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点
我想写的是什么?
狂言师的故事结构其实是简单而清晰的。
第一个故事,狂言师vs雀字门。
第二个故事,狂言师vs麻字门。
第三个故事,狂言师vs侦探。
之后的故事还没想好,但有条主线埋得挺深,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它自然会出来。
在这样一个固定的故事脉络下,想要写跑偏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我在当中夹杂了许多私货。
《永不相见》里,我想讲的是“对错”。
《星星的孩子》,讲的是“鸿沟”。我在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章埋下了小小的彩蛋,目前还没什么人注意到,挺遗憾的。
《沉默的羔羊》讲的是“爱”。
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一个矛盾对立的桥段,也有一个致敬推理小说的“致局外人”章节。但故事发展到如今,你们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在每一个单元剧里,狂言师的“胜利”往往不是故事的结局。
因为我不喜欢。
按照网络小说的套路,主角往往会得到某些金手指,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好看吗?
好看得要命,会上瘾的。
但我不会写。
这样写太累了,我曾经虚心地学习过这些套路,但天赋有限,不是这块料。
所以在狂言师的故事里,时左才只是个害怕麻烦、性格冷漠、三观不正,稍微有点聪明的高中生。
他也许相对其他普通的学生有那么一点不同,但也没那么不同。
他也许相对其他的狂言师有那么一点不同,但也没那么不同。
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这样的主角在我看来很真实。越是真实,我就越能够把一些自己对人生,对世界,对社会的理解放在他的身上,用他的眼睛去观察这一切。
我比任何人都期待他的成长。不是打怪升级筑基飞升解锁支线剧情点,就是单纯的成长。
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不那么性冷淡,又或者多一点共情,但也希望他做自己。
因为我无法控制我UU小说的任何一个角色,我没什么文学造诣,没什么笔力。我只是创造他们,放上一个简单简陋的舞台,然后让他们跳舞。
会跳出什么样的舞我也不知道。
但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随机而神秘的。我沉迷于这种不着边际的写作形式,并且期待着恶魔先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我被404。
写到这里,我认真地想了想,狂言师这本书的看点到底在哪里?
我反正不知道反正绝对不是什么社会教育,道德宣传,也不是什么更高深的东西。
但如果你们在读到第一个故事,或者第二个故事的结尾时,能有那么一丁点不同于阅文时体会到的触动……我想那大概就是狂言师存在的意义了。
我是一个极度自恋而自卑的矛盾体,我虽然长得帅但是没有女朋友,而且有点变态。
我喜欢椎名林檎,星际牛仔,混沌武士,蒸汽朋克,短发女孩和jazz-hiphop。
我认真地反省着自己的失败而永远死不悔改。
我喜欢在故事里夹带私货,所有我认为酷的东西我都会和你们分享。
我可以在评论区当每一个人的小狗狗,但在我的书里面,我得为所欲为。
这本书我可以不在意成绩。如果你感兴趣,陪我一起看下去。我会写完。但我这一个段落的第一个句子其实是在放屁,我想让更多人陪我一起喜欢我写的东西,尽管我不奢望靠它赚钱。
反正它又不差。
至于我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写下这样一篇读起来狗屁不通,略带酸味的文字?
很显然是因为我没有在码字。码字好累,我只想当咸鱼。
但当咸鱼也很无聊,我写东西没人看,我就会很想找人打架。所以在这里姑且抒发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感想。
按照我的写作习惯,这一大段又臭又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文字应该还差一个镇住全场,首尾呼应的结尾,但我实在懒得想了,随便来一句吧。
有没有人有那种看了会很激动很快乐然后就会很平静的影视作品分享一下?好人一生平安啊!
第34章 盲点
到了十一月,广州的天气就变得反复无常。一如易怒的情人,她可以在清晨时待你冷若冰霜,在中午时分因为一些小事而大发雷霆,到了夜里,又待你温柔得像只乖巧的猫。
时左才再次踏进雏光的校门时,一切都显得有些陌生。
路过的学生大多数对他视而不见。也有些人会加快脚步远离自己。
半个月的时间,恍若隔世。
刑事裁定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久一些。他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两个星期的时光。
无罪释放。
有关他的事,一度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但在这个时代,网络的世界里流逝得最快的便是记忆。
人们在虚假的世界里追求着自我,放肆发声,在热门的事件下各执己见,言论狂欢。
接着便是遗忘。
精神鉴定其实没有花去太久的时间。有十年来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咨询的秦医生作证,他很快便被确诊了患有多重人格障碍。
在警局里逢场作戏,大喊大叫的,是恶魔先生。
被柳烟视推进警局,又在精神病院里接受诊断的,是他的第三个人格。
这个计划,是在看见付思哲的尸体时,他脑子里第一时间便萌生出来的想法。
要将自杀改变成他杀,不仅仅是割下付思哲的头颅就能够做到的。
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最好的选择,就是被自己视为心腹之患的、被柳烟视无意间拉出来的第三个人格。
他仍记得柳烟视第一次掏出八面镜子,给自己进行催眠暗示时,第三个人格浮出水面,破坏了自己房间门锁的事情。
时左才痛恨一切不可控的因素尤其是当这种因素就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的时候。
每每想起自己体内还有第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占据自己的意识,作出他无法预料的事,时左才就感到不安。
将他推上“死刑台”,承担所有罪过,拯救方晴母女,于闷油瓶而言,是两全其美的计划。
要实行这个计划,也并非一帆风顺。起初他想要柳烟视用同样的方法,通过八面镜子唤醒自己的第三个人格时,便发生了意外。
他不喜欢有人闯进自己的房间。有过上次的前车之鉴,他在催眠开始之前,特意加装了几道不易被破坏的门锁,为的就是不让第三个他闯进房间里。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
“第三人格”远比他想得还要暴躁易怒,一如不懂事的小孩子。
当他被唤醒,想要邀请柳烟视进房间里,并发现房间被上了好几道锁头的时候。
“他”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疯了似的用自己的头自己的手去砸那几道门锁,柳烟视想拦也拦不住。
这就是时左才手上,头上绷带的来源。
好在这第三个人格虽然没什么理智,却意外地喜欢柳烟视。
闷油瓶虽无法理解,却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他让柳烟视频繁地与第三人格接触,以便说服他去警局自首。
第三人格甚至连“自首”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对柳烟视说的一切都言听计从。
结果就是,他顺利地把“自己”骗进了警局,让“自己”成为了替罪羔羊。
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半个月的时光后,在秦凤楼女士力排众议之下,确定了那个“反sh人格”出现属于极端意外的情况。
他于是被释放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时左才转过头。
“想什么呢,要迟到啦。”
柳烟视笑意盈盈。
他点点头,沉默地往校道里走。
上了教学楼,回到高三一班的教室,迎面便看见了付颖儿。
对于时左才恢复正常上课的事,学校里还有近半听闻此事的人持反对的态度。
人们都害怕时左才这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次杀人哪怕凶手并不是“时左才”。
毕竟,有什么事情是比一个随时会成为杀人狂魔的人坐在自己身旁更吓人的呢?
接下来的几年里,时左才也会受到更加严密的监管,不能犯下任何过错。
否则他迎来的,也许就会是长达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的精神治疗。
这些事情,付颖儿都是知道的。
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时左才没有杀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时左才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付颖儿抿了抿嘴唇,认真地朝他躬了躬身,说了声“谢谢”。
时左才愣了愣,付颖儿已经拉着柳烟视跑远了。
他沉默地回到角落的座位上,拿出了课本。距离早读开始,还剩一点时间。
白色雅阁在沙河福利院附近的街道旁停下。夏良穿着便服,来到了安生事务所。
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门铃。
这次门边的显示屏没人应答,门直接从里面打开,夏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原来祝安生恰好在收拾屋子,门边堆满了一袋又一袋的垃圾。
“进来吧。”
夏良抬脚,又愣了愣,有几分不安地摸了摸鼻子:
“姐夫……我是真的。”
“行了,我知道。”祝安生笑笑。往客厅沙发一坐,叼起了烟斗。
没有了满地的垃圾,整个房间显得空旷了许多。
“没想到你也会有想要整理房间的时候。”
“快半个月没有客人了。积蓄也花得七七八八,总得找些事做。”祝安生呷了口烟,嘟囔着:
“我寻思着也许是风水的问题,就打算收拾一轮看看有没有效果。”
“你这哪是风水,”夏良苦笑:“换做是我要找私家侦探,进门看见这乱糟糟的,心里也没底。”
“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找个屁的私家侦探。”祝安生笑骂。
夏良疑惑,问:“姐夫,平时找你调查的客户,真的只是调查些小猫小狗,小三小四?”
“不然呢?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凶杀案。”
夏良摸了摸脖子,低声说了句“也是”。
“这次找我来,又有什么事?”祝安生搓了搓手:“有没有什么生意好介绍?”
“邢队已经严令禁止我撺掇你掺和警队的事情了。”夏良虚着眼说了一句,又到他身旁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今天,是付思哲遗产结算的日子。”
祝安生平静地“哦”了一声,吐出一口烟来,惬意地眯着眼睛。
夏良抿了抿嘴,说:
“姐夫,其实凶手并不是那个……时左才,对么?”
祝安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想知道?”
“嗯。”
“你知道听八卦最难的是什么吗?”
夏良摇头。
祝安生说:
“要从别人嘴里听到八卦不难,最难的是保守秘密。尤其是你。”
夏良皱眉。
“为什么?”
“因为你是警察。”
夏良不说话了。
祝安生磕了磕烟斗,想了想,笑着说:
“这样吧。案情的经过我就不分析了,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当真的听。”
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夏良,你要记住,你是警察,我是私家侦探。我说过的话,永远不能当做证据。你得向我保证,在我这里听到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外漏。”
夏良捏了捏拳头。略作思衬,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我真相吧,姐夫……”
祝安生笑了笑,扭了扭脖子,眼神有几分唏嘘,几分虚浮。
“我要给你讲的,是一个残忍又深情的故事。”
“这个故事之所以成立,是建立在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盲点上。”
第35章 沉默的羔羊(其上)
《g弦上的咏叹调》。
世界上最富理性的交响曲。
时左才是理智的殉道者。他坚信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就在于理性。
在心情浮躁的时候,这首曲子能帮助他平静下来。
在午休期间,校园的广播会播放这首曲子。
这是他难得喜欢雏光的理由。
他撬开了顶楼的门锁,在学校的天台席地而坐,身旁是未开封的盒饭。
这里是他的第二个秘密基地。
学校派发的学生卡于他而言,是出入每个学生禁入的地方的万能钥匙。这小伎俩本出自恶魔先生之手,但长久以来,他受用无穷。
不会再有人打扰他平静的午休时光尤其是烦人的柳烟视。
他可以徜徉在理性的河流里,一个人独处到下午两点。
听着那平静的旋律,时左才渐渐感到几分倦意。
过了一阵,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睁开眼,心底默默一叹。
笑眼盈盈的柳烟视。
还有付颖儿。
……
……
……
“第一次意识到这单案件的蹊跷之处,是你发给我的法医鉴定文件。”
祝安生呷了口烟,瘫在沙发上。
夏良皱眉,问:
“法医鉴定文件?”
