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幕与新生】
“那个孩子……我认识他还蛮久的。www.uu234.netwww.uu234.net那时候,我应该才十一二岁。”
柳烟视将两人相识的经历娓娓道来。
两人是在早年的一款游戏里偶遇,本着抱大腿的想法加了好友以后,柳烟视便隔三差五拉他打游戏,久而久子,他们也就熟络了一些。
直到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上线,回来以后便说明自己要退游了。柳烟视这才从中了解到原来这位所谓的“大神”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且家里很是贫困。这都是根据他要认真读书免除学费的说辞中得来的。
从那时起,柳烟视便有了帮助他的心思。
“……然后呢,我就用代练的借口,每个月都给他转两千块,多了的话,也怕他起疑……”
时左才冷淡地揶揄道:“所以你其实并不是什么网瘾少女,而是为了帮助贫困少年?”
“诶嘿嘿……”柳烟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抬眼偷瞧时左才:“应该算是吧?”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柳烟视干咳了一声,正色道:
“大概是在两个月前,钟天星的事情结束了以后,他就突然失联了。”
“那时候我刚来广州不久,又刚好遇上了付叔叔的事情,没办法分心,就拜托拉拉帮我查一下有关于他的消息……”
时左才打岔道:
“可是你掌握的资料充其量也不过是他的游戏账号而已,就连用户名都是你给他起的。缺乏足够的信息,也无法根据六度分离理论进行人肉搜索……”
“这种事情拉拉自己会解决的啦,她有自己的门路。”柳烟视满不在意地说:
“总而言之呢,大概在一个星期以前,我就从拉拉那里得到了他的所有相关资料和近况……他现在,是被他的继父关进了江西山区一间叫做亢龙书院的地方。”
“他的身世还蛮惨的……他的母亲被一个男人骗财骗色,未婚先孕。他还没出生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卷了家里的钱跑路了。后来他的妈妈就挺着大肚子找工作,偶然认识了一个叫做刘广的ktv老板,两人很快就结了婚。婚后才发现这个刘广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家暴,赌博,涉毒……反正,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之所以要努力攒钱,也是为了带着母亲逃离这个家庭。”
说完这段话,柳烟视顿了顿,又轻声说:
“他的名字叫李维寅,还挺好听的,对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维寅其实在南昌一带还挺有名气的。他经常蝉联各种各样知识竞赛的冠军,奥数也好,作文也好,英文也好,全部都很厉害在他读书的学校里,成绩也总是稳稳地排在第一位,对了,他玩游戏也很厉害,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柳烟视抬眼看了看时左才,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我觉得他和你还蛮像的。”
时左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像。冷淡得要命,还很喜欢气人。”
时左才抽了抽嘴角,试图转移话题:
“你刚才提到的亢龙书院,是怎么回事?”
柳烟视撇撇嘴,说:
“关于亢龙书院的事,很容易就能在网上查到。根据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一所全封闭式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也就是所谓的‘改造学校’。”
时左才蹙起眉头:“磁爆步兵?”
柳烟视点点头:
“本质上倒是差不多,亢龙书院里面没有什么电击治疗,不过恶劣程度恐怕不比那些要差。我还从拉拉那里拿到了一点其他的资料,是关于一些从亢龙书院里面出来的学生,很多人在出来很多年以后,都仍然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没法正常生活……李维寅已经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恐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时左才略作思忖,喃喃道:
“据我所知,那种地方的安保程度堪比传统意义上的劳改监狱。”
“是的。那间亢龙书院,光是保安就有一百多个人,教官有两百人,围墙高三米,到处都是铁丝网,算得上是密不透风,最重要的是,它和周边的县城也有着很暧昧的联系……”
“不难理解。”时左才淡漠地说:
“这是最有效率的监管方式。就算学生能够从学校里逃出去,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根本就走不远,也就必然要想办法去到附近的乡镇县城和家里人取得联系。”
“对……”柳烟视嘟囔着:“所以说,不管李维寅有多聪明,光凭他自己都是不可能逃得出来的,他也不是狂言师,根本不会有什么办法……”
时左才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而又问:
“所以你打算去一趟江西,把他带出来,是吗?”
“嗯。”
时左才又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过了一阵,突然说:
“一个星期。”
“啊?”柳烟视没听明白。
“一个星期。”时左才平静地说:“实地调查,了解相关资料,再安排计划。你要想办法把他从里面带出来,无论怎么样,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别忘了自己离开广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躲开那个组织的追踪,在那种地方待上那么长的时间,就不怕露出马脚吗?”
柳烟视怔了怔,拨开额头的发丝,有些黯然地笑笑:
“也许吧?”
顿了顿,她又轻声呐呐:
“但是……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人能救他了。”
时左才坐直身子,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又开口道:
“不是我刻薄冷血,我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提醒你一下:这个李维寅和你认识得再久,也只不过是一个网友而已。你根本不需要那么急着去救他,至少他不是死刑犯,犯不着赶在上死刑台之前劫法场。他就在亢龙书院里,哪里也不会去,你得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柳烟视忽然叹了口气,把手肘搭在桌子上,直起身子,双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时左才看了一阵。过了一会,她歪着头,眯着眼睛,展颜一笑:
“我就是要去。”
时左才长舒一口气,阖上双目。
“随你的便。”
柳烟视眨巴眨巴眼睛。
两人又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中。屋子里只剩下墙上滴答的钟声。
过了一阵,柳烟视站起身来:
“那……我回去睡觉啦?”
时左才淡漠地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柳烟视摊了摊手,欲言又止,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时左才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养父母的卧室走。
两人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在柳烟视握住门把时,时左才忽然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出声问:
“喝牛奶吗?”
柳烟视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颤,数秒后,又轻轻地拧动门把手。用漫不经心的、温柔的语气说:
“不用啦。”
门打开,又关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朝卧室里走去。
像一台僵硬的机器。
……
……
……
时左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是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科学家,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奋笔疾书,写写画画。周围的地上,草稿纸堆积如山。
当他醒来时,大脑昏昏沉沉的,像是灌满了铅。早上的闹钟也没能把自己叫醒,此时已经是七点半。
时左才浑浑噩噩地爬下床,照例坐在梳妆台前审视了一遍镜子里的自己,稍微清醒过来后,便走进洗手间。
洗漱完毕,他便走向客厅,打算走到厨房给自己做早餐。他的余光瞥见客厅角落的工作台,灯还亮着。
他眉头微蹙,记忆中自己并没有打开过那里的书灯。
他走过去,打算将书灯关上,来到工作台前,却又愣住。
桌上堆满了凌乱的草稿纸,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字里行间都浸染着撰写者狂热的情绪。
他拾起一张,仔细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感觉没睡够了。
他自言自语道:
“你这个疯子。”
意识深处,一缕疲惫的灵魂传来兴奋的情绪。
时左才将那堆草稿纸一一叠好,深吸了口气,将其拿进房间,走到床头,准备拿起手机打给柳烟视。这才发现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有一个柳烟视的未接来电。
看着那则未接来电,时左才皱了皱眉头,滑动手机屏幕,打开了微信里的未读消息。
里面是柳烟视的留言。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没醒吧?死猪先生?”
“那我就不吵你啦,我现在要去赶飞机了,这个电话以后都不会再用,等我回来再联系你啦”
“ps:不要想我”
“pps:敢不想我你就死定了”
“你的女神留”
“xxxxxxxxx”
时左才退出微信,打开通讯录,直接拨通了柳烟视的电话,刚响了一声,便传出电话已停机的提示音。
他躁郁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窜到衣柜前,飞速地换上衣服,又从梳妆台里抄走几张钞票,抽起椅子上的书包,将里面的书本统统倒空,随手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急匆匆地走到客厅桌子上取过钱包,夺门而出。
由翠苑小区一路冲出,直接杀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七点半的车流还不算多,但是再过半个小时,就会是上班的早高峰,时左才左顾右盼,直接跑到了车道上,一辆空的士在他面前急刹,差点撞上。司机摇下车窗,气愤地骂道:
“晓!作死吖你?”
时左才二话不说,走到一旁拉开了车门坐进车里,还不忘系上安全带,从口袋里丢出两张百元钞票,冷漠地说:
“白云机场,越快越好。”
的士重新发动,时左才再次拿出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航班广州江西”的关键字。
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飙到了白云机场的停车场,时左才打开车门,向着登记口狂奔而去,他已经在网上确认过,如果七点钟就要从翠苑出门,八点钟到达白云机场,按照机场提前40分钟到达的规则,符合这一条件的航班只有t288。当他在电子屏幕上看见t288还有半个小时起飞时,时左才内心焦躁不已,又火急火燎地折向安检口。
安检口处已经排起长队,许多人正在准备安检登机。时左才沿着长队一路跑过去,没能看见柳烟视的身影。若是她已经过了安检、进了候机室,那就万事皆休。没有登机牌的他是过不了安检口的。
想到这里,时左才心底越发焦急,在安检口前不停东张西望。有安检人员走过来,拦到他的面前。
“先生,请您遵守纪律,排队安检,不要插队,先生?”
时左才没理会他,踮起脚,在前方过安检的人群中看见一道长发飘飘,青春靓丽的背影,他冲过安检人员,趴在隔离带前大喊起来:
“柳烟视!柳烟视!”
那道长发的身影没能听见,拿起了小包准备离去,时左才心急如焚,却被赶过来的几个安检人员越推越远,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柳烟视的希望。
一只手从后背处拉了拉他的衣服,时左才仓促间转过头,怔在原地。
拿着一袋麦当劳的柳烟视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你喊谁呀?”
时左才抽了抽嘴角。
……
“所以你赶过来找我是要干嘛?舍不得我走呀?”
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柳烟视咬了一口薯饼,眼底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又转头瞥了时左才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时左才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脑子里还在不断回味自己方才的丢人时刻。他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沓草稿纸。
“长话短说,这是我的副人格昨晚写下的东西。”
“恶魔先生?”柳烟视叼着薯饼,接过了草稿纸,好奇地看了起来,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秀眉微蹙,越皱越紧。
“字太丑了,没看懂。”
“……”
时左才取过那叠草稿纸,深吸了一口气:
“一言以蔽之: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以让李维寅逃出亢龙,也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柳烟视眨眨眼睛:
“什么方法?”
时左才看向柳烟视,说:
“你昨晚不是说过吗?李维寅没办法靠自己逃出亢龙,因为他不是狂言师……”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成为狂言师就好了。”
……
……
……
……
……
……
……
……
……
……
……
……
两个月后。亢龙书院里。平静无奇的一天。
破零班的学生照常在操场的跑道上做着深蹲训练,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就在这时,一名教官匆匆跑了过来。
“蓝思琳,你过来一下。”
人们不由自主地望向队伍里的“蓝思琳”。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走出人群,随着那名教官一路走到教学楼,来到了山长室。
刚近到门前,就听见刘兵虎笑呵呵的声音:
“那么,尾款我们已经收到了,相关的退学手续也已经办理好了,您现在就可以把孩子带走了。”
教官打开了门,向刘兵虎问好。在他的对面,柳烟视从椅子上转过身,冲时左才俏皮地眨了眨眼。
领回了自己的手机和衣服,走出亢龙书院的校门,保安们将沉重的铁门重新关上。柳烟视在阳光下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把双手负过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时左才:
“两个月的亢龙假期过得怎么样呀?时左才同学。”
时左才的身子清瘦了许多,头发也长了。他老实地说:
“不怎么样。”
“好啦好啦,”柳烟视故作老成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等回了广州,姐姐会好好答谢你的。以身相许怎么样?”
时左才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说:
“你确定那是‘答谢’,而不是穷凶极恶的复仇?”
“不要就算了。”柳烟视转过头去,步调轻盈地走在前头,晃悠着手里的提包,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
她又转过头来:
“对了,你们俩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
“你自己问他。”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立马微笑起来,伸了个懒腰:
“好久不见,烟视小姐。”
“哎呀!”
柳烟视眨眨眼睛,兴奋地转过身踮起脚捧着时左才的脸左看右看:
“厉害了你!现在闷油瓶不用揉脸也能变身啦?”
