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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长LD     诈欺猎手txt下载     诈欺猎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章 呓语

    夏良走进了肯德基。

    这间门店客流量很大,纵是下午茶时分,队伍也快要排到了门外。

    他四下望了望,角落处有摄像头。

    许多客人都是直接用手机扫码点餐,等到自己的号码,便直接去取餐。

    如果是这样的做法,全程都不用与服务员交流。

    店员们很是忙碌,想是不会记得有一对母女来过此处的。

    他叹了口气,往外走。

    下一处是二楼的真冰溜冰场。

    广州从不下雪,人们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溜冰。逢周六日,场子里往往是爆满的。

    好在今天人不多。他走到验票窗口,亮出了警员证。

    “打扰了。你们有见过这对母女吗?大概是在周六下午,四五点左右……”

    验票员看了看照片,有些讶异。

    “这不是付颖儿吗?”

    夏良也有些意外,许是没想到付颖儿的知名度这么高。

    “她那种明星要真来商场逛街,还不得给人围着要签名呀?除非是她戴了口罩之类的,认不出来……”

    “口罩……”夏良皱眉,下意识地四周打量一番。

    许多逛街路过的年轻姑娘都戴着口罩。他曾听说过这是为了修饰脸部轮廓,显得脸小……

    若是考虑到付颖儿的名气,她与方晴出来逛街会戴着口罩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样的话,要透过监控确认她确实来过,就难上加难了。

    下一站是电影院。

    “付颖儿?哪能呀,她还没十八吧?就算戴着口罩,把学生证拿出来,咱们不就都认出来了嘛。”

    影院售票员的嘟哝让夏良心底燃起几分希望,很快又被隔壁的售票员浇灭了:

    “傻呀你,人要是真不想惹麻烦,哪里还会在意学生证那十几块钱的打折呀,直接买张成人票就完事了,又不用拿身份证……”

    夏良略作思忖,又问:

    “母女一道来看电影的情况很常见吗?也许你们还有几分记忆……”

    那售票员摆摆手:

    “警察哥哥,你也太高看咱们了,我这里一天要接待几百上千个客人,成对过来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个,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呀。”

    另一人又说:

    “兴许你说说那俩人穿的什么衣服,我们还能有点印象……”

    夏良心想这也是个办法,便冲二人点头,暂时离开了。

    刚刚从对门的704室出来,警员赵罡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老夏,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有人见过她们俩。你讯问情况如何?”

    “早问完了,我还跑到对家问了一趟,也没什么可疑的消息。她们家邻居是个在局里留了记录的老赖,似乎还欠着付思哲小几万,他们这会儿怕是还蒙在鼓里呢。那老赖一见着我就吓得不行,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说那女的外面有人啊,又说什么前段时间闹蟑螂,她还专程过来送蟑螂药什么的……满嘴胡话,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罡抱怨了一通,夏良没理会:

    “说正事,你有没有从方晴那边问出什么新的线索?”

    “什么都没有。今天付颖儿也在家呢,今晚要送付思哲出殡挺可爱一小姑娘,真人比电视里好看……”

    “赵罡!”

    “行行行、我给你说正事……也没什么正事,还是那些:付思哲这人不争气呀,干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升职呀,怕老婆呀,生意失败呀,家里都靠方晴一个人打两份工顶着,就连女儿也要赚钱维生之类的,反正这对母女还真是让他折腾得挺难过的……老婆不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女儿也不觉得他是个好爹,里外不是人……

    夏良在电话这头叹了口气,道了声“好吧”,又指使赵罡去问清楚两人周六当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再次回到影院里询问。

    方晴穿的是棕色风衣,付颖儿穿了件亚麻色的毛衣。

    周六那天降温,大家都多穿了几件,且又不是什么款式特别的衣服,两名售票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摇头。

    夏良心底泛起苦涩,他知道今天下午自己是白跑一趟了。

    夜里,恶魔先生回到家中,柳烟视果然还未离去。

    “情况怎么样呀,时左才同学?”

    恶魔先生笑了笑:

    “他们开始调查方晴和付颖儿的不在场证明了。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把这个当成重点。不过方晴和付颖儿明天就要正常上班上学了,我叫方晴把那台旧手机放进了随身的包里。”

    柳烟视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你敢对方妈妈和颖儿做什么坏事,我就打断你的三条腿。”

    恶魔先生忍着笑,说了句“求之不得”,又坐到工作台前、打开电脑,伸了个懒腰。

    “怎么啦,今天不用让闷油瓶继续推理了吗?”柳烟视眨眨眼睛。

    “照他的意思,是让我也看一看整个事态发展的过程,多一个人多一个脑袋,兴许能发现些新的角度。”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微博,输入了付思哲的账号密码,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滑动着滚轮。

    “现实里是个老实憨厚的普通白领,在家里也没什么话事权,妻嫌女厌……在网络世界里,却是勇于抨击时政,常常和大型企业公开叫板的打假先锋……真是有趣得紧。”

    恶魔先生的桃花眼底洋溢着兴致勃勃的笑意。他仰头:

    “昨天晚上,闷油瓶分析这个情况叫什么来着?”

    柳烟视拖来红木椅子(由于闷油瓶不在,特意挑了那张他专用的),骑小马似的跨坐上去,脑袋枕在椅背上,嘟囔:

    “闷油瓶说……”

    闷油瓶认为,付思哲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但在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了柳烟视的父母,那对侠侣般的狂言师组合给予他平凡普通的生活太多的震撼,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也即“曾经沧海难为水”。

    但混入了天鹅群的鸭子终究只是鸭子,当天鹅振翅离去,鸭子回归鸭群时,鸭子的眼界,从天鹅那学来的仪态和气质,只会在鸭子群里成为笑柄。

    因为鸭子就是鸭子。妄图成为白天鹅的鸭子,只不过是东施效颦。

    但付思哲不愿意面对这些。

    所以回归现实世界的麻瓜,重新开始了一段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只为了再看一眼那如梦似幻的魔法世界。

    他创建了微博。一次又一次地在网上与造假者对立。

    他在现实里饱受生活的欺凌,在网络世界里却是以欺诈者为目标的诈欺猎手。

    他在现实里的身份是个普普通通的白领,不受待见的丈夫,默默无闻的父亲,但他在网络世界里,是打假先锋“呓语者”。

    他用自己的方式,成为了“狂言师”。

    “对于闷油瓶的说法,我有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恶魔先生温柔地笑起来,眼神渐冷。

    “键盘侠。”

第20章 无止境的困局

    “对于闷油瓶的说法,我有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恶魔先生温柔地笑起来,眼神渐冷。

    “键盘侠。”

    柳烟视忽然伸手,用手里的话梅干拍了拍恶魔先生的脑袋。

    “不许乱讲话!付叔叔比你想得好人得多!”

    说完,她带着气不过的表情,扯开包装袋。

    “吃不吃?”

    “咸的吗?”

    “酸的!”