他记起来祝安生确实有将那份文件打印出来研究过,还在上面做了不少笔记。
“付思哲的尸体鉴定特征是,体表呈现樱红色斑点,肾脏衰竭,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在十二个小时以上。”
祝安生笑了笑:
“这一切都符合冻伤的特征。法医并不能断定致死伤口是不是来自头部的重击,不排除他在受到重击前就已经停止呼吸的可能因为他有可能是被冻死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了解过法医学吗?”祝安生转头看了眼夏良,夏良摇了摇头:
“那和我的专业是完全不同的领域。”
“有时候,想要探案,你就得像万金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懂一些。”祝安生吐出口烟来,淡淡道:
“在法医鉴定中有一个比较有趣的课题。判定死者死因时,有两种死法比较容易混淆……”
他微微眯缝着眼睛:
“冻死,和一氧化碳中毒。”
夏良愣了愣。
祝安生继续说:
“这两种死法呈现出来的尸体特征极为相似,正如我方才所说的,樱红色斑点,肾脏衰竭,既是冻死的人会有的特征,也是一氧化碳中毒的人会有的特征。”
“你想说付思哲其实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那怎么可能?”
夏良瞪大了眼睛:
“正常来说,吸煤气或者烧炭的死者,体内血液的一氧化碳浓度会高得吓人,法医没有理由检测不出来才对啊?”
祝安生翘起二郎腿,说:
“除非死者已经死了很久,血液里的一氧化碳浓度下降到了正常水平。”
夏良摇了摇头,纳闷地说:
“这也太荒谬了……付思哲明明是在冷库里发现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冻死比较靠谱吧?”
祝安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呼了口气。
“这才是‘凶手’将作案地点选择在冷库的真正高明之处。不仅仅是为了假扮成死者,布置双重密室,最重要的,是让法医无法断定付思哲真正的死因,制造‘盲点’。”
夏良迷茫地问:
“盲点……到底是什么?”
祝安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夏良,你觉得我之前一直强调凶手是个绝对的天才,是因为什么?”
夏良没说话,摇摇头。
祝安生笑着说:
“普通人想要把一件事情做得复杂,可能会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营造细节,让整个事件都变得扑朔迷离。但真正的天才并不需要这么做他们只会从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角度入手,通过简单的手段,将整个事件一口气变得复杂化。”
夏良微微皱起眉头,未待他再问,祝安生说:
“这桩案子最巧妙的地方,就在于凶手利用了时间诡计,把‘自杀’变成了‘他杀’。”
夏良坐直身子,猛然瞪大了眼睛:
“付思哲是自杀的?”
祝安生点点头。
“周六早上,我借了你的警察证,去了一趟方晴家。”
“你发现了什么?”
“疑点有不少。”
祝安生略作思索,说了下去。
“当我意识到付思哲可能是自杀的时候,我就开始对他真正的死亡时间存疑。因为尸体的死亡时间受到了温度的影响无法判定,所以不排除他在周六上午就已经死亡的可能性。”
“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如果付思哲是在周六上午死亡的,距离晚上十点半,将其带进冷库,还有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尸体僵硬,产生变化了,而法医并没有鉴定出来这一点。”
“这也就意味着……死者很有可能是在被关进冷库之前,就一直处于低温的环境当中。”
夏良嘟囔道:
“话是这么说,黄沙附近也就那么几个冷库,总不能把他关在冰箱里吧?”
祝安生斜乜了他一眼:
“不需要冰箱。只要大量的冰袋就足够了……我调查过海鲜市场,周六下午有人找老板借了推车,买了二十袋冰块。根据外貌的描述,都符合时左才的年龄和特征。”
“我进了方晴家以后,借故去了一趟厕所,发现她家是有浴缸的。上面没有灰尘,应该是近期才被人使用过。但当我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方晴的回答是,这段时间都没有人用过浴缸。”
夏良张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付思哲死后,尸体被放在了盛满冰袋的浴缸里,延缓了尸体腐烂僵硬的时间……”祝安生点点头,继续说:
“除此之外,我还留意到一件事……方晴说,她们家最近几天都没有生过火煮饭。”
夏良连忙点头。
“这个我也有注意到,赵罡说他去拜访了几次,发现方晴都是在叫外卖,吃得也很清淡,我们只以为是因为她没有心情做饭。”
祝安生不予置否地笑了笑:
“要这么想也可以理解。但如果用更阴谋论一点的想法她之所以不生火,是因为对付思哲烧炭自杀的事有心理阴影,或许也说得通。”
夏良迅速皱起眉头,注意到祝安生话里的细节:
“你怎么确定付思哲是烧炭自杀的?难道就不可能是煤气中毒吗?”
祝安生摇了摇头。
“因为付思哲就是在书房里自杀的。”
夏良震惊不已,连忙问:
“怎么可能?我的同事也调查过那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方晴已经做过一次大扫除了……”
“你们调查的时候怀着的心态和我不一样,自然会主观地遗漏一些细节。”祝安生解释道:
“第一次去调查方晴家的时候,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不相信方晴会杀死自己丈夫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所以你们只当是公事公办,没有在意那些不起眼的地方。”
“而我……是带着付思哲极有可能是自杀的想法走进方晴家门的。”
夏良一阵沉默,又问:
“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祝安生笑了笑:
“书房的地板很干净。但是墙壁边缘的地面有色差,瓷砖的颜色相对更深一些,这些色差的部分正好是一个矩形。”
“也就是说,书房里原本应该有一张地毯?”
“是榻榻米。”祝安生纠正。
夏良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找到了。”祝安生笑了起来:
“富安小区旁边就是垃圾回收站,一般要两个星期才清理一次。榻榻米的面积不小,而且我的运气比较好,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张。”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方晴家的?也许是别人家丢弃的也说不定。”夏良反驳。
“因为我在那张榻榻米上发现了被煤炭烫穿的痕迹。”祝安生磕磕烟斗,笑着说:
“广州这段时间的温度最低也不过十七八度,没什么人会在家里烧炭取暖的吧?”
夏良一阵沉默。
“况且,我还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祝安生伸出手来,搓了搓手指。
“我摸过了书房里的门框部分。上面还有没清除干净的胶带痕迹,手上是黏黏的。”
夏良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合理了……毕竟付思哲不是被氯仿迷晕的,而是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如果说这是为了烧炭自杀做的准备,一切就说得通了……”
“当你看穿了这一个小小的诡计之后,剩下的一切,就都融会贯通了。”
祝安生深沉地叹了口气,说:
“付思哲自我了断后,尸体被存放在浴缸里,等待着晚上的到来。当水产店老板被迷晕了以后,再将付思哲的尸体带到冷库里,然后自导自演一出双重密室的戏码。这就是他设下的局。”
“他之所以没有毁坏付思哲的牙齿,留下牙科记录,就是为了让警方更快地确定死者的身份。他的时间不多,是因为他必须让警方尽早宣布付思哲的死亡。这样一来,付思哲的三份保险金就可以越早到手。”
“这个局是不存在任何破解方式的……因为当你参与这场游戏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当你们收到报案,赶到冷库里发现死者时,由于双重密室的存在,你们就会第一时间将这个案件定性为凶杀案,从而开始调查凶手的身份。”
“你们穷尽一切手段,逼问密室里的两个嫌疑人,调查付思哲的人际关系,经济情况,家庭……只为了找出杀死他的凶手。你们一开始觉得嫌疑人是保安刘忠伟和张建宏,后来就会意识到他们俩只不过是被拉来顶罪的无辜者;而后,你们就会开始调查方晴,调查她的不在场证明……以为只要将这个不在场证明证伪,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她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可以击碎。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们穿着不显眼的衣服,付颖儿戴着口罩。只去了一些人流量极大,监控录像无法捕捉到的地方,留下了模棱两可的交易记录和电影票据。这是一个巨大的烟雾弹,无论你们花费再多的精力,也不会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因为周六的下午,方晴和付颖儿,确实去了天河都市广场。”
祝安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夏良一眼。
“因为付思哲是在周六上午死的,周六下午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无关紧要。”
夏良抿了抿嘴唇,又问:
“你是怎么确定他是在周六上午死的?”
“因为尖叫声。”祝安生耸了耸肩,夏良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着解释:
“我去了一趟方晴邻居陈东家,想要知道周六一整天对门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他告诉我,在中午的时候,听到了方晴的尖叫。”
夏良微微张着嘴。他记起来自己也曾在电话里听赵罡说过这条信息,不过因为赵罡说那是因为方晴家里闹了蟑螂,且时间是在上午,他也没怎么在意。他喃喃着:
“这么说……方晴应该是在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付思哲自杀了……然后,时左才帮她掩盖了这件事,把自杀变成了他杀?”
“应该就是这样了。”
祝安生坐起身来,脑海闪过时左才对着自己作出手枪姿势的那一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整个计划……也包括了结尾顶罪的部分。现在想来,这个计划确实是环环相扣,堪称完美的犯罪艺术。只不过,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不存在凶手。我们曾经以为张建宏和刘忠伟是无辜的替罪羔羊,到后来才发现,真正的替罪羔羊,其实是时左才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基于最开始的那个小小的时间诡计。当一个案件越发趋于完美谋杀,嫌疑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很难突破惯性思维,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起谋杀案。”
“整个布局当中,有许多令人惊叹的算计。从发现付思哲尸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将方晴母女彻底从这件案子中摘了出去,你们之所以完全不能从方晴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就是因为方晴也根本不知道时左才打算做些什么、到底做了什么。她应该只是照时左才说的,在周六下午带着女儿去了天河,留下了不在场证明,然后在第二天做了一次大扫除。”
夏良恍然想起当初方晴见到付思哲尸体被毁坏时,脸上那真情流露的震惊和惊恐。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表情,他才打心底觉得方晴与此事无关的。念及此处,他不禁心底暗叹了口气。
“我好像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
祝安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抽了口烟。缓缓说:
“确实如此……包括最后他自首的部分。”
夏良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祝安生叹了口气,说:
“在他自首前一天,我和他有过接触。事后回忆起来,才发现我也被他摆了一道。他故意报错了你的车牌号,我没发觉仅仅是凭着这一个小小的纰漏,他就断定我应该是和警察一块来蹲点的。”
祝安生转过头来:
“良,那个周日,你也去了一趟学校,对吗?”
夏良沉默,点了点头。
祝安生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只是个私家侦探,我的一切行动都不能作为警方的直接证据。但你不一样……你在学校里的调查,成为了让他顶罪最强有力的佐证。”
夏良睁大了眼睛,彻底无话可说了。
一阵沉默过后,夏良喃喃道:
“姐夫,这些事情……你在他自首之前,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吧?你为什么没有不告诉邢队……告诉我们呢?”
“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吗?”
祝安生冷不丁反问了一句。夏良讶异地看着他。
他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我已经说了,从入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输家了。”
“哪怕你现在把真相告诉老邢,将整个案件反转,结果又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对母女的家庭境况,捉襟见肘。没有那笔保险金,她们没办法再生活下去,你也应该清楚那个时左才的能力,警队知道了真相只会帮助他洗脱嫌疑,恢复普通人的生活,但现在……至少还可以让他处于重点观察的环境当中,防止他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夏良紧抿着嘴唇,心情复杂。他从来没有想过整个案件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没有凶手,也没有“坏人”,被残忍毁坏的尸体背后,隐藏着的竟是一份救人的念头……一切都显得荒谬而又震撼。
他握了握拳头,又慢慢松开。眼神里多出几分迷茫。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骗保险金吗?”