恶魔先生笑着说:
“那本来就是一种行为暗示,习惯了就用不上了。”
“好吧。那李维寅在里面还好吗?”
“也许还行吧?”恶魔先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计划进行的还算是顺利,我要你准备的喷漆你带了吗?”
“都放在车上了。”
柳烟视伸手指了指远处土路上停着的白色面包车。
“那就没问题了。”恶魔先生笑道: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我也很期待李维寅会有什么样的表演。”
“我相信他。”柳烟视踢开了脚下的碎石子:
“维寅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也是一个好孩子……他会自己想到办法出去的。”
恶魔先生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遥遥地望了一眼背后那座宛如巨兽般匍匐在荒地中央的亢龙书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吗?”
两人走到面包车前,驾驶座上的司机已经久候多时。那名司机在车窗里对着柳烟视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他的身躯看起来不算是魁梧,穿着一套西装,戴着墨镜,身上倒是没几分所谓“盖世太保”的冷冽气质,无时无刻给人一种很是普通的感觉。恶魔先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柳烟视一眼,没有多问,柳烟视拉开车门,在椅子上拿了两罐喷漆,在恶魔先生面前晃了晃。
恶魔先生接过喷漆,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给我两分钟。”
柳烟视坐上了面包车,长舒一口气,脱下短高跟,拿在手里晃了晃:
“去吧!”
恶魔先生关上车门,晃了晃手里的喷漆,打开了封盖。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亢龙书院,微微眯缝起眼睛。
他转过头来,陶醉地深吸了口气,轻轻笑了起来。
“李维寅……你的人生,我收下了。”
红色油漆喷洒在车身上。
第49章 【恶灵降生】
不觉间已经过去七天。www.uu234.netwww.uu234.net
到了释放的日子,教官们的心情都颇凝重。这一趟来了禁闭楼的,成群结队,竟有十几号人。
原因无他:李维寅。
前后算来,自他突然消失那一日起,藏在书院里已有个把星期。像这样诡计多端的刺头,在许多人眼里,那都是与蓝思琳同一级别的。
上次他们疏忽对待,让蓝思琳得逞,搞出那么大一桩事情,如今自然是不会再给李维寅留什么机会的。
十几号人打开牢门蜂拥而入,二话不说便将他五花大绑,扛着走出了禁闭楼。路过几间烦闷室,学生们打栅栏门看见那头的阵仗,都是好奇得很。
好奇的人也包括谭苒,她是尤其。
她早听说过李维寅的名头,学校里没什么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广播寻人的消息洗脑循环了一周,许多人睡觉时都会不自觉地跟着念叨。而她又与李维寅有过一面之缘,这印象里颇为善良、与顾玲玲年纪相仿的男孩竟就是这么大一桩事件的始作俑者,她难免好奇。
不久后,离去的教官又有几名走了回来,给这边的烦闷室开门。谭苒也是“刑满释放”的一员。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回到晨曦班。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破零班的一员。
忙活完这头的事情,梁学文又交代了王大富去收拾最深处的那间烦闷室。王大富不知道梁学文在想些什么,却也只得照做。
他来到栅栏门前,嫌恶地捏起了鼻子,进去将乱糟糟、湿漉漉的被褥踢到一旁,左右看了看,整个烦闷室里,只有一个角落是干燥的,李维寅这几天除了吃喝拉撒,都坐在那个角落一动不动,水枪自然是喷不到那里的。
王大富把倒在地上的粪桶用脚勾了起来。一边在地上甩着鞋底的泥巴,一边逃也似的关门离去。
飞溅的泥巴落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被高压水枪喷过的地面积起许多小小的水洼,泛起涟漪,倒映着顶上那扇小小的栅栏窗。
李维寅坐过的那个角落周围,正好有八个浅浅的水洼。
……
……
……
尽管李维寅被捕一事在整个书院里都算得上是大浪平息,但无论有没有李维寅,破零班的日常生活都是一样的。
这个下午,破零班的学生仍旧被教官要求跑圈。未经历过这种训练的谭苒吃了大亏,落后于其他同学大半圈,跑在最前头的方常甚至已经从后面追赶上来了。
经过谭苒时,方常特意放缓了脚步。
“跟着我,三呼一吸。”
说完,他看也不看谭苒,便跑到谭苒身前两三米的地方,保持着匀速前进。谭苒心中很是感激。樊磊从后头追了上来,跟在方常旁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陪跑。
谭苒体力不好,拖慢了二人的速度,后面的学生很快便追了上来。
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排在队伍前端的学生中,赫然有着李维寅的身影。
李维寅跑步的姿势很是怪异:上身压得很低,步子迈得很大,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利于长跑的姿势。他死咬着牙关,看起来像是一只嘴边洇着白沫,发了疯的公牛,拼命地撕扯着大腿上的每一根肌腱。
方常尤为讶异。他知道李维寅的体力向来是破零班的学生中最差的。又加上在烦闷室里熬了七天,整个人都骨瘦如柴。谁知他不但不打算爱惜自己的身体,反而这样折磨自己。
“你陪她跑,我去看看。”
方常担心李维寅,便加速甩开了樊磊,径直朝李维寅那头冲去,跑到他的身旁,压低了声音,说:
“你疯了吧?跑慢点,这样会晕倒的。”
狂奔中的李维寅甩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方常一眼,竟然再次加速甩开了方常。方常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心底产生无比怪异的情绪。
方才那一瞬间,李维寅看向自己时,像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到了午饭时间,学生们听到口哨声,重新集队,去拿了饭盒往饭堂里走。进到食堂里时,方常发现李维寅竟然排在了队伍的前头,与他往常最后一个进入食堂的习惯大相径庭。
方常心底好奇,不由得多暗中观察了一阵:同学们打完饭,相继在自己惯常的座位上坐下,李维寅却没有回到后厨门前的那个位置,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径直走到一桌同学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群同学原本还在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在李维寅坐下的瞬间,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诧异地看着李维寅。
李维寅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此时气氛的尴尬,点了点身旁的同学,又指了指他夹出来放在饭盒盖上的胡萝卜。
“你吃吗?”
“呃……不想吃。”
“那就给我。”
“啊?”那人没能反应过来。
“不吃的话就给我。”李维寅颇为烦躁地重复了一遍。那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了声“好”,得到允许,李维寅二话不说便拿起他饭盒盖上的胡萝卜,倒进自己的饭里。
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人。那另外的同学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桌面上,分夹出来放在饭盒盖上的花生米。
李维寅又转头看向第三个人。
如此转了一圈以后,李维寅的饭盒里已经多出了许多饭菜,当他把目光移向那桌角落的最后一人时,那人却猛地盖上了饭盒盖,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李维寅。
“你觉得你是什么东西?想要就可以给你了吗?我告诉你,就凭你这态度,这些菜我拿去垃圾桶倒掉也不给你,我乐意!”
一直暗中旁观的方常心底一惊,他知道那人是班里的刺头,本就是混混出身,最喜欢惹事,心想李维寅这次怕是得要吃亏,谁知李维寅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挪过眼神,不再看他,末了,又冷漠地补上了一句:
“那我就直接省略掉和你讲道理的过程,直接告诉你如果我接话的话我们也许会有的争吵的结论:你是傻【哔】。”
说到那两个涉及人身攻击的关键字的时候,李维寅特意收了声音,只做口型。那人看见,愣了一愣,怒目圆睁:
“你说什么?!”
“你不仅是个傻【哔】,还是个聋子。”
李维寅还是不忘把“傻【哔】”两个字收了声音。
“你找死!”
李维寅“腾”地站起身来,眉飞色舞地举手喊道:
“教官,有人要打人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名教官从教师专用区跑了过来,神情凝重地审视着这一桌的人,李维寅直接伸手一指:
“他要打我。”
那刺头学生愣了愣,急忙道:
“教官,没有这回事……我只是……”
“他刚才冲我喊‘你找死’,附近的人都听见了吧?”
那教官把头转向刺头学生,皱起眉头,那学生一时着急,忙解释道:
“是他先骂我傻【哔】的!”
“我没骂。”李维寅很快地矢口否认:“我有说出来吗?你们有人听见吗?”
那学生的脸气得发青发白,找不到反驳的点。教官微微皱了皱眉头:
“先跟我说清楚你们俩是什么情况,因为什么原因吵起来的?”
“我想吃他不要的莴苣,他不肯给我,还想打我。”
“你……你放屁!是你先挑衅我的!”
“行了,”教官喝止了两人斗嘴,已经大抵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转头看向李维寅:
“你先老实告诉我,他不肯给你东西的时候,你有没有骂他?”
“没有。”李维寅举起手,伸出三指,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要是说谎,亲妈暴毙,五雷轰顶。”
“你……你……”那刺头学生指着李维寅,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教官也不再看李维寅,他转过头,对那学生冷冷地说:
“什么都别说了,这顿午饭你不用吃了,去角落做三百个深蹲。”
“教官……我……”
“还不快去!再加一百个!”
那学生红着眼,咬着牙,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李维寅一眼,李维寅不着痕迹地冲他竖了一小截中指,刺头已经要被气得融化了。冷冷地甩下一句“哑巴,你不是男人”便灰头土脸地往角落走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身为始作俑者的李维寅反应倒是比谁都快,看见周围的同学都还在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大剌剌地说了一句: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勺子,大快朵颐起来。
刚吃了几口,李维寅便感觉有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后背,转过头去,才发现是新转班来的女学生,叫做谭苒。
谭苒抿了抿嘴唇,将饭盒捧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午饭我一般都吃不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分你一半。”
李维寅瞪大了眼睛,“喔哦”了一声,迅速地转身捧起了饭盒盖放在谭苒面前,眼神亮得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无辜羔羊,还不忘对谭苒说了好几声谢谢。
趁着教官不注意,谭苒迅速地用勺子分了一半的饭菜放在李维寅的饭盒盖上,又递回去给他,小声说道:
“那天的事情……谢谢你。”
李维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着:
“哪天的事情……哦,我记起来了,那天啊。应该的,不用客气。你人挺好的。那小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妹妹吗?看着也不像。她是聋哑人吧。那个小孩我记得是孙善利的儿子,那大体情况我知道了,你人挺好的嘛,你会手语是吗?”
谭苒没想到这李维寅原来是个话唠,连珠炮似的丢了一大串话出来,把谭苒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不知道该回复哪一句,甚至没有意识到话里的一些不对劲之处,比如说他是怎么知道顾玲玲是聋哑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手语的。她想了想,随口换了个话题:
“你在里面关了那么多天……很饿吗?”
“很饿,饿死了。这具身体素质太差了。”李维寅随口说了一句,又想起什么:
“哦,对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啊?”谭苒没反应过来。但李维寅却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愿望,wish,想要的东西,想要见的人,想要做的事,想要达到的目标,什么样的愿望都行,你有吗?”
“呃……突然问这个干什么……”谭苒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句。
“我可以帮你实现。就当是报答你的半盒饭。怎么样?”
谭苒愣了愣,若是平日听到别人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她只会觉得好笑,偏偏这还是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孩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向李维寅眼神时,却又不由得产生很怪异的感觉,他的眼神太真挚了,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那眼神和他说话的语气恰恰相反,坚定,认真,看不见半点轻浮。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甚至产生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的念头:他这副神态,简直就跟灯神似的,没准自己有什么愿望,告诉了他,真能教它实现了呢?
走神了一阵,谭苒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
“那我明白了。”李维寅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转过头去又埋头扒拉起面前的饭菜,狼吞虎咽了一阵,又转过头来,忽然说:
“那个聋哑人女孩怎么样?”
第50章 【第一把钥匙】
“那个聋哑人女孩怎么样?”
谭苒猛地一惊,转过头看向李维寅:
“什么意思?”