    “我不吃酸的。”

    柳烟视不理他,自顾自往嘴里塞了好几枚话梅干,姣好的脸蛋拧巴成一团。

    恶魔先生挑了挑眉头,懒洋洋地抱着后脑勺:

    “他没有错,只是愚蠢。错的是你父母,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把普通人牵连进来。”

    说着,他撇了柳烟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

    “你倒是和你爹妈如出一辙。看来,爱惹麻烦的个性也属于基因遗传。”

    柳烟视努力地咀嚼着,仰起脑袋,含糊地呛嘴道:

    “时左才先生们和普通人又不一样,你们三观本来就是歪的,再怎么带歪也歪不到哪儿去。”

    恶魔先生难得流露出几分羞赧,抠了抠鼻头:

    “嘿嘿嘿,我没有那么好啦……?”

    “呕。”

    柳烟视捂着不甚明显的胸脯,作反胃状。

    “好了。”恶魔先生伸了个懒腰:“时间不多,做点正事,付思哲的微博信息……”

    他滑动了一阵。

    “照这么看,大体情况倒是和你们昨晚分析得差不多,最可疑的,也就只有这条微博了。”

    鼠标指针悬停在一条两年前“呓语者”发出的微博上。

    “一个不成熟的疑问:人可以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做些什么?到何种程度?”

    付思哲的这个微博账号,流量最大的几条热门微博,都是针对某些知名企业的打假和抨击。

    偶尔,也会就生活的一些琐事发出感悟。

    而这一条微博发出的时间,与付思哲家出现变故的时间点恰好吻合。

    他应该就是从这时候起,产生了某种思考,作出了某些决定,他们的家庭才会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微博底下多是些调侃,有人猜是“博主在晒恩爱啦”,有人觉得是“女儿生日快到了吧”,正经的回复倒是没有几个。

    “我记得,你和闷油瓶都认为这条微博是在暗指付颖儿?”

    柳烟视点点头,又撇撇嘴:

    “毕竟付叔叔的保险受益人填的就是付颖儿的名字嘛。”

    恶魔先生耸耸肩,不予置评,旋又流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你觉得最近的这两年,付思哲和方晴会有性生活吗?”

    柳烟视坐直身子,忍住了往他脸上发射话梅核的**。

    她又耷拉下脑袋:

    “不要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好!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吧?”

    “但方晴确实很漂亮……而且也不是平胸。”

    柳烟视沉默数秒,拿起手机在百度上不知道搜了些什么,温柔地笑笑:

    “恶魔先生,您的棺材板是想要翻盖还是滑盖的?”

    恶魔先生没有一丁点求生欲,继续说:

    “而且据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没有性生活似乎说不过去?”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啦!”

    “反正我又不懂推理,闷油瓶也不过是要我无责任推测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些许启发罢了。”

    “那你的推测结果呢!不还是什么都没说嘛!”

    恶魔先生靠在椅背上,随口说:

    “没准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付思哲的前妻?”

    “怎么可能!”柳烟视瞪大了眼睛:

    “人家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离婚了嘛,我见都没见过付叔叔的前妻呢。”

    “不见过不代表人家就完全没有联系,毕竟还有个儿子在。”

    “牵强!”柳烟视不服气地冲他做鬼脸。

    恶魔先生撇撇嘴:

    “那你又怎么解释往国外转账的问题?单以闷油瓶推论出来的线索来看,付思哲肯定不是挪用公款,那笔国外转账另有隐情……而唯一能和付思哲搭上关系的,也就只有那个在国外的便宜儿子了嘛。”

    柳烟视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恶魔先生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膀:

    “反正我只是瞎猜,爱听不听。有些事情,从三姑六婆的角度来看反而比较容易说得通:方晴和付思哲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貌合神离,要不是因为有付颖儿在,他们估计早就离婚了;再加上付思哲平时在公司里,对邻居表现出来的懦弱性格,说白了就是个任人欺负的老实人、受气包……”

    “你自己也说过,付思哲之所以能找到那么漂亮的老婆,还是你爹帮忙牵线搭桥的关系,也许这对便宜夫妻一直就没有多少真感情……这种桥段,国产电视剧里不是一直都有在演吗?”

    柳烟视手速极快,一枚一枚地抓起袋子里的话梅干往嘴里塞,愤愤然嘟哝:

    “你也知道那是国产电视剧,剧情离谱得要命……”

    “现实生活永远只会比剧本里演得更加离谱。”

    恶魔先生笑了笑,双手合十捂在嘴前,陶醉地深吸了口气,眼神带着几分迷离:

    “所以我才会对人类充满兴趣……这次的事件充满了谜团,尤其是付颖儿。对那种藏着心事的小猫,我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

    刚说完,他的脸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痛觉。

    他讶异地转过头,一道小小的黑影直冲眉间,糊在了鼻梁上。

    柳烟视还在噗噗噗地冲他吐着话梅核,嘟起的嘴巴活像豌豆射手。

    ……

    日历翻过。

    自从专案组破解密室手法之后,又过去了一天。

    多点开花、三线调查的结果是全军覆没。

    夏良那头不必说,邢广坤带队调查了付思哲工作的公司,没有从他的人际交往圈子里发现一丁点端倪。

    无论是同事,亦或是朋友,对其的评价都不外乎“忠厚老实,不爱惹麻烦”。

    这样的人总会吃些闷亏,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样的人或许会被欺负,但往往很难树敌。

    邢广坤苦笑。他不知该为这样的人生感到艳羡还是悲哀。

    而原本希望最大的、刑侦专家江先生带领的调查小组,得出的结论更加凄凉。

    他们调查的是付思哲这两年来境外转账的去向,但由于涉及到了跨国**的问题,要直接从银行处取得个人信息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江专家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通过某些渠道在网络上进行调查,最后绝望地发现,那个境外转账的收款地址是在美国。

    纽约,曼哈顿区,

    华尔街。

    那种国际级别的金融中心,无论是银行,还是企业,对客户的**无疑是极端重视的。

    于专案组而言,就是一道横亘在通路上的铁幕,将这个调查方向毫不留情地拦腰斩断。

    专案组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中。他们本以为绕过了凶手设下的诡计,再往下调查便是真相大白。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们本以为即将浮出水面的嫌疑人,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越发像是……

    不曾存在过。

第21章 惊悟

    第二次专案组案情研讨会结束后,刑警们重新确立了调查方向。

    这次的工作更为繁琐。他们决定以付思哲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地毯式搜索。

    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并非精神错乱、亦或是毫无规律的随机杀人。

    既然如此,那凶手与死者之间,必然有着某些尚未被发掘的联系。

    当然,还会对黄沙周边的乞丐进行盘查。

    夏良依旧负责调查方晴母女的不在场证明尽管刑警们普遍觉得,那对母女并没有太大的嫌疑。

    但他这天并没有去天河,而是随着警队一道去了黄沙海鲜市场的冷库。

    这几天专案组都在冷库里进行犯罪现场的调查,冷库门经常开开关关的,冷库里的冻鱼都已经有些变质,散发出让人心悸的臭味。

    对此,水产店老板张建宏自然是叫苦连天,差点要闹到警局里去。

    但毕竟人命关天,邢队长好说歹说,又答应帮他清走冷库里的死鱼,此事才算勉强作罢。

    也就是说,夏良到黄沙海鲜市场,是做苦工来的。

    这天下着绵绵阴雨。空气里透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湿寒。

    搬完死鱼,夏良顶着一身的腥臭味,驱车赶往祝安生的事务所。

    他觉得有必要将目前为止的案情告诉祝安生,但更主要的理由是,他很好奇自己的姐夫正在做些什么。

    来到沙河福利院,走进“安生事务所”。夏良很快便得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

    祝安生还在和面前的冷库地形图奋战,废纸团堆满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姐夫,你不是到现在都没睡过吧?”