祝安生拈起一撮烟丝,填进烟斗,用火柴点燃,深深地呷了一口,仰起头来叹了口气,烟雾在房间里缭绕。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故事就不配称之为残忍,也不配称之为深情了。”
夏良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祝安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从入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输家了。”
“我们是,时左才也是。”
……
《g弦上的咏叹调》还在校园里缭绕,已经进入了后半部分。
时左才微微蹙着眉头。
“颖儿说,有些话她考虑了很久,决定要同时告诉咱俩,你可得好好听着呀。”
柳烟视笑嘻嘻的。
时左才看了她一眼,又挪过视线,看向付颖儿。
她的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但是眉眼深处的阴翳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像是雨过天晴的蓝天,掠过一抹令人心动的绯红。
她抿了抿嘴,轻轻绞着手指,说:
“谢谢你……也谢谢小烟。”
她顿了顿,继续说:
“事实上……我前段时间一直不怎么开心,虽然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但是……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家里的事……”
她抬眼瞧了瞧身旁的二人,悄悄地吸了口气,脸上又飞过一抹嫣红。
“其实……”
“我有一个住在纽约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我是前些年才知道的……”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是她前段时间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也不愿意告诉我……不过,最近好像已经解决了,我真的很开心……”
柳烟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g弦上的咏叹调》播完最后一道音符,戛然而止。
时左才张着嘴,如遭雷殛。
第36章 沉默的羔羊(其下)
1.
呓语者:
一个不成熟的疑问:人可以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做些什么?到何种程度?
……
……
……
2.
“胡美琴小姐,可以告诉我半个月前付思哲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吗?”
祝安生神情凝重。
胡美琴吐出最后一口烟,四下望了望,没有垃圾桶。
她打开车门,从驾驶座里取出了一只烟灰缸,将烟头放了进去,烟灰缸随手递给祝安生。
她环抱着双臂,依靠在车门上,闭起眼睛。
“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有些事希望可以当面交代。”
“我们离婚了这么多年,我也有了自己的家业,当时对那通电话不怎么上心。没想到半个月后他就死了。”
胡美琴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想来,也许当中有什么隐情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联系我,但我想,也许是和我们那个国外读书生活的大女儿有关系。”
祝安生嘴巴渐渐张开,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有个女儿?”
3.
“颖儿……”
柳烟视两眼失神,不自觉地抓过她的肩膀。
“你说清楚,你的姐姐……叫什么?”
付颖儿怔了怔,脸上流露出困惑,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心底莫名地感到几分不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她……叫付青,有什么问题吗?”
时左才沉默地站起身来,转身,快步走下楼去。柳烟视想叫住他,但他走得很急,转眼已经没了人影。她焦急地抿抿嘴唇,问付颖儿:
“可以把你姐姐的事告诉我吗?颖儿?”
4.
“我们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祝安生在沙发上坐起身来,双手交叠放在眉心。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未燃尽的烟斗。
夏良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陷进了惯性思维里。谁都没有想到,付思哲在国外还有一个大女儿。”
夏良想起当初祝安生破解电脑时看见的那一条,出自“呓语者”的微博消息。
他曾经怀疑过付思哲文中所指的女人是付颖儿,是方晴。祝安生给出了另外一个新的调查方向也许是付思哲的前妻。
但所有人都错了。
夏良双拳悄然握紧,喃喃:
“也就是说……付思哲的那一笔国外转账,是给他的大女儿……”
5.
没有回到教室,时左才直接冲出了校门。
向翠苑公寓急奔的路上,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付颖儿初初转学过来时,脸上无法掩饰的不安和彷徨。
柳烟视转头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牛角面包时,她脸上掠过的绯红。
柳烟视叙述她和付颖儿的交情时,付颖儿眼里莫名的敌意。
在烧烤摊上,那番充满小孩子气,宣示主权般的对话。
付颖儿演戏最出彩的地方,并不是“有一个哥哥”的桥段……
而是“她作为妹妹”的桥段。
时左才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爱,被惯性思维所禁锢。
他在看见“青”字时,本能地将其当做了男性的名字。
他在看见付颖儿的戏时,本能地将她当成了恋兄癖。
他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代价,他与整个事件的真相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他一路狂奔,跨过了小区的出入闸口,朝自己的住处直冲而去。
他从电梯跑出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扑到工作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了藏在文件夹深处的文档。
6.
“给你看点东西。”
祝安生从桌上取过一支红双喜,叼在嘴边,站起身来,走进了会客室。
不一会儿,他搬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点开了桌面上的文档。
夏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7.
晴,颖儿。
我要走了。这是我思衬了许久,也盘算了许久的决定。
请容我道声对不起。为家庭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挫折、也为我这次自私的离去。
你们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是对我,或许也对你们而言,这是让尘埃落定的唯一办法。
也请你们相信:我此生遗憾诸多,只这次是无悔的。我已留下三份保险,受益人是颖儿。当我走后,你们母女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晴,勿要为此事自责。你当照自己意愿,幸福地活下去。
颖儿,前路还很长,愿你一生无碍。
8.
“付思哲,其实什么都知道。”
祝安生吐出一口烟来,靠在沙发上,眼神渐渐变得虚幻。
他轻声说:
“这段遗言里,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
夏良呆呆地看着那段文字,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
“姐夫……这段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
祝安生叹了口气。
“在把电脑还给方晴之前,我找熟人修复了一次电脑里所有被删除的文档。”
他顿了顿,又说:
“这段话,最后一次修改的时间,是在10月11号清晨。”
夏良嘴唇微张。
“我不明白……”
他忽然喃喃着,迷茫地看向姐夫:
“让尘埃落定的唯一办法……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祝安生坐起身,接过了电脑,神情平静地说:
“他之所以自杀,不是为了逃避责任。”
“……而是因为他不得不自杀。”
他移动着鼠标,调出了另外一个文档。
9.
手机响了,他按下接通,耳边传来柳烟视的声音。
“时左才……”
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鼻音。
“付叔叔他……我们都……错怪他了……”
她在电话里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在她的询问下,付颖儿交代了关于姐姐付青的事。
具体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只是听姐姐说,她曾在华尔街的一家金融公司里工作。随后发现自己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经济诈骗案。但数日前,还贷的最后期限已经过去,她仍旧平安无事。
最后,付颖儿提到了另一件事。
她特意来找时左才和柳烟视一并谈话,并非单纯是为了致谢。
昨天,付思哲的遗产分配完毕,付颖儿收到了一封付思哲留下的信。
信上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只在收件人的地方,写了个“烟”字。
付颖儿将那封信交给了柳烟视。
打开之后,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10.
“上帝给了他们想要的容颜、世上所有的财富和无上的智慧,但他们却想放出盒子里的魔鬼。”
11.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夏良迷茫地问。
祝安生没说话,过了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太多。”
“这句话的典故出自希腊神话,关于潘多拉的故事……同时,它也是一个国际犯罪组织的暗号。”
祝安生有几分唏嘘地喃喃:
“在我当国际刑警的那几年,没少和这个组织交手。但是这个组织的根基无处不在,已经是个地底下的庞然大物,没有人能将其连根拔起。”
“这个组织……和付思哲有什么关系吗?”夏良问。
“和付思哲没什么关系,和他的女儿付青有关系。”
祝安生解释道:
“这一个多星期来,我一直在调查这方面的信息。终于在华尔街的金融报道上发现了几分端倪。具体的内容你也不必了解了……简单地说,这个组织在华尔街酝酿了一场金融诈骗案。付青被卷了进去,成为上百只无辜的替罪羔羊之中的一个。”
夏良愣了愣。
祝安生呼了口气,轻声说:
“她欠下了巨额的、来历不明的债务,光凭自己没有办法还清。就算报警也没有用,因为犯罪者很巧妙地利用了法律的漏洞,她签下的那张合同是具有正式效益的。”
“付思哲这些年,一直在四处斡旋,想办法筹集资金……”
“……为的就是救下自己的女儿。”
“但是那笔债务其实是个无底洞,付思哲不可能填得上……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让女儿寄给他合同的原件,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把合同的签署人身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祝安生顿了顿。
“然后,代他的女儿去死。”
12.
“单凭这一句神话典故,你就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对吗?”
时左才冷漠地打断了柳烟视的叙述。
电话那头的她眼眶通红,哑然无语,悄然抿了抿嘴:
“我……”
“我已经不想再欣赏你的欺诈表演了,柳烟视。”时左才平静而快速地说着,又沉默了一阵:
“……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他挂上了电话,瘫靠在椅子上,神情满是疲惫。
过了一阵,他强行按捺下心头的躁郁,一点一点地梳理着被自己遗漏掉的线索。
首先回忆起的是付思哲留给妻女的那张便签。
付思哲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曾经被人当做是懦夫。
在同事眼里,他是任人欺负的老好人。
在妻子眼里,他是没有责任感的丈夫。
在女儿眼里,他是木讷呆滞的爸爸。
在柳烟视眼里,他是永远也进不去9站台的麻瓜。
在曾经的时左才的眼里,他是被狂言师毁掉人生的效颦东施。
在恶魔先生的眼里,他是可笑荒唐的键盘侠。
但他不是。他沉默地背负着这一切,作出了谁也无法预料的决定。
时左才记起柳烟视曾说过,她决定从澳洲回国读书,签证是付思哲代办的。
她也曾说过,付颖儿邀请她去家里,是付思哲提出来的主意。
付思哲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因为只有代替付青承担下所有的贷款然后死去,才能了结所有的事情。
这个计划,他早已考虑多时。
他早早地便买好了三份死亡保险,想要制造一场意外死亡赔付的保险金足够让方晴母女生活下去。
但他一直没有实行,也许是想不到稳妥的意外死亡方式。
他害怕自己的死被判定成自杀,那样一来,方晴和付颖儿很有可能会潦倒一生。
直到听闻柳烟视要回国,他的计划才有了新的转机。
大女儿付青的还贷日期将近,他平静地帮柳烟视办理好转学手续,让付颖儿邀请她到家里。在一个阳光倾城的周六早晨将自己锁进书房,用胶带堵上门缝,抱出了藏在衣柜里的炭盆。
他将炭盆点燃。又坐回书桌上,打开电脑,取出一张便签,在文档上誊抄下来自己早已酝酿好的遗书。
将其装进信封里。将其翻转。
在背面写下了“切勿呼救”。
他相信柳烟视能读懂信里的含义。
他欠下柳烟视的父母太多。哪怕或许于她而言,几百万算不得什么,他也不能再让柳烟视照顾方晴母女一辈子。
他相信柳烟视。或许,于他而言,如果世上真的存在着什么将“自杀”改变成“意外死亡”的方式,柳烟视做不到,就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所以,他也早早做好了安排。他在遗产里留下了一封给柳烟视的信。信里写下了那个组织的暗语,他知道以柳烟视的聪明才智,会明白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算是他能给柳烟视的最后的交代。
这场游戏没有赢家。
恶魔先生的双重密室算计了专案组,时左才的“替罪羔羊”算计了祝安生,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人们才知道,在游戏最开始就已经死去的付思哲,算计了所有人。
时左才从来不敢想象世上会有人对自己如此残忍,也不曾知道人世间竟会有如此奇妙的爱。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毛骨悚然,精神震撼。无论是在他和恶魔先生的布局当中,亦或是付思哲自己的布局当中,“付思哲”都只不过被当做了一个量化的符号来看待,而非活生生的人。
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得到的画面却是完全不同的。
从某一个时期开始,付思哲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他不是符号,不是被线牵着的傀儡。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深切地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死去,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只是平静而孤独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从那一刻起,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赋予了倒计时的意义。他在短信里提醒女儿为外公庆生,那也许是他最后一次为外公庆生;他听闻了好吃的酒家,兴致勃勃地与妻女约定一起去尝尝,那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陪妻女吃饭。
但所有的这一切,他所爱的人们都不会知道。他只这样凭借着一腔孤勇,保持沉默,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依旧是同事口中好欺负的老实人,仍旧是妻女眼中不争气的父亲和丈夫,依然是网络世界里追逐夙愿的呓语者。
他也许在邻居的流言蜚语中听闻了妻子的事情,又也许在女儿的只言片语中意会到了她对爱的观念。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哪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写下的遗言仍然是希望她们幸福。
10月11号那天的清晨。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几个小时。
他也许听见了方晴在拍门,听见了柳烟视和付颖儿的嬉笑声。
那时的他,也许正隔着书房的门,安静地倾听着一切。
只要拧动门锁,他便能重新回到那边的世界。
他吃下安眠药时,怀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再没有人知道了。
但他没有回来。
他终究是没有。
没有理解,没有认同。没有陪伴,没有救赎。
没有安宁,没有办法,没有退路,没有希望。
付思哲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这个渺小的家。
一如沉默的替罪羔羊。
后记
天渐渐凉了。清晨七八点的时分,广州城上不见阳光,只有一片蒙蒙的白。
方晴在连衣裙外披了一件黑色毛衣,匆匆下了楼。她的手里紧握着手机。
穿过老旧的居民楼,往北街走,那是与黄沙海鲜市场相反的方向,平时上班、买菜、回家,都不经过这里。
她接到一通电话,说是有寄给她的快递,要去一趟驿站。
已是过了频繁下雨的季节,空气甚是干爽,有风从身后吹过,地上的落叶伴着灰尘打着旋。
方晴紧了紧领口的毛衣,按着裙摆,加快了脚步。
转过街角,远处的旧音像店刚刚拉开卷闸门,老旧的音响传出一阵电流声,方晴沿路走,听了一阵,依稀认出来是王菲的《夜会》。
她在店门前顿了顿,又加快脚步穿过,驿站就在几十米外。
远远能看见穿着蓝色外套的小哥在驿站门口抱着肩膀哆嗦。她走近去,道了声“早安”。心底却多出几分疑惑。
那小哥望她一眼,挤出笑容。
“方小姐是吗?手机尾号是……”
方晴报了一遍手机号码,对上了。
“稍等一下。”
他往驿站里走,方晴跟了进去。四下望望。
“你们换班了吗?”
