第三个,用力去扳窗口上的挡板,将其推上去之后,又将前面那一米见方的热食盘掀起一角。
每次打饭的时候他都是最后一个。所以他常常看见饭堂的阿姨做这个动作,把热食盘剩下的菜都扒拉到自己的饭盒里。
所以他也清晰地记得,热食盘底下的热水槽里,泡满了许多腐烂的蛆虫尸体。
对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那都将是终生难忘的景象。就算做梦梦到也会吓醒。
如果不是槽里的热水每天都会加热三次,这几个月也不换一次,混杂着油脂的脏水早就成了最渗人的细菌培养皿了。
但李维寅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撸起袖子,想了想,又把手上的麻布手套摘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把手扎进了水槽里。
水槽很深,没至肘部,由于距离上次加热不过一个多小时,仍然保持着四五十摄氏度的高温。李维寅感觉自己像是泡了一个有些烫人的热水澡,手臂上的毛孔一个个受热张开,触觉变得更加敏锐,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浑浊的水质里仿佛正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东西微微触碰着自己的肌肤。
那些都是已经死掉了的蛆。
李维寅没能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股子强烈的呕吐**从腹腔里炸开。
他强行忍住呕吐欲,忍住将手从这脏水里抽出,尖声惊叫的**,慢慢地在水里划动着手臂,一点一点地摸索着。
他的指尖已经触到底部的加热板,黏腻得像是糊上了几十层青苔,他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嵌进指甲缝里。李维寅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地在水里搜了一遍又一遍。
紧闭的窗外偶尔传来跑步声和吆喝声,不时有电筒穿过窗户,到处游弋,仿佛学校的安保人员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李维寅紧咬着牙关,终于在三四分钟后,在水槽底部摸到了触感怪异的物什,他猛然探手一抓,将其捞了出来,甩到地上,旋即整个人跪倒在地,拼命地干呕起来。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远比泡在粪池里令他毛骨悚然。
竟然能够想到把信件装在塑封袋丢进这种地方,蓝思琳绝对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李维寅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摸索着拿到那张纸片,转身匆匆地往窗边走,也顾不得手上的肮脏,直接撕开了塑封袋,取出信件,借着楼下忽闪忽闪的光线努力地辨认着信上的字迹。
当看完第一行字的时候,李维寅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作弊者已经输掉了第二回合……”
这是一封内容几乎与樊磊藏着的那封完全一致的信件。
这也就意味着,佟向东并不是背叛者。
但李维寅别无他法。
他早已在第一次的失利中知悉了蓝思琳真正的布局:他给所有的嫌疑人都下了套,用同样的方式与他们做了交易,让这些嫌疑人们各自为他藏下一封给自己的信。
而自己原本要做的,就是如同扫雷一般,小心翼翼地通过侦查来甄选出真正的“背叛者”,也只有“背叛者”手中的那封信,存在着通往第三个谜的钥匙。
而一旦李维寅选择了“跳关”,他就会踩到地雷。
他已经为此付出了极其严峻的代价。
此时此时的作为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他已经在全校范围被通缉搜查,这种情况下,就算对哪些嫌疑人更有把握一些,他也无法在混乱的局势中准确地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他能做的,只有拼一拼运气,找到其中一个嫌疑人,然后背水一战,殊死一搏。
赌自己随机遇到的那个嫌疑人是背叛者。
但他赌输了。一着棋错,全盘皆输。
佟向东,并不是背叛者。
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继续寻找下一个嫌疑人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在亢龙书院里想办法藏匿,想办法逃脱,疲于奔命。
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宛如坠入谷底。
第35章 【月】
带着无尽的迷茫,李维寅颓丧地沿着安全楼道,走下一楼。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他很清楚,理智来想,现在并不是绝望的时候,如果被亢龙的人抓到,他的下场恐怕还要更甚于蓝思琳受的那五十下龙鞭。
但是这么多天的煎熬,粪池,烦闷室,还有手臂上尚未甩净的、热水槽里的死蛆。这一切都让他的精神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脑子一片空白地走出饭堂,李维寅耳边陡然传来一句:
“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无尽的惊恐攀上心头。他猛然抬头。
看见的人正是一脸狞笑的梁教官。
起先王教官呆看垃圾桶方向的行为,再加上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的清洁工人,让梁教官心底起疑。
于是,他四下望了望,确定那拿着垃圾袋的清洁工应该走不远后,便蹑手蹑脚地绕过饭堂,来到了后方,这才在安全楼道前找到了那个垃圾袋。
他大喜过望,知道事有蹊跷,李维寅多半是还在附近。
略作斟酌过后,他并没有直接闯进饭堂里,而是在附近埋伏了起来,静静地观望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苍天不负有心人,不到十分钟后,李维寅果然穿着一身清洁工的制服灰头土脸地从饭堂的安全楼道里走了出来。
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李维寅忽然大喊了一声,克服浑身的恐惧,不进反退,整个人发足狂奔,猛地扑到梁教官身上。
梁学文哪里料到李维寅还有这一下,匆匆抬起双臂招架,整个人重心不稳,被李维寅助跑后的一扑扑倒在地。
李维寅刚一落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梁学文腰间的那台对讲机,反手往墙上砸去。
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这台对讲机。对付一个身体素质远甚自己的成年男子,胜率微乎其微,但如果他用对讲机叫来了更多的同伙,那李维寅就彻底完了。
梁学文骂了句粗口,用力一巴掌扇在李维寅的脸上,李维寅吃痛,整个人被灌倒在地,梁教官翻身一跨,直接骑到李维寅的身上,用双手死死地箍住李维寅的脖子,面色狰狞。
李维寅无法呼吸,整张脸都涨得青紫,四肢不断地挣扎着,奈何力气始终不比梁学文,怎么也挣不开卡在脖子上的那双手。
千钧一发之际,李维寅猛地挥拳,打落了梁学文的远视眼睛,鼻尖的架子刮破了鼻梁,梁学文下意识张嘴痛叫一声,旋即李维寅的右手如电般探出,五指并拢,直直地刺进梁学文的咽喉里。
一股子无比恶臭的气息在口腔里炸开,梁学文本能地不敢去咬,身子后仰,腾出双手要抓李维寅的右手。
李维寅身上压力一轻,又鼓足力气撑起身子,挣脱了梁学文的束缚,不断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从窒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梁学文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他跪起身来,“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污水,他眯缝起眼睛,借着月色看到自己方才吐在地上的痰,里面似乎还有一两条小小的死蛆。
他扭头,出离愤怒。
“李维寅,老子他妈杀你全家!”
李维寅努力地站起身来,拔腿便跑。梁学文发足狂奔,一记飞扑,直接又把李维寅按在身下。
李维寅趴在地上,身上便是一百五十多斤的梁学文,被压得动弹不得。
梁学文用膝盖抵住他后背的肩胛骨,抓起他的左臂,一手抵在关节上,爆喝了一声,将李维寅的臂弯扳到了一个反人类的角度,李维寅忍不住惨叫出声,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
他的左手被这样扳过一下,短时间内算是废掉了,甚至还有脱臼的可能性。
梁学文放下那只软绵绵的左臂,怒意未消,再次伸手去掐李维寅的脖子,似是要把他生生掐死在这里。
李维寅的眼球渐渐凸起,肺部好像在烧,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仅剩的右手无意识地四处乱抓,触碰到了那一大袋被他放在安全楼道门前的垃圾。
他快要窒息了。
他的指甲拼命划拉着,划破了薄薄的塑料袋,许许多多的垃圾从垃圾袋里喷涌出来,罐头,塑料盒,废纸,烟头。
在彻底断气前的那一刻,他的手在垃圾堆中摸到了一小截断掉的戒尺。
他抄起戒尺,臂肘一弯,往脑后刺去,尖锐的那一端刺进了梁学文的右眼。
梁学文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在地上不断翻滚起来。
李维寅死里逃生,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边咳嗽一边使劲呼吸,让缺氧的大脑恢复活性。
他看向地面,梁学文还在地上不断翻滚,捂着自己的眼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他没有理会,转过头,伸手去拽住地上的那垃圾袋,拖着袋子一点一点往旁边的花坛里挪,垃圾散落一路。
……
……
……
书院里的各处仍是一片混乱,纵是在洗衣房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搜寻李维寅的广播每隔1分钟就会重复播报一次,谭苒听了十几次,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她坐在长凳上,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台不断转动的滚筒洗衣机,里面放着她和顾玲玲的衣服。
洗衣服要花不少时间,书院里不能看手机,也没有别的消遣,她便只得傻傻地等着。
她觉得很是无聊。地上的瓷砖格子她已经数了很多遍,再数洗衣机的转动圈数,她恐怕要睡着了。
洗衣房里空无一人,只有谭苒自己。她瞧了瞧四周,又望了望门口,在长椅上盘起腿,用手肘撑起下巴,懒懒地看着头顶那扇小窗外的月亮。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
唱了两句,耳边又飘来那不近人情的广播寻人。
谭苒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在亢龙里住了太久,除了《送别》,她已经不记得有什么别的歌可以唱了。
如果是在以前,没有被抓进亢龙之前,每到学期放假,同学朋友们都会去卡拉ok聚一聚,她记得有个唱歌总爱跑调的同学,偏偏又是个麦霸,大家常常笑话他,说要众筹请他金盆洗嘴。
她现在已经连那些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太清楚了。
谭苒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么坐小心会变成罗圈腿哦。”
一道轻巧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谭苒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起来,扭过头去,抱着一盆子脏衣服的关颖忍不住笑出声来。
谭苒觉得羞赧,又觉得欣喜。
“是你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师来了呢。”
关颖说:
“对呀,很巧吧?”
她径自走到那一排洗衣机前,径自把换洗的衣服放进了滚筒里,按了几个按钮,滚筒开始转动。她又在谭苒身旁坐下。
“那个小姑娘不来陪你吗?”
“她在宿舍休息。”
“噢……”关颖想了想,又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那个小姑娘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吧?”
“是的,她是个聋哑人。”
“真可怜啊……”
“是呀……”谭苒低低地应了一句。
关颖转头,看了谭苒一眼,又问: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对吗?她叫什么名字?”
“顾玲玲,照顾的顾,王令玲。”
“顾玲玲……”关颖轻声念了几次,笑着说:
“我会记得的。你会手语是吗?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可要帮我翻译一下,我想和她打声招呼。”
“好啊!”谭苒眨眨眼睛,笑着说:“顾玲玲应该也会很喜欢你的。”
“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关颖笑嘻嘻地看向谭苒:“你也是。”
谭苒脸上掠过一丝绯红:“瞎说!你明明年纪也和我差不多,咱们哪里还算得上是孩子呀。”
“那不一样,我永远都是可爱的小宝宝。”
“臭不要脸。”
两人对视一眼,咯咯地笑起来。心态都是放开了许多。
闲聊的话题也开始有了变化,天南地北的,着调的不着调的,好玩的好笑的,平日里不太敢说的,许许多多的笑声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小小空间里徜徉。
窗外又传来广播声,关颖伸了个懒腰。
“这已经快找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找着呢?”
“应该是吧。”
关颖撇了撇嘴:
“哎,说起来,你认识那个叫什么李维寅的吗?”
“不认识啊。好像……是破零班的?”
“破零班的那帮家伙是真的厉害,”关颖压低了声音:
“要不是我运气好,我也差点被关进破零班了。”
“啊?”谭苒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关颖。
关颖又看看门口,确认大抵不会有人进来,坐近了谭苒,拉开衣袖,给她展示了一下手腕上一道浅浅的伤口。
“我刚来书院的时候,想不开。觉得这里的生活太苦了,三天两头就要挨打,连我妈妈都没打过我呢……然后,我就想要用笔割腕自杀一了百了,后来实在太痛了就作罢了。”
关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要是我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话,被学校的人知道了,肯定要挨龙鞭,关进破零班了。”
“自杀的想法……我或多或少也有过……”谭苒犹豫了一下,低低地说:
“倒不是因为教官老师的问题……是因为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大家都害怕被打小报告,所以不敢和其他人有太多交流……”
关颖叹了口气:“是呀。”
老旧的洗衣机忽然剧烈地抖了一抖,停了下来,谭苒的衣服已经洗好了。
她走上前去,将衣服收进盆子里,又坐到关颖身旁。
关颖笑嘻嘻地问:
“怎么?你还打算陪我呀?”
“没事啦,离寝室门禁还有一段时间呢。”
“不好吧?你那小姑娘不还在宿舍里等你吗?”
“这个也是……”
“快点回去吧,咱们有机会再聊嘛,咱俩的班离得又不远。”
谭苒点点头,心底惦记着顾玲玲,便站起身来,她一转头,又望见窗外那一轮小小的月光。
广播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空荡荡的洗衣房里,只剩下关颖那台洗衣机轰隆轰隆的声音。
谭苒眨了眨眼睛,记起来自己在心底许下的承诺。
她要找一个同伴,和顾玲玲一起,逃出亢龙书院。
关颖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而且她有把握她相信关颖不会出卖自己。
她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椅子上的关颖。
“关颖……”
“嗯?”
“我……”
关颖认真地看着谭苒。谭苒的眼神有些游移,她抱着盆子,又在关颖的身旁坐下。
关颖似也意识到了此刻的气氛,一言不发,看向谭苒,等待着她的后文。
谭苒托在盆子下的双手十指交缠,渐渐紧握。她抬头,看向关颖,又慢慢低下头去,心神不定。
应该怎么说出口呢?
说出口了,她会答应吗?
如果她答应了,她们又该怎么做呢?
自己明明连一个像样的计划都没有,如果逃跑的时候被抓住了,顾玲玲怎么办,关颖怎么办?
也许她们都会被关进破零班。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等于是害了玲玲。
破零班那惨无人道的体训,她也是早有耳闻了。
失败的代价,她可以接受。
可作为始作俑者,她也得为关颖和顾玲玲负责。
眼下的生活已经如此强差人意,一旦失败了,谭苒就得在无尽的愧疚中度过接下来的书院人生。
无数的顾虑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如同翻涌的强酸,迅速地腐蚀着谭苒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
关颖微微抿起嘴巴。她悄悄伸出手来,握住了谭苒的手腕。
“谭苒,我也一直……有话想和你说。”
谭苒僵硬地扭过头,诧异地看向关颖。
关颖看着她,张嘴,数次欲言又止,又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
“……是吗。”
“嗯。”
“……我……也是。”谭苒轻轻地呢喃着,低下头。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降到冰点,洗衣房里一片沉默。
过了很久以后,谭苒才又抬起头,看向小小的窗外那一轮清亮的月光。
洗衣房的窗真的很小,像是舷窗。如果这个地方是一艘很大很大的船,那她们或许还要在海上漂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她们的周围都是无边无尽的大海,那跳出了船,又有什么意义呢?