    夏良小心翼翼地走进会客室里,祝安生转过头,急叫了一声。

    “别动!”

    夏良的脚悬停在半空中。

    “找空隙走。”

    夏良的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纸团和纸团之间的空隙上。

    “这些不都是废稿吗?”

    “每张废稿都有可能不是废稿。要是被你弄乱了,我就记不清楚规律了。”

    夏良颇有几分无奈:“你就不能一张一张按顺序叠起来整理好吗?”

    祝安生的脸憔悴得可怕,像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偏偏眼神一如几天前听说案件过程的状态,尖锐得直刺人心。

    他看向夏良,理直气壮地喃喃:

    “我的会客室面积有二十二平,工作台只有不到两平方,把所有的资料都堆在一起是对空间资源的浪费。”

    夏良咧了咧嘴角,顿时觉得祝安生有几分神经病的气质。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绕过地上的纸团,走到中央的会客桌旁。

    酒精灯还在燃烧,烧瓶里泛着股焦臭味,整只烧瓶里都糊满了未化开的速溶咖啡粉,看起来像是一层龟裂的泥巴。

    他无奈地提起烧瓶,将酒精灯灭掉。

    随后,他来到祝安生边上,一眼便看到放在桌旁的纸质文件。

    那是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他注意到祝安生在描述尸体状况的文段处做了不少笔记。

    樱红色斑点……肾脏衰竭……死亡时间十二小时以上……

    “调查情况怎么样?”

    夏良愣了愣,苦笑起来。

    “处处碰壁,没有抓到嫌疑人的尾巴。”

    他把专案组陷入的困境与祝安生大致讲了一遍,祝安生不作回应。

    沉默了许久,他微微仰起头,皱起鼻子四处嗅了嗅。

    “什么味道?”

    夏良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皱皱眉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的,今天去冷库帮忙搬鱼,都是腥味。”

    祝安生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案发现场不调查了?”

    “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不能耽误太久……现在还在做收尾工作,把脚印拍照,收集证据。”

    祝安生有几分焦躁地捋了捋快过脖子的长发,神情像是心爱的玩具被没收的小孩。

    夏良知道他心里焦急,也知道他仍在纠结“真正的”密室破解手法,心底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脱下身上的警服,苦笑着说:

    “姐夫,你这边有洗衣机吧?今天点背,帮忙搬搬东西,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祝安生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件背上沾满青苔的警服,随口应了声:

    “你这青苔洗衣机哪里洗得掉,出去楼下便利店买只牙刷慢慢刷。”

    说完,他又眼睛一亮,旋即迷茫地喃喃了一声:“青苔……?”

    夏良没留意,只觉得姐夫说得在理,便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绕过纸团,真的打算下楼去买牙刷了。

    一边走,他嘴里还喃喃着:

    “真的是倒霉,我就这一件衣服,明天兴许得找赵罡借一套……冷库地上都是水,太滑了。那个张建宏是真的抠门眼见冷库里的鱼都没必要冻着了,二话不说就关了电闸。搞得我们六七个人帮忙搬那置物架都花了半天时间……好几个人都摔了。姐夫,你吃饭没,我顺路给你带个快餐呗?”

    “你说什么?”

    祝安生后知后觉、蹭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火急火燎地冲到夏良面前,抢过了他手里的衣服。

    夏良被吓了一跳,没能缓过劲来。

    “啊?我问你饿不饿来着……”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祝安生将那件警服铺平,放在会客桌上仔细观察着,就连干裂的嘴唇都在微微轻颤。他失神地喃喃着: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夏良表情怪异地看着他,像是见着了个活生生的疯子。

    那疯子前一刻还在认真叮嘱他不要弄乱地上的纸团,现在已经像是条焦躁的野狗在会客室里四处快速踱步,一路踢起纸团无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姐夫……?你没事吧?”

    祝安生扑到写字台前,抓起边上的烟斗,手抖得连续折断了三四根火柴,这才点燃了烟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一片纯白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浓烟来。

    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视线逐渐变得虚浮。

    夏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祝安生的视线不似在注视着面前的墙壁,缭绕在周围的烟雾里是无数似真似幻的符号,他的眼睛穿透这些符号,看向人类所处的维度之后,某些更加深刻的事物。

    “我明白了。”

    祝安生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

    “有些东西你煞费苦心去找反而找不到,一晃神的功夫就自己出来了。”

第22章 破局

    夏良在没有执行公务的期间,把警车灯装上了他的白色雅阁。

    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马路上划过残影,一路疾驰。

    “喂,邢队吗?是我,夏良……对,是这样……姐夫他……有了新的发现……”

    刚刚整理完现场,准备收队的专案组全都收到了待命的指令。等待祝安生过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带着几分忐忑。

    “祝神探”有了新的发现,这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举足轻重的重磅消息。

    在众人普遍士气低落的时分,这无疑是一剂最好的强心剂。

    甚至可以说是在无尽黑暗中刺破天穹,带来拂晓的一柄利剑。

    白色雅阁还未在黄沙海鲜市场街外停稳,祝安生已经打开了车门,火急火燎地冲向了冷库。

    身上仍穿着那件湿漉漉警服的夏良无奈苦笑。

    跨过警戒线,迎面而来的便是守在门口的邢广坤。

    邢广坤看见祝安生脸上那憔悴的神情,也是一惊。

    “老祝,你怎么被榨成人干了?”

    祝安生摇摇头,没有解释的**,他扭头扫了一眼冷库墙边密布的青苔,眼底露出一丝明亮的光芒。

    “我来告诉你们,凶手真正的密室手法。”

    说罢,他径自往冷库里走,邢广坤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

    冷库已关了电闸,几名刑警在里面拿着电筒守候多时。地上湿漉漉的,除去嫌疑人留下的那一带脚印周围原封不动,到处都是刑警们的脚印。

    祝安生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挤出笑脸:

    “各位朋友,帮个小忙,我们先把密室还原成封闭的状态。”

    几人点头,七八名刑警一道搬过那门边的置物架,将其推到冷库门附近,又有一人拾起地上的塑料箱子,将其放在了置物架上。

    这就等于是还原到了两名嫌疑人醒来时,里外都无法突破的双重密室状态。

    七八道电筒照在祝安生的身上,黑暗里响起邢广坤的声音: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要证明的密室手法是什么?”

    祝安生摇摇头,说:

    “在这之前,我希望可以先帮诸位整理一下思路。”

    “目前为止,各位对凶手使用的密室手法想法应该是一致的。门外有人接应,负责用钥匙打开冷库门,而里面的人则是扮演死者诱导两人搬动架子,再利用顶上的塑料箱子来制造出双重密室的假象。而实际上,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双重密室,因为这个密室形成的关键点在于塑料箱子制造的简单陷阱,利用了门和架子的高度差,不知道箱子存在的人一定会弄倒箱子,惊醒昏睡的两个嫌疑人。”

    “如果凶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只要趁两人睡着后,将箱子取下,呼唤同伙一起推开置物架,完成凶杀,再将现场还原,这个密室也就不复存在了。”

    几名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推论最早还是祝安生自己提出的。

    祝安生吸了口气,说:

    “这个手法,在理论上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但这里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参与凶杀的人数必然不少于三个。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置物架相当笨重,没有三个人根本推不动。”

    邢广坤沉默了一阵,说:

    “我听夏良说,你似乎一直都不认同凶手是团伙作案,你觉得凶手最多只有两个……有什么依据吗?”