“嗯?”
“没什么……”方晴笑了笑:“这里的快递员我都认识,你看着……有点眼生。”
“哦,”那小哥摸了摸头发,笑着解释:
“我不是送快递的,我是花店的,在这边寄存一下。”
方晴愣了愣,眼神变得迷茫。
那小哥已经走进了里屋,她垫着脚、侧过身往门里敲了眼,小哥正从桌上琳琅满目的鲜花到处寻觅。
过了一阵,他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一支包装得很精致的玫瑰。
“一个多月前,付先生专程来了一趟花店。”
他温柔地笑着说:
“他嘱咐我们,要在今天给方小姐您送上一支玫瑰花。”
方晴讶异地微张着嘴,下意识把花接过,捧在怀里。上面包装着靛紫色的彩纸,花茎上的倒刺都被温柔地包裹起来了。玫瑰静静地躺在上面,血红的花瓣鲜艳欲滴。
“方小姐,生日快乐,您是个美人,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花店的小哥冲她点了点头。
方晴久久才缓过神来,本能地道了声“谢谢”。她的手轻轻颤抖着,抱着花,转过身,往外走。
出了店门,秋风打过,带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方晴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将玫瑰花护进怀里。花瓣在风中轻微摇曳起来,她眨眨眼睛,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花束里夹着一张小小的便签。
她嘴唇微颤,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其拈起,把花抱在怀里,双手捏着纸条,嘴唇微微翕动着,无声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便签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想你忘记我,又不想你忘记我。
思来想去,提笔踌躇。
决定送你一支小花。”
风声小了些,街道那头又能隐隐约约听见王菲的歌声。清浅、飞扬而安静。天又稍亮了些,有淡淡的阳光铺洒在街道上。延伸到尽头的路灯排着队睡去。这座温柔的城市刚刚睡醒,老旧的招牌在骑楼外林立,远处有食肆飘起炊烟。天上的云和喧嚣的尘世隔着九万丈,人心之间或许隔得更稍远一些。
世界一点一点褪去,逐渐渺小的驿站前,一个抱着玫瑰花的女人蹲了下来,头埋在膝间,肩膀在颤抖。
或许有过的事·1
高墙被粉饰成了洁净的白色。蜿蜒的藤蔓在上面蔓延开来,结成了一张绿色的网,让墙面的颜色温柔了些。
藤蔓一直向上延伸着。直卷到离地两三层楼高的铁窗上,开出细密的、紫色的小花。
看上去不像是监狱中的景象。倒像是别致的院落,或是静谧的古堡。
监狱里的陈设也温柔得有些过了头,墙壁是淡淡的米白色,四下安静而清洁。在高高的铁窗里,可以看见一小片远处的绿林。
波洛尼斯夹着帽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审讯室的门:就连这铁栅栏上的门都是精致而纤细的。按照澳洲最新出台的法律,他们将建设许多这样的监狱,来确保对犯人的人性化管理。
波洛尼斯很享受这样的工作。老实说,过于舒适的工作状态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在度假,而不是在监狱当一名审讯员。
此时此刻,距离他结束自己的“假期”,还有三十秒。
波洛尼斯在整理着审讯材料,微微抬着头,用余光审视着面前的这个犯人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个相当美丽的年轻女子。
橙色的囚服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压抑,反倒因为她明媚的气质,显得活泼而跳脱;她托着腮帮子,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神色,眼睛在监狱的墙上游移着,就像闪动着波光的湖水。
波洛尼斯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顺便偷偷叹了口气,对这样美丽的少女不幸沦为囚徒表示惋惜。
他尽量不去看她,用拇指弹开了手中的笔盖,用平淡的口吻开了个头。
“这位女士,你所犯的罪行是什么?”
良久没有回答。波洛尼斯有些疑惑,抬头去看她,却碰上了少女的眼神: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侧着脑袋,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忽然,她笑了笑,朝波洛尼斯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罪呀。”
波洛尼斯手中的笔尖顿住了。
他听见过许多类似的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住了半拍。
少女望着呆若木鸡的波洛尼斯,调皮地鼓起了腮帮子,无辜地眨了眨眼。少女身后的墙上是高高的铁窗,窗外一阵清风吹过,远方的绿林在窗中像波浪般起伏。
见波洛尼斯有些不知所措,少女噗地轻笑了出来,双手撑在桌上,捧起了姣好的脸蛋:
“我没有罪呀。”
她又说了一遍,被拉长的声音调皮而得意,像是个捉弄了别人的小孩子。
第1章 一款有趣的游戏
今天是周六,本该是学生们最轻松的时候。
对于时左才而言,了结了付思哲的案件,他的噩梦却仍在继续。
按照柳烟视麻烦分级法,付思哲于他而言能顶0.8个柳烟视,算得上相当棘手。
不幸的是,尽管付思哲已经离开了人间,时左才的生命里却仍有一整个活蹦乱跳的柳烟视。
更糟糕的是,结束了付思哲的案件,柳烟视的麻烦程度,在时左才的心中又有了微妙的提升:这些天来,付思哲遗书中的内容,一直在时左才的脑海里萦绕。
“我连累柳家颇多,直至最后,也未能幸免。”
照这句话的说法,付思哲处心积虑算计、替他将自杀变为他杀的人,本该是柳烟视才对换句话说,在他看来,让柳烟视处理这档子事,远比通过任何手段伪造凶杀现场都来得可靠。
而即便是时左才自己,也仅仅是险之又险地完成了付思哲的托付。
时左才枕着手,紧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脑海里飞速地掠过无数个疑问。
柳烟视到底是谁?她和付思哲的关系是什么?
付思哲在死前的一系列算计几乎称得上算无遗策,为什么独独把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搏交到了柳烟视手上?
如果这出于柳烟视是他认为最靠得住的人,那么在她如烟似雾般不可捉摸的过去里,她又做了什么事情,足以得到付思哲用生命托付的信任?……
时左才闭紧了眼,双手深深插进头发,近几天来零零碎碎的调查经历在脑海里跳跃,却始终织不成一张网。
他烦躁地晃晃脑袋,喉咙滚动着,发出不耐烦的、野兽般低沉的呻吟。
随后他听到门锁转动声。
门缝稍开了些,打里面伸出一只白皙如藕的手臂,指尖勾着塑料袋,晃晃荡荡的看起来像是个饭盒。
“你掉的是这个**袋鼠的寿司外卖呢……”甜美俏皮的声音自门后传出。
随后,柳烟视的脑袋也从门缝里探了出来,眼睛眯缝成了一对月牙儿:
“还是这个惹人怜爱的美少女呢?”
时左才沉默了将近五秒,站起身来,走向门口,一手取过柳烟视手里的外卖盒,一手攥住门把,就要把她关在门外。
但柳烟视早已看穿了时左才的心思,及时地伸出脚顶住了门,笑吟吟的,一字一顿:
“选错了。”
时左才与她四目相对,慢慢眯缝起眼睛。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弓起身子,使出拔河般的力气,一个抵着门,一个用力推门。
柳烟视脸蛋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气,奈何力气还是比不上时左才,眼瞧着就要被关在门外了,忍不住叫道:
“正事!我有正事!!”
柳烟视双膝并拢,双手摆放在膝盖上,坐在沙发上眨巴着眼睛,嘴里嚼着什么,像只无辜的小猫。
时左才提起茶桌上的寿司外卖盒子晃了晃,眼角不经意抽搐了一下。
里面是空的,早就被吃完了。
他又抬眼,柳烟视别过脑袋,悄悄吐了个泡泡糖。
“说你的正事。”
柳烟视眨眨眼睛。
“我家wifi坏了。”
“所以呢?”
“我想玩游戏。”
“所以呢?”
“你家有wifi。”
“这就是你的正事?”
“没有wifi我会死的!!”柳烟视义正言辞地说着:“你知不知道我住你楼下,为了蹭你的wifi有多辛苦!我都快要爬到衣柜上去了!”
“……”
时左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上下九那边就有星巴克。”
“星巴克信号很差。”
“那也不关我事。”时左才冷漠地站起身来:
“物业的电话是81xxxxxx,自己找人修。我的午休时间到了,希望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你不要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不行!”柳烟视鼓起腮帮子:
“跟我玩!”
“不。”
“那等会儿跟我玩。”
“不。”
柳烟视沉默了三四秒。
“跟我玩。”
“不。”
“那等会儿跟我玩。”
“……”
时左才从喉咙里发出躁郁的嘶吼声。
“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
柳烟视眯缝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脱下鞋子,整个人都躺到沙发上,蜷起身子,拿薄毯蒙住了头:
“你休想!!”
……
……
……
时左才僵硬地坐在电脑前,像一具干枯的木乃伊。
注视着闪动的屏幕,他的脑海里滚动播放着自己这几天在日记本上写下的悲惨经历。
……
11月3日
晨八点,于班门口与烦人的女人相遇,其对我提出了代其把作文本转交给语文老师的无理要求。
为试图从作文中得到更多女人的信息而被迫答应,前往相隔半座教学楼的语文科室帮其交作业。然仅得知女人从未写过作文(包括本次),此外一无所获。
备注:语文老师竟然让其得以存活至今,值得怀疑。
11月4日
晚五点,于放学路上与烦人的女人相遇。其请求我代其把一份包裹转交至沿江路十四号,称有几位朋友急待领取。本应予以拒绝,但为调查其社会关系,被迫答应。
到达后发现,包裹中为一份猫粮,目的地为流浪猫收集中心。除沾染一身毛发之外,一无所获。
备注:这一爱好十分可怕,需特别防范。
11月5日
女人请求我代其上交学生档案、完成学籍注册,出于进一步了解女人的需要,再次破例答应。至档案室发现档案袋内仅有十五张小一寸彩照,经工作人员确认,其主要资料已交付学校。除发现女人的小一寸照片没有自拍好看外,无其他收获。
(林弓注:在时左才留下的所有亲笔记载中,仅此一次出现了“再次破例”四字。)
……
一惊一乍的叫声把时左才带回了现实。柳烟视丧气地按着手机:
“啊啊啊啊啊啊!!他在我背后打我!!!!”