谭苒轻轻开口,说:“今晚的月亮很漂亮。”
关颖说是啊。
第36章 【脸】
梁学文的哀嚎声惊动了附近的学生,引来教官和保安,将其送去就医,发现他与李维寅搏斗的现场这已经是在李维寅离开十分钟后发生的事。www.uu234.net
李维寅再一次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匿迹。
山长刘兵虎也到场了。他看着那满地流淌的血迹,和一路延伸到花坛深处的垃圾,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没有人知道李维寅拖着那袋垃圾去了哪里。
但留下的垃圾就是暴露他行踪最直接的证据。
很多人认为那不过是障人耳目的诱饵。但李维寅始终走不远,那一大片花坛周围成了人们搜查的重点。
一个多小时后,在校外医院醒来的梁学文通过陪伴的同行告诉了刘兵虎一个重要的线索:李维寅在遭遇他之前,曾今进过书院的饭堂。
于是人们根据大概的时间,调取了食堂的录像监控目睹了李维寅在饭堂里掀开热食盆,用手捞取信件的过程。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
“那个热水槽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本来就是放热水的地方……两个月换一次。”食堂的负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不过,我可以确定,那里面真的不可能有什么东西……除非是有谁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还能有谁?逃跑的不就只有他一个人吗?还能有谁?”刘兵虎的语气越来越烦躁,说到后面的时候,暴跳如雷。
“校……山长。”身后有名教官畏畏缩缩地出声,众人转过头,认得那是王大富。
“我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可能是蓝思琳藏的。”
听见这个永世难忘的名字,刘兵虎忽然一愣:“蓝思琳?”
“是的……”王大富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坦白从宽,支支吾吾地将李维寅发现蓝思琳给他留下信件,指引他找到景观园的逃逸方法的事告诉了刘兵虎。
“也就是说……那个天杀的阴魂不散的家伙,在离校以后,还想在咱们书院里面搞事情?”
“恐怕就是这样的……”王大富冷汗涔涔:“可能热水槽里面藏的东西也是蓝思琳留给那个李维寅的……”
“岂有此理!”
刘兵虎一掌拍在桌子上,监控室里传出巨响,所有人都肩头一颤。刘兵虎气得浑身发抖:
“我亢龙书院……建校十七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那个……那个蓝思琳!他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东西?嗯?”
“他在书院周围搞了这么多小动作,难道就没有人注意过吗?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们要小心提防他了吗?烦闷室的那件事教训还不够是吗?说话啊!”
刘兵虎又猛拍了一下桌子,在场的破零班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门外,孙善利匆匆走了进来,教官们见状,又纷纷低声下气地喊起了“校长好”。孙善利没有理会他们,捧着一部响动的手机径直来到刘兵虎面前。
“山长,梁教官有电话。”
刘兵虎扫了场上众人一眼,监控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他接过电话,放在耳边。
“山长……”电话那头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
“他需要食物。”
“食物?”刘兵虎愣了愣。
“他没有逃出书院。我觉得他没有逃出书院……我们学校的监管很严格,他肯定还在书院里藏着。”梁学文的声音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所以我想,不管他要做什么,他总归要找吃的……对了,他之前不是藏在烦闷室里吗?他躲在那里面,就是为了有吃的……没有吃的,他捱不了多久……”
听到这里,刘兵虎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梁教官。你先在医院里好好休养,逃跑学生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
挂上电话,刘兵虎捏着眉心略作沉思,很快便下达了命令:
“告诉全校工作人员,从今天起,严格管理食物配给,饭堂要严查,每个人都不许带食物走出饭堂……还有,宿舍里也要严查,但凡有人私藏食物的,一律龙鞭处置!”
刘兵虎眯缝起眼睛。
“既然那个小子愿意躲着,那就让他一直躲着。我们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
……
……
连续三天的时间,亢龙书院的男女宿舍里,每天晚上至少都会有十几次突击检查。
从晚上十点开始,到第二天凌晨五点结束,学生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会拉起警铃。
密集的搜查让书院的学生们精神高度紧绷,一度接近崩溃的阈值,受罚的人数呈爆炸式的增长:突击检查时发现被子没有叠好,就要挨打;鞋子没有放好,就要挨打;一旦发现学生们私藏食物,就直接打上十下龙鞭。
一时间,书院上下,人心惶惶,哀鸿遍野。
李然这几天的精神都很是糟糕。
他的体质一般,在终日体训的破零班总讨不得好,再加上近日的突击检查让他无法安睡,整个人的精神都陷入了极度疲惫的状态。
听同学们口耳相传,书院之所以会突然对学生们管制得如此严厉,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班里那个逃跑了一个星期不见踪影的“哑巴”。
他打心底里对哑巴恨到不行。半睡半醒,浑浑噩噩间,也期盼着自己能够找到李维寅的踪迹,将他绳之以法。
但自打那夜李维寅从烦闷室里溜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发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有过被他混进烦闷室的前车之鉴,所有人都认为李维寅并没有逃出亢龙书院他定是藏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个地方正是亢龙书院的监管盲点所在。
李然不蠢,他也能够想到这一点。但当他代入李维寅的思维,幻想自己应该躲在何处时,他也毫无头绪。
或许,李维寅一日不出来,亢龙书院上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这天中午,破零班照例在经过了一番艰辛的体训过后,来到了饭堂。
抢在前头抢食的学生会手法,排得太后面又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李然有自己的经验,每次排队时,他都是在队伍三分之一的地方。他活得小心翼翼,争取不被教官抓到把柄,他害怕被打。
打完了饭,他回头往门口边上的桌子走。经过饭堂中央的过道时,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滑过自己的后颈,落到地上。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现落在地上的是一个废纸团。
他心底诧异,沿着纸团下落的地方,慢慢仰起头。
栅栏状的通风口上方,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正是李维寅。
第37章 【信】
栅栏状的通风口上方,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正是李维寅。
在刹那间,李然的身上绽出无数鸡皮疙瘩,没能抑制住内心的惊恐,惊叫了一声,就连饭盒也打翻在地。
李维寅隔着栅栏,慢慢地伸出食指,抵在嘴边。
“嘘”
李然很快反应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迅速蹲下身去,收拾打翻的饭菜。
一道身影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拧过他的耳朵,拽着他整个人甩到了旁边的饭桌上,一时间,饭堂里混乱不堪。
“你搞什么!?你搞什么?啊?!”
李然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他的左耳已经没有知觉,不知道是不是被整个扯了下来,他惊恐地缩着身子,看向身前的梁教官。
自打那天被李维寅用戒尺刺瞎了一只眼睛之后,他的左边脸至今包着纱布,破零班带种的人都开始在暗地里笑话他“独眼梁”。
失去了一只眼睛后,梁学文的性情大变,相对于以前的阴冷,现在堪称是暴虐无道,折磨起破零班的学生们,毫不留情。
“对不起……对不起……梁教官,我不是故意的……”
李然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梁教官道歉。
“给你30秒把地上的东西给我收拾干净,这顿午饭你也不用吃了,去角落给我做100个俯卧撑。”
甩下话来,梁教官冷漠地转身离去。在场的同窗们默默地看着李然,没有人敢出手帮忙。
李然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咬着牙关,心中对李维寅已是恨急,可他不敢告发李维寅,刚才的他,甚至连告发的勇气都没有。
他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饭菜,用手将其拨进饭盒里,收拾到一半时,手指拨到那个落在地上的纸团。
他愣了一愣,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栅栏之后,李维寅仍在沉默地盯着他。
李然感到莫名的恐惧。这种难以言明的恐惧迫使他将那枚纸团藏进了口袋里。
他站起身来,抱着那只饭盒,踉踉跄跄地往教师专用区走,来到了梁教官面前,低声下气地问:
“教……教官……我已经收拾好了……请问……拖把在哪里?”
梁教官放下筷子,冷冷地转过头,看向李然。
“拖把?你要拖把是吧?”
他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然,李然觉得心里恐怖,正要退出一步,梁学文已经挥起手来,猛地一巴掌甩在李然的脸上。
李然在空中旋了半圈,重重跌倒在地。梁学文弯下腰来,拽住他的头发。
“拖把!拖把!拖把这种事你也要问我?你这么多年的饭都是白吃的吗?你不是不知道怎么拖地吗?我来教你,拖地!”
李然痛得惨叫出声,仿佛整个头皮都要被梁学文掀开,整个人都被倒拖着走向饭堂中央那片被饭菜沾污的地面,拖拽着李然用他的衣服裤子在上面来回摩擦,一路上碰倒无数桌凳,坐在附近的学生们都不忍再看,纷纷离散。
这一切结束之后,挂着满脸鼻血的李然在饭堂的角落做足了一百个俯卧撑。
……
厕所隔间门被打开。
李然哭着,拖着踉踉跄跄的身子走进来,他的唇上仍残留着鼻血。
他转身把门关上,哽咽着坐在马桶上,弯下身来,抓着头发,身子颤抖,放肆地哭了一阵,这才颓然地翻了翻口袋,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纸条。
那一面写着:
“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作弊者已经输掉了第二回合……”
李然没能看懂这一大段话,他吸了吸鼻子,注意力被那张皱巴巴,满是脏污的纸条背面所吸引,将其翻转过去,这才得到了李维寅留下的血字。
“今晚把信给我。”
李然没能压抑住哭腔,闭上眼睛。记忆开始闪回。
一个月前的夜晚,考德结束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李然遇到了蓝思琳。
与樊磊,佟向东的经历类似。蓝思琳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李然的家庭背景,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私人秘密。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只需要等就好了。大概在一个月后,会有人来找你要一封信,你只需要去找宿舍的宿管,他会把信交给你,然后你再转交给要信的人……”
“如果我答应你,你真的会把我带出去吗?”
蓝思琳笑了,笑得很是玩味,轻飘飘地应了一句:
“骗人是小猪。”
“但是……信在宿管老师那里,我怎么可能拿得到……”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蓝思琳耸了耸肩:
“试一试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会知道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去做的,”蓝思琳忽然凑到李然耳边,笑眯眯地轻声耳语:
“希望你可以识相一点……”
李然咽了口唾沫。他看着蓝思琳把双手揣进口袋里,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走去,又看见他在远处停下脚步,转回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场游戏,每个人都会有公平的机会。我奉劝你作出正确的选择,否则……小心自食恶果。”
停止回忆。李然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颤抖着推开厕所隔间门,走了出去。
晚上七点,破零班的体训结束,学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饭堂。
李然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在教官和学生们走进饭堂门后,他抱着饭盒转身便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男生宿舍,这里的宿管刘老师是个中年男人,看见李然朝这边跑来,当即喊上了:
“喂!那边的!你想干嘛?”
他将李然拦在门口,李然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刘……刘老师……蓝思琳……是不是给你留了封信?”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宿管老师神情微变,四下望了望,低声问:
“是他要你来拿的?”
“是的,上个月前他叮嘱我的……”
宿管老师闻言,便不再起疑,带李然走进旁边的保安室,嘴上还在说着:
“我先告诉你,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要是露馅了,保证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然连声应允,刘老师从保安室的坐垫下抽出一个信封,塞到李然怀里,便连声催促他离开。
“记住!你从来没有进过这里,我也没有见过你,明白吗?”
李然点了点头,又气喘吁吁地往饭堂跑。
第38章 【弃】
考德结束后,学生们照旧离开操场,回到宿舍,取了换洗衣物排队洗澡。
李然把蓝思琳的信件藏在面盆里,忐忑地在校道上走着,路过饭堂时,他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教官之后,迅速地折进了前往饭堂的小路。
饭堂的大门是锁着的。李然用力推了几下,没能打开。他又四下望望,沿着安全楼道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餐厅没有开灯,入眼处只有一片漆黑。李然小心翼翼地抱着面盆走进去。
“李……李维寅?”
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李然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嘘。”
李维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废话少说,把信给我,然后离开这里。”
“明白……我明白……”
李然连声应允,把面盆放到地上,从一堆衣服里找出了那封未曾拆封的信件。李维寅夺过信件,跑到窗边,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芒将其打开。
李然心存好奇,没有直接离开。他看见李维寅在视线扫过那封信时,整个人都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蓝思琳……说什么了?”李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
李维寅语气平淡地将那张纸撕碎,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和前几封一样。”
“前几封?”李然愣了愣:“他还给你留了好几封信?”
“你不是唯一一个接受了蓝思琳委托的人。像是这样的信,他至少藏了四封。”李维寅淡漠地扫了李然一眼:
“如果我找得到他,我会跟他说明你的情况。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李然咬咬牙,问:
“那他真的会在一个月后接我出去吗?”
“问我没用。我也只是被迫卷进他的游戏而已。”
李然闻言,心下一惊,蓦然记起蓝思琳那句意味深长的留言。
“这场游戏,每个人都会有公平的机会。我奉劝你作出正确的选择,否则……小心自食恶果。”
他抿抿嘴唇:“蓝思琳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李维寅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你该走了。”
李然握了握拳头,转身往安全楼道走。李维寅冷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记住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你的把柄还握在他的手上。”
李然顿了顿,没有回头,匆匆地下了楼。
在窗外看见李然离去的背影,李维寅紧绷的脸顿时放松了许多。
他一言不发,走到饭堂角落,面对着墙壁,沉默了接近三十秒后,猛地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沉闷的碰撞声在黑暗空旷的餐厅里响起。李维寅呼吸急促,宛如失心疯般对着墙壁不断抡起拳头。
“妈的……妈的……妈的……他妈的……操!”