    “最大的依据,”祝安生剁了剁地板,指向地面:“就是凶手留下的那一串脚印。”

    “冷库的融雪时间已经测算过一次,大约在两个半小时。如果凶手真的是团伙作案,只需要在再度迷晕两个嫌疑人之后,用电话通知同伙,一起推开架子,然后抱着死者的尸体在架子上留下指纹,再抱回两名嫌疑人附近,破坏尸体,然后再迅速地还原现场,直接离开就好了。根本没有留下脚印的必要,也绝对不需要花上那么长的时间,以至于冷库都开始融雪了才撤退。”

    邢广坤皱了皱眉头:

    “你这个推测,主观性太大。毕竟谁也不知道当天晚上冷库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凶手很有可能也并不知道冷库的融雪时间,没办法作出那么周密的计划,在搬运尸体,留下指纹的时候耗费了比预期中更多的时间,留下破绽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姐夫,你一直强调凶手是智商极高的天才,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无完人,有些许细节的纰漏也是不奇怪的吧……你自己也说过,凶手没有那么多时间,也许就是因为太仓促了,才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

    “不可能。”祝安生忽然出声打断,冷冷地说:

    “凶手不仅仅是智商极高的天才,他,或者说,他们……他们的心思极端缜密,考虑到的事情,留意到的细节远比我们要想象的多得多。这串脚印,并不是凶手因为过失而留下的,实际上,是因为他不得不留下。”

    刑警们皆是一头雾水,一时间无法理解祝安生所说的话。

    祝安生也不再废话,脱下了皮质手套,放进西装外套里。

    “我给你们示范一次,你们就明白了。”

    说着,他又喊了一声:

    “夏良,过来一下。”

    夏良抿抿嘴,不说话,走上前去。

    在电筒的光照中,他先是伸手将头顶上的塑料箱取下,又闲聊似地开口问:

    “听夏良说,你们今天搬运置物架的时候,七八个人也推不动,是吗?”

    那边的刑警回应:

    “是的。”

    “地上太滑了,一用力脚下就打滑,这没法推呀。”

    祝安生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着说: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确实发生过的细节……”

    “在货车司机拍卷帘门惊醒冷库里面的保安和水产店主之后,冷库里只有两个活人,但他们照样推开了置物架,拍门呼救……”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每个人的耳畔,每个刑警的心中都宛如落下了一道惊雷。

    在众人发僵的眼神中,祝安生独自走向那挡住冷库门的置物架。

    他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将其铺在地面上,脚踩了上去,使劲地蹭了一阵,又将衣服丢到一旁。

    那片地板的水迹已经被擦干。

    他右脚踩了上去,左脚一脚踏在门边的墙壁上,两手掰着置物架的边缘,脚上和双手同时发力,闷哼了一声。

    那笨重无比的置物架竟然真的被他缓缓拉动,渐渐出现了能够容纳一人出入的空隙。

    祝安生钻进空隙里,拽住关上的门把手,往右边一拉,刺眼的光线照进了一片黑暗的冷库里。

    冷库里的刑警们一片沉默,他们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祝安生回到冷库里,面对众人,一手搭在置物架上,喘着粗气笑道:

    “只要方法合适,这个置物架,其实一个人也是能够推动的。”

    “秘密……就在于摩擦力。”

    “要推动这个置物架,并不需要三个人。只要利用好简单的摩擦力,一个人也可以推动,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更加轻松了。”

    “冷库融雪后,地面泛潮,地板的摩擦力减少,走在上面基本就和冰面行走差不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搬动置物架自然是比较困难的事因为没有摩擦力,就没有办法很好地发力。”

    “但是,如果反过来思考,摩擦力也可以帮助我们做到相反的事情因为地面的摩擦力变小,所以推动置物架需要的‘力’也会随之减少,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想办法增加我们自身对地面的摩擦力就好了。”

    “最简单的办法……”祝安生笑笑:“就是像我刚才那样,把湿掉的地板擦干。摩擦力此消彼长之下,一个人就能做到本来需要三个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眯缝起眼睛。

    “所以说,凶手不是有意留下的脚印,而是不得不留下脚印。”

    “因为他必须要等到冷库融雪,等到置物架底下的摩擦力变小的时候,才能够离开冷库,完成双重密室的布局。”

    刑警们还在心底消化着这一大段惊为天人的信息,祝安生又伸出食指朝夏良勾了勾。

    “良,跟我出来,我们把双重密室还原。大家伙也跟着出来吧。”

    刑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冷库,在祝安生的指挥下,夏良拾起地上的塑料箱,托举在头顶上,随后,祝安生又故技重施,擦干门前的地面,一脚踏在冷库外面的墙壁上,将置物架朝冷库门的方向拉。

    直到置物架与门的空隙越来越窄,一个人不足以通过的时候,那只塑料箱子也恰好夹在了置物架和门之间。

    这样一来,双重密室就被两个人顺利地还原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祝安生拍了拍被铁架子勒得通红的手掌,伸手一指冷库门外,旁边的墙壁。

    最近广州总下阵雨,海鲜市场里又总是湿气弥漫,那块墙壁上长满了青苔。只有祝安生方才踏过的部分是没有青苔的。

    “这部分的青苔是被人为清除过的,如果不是有心留意,谁都看不出来。”

    祝安生平静地说:

    “这就是我说的,能够证明凶手最多只有两人的……最大的证据。”

    邢广坤摘下警帽,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真是耸人听闻的手法。”

    夏良沉默地看着祝安生,握了握拳头,已经是无话可说。

    祝安生点了点头,舒了口气:

    “凶手将作案现场选在这个冷库里,是经过相当巧妙的计算的。利用了冷库的低温,让法医误判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又利用了没有光线的特点,伪装成死者,创造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双重密室最后,又利用了冷库融雪,地面摩擦力的变化,破解了双重密室。”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这个布局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会暴露他手法的最重要的线索也就是潮湿的地面,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消失。因为当死者被发现,刑警赶到的时候,为了保持现场的完整,以及调查的精确性,冷库的电闸一定会重新打开,重新供冷。当温度回降时,地上的湿气也会逐渐消失。凶手正是利用了我们的惯性思维,掩盖了他的作案手法。如果不是今天夏良偶然告诉我冷库关了电闸,七八个人都推不动置物架的事情,我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

    一直旁观完整个破案过程的老林摇头叹道:

    “老祝这家伙,还真是宝刀未老啊……”

    祝安生看向他,没好气地笑了笑:

    “放你的彩虹屁。比起这个,你们还是该担忧一下之后该怎么办吧。”

    邢广坤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

    “老祝推测得不错,这次我们对上的不是普通的小偷蟊贼,单从这作案手法上,就可以看出凶手心思缜密,脑力过人。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才行。”

