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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长LD     诈欺猎手txt下载     诈欺猎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章 劫案

    时左才谨慎地估计过柳烟视一行人回来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分钟以后。

    时间不长,按理说并不足以让他发现什么,但柳烟视手机里的信息实在给了他很大的方便。

    柳烟视的手机里干脆没有安装qq,也几乎没有与别人的短信往来,仅有几条给吃鸡网游充值的确认信息。

    微信里躺着几个学校里的好友,最上面的聊天信息还是中午加回来的时左才。

    她的手机是九月份新出的款型,显然是新购置的。加上她又是只身回国、没什么可以联系的对象,这样的状况合理得让人无懈可击。

    时左才往下翻着,思考着自己还可能错过什么。

    他顺手点开了柳烟视手机里的备忘录。最上面的备忘录是大段的文字,时左才心头一凛,点了进去。

    他看见备忘录的第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在爱情里,女人应该学着掌握主动权。怎样才可以让他更爱你呢?首先不用说美丽依旧是不变的致命招数。女人要学会打扮自己,把自己美丽自己,学会用美丽抓住男人的心。但是美丽,也不是单纯的外表,这是要从内到外的改造过程。”

    “传说中,孔雀翎是世间最致命的暗器,它出现时,就如同所有的鲜花在同时间开放,灿烂而眩目。对任何人来说,要想看住自己的爱人,就必须让自己像孔雀翎般灿烂,让他无心贪恋别的美色。”

    “而这要求我们……”

    时左才唯恐漏过什么关键信息,哭笑不得地看完了整段文字,最终确认了是从某个三流情感公众号上复制来的内容。

    文字的最下面还打着柳烟视加上的标签:“如何跟男生谈恋爱-1”。

    认真得像个学习汉语拼音的小学生。

    才快速地往下划动了几下,柳烟视的备忘录便见了底。除了大段的恋爱指南,就是些教学安排之类的琐碎信息。

    他皱皱眉,迟疑地翻了回去。

    他的印象没有差错,前面的备忘录确实有些蹊跷。几条长篇大论的琐事中间,夹着一条特别短的备忘录。

    全文只有两句话,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完。

    ……

    柳烟视回来时,时左才仍在看着桌面上的水杯发呆。

    柳烟视吸了一口杯子里冒着泡泡的汽水,鼓起的腮帮子像是正在吐泡泡的金鱼。

    她艰难地把汽水咽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放下盘子,看了看时左才。

    “喂,小哑巴,变成傻子啦?”

    时左才看了看她。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在脑海里搜寻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的来历,也在思考应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面前的女人。

    她的手机锁屏是他的“生日”。

    她的备忘录里有如何和男生谈恋爱的信息。

    她的联系人寥寥无几,联系频率最高的似乎永远是自己。

    时左才淡淡地“嗯”了一声,当作对柳烟视的回应。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想。

    柳烟视见他有了反应,眉开眼笑,把一杯没有加奶沫的苦咖啡推到他面前。

    “快喝吧,里面绝对没有下毒哦。”

    ……

    “上帝给了他们想要的容颜、世上所有的财富和无上的智慧,但他们却想放出盒子里的魔鬼……”

    “十月一日,期满一年。回头看看,那倒霉蛋是否还在。”

    时左才记得上面的那句话,那是付思哲最后发给付青的定时私信里的内容。

    按照时左才的推测,那大概是某个境外组织的代号,正是他们让付青卷入了巨大的财务危机,以至付思哲不得不将所有合同揽到身上、自杀身亡。

    当时事情已经过去,加上时左才对这个组织知之甚少,也没打算进一步追究。可现在,柳烟视的备忘录里却出现了这句暗语,还出现了一个暧昧不清的“期满一年”。

    一年前的十月一日,恰好是柳烟视把自己捣鼓进监狱里,吃上牢饭的日子。

    时左才在电脑前撑着下巴,机械地滑动着鼠标滚轮,寻找着整个纽卡斯尔都市圈里值得注意的都市新闻。

    哪怕是整个纽卡斯尔市也并没有多大的体量以至于一些商店剪彩、酒后驾驶的事件也被作为新闻、记录了下来,看得时左才头晕眼花。

    但这倒也有好处。至少那些动静比较大的事情,是很难被错过的。

    晚上八点三十分,时左才眼神微动,停下了鼠标滚轮。

    屏幕的正中间,出现了一则很有意思的新闻报道。

    一年前的十月四号,一名清洁工在凌晨五点出门、例行清洁街道。他负责的是纽卡斯尔郊区的贫民聚居区,一条又黑又窄、没有路灯的小巷。

    他操纵着笨重的吸尘器、在地上拖行着,忽然看见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有一块玻璃渣子在闪着微弱的光。他埋怨了一句那个乱丢玻璃的人渣,上前把那块“玻璃”捡了起来。

    他接着便愣住了:迎着凌晨微弱的太阳光,他发现这块“玻璃”被打磨成了近乎完美的正十二面体,在晨光中折射着迷人的淡红色。

    不久后赶来的警察与鉴定专家表示,这块“碎玻璃”是一颗价值580万澳元的红宝石,而这只是他们所有发现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警察赶到时,一名甩着鼻涕的小孩正趴在地上,用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当弹珠玩。

    鉴定结果震惊了所有人。

    这些珠宝是三年前在纽卡斯尔市内最大的珠宝店中被盗窃出来的。那个倒霉的窃贼才跑路了不到三十分钟,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然而没有人找到他所偷盗的珠宝。这位小偷先生虽然不是逃跑的料,却是个藏东西的人才:入狱以来,他对赃物的去向绝口不提,而警察也一直找不到这批珠宝的去向。

    直到一年前的十月四号,这批珠宝突然重现在众人眼前。

    当然,这并不是时左才关注这起案件的全部理由。

    在报道的末尾,负责收监这名珠宝盗窃犯的监狱长做了官方发言,大抵是说将进一步盘问犯人、确保居民安全云云。

    时左才看见了他工作的、监狱的所属地:那是一座并不出名的小镇,坐落在纽卡斯尔市的西北角。

    恰好是柳烟视与“林羽商”生活过的、举办妮可时装秀的那座小镇。

第10章 入狱间的记录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历史。

    时左才看着窗外此时的窗外却没有一丝秋天的景致。

    远处的树林里,油亮的树叶闪着太阳的反光,在风中摇晃着,看上去有些晃眼。

    时左才看着窗外,转着笔,脑海里出现了那间关押过柳烟视的监狱。

    在google地图上看,那间监狱的四周,也是一片这样绿意盎然、令人舒适的景象。

    但这么一个美丽静谧的地方,却承载着时左才无法想象的迷。

    如果说这起珠宝盗窃案是那个组织发起的另一项活动,很多事情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那个窃贼当然会对犯案经过三缄其口:他不能让自己为组织输送的赃物被警方截获,也不能出卖组织。

    柳烟视备忘录里的那两句话也有了解释:因为在一年前,她就摆过那个组织一道,还取得了完胜。

    甚至连付思哲为什么会在付青深陷麻烦时让柳烟视收拾残局,都得到了最好的理由柳烟视不仅是狂言师的后代,又曾经打败过那个组织,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但时左才总觉得,这种合理与完美的表象,似乎有些不太真实。

    以监狱里的戒备森严、男女分管,柳烟视为什么能偷到那笔珠宝?

    这个组织看上去相当神秘而强大,凭什么柳烟视可以轻轻松松地得到与他们有关的情报,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戏耍了他们?

    监狱里发生的一切,时左才不得而知;他只能咀嚼着那句组织的暗语,希望猜测到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

    那句话才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下课铃便响了起来。

    时左才闷闷地收拾着东西,柳烟视在窗外探头探脑了一会,忽然双手按着窗台、从他身后的窗户里翻了进来。

    她向目瞪口呆的张天佑表情夸张地作了个“嘘”,蹑手蹑脚地走到时左才身后。

    她在时左才左边的肩膀上一拍,然后往时左才的右边一闪。

    时左才不耐地哼了一声:“张天佑……”

    张天佑在时左才身边举起双手:“才哥,我是无辜的!”

    时左才转过身。

    柳烟视正得意忘形,被他吓了一跳,无辜地后退了两步。

    她绞着头发。

    “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时左才抬眼:“你又来了。”

    见时左才一副不满的样子,柳烟视环抱起了双手,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她眯起眼,笑着凑了过去。

    “有一个这么美丽动人的少女天天找你,你不开心呀?”

    时左才听着张天佑在身后一阵阵的“我开心我开心”,把嘴边的“我不”生生地咽了下去。

    柳烟视仍然抱着手臂,在时左才面前意味深长地踱了几步。

    “今天下午我又要去颖儿家玩啦。怎么样,你们两个大猪蹄子要来吗?”

    时左才瞥了瞥张天佑手舞足蹈、高呼着“要来要来”的样子,强忍住了说出那句“除非他不来”的**。

    他竭力保持着冷静。

    “除非你们自己做作业。”

    柳烟视翻了个白眼,暗道一句“小气鬼”。

    随后,她抓起时左才的手,笑嘻嘻地和和他击了个掌。

    “成交!”

    ……

    从某种意义上说,柳烟视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她确实没有让时左才帮她和付颖儿写作业。

    此时此刻,时左才正和张天佑肩并着肩,在付颖儿家的厨房里洗着盘子。

    时左才忍受不了张天佑长期处于发情状态、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洗碗池的样子,在洗到第三个盘子时换出了恶魔先生。

    张天佑丝毫没有注意到事情不对,第无数次推了推时左才。

    “小左子,你说让我来给颖儿干活,是不是她妈妈在为我以后加入她们家庭作考虑呀?”

    恶魔先生嘴角抽搐了一下,忽又换上了温柔的笑容。

    “我猜也是。”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张天佑兴奋地拍了拍洗碗池里的水,水溅了恶魔先生一身。

    恶魔先生温柔地看了看他,把话头继续了下去。

    “……颖儿妈妈一定也很需要一台洗碗机吧。”

    “时左才……”

    张天佑把碟子放进池子里,正待向时左才发难,付颖儿忽然推开了门。

    “你……你们先歇会吧,烟视喊你们一起去玩游戏。”

    ……

    柳烟视带付颖儿玩的游戏,自然是她最喜欢的吃鸡了。

    打着为颖儿调节心情、忘记悲痛的名义,柳烟视哄骗着付颖儿下载了这款吃鸡手游。

    好消息是,付颖儿发现这款游戏十分有趣,玩得相当开心。

    坏消息是,付颖儿发现跟柳烟视一起玩游戏十分不有趣,玩得十分不开心。

    即使是和刚刚上手吃鸡的付颖儿比,柳烟视的游戏技术也堪称差得惊为天人。付颖儿才结束一盘游戏,就决定必须多拉两个人下水。

    张天佑眼睛发着绿光,高喊着“我已经准备好了”,在一边跃跃欲试。恶魔先生捧着手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研究着游戏里的基本操作。

    柳烟视盘腿坐在地上,忽而如烟一般游移到他身边。

    “怎么,闷油瓶学会了,你倒是没学会呀?”

    “我们只是记忆相通,学到的东西和意识又不一样,我顶多算看他玩过几次。”

    恶魔先生忽而笑了笑,不屑地看了看柳烟视。

    “这都拎不清,都不知道你怎么教我当狂言师的。”

    柳烟视撇撇嘴,嗔了句“就你话多”,又催促恶魔先生加快进度。又过了两三分钟,恶魔先生终于学会了游戏机制,加入了战队。

    出人意料,与那个不近人情、却又笨手笨脚的闷油瓶相比,恶魔先生的游戏天分显然高出了不止一筹,竟迅速成了小队和核心。

    速瞄、压枪、跑图,都颇有些职业选手的样子。

    更出人意料的是,小队的第二核心,竟然是同样初次接触这款游戏的付颖儿。玩得虽不算出众,至少也算有模有样。

    至于以老玩家自居的烟视小姐和天佑先生,若要具体描述其游戏技术,实在有碍观瞻。

    “我的天啊……”恶魔先生苦笑着放下了手机,看了看柳烟视。

    “烟视小姐,您刚刚打的是树。”

    柳烟视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上头大下头粗,全身绿的,这看起来不就是个人吗!”