眼见时左才无动于衷,她又转过身来,狠狠地掐了掐时左才胳膊上的软肉。
“都怪你!啊啊啊啊啊啊你死得比我还早,你好弱啊!”
时左才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比他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都要惊悚。
他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陪柳烟视打游戏,本想借故在她的游戏好友里找出她社交圈子的端倪。
但直到现在,她的好友名单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的id触目惊心的“深渊恐魔派大星”,在时左才的逼问下不得不扭扭捏捏地承认,那是她高价聘请的代练。
而另一个则是刚刚创建的新号,id中有一个“颖”字,自然是付颖儿无疑了。
很快,时左才便不幸成为了其中的第三人。
为了培养时左才上手这款有趣的游戏,柳烟视不仅把着时左才的手、让他下载了游戏,还给他注册了一个相当浮夸的id,叫做“我变身你就知错了”,看得时左才头痛不止。
而更让人头痛的,是柳烟视的游戏技巧。
在严格的意义上讲,烟视小姐玩的不是绝地求生,而是一款跳伞游戏。
时左才在游戏里找出柳烟视过人天赋的算盘几乎从第一分钟起便落了空。在目睹她背着冲锋枪用拳头跟人打架、被一枪撂倒之后,时左才崩溃了。
“没有人会这么玩一款射击游戏。”时左才睁着死鱼般的眼睛,声音像逸散的干冰。
“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你死了10次,被重新空投了11次。”
柳烟视盘起腿,玩得相当入神,只是吐了吐舌头,当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她又拉了拉时左才的胳膊。
“哎哎哎,我这边要开始了,你快进去排队!”
时左才麻木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今天连日记都不想写了,他想。
简单地说,有人要女装了。
我懒得措词了,直接上聊天记录吧。
18:14:40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14:40
干了件非常牛逼的事。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14:46
我改了简介写了个群号。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14:50
但是群号写错了。
18:19:10
梦 2018/12/21 18:19:10
。。。
梦 2018/12/21 18:20:03
下次改是啥时候能改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20:10
一周以后,嘻嘻。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20:20
(要不你问问子良怎么办。)(扶额。)
梦 2018/12/21 18:20:31
子良不管这些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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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20:39
对不起那我自杀了。
梦 2018/12/21 18:21:44
发个作品相关,承认你的愚蠢。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22:05
你发吧,我在外面理发。
梦 2018/12/21 18:22:16
我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梦 2018/12/21 18:22:23
无力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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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意思就是我为了这个错误愿意穿女装黑丝摆出各种性感的姿势。
斗地主牌王张能贵 2018/12/21 18:22:50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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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放一下正确的企鹅群号。。。(扶额)
957762190
第2章 转机
对于时左才而言,他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周一清晨,他照例地早早回到了学校,却在早读时被档案室的老师在座位上喊了出去。
柳烟视经他手交给档案室的照片出了些问题。档案室的老师把他喊了过去,确认情况。
在离开课室的路上,时左才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消解、逸散。
张天佑“烟视小姐姐的证件照是什么样子”的呼喊像是从另一个宇宙里传来的。
档案室老师冰凉的声音不住从他耳朵里灌进来。
“烟视同学的档案没什么问题,但上交的照片有点小毛病,用的还是澳洲学生档案上的尺寸和背景。我没注意,全给黏到档案上去了……”
“结果现在档案被学校退了,说照片贴错了、以后升学什么的怕有麻烦,撕又撕不下来,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重新交一份;我去烟视同学班上找她,发现她不在,同学说她是去帮数学老师搬作业了。”
“于是我就找到你啦,嘿嘿嘿。反正你也认识烟视同学,就去档案室签个名领个档案,代为转交一下……”
……
工作中的档案室远比时左才想象中的混乱,这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许多张白花花的卷宗被交叠着铺在桌上,盖着形状不一的印章,在冷色的灯光下白得刺眼。
时左才穿行在摆满了杂乱档案的长条形桌子之间,强按着内心涌动着的烦躁。
带时左才领档案的老师指了指某张长条形桌子上的一个角落,
“这些就是烟视同学的档案了……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工作的时候稍微乱了点。喏,那边的桌子上有大号的信封,你整理完可以把它们装起来。”
时左才深吸了一口气。他缓慢地拿起一张档案、放在桌上,再缓缓地将另一张放在它的上面。
在整个过程中,他尽可能保持着纸张边缘的整齐。
他的动作很慢,但不是为了把档案上的内容看清楚。
人为地制造规律和整洁,是他感到烦躁时平静下来的方式。
档案上的内容也并不值得注意。生于十一月十七日,将满十八岁;父母的职业都是经商,此外再无别的信息;原就读于澳大利亚一所叫白桥中学的学校,成绩算得上不错,但称不上优异;有作为杂志模特的经验,但只是略微一提作为一份学生档案,就连这种恰如其分的省略,都显得那么合理。
这是一份让人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档案。它光鲜,得体,周全,却让时左才隐隐觉得,它似乎被精心地处理过,把某些不可说的秘密隐藏得滴水不漏。
就像它的主人。
时左才机械地把档案交叠在一起。纸张在桌面上摞得整整齐齐,约莫有了一掌的厚度。
最后几张是澳洲那边的英文档案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出入境信息,看上去更加可以忽略。
倒数第二张档案是一张薄薄的纸,大小只有其他档案的一半,字迹也相对模糊,似乎不是档案,而是类似于出入境证明一类的票据。
时左才机械而缓慢地把它铺在了一沓档案的最上方。在用最后一张档案把它盖住以前,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这张小小的证明与其他档案一样天衣无缝,从健康状况到信用程度,都是清一色的良好。唯独在犯罪记录一栏上,有一行暧昧的英文小字。
“criminal record canceled.(犯罪记录撤销。)”
档案室的老师泡了杯茶,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那个桌子边的男生他用手揉了揉脸,捋了捋头发,似有些疲惫。
但他放下手之后,情况便好了很多。眼睛有神了不少,表情也生动起来。
猛地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
……
上午九点,时左才按捺着心头的狂喜,坚持完了第一节课。
第一节课下课以后,时左才又痛经了。
雏光本就不是个管理严格的学校,虽校风还算正经,但学风宽松得很。加上恶魔先生在班主任面前演技卓绝地疼得满脸铁青,被批准放假也是意料之中。
张天佑直直地看着活蹦乱跳地收拾东西的时左才,目光有些疑惑。
“小才才,烟视小姐姐是不是答应跟你睡觉了?”
时左才挑起嘴唇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置可否地把书本放进包里,把背包甩在了肩上。即将离开时,又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向张天佑邪魅地笑了笑。
“是。”
张天佑肝胆俱裂。
回家路上,恶魔先生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天空,脚步轻快,不住地吹着不着调的口哨。
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极致的兴奋和狂热。
闷油瓶在看见那行被取消的犯罪记录的瞬间当机立断、换出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其用意不言而明。
他需要信息。关于那张小小的票据的、尽可能多的信息。
在恶魔先生的演技之下,档案室的老师轻易地相信了这个学生对档案类型与相关学问的好奇,向他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别的信息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那张小小的票据确实如看上去的那样,是一张出入境时开具的证明。
这张证明和很多杂七杂八的档案一样,其实本没有被上交的必要,纯属柳烟视一股脑塞进档案袋里的。也不知她是怕资料缺失、还是懒得应付区分资料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这张证明是由澳大利亚海关亲手开具的。也就是说,无论是证明本身、还是证明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这证明和上面的内容都是真的,所以柳烟视的犯罪记录肯定是弄错了”这是档案室老师的说法。
“这证明和上面的内容都是真的,所以柳烟视掩盖犯罪行为的手法一定非常高明”这是恶魔先生的想法。
尽管恶魔先生并没有闷油瓶般恐怖的推理能力,但以他对柳烟视的了解程度,也绝不肯相信她被卷入一起案件、又被宣布无罪释放仅仅是出于巧合。
这种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只能证明他倒霉。而发生在柳烟视身上,只能证明她确实是个深不可测、连澳洲警方都奈何不了的骗子。
“有趣……真是有趣!”恶魔先生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掏出了家门的钥匙,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见到猎物时才有的神采。
“这时候是不是得换那个闷油瓶出马了?啧,书呆子,这回对你还真是有点期待啊……”
……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闷油瓶出来得格外地快。
但事实显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无论是他还是恶魔先生,对柳烟视所犯下的案件都多少有个心理预期无非是诈骗、盗窃,或是金融犯罪之类。
但闷油瓶所看见的这起案件,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迷惑,甚至几乎穷极了他想象的极限。
找到这起案件并不困难。时左才翻上了外网,不费力气地找到了柳烟视曾就读的、白桥中学所在的地区。那是澳大利亚新纽卡斯尔市下属的一座小镇。
时左才检索了这一地区内所有含有柳烟视英文名的文件,发现了一家叫做《纽卡斯尔老实人报》的报纸,在它的官方网站上找到了过往报纸的电子存档。
在大约一年以前,有四期报纸断续地讲述了那起柳烟视牵涉其中的案件。
那是一起让人头皮发麻的不可能失踪案。
第3章 不可能的失踪案
掐指算来,案件的发生时间,应该与时左才打开新闻网站隔着一年有余。追根溯源,事情可以从一年前的9月19号说起。
9月19号的上午,人口并不密集的小镇上来了一位样貌清纯的华裔女学生。
女学生叫林羽商,从广州的晨辉中学转学而来,据说是父母在国内经商、让她一个人来海外读书的。
她生着一副天真无害的娃娃脸,算不上格外吸睛的美人,看着倒也算得上让人舒适。加上性格分外讨喜,在有限的时间里,很是在小镇中得到了居民们的喜欢。
说她性格讨喜,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无非是天性单纯善良、活泼外向,刚在镇上落了户便不时在邻居家串门,偶尔还帮一位独居老人打扫打扫院子。
对于一位父母在华经商、远赴海外求学的学生而言,这当然并不容易。因此,一位叫苏珊的老人曾在林羽商帮她打扫落叶时关切地问过她生活上的琐事。林羽商看上去颇不在意,只是轻松地告诉苏珊,自己刚来镇上便认识了另一位同是华裔的女生;正所谓老乡见老乡格外亲切,有了她帮忙跑腿、办理入学手续,生活上的困难也少了许多。
小镇上的人口相当有限,本就为数不多的华裔女学生自然相当容易辨认,调查人员在事后几乎是立即断定,这个帮林羽商跑腿、安排相关入住事宜的人,就是已在白桥中学就读的柳烟视,而档案室管理员的说法也证实了这一点。
在不久的将来,这成为了柳烟视被怀疑时最直接的证据。
……
林羽商在小镇上的生活在报纸上并无过多记载:一来是她在小镇上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并无什么可以记叙的,二来是她的生活着实平常得出奇,并没有什么疑点。
报纸只用了匆匆数行,便把她有限的生活碎片一笔带过,无非说她是个宅女、平时不常出现在外,顶多偶尔帮别人做做事、打扫打扫院子,或是去学校办理一些档案她在落户后租住在一处公寓里,公寓的照片可以为此作出有力的证明:粉红色的床单,贴着粉紫色墙纸的墙壁,床上是一只打着补丁的小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一名十七八岁的普通少女无异。