李维寅笑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他打了哑谜。这话似是单纯地在问顾玲玲现下状况如何,但联系起方才提到的“愿望”,总会让谭苒想到别的事情。
顾玲玲也在“愿望”的范畴之内吗?他能做什么?这听起来……也太荒唐了。
谭苒游移不定地抿了抿嘴唇,失神笑笑:
“我希望她会没事。”
李维寅不说话了,转过头去埋头吃饭,三下五除二吃完面前的一大盒饭以后,又提溜着饭盒起身去窗口盛汤,路过谭苒身边时,轻轻说了一句:
“以后我不喝汤的时候,你不许喝汤。”
谭苒愣了愣,抬起头,李维寅却已经走远了。对于他留下的那句话,谭苒不明就里。
而这也是谭苒与他仅有的一次对话。之后的几天,李维寅都开始对谭苒避而不见。
所有人都觉得李维寅疯了。
下午的训练他依旧拼命。晚饭时间他依旧第一个到场,吃饭时狼吞虎咽,像头饿疯了的老虎。考德结束以后,其他舍友回寝室时,发现李维寅已经自顾自地在寝室的床上坐起了仰卧起坐,所有人都在心里暗骂他是个疯子,白天的体能训练已经够折磨人的了,到了寝室难得清闲,他竟然还在给自己加训,真当这里是健身房了不成?
一边阴阳怪气地谈论着李维寅的事情,几名舍友一同拿着换洗衣物出门洗澡。当他们离去之后,李维寅从床上下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脱下了湿漉漉的上衣,在寒冬里光着膀子坐在窗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纸,用嘴咬开笔帽,哼着莫名其妙的曲子,在纸上写写画画。
当舍友们慢悠悠地洗完澡,闲逛着回到寝室,发现李维寅竟然还趴在地上做俯卧撑,汗水滴得满地都是,看得人暗暗心惊,也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个。
看见舍友进了门,他便坐起身看了一眼时钟,距离洗澡的时间还剩下十分钟,他二话不说,从床上抄起了面盆,挤开舍友夺门而出,飞也似地朝楼下冲去。
其他舍友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第二天中午,到了集合吃饭的时间,李维寅特意排在队伍最后头,当准备进入食堂时,他转过身,冲教官说:
“教官,上个厕所。”
教官喊他快去快回。李维寅面无表情地走下楼,与梁学文擦肩而过,梁学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维寅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他也意识到了自李维寅出狱以后的不对劲之处。
走出了饭堂,李维寅便直接沿着校道一路狂奔,冲进了教学楼。
上到二楼,他左右看看,点指兵兵,随便走进了一间教室。此时书院里除了破零班的学生都已吃完了午饭,回到了教室午休。
李维寅看见讲台上的老师,大剌剌地走上前去。
那老师见状,扬声问道:“,你哪个班的呀?怎么不支一声就进来,讲不讲规矩呀?”
李维寅也不应,开口便说:
“孙校长让我来拿你们班的名册给她。”
“孙校长?她要名册干嘛?”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跑腿的。”
那老师狐疑地瞅了一眼李维寅,却也没多想,班级名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直接在讲台下摸了摸,将名册抽了出来,随手递给了他。
接过名册,李维寅咧起一口大白牙,道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一直上到六楼、七楼,都没有人理会他。按规矩来说学生是不能上七楼的,那是校长孙善利和山长刘兵虎的房间,但路过的老师瞧见那学生抱着一本名册上楼,以为是校长指使的,便也费事多问了。
走上七楼,李维寅径直来到孙善利的校长室面前,敲了敲门。没一阵,孙善利打开门,面色不虞地看向他。
没等孙善利说话,李维寅已经噼里啪啦地说开了:
“校长好。我是广辉班的学生刘高帅,刚吃完午饭回教学楼路上见着山长了,山长叫我把咱们班名册拿给他,我问他要名册干嘛他叫我不要瞎问,我就拿过来了,现在我上来了看见山长室里没人又不知道山长去了哪里,我看您是不是可以让我把名册在这寄存一下回头转寄给他?山长说了,这事儿挺重要的,还嘱咐我好几遍叫我不要忘了,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务必记得把这名册……”
“停一下停一下停一下。”孙善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听他胡七胡八说这一大通,早就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要找自己寄存一下东西。孙善利心底觉得麻烦,便打开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走到隔壁直接钥匙一插,打开了山长室的门。
“你自己放进去,放完就出来。”
“好。”
李维寅麻溜地钻进山长室,将名册放在了办公桌上,期间生性警惕的孙善利一直站在门口监视着他,确保那个学生没有乱动什么东西。
放下了名册,李维寅便掉头往门外走,对孙善利挤出个笑脸:“我来替您关门吧。”说罢,便二话不说主动双手拉过门把手,将山长室的门关上了,这才转过头:
“孙校长,我的任务完成了,那我就先走了,校长再见。”
孙善利点了点头,目送着李维寅下了楼,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吃饭。
开门关门的声音刚刚响起,李维寅便从楼梯拐角探出头来,用特别怪异地姿势蹑手蹑脚地爬回了七楼,没有弄出一丁点声响,又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穿过校长室的窗户,重新来到山长室的门前,握住门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他一个闪身转进了山长室,又从门上抠出来一张刚刚自己偷偷放进去卡住门锁的小纸片,揣进口袋里,把门关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长室,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第51章 【吞噬】(1)
李维寅扭了扭脖子,忽然自言自语道:
“你只有十五分钟。”
说罢,他便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顿时恢复了以往冷漠的气质。
李维寅深吸了口气,看向四周,一时间,无数繁乱冗杂的信息开始在脑海中奔腾翻涌。
他的意识宛如精密的电脑,准确地将杂乱无章的信息分类筛选,将一个个天马行空的信息点串联起来,形成了有用的线索。
很快,他便将目光锁定在了紧挨着隔壁校长室的墙面上。
那面墙上贴了隔音板。
李维寅微微眯缝起眼睛,径直走到山长室正中的办公桌前。桌上的物什摆放得很是凌乱,没有规律。他俯下身,研究了一番桌上灰尘分布的面积,发现桌子靠外侧的半边几乎没什么灰尘。
堪堪扫了几眼,他便转过身去,望向自己背后的另一堵墙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看似空无一物的墙壁,过了一阵,视线下移,看向了墙上安装的三孔插座。
李维寅转过身,将办公桌内里的抽屉逐个拉开,在最里层的抽屉找到了一把钥匙,放在手中稍稍掂量了一下,径直走向了角落处的储物柜。
这个储物柜里放置的都是些从入学新生身上没收过来的物品,杂七杂八的,以各式各样的手机居多。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将储物柜打开,一眼便望见了放在角落处的那本《锡人》。
李维寅没有理会。自顾自地伸手拿起一台手机,视线扫过屏幕,又将其放下,拿起另一部,又扫了一眼,揣进兜里。
透过屏幕上的指纹残留筛选出四五部没有设置开机密码的手机后,将它们统统揣进口袋里,确认从外面看来不会太过于鼓囊、引人注意后,李维寅便打算关上柜门。
在将柜门关上之前,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又将柜门重新打开,将角落处的那本锡人藏进了怀里。
随后,他便回到办公桌前,将口袋里的手机尽数掏了出来,五台手机中只有四台还有剩余的电量,一台已经开不了机。他取过一台苹果手机,打开了相机模式,将镜头对准了方才那面有三孔插座的墙壁,在手机屏幕的摄像画面中,三孔插座接地线的位置泛起微弱的红光。
李维寅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四下望了望,从笔筒里取出一只钢笔,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走到插座前,小心翼翼地将笔插了进去,轻轻一搅,挑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微型摄像头。
将摄像头放在指尖仔细摸索,李维寅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向书桌没有灰尘的那一侧,脸上流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他将摄像头揣进裤兜,又坐到办公椅前,想了想,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
启动画面读取完毕,弹出来的却是输入密码的窗口。李维寅愣了愣,皱起眉头。
他抬眼看了看时钟,还剩下十来分钟。
李维寅抿抿嘴唇,抬起键盘凑近光源处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按键规律除了键盘右边的九宫格油渍特别明显以外。
电脑密码有很大概率是纯数字。李维寅很快便下了判断。
但是光凭这条线索,很难推测出真正的密码。李维寅没有足够的时间,对山长刘兵虎也没有足够的了解。他在办公桌的一角看见了一副相框,上面有刘兵虎和她女儿的合照,照片里的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李维寅猜想密码或许是她的生日,但他没有办法在五分钟内推理出这个女孩的生日。
时间在流逝。李维寅感到几分焦虑,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次以后,仰靠在办公椅上,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他试图代入刘兵虎的思想去思考。
假设自己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自己正在工作左手边有一个烟灰缸,李维寅翘起右腿搭在左腿上,用左臂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指尖做了个虚握烟头的动作,右手慢慢覆上鼠标。在那一瞬间,李维寅的动作神态都像极了刘兵虎。
他无意识地把手伸向烟灰缸,抓起了一个烟盒,反应过来时,烟盒已经拿到了眼前。他愣了愣。
这个烟盒看起来很久,而且是空的。
垃圾桶就在桌子底下。
为什么不丢掉?
李维寅眯起眼睛,将烟盒盒盖打开。
盒盖处写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像是某人的生日。
李维寅将烟盒放回原处,在九宫格键盘上输入了方才那一串数字。
电脑顺利地登录了。
李维寅呼了口气。握住鼠标。
方才的微型摄像头是通过蓝牙直接连接到u盘,从而上传到电脑文件夹的。想到这层,李维寅便直接点开了“我的电脑”,在最近浏览文件记录中找到了一个明显是u盘的文件夹,点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存放的全都是视频文件,足足有十几个,且每个都是以女性的名字来命名。他随意点开其中一个,扬声器立马传出哭喊和喘息声。
李维寅迅速将其关上,面色更加阴沉。
十几个女生,同一张书桌。
他想起谭苒和那个聋哑人女生的事。对于谭苒“袭击老师”,被关进破零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于是,他便弯下腰去,在电脑主机后面拔出了u盘,将其揣进了口袋。
将电脑关机之后,李维寅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走到书架上,抽出一排排陈列整齐的档案夹,随手翻开了一夜,里面是亢龙书院的学生入学资料。
正是李维寅和副人格此行的目标。
他迅速地抽出七八个档案夹,又小心翼翼地将架子上剩余的档案夹重新摆放,使其尽量恢复原状,这才松了口气。
怀里的这一大摞档案夹,将会是他的计划中最核心的道具。
李维寅抱着档案夹,轻轻推开山长室的门,又愣了愣,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方才用来堵住锁眼的小纸条,将其塞进了办公桌上的笔筒里,走到门口处确认隔壁校长室没有动静之后,这才无声无息地走出山长室,将门关上。
就在他松了口气,准备离去时,陡然听见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他惊愕地转过头。楼梯口处,叼着牙签的山长刘兵虎正慢悠悠地朝这头走来,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十米。
第52章 【吞噬】 (2)
楼梯口处,叼着牙签的山长刘兵虎正慢悠悠地朝这头走来,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十米。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李维寅猛然一惊,身子略一抽搐,直接切换了人格状态,一手托着档案夹,直接转动把手闯进了隔壁的校长室。
校长室里,在桌子上埋头吃午饭的孙善利抬起头来,满脸惊愕。
还未待她有所反应,李维寅已经气喘吁吁地说开了:
“孙校长好,是我,我刘高帅又回来了。这次回来事出有因,怎么说呢,山长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拿了一些学生档案,要我拿去学生宿舍给宿管老师,听说是要查学生名单还是什么的,反正我也弄不明白,但是我去到学生宿舍以后发现门是关着的,宿管老师不在。然后我就跑了回来找山长,但是山长室里也不见山长人,然后我就想您这里会不会有宿管房间的钥匙之类的,我直接拿去开了门把档案放在里边儿就完事了……”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孙善利面色不虞地皱了皱眉头,回复道:
“你进来我的办公室,就不知道先敲门的吗?”
李维寅腾出手,猛一拍自己脑门: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我这着急的,忙活了一上午到现在饭都没能吃上,已经饿得有点神志不清了,抱歉,下次一定注意哈!”