    恶魔先生转向付颖儿,指了指自己,表情严肃:“我像树吗?”

    “我不服气!”柳烟视猛地凑过去,掐了掐恶魔先生的大腿,“张天佑也干了!”

    “我……”张天佑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结巴的分。

    恶魔先生点开好友页面,翻着柳烟视的游戏记录,啧啧称奇。

    “三分钟一盘,五分钟一盘,十二分钟一盘,七分钟一盘……”

    他咂咂嘴,接着道。

    “……烟视小姐,你是在玩射击呢,还是在玩跳伞啊?”

    “你住嘴!!”柳烟视笑骂着扑了过去,要抢恶魔先生的手机。恶魔先生躲开了她,举手告饶。

    “行了!行了姐姐!你喜欢跳伞归喜欢,我不看了!”

    柳烟视“哼”了一声,愤愤地退开,招呼众人再开一把。

    至于恶魔先生,则舒服地靠在墙上,不动声色地又往下翻了两页。

    倒说不上有什么目的。与闷油瓶的消极避世不同,他就爱从方方面面找别人的麻烦。

    他这次确实找到了。

    一个对于时左才们而言的,天大的麻烦。

    恶魔先生随手翻着游戏记录,不小心竟翻到了一年以前。

    他低头看了看屏幕,眼神一动,怕自己看错了,又眨了眨眼。

    他眨眨眼,又看了看屏幕。这几秒间,他的神情与原来已是判若两人。

    主人格受到强烈刺激、然后重新占据身体主导权的情况,闷油瓶只遇见过两次有趣的是,这两次都是因柳烟视而起的。

    上一次是因为被柳烟视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这次则是因为看见了柳烟视的游戏记录。

    那是柳烟视少有的、两次战绩不错的游戏记录。

    一次是在去年的十月一日,一次是在去年的十月二日。

    那是她在澳洲“入狱”的日期。

第11章 真与幻

    时左才在床上躺着,像一具尸体。

    在监狱里的人不可能玩“吃鸡”。

    除非狱卒都是傻子。

    他喃喃自语。

    “假的,都是假的……?”

    从手法本身的可操作性到新闻报道的支持,甚至到与那个神秘的组织的关系,柳烟视的手法似乎已有了充足的证据。

    但若认为一切都是假的,柳烟视从不曾用过这个手法、一切只是她制造的幻象,似乎也能找到不少支持的信息。

    炮制出纽卡斯尔老实人报的官网上并不困难,柳烟视绝对有这个本事。时左才接触不到更多当地的信息,无法考证这个网站是否真实。

    在狱中窃出珠宝几乎是难如登天的,时左才想象不到柳烟视可以如何完成。

    那两天游戏记录货真价实,没有人有修改游戏公司后台数据的本事。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柳烟视的目的又是什么?

    庞大的信息在时左才的脑海里涌动。这两个结论同时都有着成立的证据,也都有着各自的致命伤。

    时左才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个。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哪个事实是真的。

    他翻了个身,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脸埋进手中,手指插进头发里。

    ……

    “你回来啦?”

    柳烟视看着挑着眉、倚着门框的恶魔先生,神色惊讶: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昨天怎么突然就给闷油瓶夺舍啦?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格也会猝死呢……”

    “他那是因为你太菜,受刺激了。”恶魔先生笑了笑,“而且我可不能死,他就指望我对付你了。”

    柳烟视挑挑眉:“我很讨厌,需要对付喽?”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被你性骚扰……”恶魔先生顿了顿,又说了下去。

    “不过我倒是乐意被你骚扰至少你比那个书呆子有意思多了。”

    说到这里,他便闭上了嘴。

    他听到脑海里隐隐传来的声音“你话很多”。

    他向柳烟视笑着摊摊手。柳烟视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知趣地转开视线,走进屋内。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打开了随身的书包。

    “既然你讨厌性骚扰,那我们能不能过一过单纯的师生生活呀,时左才先生们?”

    ……

    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闷油瓶还是决定出来替柳烟视辅导作业。

    一来是因为恶魔先生不爱读书,对数学一窍不通。二来是因为他信了柳烟视的邪,认为给她教书不该是件太麻烦的事。

    他很快就后悔了。

    “诶?这个第一步,为什么会把这个方程变化成这个样子啊?”

    时左才竭力保持着冷静。

    “这是道一百以内加减法的口算题。”

    “啊……真的是要算的啊……”柳烟视蹲在椅子上,撅着嘴巴,悄悄放下了被掰得发红的手指。

    时左才揉着太阳穴。

    “你有一万只手指吗?”

    “我是写作业写累了活动一下!”柳烟视愤愤地争辩着,看了看方程变形的第二步,发了会愣。

    接着,她把手机拿了出来。瞟了一眼时左才,打开了计算机。

    “……”闷油瓶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他甚至听见了恶魔先生在脑海里放肆的笑声。

    “你真的上过学吗?”

    “澳洲的学校哪里要学这个!”柳烟视一脸委屈,“高中数学学那么难有什么用啊?”

    时左才苦笑了一下:“你总接受过中国的启蒙教育吧?”

    柳烟视仍然蹲在椅子上。她抱住腿,嘟着嘴唇,**的脚趾像一颗颗发亮的豆子。

    “我从来没有在中国读过书呀,我的档案你又不是没看过……”

    闷油瓶烦闷地敲敲桌子,想看柳烟视写的计算过程。

    他忽然放下了笔。

    他定定地看着柳烟视,脑海里如同有闪电划过。柳烟视好奇地看着他。

    闷油瓶叹了口气,悠悠地开口。

    “你制造这个局,是为了什么?”

    柳烟视眨眨眼,伸出手在他眼前挥挥,迟疑地开了口。

    “你……没事吧你?”

    闷油瓶吸了口气。

    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在装傻。

    “我在说你制造的一系列假象……你让我看见的一切,从你去年所牵涉过的,那起失踪案开始。你根本不曾入狱,根本不曾与一个叫‘林羽商’的失踪者搭上过关系。”

    “诚然,你制造了一个极真实的假象制作报纸上前后呼应、有模有样的假新闻只是一个方面,对于会制作假网页的你来说,这本就不难。你最厉害的手笔,是你设计的那场失踪案。”

    “虽然是你在报纸上编的故事,你的思维之缜密实在让我吃惊:不仅编出的故事情节诡异、跌宕起伏,而且通过你在报纸上编造出的表面情节,竟然还真的能编造出一个巧妙绝伦的犯罪手法:让你的两个假身份相遇,然后让你的真身得以逃脱。”

    “这个犯罪手法太巧妙了巧妙到足以左右我的思维惯性。推理出这么精致的手法,我很难相信,它会是假的,何况你还在后几天的假新闻里掺进了那起失窃珠宝被寻回的新闻,让你编造出来的、混进监狱的故事看上去有了充分的理由。”

    “你甚至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加上了一条,让我相信你和那个组织、和那起案件之间,存在着联系……如果我没有看见那条备忘录,你一定也有别的办法让我‘凑巧’看见那句话的,对吧?”

    “……即使是我看见了你在‘入狱’时间的游戏记录,我仍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也想不到你可能是编造了一切。如果不是因为一个过分巧合的细节,我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切会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

    “档案,问题就出在档案上……我看见你的那条犯罪记录的过程太巧合了。档案室的老师告诉过我,你的那张出入境证明,根本就不必被上交给他。”

    “让我把你的档案交给档案室的人是你,领档案时故意消失、让我看见档案内容的也是你。从一开始,你就在希望我看到你档案上的全部信息,让我开始对你的调查。接下来,我便会一步步走入你的陷阱,看见你希望我看见的一切。”

    时左才吸了口气,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他的手为什么在微微地颤抖?

    “柳烟视同学。”时左才放下了水杯。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制造了这一切?”

    时左才定定地看着柳烟视。

    他十分确定,自己此刻的眼神足以把石头都钻出一个洞来。

    可柳烟视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目光游移着,看了看时左才,看了看天花板。

    忽然,她噗地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她居然在笑。

    “时左才同学……”

    柳烟视身子往前一探,双手撑着桌面,捧住了姣好的脸。

    她眯着眼,微微仰着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过了一会,她突然开口。

    “你猜呀。”

    时左才微微一怔。

    柳烟视向他做了个鬼脸,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但仍然带着跳脱的笑意。

    “我没看错你,闷油瓶……无论你猜的对不对,但你猜出来的确实很多。现在嘛,你已经很接近最后一步啦。”

    柳烟视又往前凑了凑,撇了撇嘴。

    她犹豫了片刻,在时左才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不管你想知道什么,都给我自己猜!明天下午我还会来跟你请教作业哦,你要抓紧时间了!”

    时左才仍然怔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支给柳烟视批改作业的笔。

    但柳烟视显然没有看见他的模样,也不打算再搭理他。

    说罢这话,她竟飞快地穿上鞋,步子轻盈地从时左才家中溜了出去。

第12章 时左才与派大星

    稀薄的阳光透过浑浊的窗玻璃,在瓷砖上漫了开来。

    清晨的书房依然昏暗,稿纸杂乱地铺在桌上。纸张的边角多是翘起的,出现在背光的一面,便呈出漆黑的阴影。

    时左才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此刻的他,却依然处于精神的高度亢奋之中。

    经过一番整理,时左才坚定地相信,所有的信息都已对他的结论构不成任何威胁:柳烟视为了某种未知的目的,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并引导他发现了它。

    尽管如此,柳烟视这番行为的动机却依然成迷。

    她为什么要如此刻意地让自己开始对她的调查,并相信她曾做过一起如此不可思议的案子?

    这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好玩;时左才回忆着自己在调查过程中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也并未被利用着达到什么目的。

    时左才抿紧了嘴唇。这样一来,柳烟视这么做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个。

    通过制造一个不存在的犯罪故事,来掩饰她本来的犯罪记录。

    柳烟视编造的这起犯罪故事虽然离奇诡异、让人汗毛倒竖,但却无疑是相对“正义”的在故事里,她没有杀人,没有让无辜的人受害,只是摆了一个神秘的地下组织一道。

    换个角度想想,柳烟视用这个“故事”所掩饰的、真实的案情,恐怕要比这故事里的可怕得多。

    若非如此,她也不需要编造出一个这么人畜无害的故事,来障人耳目。

    而对于真实的案情中发生过什么,时左才既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再想。

    不知不觉间,时左才已翻开了柳烟视的微博页面:这段时间以来,为了调查柳烟视的过去,这几乎已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

    可他一直都把这些内容当成了案件的线索。直到现在,他头脑里一片混沌、几乎不想再思考下去,才开始认真地翻阅微博上的内容。

    微博大都是柳烟视的自拍照,照片的背景变换不止,这张还是午后的草地,那张就已是银色的海滩。淡粉色的微博背景映着照片上活泼靓丽的人,使人感到说不出的明快舒适。

    偶然也会有一两条文字微博,都是些少女在日常中发出的碎碎念。

    像是秋分日的凌晨三点,忽然冒出一句“今晚的星星个儿真大!”

    又或是在开学的当天,暗戳戳地来了句“作业一个字都没写qaq。”

    时左才翻动着一条条微博,柳烟视此前的人生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滚过。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会做出怎样一起案件,让她不得不用一个如此离奇的故事加以掩饰?