    “也许事态比你想得还要再严峻一点。”祝安生忽然苦笑着说。

    “要知道,这种布局,这种作案手法,原本是可以做到完全天衣无缝的。只要犯罪者的人数有三人以上,再花上一点时间挑选两个更合适的替罪羔羊,就可以完美地掩盖所有破绽,让这单案子成为彻头彻尾的悬案。我们现在离最终的真相还远得很,之所以能够破解这个密室手法,纯粹是因为凶手的时间不够而已。”

    夏良皱着眉头思忖良久,说:

    “至少咱们现在已经确认了凶手的嫌疑范围,参与作案的人数最多只有两人,而且对这个冷库,或者说,对周围的地段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应该和死者付思哲有一定程度的关系……”

    话说到这里,他陡然睁圆了眼睛。

    “等等……”

    两人。对黄沙海鲜市场有了解……认识付思哲……

    夏良完全不敢相信脑海中悄然生出的念头。

    “怎么可能……那些不在场证明……”

    祝安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心底默叹了一声,缓缓开口:

    “你应该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

    “这场游戏的第二回合,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迷情

    目前已知的,嫌疑人应该具备的条件如下:

    其一,对付思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有恩怨往来。

    其二,对黄沙海鲜市场比较熟悉,知道冷库的存在,知道张建宏每日离开冷库的时间。

    其三,参与作案的人数是两人。

    无论夏良再怎么想,都无法对横亘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

    这起案件所有的线索都在悄无声息间导向了看似最没有杀人嫌疑的方晴和付颖儿母女。

    方晴曾坦言她与付思哲夫妻感情不睦。

    她们所居住的富安小区又恰好是在黄沙海鲜市场附近,每天回家时都会经过。

    付思哲是因服用过量安眠药失去意识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在他陷入昏睡、转移进冷库之前,都必须有一个藏身的地点。

    最关键的是,尽管方晴已经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但那些不在场证明在警方看来,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如果能够击破这些不在场证明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将方晴的供词撕裂出一个巨大的突破口。

    没有人想过事态会朝这种方向转变。

    但毫无疑问的,现在,压力全都转到了夏良这边。

    夏良一直无法忘记警队赶到殡仪馆要求重新验尸,通知方晴时,她那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惊恐、彷徨而无助的表情,与当初见到付思哲尸体时如出一辙。

    在警方的再三要求下,付思哲的葬礼被延缓到了这个周日。

    他们还剩下几天的时间。

    上头对这次的案件越发重视,专案组里已是发了狠、熬了鹰,夏良所在的小组又加派人手,赶往天河。

    他们根据方晴的供词,兵分几路,到肯德基、都市广场、电影院、地铁站里要来了上周六的监控录像,开始轮班倒逐个排查。

    方晴穿的是棕色风衣,付颖儿穿了亚麻色的毛衣,戴着口罩类似的着装打扮,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比比皆是。

    赵罡又领了命令再度去盘查方晴的口供,方晴已恢复了正常工作,其时正在市二医院里忙碌。当同事们看见停在医院的警车,被带去盘问的方晴时,议论纷纷。

    看见面庞憔悴的方晴,又想到自己是在打扰她的生活,赵罡心底有几分忐忑。但还是就周六那天发生的事反复询问了许多细节。

    大多数细节方晴都声称记不太清楚了毕竟于她而言,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周六。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会被人谋杀。

    又是一天过去,警方宛如大海捞针的地毯式搜索,一无所获。

    方晴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看似暴风骤雨里的枯枝般摇摇欲坠,但终究无法证伪。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如果不在场证明无法证伪,方晴和付颖儿的嫌疑再大,也不可能有更多的进展。

    专案组眼下已是无路可走。

    他们尝试调查过黄沙周边的乞丐,但保安刘忠伟无法清晰地描述出乞丐的长相,也没有任何人会去留意街边的乞丐和别的乞丐有什么不同,这条路线只好作罢。

    他们也尝试过调查氯仿的来源,那种工业用的化学品是需要提供正当的证件才能够购买的。但警方扫遍了整个黄沙,都没有近期售出氯仿的记录。

    如果那对母女真的与此案无关,他们将再次陷入没有目标的怪圈。

    夏良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揉着眉心,再一次将监控视频的进度条拉回开头部分。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重看录像了。

    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飘忽间,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此时的祝安生会在做什么,如果是他的话,会从什么方向入手调查。又想姐夫已经两天没有睡觉,恐怕此时正在补眠。

    他又想到付颖儿和方晴。脑海中那对通红的眼眶,瑟瑟发抖的身子挥之不去。

    于法理上,他不排除亲人有作案的可能。但直觉告诉他方晴不该是杀人凶手。

    唯一能够支撑这个想法的只有保安刘忠伟的口供。

    因为刘忠伟很确定,将他引到冷库前,从背后袭击他的,是一名声音苍老的乞丐。

    单以母女俩的力量,哪怕利用了冷库的摩擦力,想要推动沉重的置物架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那两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凶手,应该有一名成年男子。

    既然有一名成年男子参与作案,那对母女就应该与此事无关。

    夏良如是想着,聊作慰藉。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在一天过后,他的这个推测,就被彻底推翻了。

    ……

    方晴从来没有想过生活是如此艰难的事情。

    几年前平静安稳的生活如同梦幻泡影,分崩离析。

    为了家庭,她忍气吞声,拾起了刚毕业时考取的护士证,从全职妈妈重新开始,回到工作岗位上,白天在医院里做护士,晚上还要去药店兼职做销售。

    此间劳苦不必赘述。她不断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女儿,而不是补偿付思哲的过错。

    直到付思哲不负责任地悄然离世,她感觉到一直艰难维系的生活瞬间崩塌了。

    付思哲可以不管不顾地躺在太平间,尚且活着的方晴还要为这个脆弱的家庭献祭生命。

    这几个晚上她都夜不能寐,以泪洗面。真切地感觉到生存是比死亡更痛苦,也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如不是深爱着自己的女儿,她也有过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的念头。

    颖儿还没读完书,她们母女的未来尚且一片渺茫,付思哲的死带来的影响却还未消退,不断蚕食着她生活里最后的希望。

    今日那名为赵罡的警察闯进医院里来,听见同事们的议论声时,她有那么一瞬间,万念俱灰。

    她倚在消毒室的墙边,看着镜子里自己浮肿的眼睛,心底的悲哀不断发酵。

    她慢慢地伸出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头,抵在镜子上。

    额头处一片冰凉。

    “方护士。”

    “方护士。”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几回。她才回过神来,有些仓促地直起身子。

    “高医生……真是不好意思……你要洗手吗?”