孙善利又盯着李维寅看了一阵,旋即叹了口气,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条宿管室的钥匙交给了他。
“放完了以后记得把钥匙还我。”
“谢谢您嘞。”
接过了钥匙,李维寅转身打开门便要走,刚好与山长刘兵虎擦肩而过。他笑嘻嘻地与山长打了个招呼:
“山长中午好,我给孙老师送资料去。”
山长闻言,看了看他手里的学生档案,问道:
“这些学生档案……不是在我房间里的吗?她要送到哪儿去?”
“这些是晨曦班,雨露班,辉月班,德美班的学生资料,要我送到孙校长在女生宿舍的宿管楼里面去,好像说要核对女生住宿名单什么的,具体我也弄不明白。”
山长略作沉吟,也没起疑,便点了点头,道了声:“那行吧。”
李维寅前脚刚大摇大摆地下了楼,孙善利后脚便打办公室里出来,方才她见着窗外山长在和那叫刘高帅的对话,便打算出来问问什么情况。谁知这刚一出来,刘兵虎便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孙校长真是日理万机,相当敬业啊,佩服佩服。”
孙善利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懵了。
视角转到另一头。
在饭堂二楼里,教官们的对讲机频道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起因当然还是因为李维寅。
早在李维寅进饭堂之前他便宣称自己要去厕所解手,如今这解手都已经解了二十分钟了还不见人影,梁学文早就有些起疑,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仍然见不到李维寅的人影,令他焦虑万分,坐如针毡,面色越来越难看。
后来,梁学文干脆便在对讲机里联系了附近的教官到最近的体育馆厕所去看一眼,果不其然,根本见不着李维寅的身影。
这消息一传出来,便宛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教官的心底炸开了。书院耗尽千辛万苦,这才在偶然有人通风报信的情况下抓到了李维寅,这破零班又本就是监管最严厉的地方,要是教李维寅逃跑了第二次,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教官们乱成了一锅粥,开始在校园里到处寻觅李维寅的身影。就在梁学文越来越紧张,冷汗渐渐浸满全身的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条消息:
“找到了!”
当教官们急匆匆地包围教学楼二楼的男生厕所时,李维寅正在第三个隔间里抱着肚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教官们面色顿时黑了一大截,一个接着一个缓缓退出厕所。
当隔间里传出冲水声,李维寅一身舒坦地走出厕所时,看见的是十几个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男人。
他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道:
“有事吗?”
教官们一片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出声: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的厕所?”
“我去体育馆的厕所的时候,那边的坑都蹲满了啊。”李维寅理直气壮地说。
当夜,考德结束后,李维寅便又趁着洗澡的时间,跑回教学楼二楼的厕所,在最里边那个立着清洁牌子的隔间里抱出了藏好的学生档案,大摇大摆地穿过校道回到了宿舍,将其全部藏到了床底下。
做完手头上的事,抬头看了眼始终,距离洗澡的最后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李维寅便又优哉游哉地躺到床上,坐起了仰卧起坐。
有惊无险的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李维寅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每天五点起床,洗漱之后集队开始一整天的体训,训练过程中,仍旧对自己狠到不行,就算教官没有特意整他,他也要给自己加重训练。
这使得许多看不惯李维寅的教官心底很是忿然:毕竟破零班折磨学生最主要的手段便是体罚,人家偏偏就将学生们避之不及的体罚当做了享受,又能拿他作甚?
况且,在李维寅如此拼命的情况下,就更加没可能找机会揪他小辫子,带他去打戒尺、打龙鞭了。
而李维寅的体魄也在这几天的魔鬼训练中,对自己冷酷无情的摧残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成长。原本单薄的身子慢慢恢复了正常,甚至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没有人知道的是,每天看起来都像是打了鸡血的李维寅,每天真正睡眠的时间,其实只有不到五个小时。
每当时间来到凌晨两点,李维寅便会自然而然地醒来,借着月光坐在窗台前默记从山长室偷来的学生档案内容。
他待自己如同一台冰冷的机器,绝不浪费一分一秒。
而李维寅偷闯进山长室的事情,也在后来的几天里无声地暗暗发酵,直到一周以后,破零班里出现了非常奇怪的变化。
十几名女生忽然被降级罚进了破零班。
顾玲玲也在其中。
第53章 【吞噬】(3)
调来破零班的新生足足有十七人,都是女生。www.uu234.netwww.uu234.net
当谭苒发现顾玲玲也赫然在列时,整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十七人在操场前站成一排,被要求挨个介绍自己。顾玲玲在队伍末尾,眼神里满是迷茫。个把星期未曾见面,顾玲玲显得憔悴消瘦了许多。
但是看见人群里的谭苒时,眼底的欢喜是掩饰不住的。
谭苒抿了抿嘴唇,眼眶一红,几欲哭出声来。
午饭时间,李维寅做完了例行的“要饭”活动,大剌剌地坐在一张无人的餐桌前大快朵颐,过了一阵,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谭苒一手牵着顾玲玲,另一只手放在膝上,无意识地握紧。
“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维寅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抬起头来,装疯卖傻:
“什么怎么做到的?”
谭苒抿了抿嘴唇,说:
“顾玲玲……还有这些女生……她们都是因为你才进来的吧?”
李维寅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又舀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看起来没有回答的**。不明就里的顾玲玲还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不明白谭苒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严肃。谭苒怔怔地看了李维寅一阵,咬了咬牙,说:
“我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过一点你的事情了。”
李维寅握着勺子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又继续吃饭。
谭苒吃了个闭门羹,犹豫了一下,又咬了咬牙,眼眶微微泛红: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里……你明明知道破零班是什么情况的……”
听到这里,李维寅终于放下了勺子,瞥了一眼谭苒,面无表情地扭了扭脖子,说:
“那你觉得,放任她在晨曦班自生自灭,她就好过了吗?”
谭苒愣住了。
李维寅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放到桌面上。
“这里面有十六个视频,是我从山长室的电脑里拿出来的。我想你比谁都更清楚里面的内容。”
谭苒身子颤了颤,令人畏惧的回忆涌上心头,使她不自觉握紧了顾玲玲的手。
她微微张嘴,哑口无言。
谭苒会无缘无故被冠上“袭击师长”的罪名,罚进破零班,个中缘由不难猜想。而刘兵虎会把顾玲玲和其他女生一并罚进破零班,也确实在李维寅的预料之中。
这确实是他临时起意的计划。他拔掉了电脑里的u盘,收走了微型摄像头,刘兵虎迟早会发现。而当刘兵虎发现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找到罪魁祸首。
他当然是不可能找到的。李维寅的潜入计划很是完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甚至没有刻意消除留下的指纹。因为刘兵虎做的是亏心事,他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而通过报警的手段来处理。
在这种情况下,刘兵虎就只能寻找潜在的嫌疑人。而整个亢龙书院,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摄像头的人,除了受害者以外,绝无其他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刘兵虎会把十七个受害的女生关进管制最为森严的破零班以防止意外发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做出这“举手之劳”的理由,当然是因为自己的副人格答应过谭苒会解决好顾玲玲的事。
虽然在破零班的生活备受煎熬,也总比让顾玲玲在晨曦班孤苦伶仃地生活,随时可能被刘兵虎侵犯要来得好一些。
想通了个中关节,谭苒也只得接受这一结果。
但她仍然有不理解的事情。
她最不理解的,是李维寅的动机。
她又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沉默了一阵,终是颤声问道:
“你做这些事情……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总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就跑进山长室的吧?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书院里的人一直都抓不到你……你打算要做什么?以你的能力……你应该随时都可以逃走的吧……”
李维寅三下五除二将饭吃完,拍了拍胸口,顺了顺食道,长舒一口气。
“我本来确实能走,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看向谭苒,忽然笑起来,说:
“你听说过马戏团和大象的故事吗?”
不待谭苒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开了:
“在马戏团耍杂技的大象是要从小训练培养的,马戏团的人关住一头大象的方法也很有趣:他们并不需要一个比大象还大的笼子,只需要在大象小的时候,用一条铁链把它拴在柱子上就好了。幼象的力气不足以挣脱铁链,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思维定势,在意识里认定锁链是永远无法挣脱的。而当幼象成长成大象以后,这种思维定势不会消失。”
“铁链还是那条铁链,对于长大以后的大象来说,只不过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挣脱。但大象永远不会那么做。因为它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它不会再去尝试。”
“锁住大象的,不是那条细细的锁链,而是大象自己。”
谭苒沉默许久,问道:
“你说的大象,是在比喻我们……比喻这个书院里的学生吗?”
李维寅满意地笑了笑:
“你很有悟性嘛,小美人。”
谭苒意识太过于集中,没有意识到李维寅话语里的轻薄,她轻声喃喃道:
“你是想说……学生们只要团结起来,就可以逃离……甚至是推翻整个书院。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
她想起了那个曾一度与自己交好,但是到最后都没能鼓起勇气与自己一块计划逃跑的关颖。她知道,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畏惧,就是她的“铁链”。
但是,李维寅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谁告诉你我要带全校人一块逃跑了?”
谭苒愣了愣,不明就里。李维寅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
“我对于当人类救世主之类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对我而言,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来都来了,不看上一场马戏团的表演,怎么值回票价呢?”
谭苒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李维寅,李维寅却没有再看她,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前去舀汤喝。
看着李维寅逐渐远去的背影,谭苒打心底深处感到一阵恶寒。
第54章 【吞噬】(4)
又是一天夜晚,考德结束后,黄斌与几名舍友一并回宿舍,取了换洗的衣服。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行到澡堂,却见着稀客。
教官梁学文正站在澡堂附近的角落抽烟。
看见黄斌,他便直直走了过来。黄斌心底慌张,与他打了招呼,梁学文没回应,只说:
“过来。”
黄斌不明就里,随着梁学文离开了排队的队伍,走远了些。梁学文将烟头踩熄,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最近情况如何?”
“报告教官……情况……很正常。”
黄斌抬头看了一眼梁学文,又低下头去:
“李维寅还是那样,每天考德结束就在宿舍里健身,也从来不出门。”
梁学文闻言,皱了皱眉头。知道是没法从李维寅的舍友那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洗澡。
近日山长那头传出消息,说山长室里遭了贼。基于某种理由,刘兵虎叫众人不要声张,暗中调查。
他吩咐了破零班的教官,将调查的重点放在新入班的十几个女生身上。据说是丢了几部手机,一个u盘。
教官们照做,这几日,把十几个女生训得不省人事,打算用疲劳审讯的手段,却始终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于是梁学文有了新的想法。
他将怀疑的目标放到了李维寅的身上。
他曾经组织过几次深夜突击寝室检查,却没能抓到一丝马脚,吩咐了他的舍友作为内应观察李维寅,也没能看出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久而久之,对李维寅的怀疑也渐渐打消了。
黄斌洗完澡后,回到宿舍时,陡然发现李维寅并不似以往在寝室里做训练。
他失踪了。
黄斌心底一惊,其他舍友们有说有笑,没留意李维寅的突然消失,也没意识到黄斌的异常。
毕竟洗澡后到九点半之前,都是学生们的自由活动时间,没有人会在乎李维寅去了哪里。
就在黄斌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维寅的时候,李维寅却大汗淋漓地从宿舍门口走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简直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回到宿舍,李维寅也没有与其他人聊天的打算,径自到床上取过了澡盆,急匆匆地又往门外跑。
李维寅方才应该是去长跑了。黄斌理所当然地想着,很快便将此事置之脑后。
李维寅的体能每日都在以惊人的速度飞速增长。
这天学生们被罚了三十圈,李维寅又是破零班里头一个跑完的,且也没有过度疲累的迹象,只不过稍稍有些气喘,去看台喝了口水便又恢复了。
李然累得气喘吁吁,几乎撑不下去了。唯一支持着他捱完这段路程的原因只有一个:两个星期后,如果蓝思琳遵守约定的话,那他的家人就会出现在亢龙书院的门口将他接走。
他无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往常自己跑不下去的时候,樊磊都会过来与自己陪跑。
自从樊磊和方常在体育器材室被抓了以后,和李然的关系便渐渐疏远了。李然虽然心底愧疚,却也不后悔。
他做梦都想着离开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死撑着跑完了三十圈,李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到看台上,拿起水壶仰头便灌,喝了一小半,猛地喷了出来,不停地咳嗽。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吐在地上的水渍。
水上漂浮着一只小小的塑封袋。
那一瞬间,李然毛骨悚然。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李维寅照旧开启了要饭模式,刚到位置上坐下,便有一名教官坐到了自己的身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李维寅笑笑,道了声“教官好”,便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
在梁学文的吩咐下,教官们加强了对李维寅的单独监管,即便是去拉屎,也会有教官不着痕迹地跟在后头陪着,防止他闹出什么事来。但李维寅却好似对此全不在意。
自发觉自己的u盘被盗以来,山长刘兵虎已经急得焦头烂额。
他的办公室里唯一的“监控”被盗,再加上不确定被盗的日期,根本没办法确认是谁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事实上,教学楼的七楼一直都是学生的禁区,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够无缘无故闯进来才对。
再加上最有嫌疑的十七名女生在经过审讯后一无所获,刘兵虎已经好几天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旦那些视频流传出去,不仅仅是他的声誉会毁于一旦,就连整个亢龙书院都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而变故第一次发生,是在发现u盘被盗一周之后。
刚吃完午饭的刘兵虎,接到了来自教官的电话。
“山长……您可能得过来一趟景观园……看看这个……”
当刘兵虎急匆匆地赶到景观园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穿过松竹林,那面三米高的围墙上,用粉笔写下了一行大字。
“十六段视频刘兵虎必死。”
当看见那行字的瞬间,刘兵虎的面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气急攻心,几欲晕厥过去。
“有没有抓到写字的人?”