    柳烟视的微博条数不多,底下的评论更是寥寥,都是些知道她在澳洲模特身份的粉丝。时左才逐条看完,叹了口气,索性关掉了电脑。

    到此为止,对柳烟视的调查已到了再无前进空间的地步,所有与她相关的信息已被织成了没有破绽的真相,只待柳烟视亲口承认她所犯下的真正案情,便能宣告圆满。

    时左才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接近八点,城市上的天空已经大亮。

    他靠在床上,捏了捏眉心,准备休息一会,等柳烟视上门。他在躺下之前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看消息提醒:除了一堆班群里的聊天记录,便是吃鸡手游的推送并没有什么可以注意的。

    他顺手清除了消息。略微迟疑了片刻,又点开了吃鸡软件。

    ……

    自被下载以来,这款软件已在时左才的手机一角积了好久的灰。

    事实上,除了被柳烟视拉着玩了两回之外,这个软件就再也没有被时左才们打开过。

    时左才百无聊赖地点开了“我的好友”一栏,机械地点开了孤零零躺在名单上的柳烟视,翻看起了她的游戏记录。

    如果不是因为游戏记录让他意识到了太过惊人的隐情,查看柳烟视的游戏记录或许会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情……哪怕是跟笨手笨脚的闷油瓶先生相比,柳烟视的游戏水平都差得太惊人了些。

    有那么一次,柳烟视的两盘游戏之间竟然只隔了两分钟,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时左才一路往上翻找着,很快翻到了一年前的十月一日与二日。

    奇迹没有出现,游戏记录仍然保持着时左才上次看见时的样子,上面的文字显示得清清楚楚:柳烟视在这两天各进行了两把游戏,而且都是在中午时分:按照她所编造的、“案情”的记录,这个时候,她应该毫无疑问地待在监狱里。

    时左才放下了手机,重新靠在床上,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重新把它拿起。

    他点开了游戏记录,打算详细地查看这两局游戏的信息。

    考虑到柳烟视小姐的游戏水平,这无疑是给了时左才一个在“审讯”她时挖苦她的机会。

    时左才漫不经心地看着游戏信息,下意识地记下了屏幕上的数据。忽然,他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伴随着一声闷响,时左才的手机摔在了他的床上。

    时左才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故事的最后一个转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手忙脚乱地重又拿起了手机,颤抖着解开了锁屏密码,打开了吃鸡软件,点开了“添加好友”栏,飞快地输入了“深渊恐魔派大星”那是柳烟视好友里的,那个代练的名字。

    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笑。

    柳烟视的那两条游戏记录看上去只是发挥得比平时要好一点,仍在正常范围以内。可时左才认真观察了游戏的细项数据,却发现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柳烟视在两盘游戏里的排名分别是35和56,仍然平平无奇。问题在于,她这两盘游戏里击杀对手的数量,却分别是12和14。

    就在时左才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的同时,屏幕的右上角忽然一亮,“深渊恐魔派大星”已经通过了时左才的好友申请。

    时左才舔了舔嘴唇,对方的友好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思考了一会,顺手点开了一局比赛,然后把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派大星拉进了队伍语音系统。

    既出乎意料、又仿佛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这个派大星居然没有拒绝。

    时左才和派大星挤在同一架飞机里,向空投地点飞去。一路上,二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快要被投下飞机时,时左才忽然开口。

    “你不是柳烟视的代练。对吗?”

    语音的那头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过了好久,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算作是也没关系吧。”

    时左才愣住了。

    他的人物从云端坠落,掉到了屋顶上,向地面缓缓地滑了下去。游戏地图里已经响起了遥远的枪声,这一盘游戏已经开始了。

    可他依然毫无反应。

    在语音另一头传来的,分明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声音。

第13章 面孔

    “是吗?”时左才斟酌着用词,尽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

    他感到舌头一阵干燥,这是他高度紧张的标致。可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

    “如果所谓的游戏代练就是通过一个陌生人的好友邀请、然后免费陪他玩游戏,世界上的游戏代练都会饿死。”

    语音那头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又传来一个同样不冷不热的声音。

    “又没有人说我不可以这么做。”

    时左才微微一怔,手一抖,朝天放了个空枪。

    “你认识柳烟视吗?”

    “当然认识。”那个人居然笑了出来,“不然我带她玩游戏干什么?”

    时左才哑口无言,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说话与思考的逻辑中透着股难以捉摸、异于常人的气质。但他已来不及好奇那么多了,他决定单刀直入。

    “去年的十月一号和二号,登录柳烟视的账号、开了两局游戏的是不是你?”

    那边传来了漫不经心的、“嗯”的一声,接着是一声枪响,屏幕上弹出了提示:深渊恐魔派大星已经击杀了一名敌人。

    时左才吸了口气。

    “你水平不错,柳烟视这辈子能看的游戏就那两把。有一局还差点吃了鸡?”

    派大星几乎是立刻接过了话茬,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屑。

    “可拉倒吧,她给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不能玩得太好。第二把我十分钟就杀了十四个,为了不让游戏数据太好看,我还是跳海把自己淹死的。”

    ……

    城市的天空上,阳光已经大盛。太阳在天空中央飞速旋转着,耀眼的日光便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时左才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很多天以来,他都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阳光了。

    这不是因为他已彻底破解了柳烟视的秘密。

    相反,他终于明白,一年前的那段往事,对他而言已注定是解不开的迷。

    那个帮柳烟视打游戏的男孩躲过了他的圈套、准确地说出了他为柳烟视代练时留下的游戏数据,基本已为柳烟视确实进过监狱的事实板上钉钉。

    换句话说,那起不久前还被时左才认为是子虚乌有的、由柳烟视一手导演的失踪案,是切实地在世界上发生过。

    就连那张本不该被时左才看见的出入境证明,反过来想想,反倒成为了柳烟视确实设计过这场失踪案的证据。

    诚然,故意让时左才看见档案上的犯罪记录,确实诱导时左才进行了漫长的调查。但这种诱导的目的,绝不是让时左才相信一起虚拟的案件,从而掩盖档案上记载的、另外的罪行。

    还是原本的那个问题:这份档案本就不该被时左才看见。时左才能看见它,完全是柳烟视一手操纵的结果。

    如果柳烟视的目的仅仅是对时左才掩盖档案上的罪行,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制作一起如此缜密的案件。她只需要把档案扣在自己手里,她的过去便会永远不见天日。

    她之所以让时左才看见这张档案,恐怕是出于更简单的原因她只是单纯地想让时左才知道,她做过一件这样的事情罢了。

    一片挡住阳光的薄云被风吹开。阳光蓦然大盛,刺痒了时左才的眼。

    他在椅子上往下滑了几寸,躺的舒服了些,叹了口气。

    他终于解开了柳烟视向他留下的、全部的谜面,但剩下的许多谜底,他却恐怕解释不了了。

    她为什么要留下入狱期间的游戏记录,让他一度以为这桩构思巧妙的失踪案只是一个编造出的故事?

    那个帮她玩游戏的小男孩又是什么人,他说自己是柳烟视的代练,又是什么意思?

    柳烟视故意让他看见了那张出入境证明、故意把这桩让人目眩神迷的案件展示于他,又是为了什么?

    时左才靠在椅子上,思考的力气仿佛被掏空了。脑子里涌现出的不是清晰的逻辑与文字,而是一个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拼接在一起,缓缓放映,构成了柳烟视的一生。

    有在银色的海滩边手拿着草帽,带着明快的笑容,回头看着镜头的柳烟视。

    有在秋日明朗的星空下,盘腿坐在午夜的树林间,等着仙英座升上夜空中间的柳烟视。

    有长袖善舞、游走在监狱的各个角落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欺骗着监狱中的囚犯、乃至典狱长的柳烟视。

    还有她微博照片墙里,那张被隐藏得最深的照片:捧着自己的四岁生日蛋糕,脸上沾满了奶油,向镜头抿着嘴,甜甜地笑着的柳烟视。

    时左才的脑子里滚动着柳烟视的无数张面孔,眼底仿佛涌现着一片绿意,进而变成了一片茂密的阔叶林。在温和的、带着干燥树皮味道的晚风里,翻起温柔的波浪。

    这片树林生长在那座监狱附近,但紧挨着密林的除了那座监狱,还有一座小镇。而那座小镇,便是柳烟视长大的地方。

    那片起伏着的林木,就是柳烟视生命中最初的面孔。

    时左才微微地闭着眼睛,入神地思考着,几乎要在椅子上睡去。丝毫没有发现时间已近下午四点,而自家的房门已经被人悄悄打开。

    他反应过来,已是因为身后垂落的发丝拂痒了他的脸。

    时左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他家的窗户恰对着远处的街心公园,在秋日的阳光下,也摇曳着一片绿得耀眼的林木。柳烟视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下巴轻轻枕着时左才的头顶。

    她低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纤细的发丝在微风中微微荡漾。见时左才睁了眼,她忽而伸出手,用食指顶住了时左才腰上的软肉。

    “别动。”

    时左才下意识地怔住了。柳烟视抿了抿嘴,又笑了笑,仿佛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才开了口。

    她的声音像是个温柔的恋人,像是个引诱着凡人出售灵魂的魔鬼,又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这声音轻轻地飘进了时左才的耳朵里,像一缕从远方飘来的烟。

    “杀了你哦。”

    时左才的脸上仍然微微地刺痒着。他感觉着身后柳烟视的气息,看着城市深处起伏的树林,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觉得心跳慢了半拍。啪嗒一声,手中握着的钢笔落在了地上。

或许有过的事.2

    安妮在墙角的沙堆边坐着,等着哥哥从市集上回来。

    时近正午,浅蓝的天空一片明澈,仿佛阳光下漫过沙岸的、晶莹的海水。安妮头枕着墙壁,看着天,不禁看得痴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忽然在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妮惊讶地转过脸去,看见了一张和天空一样明澈的笑脸。

    是个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姐姐。脸上没有化一点妆,但她那姣好的面容仿佛是不需要点缀的:除了午后的阳光与明澈的天色,所有的点缀在这张脸上都显得如此多余。

    好看的姐姐蹲了下来,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小妹妹,会不会玩盖沙堡呀?”

    安妮向后缩了缩身子,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姐姐。

    也许是人生来就对长得好看的同类没什么戒心,她怯怯地点了点头。

    安妮的哥哥回来时已是下午。他背着一个皱巴巴的脏包裹,里面装着一块干得如石头一样的黑面包:那是他们兄妹俩这两天剩余的伙食。

    见妹妹仍在墙边好好地待着,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向她跑了过去,轻轻刮了刮妹妹的鼻子,甜甜地笑了出来。忽然,他看见妹妹手里攒着一颗白色的珠子,正在她指缝里闪着柔和的亮光。

    他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安妮身边的沙堆被堆成了一个简单的沙堡显然堆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笨拙。但在沙堡的墙壁里,似乎嵌着好多漂亮的小东西,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安妮看着沙堡,又看了看哥哥,露出了得意的目光。

    大抵与此同时,女孩正从巷子的另一头往外走去。在将要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靠在了巷子墙上,迎着阳光往远方看去。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胸前环抱起了双手。

    “多棒的故事呀。不喜欢的一定都是呆子吧?”