    眼前的高医生是与她搭档的主治医师,年纪其实与她相仿,不到四十。剑眉星目,高大俊朗。

    他是医大的高材生,毕业就直接转进市二医院里工作,业绩显赫,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是下一任的医科主任。

    高医生不仅医术过人,平日里说话也没有架子,温柔体贴得很,许多年轻的小护士都对他芳心暗许。对待自己的搭档方晴也是极温和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家里的境况,药店的兼职也是经他介绍才得到的工作机会。

    高医生直直地看向她,又默叹了口气。方晴心底有几分忐忑。

    “你家里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方晴低低地“啊”了一声。

    “抱歉……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我不是来数落你的。”高医生从褂子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方晴。

    “擦擦眼睛。”

    方晴看见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眶,脸上一红。

    “谢谢……”

    “方护士,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我也替你难过。”高医生斟酌着语言,抿了抿嘴:

    “至少,做错事的人不是你。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

    “谢谢……”方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见他诚恳的态度,眼神有几分闪烁。又想到这么多同事里,只有他是在关心自己,而非八卦自己的私事,心底又悲哀又温暖。便又低低说了句:

    “真的……谢谢。”

    “方护士,你今晚没有兼职工作吧?”

    “……是的,药店那边今天是别的同事轮班。”

    “这样的话,等你下班了,陪我去吃个晚饭怎么样,你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吃东西吧?”

    方晴愣了愣,急忙说:

    “这怎么行……”

    “你就当是你的上司慰劳你的工作绩效,咱俩搞搞团建。”高医生自嘲地笑笑,又压低了声音,关切地说:

    “方护士,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让你换换心情。去别的地方待一阵子,或许就能想开了。”

    方晴哑然无语,抬起头来,看向他真挚的眼睛,心跳个不停。

    她其实知道高医生的心意。只是无法回应。

    这几年来,高医生一直都是独身。

    他待人温柔,待她更甚。

    她也未到人老珠黄时,在对付思哲彻底绝望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后悔自己年纪轻轻便结了婚。

    虽然对生出付颖儿从来没有后悔,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完整的。付思哲懦弱内敛的性格,使她对爱情的幻想在时间一年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

    如今付思哲也死了,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麻烦,就连生存都变成了在刀尖上起舞。

    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难道说,她要就此一路枯萎到生命尽头吗?

    高医生,只是请自己吃饭而已。颖儿今晚要拍戏,本就是不回家吃饭的……

    “恶魔先生”也说过,要她们母女俩尽可能按照平常的状态生活。平常的状态如果是上司请客吃饭,不去或许也不妥。

    想到这里时,方晴心底一阵苦涩,她知道,当自己在尽力为这场晚饭找一个可以去的理由时,她是真的心动了。

    她咬咬牙,悄然握紧拳头。

    “如果,只是今晚的话……”

第24章 夜会

    夜晚八点,恶魔先生穿过无人的街道,忽闪忽闪的昏黄路灯,走进了那座老旧的电话亭。

    对门的士多店仍亮着灯,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会用公用电话。

    恶魔先生往电话里投了硬币,按下了那台老式手机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皱了皱眉头,旋即,眼底流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

    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付颖儿的电话,估算着铃响了五次,挂掉。再次用公用电话拨打老式手机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连续拨打了几次,都是如此。恶魔先生微微眯缝起眼睛,越发觉得有趣了。

    他狂扳了几次退币口的按钮,将投入的硬币取了回来,放在手上把玩着,沿路返回。

    路灯将他的倒影拖得很长。恶魔先生轻挑地吹了两句口哨,笑意盎然地打开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另一个陌生的号码。

    餐厅在天河城,是广州最高档的西餐厅之一。

    这里的气氛极好,安静典雅,播放着抒情的爵士乐。来来往往的服务生都穿着西服。

    在两人座的座位上,方晴坐如针毡。她心底极复杂,飘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总想要逃离这里,又不想离开。

    她想到女儿此时也许在片场里吃着简单的盒饭,愧疚之情如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想到揣在口袋里,那台恶魔先生要求在八点前后保持开机的旧手机。她不敢打开。

    高医生没有开车。他去楼下的红酒专柜里挑了一瓶方晴认不得名字的红酒,要与她小酌两杯。

    脱下了白大褂的高医生,穿着笔挺的西装,干净的衣服没能掩盖住肌肉的线条。

    据医院里的护士们说,高医生在工作之余,最大的兴趣便是在健身房锻炼身体。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优秀的男人会看上自己。她感到惶恐。

    但高医生极有分寸。他只是很平常地与自己聊些工作、生活上的话题,对方晴家庭现在经历的麻烦避而不谈。尽量不去触及方晴的伤心事。

    方晴的心防逐渐卸下。紧绷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脸上渐流露出几分酡红。听完他没营养的笑话,娇俏地掩嘴笑了起来。

    高医生略略一怔,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温柔地与她继续聊天。

    仅此一刻,背负着再多的议论也好,他想让她暂时从生活的苦难里脱离。

    她也是。

    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游客中,穿着便服的赵罡背靠柱子,掏出口袋里的电话。

    “喂,老张吗?帮我查个人,嗯,要地址。名字是……高英杰。”

    晚饭过后,高医生送方晴下楼,替她叫了的士,担心她喝了酒,又非常贴心地拍下了的士的车牌号码,再三叮嘱司机务必送到,多塞了几十块小费,这才目送着的士离去。

    他舒了口气,坐上另一台的士,回到自己在天河附近的公寓里。

    他这些年孑然一身,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照例回到小区楼下,搭乘电梯上了14楼,来到家门前时,才发现有人早已在此等候。

    他眯缝起眼睛。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本警员证。

    “高先生,我是警察。”

    “我虽然近视,但是不瞎。”高英杰冷冷应道。

    赵罡略略苦笑。

    “能聊聊吗?”

    高英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屋脱了鞋子。

    “进来坐。”

    赵罡走了进去,脱了鞋子。

    高英杰虽是独居男士,家里却被收拾得相当整洁。看起来颇有格调。

    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竟然还做了回旋楼梯,酒吧,绒毯,高级沙发,电视,游戏机,一应俱全。

    “我不爱喝茶,可乐或者咖啡,要哪个?”

    “水就好了。”赵罡很想喝可乐,但拿人嘴短,要表现得成熟一点。

    高英杰撇他一眼,去饮水机给他倒了杯水。

    “想问什么?关于方晴的事?”

    “算是吧。”

    “你们找错人了。”高英杰忽然的一句话让赵罡愣了愣,他转头,与高英杰四目相对。

    高英杰喝了口咖啡。

    “首先,我和方晴是非常普通的同事关系,上下级。其次……方晴不会和这单案子有任何关系。”

    赵罡皱了皱眉头:

    “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高英杰淡漠道:“你们根本就不懂方晴。她不是那样的人。”

    “哦?”赵罡饶有趣味地问:

    “这么说,高英杰先生对你的下级很了解,是吗?”