将内心深处的愤怒彻底宣泄后,李维寅挨在墙上,坐倒在地,用砸得发红的双手抱紧脑袋。
他不爱说脏话。他信奉理智,脏话只不过是无能者的愤怒。但眼下这种状况,除了骂上几句粗口,他没有任何办法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毫无疑问,李然就是“背叛者”。
因为李然藏着的那封信上,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毁掉他。”
看见那行字的瞬间,李维寅的瞳孔瞬间收缩,内心深处仿佛遭遇一记重锤,像是子弹头在心房中央炸开,无数的负面情绪沿着身体的毛细血管喷薄而出,溢满全身。
他历经千辛万苦,在书院各处流离辗转方才得到第三封信,结果蓝思琳留给他的,竟然就只是这么一个荒谬荒唐的回应。
李然为什么是背叛者?他做了什么事?他伤害了什么人?就凭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让自己毁掉一个人?!
李维寅觉得自己蠢到没边。明知蓝思琳留下的是丑恶至极的陷阱,他还被上面的诱饵所蛊惑,一股子往里头钻。他这些天作出的努力,付出的代价,全部都付之东流。直到那一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只不过是被人随意玩弄的牵线傀儡。
良久的沉默过后,李维寅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往安全楼道走。
他决定不再参与这场可笑的家家酒。
他要退出这场游戏。
……
……
……
方常跑完第二十圈时,浑身已被汗渍浸透。
此刻江西的气温不到十度。他只穿了件单衣。操场上,其他同学还在没命地奔跑着。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到看台边上,拿起了自己的塑料水瓶,仰头要灌,愣住了。
他的瓶子底下,不知何时贴上了半张扑克牌。冬日的阳光照射在清澈的水上,折射出牌面那只小丑扭曲的笑脸。
他将扑克牌从瓶底拿了下来,仔细地翻看了一阵,在背面的白边上发现了几个蝇头小字。
是夜,洗完澡后,方常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宿舍里。他走到了操场,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在看台边上坐下,看别人踢球。
踢球的多是些十五六岁的孩子,由于伙食原因,体力不佳,再加上书院每天总共也就那么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缺乏训练,技术也欠缺,踢起球来毛毛躁躁的,没什么看头。
他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开始留心看台周围的情况,对面也有些同学坐在看台边上,三三两两的闲聊。但基本都是同性。异性之间,但凡有什么交流,被发现了以后都是要记过打戒尺的。
几分钟后,有人在他附近的地方坐下。方常微微侧头,认清那人的面孔,心底微微一凛。
他悄悄吸了口气。
“果然是你。”
李维寅没有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操场上踢球的同学。打远处看去,就好像和方常是并不相识的两个人。他的脸上用灰尘在颧骨和鼻梁的位置化了很巧妙的妆,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学生照里的清瘦许多,长短不一的头发也不知何时修理得齐整了。
“你怎么确定来的人一定是我?”
方常从口袋里掏出半张扑克牌,三指一夹,弹到李维寅腿边。
“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有必要用这么隐秘的方式联络我。”
李维寅将脚边的扑克牌拾起,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方常又轻轻笑了一声。
“不过,竟然能够在书院里躲了这么久,还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和我见面,你也是够有种的。”
“不过是灯下黑罢了,”李维寅淡淡地说:“按照惯性思维,他们会觉得我还在什么地方躲着。”
“就当做是吧。”方常撇撇嘴,“找我有什么事?”
李维寅沉默了数秒,然后说:
“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你什么?”
“一起逃出书院。”
第39章 【虑】
“一起逃出书院。www.uu234.netwww.uu234.net”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方常便愣了愣,下意识地转过头。
“你说什么?”
李维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方常匆匆转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你疯了吧?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逃出去?现在的监管要比之前严格了好几倍……”
“既然我说了能够逃出去,那就一定能够逃出去。”李维寅平静地说:
“你之前没有找错人。成功率超过六成的逃脱方法,我至少知道四个。”
“呵……”方常气极反笑:“六成?那其余的四成怎么办?你承担得起失败的后果吗?”
李维寅没有回应。他缓缓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方常,盯得他心底发毛。
“你觉得你还有多久才能被你家里人接走?”
李维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愣在当场,方常紧紧抿着嘴唇,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
半晌,他低声问:
“假设……只是假设。如果我们真的逃出了书院,周边的县城也全都是他们的眼线,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只要出去就够了。其他的问题我会解决。”
李维寅看向方常。
“你来吗?”
方常转过头去,沉默了许久,双拳渐渐攥紧。
“你掌握的方法里面,成功率最高的有多少?”
“七成。但是如果用那个方法,我们需要三个人。”
“具体的方法是怎么样?”
“我们翻墙。”
“翻墙?”方常的语调高了些:“你知道那些围墙有多高吗?足足三米,就算姚明来了也得带梯子才能爬得上去……”
“不是所有的围墙都有三米高,亢龙建在山里,地基不好,有轻微地陷……保安监控室后面的那一段,墙体高度只有两米二。”
“监控室!”方常惊道:“你疯了吧?太岁头上动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李维寅平静地解释:“这也是思维盲区。亢龙的监控几乎遍布全校,你在什么地方翻墙都有摄像头拍得到……但监控室的周围,是不会有监控的。”
“可是那里有保安!”
“所以我们需要第三个人。我可以来做诱饵。”
方常再次沉默。沉默许久,他才开口:
“就用那个方法,人我负责找。”
李维寅无声地叹了口气。
“找人可以,但你不能找上次和你一块逃跑的同伙……尤其是李然。”他心底还对蓝思琳所指的“背叛者”有所忌惮。
“为什么?”方常问。
“因为他们不会答应你。”
“你怎么知道?”
“他们现在……都是蓝思琳的棋子。”
“棋子?”方常怔住,又转头看向李维寅:“什么意思?他们现在被威胁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处境要比我们现在好得多。”李维寅始终对蓝思琳的布局心怀芥蒂,没有多言的**。
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去。
“总而言之,明天晚上考德结束之后,我会在器材室等你。要不要多带一个人,取决于你自己。”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陷入纠结之中的方常,径自离去。
方常看着李维寅渐渐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把头埋进膝盖,开始疯狂地喘气。他的双手攥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扯紧。
……
……
……
“方常?方常?”
方常的意识被唤醒。他喘着粗气,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寝室厕所的玻璃镜子前,右手无意识地与镜中的自己的左手相抵。
门外不断传来樊磊的拍门声:
“你吃坏什么东西了?拉屎拉傻了吧?你都蹲了多久了?没事吧你?”
方常仓促地应了声“好了”,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狠狠洗了把脸,又用毛巾使劲擦了擦,促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拧开门把。
樊磊在门缝里诧异地扫了他几眼:“你真没事啊?”
方常拍拍他肩头,走进寝室。
“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樊磊凑到方常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说,你今天洗完澡不知跑去了哪儿,隔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呢,你可别吓我啊。”
听到这话,方常心底溢出几分暖意。在亢龙书院里,每个人都在学校的高压统治下变得不近人情,与樊磊这种共患难的友情是非常难得的。
他舒了口气,挤出笑容:
“真没什么事,我就是去操场看人踢了场球。”
“踢球有什么好看的,一大群男人为了一个球抢来抢去,你找个女朋友多好,自己独享一对。”
“别贫了,你有本事你找一个我看看,找不到不是男人,终生阳痿……”
“别别别,我是gay,我不喜欢女人,成了吧?”
“那你可得离我远点。”
两人斗了一阵嘴,寝室的大门突然打开,另外两个舍友匆匆跑进来。
“查寝了查寝了!”
这句话宛如拉响了逃生警报,宿舍里的四人对视一眼,飞也似的窜到各自的床上,把鞋子被子饬好,钻进被窝,把宿舍的灯关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花费了不到十秒钟。
每天晚上十点,宿管刘老师都会过来查寝,但凡遇到还没洗漱完毕睡觉的,都会拉出去打上一顿戒尺,没有人愿意触他的眉头。
方常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乖巧得犹如睡美人一般。不多时,便能听见门外走廊上熟悉的脚步声,宿舍的大门被打开,脚步声越来越近,隔着眼皮能感觉到手电筒的光线在寝室里四处晃悠,过了一阵,门被带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每个人都打心里舒了口气。
最近查寝查得很是严格,没有人愿意顶风作案,躺到了床上,便真的就是睡觉了。
在一片安静中,方常重新梳理着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那不是梦。他确实见到了李维寅。
而李维寅说的话如果都是真的,那今夜也许就是他留在亢龙的最后一夜。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开心占得不多,更多的是迷茫。
第40章 忖
方常整夜都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思绪纷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脑海中始终盘桓着李维寅特意叮嘱他的那一句“不能找上次一块逃跑的同伙”。
他想到自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穿过校道,走上宿舍楼,将自己关在厕所里整整半个小时对着镜子发呆。想到樊磊拍门时说的话,想到打开门时他望向自己那毫不作伪的担心神情。
明天之后自己也许就要永远离开亢龙。如果一言不发,那他将再也不会有联系得上樊磊的方式。
然后他想:去他妈的。
凌晨两点,他从床上爬起来,拍醒了迷迷糊糊的樊磊。
“老烦,老烦!”
“你干嘛啊!”樊磊在床上转了个身,没能回过神来,打算继续睡。方常呼了口气,一把抓住樊磊将其整个人都拖下了床。
樊磊终于被惊醒。
“你干嘛啊!方常??”
“嘘”
樊磊被他扯着往厕所里走。樊磊晃晃脑袋,渐渐清醒过来:
“你要干嘛?方常,我跟你说,我今晚说我是gay,其实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先别当真……”
“我可去你妈的吧!”方常压低了声音,满脸严肃:“我要跟你说正事!”
将厕所门关上,方常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漱口杯,抵着连同走廊的墙壁仔细地听了一阵,确认了没有脚步声以后,他才让樊磊坐在马桶上,自己靠在墙上,抱着肩膀,皱着眉头盯着他。
樊磊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常哥,您有话直说,您看成吗?”
方常深深吸了口气。
“老烦,你先老实告诉我一件事:蓝思琳是不是对你和李然他们做过什么?”
樊磊愣了愣。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就是了。”
樊磊抿了抿嘴唇,思忖良久,还是老实交代:
“李然他们我不清楚,但我确实是有的。蓝思琳要我藏一封信,我到后来才知道那封信是给李维寅的。”
“给李维寅的?那是怎么回事?”
“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谁能知道蓝思琳那个疯子在想什么……总而言之,我就是告诉了李维寅藏信的地方,然后按照蓝思琳的吩咐……举报了他。”
“你举报了他?”方常惊讶地叫了一句,略作思衬:“这么说来,他突然在书院里搞出那么大件事,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我都说了,是蓝思琳逼我做的,我也只不过是被他使唤而已,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常又记起来李维寅说过的那句“他们现在都是蓝思琳的棋子”,也隐约理解了李维寅不让自己找他们一并逃跑的理由兴许是因为他们被迫联合涮了李维寅一道,李维寅打心里对他们不爽。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有斡旋的余地,樊磊是他在书院里最好的朋友,倘若他丢下这些朋友独自逃跑,那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方常咬了咬牙,问:
“樊磊,我问你,你讨厌李维寅吗?”
“我怎么可能讨厌他?他又没对我做过什么坏事……虽说平日在学校里表现得确实臭屁了点,但也不至于讨厌他就是了。再有的话,就是举报他的事,确实让我心底挺愧疚的……”
“如果是这样,那还好说……”方常呐呐了一句,又看向樊磊,眼神坚定:
“老烦,我老实跟你说,今天晚上,李维寅找到了我。”
“你说什么?”樊磊蹭地从马桶上站了起来,方常按住他:
“你先冷静听我说。”
随后,他便将李维寅找到自己,邀请自己一起逃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仔细地告诉了樊磊,樊磊听得脸上阴晴不定。
说完以后,方常便呼了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他已经跟我交代了逃跑的方法,也告诉了我总共需要三个人,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也得跟我一块出去。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樊磊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方才刻意强调了自己是被蓝思琳逼着陷害李维寅的,却隐瞒了作为代价,自己可以在一个月后被家人接出书院的事实。
因为无论如何,出去的都只有他,就算他有打算在家人将自己接出去以后想办法联络方常的父母,此时此刻也并不是将此事告诉方常的最佳时期,他害怕方常会觉得不公平。
然而,问题就在于,自己本身就已经确定了一个月后一定能够离开亢龙书院,又何必冒这种弥天大险呢?
“樊磊,你愣着干嘛?你说话啊!”
方常见樊磊久久不回应,有点急了,樊磊冲他摆摆手,一屁股坐到马桶上,抓着头发:
“你先让我想想。”
“这事儿有什么好想的?李维寅那头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跟他解释清楚,他应该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况且你也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还能怎么样?你这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婆婆妈妈的,我告诉你,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
樊磊忽然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整个人的身子都在颤抖,方常话还未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方常面前,认真地看着方常。
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方常的肩膀。
“你是个好人。”
方常懵住了,捏开他的手。
“你发我好人卡干嘛?”
樊磊说:
“我陪你。”
……
……
……
翌日,破零班照常在操场上进行地狱式的体训。班里的同学被统一安排了三十圈,在跑道上一个个喘得像是丧尸。
樊磊随着方常一块跑,两人体力不错,已经超了同学们一大圈。在剧烈运动时不能说话,他的大脑却没有停止思考。
昨夜与方常的那番对话算是提点了自己想来,除了自己之外,上次在纵火逃校计划中一并行动的几名伙伴,李然,佟向东,陈启,都和自己一样,被蓝思琳指使着藏下了一封信。虽然他并不清楚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也不清楚蓝思琳的用意,但有很大概率他们和自己一样,都被蓝思琳承诺了一个月以后会有家长将他们接出亢龙。
所以他要优先考虑到的人,是李然。
李然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和樊磊其实是早在进入亢龙之前就是同穿一条裤衩子大的兄弟,性格懦弱的李然小时候常常受到同学欺负,而樊磊性子刚烈,总是会出身保护李然,一直以来,都待他如自己的亲生弟弟。
自己今夜就要和方常一块离开亢龙。昨夜他有问过能不能带上李然四个人一并逃跑,但是被方常严词拒绝了,问起原因,他也解释得含糊不清,只说是李维寅特别交代过绝对不能带上李然。
他虽然心里不爽,却也没有多少怨言,因为他已经确认,李然多半和自己一样是安全的,只要再熬一个月,就可以顺利地离开亢龙。
但他仍旧觉得,自己今夜就要离开,有必要与李然交代一声。
第41章 【堕】
樊磊放缓脚步,来到了李然身旁。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李然正在队伍后头奋力地跑着,一张脸憋成了酱色,生怕因为跑到最后而受处罚。
樊磊知道现在不是和李然说话的好时机,于是他只对李然说了一句:
“休息的时候到厕所里找我,有事情和你交代。”
跑完了三十圈,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到看台上坐下休息,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樊磊不敢懈怠,冲远处的李然使了个眼色,对附近的教官交代了一声,便朝厕所走去。
李然很快也紧随其后。走到厕所门前,樊磊二话不说,拉着李然加快脚步绕到了厕所后面,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声后,方才出声:
“李然,蓝思琳是不是找过你,要你做些什么事?”