    远在大洋对岸的时左才并不明白,那个总爱咯咯笑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已在与他见面的整整一年以前,为他准备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迷。

    就像那个故作神秘的强大组织永远猜不到,那个让他们吃了大亏的、捉摸不透的女人,拿着那笔可以买下半个纽卡斯尔市的珠宝,和一个流浪街头的女孩盖了一下午的房子。

    ……

    林弓按:

    写完《烟视媚行》的故事大纲后,我带着存稿见了“时左才”一面,求证故事的准确性,顺便邀请他发表本期的《致局外人》。

    说来意外,时左才对本故事的态度少有地模棱两可,也没有发表关于本期《致局外人》的任何看法。推脱了很久,才跟我说了两个故事。

    直至今日,这两个故事是否存真也无定论,只是时左才在很长时间以来通过对柳烟视的调查与和她本人的表态猜测出来的;虽有**分的把握,但究竟到不了十成。

    因此,在我将这两个故事丰满了细节、分别作为《烟视媚行》的序言和后记以后,他向我寄来了一封信,让我把这两个故事命名为《或许有过的事》。

    一件有趣的事情是,时左才向我讲述这两个故事时,距他调查柳烟视的往事、乃至柳烟视在澳洲干下这桩惊天大案,已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但他讲述这两个故事时,眼里的神情却分明是多年前那个在书桌前看着远方的林木,期盼着故事的谜底,也等待着柳烟视出现的少年人。

    可惜我终不能向柳烟视进一步求证相关的细节。否则,这将肯定是一个更加精彩的故事。

    此为后话,不表。

第1章 在内河上

    “欢迎收听939音乐之声,我是阿信,今天也照常在这里和你们分享这座城市的喜怒哀乐。”

    “最近的气温变得原来越低,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听说最温暖的过冬方式是与相爱的人拥抱取暖,不知此时此刻想抱着你的人在哪?你想抱着的人又在哪?你是否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又或者是,孤单地漫步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记得王小波曾经说过……”

    “如果正在聆听的你有什么情感上的困惑,随时欢迎致电8888-8888到939音乐之声,阿信在这里等你。”

    “呵呵,我们刚刚接到一通粉丝来电……”

    “喂……是阿信吗?”

    “是这样的,我的……爸爸,他是xx大学的文学系教授,最近和我妈妈闹了矛盾,已经离家出走好多天了……希望我说的话,他能够听得到……”

    “请问小姐贵姓呢?请先不要担心……”

    ……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门缝忽然开了。

    我被吓了一跳,窜起半米多高。

    何遇从广播室里走出来,站在我面前,雕塑似冷冰冰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

    “张天佑?有事吗。”

    “诶嘿嘿……没事何老师。我上个厕所。”

    何遇眉头渐渐蹙起。

    “厕所在三楼就有。这里是五楼。”

    “啊是吗,原来如此,哈哈。呃,那我先回去了,您先忙。”

    语无伦次地打了一番哈哈,我灰溜溜地往楼下走,迎面遇到了另一个走上来的人。

    我记得她是这学期新来的实习老师,姓章,我能打个7.2分。她年纪只比我们大个三四岁,大家私底下喊她章妹。

    明人不说暗话,她是我想泡的女人。之一。

    但眼下显然不是增加好感度的最佳时机。我仓促地与她打了声招呼,打算溜之大吉。她怀里抱着一大盒不知道什么东西,看见我时也有几分慌乱。我没注意,径自腾腾腾三级三级台阶往下蹦,在转过两个楼梯口时,猛然止步。

    现在是晚上8点半。

    雏光只剩下几十名学生在三楼晚自修。

    三楼往上没有教室。但是监管晚自修的何老师在15分钟前去了广播室。

    现在章妹也上去了。

    我脑子里的神探雷达在嗡嗡作响,我知道当中必有蹊跷。

    我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像是偷内衣的贼。

    悄无声息地回到五楼,黑压压的楼道上只有广播室的门缝外透着光,我缓缓靠近,于是能够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

    “何老师,试试这个吧!手工什锦巧克力,每个人都有的。”

    “里面的包装还没拆,不过呢,白色的是牛奶味,黑色的是原味,黄色的是榴莲味,红色的是草莓味……”

    “抱歉……我对榴莲过敏。”

    “呃……那你可以把黄色的巧克力拿出来不吃就好了嘛。”

    “抱歉,我不行。”

    “啊?”

    “我不行……巧克力就算了,谢谢你,小章。”

    “这个……”

    听到这里,我瞪大了眼睛,怒上心头,义愤填膺,撸起袖管子……沉默了一阵,火急火燎地往楼下走,回到了高三一班的教室里。

    教室里挺吵闹,没有了何老师监管,大家都不怎么自律。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数学模拟考不及格被迫留堂,这帮家伙肯定不会待在雏光消磨这个美好的周五晚上。

    当然也包括我。

    有人在那头组队打王者,有人在黑板上涂鸦。我气冲冲地穿过这帮家伙,径直往角落里走。那个角落一直以来都仿佛有某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没人敢靠近。因为时左才坐在那里。

    我大剌剌地在他身旁坐下,气喘吁吁。

    “气死我也,真是气死我也!”

    “何遇那厮竟然给章妹发了好人卡!不对,这不是重点!章妹竟然会喜欢那种书呆子款的!不对,这也不是重点……章妹竟然去给别人当舔狗!不对……这也不是重点……章妹竟然不喜欢我……”

    时左才缓缓地把脑袋从书里拔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有事吗?”

    我沉默地看着时左才,眼底渐渐盈满悲伤的泪水。

    “才哥,我又失恋了。”

    时左才转过头去,没理我,继续看书。过了一阵,忽然说了一句“第14次”。

    我不服,接了一句:“我对章妹是真心的。”

    时左才说:“第8个。”

    我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我忽然记起来什么。

    “才才啊,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留在教室里的都是数学考试不及格的。时左才这人吧,虽然说平时题目做得挺认真也挺快,但一到考试的时候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总考不了高分,一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对他一直都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

    话虽这么说,时左才还是鲜有考试不及格的时候。虽然对于他能够在这里陪我,我感到很是开心,心底也不免多出几分好奇。

    对此,他的回答是:

    “算漏了。”

    我“哦”了一声。有道关键的题目算错了,这倒是不稀奇。便随口说:

    “是因为最后那道大题吧?确实挺难的。我已经看破了里面的蹊跷,不过只来得及写了个‘解’……”

    时左才忽然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算漏了柳烟视今晚要来我家开派对。”

    我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你是故意考砸的?”

    他已经不理我了,继续埋头看书,书名是《锡人》。

    我不允许时左才对我视而不见,于是我继续搭话:

    “你说,章妹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喜欢何遇那种书呆子呢?你说是因为长相吧,就算再怎么帅也比不上我啊……”

    “而且,他这人平时看起来呆板得要命,像是个榆木脑袋,话也不怎么说,怎么看都像是个没存在感的老实人,我看他又是被抓去医务室帮忙又是被抓去广播室帮忙的,好欺负得很……不就是年纪成熟一点嘛,有哪里好的……”

    时左才有些躁郁地合上书,揉了揉眉心。

    “未必吧。”

    “哈??”

    “他不是订婚了么。”

    “订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从我高中入学开始,他的右手中指上就一直戴着一枚订婚戒指。不过高二上学期……也就是大约一年前,他摘下来了。”

    我倒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想了想,忽然觉得很是诧异。

    “等一下,高一的时候咱们又不同班,何遇明明是我那班的数学老师,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时左才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全校所有师生的基本资料,和一些没什么必要的把柄。”

    我咧了咧嘴角:

    “拿来干嘛?”

    “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不知道他的“不时之需”是指什么,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抽紧了自己的裤腰带。

    不过,他提出的关于婚戒的线索倒是让我记起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难怪会有那种日记啊……”

    时左才忽然转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以我对这位仁兄多年的了解,他显然是在问“什么日记?”

    我冲他抛去一个“求我我就告诉你”的眼神,他回以“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四下看看,拿出手机来。

    “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次做作业太无聊,就随便在百度上搜了搜数学题目,心血来潮,又把何遇的名字打了上去……”

    我绝对不会告诉时左才实话:实际上,我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想要看看能不能在网上搜到何遇出过的数学例题,为第二天的模拟考做“押题练习”,才做出了这种宛如智障的行径。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世界上无聊的人比比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试过在搜索引擎里面输入自己的名字。

    总而言之,就是在将“何遇”、“数学题”、“考试”几个字输入了搜索引擎,又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篇没什么阅读量的博客。

    博客上正好有一句话:

    【#1337#吃完晚饭,何先生在书房里批改今天的数学作业,说要出一套数学题,为明天的模拟考试做准备。我在客厅煲剧,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何先生悄悄给我盖上了毛毯。这个木木的家伙温柔起来真是可爱得要命。】

    这篇博客的标题是《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11/07》,后缀的数字恰好就是日期,而井号里的数字代表了“喜欢理由”的序号也就是说,博客的主人是以日记的形式进行连载的,从第一篇日记算来,已经孜孜不倦地坚持了三年,而喜欢何先生的理由,也已经连载到了三千多条,直到昨天都一直在更新。

    出于八卦的心理,我津津有味地研究了大半个晚上,入眼处除了琳琅满目的肉麻情话以外,实在淘不出太多有用的线索。

    且博客中记录的“何先生”也一直没有提到其本名,我不敢确定那就是我的数学老师何遇,便只当做没什么擦边球情节的爱情小说来观摩,只第二天便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了。

    直到时左才提出“何遇应该已经订婚”的论调,这件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小事才在我脑海中渐渐浮现。

    我把这个博客拿给时左才看,也是本着分享八卦的心态,并不指望他能够从中发掘出什么惊为天人的消息来。

    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对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兴趣缺缺的时左才,在随意扫了几篇日记后,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他拿过手机,不断地点进一篇日记,快速浏览一遍,又往前跳转几页,随便点进去一篇继续浏览,重复了几次以后,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这个博客……有问题。”

第2章 我在内河上

    我愣了愣。

    “博客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时左才滑动着手机屏幕,直接跳到目录四分之三的地方。

    “最明显的地方是这里,从一年半前开始,日记的标题变了。”

    我看向手机,果然,此前博客的标题格式都是“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后面附上当天的日期。而从去年7月6号开始,博客的标题被删去,只单纯地留下了7/6,7/7这种简单的日期。

    而日记的内容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采用##包裹数字的点列式记法,往往是寥寥数句便匆匆作结。

    【7/6】

    【我和何先生分开了。】

    【7/7】

    【路过了喜欢吃的炒板栗小摊子。虽然被叮嘱过不能多吃,但是现在可以随便吃也没所谓了。】

    【7/8】

    【路灯变换着。以前我都会陪着何先生。现在何先生得自己过马路了。像以前一样,跟着过马路的人群一块走。】

    【7/9】

    【背了两年的背包坏了。没能修好。】

    【7/10】

    【试着抽了根烟。被呛到了。已经不会抽了。】

    【7/11】

    【鹤桥施工了。只好从原路回家。虽然近了许多,但沿路交通灯太多了】

    时左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日记的主人和何先生分手的日期是在一年半以前,与何遇摘下订婚戒指的时间正好吻合,最奇怪的是,距离两人分手已经过去了五百天左右,日记还在继续更新……”

    “等等!”