比起她日常生活的琐碎,还是她不可思议的失踪过程要不平凡得多。
她是在一场万众瞩目、观众众多的模特表演秀现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几千名观众的面,突然失踪的。
……
妮可时装秀是小镇的代表与骄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这个小镇依然与繁华的现代社会所联系着的标志之一。
十分有趣的是,这个小镇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远离澳大利亚的经济中心、更远离了全世界的时尚中心,却偏偏有一名著名的时尚设计师出身于此。抱着回馈故乡、拉动家乡时髦值的念头,这位朋友在发迹后立刻筹办了第一届妮可小镇时装秀,并延续了近二十年。
当然,这并不是这起案件的重点。对于这起案件而言,本届妮可时装秀仅仅有两个值得注意的特征。
第一,妮可时装秀现场人员密集,足有将近三千名的观众。
第二,为了对观众实施严格管理、确保能在盗窃等案件发生后抓住犯人,妮可时装秀有且只有一个观众出入口。
虽然秀场内部的监控存在一些死角,但要在这里让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任何在现场试图对他人施暴、或是掳走对方的行为都会毫无疑问地引起人群的哗动,进而引来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保安;更重要的是,为了确保在秀场内犯案的可疑人员被绳之以法,妮可时装秀出入口处足足装了八个高清摄像头,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出入秀场的观众。
9月30日下午16时24分,林羽商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秀场,八个摄像头从不同角度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她验票时的样子。18时30分,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退场,至19时58分,最后一名观众从场馆中走出;整整一个小时零四十八分钟的录像里,没有发现林羽商的一丝痕迹。
当晚23时,安娜前往镇警察局报案。几乎与此同时,时装秀的清场工作正式完成:除工作人员外,没有发现任何人员滞留在场馆内。
在三千人的注视下,在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全封闭的场馆里,林羽商就像蒸发在了空气中一般,神秘地消失了。
……
警方花了三天时间对场馆出入口的录像进行排查,失望地一无所获由于时装秀的严格规定,出入场的观众不得携带体积超过五百毫升矿泉水的物品;而事实上,观众们也相当识相,连带进场的水瓶子都多是三百毫升的。录像分析员把眼睛都快看裂了,也没看见哪个矿泉水瓶子里有装着个大活人的迹象。
时装秀场的内部称得上固若金汤,一个普通的女生根本没有不经出入口而离开的可能事实上,除了一扇距离地面足有十米高的窗户,秀场里只有屋顶上距离地面足有三十米的吊灯台和通风口。
唯一比较值得怀疑的,是秀场中心的、走秀用的t台众所周知的是,t台下面有着足够的空间,不法之徒趁着观众的不注意、以足够迅捷的速度把林羽商制服或是杀死、再摸黑放在t台下方似乎并非什么难事,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拆卸t台、运出秀场时不要露馅。
可接下来的调查几乎彻底击碎了这唯一的可能。t台的所有部件在运出场馆的第一时间便被拦了下来、做了细致的检查,没有被查出任何疑点更重要的是,本次时装秀的所有工作人员均来自悉尼的某时尚公司,虽然曾经来过镇上,但与初来乍到的林羽商完全没有一丝关系。让他们去对林羽商下手,除非他们脑子里进了水。
就这样,柳烟视作为林羽商唯一认识的当地朋友、唯一具有社交记录的对象,被自然而然地作为了头号嫌疑人。在林羽商消失后的次日,便被投入看守所,禁足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则完全属于监狱的加密档案,并未予以公开,也不能查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柳烟视在监狱里没有待多久。两天过后,她就被警察从监狱里放了出来。
在柳烟视在监狱中被严加看管的第二天,一位参与过走秀的模特被发现失踪。
以一种同样悄无声息、完全不留痕迹的方式。
第4章 不存在的失踪者
与广州的许多中学一样,晨辉中学在午休结束、在家午休的部分同学们回校的时候,并没有太严格的查证措施。
恶魔先生眯上眼,伸了个懒腰,修长的指尖往口袋里一伸,取出一张柳烟视的自拍照恶魔先生从柳烟视的微博里下载了张看着比较人模狗样的,做成了类似于明星签名卡的大小,在打印店里花五块钱做成了精美的卡片。
配上柳烟视颇有几分明星气质的形象,倒还真像极了一张国际名模的签名卡。
他朝校门内不远处的保安亭走。
“保安大叔!大叔您有空吗,我想请您帮个忙。”
保安黄叔听着窗外的唤声,转头一看,是名穿着晨辉中学校服的学生。
“咩事呀?”
“啊……是这样的。”那学生挠挠头发:
“我有个亲戚寄来了这个,让我转交给这位学姐。可我们都不知道学姐是哪个班的、甚至不知道学姐现在转学了没有,只知道学姐的名字;所以……”
“啊,这个没问题啦。”黄叔大方地允诺下来,从时左才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签名卡片,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票据,“把名字记下来,我过一下就去给她啦。”
时左才边连声答应着,边在纸上写下了“林羽商”;又迟疑了一下,说:
“我那位亲戚说,这份礼物是她和林羽商学姐一起追过的、澳洲著名模特的签名卡,价格会比较贵;所以,希望能尽量保证交到她的手上……”
……
闷油瓶抱着腿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静静地看着操场上的一块石子,宛如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走失的自闭症患儿。
恶魔先生不费吹灰之力地从旁边的校服店买了套校服、蒙混进了晨辉中学,却兴奋得有些过了头。
他从没想过,在放学前可能没办法出去。
事实上,他还没向校门迈出步子,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他处理这个失误的方式也相当简单。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闷油瓶,而自己则躲到脑海深处去睡大觉。
在闷油瓶面前的足球场上,许多学生正在兴奋地踢球。而他却只想一头撞死在看台的台阶上。
或许我有必要把那个烦人精当成比柳烟视更大的麻烦。他想。
当然,恶魔先生为他“赢得”的、这一下午的思考时间,于他而言倒不是坏事。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他可以更好地整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完成所需要完成的剩余推理。
他的脑海中首先出现的是林羽商失踪、柳烟视被控制之后的案情。
是的,在林羽商失踪之后,小镇上又失踪了一位模特。
这位模特的失踪比林羽商的失踪要“正常”得多。
她和一起参与本次时装秀的其他成员住在酒店里。准备在收尾工作完成后拍个简单的集体照,再各自分散。
在柳烟视被捕后,警方批准时装秀官方继续推进收尾工作。工作结束后的清晨,时装秀的总负责人提醒模特们做好准备,发现一个叫许思舞的模特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警方调取监控发现,这名模特的失踪时间与林羽商的失踪时间完美吻合。
事实上,在那场舞台秀结束、离开秀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酒店。
这种失踪本身无异于是在无言地认罪:警方确信,她应该是在制服(或谋害)林羽商后立即畏罪潜逃,并通过完美的犯案手段为自己争取了逃脱的时间。
自然而然地,没有被查出什么犯案嫌疑的柳烟视也被无罪释放。
按理来说,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最该被时左才调查的,正是这位模特的资料。但糟糕的是,这位模特的资料与柳烟视的绝大多数档案一样,看上去无懈可击。
这个叫许思舞的模特是中美混血儿,失踪时约有二十岁,从十五岁便与妮可时装秀签约,在妮可时装秀举办时为其表演。
在时装秀的官方网站上,可以清晰地查阅到她的所有资料,但都是与模特身份有关的信息,谈不上有什么疑点可言。
但时左才决定不拿她作为调查目标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的档案下不去手。
在看完案件详情后的第一时间,时左才便作出了与澳洲警方截然相反的判断:这个叫许思舞的模特,绝不可能是谋害林羽商的凶手。
林羽商失踪后,所有人都把注意点放在了她日常生活中的社交关系网上,从房东安娜、街坊苏珊到嫌疑人柳烟视,无不遭到了相当细致的排查与盘问。
但在报道里,作为一个普通模特、在官方记录中与林羽商全无瓜葛的许思舞,本来从未被作为过怀疑目标。
换句话说,直到她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她的失踪才被当成了不打自招的证据。
如果许思舞是让林羽商失踪的真正幕后黑手,那么以她让林羽商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而自己又得以逍遥法外的缜密心机,绝不会想不到自己的潜逃会成为指认自己的最大证据。
但她确实从此消失了。而且闷油瓶在网上严密地查证过,自她消失以后,从没有她落网的报导。
闷油瓶在出门前看着闪动的电脑屏幕,不禁抿了抿嘴唇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想的,究竟会是什么。
他希望他的推理是接近真相的:柳烟视谋害了林羽商,又仅仅为了自己得以洗脱嫌疑,而搭上了素不相识的、模特许思舞的性命。
但在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遥遥劝阻着他:不,不要。事实不要是这样的。
闷油瓶坐在操场上,看着脚下的石子,思绪在脑海中翻滚,逐渐织成了一张网络。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误、林羽商的失踪是由柳烟视一手策划的,那么只要能搭上林羽商人际关系的只丝片缕,他总能找到她与柳烟视间的关系。
无论真相如何,只要找到了二人间的联系,就等于找到了案件的第一个突破口。
仿佛决定了什么一般,闷油瓶摸了摸脖子、站起了身,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出了口气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远远的呼喊声音。
还不待他换出恶魔先生,保安黄叔就已跑到了眼前。
“哎呀,同学仔,怎么逃课来这里啦……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这个给回你。”
黄叔擦着头上的汗,从腰上的皮夹子里掏出一张照片那自然是柳烟视小姐的自拍照“签名卡”了。
时左才呆呆地站在原地,向黄叔投去疑惑的表情;黄叔叹了口气,把签名卡塞到时左才手里,打开了话匣子:
“哎……同学仔,我们学校这几届的学生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啦……”
第5章 石破天惊
周二下午的最后两节都是数学课,台下的同学正做着练习。笔尖划过纸面,课室内一片的响声。
闷油瓶瞥了瞥身边向他微微侧过脑袋、不住瞄他一眼的张天佑。忽然,他猛地转过身去,定定地看着对方。
“你想问我什么。”
张天佑作无辜状:“你说什么?”
闷油瓶的喉结烦躁地滚动了一下。
“你偷窥的技术很烂。”
“……”
“老师快写完板书了。快问。”
张天佑目光左右游移了一会,看向时左才时竟微微脸红。
“你和柳同学……整晚都没睡吗?”
闷油瓶愣了一会,明白了张天佑提问的缘由。
他大概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黑眼圈沉重,面无人色,嘴唇苍白,仿佛身体被掏空。
昨天下午,晨辉中学的保安黄叔告诉他学校里并无林羽商其人,他还没有死心。直到对方再三确认,各级组老师和档案室均表示查无此人,才不得不作罢。
也没有人在无意中看见了柳烟视的照片、认出她是谁。
这一点虽不出人意料,但同样令人失望。
把柳烟视的照片印在卡片上经人传递,虽是恶魔先生灵机一动、当作买彩票的做法;但那么多老师都没有认出照片上的柳烟视,至少可以说明,柳烟视与晨辉中学之间有过联系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换而言之,到此为止,所有的线索都彻底中断了。
悻悻然地接过了“大明星”柳烟视的卡片,闷油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的脑海里,无数个念头在不停地翻滚。
按照思维惯性,闷油瓶首先怀疑的自然是有人抹除了林羽商入学时的资料:但这很快便被他自己所否决。
不同级组的老师均表示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可以确定他们是真的没有遇见过这个学生。
这样一来,剩下的可能便只有最后一个。
如果真像报纸记载的那样、林羽商曾经表示过,给她办理入学手续的是柳烟视,那么按那个女人出神入化的伪造文件工夫,极可能已经修改了林羽商原本就读的学校。
但这个可能无疑是闷油瓶所不能接受的。
据他估计,广州市内少说也得有两三百所高中,在其中通过一个名字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使得他不得不叹服于柳烟视给人制造麻烦的本领。
如此一来,从案件所牵涉的人身上寻求突破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最后的希望就是从作案手法上寻求突破,但这几乎同样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报纸上关于案情的信息并不多,但简略的信息所勾勒的,几乎是一起百分百的完美犯罪。闷油瓶还特意在网上搜索了举办场馆的详细信息,用一整个晚上再次确认了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那个场馆除了一个安装了八个摄像头的出入口,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
“左才同学,时左才同学,时左才?”