李然愣了愣,眼神开始变得闪躲,念在对方是樊磊,还是支支吾吾地道了声“是”。
樊磊神情严肃,继续问:
“他要你做了什么?”
“他……藏了一封信,让我告诉李维寅……”
果真如此樊磊心里想着,又问:“那他有没有说过,日后会接你出去之类的话?”
李然舔了舔嘴唇,声音又小了些:
“……是有的,他说会让我家里人来接我。”
樊磊心底终于安定了几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好。”
“什么意思?”
“蓝思琳也找我做过一样的事。”
李然怔了怔,很快想起来李维寅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不是唯一一个接受了蓝思琳委托的人。
想到自己的铁哥们樊磊也能一块离开亢龙,李然也显得颇为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
樊磊冲他点点头,又呼了口气,说:
“不过……现在事情有些变化。”
“呃……什么变化?”
“简单地说,就是方常并没有被蓝思琳要求带信给李维寅,所以他也不会有家里人来接他。”
樊磊继续说:
“昨天晚上,方常找到了我,要我和他一块逃出书院,我答应了他。”
李然惊诧地“啊”了一声,又问:“为什么?”
“方常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不能就这样抛下他。”
李然顿时变得慌张起来:“那怎么行?要是被抓到了,你们俩就完了……你们不能这样啊……”
他焦急地来回踱步,过了一阵,又仓促地问:
“我们就不能等被家里人接出去以后再联系他的家人,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吗?”
樊磊摇摇头,叹了口气:
“方常跟我们不一样,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就算我俩可以出去了,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他的家人。”
李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嘴上不断说着:“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樊磊当李然在担心他,心底一暖,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一样,我们有李维寅。”
“李维寅?!”李然的声调又高了八度:“他和你们一起?”
“对,他很聪明,据他说,他有七成的把握带我们离开亢龙。”
李然默然低头,一言不发。樊磊看向他,心底一软,安慰道:
“你先不要急,逃跑的事情很危险,你没必要冒这个险,只需要再在书院里面安心呆一阵子,等我们逃出去了,我会立刻联系叔叔阿姨把你接出去的。”
李然仍然不说话。
樊磊见状,心底始终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几句,又给他交代了一些在亢龙里面生活的注意事项。
直到教官吹了哨要所有人集合,两人才不得不从离开。
回到队伍的路上,李然忽然问:
“你们什么时候走?”
“具体不知道。”樊磊说:“不过,方常说了,今晚考德结束以后,我们要去器材室和李维寅汇合。”
李然点点头。
经过了这么一个小小插曲,破零班的训练照旧。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樊磊打了饭,和往常一样,与李然,方常坐一道。
樊磊和方常有说有笑,对今夜计划逃跑的事情只字不提,方常多看了李然几眼,觉得他相对于往日要沉默寡言了许多,樊磊看在眼里,心底微微一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独眼的梁教官性情日益暴躁,今天下午,他抓了表现最差的一批学生绕着整个操场青蛙跳。都是平日里跑圈子最慢的学生,李然便在其中。
半圈两百米都没跳完,李然已经瘫倒在地上,被梁学文拽着头发绕着跑道拖行了整整一圈。
方常看见那一幕,气得眼睛发红,但仅有的理智还是让他克制住了自己今夜考德结束后立刻就要汇合,如果他犯下了什么事,兴许还要留下来受罚,那绝对会耽误了大事。
李然被拖着走。前半圈的时候还在哭喊着挣扎着,后半圈就宛如没有生命的破麻袋般一动不动了。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被拖着路过樊磊和方常的时候,他微微转过头来,满是泥污的脸上,那对死鱼般的眼睛忽然闪了闪,泛出诡异的光。
后来他昏迷了。方常和樊磊扛着他去的医务室。
一个下午又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太阳西沉,月亮打山峦里浮上来,亢龙书院被罩上一层迷蒙的冷色调。随着李叔同的《送别》响起,每晚例行的考德大会开始了。
今夜有人被打了龙鞭,还是“常客”。叫做谭苒。她被罚了三十鞭。理由是“袭击师长”。
有人记得她上次被罚龙鞭也是这个理由。
被拖上来的女生神情空洞,发丝凌乱,伴随其后的一个小女孩一直在哭泣,扯着教官的手臂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发音很是怪异。有人抓住她的手,要她按住那个叫谭苒的女生。刘兵虎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比往日还要暴躁得多,打龙鞭的时候下了死力,他的衣服看起来很新。
谭苒被打了七八下,便已经昏迷了过去,操场上回荡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沉闷的龙鞭鞭打声。
打完三十鞭后,刘兵虎气喘吁吁地宣布谭苒被关入烦闷解脱室七天,并降级入了破零班。这是继蓝思琳事件后的第二个被打完龙鞭直接丢进破零班的学生。
这些场景隔三差五便会有一次,今晚的场景或许稍微残忍了些,但也仅此而已。除去血性昂扬的方常被樊磊死死地按住拳头以外,所有学生几乎都对此麻木了。倘若不是梁教官不在,方常那激动的神情让他瞧见了,怕是也得吃上一顿戒尺。
半个小时后,考德结束,学生解散。
樊磊和方常,按照约定,在抱着面盆前往洗澡房的路上,折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径直朝体育器材室奔去。
当他们打开器材室的大门时,看见的是狞笑着的梁学文。
第42章 【扼】
大门轰然打开,进门的是成群结队的亢龙书院教官,打头的梁学文戴着一副刚换下的新眼镜,凸透镜放大了他眼底的阴冷。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他的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把玩着手里的手铐,狞笑着说:
“想我吗?小兔崽子们。”
看见门后鱼贯而入的教官们,和队伍最后方那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阿六,樊磊睚眦欲裂。
趴在窗口的方常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抱着受伤的右臂,如蛮横的野牛般冲了上去,撞倒了两名教官,与众人扭打在一块,两圈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制服在地。
樊磊被人按着脑袋跪在墙角,他手被强行拗到身后,戴上了冰冷的镣铐。
李然跳到床上,哭喊着大声求饶,梁学文暴躁地将他从床上拖下来。
短暂的挣扎过后,四个人都被戴上了镣铐,送上了遣返亢龙书院的面包车。在车上,满脸伤痕的方常精神涣散,一言不发。
面包车开进了亢龙书院,沿着校道一直开进深处,来到了禁闭楼。四人被众教官包围,押解着走向甬道深处,李然畏缩的哭声惊扰了一间间烦闷室里行尸走肉般的学生们,许多人从地上爬起来,隔着栅栏向他们投来诡异的眼神。
他们被关进了最深处的禁闭室,在那间烦闷室里,早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躺在角落,浑身**,伤痕遍布,过眉的长发遮住了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四人被丢进去以后,梁教官走进烦闷室,也不理会他们,径直来到角落那人身旁,一脚踹在他的肚腹,那人闷哼一声,从嘴里吐出带着血丝的白沫。
梁教官脚下丝毫不停,一下又一下地踹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专挑身体最脆弱的部分,那人把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梁学文眼底深处闪动着几近病态的眼神:
“怎么不嚣张了?你不是要杀了我吗?嗯?蓝思琳?你倒是来啊!来啊!来啊!”
那叫做蓝思琳的学生开始呕血。这副场景实在太过于血腥,四人忍不住别过脑袋,不忍再看,同时心底也不由得感到好奇:在书院的规矩里,逃校才是最严重的罪行那为什么梁学文反而会对他们置之不理,对这个蓝思琳痛下死手呢?他到底做了惊世骇俗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踹了近五六分钟,梁学文感到有几分脱力,这才停手,转过身来,阴冷地看向另一头被缚住手脚的四人,扯下了腰间的皮带。
“现在轮到你们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方常的身上,一把抓住方常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掼到地上,方常被砸得头晕眼花,于此同时,皮带掠出残影,在他身上狠狠抽下,衣物没能罩住的肌肤迅速泛起触目惊心的红印。
方常惨叫起来,其他的教官也从门口涌进,抽出戒尺,疯狂地殴打着,只过了几分钟,方常身上已经皮开肉绽,就连校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简直与角落处的蓝思琳无异。
梁学文将完全昏迷的方常一脚踹到角落处,又转头看向樊磊,将他拖了过来。
然后是陈启。
惨叫声此起彼伏。
待到这间禁闭室里的其他人都被打到昏厥时,梁学文终于将目光锁定在李然身上。
李然心底恐惧的情绪终于超过阈值,整个人的理智彻底崩溃,他跪倒在地上,大哭大喊着求饶起来:
“对不起!教官对不起!教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教官……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不要打我……”
李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着,仍旧被梁学文揪着头发掼倒在地,李然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了,梁学文也是有些气喘吁吁。
其他教官看向他,王教官问:
“老梁,还打吗?考德的时间快到了。”
“给我点时间。”梁学文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说:“我想到了一些好玩的。”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在地上挣扎的李然的丑态,忽然蹲下身去,拧过他的一边耳朵,李然痛得尖叫起来。
“安静!给老子安静!住口!”
李然强忍着痛楚,从鼻腔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惊恐地看着梁学文,果然是安静了许多。
梁学文狞笑起来,问:
“你跟这几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教官……我跟他们关系一般般……我是被怂恿的……我真不是有心逃跑的……”
“给老子说实话!”梁学文猛地一巴掌抡圆了砸在李然的脸上,将他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最后一点小九九也彻底烟消云散,哭喊着解释:
“我说!教官我错了!我说!我和他们,和方常,和樊磊是很好的朋友……我和樊磊在进来之前就认识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梁学文满意地勾起嘴角,捧起他的脸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
“这次的逃跑计划是谁指使的?”
“是方常挑起来的……然后樊磊帮着想主意……对了,撬窗!撬窗的戒尺是陈启藏起来的,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听到这个回答,梁学文倒是不怎么惊讶方常就算是在破零班里,也是个出了名的刺头。像这样的逃跑,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微微眯缝起眼睛,眼神越来越阴冷,看着李然,说道:
“我可以不打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从今往后,你要替我看着方常,如果他还有什么逃跑的念头,立刻告诉我……如果方常再一次逃跑了而且我不知道的话,不管他有没有被抓回来,你都死定了,明白吗?”
李然哭着,点头如筛糠:
“我知道的……梁教官……我知道的……我一定照做……”
“我没听见!!”梁学文咆哮。
李然越哭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了!!!”
……
……
……
“你先不要急,逃跑的事情很危险,你没必要冒这个险,只需要再在书院里面安心呆一阵子,等我们逃出去了,我会立刻联系叔叔阿姨把你接出去的。”
厕所后面的空地上,樊磊耐心地说着,李然仍旧沉默。
樊磊见状,心底始终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几句:
“你不要害怕,顶多再待一个月……两个星期,顶多再待两个星期,我一定叫叔叔阿姨把你接出去,好吗?我知道你害怕,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太危险了……”
李然咬咬牙,说:
“不是这个问题……”
话未说完,教官的哨声在操场上响起。樊磊叹了口气,又拍拍他的肩膀:
“有机会再说吧,咱们得先回去了。”
李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跟在樊磊后面,沉默地走向操场。
他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一个月前,在烦闷室里,梁学文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可以不打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从今往后,你要替我看着方常,如果他还有什么逃跑的念头,立刻告诉我……如果方常再一次逃跑了而且我不知道的话,不管他有没有被抓回来,你都死定了,明白吗?”
他本以为自己地狱般苦难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而就在这时,他竟然得知了方常和樊磊要带着李维寅逃跑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耗。
以“哑巴”现在在亢龙书院里宛如过街老鼠的状态来看,如果这次樊磊他们真的逃跑成功,而自己作为知情人,无论怎么向梁学文解释,等待着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整个中午饭的时间,樊磊都在和方常有说有笑,对逃跑的事情只字不提,李然坐在旁边沉默地吃饭,味如嚼蜡,一股子酸楚的情绪在胸膛深处不断发酵。
是。
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没错……可是你们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光顾着自己逃跑就行了吗?最多再待两个星期就会接我走?你们真的跑掉了,以梁学文现在的脾气,两天我都活不下去……
李然越想越恨,心底积满了怨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他气得发抖,却还要为这两个人的自私买单!