    我出声打断了他,揶揄道:

    “时大侦探,你这也太先入为主了吧?虽然我有说过这个博客是我搜何遇的名字发现的,但是日记上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证明里面的‘何先生’确实就是何遇的吧?就算像你说的,分手的日期和他摘下婚戒的日期恰好吻合,那也有可能是偶然,更有可能是你记混了……”

    时左才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

    “我确实没有确切地记下何遇摘下婚戒的具体日期,但是记忆是可以通过日记的内容互相印证的。”

    他随意地滑动着手指,点进了开头几篇匆匆浏览过的日记。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10/11】

    【#1122#明天何先生要出差了,为期三天。因为担心我不肯好好吃饭吃药,在家里的冰箱上、衣柜上、床头柜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便签。何先生真是个体贴的男人。】

    时左才指着这条,说:

    “两年前的10月11日,是北师范和广州联合举行的教师交流会,雏光里有好几个教师都去了北京听课。其中就有何遇。”

    我的记忆稍稍复苏了些:

    “你这么说,我确实记起来,那时候咱们班还请了隔壁英高的实习老师来代课,人还挺漂亮的……”

    时左才又往下翻。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3/14】

    【#1611#何先生最近都没有回房间睡觉。听他说,是在批改整个年级的摸底考卷,怕孩子们一个寒假下来,把学到的东西都忘干净了。我问他其他数学老师也会这么忙吗,他说不是的。整个年级三名高三数学老师,只有他主动提出了要给学生做摸底考试。我笑话他:孩子们肯定讨厌死你啦,他笑笑不说话。但是,这真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呀!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他的责任心呢……】

    看见这一则,我的脸顿时就苦了下来。

    “这么说,咱们年级确实只有何遇是这样的……”我以前的班级还曾经因为摸底考试的事给他冠上了“何魔王”的称号。

    时左才点点头,又翻回一年半前两人刚分手的部分。

    【7/11】

    【鹤桥施工了。只好从原路回家。虽然近了许多,但沿路交通灯太多了】

    “这则日记是在一年半前,鹤桥就在我们学校南边,从校门走过去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我知道!我每天放学都会经过的!”我抢答了一通:

    “所以我也知道去年鹤桥那头确实有在修路,折腾了差不多两个多月呢……”

    时左才把手机递回来给我,平静地说:

    “一个恰好契合的时间点或许可以称之为偶然。但是多个时间点都能够吻合,就足够证明文章里何先生的身份了。”

    我沉默了一阵,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

    “我说才爷……”我咽了咽唾沫:

    “我眼睁睁看着你划的手机,那些日志你明明就都只扫了一眼,怎么每篇是什么内容、在哪个地方,你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时左才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有些疑惑地抬眼望着我。

    “有什么问题吗?”

    “你莫不是以为过目不忘是人人都有的特异功能吧?”我抽了抽嘴角。

    时左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思忖良久,犹豫着说:

    “我以为只有你不是。”

    我一阵无语。人比人气死人,我决定放弃自取其辱。

    “回到正题,你说这个博客有问题,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已经说了,距离他们分手,已经过去了将近五百天。”

    “然后呢?”

    “但是日记还在写。”

    我又低头瞄了几眼手机,自打一年半前这个女人与何遇分手之后,写下的日记多是些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的文字,实在没多少趣味,更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记录的无非都是些生活中的琐事,处处都透露着失落、悲伤、衰老、孤独等等消极的意象,读久了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压抑。

    “那又怎么样?”

    时左才摇摇头,顿了顿,说:

    “太长了。”

    “哈?”我没听明白。

    “这个人伤心的时间太长了。”

    “那又怎么样?”我嘟囔着:“每个人的失恋复苏期都不一样,久一点也不奇怪的吧?”

    时左才摇摇头:

    “不可能,哪怕是罐装可乐,保质期也只有半年;就算是号称永不过期的蜂蜜,放进罐子里摆在超市贩卖,保质期也不会超过一年。”

    “但那是爱情啊。”

    “爱情只会更短。”时左才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些迷糊了:

    “不管怎么说,你说的这些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保质期……这些和人失恋的时间压根不搭边吧?”

    时左才却没理会我,只自顾自地揉着眉心,说些“太久了”、“太奇怪了”之类的话。

    我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

    “才才啊,不是我说你……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活得跟机器人似的,满脑子理性的……多愁善感的人分手了,伤心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是什么事……”

    话未说完,时左才忽然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书包。

    “喂,你要干嘛?”

    “去网吧。”时左才将书包背起:

    “我要把这个博客的主人找出来。”

    我愣了愣:“你说啥?”

    “我要把这个博客的主人找出来。”时左才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弄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难过这么久。”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心情不亚于看见火星撞上了地球,急忙站起身来按住他:

    “你你你先冷静一下,这不像你啊?你什么时候也会对这种八卦感兴趣了?”

    时左才愣了愣,旋即慢慢地蹙起眉头。

    我感觉我像是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境是在什么时候产生了变化的。

    “反正我今晚不能回家……当做消磨时间吧。”

    我敢打赌,这家伙是在尝试自我说服。

    但我已经拦不住他了。他越过过道,径直往教室门外走,我忽然反应过来:

    “喂,阿才,你补考的卷子做完了?”

    我咬了咬牙,将桌上一片空白的卷子囫囵塞进书包里。

    “你……你等等我,我也去!”

第3章 望着沿岸**

    坐在网吧的电脑前,我感觉我的生活一片魔幻。

    翘课上网的事情我偶尔也会干。但像是这种别人在网吧打游戏,我却在盯着一篇博客看的猎奇状况,我倒是闻所未闻。

    我转过头,问身旁的时左才:

    “才哥,你打算怎么找?”

    时左才沉默了一阵。

    “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常常上网的人,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更何况这个博客已经写了三年,上千篇的文章,通过一些简单的推理,应该就能做到。”

    听到这句话,我倒是真的来了兴致。

    我也曾在无聊时度过一些关于“人肉搜索”的科普。根据六度分离理论,一个人想要认识另一个陌生人,最多只需要经过六个人就可以做到。

    但是这种做法需要依靠多数人的力量。光凭我和时左才两个死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呢?你要从哪里入手?单凭这个博客就推理出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了吗?”

    时左才忽然说:“这就是我们要推理的第一点。”

    “哈?”我没反应过来:“什么第一点?”

    时左才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篇博客的作者是个女人?”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

    “你说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不是有男朋友吗?”

    “有男朋友的就一定是女人了吗?”

    时左才的这句话把我彻底问倒了,看起来极端无理取闹,仔细想想,却好像无懈可击。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博主是个男人,还是个gay?不是吧?这么重口味?”

    “你还是不要随意评判别人的性取向比较好。”时左才冷冷地应了一句。我也自觉这话有几分不妥,挠了挠头发。

    “你想东西还真是面面俱到。”

    时左才摇摇头:

    “因为我已经中过一次招了。”

    我没听明白。正想深究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左才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总而言之,像这种全程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文章,通常会产生一个巨大的盲点读者通过作者的视角去感受文章提及的一切,却无法感受作者本身,第一人称文章中的‘我’,往往是文章里最大的谜。”

    我深以为然。我也看过一点侦探小说,有的故事里,作者会利用第一人称的盲点设下叙述性诡计,让读者摸不着头脑说句题外话,在这个故事里,我并没有设下什么叙述性诡计,我就是张天佑,张美男就是我。

    “ok。”我现在充满了干劲:

    “我们现在就从第一步开始好了,先弄明白这个博主到底是不是个……呃……非异性恋人士。”

    “我已经找到了。”

    时左才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我刚刚燃起的热情浇熄了大半。

    “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在和你说话的时候。”

    他滑动着滚轮,点进了一篇非常早期的博客。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4/21】

    【#520#因为写下第520条的时候,何先生也正好在我的身边,所以我非常喜欢何先生!】

    【#521#今天在听939电台的时候,有人点播了张国荣哥哥的《我》,真的好开心后来我问何先生喜不喜欢张国荣,他说他最喜欢张国荣唱的《梦到内河》,真的好巧啊!我也是最喜欢这首了……总觉得这首比《我》更符合哥哥的心境,在大陆不怎么热门真是超可惜的。】

    【#522#今天痛经了,一整天都窝在沙发上动不了。何先生下班回来给我煮了热腾腾的红糖水,虽然有叮嘱我不能多喝,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喝完了。】

    “哇哦!”我猛一拍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男人怎么可能痛经呢?”

    时左才正在喝水,听见我这句话突然被呛到了,猛地咳嗽了一阵。我有点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时左才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

    “除了这点以外,作者的行文风格也偏向女性化的视角,基本可以确定她的性别是女性了。”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时左才又翻到另一篇博客,继续说:

    “再来,看这条。”

    【#566#今天又是星期五,终于可以出门啦!接何先生放学真的很开心!平日都是何先生一直在照顾我,但一到了星期五,陪何先生一块走过人行道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像是超级英雄一样!】

    【#567#而且何先生虽然性格沉稳,但是意外地会害羞耶,每次都要我在学校外面的街头等他,说让学生看见影响不好,真的好可爱啊!】

    “光凭这一篇日记,可以分析出来的事情就有两件,一是博客的主人应该每周五都会接何遇放学,二是,两人住的地方离学校不会很远。因为何遇一直都是骑单车来学校的,住的地方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地铁站的距离……”

    说罢,他又开始沉吟:

    “不过,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每天都宅在家里,也不用做家务活,这点倒是有几分可疑……”

    “等等!”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又知道她今年二十七八?”

    时左才切出目录,凭着记忆点进了一篇两年前的日志我看得目瞪口呆。

    “看这一段,她有提到自己近期正在考公务员。”

    【#1717#今天也在复习准备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虽然只是兴趣使然,不过何先生也一直鼓励我多接触新鲜的事物。我自己都觉得我是考不上的,因为也没有很认真,闹着玩似的。我跟何先生开玩笑说,没准我年年都重考,再考个九年,人家就不让我考啦……】

    “一个不算是很冷门的常识在中国,公务员考试是有年龄限制的,最大年龄不能超过35岁。”时左才说:

    “既然她说九年后就不能考试了,换算过来,写下这篇日记的时间,也就是两年前,她应该在26岁左右。”

    “okok这回合算你赢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大概估算了一番何遇的年龄,他今年大约也是在三十岁上下,这个年龄差距倒还算得上是……呃,门当户对?

    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字里行间犹保留着青涩女子满腔的少女心,想是真的相当喜欢何老师了。

    但转念一想,如此热恋的一对情人,到头来也没能熬过深情的痒,我不禁有几分感慨。分手一年半,这女人仍旧没能走出生活的阴影,应该是被甩的那一方吧?

    我对何遇越发没什么好感了。

第4章 快救活我

    “那继续说。现在我算是弄明白她的年纪了,你刚才还说她是个死宅,那又是怎么回事?”

    时左才捻了捻额前过眉的头发,说:

    “在她之前的很多篇博客里,都有提到家务是由何遇做的细节。”

    我看向时左才点开的页面,看见这样一句话:【#321#今天与何先生抢着做家务,直接被抱进房间里反锁了,我说不能总什么事都让他做,恋人的关系和义务都是平等的。然后……然后他对我说:“你的义务就是爱我。”……被撩到腿软了……】

    我被喂了满嘴的狗粮。时左才又说:

    “至于推测她不怎么出门,是因为这一天的日记。”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5/22】

    【#2021#今天生日啦!可惜是星期四,何先生还要上班。早饭照常留在桌子上了,午饭还是得叫外卖,这附近的所有外卖员小哥都认识我啦,嘻嘻。

    ps.何先生说今晚要出去吃西餐,我得化个美美的妆,毕竟难得出门一次嘛!】

    我摸着下巴,沉思道:

    “这么说,她每天午饭都会叫外卖,说明她每天中午都会在家……最后的那一句‘难得出门一次’也是相当有力的证据……还真的是个宅女啊!想不到何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会玩金屋藏娇这一套……”

    “这里就是问题所在。”

    时左才的话让我心里一跳。

    他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周围尽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有人神情激动地喊着“打他!弟弟打他!”,网吧的空气里烟雾缭绕。

    他转过头来,问我:

    “你知道何遇的月薪是多少吗?”

    我愣了愣:“呃……雏光是私立高中,教师工资每个月顶天了也就五六千吧……”

    “一个月薪五六千的男人,与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同居了两年甚至何遇每个月还会给她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你觉得以他的经济能力,做得到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其实是个隐藏富婆?何遇其实是个小白脸?”

    我被我自己的想法震惊了,如果这是真的,这故事就从《金屋藏娇》变成《霸道女总裁爱上我》了。

    时左才没理会我,径自说:

    “调查出这一笔经济来源,应该会是个突破口。”

    “那你打算怎么做?”