几名教官忐忑地摇头:
“这是保安巡逻时无意间发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写下来了。而且景观园这条小路,每天都会有很多学生在走……”
刘兵虎的面色由白转青,呐呐道: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必须找到这个人……”
他转身,猛地伸手扯过一名教官的衣领,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越快越好!明白了吗?”
书院里的教官和保安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保安调取了监控,没日没夜地在监控室里寻找着肇事者的蛛丝马迹。教官们在宿舍里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突击检查,仍旧没能发现u盘和手机的痕迹。
过了一段时间,从录像手段获取线索的手段宣告失败,保安推测说肇事者应该对书院的摄像头位置比较熟悉,特意选了一些不会被拍到的死角作案。
刘兵虎走出监控室的时候,气得浑身颤抖,几欲癫狂。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给孙善利:
“从现在开始,不管是什么理由,就算是家长亲自来接,也绝对不能让任何学生走出亢龙。”
第55章 【吞噬】(5)
从这几日起,学生们的生活开始变得苦不堪言。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管制严厉得渗人。宵禁时间由以往的九点半改成了九点,很多学生去晚了就来不及排队洗澡,导致第二日遭到教官的一顿毒打。
再加上几乎每夜两三次的突击巡查,学生总是在迷迷糊糊中被惊醒,然后慌慌张张地收拾床铺在门口列队接受教官的检查,短短数日,已经让人心神俱疲。
但学生们都敢怒不敢言,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慧雅班的教室里,关颖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听着于珍讲课,不觉一阵困意上涌。
她强行忍住了。
一个多月来,班里的人都见证了于珍的变化。据谭苒说,她初到隔壁晨曦班任教时,曾是最温柔体贴的老师,后来不知经历了什么事件而性情大变,体罚学生的行径变本加厉,到如今,在学生中的威严已经不亚于孙善利了。
如果自己在课上打呵欠教于珍看到,以她现在的行事风格,怕远不止是被打戒尺那么简单。
同学们都说于珍和学生校长龚震关系颇好,学生校长又有亲自给山长打报告,申请打龙鞭的权利,无论犯下什么样的过错,都会在报告里被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在越来越煎熬的生活中,关颖不止一次有过逃脱的念头。
她也曾无数次懊悔,当初在洗衣房里时,自己没有勇气向谭苒说出真正的想法。
事到如今,就算被关进了烦闷室,或许都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语文课上完时,关颖已是精疲力尽。
但她仍不敢懈怠。这段时日以来,变得严厉的老师不止于珍一个。
于是她起了身,去厕所好好洗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回到教室时,同学们都在强打着精神小声说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僵硬的微笑。
关颖沉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伸手进抽屉打算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
当她的手摸到那张纸时,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细心地折成了信封的模样。信封上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只不过是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了“慧雅班关颖”的字样。
她下意识地抬头四处张望。
自己去厕所洗脸,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能把信件放进自己抽屉的,多半是自己的同学。但为什么不亲自交给自己呢?
怀着好奇,关颖拆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纸张。
开头的四个字是“阅后销毁”。
关颖睁大眼睛,猛地一惊,急忙将纸张叠起,慌乱地四处张望。
同学们照旧三三两两的聊天,没有人在看向这边。
关颖咬了咬牙,将信收进口袋,故作平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迈着快步回到了厕所,在隔间里关上门,重新取出纸条,逐字阅读起来。
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震惊。
“关颖,台州人,三岁就读于台州市第二幼儿园,七岁就读天河小学,十三岁入读兰芳中学……
非独生子女,家中有已经研究生毕业的兄长,现于台州市中心医院担任实习医生,父母的工作分别是……
给你留下以上讯息的原因是为了证明我已通过职权渠道与你的家人取得联络。如果你可以完成我留下的任务,你将会在一个月后被家长接出亢龙书院。
任务伴随着风险。参与与否决定权在你。这是你能够提前离开亢龙的唯一机会。
你需要在明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在操场近升旗台的看台前,第七节下水道中取出三封信件,并按照信封的名字将其交给对应的学生。
届时我会在看台前留下一件校服外套。将其翻开,里面藏着两把戒尺,可以帮助你取出信件。取出后将戒尺藏回原处。
如果你不慎被教官发现并受到惩罚,务收紧口风,不能透露与此事相干的信息。
若事情败露,所有人都无法离开亢龙。
学生们不该经受这样的折磨,我希望你们安好。
l”
关颖抿着嘴唇,面色苍白,颤抖着将那封信由头到尾又重新念了几次,将其揉作一团,丢进了马桶里,将其冲走。
往教室走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步履无比沉重。
……
中午。
吃完饭后,李维寅又喝了一碗汤,在日渐严厉的书院环境里滋润得像是个来度假的游客。
摸着浑圆的肚子,他大剌剌地回到座位上,抱起饭盒,对坐在自己旁边吃饭的王大富教官说:
“教官,我去拉个屎。”
王大富手里的勺子颤抖了一下,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快去快回。”
“哦。”
李维寅于是转身往楼下走,王大富也跟在他后头。
李维寅转过头,无奈道:
“教官,我真的是去拉屎。”
“谁管你是不是拉屎,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吗?”
王大富面色黑得不行。
李维寅撇撇嘴、摊了摊手,继续优哉游哉地往附近的体育馆走。
来到厕所附近,李维寅又站定脚步,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
“王教官,你这又是何必呢?”
“少废话,该干嘛干嘛去。”
李维寅转过身来,说:
“你们这段时间监管那么严厉,是因为书院里又出什么事了吧?”
王大富从腰间抽出戒尺:“再说三道四,信不信我抽你丫的?”
李维寅忽然笑了起来,说:
“是因为山长被人偷了什么资料的事吧?”
王大富愣了愣,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薅过李维寅的脑袋,带到厕所后头,紧张地问:
“你怎么知道?”
李维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事儿在班里都传开了,咱们班还有人见到那行字了,什么十六段视频什么的……”
王大富怔住,急切地问:
“什么字?你在哪看见的?”
“就在宿舍楼下停单车的地方啊。”
“什么?竟然还有?”王大富猛地一个激灵。
李维寅却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
“原来这段信息不止在一个地方出现啊……”
王大富扯过他的衣领:
“你说在停单车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地方,快说!”
李维寅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说:
“就在……那个标语横幅下面……是划上去的……”
王大富急得不行,知道这是一条全新的线索,抽出了对讲机正想给梁学文汇报情况,李维寅又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
“这些事……都是蓝思琳干的吧?”
王大富呆住了,僵硬地扭过脖子:
“你说什么?”
第56章 【吞噬】(6)
“我说,”
李维寅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这些事情,都是蓝思琳干的吧?”
王大富忍不住一个哆嗦,怒道:“你在瞎叨叨什么?蓝思琳早就走了,这能关他什么事?”
李维寅没回应,忽然道:
“有件事情我一直弄不明白……蓝思琳为什么要找上我?”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本书的事。www.uu234.netwww.uu234.net《锡人》。”李维寅淡淡地瞟了一眼王教官,说:
“我和他毫无瓜葛,他没有任何理由找我帮他做任何事情,就拿那串暗码来说,能够将其解开的人,整个亢龙书院里,应该也不止我一个。”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有话直说!”王大富有几分焦躁了。
“我一直觉得,蓝思琳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也不过是他的其中一枚棋子而已。”李维寅顿了顿,低下头,说:
“老实说,前段时间我藏在书院里,也是受他的指使。”
王大富怔住了:“你说什么?”
“总而言之,我一直都捉摸不透蓝思琳的心思。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大费周章做这么多事情,肯定不是为了算计我一个人……换句话说,像我这样的棋子,肯定不止一个。”
“你是说,还会有其他人跟你一样到处搞麻烦?”
说到这里,王大富陡然一惊,李维寅看向他,眼底流露出几分赞许: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监视着我,所以关于那十六段视频的事,肯定和我没什么关系。”
王大富木然握了握拳头,喃喃道:“蓝思琳……那个家伙……他到底想干嘛?”
“对了。”李维寅忽然说:
“有人偷偷进去过山长室吧?”
王大富心下一紧,谨慎地看了一眼李维寅,骂了一句“关你屁事”。
李维寅也不恼,笑着说:
“也许那个人……或者是那伙人,偷偷闯进山长室,也是蓝思琳的指使……也许储物柜里的那本《锡人》还藏着什么我没留意到的讯息。”
王大富瞪大了眼睛,沉默了很是一阵,一脚踹向李维寅:
“别给我在这神神道道的,上你的厕所去。”
李维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慢悠悠地往厕所里走去。王大富守在门外,神情越来越复杂。
自这次李维寅和王教官的对话后,几天之内,关于“十六段视频”的标语陡然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亢龙书院各处,也许是某个教室的黑板,也许是操场的跑道,也许是体育馆看台的地上。
消息不胫而走,学生们口耳相传,几乎人人都知道了那十六段视频的事情。但大多数人都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唯独破零班里的十几名女生脸上的神情日益黯淡。
校园中开始传出许多各式各样的传闻,有人说书院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到处写下标语是一种示威;也有人觉得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不应该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目标越小越不容易被察觉,但无论是谁,都能够从这几天教官们的变化中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
学校的安保人员和教官已经是焦头烂额。
他们的巡逻次数和戒严程度数倍于以往,饶是如此,那些标语还是有好几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现。
而无论监控室的人再怎么煞费苦心,也没能从摄像头里找到一丝作案者的蛛丝马迹。
很显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犯案。作案者已经提前踩好了点,知道亢龙书院的各个摄像头盲点所在。
那些标语宛如一道道魔咒,累积得越多,刘兵虎的心脏就被勒得越紧。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星期,他便瘦了整整二十斤。
刘兵虎每天在办公室里上蹿下跳,暴跳如雷,将安保人员和教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梁学文迫于压力之下,不得不外出联系厂商订购了一大批监控器材,准备把整个亢龙布置得滴水不漏。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两天之后。
一名学生试图在饭堂后头的花坛上用粉笔写下标语,被一众教官当场抓获。
当教官们将那个名为周庆的学生五花大绑,严刑拷打,冷水淋头,折磨了一个通宵之后,神情恍惚的周庆终于开了口,给书院的人提供了线索。
一个怪异到极点的线索。
“你确定?”
山长室里,听完梁学文的汇报,刘兵虎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梁学文额头渗出冷汗:
“是的……他收到一封匿名信,写信的人说已经联系上了他的家人,会在一个月后来接他出去,而作为交换,他要帮写信的人做一些事,具体来说,就是写下那些标语……”
“写信的人问不出来?”