怨恨的种子在心底发了芽,生了根。直到下午,他被梁学文罚蛙跳,累倒在跑道上,被梁学文拖着游街示众的时候,他的情绪终于完全爆发了。
他选择了告密。如果他那群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的朋友,与他自己两者之间必然只有一方能活下来,那活下来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荒唐得宛如寓言故事。李然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
李维寅也在考德大会期间,在器材室里,被一众陡然破门而入的教官所擒获。
没有什么多余的原因和理由。他不相信李然,所以在决定放弃这场游戏时,特意叮嘱了方常决不能带上李然。
但他不是神仙。他没料到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料到方常会不顾自己的警告找来樊磊作为同伴,他也没料到樊磊会基于友情同意一起逃跑,而若非这样,樊磊也不可能将此事告知李然。
一连串的巧合,如祸从天降,将毫无预料的李维寅扼死在地上。
第43章 【噩】
谭苒内心如小鹿乱撞,慌张地在安静校道中穿行,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轻促地吸了口气,扑进了旁边的草丛里。顶 点 X 23 U S
几名夜巡的保安经过,可以听得见交谈声。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没看清楚。”
“是猫吧。”
“这破地方哪来的猫。”
“那没准是老鼠。”
声音越来越近:“别说那些不靠谱的,那东西好像往这边钻了,我看看。”
一名保安弯下身子,拨开身边的杂草,他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谭苒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老冯,不是我说,你没听说过在大山里晚上不要探草丛的故事吗?老恐怖了。”
就在那保安即将穿过草丛,与谭苒面面相觑的前一刻,身后的一名保安打趣道。
那探草丛的保安顿了顿,缩回脑袋,悻悻然地问:
“那是什么事,没听说过。”
“如果你在晚上自己一个人探草丛的话……”那保安靠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段,又突然大声说:
“就会遇到拿着大宝剑的盖伦然后qwer把你一套带走……哈哈哈哈……”
“去你妈的……”
那几道声音打闹着越走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后,谭苒才如蒙大赦般地喘着粗气,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沿着校道一路狂奔。
她来到教学楼前,顿下脚步,抬头。
夜晚,七层楼高的教学楼一片漆黑。像是沉默的巨兽,无处不透着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七楼的某处房间还在两者,依稀辨认了一下,确实是校长室。那暗黄的灯光在夜雾里没有穿透出去很远,像是在融化的氤氲,又像是怪物的独眼。
谭苒将双手捧在胸前,握了握拳头,按捺下心头的恐惧。
她轻轻地念了一声“顾玲玲”,朝教学楼里走去。
顾玲玲失踪了。
八点半考德结束以后,九点半钟刚刚回到宿舍,她们的宿舍门便被打开,面色冷漠的孙善利伸手一指:
“叫那个聋子过来。”
顾玲玲望了谭苒一眼,忐忑地走上前去,孙善利拽着她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谭苒匆匆站起身来:
“孙老师……请问您找顾玲玲有什么事吗?”
“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就不要多问。”孙善利冷冷地说。
“不是的……”谭苒焦急地解释道:
“顾玲玲听不到别人说话,也没办法说话。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同去做手语翻译……”
孙善利瞟了谭苒一眼,不耐烦地说:
“是山长要我带她去的,我也不知道山长要干什么,我奉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甩下这句话以后,孙善利便扯着顾玲玲离开了。谭苒在宿舍里焦急地等到了晚上十点,书院宵禁的时间,仍旧没有看见顾玲玲的身影。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咬着牙下了床,决定要去楼下的宿管室找孙善利老师问问情况。
她下了楼,来到宿舍门前,发现宿管室里空无一人,女生宿舍楼前的铁门竟然也没锁上,孙善利好像自半个多小时前带着顾玲玲外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担忧的感觉瞬间攀满谭苒的心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
腾腾腾地跑了五层楼,谭苒的脚步才放缓了一些。
倘若孙善利,山长,顾玲玲她们真的就在七楼,那她方才的声音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轻轻地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盘旋而上。
刚刚来到七楼,她便听见了相当轻微的音乐声。旋律听起来像是古典音乐,但说不上是哪一首。
她的心脏又悬了起来山长室的灯果然亮着,还有音乐,里面该是有人的。
她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朝那头走去。
离山长室越近,耳边的声音也就越加清晰,她依稀能够听见在音乐声中仿佛夹杂着小女孩的哭喊声。
她的心跳一瞬间到达峰值,她感觉浑身发软,却不能够控制自己,直起身子,从窗户看去,看见的却只有紧紧掩上的窗帘。
她已经认得那确实是顾玲玲的声音,还夹杂着很多狂乱的声音,柜子被碰倒的声音,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山长刘兵虎暴躁的骂声。
“消停一点……你他妈的……”
“你全家人都不要你了……小裱子,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养你吗!连学费都是……”
顾玲玲又发出尖叫,伴随着无比惊恐的哭声,里面的动静越来越激烈,直到一阵强烈而沉闷的响声响起,顾玲玲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妈的……”
谭苒无法想象顾玲玲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她内心的慌乱已经到达了极致,跑到山长室的门前,疯了似地拍打着山长室紧锁的房门:
“玲玲!顾玲玲……开门!开门啊!”
里面很快传出刘兵虎惊讶的声音:
“什么人?”
谭苒用肩膀撞门,没能奏效,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拼命地拧动着门把。山长室里面响起一阵仓促而杂乱的声音,伴随着赤脚踏在地板上的跑动声,过了一阵,门锁解开,抵在门口的谭苒没来得及收力,直接撞开了大门,门扉磕到刘兵虎的脑袋上,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地,磕到附近的储物柜上,昏厥了过去。
刘兵虎只穿了一条短裤,带子还没系上,显然是刚刚穿上的。他的上身是**的。
谭苒睚眦欲裂,焦急地在山长室来回探视,一时间没能看见顾玲玲的影子,她疯了似地四处查看,翻箱倒柜,走向最里面的衣柜门,将其掀开时,便看见浑身**的顾玲玲蜷缩在里面,已然昏了过去。
“玲玲……玲玲……”
谭苒颤抖着蹲下身子,摸了摸顾玲玲的脸庞,探了探她的鼻间,犹有呼吸。她想把顾玲玲抱起来,便先捧起她的脸,然后她便发现,顾玲玲的额头上陡然多了一块青紫。
身后传来男人的闷哼声,山长刘兵虎挨着墙壁慢慢爬了起来。谭苒惊叫了一声,抱着玲玲转过身去。
刘兵虎满眼血丝,抽起地上的棒球棍,阴狠地瞪着谭苒。
“原来是你这个臭裱子……”
第44章 【厄】
刘兵虎提着棒球棍,朝这边走来,肥硕的身躯遮挡了顶灯,投下的阴影如同乌云压顶。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冲谭苒一棍当头砸下,谭苒尖叫,扯过衣柜门,球棒被格开,刘兵虎受了反冲力,身子后仰,谭苒从衣柜里一跃而出,顺着重心扑倒了他。随后又迅速站起身来,本能地抄起桌上一切顺手的道具砸向他,花瓶,笔筒,鼠标,键盘,刘兵虎被砸得吃痛,满嘴粗言秽语,从地上爬起来又要追向谭苒,谭苒用力推倒办公桌,绕着桌子跑,吊灯被投掷物砸到,灯光摇曳,狭小的办公室里充斥着混乱的景象。
刘兵虎额头被盆栽砸伤,流出鲜红的血,浸入一边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暴怒的野猪,充满了攻击性。谭苒躲闪不及,被猛扑在地,刘兵虎丢下棒球棍,用手臂箍住她的脖子,怒上心头,似要将她生生箍死在这里。
谭苒喘不过气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脖子上的右臂,低下头来张嘴便咬,她下了死力,刘兵虎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甩开了她。谭苒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刚转到走廊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记狠辣的踢击。
高跟鞋踹在她的肚子上。她跪倒在地,一阵干呕,绝望地看向眼前那闻风赶来的孙善利。
孙善利的眼神无比阴冷。
随后便是校长和山长两人对谭苒无比残暴的殴打。
她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烦闷室,陪同着自己的,还有衣不蔽体的顾玲玲。
两人在牢狱之间相依为命。
直到第二天的夜晚。她被拉到操场,换上新衣服的刘兵虎,当着全校的面,再次打了她三十次龙鞭。
再次醒来。她又被关进了烦闷室。
只是这次,随行的没有顾玲玲。
因为被罚进破零班的只有她一个。
她万念俱灰。
只有这一次她只能保护顾玲玲这一次。如今她在烦闷室里被关满七天后,她就不得不调到破零班,与顾玲玲分别。
且不说没有了自己顾玲玲该如何与其他人交流,倘若刘兵虎再对顾玲玲起了什么邪念,她能怎么办?
谭苒在烦闷室里大哭了一场,哭得很是伤心。其他在烦闷室的学生们甚至都对她反常的行为感到惧怕。
她花了半个小时平静下来,蜷缩在烦闷室的角落,当烦闷室里再次恢复渗人的死寂时,甬道外又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一群教官押着三名学生朝这头走来,有人将这边的门打开,将两个学生丢了进来,押着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往甬道最尽头走去。
她认得那个小男孩。那天顾玲玲被孙善利的儿子强行带走,她急于寻找时,是他给了自己线索。
她又听到附近的学生传来的议论声。
“那个人不是李维寅吗?”
“是他没错,我和他同班的。因为他,破零班的体罚重了十倍,我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关进烦闷室的,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他这都躲了多少天了,终于被抓到了啊……”
谭苒内心惊讶得无以复加。她根本没想到,那个在学校里彻底出了名的“李维寅”,原来就是当时帮了她一把的那个男孩。
“教官们要带他去哪?”
“兴许是最里面的那间吧,你没听说过吗,里面那间是环境最差的,相比之下,咱们这间烦闷室条件算相当好的了,至少还有个粪坑……”
“不过……那间烦闷室不是已经停用了吗?之前好像还出过什么事,好像是那个蓝思琳打了谁什么的……”
“天知道。”
……
……
……
李维寅被丢进最深处的烦闷室里。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头晕眼花,目所能及处,尽是一片黑暗。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把他交给我,你们都出去。”
李维寅的眼睛陡然睁开,瞳孔收缩。
“但是……老梁……山长已经说了……”
“弄不出什么幺蛾子,你们走吧。”
“老梁……这样不太好吧?”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吗?”梁学文的声音带上几分愠怒:“都给我滚。”
其余的七八名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当脚步声渐渐消失时,梁学文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烟,放一根进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将烟叼在嘴边,气势汹汹地走向被五花大绑的李维寅。
他猛然抬脚,一脚踹出,李维寅滚了几圈,撞到墙壁上。梁学文冲上去,对动弹不得的李维寅疯了似的拳打脚踢,李维寅嘴里塞着破布,不断发出闷哼声,破布里浸出血来。
他被打晕了几次,又被冷水泡醒几次,他的意识逐渐恍惚,满脸青肿,眼睛睁不开,布满血丝,看向对面那张床上的吊灯时,只能看见一片橙黄的氤氲。他看不见身前梁学文的脸,但意识里那张脸似是在狞笑,嘴角咧到耳根,笑声让他的鼓膜刺痛。梁学文已经彻底发了狂,丝毫不介意将他打死在这里,下手时只挑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眼睛,会阴,肚腹。嘴里塞着的破布被打得吐了出来,李维寅的嘴里不断溢出白沫,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在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松绑。
但他已经不能动弹。
随后,身后的人开始脱下他的衣服,他的裤子,他的脸颊传来湿润和温热的感觉,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有人在用舌头舔他脸上的血。他的记忆深处某些最恐怖的阴影被彻底唤醒,他使出全力想要叫喊,但他并没有叫出声来。
梁学文狞笑着,解开了皮带,脱下了裤子,跪到了李维寅身上……
……
……
……
月光从逼仄的小窗里撒进来,地上像是铺上一小格冰冷的霜。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全都是湿透的,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到处都是潮湿。
他闻到的尽是鼻腔里的血腥气,所以他也闻不到不远处粪桶散发的恶臭。
他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好像被人一寸一寸地碾碎,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哪怕挪动一分,都要忍受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他花了半个小时坐起身来,花了半个小时穿上裤子,花了半个小时让自己挨靠在墙边,靠近那一小簇月光的空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崩塌,他的灵魂在燃烧。
他为什么还没死?忍受着这一切,倒不如一死百了。但是现在的他,就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尽的困倦席卷而来,李维寅强撑着,不肯让自己睡去。
他已经没有恢复精力,保持体力的理由。他也不需要睡觉,死后自会长眠。
他需要消化这些天来自己经历的失败。
一切皆因蓝思琳而起的失败。
第45章 【从这一刻起,破茧成蝶】
澎湃的水流冲击着身体,李维寅蜷着身子缩在角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表温度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迅速地下降。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水流溅射到墙上,伴随着梁学文丧心病狂的笑声。
太冷了。
李维寅尝试着挪动身子,躲开高压水枪的喷射,被水柱正好射中脑袋,呛到了一大口水,趴在地上不断地咳嗽,脸色渐渐发白。
“够了……老梁,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王大富担忧地按住梁学文,关掉了水阀。梁学文丢下水枪,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根烟。
“这玩意儿可真他娘的好用,早该想到这个法子了。”
自从蓝思琳袭击教官的事件发生之后,书院就特意在最里面的这间烦闷室外加装了一把高压水枪,意图时不时用来喷射关押在里面的学生,避免学生装死,免除了打开牢笼的必要。
粗粒的水泥地上满是坑坑洼洼,积满了水渍。这地方没有排水孔,水从栅栏门里流出来,淌得到处都是。李维寅伏在地上,看起来没有了声息。
见他不动弹,梁学文又烦躁地踹了一脚牢门:
“李维寅,别他妈装死,动起来!”
李维寅发出喘息声,艰难地翻了个身,整个人躺倒在水泊中。
他意识恍惚,好像随时要睡去,却一直逼迫着自己,不肯闭上眼睛。
墙上的小窗投下月光,一点一点随着时间游移,被栅栏割开的皎洁月色从地上渐渐游动到了墙上。李维寅的视线一直无意识地注视着墙上的月光,直到某一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努力坐起身来。转头看向牢外,负责看守的王教官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周围一片寂静。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点一点地靠向墙壁,手指抚摸着墙上的坑坑洼洼,嘴唇颤抖,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着。
横点点,点,点横,横……
……
……
几周前。
“以一个裸男狂奔的速度来计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恶魔先生抿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往烦闷室里走,他走进角落处,把昏迷不醒的梁学文拖了出去,将烦闷室的门关上,摸索出那一串钥匙,坐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大致丈量了一下外面光照的位置,在墙上用钥匙钻了一个浅浅的孔。
然后在孔的右边又打了一个浅浅的孔。
在右边又打了一个。
然后,扭转钥匙的方向,划了一条横线。
恶魔先生做得很认真,像是在画画。他嘴上还在哼唱着: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刻完长长的一段字符之后,恶魔先生坐在地上,盘起腿,捏着下巴,饶有趣味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念叨着:
“然后……你会怎么做呢?李维寅。”
他忽然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拿出两枚镜片那是从梁学文被打烂的眼镜上取下的。他走到窗边,把两块镜片交叠在一起,又缓缓分开,看着镜片里渐渐翻转的成像,慢慢眯缝起眼睛,抬头看向窗外。
……
……
……
是摩斯电码。
李维寅很轻易地便确认了这一点。墙上的钻孔很浅,也很新,应该是两个月内留下的。从时间上推断,很可能是蓝思琳的手笔。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李维寅的心微微下沉。
这事太过于反常。
如果这真的是蓝思琳留下的,那他是留给谁的?