    “穷举法。”

    我恍然,旋即心底又多出几分不自信。

    我也很清楚所谓推理不过就是一种穷举的功夫正如某个闻名遐迩的死神小学生所言,当所有嫌疑都被排除时,最后剩下的即便看上去再怎么不可能,那也是唯一的真相。

    而穷举法,就是将所有可能的嫌疑一一列举出来,然后逐个排除掉的过程。

    也许你们并不清楚不是我自卖自夸,张美男我也读过《福尔摩斯探案集》,所以我对穷举法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我现在用普通人更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一通:

    某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为了找到你的手机,你坐在床上发呆,光是干想那么一阵,你就能得出好几种可能:

    1、掉进床缝了。

    2、昨天晚上喝多了丢在外面了。

    3、在家里,只是自己不记得放在哪了。

    4、家里进贼了,被偷了。

    以上几种可能性中,有一些推想能够极轻易地排除。

    如上述的(1),你只需要挪开床,望一眼床缝就能确认。

    而有些可能性却很难被排除,例如第二条,有关于记忆的推论永远是最难验证的。

    人类的大脑是很奇妙的东西,存在着一种“自动填补记忆”的机制,有时候你会对某件其实不曾发生过的事打从心里信以为真。现实中就有过这样的案例:一辆出租车撞死了人,肇事逃逸,现场有很多目击者。当警方找来那些目击者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指认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但后来证实那人并非肇事者。真正的肇事者是另外一人。

    而有的嫌疑,则置于“可以排除”和“不可以排除”之间,例如上述的(3),你可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翻箱倒柜,把家里搜个遍,才能知道你的推理是否正确。

    不过既然时左才已经说了要通过穷举法找出真相,我当然也乐于凑热闹,当即先提出了第一个可能性:

    “那就先说刚才我提到的:这个女人可能是个富婆,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可能性还挺高的吧?”

    时左才也不说话,直接滑动滚轮点开了一篇博客。

    在看见那篇博客的瞬间,我就知道这个猜想被排除掉了。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6/30】

    【#2421#今天跟何先生出去看房啦,因为何先生住的公寓很小,离医院也太远了,何先生一直说很愧疚,觉得这样亏待了我。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咱们住的地方小呀,小小的房子看起来特别温馨。不过我也很支持何先生买新房子,虽然不敢明说,但是在心里面,我已经把那当做是婚房啦。为了首付要更加努力地存款才行!】

    “从这段话,可以知道博客主和何遇同居的房子是何遇原先自己住的公寓,如果她真的很富有的话,连一套房子首付的存款都没有就显得很不合理了。”

    我想了想,说: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反而推翻咱们最开始的论调了吗?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何遇养的金丝雀,身无分文,不管我们怎么推测,都是水中捞月了呀。”

    时左才摇摇头。

    “我们要推论的并不是‘这个女人有没有钱’,而是‘何遇在工资以外的经济来源’。可以确定的是,这一笔经济来源是必然存在的,一方面,何遇每个月都会送她一些价格不菲的小礼物,也给她送过最新款的手机;另一方面,这个女人患有某种疾病,需要长期治疗,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等一下!”我急忙道:

    “你思维跳跃得太快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提过这个女人有病的事?别跟我说你单单是从‘离医院太远’这个消息推论出来的,那也太武断了吧?”

    时左才皱了皱眉,有几分困惑地扫了我一眼。

    “这不是最明显的线索吗?”

第5章 温暖我十秒

    “这不是最明显的线索了吗?”

    “明显你个头啊!”我出离愤怒了,再也无法忍受时左才不断换着法子侮辱我的智商:

    “你自己想想看,你刚才给我看的日记里,除了提到医院那一段,哪里还有提到过她有病的?”

    时左才沉默许久,又凭着记忆力点开一篇我还有几分印象的日记。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10/11】

    【#1122#明天何先生要出差了,为期三天。因为担心我不肯好好吃饭吃药,在家里的冰箱上、衣柜上、床头柜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便签。何先生真是个体贴的男人。】

    我沉默许久,嘿嘿一笑:

    “打扰了。”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事实上,写博客的人也多次在日记里提到一些和自己病状有关的细节,而且时间跨度非常大,从三年前到一年半以前都有看到‘打针吃药’的字眼,基本可以判断她患有某种需要长期治疗的疾病。最明显的,是这一篇。”

    【喜欢何先生的十万个理由3/01】

    【#164#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打针,每次学校打疫苗的时候都会装病不上学,结果现在却已经习惯天天打针了,忍不住感叹一下因果轮回。不过呢!每天在家里给我打针的是何先生,他以前想要考医科生来着,所以对这方面还挺擅长的,打针的时候也很温柔,都不会觉得痛躲掉的针十倍百倍地还给了我,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打针了,命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看着这篇日记,我脑海中闪过几分灵感:

    “对了!我记起来了,她其他的日记里也有提到,她好像经常会有低血糖,所以何遇在家里准备了很多葡萄糖……你说她的病会不会是贫血症什么的?”

    时左才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我有些不服,问他为什么。

    “你所说的那篇日记我也有看见,但这里还有另一篇。”

    【7/7】

    【路过了喜欢吃的炒板栗小摊子。虽然被叮嘱过不能多吃,但是现在可以随便吃也没所谓了。】

    我看见这行字时又是一愣,这个女人被叮嘱不能多吃糖炒板栗,想来是因为炒板栗含糖量较高的原因,但是为什么患有低血糖的人反而不能吃含糖量高的东西呢?

    “尽管你的说法可以解释‘打针’的作用也就是注射葡萄糖提高血糖浓度。但是却无法解释她‘不能摄入过多糖分’的情况。所以我觉得她的病应该另有隐情。”

    “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我困惑了。

    时左才摸着鼻子,眉头微蹙。

    “以下的说法仅仅是我个人的推测,不一定对。我觉得她可能是糖尿病患者。”

    “糖尿病?不是吧阿才,我没有文化你不要逗我,糖尿病不是老爷爷老奶奶才会得的病吗?”

    “并非如此。”时左才平静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表情,我就知道这家伙又要给我进行新一轮的科普教育了。

    “糖尿病其实分两种,1型和2型。你刚才说的老年人常患的是2型糖尿病,这种糖尿病多是由不健康的饮食调理引起的……至于另外一种,则是常常会在青少年时期就出现了。因为这种糖尿病,是遗传。”

    “1型糖尿病区别于2型,最大的特点就是,这种病的患者的身体天生就无法制造胰岛素,必须通过人工注射来降低自身的血糖……”

    “那也不对啊!”我插话:

    “她明明是低血糖,糖尿病患者都是因为高血糖才会被称之为糖尿病的吧?你这虽然解释了她不能吃糖,却又解释不来她低血糖的问题了……”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是糖尿病患者,她才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出现低血糖的症状。”

    时左才的这句话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我问他为什么,他便直接打开一个新的网页,一边搜集资料,一边给我解释。

    “首先你要理解的一点是:人的血糖高低,主要是靠胰岛素来调节的。

    胰岛素,就是用来降血糖的东西。

    糖尿病人最主要的特征就是身体内的胰岛素作用不足,简单地说,就是身体血糖变高时,需要胰岛素降血糖,而胰岛素却不作为。等到血糖降低的时候,胰岛素反而开始降低血糖了。

    正是这种功能紊乱的状况,才会使糖尿病人更容易出现低血糖的状况。

    看这条:正常人空腹时的血糖浓度低于2.8就是低血糖,但糖尿病人只要低于3.9就可以判定为低血糖了。”

    听完解释,我终于恍然。

    如此一来,她每天都要吃药打针的情况就得以解释了。

    当这块拼图浮现出来,我的脑海中关于这个神秘女人的形象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患有先天性糖尿病的女人,需要每天注射胰岛素来维持生存,不能够摄入过多的糖分也正是因为患有糖尿病,所以她的身体要远比普通人来得虚弱,也许经常会发生贫血、头晕的症状,这样的人,如果经常外出,也许会出现一些难以意料的危险。

    她与何遇分手了这么久,从日记上来看,似乎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过。关在笼子里悉心照顾的小文鸟有朝一日被驱逐出来,不知道还会不会飞得起来?

    我按捺下心头几分难受的感觉,继续回到与时左才的推理当中去。

    “既然是这样,每天注射胰岛素,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更不用说她还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所以我们要找到更多关于那笔经济来源的可能性。”时左才冷静地说。

    我想了想,说:

    “会不会是因为何遇还有别的工作,又或者是炒股啊,买彩票中奖了之类的……”

    “可能性不大。原因很简单:这个女人的博客内容全都与何遇有关,而他们交际的时间点只有在何遇下班回家的时候也就是每天晚上。何遇回到家里不仅要负责晚饭,就连家务也是一手包办的。如果他在夜间有第二份工作的话,两人基本上一天都不会有什么交际,她也根本写不出这么多内容。除非,这个女人写的博客内容……全都是假的。”

    我撇了撇嘴:

    “那没准人家真是瞎写的呢,她其实是个需要获得别人认同的精神分裂患者之类的……”

    “精神分裂的症状不是这样的,你要说的应该是多重人格障碍。”

    我狐疑地看了时左才一眼,不知道他在瞎科普些什么,叹了口气:

    “好了,我也是随口提出个可能性而已,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假设不太可能成立,毕竟数学老师回到家还是要批改作业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做兼职。”

    “既然这样。”时左才忽然靠在网吧的椅背上,长舒了口气:

    “应该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什么可能性?”

    “介于可以验证和不可以验证之间的可能性。”

    时左才淡淡道:

    “她有一份自己的工作。”

第6章 快将我怨念传召

    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有一份自己的工作。

    这个崭新的可能性确实让我感到几分惊讶。

    因为在她之前的日记里,几乎没有提到任何与工作有关的字眼。

    唯一稍微提到那么一两句的,或许只有关于公务员考试的那篇日志。

    但她绝不可能是公务员。

    因为她之后的日记也有写到,她虽然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不去面试了因为她害怕进入陌生的环境,接触到新的人。

    我叹了口气。

    “阿才,你有什么线索吗?”

    时左才摇摇头:“我已经看完她的所有博客了。”

    “把整个博客都看完了都找不到像样的线索,这个可能性就没法断定真假了……”

    “未必。”

    时左才淡淡道:

    “这种情况下,没有线索,本身就是一条新的线索。”

    我嘴角抽了抽:

    “你又开始了?”

    时左才向我投来一丝疑惑的眼神,这个家伙显然是没懂我的梗。我无奈地摆摆手:

    “当我没说,继续你的表演。”

    “既然她在日记里从来没有提到过‘外出工作’的字眼,我们也确定了她是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在假设她有工作的情况下,就可以断定,她的工作,一定是在家里就可以完成的。”

    我虚着眼说:

    “你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呢嘛,在家里可以干的活多了去了,主播、五毛党、复读机、炒股、码字、程序员……”

    “她有社恐。”

    “哦,那就纠正一下”我没精打地:“至少她现在不可能是主播了。”我还有几分失望,女主播无论是直播屁股还是直播屁股,都还挺好看的。

    “而且,她的收入不低,至少不会比何遇低。”

    “你这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时左才翻出一篇日记:“看这条。”

    【#377#何先生今天给我买了一台三星新出的新款手机,价格近万了,怪心疼的,他说只是因为这台看起来很漂亮,我应该会喜欢。真是个又笨又可爱的家伙!我去年新买的苹果还没用坏呀,而且,对我来说,苹果以外的机子,用起来都很不方便……等他下个月生日,我要买什么好呢?剃须刀、手表和名牌衬衫都送过了……refa他也不要!真是个难搞的家伙!】

    我看完,撇了撇嘴:

    “光凭这一条就判断她比何遇有钱,未免也太片面了一点吧?要知道每个人的消费观念都不一样,为了一台苹果不吃不喝几个月甚至卖肾的大有人在,这可是给男朋友的礼物,她咬咬牙狠狠心总归可以买的……根本说明不了问题。”

    “你一个月能长出几个肾?”

    时左才忽然发问,我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

    他没解释,继续问:

    “知道refa是什么吗?”