“是。无论我们怎么打他,他都只是哭着求饶,说那是他知道的全部线索了。”
梁学文犹豫了一阵,悄悄抬眼看了看刘兵虎,说:
“不过他有提到,根据信里面的内容,写信的人应该是有一定职权,在书院里担任某些工作的人,而不是学生……”
刘兵虎眯缝起眼睛:
“这怎么说?”
“因为……信里有提到,他是通过职权渠道与那个周庆的家人取得联络的,对了,信的末尾处还有一个署名,是英文字母l。”
“l……”刘兵虎沉思了一阵,呐呐道:“这是什么,名字缩写吗?”
梁学文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后背寒凉。他深了口气,抬起头来:
“山长,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圈套。真正的幕后主使绝对不可能是书院里的工作人员,写信的人是想通过这封信来误导我们。”
“哦?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有考虑过……山长您说前段时间办公室被人盗窃,不见了u盘和几台手机。联系上这次的事件,我觉得如果犯案者真的是学校的工作人员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偷手机。只有被收缴了手机的学生,才有必要偷取手机和周庆的家长取得联络。”
刘兵虎沉吟了一阵,感叹道:
“这个家伙……是个狠角色啊,竟然连这一层都料到了。”
“是。不过,既然他已经露出了马脚,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他了,他藏不了多久的。”梁学文笃定地说。
山长看了看梁学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学文,你也是个能人。等你搞定了这桩事,我就给你副校长的职务,工资加倍。”
梁学文心下狂喜,急忙说:
“谢谢山长!”
第57章 【吞噬】(7)
周庆被抓之后,亢龙书院的决策做得很是干净利落。m.www.uu234.net
当天夜里,浑身是伤的周庆被拉上看台暴打了一顿龙鞭杀鸡儆猴,旋即关入烦闷室。
之后,梁学文又联络上周庆的家长,经过问询,果真有人在几天前通知过周庆下月将毕业,请他们来接走孩子的事情。
梁学文费尽心思解释了一通,以这是有学生捣乱为由糊弄了过去,坚决表明绝无此事,周庆仍在书院读书,表现良好之后,又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关于那假扮者的信息。
周庆父母的回答很是模糊,只是依稀记得那声音颇像是个年轻的女人。
这回答让梁学文很是吃了一惊。这无疑是一个突破口,但却将他引到更迷茫的空白当中。
如果打电话的是个女人,那就不可能是教官或者保安。换言之,作案者若真是学校的工作人员,那也就只有可能是老师,清洁工和宿管。
但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考德的时候,山长在看台上义愤填膺地数落了一番周庆犯下的罪行,当众打了他五十下龙鞭,状况惨不忍睹。期间,梁学文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破零班里李维寅的神情,但李维寅仍旧如以往般板着脸,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行动暴露并不影响他的计划,他甚至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这天夜里,李维寅准时在凌晨三点醒来。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确认几名舍友都已酣睡之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走进厕所,打开马桶的水箱盖,从里面取出了用好几层塑料袋包裹着的几本档案。
这一沓档案的厚度相较于当初他从山长室偷走的要薄了三分之二,那缺少的部分已经在这个把星期里让李维寅熟背于心,找地方销毁掉了。
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初蓝思琳算计自己时用的方法被自己用来算计了书院里的学生。
他并不知道蓝思琳承诺李然等人一个月后会被接走是真是假,但他对那些学生给出的承诺却是实实在在的无中生有,画了个大饼。
事情都要从一周前说起。
李维寅很清楚梁学文从未放松对自己的警惕,他也相当机敏地发现了舍友黄斌这几日的不对劲,知道他是在监视自己,于是他总是在寝室里锻炼身体,从不做任何引起黄斌怀疑的事情。
黄斌出去洗澡回来,见着他大汗淋漓从门口进来的那一天,正是他一系列计划刚刚起步的时候。
他事先记下了一部分学生档案,写好了三封信件,算计好了舍友们洗澡的时间,在他们出门后紧跟着冲出宿舍,找到一名记下了资料的学生,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用与蓝思琳相仿的方式成功说服了他,于是,那名学生便接下了将三封写着名字班别的信件交给不认识的同学的任务。
而那三封信件里的内容,与之后谭苒所收到的信件内容如出一辙,这三个人,分别需要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不同的三封信件,再交给另外不同的三个人,也就是九个。
到了这一步,信件的内容就会出现变化,李维寅会根据书院的戒严程度,不断调整信件里给出的任务,或是帮自己代写藏匿新的信件,或是在书院某处留下关于十六段视频的标语李维寅会详细地在信里提供确切的行动时机和路线。
在被蛊惑的学生们开始行动的同时,收到信件的学生队伍也开始如病毒般不断扩散,只不过一个多星期,李维寅便通过这种方式暗中联系上了接近两百名学生。一个无形的组织在无声间慢慢壮大成庞然大物。
但这个无名组织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只不过是表盘里的一枚小小齿轮,他们每一个人都身陷囹圄,被迫执行各种各样的计划,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是谁,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一切的核心都在于李维寅。他要完全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记忆,完美地记忆每一个学生的资料,再分析当下局势,通过每天在厕所隔间里留下纸条的形式分配每一个成员的行动。
这个出自副人格的计划邪恶而疯狂,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而不久之后,他就将迎来最关键的一步。
书院里已是暗潮汹涌,教官们焦头烂额,学生们人心惶惶,刘兵虎夜不能寐。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剩下的名单统统记下,然后等待最关键的那颗种子埋下,发芽,疯长,吞噬整个书院。
一颗怀疑的种子。
第二天,破零班操练结束后,照例来到饭堂吃饭。李维寅要完饭以后,坐回位置上,饭菜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热腾腾的气味,他湿漉漉的后背也有热气蒸腾。自他从烦闷室出来,连续不断的魔鬼式锻炼已经让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壮实了两圈,比起一些十七八岁的男生都不逞多让。
他刚吃了两口饭,便有人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王大富。
李维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王教官看起来有些神经紧张,双眼发红,看起来昨夜没能睡个好觉。他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
“这他妈的都是怎么回事?”
李维寅眨眨眼睛,笑着问:
“什么怎么回事!”
“那本书不见了!《锡人》!那本书!那本书不见了!”
李维寅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样:
“教官你昨天去过山长室了?”
王大富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地“嘘”了一声:
“你说话小声点!这事儿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我非弄死你不可!”
李维寅点头,表示理解,王大富又放开了手。
“你赶紧说说,你有什么想法没?那人为什么要偷走那本书?”
“看来我的推测**不离十了。”李维寅耸了耸肩:
“蓝思琳确实通过某种形式在书里留下了某种暗码。但是留给谁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山长……”王大富站起来,又被李维寅拉住了。
“教官,你先冷静一下。你要是告诉了山长,你就完了。”
“这是什么意思?”王大富瞪大了眼睛。
李维寅说:
“你忘了昨天晚上被打龙鞭的那个学生了吗?潜入山长室的人还没能找到,如果你告诉山长那本书丢了,不就等于是在告诉他你已经偷偷进过山长室了吗?一个星期前他才丢了重要的资料,现在你又告诉了他你有能力潜入山长室,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王大富想了想,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面色发白地坐了下来。
“那……那该怎么办?”
“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头上,更压不到咱们头上,你就安心吃饭吧。”
李维寅笑嘻嘻地说。
第58章 【吞噬】(8)
“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头上,更压不到咱们头上,你就安心吃饭吧。www.uu234.net”
李维寅笑嘻嘻地说。
王大富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不再提及此事,埋头吃饭了。
李维寅很快扒完碗里的饭,笑眯眯地看着王大富。他极有耐心,等到王大富吃完了饭,他才说道:
“教官,我要拉屎。”
王大富一阵无语,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领着他下楼去找厕所。
进了厕所隔间,王大富在门外等待。李维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便签,想了想,忽然咧出狂热的笑容。
他在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小截铅笔芯,将便签上的字尽数涂去,在背面写下了另外的一句话:
“时机成熟,开始行动。”
写完后,他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将便签塞进了旁边的厕纸筒里。
然后专心拉屎。
当天下午,课间时间,有一名学生进了体育馆的厕所,从纸筒里取出了纸条,看罢上面的八个字后,握紧拳头。
无名的组织开始行动起来。
一名女生正在百无聊赖地眺望着窗外,走廊上是来来往往的同学,有人打她身旁擦肩而过,不着痕迹地将一张小纸条放进口袋。
一个叫做江一帆的新生趁着下课时间跑到了体育器材室,在后门附近左右看了看,蹲下身来作势绑鞋带,将一张纸条埋进土里。
关颖借故帮老师搬作业,去了隔壁班,在讲台上放作业时,迅速地掏出裤兜里的一小截透明胶带,粘在了讲台下方。胶带里侧用笔写下了淡淡的字迹。
一名学生走到阳台,伸了个懒腰。对面三楼的教室里,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另一名不同班的学生看见了他的暗号,起身往厕所里走。
许许多多类似的画面在亢龙书院各处上演,一切看起来都稀疏平常,没有人察觉到任何端倪。
一切都很正常。
下半日的课程也很正常。考德也很正常。
直到深夜。
凌晨两点,许许多多的学生从男生寝室倾巢而出,如接收到信号的工蚁,训练有素地朝楼下移动。宿管刘老师正在宿舍楼大门旁的房间里打着瞌睡,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监控画面里许许多多一闪而过的身影。
当学生们下了楼,又绕了很大一圈,在花坛之间压低身子,十几个人来到宿管室前,交换了眼色,不约而同地脱下校服外套蒙住了脸,拽开房门一拥而入。
刘老师被惊醒,看见眼前鱼贯而入的学生们,吓得面色煞白,腾地站起身便要冲向警报铃,几人一马当先扑倒了他,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用床单将他绑死在床脚,用枕头套塞住了他的嘴。
一名学生取过桌上的手电筒,跑到宿舍楼下,挨个窗户照了三遍。许多压根未睡的男生接收到了信号,纷纷爬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赶。
占领了宿管室,宿舍的电子门得以打开,手脚灵活的人三两下窜上电线杆,用校服蒙住了摄像头,这一系列行动完成后,几十名男生浩浩荡荡地冲出了宿管的电子门,又迅速作鸟兽散,跑向书院各处。
女生宿舍那一头,相似的学生暴动也在上演。
接近上百名学生在深夜里奔波与书院各处,不时拿出口袋里简陋的路线图反复查看,宛如经验丰富的间谍小队,绕过书院各处的摄像头,在一切相对显眼的墙面上掏出粉笔开始写写画画。
不多时,监控室里便有保安察觉到了男生宿舍一个摄像头的异常,打了一通电话给刘老师。
而在宿管室里,刘老师仍然被三四名体魄壮硕的学生钳制着,一支钢笔抵在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处,已经刺破了皮,不停地往下渗血。刘老师害怕得喘不过气来,在电话里颤颤巍巍地说:
“宿舍没异常,摄像头可能接触不良了……你们……最好找人修一下。”
监控室的保安无奈地站起身来,往男生宿舍走。在他抄近路转进景观园时,被一直蹲伏在草丛里的几名学生扑倒在地,蒙住了头。
学生们拖着动弹不得的保安悄无声息地往阴影处遁去。
当那名保安被摘去头套时,他已经被绑死在漆黑的体育器材室里,在他的对面,还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没坐人,放着一台通话中的手机。
蒙着脸的学生看了他一眼,按下了手机的扬声器。
手机里传出一道被篡改过的、阴恻恻的合成音:
“杨保安你好。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监控室里待着的另一名保安见方才的同事久出不归,便好奇地盯着监控录像看了一阵,到处都没能寻见那保安的踪影,打电话也打不通,终于是起了疑心,通过对讲机说了一阵,十几名保安开始出动,巡逻校园。
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墙上留下的标语,大吃了一惊,通过对讲机不断地传递着信息。
“我这里发现了标语!”
“我在东南楼的墙上也发现了!”