如果这真的是留给自己的,那也就意味着,早在刚进到亢龙书院之前,蓝思琳就已经开始着手算计自己。
让自己找到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甚至预料到自己会不按常理出牌,利用这一点反将自己一军,最后还预言了“背叛者”的存在,让自己锒铛入狱……
如果这一切真的全都在蓝思琳的计划当中……那样的布局,那样的智慧,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吗?
一股无比压抑的感觉在李维寅胸膛里燃烧。
但他还是闭上眼睛,本能地开始思索着那两行摩斯电码的意义。
每一组点横的排列都对应着一个英文字母,蓝思琳留下的信息很简单:
deathbed struggle.
“垂死挣扎”。
这句话,从字面上的意义来判断,好像是蓝思琳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关进烦闷室,所以才提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讥讽自己。以他的性格,这种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说,这其实是一个字谜呢?
……
……
……
关进烦闷室的第二天,李维寅的举动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他做许多无用功的事:拼命摇晃坚不可摧的铁栅栏,试图将其拆下来,又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烦闷室里不断翻翻找找,好像是在寻找一些能够帮助自己逃脱的工具。他甚至将手伸进了角落处的老鼠洞,仍是一无所获。
这些反常的举动让看守烦闷室的王教官感到不安,不止一次威胁他要用高压水枪,每当他如此威胁的时候,李维寅又会收敛一些。
王教官心底总感觉不自在。这一切所作所为,都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哑巴”的作风。能够在书院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多天,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狡猾,干练而果敢的。想到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孩曾经靠自己一个人刺瞎了梁学文的一只眼睛,王大富就不自觉地打心底里感到毛骨悚然。
到了下午时分,王大富感到肚子一阵痉挛,想要去休息室里解手。他生性谨慎地走近栅栏门,确认了门锁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将那一大串钥匙别在腰间离开。
坐在角落处休息的李维寅在他前脚刚走时,便马上窜了起来。急匆匆地走向墙边那只散发着恶臭的粪桶,将其挪到角落处的窗下,小心翼翼地踩在木桶的边缘,将其作为台阶,勉强够到了那个半米见方的小窗户。
正如蓝思琳摩斯电码所示的,他像一个正常的、垂死挣扎的人一样,尝试一切可能逃脱的方法,尽管他打心底里相信这些做法都是徒劳,但他只能这么赌上一把。
他赌蓝思琳的话里有玄机,而这一方小小的窗口是他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
他伸出手抓住窗户的栏杆,用力摇晃了几下,栏杆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李维寅心底微微一黯,有种希望破灭的失落感。
就当他准备跳下粪桶时,他的余光扫到窗户的角落,陡然一怔。
窗户外侧,放着两片陈旧的眼镜片。
李维寅拿起那两片眼镜片,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那只不过是很普通的远视眼镜片,也就是俗称的老花镜,上面沾着许多灰尘,联想到当初蓝思琳袭击教官,事后梁学文换了一副新眼镜的事情,不难猜出这就是蓝思琳留下的、本属于梁学文的眼镜片。
可是眼镜片本身并无什么蹊跷,也不过是两块再普通不过的凸透镜。
当凸透镜这个概念在李维寅的脑海中形成时,他的内心犹如一道惊雷炸起。他紧紧抿着嘴唇,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不会错的。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两块镜片,将其交叠在一起,又缓缓拉开距离,一只在前,一只在后,低下头来,从前面的凸透镜看了过去。
当两枚透镜的距离拉到一定程度时,折射出来的成像渐渐扭曲,镜像颠倒。
同时,也变大了。
这与望远镜的原理是相似的。
他拿着那两枚粗陋的镜片当做望远镜,仔细地望向窗外的景色,绝不落下一丝一毫的线索。他在嘴里不断念叨着:
“喷漆……喷漆……”
蓝思琳在家长探视日与那所谓的“姐姐”对话时,曾经叮嘱过她,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罐喷漆。
起初李维寅并不理解蓝思琳的意图。直到现在,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串联起来之后,一个模糊的设想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像个普通人一样垂死挣扎所以他爬上了窗台。
然后是“望远镜”,然后是“喷漆”。
窗外是一片丘陵。更远处便是农田,土路上停着一辆大卡车,司机下了车,正在田埂间**。这里的视野很是开阔,唯独看不见任何与“喷漆”相关的事物。
看了一阵,李维寅的心底越来越焦急,要不了多久,王大富就会回来,此时已是下午,很快就会天黑,一旦天黑了,他就更不可能在一片黑暗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他绞尽脑汁,细致地观察了目所能及的每一片地方,都没能找到蓝思琳留下的东西。
远处的那名司机解了手,抽了根烟,又爬上了大卡车,轰隆轰隆地踩下离合,驱车离开了。
李维寅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大卡车原先所在的地方之后,紧急停车带上,停着一辆废弃的白色面包车。
面包车上满是灰尘,车牌轮胎也被拆去,挡风玻璃也破裂了。
在颠倒的成像中,满是泥痕的白色车身,被人用喷漆漆上了几个醒目的大字。
“你彻底输了”。
李维寅丢下眼镜片,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他跳下粪桶,冲向栅栏门,疯了似地对那铁栅栏拳打脚踢,用头去撞,用牙齿去咬,崩碎了自己的牙齿也在所不惜,他似是彻底失去了理智,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曾经满怀希望。他曾迫切地在烦闷室里寻求蓝思琳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线索。他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直到那几个红色喷漆写下的大字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是一把鲜血淋漓的刀,狠狠地割裂了他的心脏。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蓝思琳那时而紧绷,时而轻挑的面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匆匆赶回来的王教官看着陡然发狂的李维寅,被吓了一跳,连声喝道:
“李维寅!你给我消停一点!消停一点!听到没有?我要用水枪喷你了!!”
李维寅还在疯狂地摇晃着铁栅栏,眼里布满血丝,嘴里不断说着:
“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去死啊!!!”
“去死啊蓝思琳!!!去死啊!!!!!”
王教官慌乱地看了看四周,咬了咬牙,抄起地上的高压水枪,对准李维寅打开了水阀,强力的水柱从水枪喷口喷薄而出,李维寅整个人都被水柱撞得向后倒去,磕到了后脑勺。他仿佛失去了痛觉,疯了似地爬起来,顶着高压水枪的喷射,一点一点爬向栅栏门,用头去撞门,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去死啊!!!去死啊!!!!!!”
不需要蓝思琳。
不需要蓝思琳。
他要靠自己。
他要活着。
他不想死。
他不想被关在这里。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只靠自己的方法……
李维寅再次被水枪冲倒。他挣扎着朝墙边爬去,他想要找到哪怕一丁点能够帮到自己逃脱的道具,他艰难地爬向那只粪桶,使劲将其扳倒,半凝结的粪便倒了自己一身,又被高压水枪冲得到处都是。他托起粪桶,要将里面所有的粪便都倒出来,用粪桶来挡住高压水枪。王教官又咬了咬牙,将水阀的开关拧到了最大。李维寅被一股巨力冲到墙上,动弹不得。
他仰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
“啊!!!!!!!!!!”
……
……
……
夜已深了。
李维寅趴在湿漉漉的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直到某一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弹了一下。
李维寅发出沉闷的呻吟声,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墙边,使劲地喘着粗气。他脸上鼻青脸肿,眼睛也浮肿得快要睁不开了。栅栏外,吊灯在寒风中摇曳,昏黄的灯光照在王大富的身上,他躺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正睡得香甜。
李维寅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呼气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然后他又不动了。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几分钟后,李维寅的拳头渐渐紧握。
他抿着嘴唇,又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爬动,爬到那只横倒在地上的空粪桶前。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王教官,后者仍在打着呼噜,毫无被惊醒的迹象。
李维寅咬了咬牙,伸手进粪桶里,取出了黏在底部的一只小小的塑封袋。
……
……
……
这里是“烦闷解脱室”。
应该说,是之一。
这整栋楼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烦闷解脱室。
但这间无疑是条件最差的,也是惩罚最重的。
之所以会被关在这里,因为自己的言行惹恼了那群教官。
而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时左才正推演着,他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涌。许是自己一直坐在粪桶旁,恶臭的气味时不时钻入鼻腔所致。
他马上坐起身来,在粪桶旁单膝跪立,无法抑制的呕吐**涌上食道。
他在粪桶旁吐了一滩。
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将整根食指猛然插进喉咙深处,按着舌根,将上个星期的早餐都吐得一干二净。
直到后来,他食指和中指并拢,探进喉咙里,神情痛苦地扭曲着,从喉咙深处拉出来了一只小小的塑封袋。
进入烦闷室前,所有的随身物品都会被收走。搜身的程序很是严格,女生甚至会被要求脱下胸罩。要将真正的最后一封信藏在身上带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时左才在进入亢龙之前,就把这最后一封信吞进了肚子里。
刚刚吐完,栅栏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时左才迅速地转过身,将那个塑封袋藏在了身后。
……
……
……
李维寅想也不敢想,完全意料不到的是,在他歇斯底里地寻找着最后的逃脱方法,企图用粪桶来抵抗王大富的水枪时,在粪桶的底部发现了又一封信。
用塑封袋装着的信。与蓝思琳之前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想不到蓝思琳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静下来以后,他拿着塑封袋,重新爬到墙边,将那脏污的塑封袋打开,轻轻地捏出里面那被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
李维寅握着那张纸条,又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是再一次的嘲笑,他也不会在乎。
他缓缓将那张纸条打开,借着月光,看向其中的内容。
他的神情从迷惑,到诧异,最后转为了深深的震撼。
“成为狂言师的必要素质……”
“第一条,另辟蹊径的思维能力。”
看到这句话,李维寅的思绪开始闪回,想到蓝思琳给自己留下的第一封信,想到了“东西在柜子里”的谜题,想到了自己那利用了逆向思维的破解方式。
“第二条,对周围情报的掌控能力。”
他又想到了蓝思琳的第二封信。内容是要自己“找出背叛者”。也许,按部就班地了解周围的每一个人,了解整个纵火逃校事件的发展,才是蓝思琳希望自己要做的事情。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更有效率的投机取巧的方式,而蓝思琳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第三条,绝对理智的行事风格。”
他又想到了第三封信写着的“毁掉他”。
李维寅的嘴唇渐渐抿紧。
“第四条……”
“永不放弃。”
“第五条……”
“如果周围没有镜子,就想办法找到八面镜子。”
第46章 【掀开“过去”的帷幕】
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学会说话。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和邻居的小孩在ktv的包厢里玩。开了那间ktv的人妈妈要自己叫爸爸。
那好像是自己的生日宴会。那里有光陆怪离的灯,七零八碎的啤酒瓶。大家都好像很开心,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酒喝完了。那时候没有呼叫铃。爸爸的朋友要走出包厢叫服务员拿酒。爸爸说不用,拿起空酒瓶往门上砸。
他被吓哭了。服务员听到响声进来收拾垃圾,大家都在笑。爸爸叫服务员拿酒。
笑声歌声继续。
他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玩具弄坏了。邻居家的小孩和邻居都不见了。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小机器人,现在它断了一只脚。他觉得很伤心,于是开始哭。
他找妈妈,妈妈也喝醉了,叫他找爸爸。他于是找爸爸,爸爸还在唱歌。他环住爸爸拿着话筒的手,快要吊在上面了,哭声循着话筒在包厢里传开。爸爸推开了他几次,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人想搭理他,他哭得越来越大声。直到自己忽然飞了起来。
在空中翻滚,跌到地上,玻璃残渣磕进皮肤里,他痛得说不出话来,耳鸣,他抬头看见爸爸在扭曲斑斓的光下走来,提起自己,在自己的脸上扇巴掌。
他记不起来那是多少下。他听见暴躁的喊声,要他跪下,所以他跪下。爸爸又扇他一巴掌,问他知道错没有,他哭着说知道错了。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了,他只是害怕。
他又被扇巴掌。爸爸喊着不许哭,他说不哭了,止不住抽泣,所以又被打了一顿。他害怕得要命,往周围看,那么多的色彩斑斓的灯,看不见一张在看向自己的脸。
这是李维寅关于童年最早的记忆。
在那之后,他渐渐成长。他开始知道自己喊爸爸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后父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他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才起床。吃饭时要喝很多酒,喝完了就开始骂妈妈。妈妈被吓哭了很多次,他也很害怕。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后父脖子上的金链子没了。几个月后,他的家从一百平方的房子搬到了县城边缘的小平房,他于是再也没见过那个邻居的孩子。
他从学前班辍了学。却没有继续上小学,因为没有赶上适当的时间。他在家里闲居了半年。
那半年里,他不止一次在起夜尿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里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曾经悄悄打开门缝,看见继父一丝不挂地骑在妈妈的身上,手上拿着一根皮带。
妈妈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
他的话也越来越少。
上学以后,因为后天形成的不爱说话的个性,同学们不知不觉地疏远了他。有人开始叫他哑巴,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笑着叫他哑巴。没有人喜欢他,他也逐渐适应了。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妈妈晚上也不在家了。继父也不再打妈妈。但妈妈的状况没有变好,自己只有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能够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偶尔继父不在家的时候,会蹲下来抱着自己哭。吃完了晚饭,她会叮嘱自己早点睡觉,继父打开门,笑着送她出去。
继父不用干活。他经常看见继父坐在桌子前笑眯眯地数钞票。
妈妈穿得一天比一天漂亮。神色一天比一天哀伤。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每个同学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每当放学的时候,他们就会聚在一起用手机打游戏。
继父不在乎他几点放学,所以他总是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看着同学们在远处打游戏,听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他觉得如果自己能交到朋友,或许是很好的事情。
有一天的周日,妈妈白天不在家里睡觉。她带自己出门逛街,路过电器店时,他停下脚步,呆呆地望了很久玻璃柜子里的新款手机。
妈妈拉不动他,转过头来,看了玻璃柜一眼,又看了看他。蹲下身来,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再起来时,他便跟着妈妈走了。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回到家里,桌子上摆着一台手机。不是最新款的,但也是智能手机。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
“不要告诉爸爸。”她说。
李维寅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妈妈头发很乱,脸色也很是憔悴。
那天是他的八岁生日。从那一天起,他便决定要从此隐藏自己的所有情绪。喜怒哀乐都不再与任何人分享。
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也试着去做很多事情。他的成绩一直很好,所以背着家里人申请了贫困生资助。得来的钱全都藏在了床底下。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会用得上。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便通。学校的老师很喜欢他,但他也从来不和老师讲话。同班的同学们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手机游戏,放学时聚在一块玩。
他也下载了那些游戏,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游戏,花上很短的时间,他都能打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但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那些同学一起打游戏。他甚至从不在人前拿出过自己的那台手机。
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网友。那个网友游戏打得很烂,被自己偶然带了一把以后,便主动抛来了好友申请。他无意识地点了接受。从此以后,自己每次上线遇到那个人,那个网友总会对自己丢来组队申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地点接受。尽管那个人游戏打得很烂,但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平淡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家里总是会来很多奇怪的客人。他们坐在客厅和继父聊天,看起来像是同样的一堆无业游民。
桌子上开始多出许多盆盆罐罐,还有白色的粉末。
家里开始入不敷出。
继父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
他常和妈妈吵架,动手打妈妈。每天晚饭后,妈妈还是带着伤痕,哭着拎起小包被赶出门。他常常在醒来洗漱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喘气声,那不是妈妈的声音。
他数了数自己床底下攒的钱。尽管自己每天都不吃早午饭,省下了伙食费,在加上学校资助的费用后,还是很少很少。
他开始想办法挣到更多的钱。他想,也许自己成绩再好一点时,可以特免学费。于是他开始把精力投入在读书。先是在网上找到各种各样免费的学业竞赛,无论是奥数,英语,还是作文,然后再根据比赛的要求读各种各样的书。他的成绩在学校里扶摇直上,名气也越来越大,直到谁都知道那间下三流的乡土学校里有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学生时,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几个月后,他偶然记起自己玩过的手机游戏。重新打开游戏时,看见了好友列表那熟悉的身影,以及那个一如既往的组队申请。
他抿抿嘴唇,点了接受。
冰晶梦蝶:哇,大神,你怎么这么久都没上线啊?