数学老师拿粉笔擦敲了敲讲台,发现时左才还是毫无反应。
“……张天佑,你喊一下他。”
张天佑用笔尖戳了戳时左才。时左才站了起来,目光仍然游离而失神。数学老师皱着眉头,敲了敲黑板:
“时左才同学刚刚是在思考题目吗?来讲讲这道题的解法。”
时左才淡淡地说了句“我在走神”,黑板也没看,便坐了下来。
数学老师对他的神游天外早已见怪不怪,又敲了敲黑板:
“好的同学们,这道题目是立体几何里压轴题级别的难度,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反证法。首先,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棱ab不垂直于底面bcd,会得到什么条件……”
时左才在桌子上撑着脑袋,数学老师的话仿佛在耳边逐渐逸散。就在数学老师继续写着板书的当口,一个小塑料袋从他的左前方传了过来。
时左才抬头去看,发现与他隔着半个课室的付颖儿朝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塑料袋里是一盒安眠药,袋子上贴着张纸条,是柳烟视的字迹:“脸色那么差,要注意休息呀。”
纸条上还画了个笑脸。像是在慰问,也像是在挑逗。
时左才看了看身边的张天佑他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嫉妒和愤慨,就差把“你这是长得有多帅”给写在了脸上。
时左才没有跟他解释的**。他躁郁地低头,用手狠狠抹了抹脸。
忽然,他停住了手,在数学书的扉页上写了几个字。
接着,他顿了顿,又写了一行。
……
闷油瓶重新恢复意识,已是凌晨五点。
他是在床上醒来的,但他很快便从这具身体的疲劳程度判断出一个事实:那个该死的烦人精昨晚几乎也彻夜没睡。
尽管经常彼此交换意识,但闷油瓶极少会在身体被别人占据时彻底失去意识更多的时候,被对方占据着身体与做梦有些相似。因此,尽管两个人格的意识并不共通,但却往往对共同经历的一切共享记忆。
前一次彻底失去意识,还是被柳烟视催眠了人格。至于这一次,则大概是精神和身体上极度疲惫,不能支撑两个人格同时活动的结果。
闷油瓶扶着头,头痛的感觉如潮水般传来。他支撑着坐起来,手向床头柜摸去,是自己的数学书。
他点亮了灯,翻开书的扉页,那里有三个他在把身体交给恶魔先生、规避麻烦前,下意识写下的字。
“反证法。”
下面还有另一行小字。那是他写下“反证法”之后,灵机一动之下想出的、最后的突破口。
“你会怎么做?”
他往下翻。
数学书扉页后的几页全是目录。目录页上大片的空白都被混乱的字迹布满,在短促的浏览之间,闷油瓶看见了许多令他难以想象的手法和诡计。
但这些几乎完美的设计都被划掉了,笔迹仓促而混乱。
终于,在翻开最后一页目录之前,在倒数第二页目录的右下角,闷油瓶看见了第一行没有被划掉的字。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有趣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最后一页上的字迹狂乱而潦草,还夹杂着错别字,显然是在精神极度兴奋的情况下留下的。
“我从没碰见这么极端的,希望以后能够可以自己来一次。必须告诉你!从所有已知的事,让一个活人凭空消失,我不可以做到。”
“制造一起这样的案件是不可能的。我也不行!但我可以做到……是做一起障眼法,让所有人以为,这不可思议的失踪案,真的在世界上发生过!……”
“……首先,我会制造一个不存在的‘林羽商’。”
第6章 对影成三人
星期三,时左才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时左才是一名高三学生。给作业当牛做马的高三学生是没有资格给自己放假的。
换句话说,时左才逃学了。
尽管算不上一个好学生,但为了免于被注意,时左才确实少有缺勤的记录。
只是由于恶魔先生讨厌学习,时左才一般以闷油瓶的形象出现在课室里。
但今天无疑是个例外。闷油瓶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
他在厕所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充足的休息让推理的能力逐渐回归他的大脑。
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坐在了电脑前。
恶魔先生在纸上留下的猜测只有一句话,但闷油瓶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消失在大众面前的林羽商,确实可能根本不存在其人,而只是一个被捏造出来的假身份。
某个进入了时装秀现场的人在时装秀开始前的十来天内,“创造”了一个叫做林羽商的假身份,然后用这个身份进入了案发现场。
在这种情况下,她要做的仅仅是在案发现场里完成变装、换成原来的身份,便能制造林羽商凭空消失的假象。
但这个推论虽然在手法上成立,却仍有两个无法解释的疑点。
第一,那个假扮林羽商的人作案动机仍然成迷。
从目前来看,她除了把柳烟视坑进监狱里住了两天之外没有任何收获,而如此心思缜密、大费周章的犯罪绝对不可能只是小女生间彼此赌气的恶作剧。
第二,这样的犯罪手法虽然可以确保林羽商的消失,但作案者仍然无法做到全身而退。
妮可时装秀的观众管理规范而严格。按他们官方的说法,“在场内工作人员发出指令之后,所有观众仅能在15时整到16时30分之间进场;在场外工作人员发出指令后,也仅能在18时30分到20时之间离开”。
而在观众进出场的时间里,出口处的摄像头是一直打开的。
换句话说,那个假扮林羽商的倒霉鬼也许能混进场馆,但她会在时装秀清场时被工作人员一并赶出去。
这样一来,调查摄像头的警方便会惊讶地发现,出场的观众里多了一个在入场时没有的人。
虽然时左才对澳洲警方的推理能力不报什么希望,但他至少相信,认真分析了三天影像资料的他们不是白痴。
时左才意兴阑珊地浏览了一下《纽卡斯尔老实人报》上关于柳烟视的报导,结果也相当不出他的预料。
柳烟视在案发当天的行踪虽是“不明”,但报纸明确地写道,摄像头并未拍到她进入过时装秀现场。
时左才躺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虽然再次碰上了钉子,但他已隐隐觉得,自己的推理开始走上了正轨。
忽然,他坐了起来,重新打开了那则妮可时装秀官网上的声明,把鼠标滚轮滚到正中间。
他看着那段话。
“在场内工作人员发出指令之后,所有观众仅能在15时整到16时30分之间进场;在场内工作人员发出指令后,也仅能在18时30分到20时之间离开。”
时左才想了想,用鼠标的选定功能把“场内工作人员”选定了下来。
这段话看似只是告诉时左才所有观众们进出场的时间划分,实则告诉了时左才另一个信息:在时装秀开始之前、摄像头还没有打开的时候,场馆内是可以有工作人员进入的。
如果假扮林羽商的人是一名场馆内的工作人员,即便她混在观众中离开场馆,也没有人会在意她不曾在入场视频里出现过。人们只会认为她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较早地进入了场馆。
更别说她还可以提出协助搬运道具之类的借口,在摄像头关闭后才离开。
这样一来,她能留下的破绽只有一个在警方看来,她作为工作人员,早早地进入了场馆;而在她的同事看来,她到得比规定时间要迟。
而只要警方想不到这天方夜谭般的作案手法、一一询问每个工作人员到场的时间,这唯一的破绽,也就不复存在。
案件已过去了一年有余,时左才自然也不能一一盘问案发现场的所有亲历者。但此时此刻,一个现成的嫌疑人已经摆在了时左才的面前。
许思舞。
按照时左才原本的推测,许思舞应该是柳烟视谋害林羽商后再次谋害的对象、以其畏罪潜逃的假象为自己顶包的替罪羊。但既然林羽商是个虚假的身份、在这场失踪案中根本没有人遇害,柳烟视也就不需要找人替自己开脱。
更何况录像清晰地证明了,柳烟视没有在观众中进入现场:她与妮可时装秀也无合作关系,自然具备了最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而许思舞是妮可时装秀的模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妮可时装秀的工作人员。
时左才轻车熟路地点开了《纽卡斯尔老实人报》的相关新闻,把三名涉案人员记录在案的行踪一一从网站上抠了下来,再把许思舞和林羽商的行踪放在一起,做成了两条时间轴。
幸运的是,这起神秘的失踪案显然在平静的小镇上被作为了大爷大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细节记载不算全面,倒也算得上够用。就这样,时左才轻易地归纳出了二人的行踪。
林羽商,9月19日下午18时许到达该地,入住公寓。
9月23日,为苏珊大妈打扫院子。去安娜女士家串门,制作小蛋糕。
9月24日,再次为苏珊大妈打扫院子,提及柳烟视为自己办理学籍一事。帮波洛克先生遛狗。
9月27日,亲自到学校确认入学档案;回家路上为安娜女士擦了窗玻璃。
9月30日下午四时至六时之间,在妮可时装秀现场失踪。
许思舞,9月25日按合约要求,于时装秀开始前5天赴时装秀组织会报道。
25号全天与26号全天,拍摄模特资料。
9月28至29号,全天参与时装秀彩排。
9月30号,妮可时装秀结束后,于不明时间失踪。
两人的出现时间恰好错开。所在的小镇面积不大,让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切换到对方的身份。
许思舞就是林羽商。虽然作案动机尚且不明,但目前来看,她至少有充足的条件与可能制造这起失踪案。
但这真的就结束了吗?
时左才看着许思舞模特资料页上的脸,用指尖敲着桌子,陷入了沉思。那是张混血特征明显的脸,眼眶深邃,睫毛修长。
即使她有柳烟视那样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就可以让自己变成“林羽商”了吗?
对了,还有柳烟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她只是这起案件中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难道真如她的出入境证明上所显示的,那起被取消的犯罪记录,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
时左才按了按太阳穴,重新打开了纽卡斯尔老实人报的官网,细细浏览起了柳烟视留下的资料。
他一边看,一边随手在纸上留下了代表她行踪的时间轴。他想看看柳烟视是否曾与另外两个人出现在同样的时间地点,有过更密切的交往。
忽然,他停住了手,缓缓地朝着手中的记录纸低下了头。
柳烟视,9月21日赴白桥中学,为林羽商提供入学信息登记。
9月22日,为林羽商提交中国境内的学习档案。
9月30日,行踪不明。自称在家睡觉,但没有证据。
这是一份同样滴水不漏、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时间表,与另外两个涉案人员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接触。
但这种毫无破绽,仅仅成立于这起案件中有“三个”涉案人员的前提下。
柳烟视与许思舞、林羽商二人的出现时间,依然形成着微妙而精确、完美得天衣无缝的时间差。
第7章 咖啡馆
周四早上,时左才在校门口碰上了柳烟视。
明明是恰好碰见的,可或许是这两天来世界观被颠覆得有些厉害,他仍觉得她的出现是算计好的。
他看着她,寻找着她每个表情中雕琢的气息。
柳烟视向时左才凑了凑,观察一番:“恢复得怎么样呀,时左才同学?”
时左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柳烟视满意地笑笑:“我给你的药还是有用的嘛。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时左才还是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柳烟视,心说“还不是你把我折腾的”。柳烟视见他不说话,踮起脚去揪时左才的耳朵。
“本事啦?造了个哑巴人格?”
时左才仍不说话,但吃了痛,闷闷地哼了一声。
柳烟视倏地退开,背起手,满脸恶作剧得逞的神气。
时左才揉揉耳朵,看了看她。他斟酌着与她说话的语气。
“什么事?”