“我在体育馆厕所门上也发现了!”
接连不断的发现如同跌进油锅里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整个亢龙书院的保安大队,几十名当值的保安倾巢出动,开始在书院各处进行大规模的地毯式搜寻。
这时,按照计划,学生们应该已经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了涂鸦的工作往寝室里赶,但有几名脚程太慢的学生没能来得及,耽误了时机,只好躲进了草丛里,保安的电筒四处乱窜,发现了动静,学生窜出草丛扭头便跑,保安们拔腿狂奔,大喊大叫着,惊醒了宿舍楼里的老师,慢慢地,整个书院都沸腾了起来。
凌晨三点。
紧急集合的警报拉响。全校师生都在睡眼朦胧中被保安和教官催促着赶到了操场。
仅仅是粗略地统计,这一夜里,书院竟直接多出了两百多处涂鸦。
而且涂鸦的内容都是有规划的,整齐划一的英文字母“l”。
学生当中有人在来时路上注意到了,此时正不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很显然是一次有组织的暴动示威。甚至听说当夜在两个宿舍楼执勤的两名宿管老师都被绑了起来。
刘兵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乱糟糟的睡衣走上看台,面色阴翳。
当他低下头时,整个人都气得快要炸毛。
就在他脚下,铺着红毯的看台上,被人用粉笔写下了无比刺眼的一行大字。
唯一不是“l”的信息。
“看看你的笔筒里面。”
第59章 【吞噬】(9)
碳纤维制成的龙鞭狠狠地摔打在看台地上,整个操场所有人精神一振。顶 点 X 23 U S
“肃静!”
喧闹声渐渐消失。
刘兵虎握着龙鞭,面色阴沉地环顾着四周,朝台下的几名教官使了个眼色,四五名学生被押了上来。
他开口说道:
“今天晚上,是亢龙书院建校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晚上!”
“我执教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恶劣的行径!”
刘兵虎扯过一名学生,按着他的肩膀使其跪倒地上,那学生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不住地抽泣。
“保安抓到的这几个学生,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参与今天晚上这场暴动的人,至少也有上百个!”
学生们又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许多人好奇地四处张望,也有人努力绷着脸,神情忐忑。
“肃静!”
刘兵虎又狠狠地用龙鞭砸下看台,学生们立马安静下来。
“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这一百个犯事者的名单。”
“但是,我很清楚,那些犯事的学生,就藏在你们当中!”
“我不管你们是谁,但我一定会找到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一定会找到你们,我们会没日没夜地查监控,会一个一个审问,不找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决不罢休!”
“但凡让我找到一个,我就会在这里,当着全校的面,罚鞭五十,外加关进烦闷室,关到你们交代信息为止!你们别想着糊弄过关,也别以为自己能藏多久,书院的监控遍布全校,就算你们藏得再厉害,也有露出蛛丝马迹的时候。”
顿了顿,山长继续高声说道:
“从今天开始,全校学生,每人每天都要罚三十戒尺,不得例外!”
听到这里,学生们一片哗然。
刘兵虎爆喝了一声:“把嘴给我闭上!”
他用力过猛,气喘吁吁,恶狠狠地说道:
“听清楚了!每人,每天,三十戒尺,直到我们找到此事的真凶为止!那些没有犯错的学生,你们记住了,你们是无辜的,但你们同样要受罚,因为你们被害了!被那些犯事不肯认错的,被那些包庇罪行的人害了!”
“记住了,如果有谁知道自己的同学、舍友参与了今晚这桩事件的,只要告诉我,就可以免除所有责罚!”
说罢,刘兵虎便率先拿那被抓到的四个学生杀鸡儆猴,每人打了五十下龙鞭,下了死力。
在场的一千多名学生眼睁睁地看着台上的学生惨叫,一种沉默的情绪在慢慢发酵。
打完了龙鞭,刘兵虎双手发麻。他丢下龙鞭,扫了一眼晕厥在地的那名学生,又看到地上那触目惊心的几个粉笔打字,对孙善利说了一句:“叫人把这里擦干净。”便拂袖离去。
翌日。
破零班的学生没有去操场体训。
他们有了新的任务:每人都提了水桶和抹布,要清理书院所有的粉笔痕迹。
“动作都给我麻利点!中午之前不把活干完,都不许吃饭!”
一名教官对着李然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给我用力擦!没吃饱饭是吧?!”
李然向前扑倒,跪在草丛上,膝盖被磕得生疼,满腹幽愤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更加卖力地擦拭着墙壁上的粉笔痕迹。
像这样的学生还有很多。那两百多个肇事者,破零班学生的比例占得很少,但全班人都得为昨夜那群人做的事情买单擦屁股。
经过昨夜的事,许多奇怪的论调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人们并不理解那遍布校园各处的“l”代表的是什么,有人觉得那是那个反抗组织的名字,也有人说那是幕后主使的名字。
有人觉得书院或许会迎来新的变化,那可能是他们离开亢龙的希望毕竟亢龙书院从来不曾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组织性抗争运动。
但李然不在此列。他对那个被称之为“l”的学生组织充满了怨恨。按照蓝思琳的承诺,最多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平安离开亢龙书院,恰恰就是因为这个组织的横空出世,害得他每天要凭白挨上30下戒尺。
破零班的学生分散在亢龙书院各处擦墙壁,教官们也在书院里巡逻监督,李维寅的状况最糟,直接由梁学文亲自盯着。
但是李维寅看起来相当的泰然自若。他擦墙壁擦得很是卖力,挑不出毛病。梁学文在后头抽着烟,冷冷地看着他。
他一直怀疑李维寅与此事相干,却苦于找不到实际的证据。那天夜里在饭堂抓到逃逸的李维寅,反倒让他刺瞎了自己一只眼睛,梁学文心中已是恨急,一旦抓到什么把柄,必然会将李维寅彻底毁掉。
临近中午的时候,梁学文的对讲机里忽然传出声音:
“所有人到大门口集合!重复!所有人到大门口集合!这里出事了!”
梁学文愣了愣,抄起对讲机: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门口监控室的保安晕了过去,书院的大门被打开了!“
梁学文彻底怔住。
昨夜方才发生那么大一桩事情,刚过了不到一天,如此严重的意外又接踵而至,若是教山长刘兵虎知道了,非得气得七窍生烟不可。
他再也管不得李维寅,把腿便往书院门口跑。
李维寅吹了声口哨,将麻布丢进水桶里,慢悠悠地沿着梁学文离去的路走去。
许许多多的学生都从教官慌张的神情和对话中察觉到了事态变化,本着凑热闹的心理赶到了书院门口。
以往那由电子控制,高度接近两米半,绝不可能靠外力突破翻越的巨大铁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内部打开了。
在洞开的大门口处,满头大汗的王大富一边驱赶着靠近门口的学生,一边嘶吼着:
“都不许过来!所有学生都不许过来!听到没有!那边那个!不许集队!都给我回去!那边的那个!樊磊!滚回去!听到没有……”
他喊得声嘶力竭,生怕学生们面对着那道敞开的大门动里歪心思。
破零班的学生们也是怔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几分奇妙的意味。
此时此刻,他们距离大门不到五十米,此时此刻,门口处只有王大富一个人。
赶到门口的学生却越来越多,不过一阵,已经接近了二三十个。
第60章 【吞噬】(10)
许许多多的人闻风丢下水桶跑向校门口凑热闹。www.uu234.netm.www.uu234.net顾玲玲听不见别人说话,满脸的疑惑。
谭苒也很是好奇。她想了想,轻轻放下水桶,牵起顾玲玲的手,往校门口走去。
她于是看到了敞开的校门。看到了站在校门口急得焦头烂额,仿佛螳臂挡车的王大富,看见了校门口前集结起来的几十号面带茫然的学生。
她意识到了当下的状况。
书院的门不知为何被打开了。
前来阻拦的人眼下只有王大富一个。从他在对讲机喊话的内容来看,其他教官在半分钟内也会赶到。
如果他们……如果这几十个学生一块冲出校门的话,光凭王大富一个人根本阻拦不下来。
如果是几十个人齐心协力的话,就算跑出去,也不用担心衣食住行的问题,人多力量大,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如果几十个人一块跑出去的话,就算面临着亢龙书院的追捕,他们也有反抗的力量……
这似乎是谭苒,也是破零班的学生们自进校以来,最有希望的一次。
就连谭苒的内心深处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就算她迟早有一天能够离开亢龙,顾玲玲是不会被家里人接走的。没有了她的庇护,不知道顾玲玲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
现在就逃跑,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但她却不敢抬腿。她迷茫地四处张望着,看见人群中的方常。
方常曾经逃跑过,对破零班的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为人也很有魄力。不少人将他视为班里的领头羊,如果有谁会第一个站出来走向校门,那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但方常没有。他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敞开的校门,拳头握得很紧,似是在挣扎。
她已经听见了来自身后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还有教官、保安们的叫骂声。
再不行动,就会和这次天大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她的内心急切无比,但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却扼住谭苒的心脏,使她寸步难行。
身后的教官们终于一拥而上,有人在校门前组织队列挡住学生,有人冲进监控室,用备用钥匙关上了学校的大门。
随着那道巨大的电控铁门逐渐合拢,谭苒感觉到内心的希望在逐渐断绝。
恍惚间,她的目光看见了人群里的一道身影。
李维寅已经在学生队伍的后头转过头,兴趣缺缺地往来路走去,他也看见了谭苒,向她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谭苒怔住。
在那一瞬间,她记起了之前李维寅和她的对话。
“铁链还是那条铁链,对于长大以后的大象来说,只不过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挣脱。但大象永远不会那么做。因为它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它不会再去尝试。”
……
“锁住大象的,不是那条细细的锁链,而是大象自己。”
……
谭苒内心宛如遭到一记重锤,失魂落魄地牵着顾玲玲提前离开。
其他的学生们还怔怔地站在校门前,看着那曾经敞开的大门慢慢与自己失之交臂,内心难过不已。
王大富看着一个个赶过来的同僚们,不断擦拭着额头油腻的汗渍,长长地舒了口气。梁学文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做的不错。”
逗留在校门前的学生被教官们一个个抓了起来,全部以逃跑未遂处理,打了五十下戒尺。如果真的有人逃出亢龙,破零班的教官们必然要面临无比严重的惩罚,所以这群教官都是心有余悸,在打戒尺时都下了狠手,很多人甚至是将手抬高,跳起来打,戒尺都断掉了几十根。
山长刘兵虎也在事发后十分钟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
原本负责值守学校大门的保安杨成功,在支开了同事以后,将大门打开,随后便不翼而飞。
这毫无疑问是渎职叛变。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昨夜的那场暴动中,出门打算修理男生宿舍摄像头的杨成功被学生们掳走,抓到了体育器材室。
放在他对面椅子上的电话传出电子合成音,说要与他玩一个游戏。
他问那是什么游戏。
手机说,游戏的名字叫做:我表演,你静静听。
他的嘴巴被蒙住。
学生们拿出另一部手机,拨打了另一个电话,打开扬声器。
两部手机开始通话。
新的手机那头,传来了他妻子的声音。
椅子上的手机不再发出电子合成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成熟的男性声音。
“是王翠萍女士吗?”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杨成功绝望地睁大了眼睛,开始拼命挣扎着,被几个学生摁住。
那道男性声音勾起他的回忆,杨成功陡然记起半天前自己接到的一记电话:
“喂,姐夫,是我啊!”
“你是……”
“等等,这是杨成功的电话吗?”
“我是杨成功啊……你是小石?”
“对,是我,姐夫,我刚换了手机。”
“你这手机声音怎么这样,我一时还没听出来……”
“先别说这事儿了,我有事要找姐姐,一时联系不上她电话了,你能把她电话号码给我吗?”