李维寅沉默了一阵,敲出几个字来。
用户24568535485:我以后应该都不会上线了。
冰晶梦蝶:呃……为什么?
用户24568535485:学习
冰晶梦蝶:哇!原来你还在读书啊?我一直以为你是成年人来着……
冰晶梦蝶:大神,你是已经在读高三了吗?学业比较繁忙?
用户24568535485:不是
李维寅顿了顿,继续敲下去。
用户24568535485:是为了赚钱
冰晶梦蝶:呃……读书还能赚钱?
用户24568535485:成绩好就不用交学费
冰晶梦蝶:你很穷吗?
用户24568535485:算是吧
冰晶梦蝶突然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手机又传来消息提示音。
冰晶梦蝶:大神,你今年多大啊?
李维寅愣了愣,又有些失意地笑了笑。
用户24568535485:9岁半
他也了解网络上这些人的性格。之所以坦白现在自己的年龄,是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小孩,那对方就多半对自己没多少兴趣了。他打算主动斩断这段关系。
果然,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发来一串省略号。
冰晶梦蝶:不是吧?
用户24568535485:是真的
冰晶梦蝶:那也太夸张了吧!明明比我小那么多的小屁孩打游戏还那么厉害……
李维寅笑了笑。这个叫冰晶梦蝶的网友打游戏的时候就是个话唠,这或多或少也是他愿意带这个人打游戏的原因,至少在游戏期间他不会感到寂寞。
他轻轻呼了口气。
用户24568535485:我要下了
冰晶梦蝶:这么快?
用户24568535485:嗯
冰晶梦蝶:再陪我打一把呗?
李维寅愣了愣,犹豫了一阵,还是敲下了“好”。
打完最后一把游戏,在他决定下线卸载游戏时,好友消息窗又弹了出来。
冰晶梦蝶:大神,加个qq呗,游戏不打就不打了,好歹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嘛!我qq是328154……
用户24568535485:我没有qq。
冰晶梦蝶:那!你!就!下!载!
用户24568535485:……
冰晶梦蝶:干嘛?
用户24568535485:不想下
冰晶梦蝶:下嘛
冰晶梦蝶:下嘛
冰晶梦蝶:下嘛
冰晶梦蝶:下嘛下嘛
冰晶梦蝶:下嘛下嘛下嘛下嘛下嘛……
李维寅苦笑着叹了口气,退出游戏,直接卸载掉了游戏,想了想,还是下载了qq。
游戏对他而言只是插曲,无论心底真正的想法如何,他还是没有办法耗费太多时间在其中。
他的生活越来越糟糕,继父对妈妈和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如同即将倾覆的船。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在那之后又过了差不多半年,他的生活出现了转机。
起因竟然还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网友。
在他卸载游戏后,两人还在qq断断续续地联系过几次,李维寅本也没对这事太过于上心,直到半年后的某天,那个网友再次找到了自己,要自己带那个人一块打某款新出的游戏。
那游戏在这段时间火遍了大江南北,走在街上到处都能看见有人在玩,几乎成了一种新的社交手段。
但李维寅对此不感兴趣,果断地表示了拒绝。随后,那网友再次提出,如果他可以帮忙练等级和分数上去,他可以像其他的代练一样收钱。
“你不是要攒钱吗?试试看呗!”
那人给出的“代练”价格相当可观。李维寅权衡过后,发现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一来以他目前的年纪,根本不可能找到打工兼职赚钱的机会,二来通过网络形式赚到的钱不容易被家里人发现,三来,如果自己进一步压缩自己的生活时间,确实还是有空闲的时间用来打游戏的。
李维寅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想和那个话唠网友打游戏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些,但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同意了请求。
他于是开始下载了那款游戏,不出意外的,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彻底上手了。前面几局,他连走路、转向都有些困难,到后面的时候,往往是那个网友被杀得咿呀乱叫,而他自己一个人秀翻全场了。
收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李维寅也开始以代练和雇主的形式和“冰晶梦蝶”渐渐熟络,两人在游戏里开了语音,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女孩子。
他立马回想起当初玩那款游戏时,“冰晶梦蝶”总是穿着一身最贵的时装,又菜又爱玩,想必是个富二代,找自己代练也是情有可原,不禁稍稍感叹了一下人生于世投胎的重要性。
“喂,说真的,你好歹也给自己起一个游戏名字好不好,你现在这个用户名2什么3什么4的读都读不出来,你又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名字……”
“没必要。”
“有必要!你年纪比我小那么多,我还得一口一个大神地喊你,总感觉给你占到便宜了。我想想,你就取这个名字好了……”
她在聊天框里敲下了一行字,李维寅看了看,苦笑起来。
“你的取名品味很糟糕。”
“哪有,明明就很可爱啊!”
“冰晶梦蝶也很糟糕。太非主流了。”
“你懂什么!小屁孩!当时取那个名字是因为玩那个游戏的大都是非主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白吗?不这样我怎么骗来一套金时装啊……”
李维寅愣了愣,这才回想起网上那些人妖网恋骗钱的套路,对这个家伙一顿无语。但是基于对金主的尊重,他还是改了自己的游戏id。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金主打游戏,久而久之,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多。他对自己的生活也严苛得堪比苦行僧,不吃午饭的生活持续了几百天,由于缺乏营养,总是看起来面黄肌瘦,比同龄人矮了一大截。
两年以后,12岁的李维寅靠着省下的饭钱,学费,和代练的钱,攒够了县城里一套首付的费用。
13岁的那一年。家里出现了很严重的事情。继父喝醉后,暴打了早上刚刚回到家里的妈妈,后者受伤严重,直接被送到了医院。
李维寅在学校里听闻这个消息后,立马赶到了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妈妈。他坐在床边,握起了拳头。
他在病床便陪了妈妈整整一个下午。妈妈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李维寅终于打定主意,跟妈妈说:
你和他离婚吧。
妈妈愣了愣,眼里浸满泪水,摇了摇头。
李维寅问为什么。
他说: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
他说:这一整天,他连来医院看你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他说:他也没有赚钱的打算,你还打算让咱们被他欺负到什么时候?
李维寅说得越来越激动,说话也带上了鼻腔,拳头握紧,抿了抿嘴,继续说:
“妈妈,我有钱。我可以带你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县城,我身上有九万块,够我们住几个月的,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妈妈愣了愣,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担忧地问:
“孩子,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李维寅咬了咬牙,将自己这几年都不吃午饭,偷偷藏下学费,代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跟母亲交代了。妈妈怔住了,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李维寅继续说:
“妈妈,没有他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跟我一块走吧……”
妈妈也不说话,只是一直呆呆地望着李维寅,眼中噙满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淌下。过了很久以后,她才俯下身来,抱住李维寅,泣不成声。
“小寅……妈妈爱你……妈妈很爱很爱你……”
“可是……妈妈也很爱你爸爸……”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李维寅,瞳孔骤然收缩,如遭雷击。
……
失魂落魄的李维寅晃晃荡荡地走出医院,打了一趟的士,直接回到家里。
他打开门。继父还躺在沙发上神情恍惚,桌上有着残留的白色粉末。他二话不说,走到桌前,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又拿起桌上的辣椒罐子,猛地砸向了沙发上的继父。
玻璃罐子碎裂,继父发出惨叫声,从沙发上滚下来,痛苦地扒拉着脸上的辣椒酱,晃晃荡荡地站起身来,抄着满嘴极尽恶毒的脏话就要扑向李维寅。
李维寅后退了几步,让他扑了个空,冷漠地拿着手机,说:
“我要你现在就立刻离开我们家,不许再碰我妈一根头发。否则我就立刻报警抓你。我这里有你吸du的照片,证据确凿。从几年前就一直保存,到现在已经有了上百张,足够你终生监禁的了。”
继父嘴里不断骂着脏话,爬到水池边,洗了洗眼睛,眼里满是血丝,暴怒地冲向李维寅,李维寅二话不说,转头便跑,转进楼下的闹市,借着身形矮小的优势不断在人群里穿梭,与继父周旋。继父终日吸du,身体早已大不如前,除了骂声火爆以外,根本追不上李维寅,十几分钟过后,便气喘吁吁地累倒在地。
李维寅来到他的身边,拿出手机,面色冷漠。
“我现在就要报警,你完了。”
继父抬起头来,睚眦欲裂:
“你敢!”
李维寅一言不发,按下了110.
听见按键声,继父的神情瞬间扭曲,连忙坐起身来:
“等等,等等!我错了,我现在就走,马上走,绝对走!”
李维寅放下手机,看向继父。
“真的?”
“真的……真的……”
继父慌张地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至少得回家拿点东西吧?”
李维寅沉默地看向手机,按下通话键,把电话放到耳边:
“喂?110吗……”
继父腾地站起来:
“别!别!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走!”
他满头大汗一边后退,一边慌乱地说:
“我真的走了!我真的走了!”
李维寅挂掉了电话,冷漠地看着继父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颓丧地往另一边离开。
李维寅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从闹市离开。
走进未来得及关上的家门,他环视了一眼这间狭**仄,凌乱不堪的屋子,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走进继父和母亲的房间,左右四顾,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妈妈笑容温柔得像是月光一样。
他缓缓伸手,拿过那副相框,将其猛然掷在地上,玻璃碎裂,他用力伸脚去踩,踩了十几下,余恨未消,又猛地打开衣柜,将里面所有的男性衣物都扯了下来,抱着丢到厨房的水槽里,从客厅取过继父留在桌上的打火机,用力划了几下滚轮,将那些衣服通通点着,浓郁的黑烟在厨房里升起,他干咳着跑出厨房,关上所有的门窗,又抄起沙发下继父的拖鞋和皮鞋,从阳台外丢了出去,跑回客厅,用力拨开桌上残留的白色粉末,用拳头不断地砸着墙壁,砸到拳头出血,砸到自己气喘吁吁,这才瘫倒在沙发上。
刚喘上两口气,他便闻到浓郁的烟臭味从厨房里滚滚泻出。他匆忙地打开厨房门,干咳着冲到水池前,打开了水龙头,又从隔壁浴室接了一大盆水,匆匆抱着水盆倒进水槽里的衣服上,他的裤子被燃烧的碎布燎到,猛拍了几下方才熄灭。做完了这些,他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靠在柜子边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恢复理智后,李维寅打了个电话,叫开锁师傅来换了家里的门锁。随后,他又打了个电话。
“妈。”
“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吗?”
“嗯。我明天放学来接你。”
“嗯。家里没事。他没说什么。嗯。会好的。”
“……你注意休息。”
挂上电话,李维寅又走回自己的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工具箱,将其打开,数了数里面零零碎碎的现金,有两万八,再加上手机里存着的六万,他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二天,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上课时,李维寅再次收到了老师的消息:妈妈在医院里出事了,现在被转进了急救室。
李维寅火急火燎地跑出学校,打的士去了医院,刚刚冲到医院门口,便在转角处被人抱住,一块湿润的麻布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李维寅内心焦急万分,挣扎了一阵,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赫然正是继父那张狰狞的笑脸。
“我说你哪来那么大胆子,还敢这样搞我,原来是你有毛有翼了,会自己赚钱了。”
李维寅猛地张大了眼睛,瞪着继父,睚眦欲裂。他看向四周,竟是一片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岭。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妈那个臭裱子,只不过是昨天晚上去了她医院一趟威胁了几句,她就什么都招了,几万块!呵呵……你也真是够本事的。”
继父打开旁边那辆面包车的车门,从里面掏出了一只工具箱,在李维寅眼前晃了晃:
“这里面有两万八,还有其他的在哪里?在你的手机里存着吗?”
李维寅快要瞪碎了眼睛:
“留着给你上坟!”
继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正是和继父一块吸du的狐朋狗友,几人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维寅毫不留情地暴打起来。
“草你妈的!死到临头还他妈的嘴硬……”
李维寅被打得奄奄一息,嘴里吐出白沫来,继父抓着他的头发,拎起他的脑袋:
“怎么样,现在舍得告诉我们了吗?”
李维寅啐了他一口血。
继父面色铁青,撇去脸上的血渍。
“继续打!”