    “不知道。”

    “美容仪。”他平静地说:“正版是三千块钱,对白领阶级的女人来说也算是化妆品中的奢侈品。”

    说着,他还打开搜索引擎,让我看了那个所谓“refa”的实物图,见到那根一柱擎天的玩意儿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

    无论是“时左才知道refa的存在”,还是“这个女人竟然会送refa给何遇当礼物”,还是“refa的造型是一根油条两个蛋”,这几件事实叠加在一起,槽点多得我一时间竟无从说起。

    我还是打算挑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来吐槽。

    “你他娘的为什么连refa是什么都知道?你不是宇宙级直男吗?”

    时左才的语气忽然变得有几分虚弱,像是逐渐逸散的干冰:

    “柳烟视每天都在躺沙发上用它按摩小腿。”

    我:

    “……”

    相对无言,沉默良久,我终于开始转移话题:

    “至少咱们现在确定这个女人有钱了。”

    “嗯。”

    “在家里工作、工资不低,那她肯定不是五毛党了。”

    “嗯。”

    “那她应该是作家?或者程序员?”

    时左才摇了摇头,说。

    “我想到了一点新的线索。”

    我有点麻木了,问:“什么时候?”

    “刚刚。给你看那篇日记的时候。”

    他移动鼠标,停留在刚才那篇日记完全被我忽略的一句话上面。

    【我去年新买的苹果还没用坏呀,而且,对我来说,苹果以外的机子,用起来都很不方便……】

    时左才放下鼠标,双手合十:

    “不妨设想一下,一个正常人,有什么非使用苹果手机不可的必要吗?”

    我想了想:

    “也许她单纯地是个苹果粉,崇洋媚外……?”

    刚说完,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瞎说的,我也觉得这个不靠谱。”

    时左才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她并不拜金。何遇送她的新款三星手机,她也因为价钱很贵而感到心疼。她应该也不是单纯的苹果粉,因为她说的是其他款式的手机对她而言‘不方便’,我觉得,很有可能与她的工作需要有关系。”

    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我往这个方向沉思了一阵。

    “苹果手机比安卓系统更优秀的地方,应该是……呃,云存档?还是像素?她是个平面模特?”

    “云存档的功能可以用电脑程序来实现,至于像素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以拍照为工作的人,比起苹果手机,一台单反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时左才相当理智地驳倒了我的推测。我无奈地说:

    “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用苹果手机的必要吗?”

    “色差。”时左才忽然说。

    “这算是个比较冷门的知识……苹果手机的屏幕色彩还原度是所有电子设备里最顶级的,据我所知,有不少画师都会专门买苹果手机,用它来对比电脑的色差。对于一名画手而言,色差是极其重要的。”

    我仿佛被一道雷电击中,脑海中灵光乍现,许多零碎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勾勒成完整的画面。

    “她是个画师?!”

    我记起来,她常常在文章里提到一些与色彩有关的字眼,例如:

    【窗外的天空是湖蓝色!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仰头就能看见清澈的湖水……】

    又或者是:

    【我一直觉得红色是很温柔的,像是温暖的绸布,但红色常常会被赋予一种警示和危险的意义,就好比路上的红绿灯……可是,玫瑰也是红色的呀……】

    又或者是:

    【……我告诉何先生,红色是热腾腾的草莓蛋糕的味道,黄色是夏天在海边喝柠檬汽水的味道,蓝色像是大海里的比目鱼……】

    起初我只当做是无意义的修辞,下意识地将其略过了。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她是画师,才会对色彩有着如此敏锐的感觉,在字里行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证明她真的是画师呢?”

    时左才沉默了一阵。

    “要靠推理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有几分失望,他却话锋一转:

    “所以我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我愣了愣。

    “什么办法?”

    “人肉搜索。”

    他说。

第7章 谁还在内河上

    时左才将人肉搜索称为“最笨的办法”,其实不无道理。

    所谓人肉搜索,就好比在广袤的密林里寻找猎物的踪迹人们在网络中遨游,往往会不自觉地留下许许多多的痕迹。有的痕迹明显、有的痕迹难以发觉,沿着这些痕迹一路走下去,你可以发现猎物的动向,身体的状况,甚至是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关于猎物的信息。

    但最终能不能找到猎物,又要另当别论了。

    因为密林里的动物实在太多了。如何将有限而杂乱的线索发掘并整理起来,引出更多的线索,就是人肉搜索的关键之处。

    举一个相当粗浅的例子:

    你在打游戏的时候,被一个明显比你菜的小学生喷得狗血淋头,你决定人肉出他的家庭住址找上门去撕掉他的暑假作业

    那么你的调查步骤很可能是:

    1、调查他的游戏记录,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消息→你发现了他经常和一个叫做“等我变身你就知错了”的玩家打游戏。

    2、调查“等我变身你就知错了”,发现他的游戏时间相当固定,最早不会早于晚上六点,最晚不会晚于晚上十点,很显然是个家教严厉的小学生。

    3、创建一个叫做“花花超级萌”的人妖游戏号,在游戏里加变身同学好友,利用变声器和萝莉音迷惑他的心智,要求加qq网恋。

    4、和变身同学成为网络夫妻,并借机认识那个喷你的小学生。

    5、创建一个叫做“美美超漂亮”的人妖qq号,和目标成为qq好友,来上一段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网络恋情,并以寄出定情信物为由拿到其住址。

    这是其中一条调查路线,其中每一个分支选项都存在着极大的变数,很有可能在进行到第3步的时候,就被变身同学一句“我已经有老婆了”冷酷拒绝。

    而当一条路走不通时,你要做的,就是忍痛放弃目前的进度,从零开始:

    1、记下臭小学生的游戏id“超究极猩猩队长”。

    2、去贴吧、论坛、国内外的各个搜索引擎进行地毯式搜查,寻找一切和这个id有关的消息。

    3、在贴吧发现了一个名为“超究极猩猩队长i”的账号,这个账号关注了假面骑士吧,奥特曼吧,爆照吧和戒色吧。

    4、搜寻他发过的每一条贴子,在爆照吧发现了他的非主流自拍照和qq联系方式。

    5、重复第一次调查的步骤5,和他网恋。

    这只是一个相对理想的状况,事实上,你很有可能会在进行到第2步的时候就遇到了问题“超究极猩猩队长”的贴吧账号个人信息设置了“仅自己可见”,这时,你就需要再次重新开始。

    而现实中的人肉搜索过程要远比这个例子来得复杂,你也许会面临更多的分支选项,不断地碰壁,不断地重新开始,方才能够找到一条合适的路线,得到突破性的调查进展。

    这就是为什么人肉搜索往往要依靠大众的力量才能够实现的原因

    一个人的力量和时间终究是有限的,每一次尝试调查都会耗费大量的精力,还有可能走进死胡同,只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碎片。

    而当调查者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时,效果就截然不同了。群体中的每一个个体也许都会接连碰壁,只能得到一些小小的线索,而当他们将这些线索整理拼凑起来时,就能够得到一个相对完整的真相。

    尽管希望渺茫,好在现在不过才晚上八点,我们还有整整一夜的时间。

    难得见到衰神时左才如此有干劲,我也很是兴奋,当即决定与他兵分两路,调查一切与这个女人有关的线索。

    就算是调查我心仪女生的资料时,我也不曾如此热情。八卦果然是人类最原始而澎湃的力量。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博客的用户名:伊织原栗子。

    听起来像是个日本名字,我没多想,直接把这个名字敲进了搜索栏,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正是这个写满了“喜欢何先生的理由”的博客。

    再继续翻下去,得到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信息:

    【为什么古x伊织在女优中算漂亮,但是却很少有人提起?】

    【原来伊织太太之前下过海……】

    【wans-722超敏感175公分f罩杯的伊织xx原来是……】

    我看得义愤填膺,心中不住感叹我国当代网民对隔壁国家的刻板印象真是深入骨髓,哪怕随便输入个日本姓氏,翻过几页总能找到些不怎么入流的垃圾信息。

    一边抱着悲天悯人的态度和社会观察的心态把番号记了下来,我孜孜不倦地翻完了前面二十页的所有网站除了对某位姓氏恰好是伊织的日本女星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以外,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按照一般的搜索引擎检索规律,如果她曾在其他的社交平台用过“伊织原栗子”这个名字的话,按理说相关的页面会直接出现在搜索界面的前端。

    换言之,“伊织原栗子”这个账户名,很有可能并不是她惯用的账户名。她在其他的社交平台上(如果有的话)用的是其他的名字。

    这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情况。

    因为照目前看来,这个名字似乎是我和时左才找到她的唯一希望。

    我并没有气馁,死抓着这个线索不放,先后去了微博、从网、逼乎、假爱网等等一系列用户基数较大的网站,一一将这个名字输了进去,得到的结果是“此路不通”。

    随后我又尝试了推推、汤不凉、非死不可之类的国外社交网站,一一败退。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我的满腔热血和耐心也在渐渐消失。

    如果说,起初的我是抱着撞破了南墙也要找出结果的气势来进行调查的话,现在的我,恍惚间有了一种“我并非在撞南墙,而是试图用头顶倒立的方式击穿地球”的感觉。

    现实中的人肉搜索比我想得要残酷也困难得多。

    我抓耳挠腮,接近无计可施。低头一望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我有些烦躁地扭过头,时左才的电脑桌面一片空白,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一副已经彻底放弃治疗的模样。

    看来妖孽如才哥也有行不通的时候。

    我撇撇嘴。正这么想着,时左才有几分困倦地捏了捏眉心,说:

    “她的微博名字是,阿唧小姐。”

第8章 犹如做梦那样

    时左才的人肉搜索计划凑效了他成功地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发现了那个日记主人的微博。

    我惊骇不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别告诉我你还在博客里发现了其他线索!!”

    如果说时左才早就发现了其他有助于人肉搜索的线索却藏着掖着没有告诉我,我会相当不甘心,无论是在侦探与凶手的对决,还是读者与作者的对决当中,信息的不平等都是绝对致命的。但他却摇了摇头:

    “我所知道的,同样也只有她的博客用户名而已。”

    “开玩笑呢吧?!”我跳脚道:

    “我已经把所有该搜的地方都搜了一次,国内的国外的搜索引擎,甚至是社交网站……连根毛都没找到,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时左才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

    “我和你一样,在各种社交平台搜索伊织原栗子的名字,前前后后也浪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只不过,在确认了这个用户名字并非她的常用名字,或者说,常用的社交账户名字之后,我就换了个思路。”

    “换了个思路?”我重复了一遍。

    他把手机摆在桌面上,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手机里下载了好几十个与插画约稿,商业约稿相关的app,在桌面上足足占去了两版的位置。

    “既然这个博客浏览量极低,那么,‘伊织原栗子’就很可能并非她常用的社交账户名字。在社交网站上用这个名字来人肉搜索,不过是缘木求鱼。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这个名字是她的工作账户用户名?”

    “所以你就下载了这些app?”

    时左才点点头:

    “如果她是一名画师,她就很有可能是自由画师。没有每个月固定的工作时间,由于可以自己选择接稿,稿期也相对宽裕。而自由画师相比拥有固定工作室的画师,更加依赖网络上的各种约稿平台。”

    说着,他拿起手机,点开了其中一个app:

    “试到第三十六个的时候,我在这个平台里找到了一个名为‘伊织原栗子’的画手账号。”

    我急忙拿过手机去看,果然,伊织原栗子的个人用户界面显示着五颗星,意味着她是这个约稿平台里的常驻画师。

    再点开稿件相册,里面是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插画,个人风格非常强烈,每张画都是鲜明而瑰丽的。一如她在博客里写字时的风格,可以看得出来,确实是个对色彩极为敏感的女人。

    “这女的画画这么厉害?”