    高英杰放下咖啡杯子,闭上眼,呼了口气,说:

    “赵警官,没必要对我用你们那套套话的技巧。我不妨直说:我对方晴确实有意思,但只是单相思,她从未做过任何逾越规矩的事。”

    他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说话方式直接让赵罡愣住了。高医生继续说:

    “我想,医院里的明眼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我喜欢方晴。但我有自己的道德操守,在知道方晴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并没有打扰她的生活。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方晴是杀人凶手,否则也不会专程到医院来找她问口供。我喜欢她,所以对她遭遇的事情也十分在意”

    “我已经私下了解过有关付思哲的那起谋杀案,自然也能理解你怀疑我的理由,一般女子没有杀人的本事,你们或许认为我是帮凶。实际上,我确实对付思哲产生过不满的情绪,我觉得他根本配不上方晴,我看不起这种懦夫。”

    “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约方晴出来吃饭,不妨坦白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她还年轻,我也不介意她结过婚,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追求她。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是趁虚而入,事实上性质也差不多。但方晴总该迈过这个坎,迟早要继续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我的做法并没有任何不妥。”

    “我的话讲完了,信不信由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

    高医生的逻辑相当清晰,这长长的一大段话直接呛得赵罡没法回应。他干愣了一阵,抓抓头发,嘟囔:

    “至少我也得知道你在周六那天做了什么。”

    高医生皱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向墙边的日历,他生活极有规律,会把日程提前写在日历上作为备忘。周六那天一片空白。

    “周六那天我没有上班。在家看电影,也没有出去吃饭,叫了外卖。”

    赵罡眯了眯眼睛:

    “几点叫的外卖?”

    “中午十一点半,下午六点半各叫了一次。”高医生想了想,回忆起什么:“晚上的时候出去过一趟,保安叫我挪车,时间大概是在十点半。”

    赵罡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打扰你了。可以的话,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保存一下你叫外卖的记录。”

    “可以。”

    高英杰神情平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赵罡。

第25章 恶魔的呢喃

    付颖儿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天边的流云,心不在焉。

    自打回到学校上课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连续三个课间休息时间,柳烟视没有来找她。

    她的家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看向她孤零零的身影,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在缭绕。

    没人敢找她聊天,亦或是开解。

    不包括一个人。

    此人并非脸皮厚出天际的舔狗张天佑,而是“恶魔先生”。

    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本以为是同桌,扭头看去发现是时左才,她很是吃了一惊。

    再注意看他的神态,眼神轻佻,嘴角带笑,吃惊之余又带上了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和莫名的不安。

    她认得出来哪个是闷油瓶,哪个是恶魔先生。两人的神态天差地别。

    她虽然向来看不惯时左才,但经历了周六的事之后,那份不甘的情绪已经被深埋在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某种异样的惶恐。

    她不知道为什么恶魔先生会选择在这么一个风口浪尖的时间段坐到她身旁。她甚至至今都不了解恶魔先生和柳烟视对她爸爸做了些什么。

    “你在哭。”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付颖儿愣了愣。她转过头,低声道:

    “我哪有……”

    恶魔先生靠在椅背上,大拇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丝毫没有掩饰眼中兴味盎然的神情。

    “我闻得到,你在害怕。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的前途,害怕美丽的你和你美丽的妈妈的未来,害怕这次的事情暴露……”

    他慢慢贴近付颖儿耳畔,气若游丝:

    “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东西?”

    付颖儿不安地朝窗边靠,远离了他几分。

    “我没有……”回应的时候,没有气势。她越发焦躁起来。

    恶魔先生轻轻笑了两声,伸手进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和耳机。

    “给你听点东西……我要你尽可能地保持表情平静……当然,不平静也可以……我很期待。”

    他眼底闪过几分狂热,将耳机的一端塞进自己左耳,另一端塞进付颖儿的右耳,付颖儿身子僵硬,轻轻微颤,没有反抗。

    他滑动手机,点开昨夜保存下来的一端录音。

    “高医生,我不能再喝了……”

    “也好,喝酒只有在微醺的时候是最快乐的。你冷吗?”

    “啊……谢谢……”

    “方护士……方小姐,你今天真美。”

    “啊……没有的事……”

    付颖儿的眼睛越张越大,瞳孔缓缓收缩。

    恶魔先生笑着说:

    “我在给你们的旧手机里放了窃听芯片,这段录音发生的时间段,大概是在八点到十点……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你们母女俩,到底还瞒着我们多少东西呢?”

    “我可不觉得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还要被你们摆上一道,是多开心的事情……‘时左才’的这份人情,你们还不起的……”

    他的手自然地挎过椅背,搭在另一头,远远看去,像是搂住了付颖儿一般。

    付颖儿如受了惊吓,出现应激反应的猫,没有作出任何抵抗。

    她的眼眶渐渐泛红。强忍着内心奔涌的情绪。

    ……

    赵罡气狠狠地走进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

    夏良打了个呵欠,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你不是气了一个晚上吧?”

    昨夜赵罡跟踪方晴,偶然发现高医生的事情,已经尽数与夏良说了一遍。

    起初夏良也甚是惊讶,这突然出现的新嫌疑人正好是一名男性,如果他的嫌疑成功确立的话,夏良原先所有倾向于母女无罪的猜想都会被打破。

    他祈祷着方晴母女不会有男性帮凶,现在一个男性的嫌疑人却已浮出水面。

    但赵罡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

    “那个眼镜仔……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我还没开始问呢,就把所有事情都给我招了,老子台词都没来得及念上两句!这些他妈的社会精英,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

    夏良憋着笑,打趣道:

    “你可得秉公办事,别把这些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

    “可老夏,你真不觉得这家伙嫌疑还挺大的吗?那些真正犯罪的家伙反而气定神闲地跟你说他没罪,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那也只是电视剧而已。”

    “你姐夫也说了,犯罪分子是个高端人士,脑子肯定得好使,那姓高的这么能说会道,我估计脑子也差不到哪去……”

    “你为了给人定罪,还不惜把人夸成天才,真是服了你了。”夏良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赵罡一阵烦躁:

    “去去去去,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反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家伙可疑,你不查我查。”

    夏良没再去触他霉头,想了想,觉得此事确实有必要与祝安生说一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破案的希望放到了自己的姐夫身上。

    于是他起身,走出警局,打了个电话给祝安生。

    其时是下午两三点,刚拨了一通,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怎么了夏良,有情况啊?”

    祝安生电话那头颇为嘈杂,他说话的声音也甚是含糊。

    “姐夫,你在干嘛呢?”

    “嗦凉粉。”

    “嗦凉粉?”夏良咧咧嘴角:“你在哪嗦凉粉呢?”

    “黄沙呢。”

    夏良愣了愣,瞪大了眼睛:

    “姐夫,你不是还没睡呢吧?你在那干嘛呢?”

    “找点东西。”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伴随着打嗝声,还能听见有人用粤语喊“冰块便宜卖了啊”,看来祝安生的确是在黄沙海鲜市场附近。

    “找我什么事,要说就赶紧的。”

    夏良略作沉默,也懒得劝他回家睡觉,仔细地将赵罡昨夜发现新嫌疑人高英杰,以及两人的对话给祝安生讲了一遍。

    祝安生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阵:

    “有点意思。不过那个高什么的,我看着不像。”

    “为什么?”

    “我这头问出了点有意思的线索。冷库对面士多店的老板娘说,有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来问过她冷库的事。”

    “小姑娘……?长什么样?”夏良猛地一惊,顿时想到了付颖儿。

    “不知道,戴着口罩呢,头发挺长的。”

    夏良眯缝起眼睛,他记起来付颖儿确实是总戴着口罩的。

    祝安生说:

    “作案的有两人,如果是那高什么和付颖儿的组合,我觉得不靠谱;但如果付颖儿那个时间点还在黄沙的话,就腾不出人手来伪造不在场证明除非还有第四个嫌疑人。”

    夏良心底默叹了口气,觉得在理。老实说,他也不太相信那个高英杰会和这单案件有什么关联。

    “良啊,”祝安生又说:“你现在还在警局呢吧?”