“不好吧老刘,再这样下去就真打死了。”
“谁叫你打死了,留口气喘就好。”
又是一顿暴打。
李维寅一度失去意识,再次回过神来时,浑浑噩噩中,仿佛还能听见继父的声音。
“手机密码是多少?说出来!”
李维寅艰难地呼吸了几口气,气若游丝。
“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去……”
“你放心。”继父冷冷一笑:“我不会让你活着回去的。”
他把李维寅猛地提起,塞进了面包车里。
“知道我们现在要带你去哪里吗?我从朋友那打听到一间学校,挺适合你的,呵呵……”
“把你丢过去以后,只要我们不来接你,你就不可能出得来。等忙完了你这头的事,我再去找你妈好好算上一账,好好和她玩上一玩……”
他满脸笑容,贴到李维寅耳边,轻声说:
“你知道你妈现在有多松吗?”
李维寅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猛地抬头,咬住继父的耳朵,继父发出惨叫声,耳朵被李维寅生生咬了下来。他怒火中烧,对着李维寅暴打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面包车晃晃荡荡地调了个头,往江西山区开去。
……
……
……
……
……
……
……
……
……
……
……
……
……
……
……
在“深渊恐魔派大星”不再上线的第17天,柳烟视开始着手调查关于李维寅的事件。
第47章 【灵魂之夜】
时左才又做了个噩梦。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在梦里,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死死地睁着眼睛,既不能转动眼球,也无法眨眼。在他的视线中央,有一个女鬼坐在自己的身上。
女鬼头发很长,头发蔓延到了床沿。
他感到无法呼吸,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他使劲全力,想让自己从梦中惊醒,却无济于事。
在某个瞬间,他陡然恢复意识,气喘吁吁地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更加让他惊骇的事情。
这不是梦。
那不是女鬼。
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身上,笑眼盈盈地看着他的人,是穿着睡衣的柳烟视。
时左才条件反射地向后仰,后脑勺猛地磕在床头,吃痛地吸了一大口凉气。又像是个遭到猥亵的小男生,不断扯着开襟睡衣的两边往中间掩。
他惊慌得连声音都变了:
“你干嘛!”
柳烟视再没忍住,咯咯地笑起来。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二话不说,钻进了被子里,用旁边的第二只枕头支住脑袋。
“你真好玩。”
时左才让自己惊慌的心情平复下来,面色青白,冷冷地说:
“我不这么觉得。”
柳烟视忽然叹了一口气:
“时左才,我要走了。”
时左才猛地掀开被子:
“不送。”
“不是这个意思!!!”
室外温度不足十度,柳烟视被凉风灌得一个激灵,急忙抢回被子,恼怒地说:“你不要那么神经质好不好!”骂完,又不忘往时左才身边挤了挤,稍微蹭了点热乎气。
“神经质的是你。”时左才的回复不留情面。
柳烟视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声音柔和了些:
“我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雏光……离开广州了。”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
“不过,你不要太伤心啦,我还会回来的……应该吧?”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柳烟视皱了皱鼻子,又懒洋洋地拿起身下的枕头抱在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时左才闻言,皱起眉头,看起来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阵:
“大概算不上喜欢。”
“不需要你那么认真地回复我啦!”
柳烟视恼羞成怒地用枕头甩到时左才脸上,又抢回枕头,放在身下,整张脸蛋都埋了进去。
“!#%%¥#……”
“你说什么?”
柳烟视把脑袋从枕头里拔出来:
“我说,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白痴!”
看着她被枕头捂得有些绯红的脸,时左才不由得怔了一怔,半晌,才问:
“为什么这么说?”
“哪有人自己睡觉还要两个枕头的。”柳烟视噘着嘴嘟囔:“你就是怕寂寞嘛。”说完,她还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上的枕头,好像找到了什么天大的证据。
时左才一阵无语,冷漠地解释道:
“睡觉的时候把第二个枕头垫在后腰处,是最科学的睡眠方式,能够有效地缓解腰椎肌肉压力,同时也可以避免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肌肉酸痛,因为根据人体构造来说,在睡觉时……”
“哎呀行了行了行了!”
柳烟视叹了口气:
“我可不想听你讲什么因为所以科学道理的……”
她转过身子,平躺,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语气又放缓了些:
“我真的要走了。可能要过一个月才回来……也有可能回不来。”
时左才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了。”
“知道你个头啊!你就这点反应呢?”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不然呢?”
“不然你个头!”
柳烟视实在气不过,又坐起身来,用枕头砸向时左才。
时左才扒拉下糊在脸上的枕头,面无表情地问:
“所以你有什么临走前要交代的吗?”
“有呀!”
柳烟视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又撩了撩挂在脸上的几缕乱发,稍稍收敛神情,使她看起来稍微认真了一些。
她又缓缓靠近时左才,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对视了接近半分钟,忽然开口:
“时左才,你要睡我吗?”
刚说完,她又迅速地贴到时左才耳边:
“如果是你的话……”
她越挨越近,一只手放在时左才的胸膛上,后面的半句话只剩下了气音,一字一顿的:
“我,可,以……”
时左才整个大脑都好像被人轰了一记重锤,猛地瞪大了眼睛,缩了缩身子。柳烟视按在他胸膛上的手也如触电般弹开,整个人倏地钻进了被窝里。
没过一会儿,整个被窝都在瑟瑟发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接着便能听到柳烟视那抑制不住的,咯咯的笑声。
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月光从窗户之外,万丈夜空之上倾泻而下,照出她满脸的绯红,仿佛把她撑在床上的手臂照得通透,就连手臂上细细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她背对着光,台灯映在瞳仁里,当她歪头眯起眼睛笑时,时左才好像直面了月光。
“你的心跳明明就加快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白眼狼!”
时左才抽了抽嘴角,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柳烟视很快便蹿下了床,宛如做错事的小猫,蹑手蹑脚地便要走出房间,到了门边把门带上。过了一阵,她又开门,从门扉里露出半张脸来,眨眨眼睛:
“那……我真的走啦?”
时左才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起来。
“我先问你一件事。”
“嗯?”
时左才深吸了口气:
“你要离开广州的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柳烟视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
……
……
客厅的灯亮着。红木桌子的两端,一对年轻的男女相对而坐。
柳烟视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挺得很直,看起来像是个乖巧的小学生。时左才坐在那张独属于自己的红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指尖不断轻点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响声。
这样的沉默已经保持了好一阵了。柳烟视悄悄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要喝咖啡吗?”
“不用。”时左才摇摇头:“等你说完我就去睡觉了。”
“那喝点牛奶?还是茶?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乌龙茶……”
“不用。”时左才抱着双臂,开始抖腿。
“唔……那我炒两个鸡蛋给你吃?”
时左才无奈地揉了揉脸,用指尖点了点桌面。
“第一,我在睡觉前不会进食任何食物或者饮品;第二,这里是我的家,请你不要作出一副女主人款待客人的架势,然后以此为契机偷吃我家里的东西;第三,我只是想要问清楚情况,并没有答应你任何事情,所以也请你不要摆出一副因为要劳烦我了所以提前补偿的样子。现在,请你说正事。”
柳烟视眨了眨眼,忽然越过桌子,伸手在时左才面前晃了晃:
“哈喽?恶魔先生?是你吗?”
时左才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
“噢。”柳烟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看你以前每次换人格之前都要揉一揉脸来着……”
“那只是下意识的习惯。”
“那样的习惯实在太不酷了!”柳烟视一本正经地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我觉得吧,你就应该像恶魔先生一样,在变身之前研究一些比较酷的动作我当然不是叫你学假面骑士那样当然也并没有说假面骑士不酷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参考一下恶魔先生为了强调和你的不同时刻意营造的特征,比如说,每次做坏事时都要自称‘蓝思琳’啦、有事没事就伸一伸懒腰啊,噢噢对了,还有那个最经典的:每次吃掉一个坏蛋时都必然要说的那一句……‘那谁谁,你的人生我收下了’!”
柳烟视一本正经地学了一遍恶魔先生的台词,又没忍住把自己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很快收敛笑容,摆摆手说:
“哎呀,反正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想想看,你要不要也在做坏事前自称一个‘蓝思琳’什么的……”
时左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打岔道:
“我永远不会学那个傻子说那种傻话……尤其是蓝思琳。”
柳烟视吐了吐舌头,道了声“好吧”,又小声说:“蓝思琳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时左才额头冒起青筋,又点了点桌子:
“尤其是蓝思琳。”
“……好。”
时左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直勾勾地看向柳烟视。
“你今天晚上,很不正常。”
“啊?”柳烟视怔了怔。
“你在刻意回避我们要谈的话题。”时左才微微皱起眉头:
“你在害怕。”
柳烟视愣了愣,犟嘴道:“我哪有!”
“那你就说正事。”
“说就说嘛。”
柳烟视如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身子,在桌子上支着脑袋:
“大概地说,我这次要走,还是因为付叔叔的事。”
时左才皱起眉头:
“付思哲?”
“嗯……”
“因为付青之前加入的那个组织?”
“对。”柳烟视轻声说:
“pandora.”
时左才皱起眉头,回想起当初调查柳烟视身世时,偶然间发现的那一桩永远无法证实真伪的惊天大案。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对于pandora那种庞大的欺诈师组织而言,柳烟视这样的毫无疑问是个心腹之患。
时左才想了想,又问:
“他们是怎么找上你的?”
“他们找上我也不只这一次了……从十年前开始,他们就在想方设法地找我。”柳烟视吐了吐舌头:“不过抓不着我就是了。”
看来这事要远比时左才想得要复杂的多,或许不仅仅牵涉到几年前在澳大利亚新纽卡斯尔市的那桩珠宝失窃案,很有可能还和柳烟视父母的死……和十年前那桩所谓的“商企贪腐案”有关。
时左才眯缝着眼睛,试探着问:
“所以他们找上你,和你偷了人家价值十几亿的珠宝没什么关系,对吧?”
柳烟视哪里猜不到时左才的小九九,抛了个白眼,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谁知道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羔羊?”
柳烟视摇摇头:
“拉拉和这件事没关系,告诉我状况的是阿福。”
“阿福又是谁?”
“阿福是我的管家。alfred.”柳烟视笑意盈盈地瞥了他一眼:
“你忘了我是住在矿场里的富婆了吗?”
“我只知道你是富婆,但没想到你原来是蝙蝠侠,就连管家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那又不是巧合,”柳烟视笑嘻嘻地说:“我是dc粉哦,所以特意给阿福起了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怕麻烦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了解这位能够忍受和你朝夕相处的管家先生。”
“阿福不仅仅是我的管家,”柳烟视笑着说:
“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是我爸爸的管家了。”
“如果你还对他的其他资料感兴趣的话,他今年63岁,持有英国管家协会和荷兰国家管家学院的荣誉证书,我的中文是他教的,不过他是立陶宛的伯爵后裔,除了中文以外还精通十一门语言,在没认识你之前,我出去干活的时候,他常常会给我一点小小的帮助……”
说到“小小的帮助”的时候,柳烟视举起双手,两边的食指和中指勾了勾,做了个双引号的手势。
时左才听到这里,微微皱起眉头。
“他也是狂言师吗?”
柳烟视“哼哼”一笑,忽然匍匐到桌子上,凑到时左才面前,一对眸子眯成了月牙儿:
“不,是,呀!”
“那你狂言师的技巧是你父母打小教你的?”
“也不是呀!”柳烟视撇撇嘴,说:
“姑奶奶我自学成才!”
时左才低下头来,用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稍稍整理过思绪后,又说:
“先不提这个。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你要离开广州,是为了躲避pandora的追踪,你决定去哪里了吗?”
柳烟视眨了眨眼睛,相当无辜地摇了摇头。
时左才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啊,”柳烟视理直气壮地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要去哪里,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加找不到我了呗。”
时左才一阵无语,柳烟视仰靠在椅子上,双手一拍,又伸了个懒腰,在桌子上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时左才。
“安啦安啦,反正我这走这一趟,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只要你不离开广州就好了。”
时左才不解。
“什么意思?”
柳烟视得意地笑了笑:
“因为这里是广州,广州是拉拉的地盘。拉拉……和她的副人格,是广州所有狂言师的守护神。有问题的话,你随时去羔羊找她就好啦。”
“那个女人。”时左才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找她帮忙……要给钱的吧。”
“你可以用劳动来抵工资呀,就像在何家镇那次一样。”
“别提那次了。辛辛苦苦好几天,结果换来的报酬就只有一颗阿司匹林。”
“那才不是什么阿司匹林!”柳烟视剜了他一眼:
“你知道一颗‘断头台’在黑市上流通的价格是多少吗?够你在番禺买一套小别墅的了。”
“就等于是给瘸子买了一台劳斯莱斯。”时左才冷冷地说:“直到现在,我和副人格之间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用不用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柳烟视翻了个白眼:“拉拉也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备用选项而已。”
说道这里,柳烟视又仿佛记起来什么,贼兮兮地笑了笑:
“对了!如果你实在是寂寞难耐、不可自拔、欲火焚身地想要见我的话,你可以试着去一趟江西,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周,我都会暂时待在那里。”
“江西?”时左才蹙眉道:“你去那里干嘛?”
柳烟视稍稍收敛了轻佻的神情,目光有些失神,像在回忆些什么,过了半晌,她轻轻道:
“我要去救一个人。”
“救谁?”
柳烟视目光游移,扫了时左才一眼,意味深长地嘟囔了一声:
“一个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时左才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但不待他想起什么端倪,柳烟视已经给出了回复:
“我要救一个小弟弟……‘派大星’小弟弟。”
“你的游戏代练?”时左才迅速地反应过来。当初在调查柳烟视身世的时候,他就曾经偶然地发现过柳烟视在吃鸡游戏里一直有个陪玩代练的好友,他甚至还和那个名为“深渊恐魔派大星”的玩家连麦打过一场,技术一流,听声音也确实是个小男孩。
“对呀。”
“他怎么了?”
柳烟视眼底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表情,故作姿态地仰头望了望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她故意打了个呵欠,用懒洋洋的语调说:
“距离严谨规矩的时左才先生规定的入睡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了哦,真的没问题吗?”
时左才闻言,面色顿时变得阴沉了几分。他低下头来,不断用指尖轻点着眉心,看起来颇为烦躁。
过了一阵,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柳烟视,说:
“明天是周六……所以,我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