“白眼狼,成天一副别人欠你五百万的样子,你欠我那二十万还没还呢!”柳烟视向时左才做了个鬼脸,“下午我和颖儿去喝咖啡,爱来不来。”
说完竟真的像生了时左才的气一样,转身便向校门快步走去。时左才愣了愣,没有去追,仍然慢慢地向学校走。
忽然,他站住了脚步,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了柳烟视的微信头像,给她发了个三百三十三块的转账。想了一想,又改成了三百三十四块。
分六百期,还五十年,每期应该三百三十三块三毛三。
一次转个三百三十四块,她应该能满意了吧?
过了一会,柳烟视没有回复、也没有收钱。时左才皱皱眉,发了个问号。
但问号没有发出去。
在看见那条转账信息后,柳烟视把时左才拉进了黑名单。
……
时左才坐在语文课室里,魂游天外。张天佑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小左子,‘浔阳江头夜送客’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时左才从出神中回过神来。他似乎记得,他们正在小测,题目是默写琵琶行。
他看了看张天佑。
“这是第一句。”
“嘿……嘿嘿嘿,我知道。所以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放弃吧。”
“不,救救我,我已经三次默写没过了……”
“这首诗有88句。你已经没救了。”
“才……才哥……”张天佑死皮赖脸地靠了过来,“万事好商量,能不能把本子给我看看……?”
时左才下意识地护住本子,往另一侧挪了挪,语文老师远远地瞪了张天佑一眼,他只好哀嚎着退开。
时左才翻开本子,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内容,舒了口气。
本子上的内容分布得到处都是,字迹相当潦草,还有大片大片的涂抹,偶然会在两处没有被涂掉的内容间连上一条细线。
这是时左才自昨天的突破性进展后,所搜集到的、所有关于柳烟视的信息。
说到底,“林羽商失踪是一个人用两个假身份相遇构建的障眼法”仅仅是他建立在恶魔先生猜测上提出的、更加疯狂的猜测。
但他却在直觉深处隐隐觉得,这种猜测成立的可能是最大的。
首先,这个猜测可以解答许多看似无法解答的疑惑。
那起不可能完成的失踪案,林羽商完全不存在的学籍,许思舞与林羽商二人在案发后彻底的失踪,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其次,不断浮现出来的、关于柳烟视的资料,也愈发地使这个手法变得可信起来。
林羽商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之处,但在短暂的“存在”期间,与外部接触相当频繁。这种“外向而活泼”的性格便于让这个虚假的身份在短时间内广为人知,并让她的失踪更容易引人注意。
柳烟视在今年九月以前没有踏足中国大陆的入境记录。这与她去年九月份在澳洲、具有作案时间符合。
柳烟视具有与时装杂志合作的经验,又有出神入化的伪造证件技巧,无论是假扮成林羽商入学、还是另外经营一个模特的假身份,都不算无法做到。
最大的证据在于妮可时装秀与模特的独特合作制度与其他任何一个时尚集团不同,他们对模特几乎采用完全“放养”的策略。
试镜通过以后,只需要在每年九月末时装秀开始前到小镇上集中。而在时装秀开始后,便可以自由回归世界各地。
而柳烟视选择这么一个公司来经营“许思舞”的身份,其原因也再明显不过了在所有称得上著名的时装机构里,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在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可以自由活动的岗位。
而这么算起来,她加入这个模特机构时还不到十五岁。是未雨绸缪地经营身份、是为了进行某次任务、还是单纯为了好玩,时左才不得而知。
当然,这个猜测虽然是完美的,但缺失的信息仍然太多。柳烟视暴露在时左才视线里的人生,对于时左才的推理网络而言,仍不过冰山一角。
最大的问题在于柳烟视进行本次犯案的动机。如果这个手法确实存在,它的作用似乎只有两个让柳烟视去吃了几天牢饭,以及把澳洲警方像耍猴似的戏弄了好一段时间。
这起犯案需要极缜密的心思与准备,还不得不搭上一个柳烟视经营了数年、大有用处的假身份。如果只是为了好玩,那柳烟视一定是傻子。
时左才在电脑前蹲了好几个小时,翻遍了报纸上对柳烟视的记载,还查出了一则与柳烟视同时在狱的、犯人的名单,以免错过其中有哪个国际犯罪组织的头目,或是其他柳烟视可能前往接触的人。
但这些名字在网上都没有搜索记录,且时左才很快就在后面的报纸里找到了他们出狱的信息显然,都是些不甚出名,也没犯过什么大事的小毛贼。
时左才合上本子,捏了捏眉心。忽然,他转过身去,看了看张天佑。
张天佑正万念俱灰地趴在桌子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忽然看见时左才转过来,正有些欣喜。可时左才一直没有说话,还看得他有些发毛。
“那个……”时左才调整了两下呼吸,出了口气。
“过会放学去喝咖啡。”
张天佑看着时左才,莫名其妙。
“哈?”
“柳烟视会去。付颖儿也会去。”
“哈???”
时左才没有搭理张天佑从他像只种猪一样的眼神里,他已经读出了“我愿意”这三个字。
他掏出手机,摸了摸鼻子,舔了舔嘴唇。
终于,他点开了柳烟视的头像,在申请好友的备注里打了几个字。思考了一会,又敲了敲删除,换成了最简单的“我去”。接着,他轻轻点击了“发送”,放下了手机。
第8章 密码
时左才坐在咖啡店里,目光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桌子,像冷库里的死鱼。
在他身边,张天佑早已伸长了脖子,向桌子对面的两位美少女露出了殷勤的嘴脸。
柳烟视倒是入戏得很,脸上全是明丽的笑意。
付颖儿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看看手机,但偶尔也会搭上两句话。
只有时左才一直看着桌面,就像一个死人。
没有人注意到时左才。
事实上,时左才此刻正感到头疼不已他本以为柳烟视和付颖儿叫他出来,也许能向他透露些他此前不知道的信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女人真的是来喝咖啡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带上了张天佑这个巨型麻烦吸引器,让自己不至于尴尬而死。
“闷油瓶,闷油瓶……喂!”柳烟视凑上前来,伸手在时左才眼前晃了晃。
“走啦走啦,一起去前台的牌子上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喝的。”
时左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
“我不喝饮料。”
“你有毛病吧?”柳烟视翻了个白眼,剜了时左才一眼:
“什么都不喝还非得跟过来,是有多觊觎我和颖儿的美貌呀?”
见时左才还是不置可否、油盐不进的样子,柳烟视抿了抿嘴唇,愤懑地撇撇嘴: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再拉黑一次。”
时左才抬头看了看柳烟视,终于说话了。
“先把那三百三十三退给我。”
“做你的梦!”柳烟视朝时左才做了个鬼脸,一把拉起了一边不知所措的付颖儿,又朝对面的张天佑招了招手。
“颖儿,天佑,咱们点咱们的去,渴死这个臭哑巴。”
三个人被柳烟视连拉带拽地起身离去。张天佑用惋惜的眼神看了时左才一眼,眼神仿佛在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左才没有管他,只是拿来了自己的杯子,往杯子里加上了一杯冷水。
他把水壶放回原处,发现水壶边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
是付颖儿的手机。
许是被时左才气急了,柳烟视带走二人时连拉带拽的,走得有些着急。
时左才下意识地看柳烟视座位前的桌面,一台粉色外壳的手机正躺在那里。
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咖啡店里的长队一直排到了门口。要凑到柜台前的“每日特供”牌子前边,怎么都要个几分钟的工夫。
时左才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头。犹豫了一会,把柳烟视的手机拿了起来。
他轻轻划开了柳烟视的手机屏幕,皱了皱眉。
柳烟视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弹出了一个解锁窗口,是四位数的数字密码。
时左才本能地侧过手机,去看手机屏幕发出的反光,寻找油脂分布最多的几个按键。
但柳烟视显然具有极其良好的卫生习惯,也没有手汗症。加上手机常常要在口袋里经受摩擦,屏幕上只能看见浅浅的痕迹,分不清哪个才是密码。
一眼看去,屏幕上有按压痕迹的数字键显然有些多,足有“0,1,2,7,9”五个。
时左才想了想,首先输入了“1117”那是柳烟视的生日。
按照一般思维,这确实是概率最大的答案。
密码错误。弹出的窗口显示,时左才还有四次机会。
时左才在脑子里重新把那五个数字过了一遍。锁屏密码只有四个数字,但出现的数字却有五个。
他要使用的自然是排除法。他想了想,先在脑海里划掉了“0”。
柳烟视的手机和电话卡都是回国后置办的。国内手机在打长途电话时,需要在号码前面加拨一个“0”,这个数字的使用频率无疑很高。
时左才看了看剩下的“1,2,7,9”,沉吟片刻,输入了“1972”。
柳烟视生于11月,但晚于97年不少,“9711”显然没有什么意义。按照一般人的生育年龄,1972倒很可能是她父亲或母亲的出生年份。
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再次弹出了一个小小的“x”。时左才目光微动,在屏幕上再次输入了付颖儿的生日。
“1212”。
手机急促地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个对话框,告诉时左才他还有两次机会。再失败两次,手机就会自动锁屏十分钟,他的偷窥举动也将被柳烟视发现。
时左才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按灭了屏幕,旋转着手机,思考着柳烟视平时使用手机时的习惯动作。
忽然,他眼睛一亮,在脑海中直接排除了“1”和“7”。
当运行吃鸡手游时,手机会处于横屏状态;此时,“1”和“7”恰好处于屏幕的下角那是控制方向和点击射击的地方。
柳烟视虽然游戏玩得菜,但射击和转向,倒也不至于点不出来。
时左才看着手机屏幕,出了会神,想不到剩下的“2”和“9”能有什么排列组合方式。他喝了口水,在桌上转了转手机。犹豫了一会,又把已排除的“0”加了回来。
柳烟视只身回国,既没有去找过父母、也没有跑过什么亲戚,几乎一直常驻在广州,如果有频繁打国内长途联系的对象、却没有去见过哪怕一面,无疑有点反常。
更重要的是,加上了这个作为万能数字的“0”,这四个数字的填空题也显得好做了一些。
时左才摸了摸额头,看了看门口的长队运气不错,今天来咖啡店里的人比往常只多不少,但他能剩下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分钟。可面对着眼前剩下的“0,2,9”,他却连一串与柳烟视有关的数字都想不到。
事实上,时左才已经对破译柳烟视的锁屏密码意兴阑珊:如果输入五次密码失败,柳烟视的手机就会被自动锁定半个小时,那么她就会在回来时发现时左才的偷窥举动。
换句话说,时左才只剩下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
而用一次机会试出九个数字组成的、不规律的屏幕密码,无疑难如登天。
时左才把手机屏幕关上,屏幕朝下,打算按原样放回去。放到一半,想起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又觉得有些可惜。
他重又拿起手机,舔了舔嘴唇,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哪些可以输入的数字。
可笑的是,对于时左才而言,似乎也并不存在什么有意义的数字组合。
他漫无目的地敲了敲桌子,忽然顿了顿,一个有些可笑的记忆碎片闪过大脑。
他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再三确认了自己实在想不到更靠谱的数字搭配,才在键盘上随手输入了四个数字。
“0922。”
他想起了那个下午。
拿着从江之林手里骗来的一百八十万,恶魔先生穿着扮演小熊的头套与衣服、从响着火警警报的商场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在商场门口碰上了面带微笑的柳烟视。
“先生,今天是白马商城的店庆,九月份生日的客人都有小礼品赠送呢。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呀?”
“……那么,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了。9月22号,祝你生日快乐!”
回忆像轨道上的列车一样在时左才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无奈地把手机放下。
他的生命真是太无聊了。在不得不胡乱猜测的时候,竟然想不出一个不那么荒唐的数字组合。
他微微摇头,忽又停住。
在手机被放到桌上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它发出了轻轻的“啪嗒”一声。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屏幕背景里,柳烟视在一处不知名的海滩上回头看着镜头,笑得很是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