那时电话里的声音,与此时的这道男声如出一辙。
此时通话仍在继续。
“王翠萍女士,请您保持镇定,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通知您,您的丈夫杨成功出了车祸,受伤严重,请您立刻赶到第三人民医院,鉴于杨先生的情况,我们也许要您签署病危通知书……”
王翠萍的声音无比焦急,带着哭腔,询问了几句关于丈夫的状况,便留下一句“我马上就来”,挂了电话。杨成功拼命地挣扎着,睚眦欲裂。
电话挂掉后,椅子上的那台手机还泛着冷漠的冷光,切回了之前的电子合成音:
“我们有人已经在人民医院等着,你的老婆到了之后会马上被接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很难说,具体就要看你的反应了。”
“如果你还想让你的妻子平安归来,那你就得保持安静,明白的话就点点头。”
杨成功拼命地点头。
学生们将塞进他嘴里的破布取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椅子上的手机,气喘吁吁地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
“现在是第二个游戏的时间……游戏的名字叫‘开门’。”
第61章 【吞噬】(11)
保安杨成功不知所踪,暴怒的刘兵虎也无从发泄,想到若是教破零班中的那十几名女生趁乱逃了出去,他或许得名声尽毁。www.uu234.net
于是,刘兵虎在离去之后,很快便下达了命令。
当天下午,十七名刚刚;
加入破零班不久的女生,被教官强行带走。
当顾玲玲一脸迷茫地被教官们带向禁闭楼时,谭苒濒临崩溃。
她抱着顾玲玲狂哭不止,被烦躁的教官一脚踹倒在地。破零班的学生们沉默地看着,心有戚戚然。
她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不已。
如果自己能够鼓起勇气,带着顾玲玲冲向那敞开的大门,一切或许都还有救。
但现在,唯一的希望与她失之交臂。
无缘无故敞开的大门造成的余波仍未平息。’教官王大富与梁学文离开了操场,来到了校长室。
进门时,两人看见的,是一脸阴沉的刘兵虎。
气氛有些压抑。梁学文问道:
“山长找我们有什么事?”
刘兵虎将笔放进笔筒,又从笔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丢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扫了二人一眼。
“见过这个吗?”
两人看着那张纸条,迷茫地摇了摇头。
刘兵虎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忽然笑了起来。
“打开看看。”
二人犹豫了一下。梁学文走上前去取过纸条,将其打开。
上面写着的是:
“时间到了。”
梁学文皱了皱眉,王大富满是迷茫: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间到了?”
刘兵虎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们真的不知道?”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教两人心情无端地紧张起来。刘兵虎站起身,负着手,慢悠悠地踱起步来。
“既然你们不知道,我就再给你们一点提示……这张纸条,是昨天那场暴动的学生留下信息提醒我看的。”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刘兵虎继续说道:
“有趣的是……昨天晚上,我就在这里面睡觉。事实上,自从出了这桩子事以后,我一直都没能睡一个好觉。”
梁学文和王大富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刘兵虎忽然笑了起来:“这说明这张纸条不是昨晚留下的……它早就被放进我的笔筒里,等待着时间合适的时候,再提醒我检查笔筒里面。”
梁学文越听越是迷惑,王大富却不知记起了什么,陡然间冷汗连连,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被抽去一截。
刘兵虎站定脚步,绕有深意地看向两人,继续说道:
“所以……我查了查这段时间的监控记录。”
“梁学文,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要你从外面采购一批新的监控探头吗?”
梁学文木然地点了点头,王大富两脚一软,踉跄着走上前来,嘴皮子不断打颤:
“山长……山长……不是这样的……山长……”
刘兵虎笑容渐冷,说道:
“经历过一次失窃,我留了心眼,在七楼的楼梯口加装了新的监控探头。”
他陡然转过头,看向王大富:
“王教官,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的备用钥匙是怎么来的吗?”
王教官的身体已经被汗渍浸透,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山长……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是为了……”
“我记得很是清楚,我这间办公室唯一的一条备用钥匙,只有保安队长那里有。而学校的监控探头又明确地拍到你两天前趁我中午出校的时候走进了山长室,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开门的吗?”
“不是的……山长……我……”
刘兵虎的语气越来越急促:
“你能不能够解释给我听,这张纸条是从何而来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经我的同意,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王大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五官扭曲成了一团:
“山长!我是冤枉的……山长……是那个李维寅!是他……都是他,是他蛊惑我进来的……他说您的办公室里藏着蓝思琳留下的秘密……我是担心您才特意来查看的啊!我是无辜的啊!”
“把嘴给我闭上!”
刘兵虎陡然大发雷霆,声嘶力竭地吼道: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山长……不是的……山长……”王大富几乎快要哭出来,梁学文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身为教官,竟然做出这种背叛书院的事情,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你有想过你会有什么后果吗?好你个王大富……你真是让猪油蒙了心,不识好歹的东西……”
王大富声泪俱下地抱住山长的大腿:
“山长……你听我解释……我是真心为了书院好……是为了您好……您不要赶我走行吗?我将功赎罪成吗?我没有学历,没了这份工就没法活下去了,我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您行行好……山长……山长!”
山长冷漠地看着王大富,毫无反应。王大富见状,又转头看向梁学文,宛如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梁……老梁!你替我解释……你好好替我解释一下!你是知道我的,这么久来,我一直都是对书院忠心耿耿的……老梁!我还救过你啊!那时候……蓝思琳勒你脖子的事,你还记得吗?帮我求求情吧,老梁……”
梁学文紧皱着眉头,面对苦苦哀求的王大富,无动于衷。
此时的他心乱如麻,凌乱的思绪纠结成一团,怎么也捋不清楚。
他也不傻,自然是明白刘兵虎把自己喊来的用意。
自己曾经一口咬定罪魁祸首只可能是学生,可如今,光是与这起暴动有所关联的工作人员,算上王大富,杨成功和那保安队长就已经有三人,这又该怎么解释?
刘兵虎毫不留情地赶走了王大富,限他一个小时内收拾完所有行当离开,在他走时,还专门派人搜了一遍身,连内裤都翻了个底朝天,丝毫没有给这昔日的教职工留下丝毫面子,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教官之间,亢龙书院的教职工们一时间人心惶惶。
刘兵虎心乱如麻。
他何尝不知王大富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可是事到如今,调查越发深入,事件的迷雾却越发壮大,被怀疑的始作俑者由最初的个人行动,转而成为了明目张胆的集体暴动,直到这一刻,就连自己的职工都无法彻底信任。
而刘兵虎为了阻断这一切,也做了许多过激的限制和惩罚,学生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积怨已久。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
在不知不觉间,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亢龙书院每个人心底逐渐壮大,将整个书院渐渐吞噬。
第62章 【绝望一夜】
李然心乱如麻。UU小说www.uu234.net
打一个星期前开始,每天考德结束之后,他都会偷偷摸摸地跑到饭堂楼下,把手伸进在靠近围墙的那棵树的树洞里摸索。
连续一个星期,他都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那时候,他跑完三十圈,回到看台上喝水,却发现水壶里不知何时被人放进了一枚塑封袋。
他惊异无比。
那显然是蓝思琳的惯用手法。但是蓝思琳早已离开了亢龙,那给自己留下这一小封信的又是谁?
他将那塑封袋放进口袋,当天晚上躲在厕所里打开时,被上面的消息吓得震惊不已。
“计划出了变故,这段时间家长或许无法探访书院。想要出去的话,就等待下一步行动。时机成熟时,饭堂楼下的树洞里会有消息。”
他每天都夜不能寐,既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也不清楚写信的人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但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书院里的氛围日益紧张。
这也使他开始不得不怀疑信中所说的“计划有变”确有其事。
直到今夜。
他照例来到饭堂的榕树下,将手伸进树洞里。
他本不抱希望,但他确实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塑封袋。
他的手在颤抖,将身子隐藏在树下,打开塑封袋,借着月光读着纸条上面的文字。
“上楼。我在等你。”
李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饭堂。
他上次上楼,是为了将蓝思琳的信交给李维寅。
难道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那个李维寅吗?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他偷偷摸摸地闯进了安全楼道,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饭堂的二楼处,空无一人。
……
谭苒心乱如麻。
这仅仅是顾玲玲被关进烦闷室的第一天,她的心脏却已经宛遭千刀万剐。
她在心底不断地怨责自己。
如果不是她招惹了李维寅,顾玲玲也不会被关进烦闷室。
如果不是她没有勇气,她和顾玲玲也许已经跑出了书院的大门,远走高飞。
她一直抿着嘴唇,望向几张桌子之外,埋头吃着午饭的李维寅。
她的内心纠结不已。
她想上去恳求李维寅想办法将顾玲玲从烦闷室里放出来。虽然她不理解李维寅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但她总觉得,书院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或许都与李维寅脱不了干系。
心底不断权衡着,不知不觉间,李维寅已经吃完了饭,收拾好饭盒,自顾自打门口离去。
谭苒愣了愣。
“怎么了,谭苒?”
一位近日与她颇为交好的破零班女生关切地问道:
“你是不是累坏了?没胃口吃饭吗?”
谭苒面前的那盒饭动也没动过。
她麻木地摇了摇头:
“没事的……谢谢。”
说着,她的视线不经意瞟向同学的饭盒,这位女生已经吃完了饭,刚去盛了一碗汤回来。
谭苒瞪大眼睛。
“等一下……”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同学拿着勺子的手。同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谭苒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
“你可以不要喝汤吗?”
那同学用相当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啊?”
“我……我也说不上来……”
谭苒抿了抿嘴唇,认真地看向那名同学:
“总之,今天的汤不要喝,就当做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那女生愣了愣,看着谭苒,忽然笑了起来。
“谭苒,你可真怪。”
说着,她已经放下了汤勺,端起饭盒就要去把汤倒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谭苒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
剧变是在当天夜里发生的。毫无征兆,突如其来。
起初是女生寝室的一名学生忽然喊肚子痛,被舍友带到了医务室,确诊是急性肠胃炎。根据校医的经验判断,需要连夜送到校外进行治疗。
但是转送申请没有审批。此刻正是调查学生暴动事件的风口浪尖,急躁的刘兵虎根本不容许任何一名学生、基于任何理由离开亢龙书院。
然后,这种急性肠胃炎在一个小时内,如同瘟疫般在整个校区开始传染。学生们接二连三地感到剧烈肠胃疼痛,一时间,整个书院各处的厕所人满为患。就连书院里的老师和教官都不能幸免。
当越来越多的转送就医申请电话打到刘兵虎的手机里,他霎时间冷汗涔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全校师生两千余人,竟然有近千人感到肠胃不适。
书院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老师和教官也开始跟着怀疑今天饭堂的食品质量出了问题,校医室已经忙不过来,所有能用的药物,止痛药,泻药,消炎药,都已经派送一空。
于是,患病的学校工作人员也开始要求出校就医。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出校申请,刘兵虎彻底慌了神。
一段时间毫无答复后,刘兵虎作出了无比惊人的回应。
他召集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找来了几十只水桶和水勺,里面盛满了自来水。
“今天晚上,任何人都不许离开亢龙书院。”
书院里,师生们一片哗然。
刘兵虎却毫不理会,面色冰冷地大声说道:
“但凡是有肚子不舒服的,就给我喝水,喝到吐出来胃里的东西为止。要是不愿意的,就自己忍着。我再说一次:任何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还是教官,绝对不能离开亢龙书院一步!”
剧烈的疼痛让许多人都超出了忍受的阈值,许多娇弱的女生都忍不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抽泣起来。书院里一片哀嚎,景象无比凄凉。甚至有人忍不住在台下大声责骂起来。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要是我们死了你们能负责吗!”
“等我出去以后,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把你们告上法庭!”
“对啊!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学生们群情激涌。刘兵虎猛然挥动龙鞭,砸在看台上:
“都他妈给我闭嘴!”
“我说了不许出去!听见没有!不!许!出!去!”
“谁敢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直接过来领五十下龙鞭,是工作人员的,直接辞退,听到没有!”
吼完这段话后,刘兵虎已经气得发抖,用杀人的眼神瞪向台下的老师和学生。
偏偏是在一个这么紧张的时候,学校的食品安全除了问题。
刘兵虎已经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一个学生,任何一个老师,任何一个工作人员。
而学生们,也在无止境的疼痛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人群当中,李维寅面无表情,缓缓眯缝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