    时左才显然没有研究画功的意思,拿过手机翻了几页,找到一张相对早期的插画,放大了右下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微博用户名水印。

    阿唧小姐。

    一股莫名的兴奋劲从胸口涌到喉咙,让我有几分想吐。

    我们就好比是跳出了盒子的姜饼人,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那个女人隐藏在神秘面纱下的真容已是呼之欲出。

    我像是被重新拧紧了发条,手忙脚乱地打开微博,登录账号,搜索了阿唧小姐的名字。

    “竟然有二十万个粉丝?”

    “不同于企业画师,对自由画师而言,微博也算是工作的平台之一。他们比其他的画师更需要知名度,有足够的知名度和口碑作为保障,画师才会接到更多企划。”

    我心中认同,便没说话,点进她的主页。

    在看见那条置顶微博的瞬间,我就已经彻底确定了这位“阿唧小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是一张出自阿唧小姐之手的画。

    不同于她以往讲究色彩效果的绘画风格,这张画是完全黑白的。

    画里的人正坐在书桌前,仿佛埋头思考着什么,眼镜倒映出台灯的冷光,修长分明的指节托着半张脸,气质和神韵无不透露出一种斯文而内敛的味道。

    正是何遇。

    图上的配文仅短短二字:

    【先生。】

    我记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叫老公太烂俗,叫亲爱的太肉麻,叫宝贝太做作,叫丈夫又太正式。只有叫‘先生’是最好的:认真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挑逗,就好像是,爱情里的所有的情感都悄然埋藏其中了。”

    想到“阿唧小姐”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博客里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何先生”,我似乎能够感觉到那种洋溢出屏幕的倾慕与爱恋。

    这次,我反而没有了刚刚找到微博时的那种兴奋。找到她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陪时左才打发时间的侦探游戏,变成了无形的使命。

    我向下拉,发现她最近发出的一条微博已经是在一年半前跟与何遇分手的日期正好吻合。我心底泛起几分难以描述的情绪。没想到分手这件事竟会对她造成如此严重的打击,就连惯用的、自由画师赖以为生的微博账号都要舍弃掉。

    我扭头看了一眼时左才,他正在一条一条地按最近时间的顺序点开她发出的微博,连评论也仔细地看了一遍,我想了想,决定直接点开她的热门微博挨个看一遍。

    热门微博的算法与转发、评论和点赞数量都有关系。所以她的热门微博多数都是些自己画的同人画,漫威的超级英雄、热门的动画和电影角色,又或者是某些手游的企划稿子……

    评论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就是清一色的彩虹屁,诸如“这是什么神仙画画啊”、“你们都给我往后稍稍,这次我要先好了”之类的。

    我渐渐意识到,阿唧小姐的微博粉丝比较多,对我们的调查而言或许并非什么好事。人多嘴杂,她反而不方便将微博当做树洞,倾诉一些真正的内心想法。想象中或许会有的自拍照片更是连个影都见不着。

    再往下翻,我终于翻出一条算是比较有意义的微博。

    相对于其他的热门微博,这一条微博的转发和点赞数量少得可怜,相对的,评论却多了不少。

    因为那是一条内容比较日常的微博。

    阿唧小姐:

    大家有没有想过将来要给自己的小孩取什么样的名字呀?快进来说说!

第9章 但奈何没有天桥

    阿唧小姐:

    大家有没有想过将来要给自己的小孩取什么样的名字呀?快进来说说!

    热门的评论如下:

    “呜呜呜阿唧姐姐是要生小孩了吗,好酸好羡慕哦!”

    阿唧小姐的回复是:

    没有啦,就是突然间好奇问问嘛!

    “阿唧的小孩会姓什么呢?”

    她回复了:“应该是何吧?”

    底下便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阿唧的男朋友姓何,破案了。”

    也有人插科打诨:“叫何马怎么样?”

    “何豚吧。”

    “何何?”

    “何尚,取精神高尚的意思。”

    偶尔也夹杂着一些相对认真的回复:

    “男孩子就叫东城,女孩子叫颖馨?”

    这条也有阿唧小姐的回复:

    “名字笔画太多啦,被老师罚抄的时候会抄到哭的,我这是经验谈哦(笑着哭)。”

    我看到这条时,隐约意识到这是个关键的线索,急忙拉来时左才:

    “阿才,你快看这个。”

    时左才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阵,皱起眉头,继续往下翻。

    “嗯?阿唧老师的名字笔画很多吗?”

    “非!常!多!每一个字都很多!我现在都很害怕签名呢。”

    时左才抬起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相同的意味。

    “我们是不是能根据这个线索找到她的名字?”我问。

    “应该可以。”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光是知道笔画多这条线索,没地方下手啊……”

    “你忘了吗?”时左才说:

    “她参加过公务员考试。”

    我眼睛一亮,惊叫起来:

    “对啊,既然是考试,肯定就会放榜,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录取名单肯定也能通过网站搜索得到……”

    这毫无疑问是自我俩开始调查以来,最振奋人心的一条线索。起初我们只是在她写下的日记里尽可能地记下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再通过推理将其拼凑成相对完整的轮廓,而现在,博客主人的真身即将浮出水面。

    时左才已经先我一步握住了鼠标,点进了网站,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公务员考试 20xx”的字样,点进官方网站里的公告栏,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找到了历年招考的录取名单。那是许许多多个pdf格式的文件。

    “博客主人在日记里提到过她考上了公务员,应该就是在半年前的事情。”

    说着,时左才直接点进了一篇半年前的公告,将那个pdf格式的文件下载下来。打开时,密密麻麻的一大串名字映入眼帘,拉到底部粗略一看,足足有120个人。

    “毕竟广州是一线城市,报考人数多一点是正常的。”我无奈地说着,和时左才一块将名单分类筛选。

    目前得到的线索只有一条,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笔画很多,所以像是“王丽”、“李平”这些比较大众的名字就可以直接排除掉,再排除掉一些看起来相当明显的、男性化的名字后,名单里剩下的名字还有三十几个。

    要从三十几个名字里猜出她的本名,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看来还是太牵强了。”我叹了口气,有几分失落。

    时左才却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又打开了新的网页,重新点进了阿唧小姐的博客,一篇一篇地翻阅着她的日记,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将近十点。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才恍然记起今天还没吃晚饭。

    我看了看时左才,站起身来:

    “我出去买些烤串,你吃点什么?”

    “十点之后进食容易对消化系统造成损伤,你的胃酸已经停止分泌了。”时左才冷漠地说着。

    我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离开了座位:

    “你说是就是吧,不过对我来说:肚子饿是不快乐,有胃病也是不快乐,既然两边都不怎么快乐,我当然是爱怎么来怎么来啦。”

    成功地说服了自己,我施施然地离开网吧,走到街上买夜宵。

    今夜是周五,广州城仍未睡去,四处可见一片华灯初上的景象。街边的大排档飘起袅袅炊烟,空气中飘来的炒粉香气让我饿得头晕眼花。我掏出钱包数了数,身上的钱还勉强够挨到月末,一边寻思着是不是该赚些外快了,一边走到烧烤摊前点了一只烤翅,一碗炒面,两根猪鞭和几串五花肉。

    吃东西的时候,我脑子里开始整理着今天的经历,一时间却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跟着时左才在这儿折腾大半天了。

    好像是因为时左才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博客有蹊跷之处?

    但是,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她实在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自由画师,收入尚可,年仅三十,有些少女心和非常喜欢何遇。

    可是,光是知道这些,又怎么能够知道她的“蹊跷”之处?

    回到网吧里时,时左才还在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老实说,看见他被难题击倒的样子,我相当幸灾乐祸。

    我在他身旁坐下,打了个饱嗝。

    “怎么样,时大神探陷入僵局无路可走了吧?”

    时左才没理会我,推开了椅子,伸手不停地捏着眉心。过了一阵,我又能听到他不断地低声念叨: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这货表现不太对劲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懒洋洋地说:

    “别纠结了。就算知道了她的名字,咱们也做不了什么。你一口一个奇怪,无非就是好奇她为什么失恋这么久嘛,我老早就说了,每个人的失恋复苏期都是不同的……”

    “问题不在这里。”

    时左才打断了我。

    “她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

    我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时左才平静地说:

    “她叫郝淑卿。”

    “郝淑卿?”我诧异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跟着他的鼠标移动,看见他再次点开那个录取名单,指针悬停在排名36位的“郝淑卿”上。

    我在心底默默写了一遍这个名字,第一个反应就是“笔画真他娘的多”,随后又问:

    “你是怎么确定这就是她的名字的?”

    “简单地说,”时左才说:“我在翻找她的日记时,发现了另一条和名字有关的线索。她曾经和何遇聊过将来生了小孩要跟谁姓的问题。”

    【我很喜欢何先生的姓,听起来就有一种非常温柔的味道。但何先生说他不喜欢,因为广州姓何的人满大街都是,像我这种姓氏比较少见的,才比较容易让人记住。】

    “也就是说,你从这里推断她的姓氏不是常见的大姓?”

    “对。所以我查了一下广州最常见的几个姓氏,陈,何,李,黄,刘……将这些姓氏删去后,名单上笔画相对复杂,而且姓氏比较少见的名字只剩下了两个。”

    “至于断定这个是她的名字,是因为‘卿’。”

    我看着时左才将卿字选定为高亮,仍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

    “你记得她的微博名字吗?”

    “当然记得了,阿唧小姐嘛……等等……”

    我恍然大悟。

    “卿”和“唧”的偏旁都是“即”,这恐怕并不是什么巧合。就好比有人名字里带“李”字的,社交账户的名字就喜欢带上“木子”之类的拆分字眼。“阿唧小姐”听起来也比“阿卿小姐”要可爱一些。

    郝淑卿。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底蓦地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名字就好比是一个人的身份牌,当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仿佛看见了他/她的样子。

    现在,在我的脑海中,那个叫做郝淑卿的女人,似乎正撩开如雾般的帘幕,朝我们徐徐走来。

    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刺探了一个人的生活,即便她无意暴露自己的信息,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令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

    我转头看向时左才,心底思绪纷纭。

    他真的做到了光凭一个博客里的日志,就推断出了一个人的年纪、工作、生平、姓氏。

    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那闷油瓶似的外壳里隐藏着的是个能够看破人心的恶魔。像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如若不是智慧超人的名侦探,往往便是将主角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最凶恶的终极大反派。

    我甚至开始担心他的将来。比起人类的情感,时左才似乎更在意人类背后的理性。如果某一天,他对“人类”本身失去了兴趣,又或者是,不再将人类当做“自己的同胞”来看待,那他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无论如何。这场侦探游戏都应该告一段落了。

    时左才彻底地、理所当然地赢得了这场游戏。他完成了以往需要成百上千人联合才能够完成的“人肉搜索”,甚至没有依靠哪怕一丁点不合法不合理的黑客技术。

    他已经知悉了目标也就是郝淑卿小姐的一切。到了这一步,就应该是时候收手了。

    本应如此。

    但是他没有。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时左才还在念叨着。

    我终于感到几分不耐烦。

    “你到底在奇怪些什么?咱们能好好说话吗?”

    “你不明白吗?”时左才抓了抓头发,扭头看向我,眼底有血丝,看起来有几分神经质:

    “我们一直没有找到问题的核心……我们一直忽略了……”

    “某个盲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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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欺猎手介绍:
世上骗子,大体分四类:蜂,麻,燕,雀。蜂也作“风”。多为集体作案,讲究的是一群人蜂拥而至、速战速决。麻也作“马”。取单枪匹马之意,为个人行骗。燕也作“颜”。常是以女色为诱饵行骗。鹊最为复杂,有“鸠占鹊巢”之意。指的是利用本不属于自己的官职、地位进行诈骗。而在这四类骗子之外,还有一种,只对骗子行骗的骗子。他们被称之为……狂言师。诈欺猎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诈欺猎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诈欺猎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