    “在呢。”

    “付思哲的电脑是在那头吧?”

    “在啊。”

    “老邢在不在?”

    “不在……等等,姐夫,你想干嘛?”

    “我过去一趟。”

    夏良嘴角咧了咧,抱着电话压低了声音:

    “别呀……姐夫,你这……我不好办呢,邢队这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的呀……”

    “小事,小事,大不了姐夫陪你挨训。”

    “这不是小事吧?!!”

    “待会儿过来接我啊。”

    “别啊……”

    话没说完,电话已经被祝安生挂掉了。

    夏良快要哭出来了,谁家姐夫这么坑小舅子的啊……

第26章 风格

    夏良在警局门口坐立不安了十来分钟,对面街道上,祝安生果真从一辆的士里钻了出来。

    看见他时,夏良就忍不住问了句:

    “姐夫,你真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你这脸皱得跟暴走漫画似的,你别在局子里猝死了呀……你这都多久没睡觉了……”

    “去去去。干正事。”

    祝安生顶着浓郁的黑眼圈,双手插进西装口袋里,刚踏进警局,就挤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接待处的警察都认得他,愣了愣。

    “祝哥。”

    “老祝,你来这儿干嘛?”

    “各位警官好,警察叔叔好,早上好,下午好,来来来,抽根烟,中华……”

    他笑眯眯地递烟。

    “大伙儿都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小的姓祝,昨儿在这片喝酒,丢了手机钱包,报案来了。这位夏警官已经给我立案了,现在说要带我去瞅瞅监控录像……”

    说着,他便将身后满脸黑线的夏良揪到了身旁,几名警察面面相觑,心领神会,摆摆手:

    “进去吧进去吧。”

    “老夏,快点啊。”

    “咳,邢队好像说他要半小时才能回来呢吧?”

    夏良苦着脸,跟着祝安生做贼似的溜进警局里,一路上见着同行,祝安生便舔着脸上去派烟,一副初来乍到,自我介绍的模样。

    好不容易是上了三楼,来到证物室,里面还有两名警察在整理着相关的证物。

    那两名警察看了看夏良,又看了看祝安生,一个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起来:

    “不行了老夏,我解个手,你替我看会儿场子……”

    另一名警察掏出手机:

    “喂喂喂?这信号怎么这么差……”一边喂喂喂一边朝门外走。

    这下证物室里终于算是清净了。

    夏良哭笑不得,觉得这简直就是胡闹,局子里这帮家伙也太惯着姐夫了。

    祝安生对此似是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地戴上橡胶手套,将标记着付思哲名字的电脑搬上办公桌,通了电源,开始研究起来。

    “夏良,键盘呢?”

    “用塑封袋另外保存了,我找找。”

    在角落里翻了一阵,又把键盘取了出来,祝安生看见那副键盘的瞬间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干净?”

    “方晴说她大扫除的时候擦过。也就随便擦擦,不影响采集指纹,不过也就只有付思哲和方晴的……”

    夏良还在说着,忽然睁大眼睛:

    “喂!姐夫……你别拆呀!”

    祝安生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键盘从塑封袋里取了出来,非常粗暴地调转过来,底部朝上,猛拍了几下。

    一阵烟灰从键盘里飘了出来。

    祝安生脸色有些难看。

    夏良震惊不已。

    他们光顾着采集指纹,压根没想到这键盘里会藏着这么多烟灰。

    祝安生再次调取键盘,在光线下仔细观察,眯缝着眼睛看了一阵。

    “是粉尘实验。”

    “粉尘实验……”夏良喃喃着,内心惊骇不已。这种利用小颗粒粉尘撒在物体表面获取指纹的方法,是警方经常会采用的指纹采取方式。

    但警察当然不会用普通的烟灰做粉尘实验。

    正想着,祝安生已经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再观察一番键盘的键位后,在上面敲下了一串字母。

    qerfgz,1~5.

    “姐夫,这是……”

    “使用频率最高的几个键位。”祝安生顿了顿,转过视线提起鼠标观察了一阵,半眯着眼睛:

    “鼠标是新买的,付思哲有手汗症,这几个键位油脂存留率高,有大概率是密码。”

    “密码……”夏良想了想,“难道说……是微博的密码……”

    “微博?”祝安生皱起眉头,挪过鼠标,快速地打开了浏览器,然后点下收藏夹,果然,收藏夹里排在第一位的网址就是微博。

    “付思哲的电脑里没有qq,只有微信。微信必须要手机才能登陆。至于其他需要密码的东西……应该也只有微博了。”夏良解释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找网络专家查了一次,网页的cookie上次清除的时间是半个月前,应该不会被凶手动过手脚。”

    祝安生看着那个微博账户的头像和空空如也的密码栏,沉吟了一阵,随意地切换了几次输入法。

    “付思哲的惯用输入法只有一个,就是五笔。”

    他又切换到word文档,扫了一眼。

    “高频键位里没有韵母,密码是拼音的概率很小。”

    “密码必须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也就是说,密码很有可能是某个字的五笔输入顺序……”夏良想了想,又问:

    “姐夫,你打算靠这些来推论密码吗?时间好像不太够吧?邢队还有半小时就回来了……”

    说着,他又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飞快地计算了一下:

    “总共六个字母,可能生效的组合应该不下六七万……就算是用大型电脑来算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祝安生也掏出了手机,不停地按着些什么,没有说话。

    “不对,”夏良忽然想到什么:“我也是用的五笔,五笔里面,q是必然会用到的高频键位,兴许可以排除掉,这样一来,组合的范围就会大幅度缩小……”

    夏良来回踱步了一阵,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不行,范围还是太大了……咱们现在还在微博那头申请直接破解,等微博公司解锁账号可能还要花上挺长一段时间,半个小时,根本就不够咱们试出密码的……”

    “应该还有什么办法……先不管字母的话……数字……对了,一般人都会用子女或者家人的生日来当做密码的数字,要么就是电话号码……”

    夏良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已经是用上了自己从警校里学来的所有相关知识,希望能够帮上祝安生一点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自己会被当成惯犯挨邢队猛训一顿的事实了。

    “对了……z……z在五笔里是万能键,没有实际意义,应该也可以排除掉……”

    不知不觉间,十分钟已经悄然过去,夏良的心底越来越着急,还在想着如何进一步缩小密码的范围。

    “好了。”

    “erfg……如果是erfg……已经没有办法再缩小范围了……”夏良抓耳挠腮,开始在脑海中不断酝酿可能的词组,这四个字母能组成的汉字,似乎与付思哲的妻子女儿并无关系。

    “呃……姐夫,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祝安生没理他,对着手机上的一串字符,逐个敲进密码栏里,点了登录。

    页面跳转,登陆成功。

    夏良惊得目瞪口呆。

    “姐夫……你是怎么做到的?”

    祝安生打了个呵欠,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撑着下巴浏览着微博里的信息:

    “x宝花十块钱找人破解的。”

    夏良:“?”

第27章 契机

    “开玩笑的吧?!x宝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夏良整个人都窜了起来。祝安生不以为然淡淡道:

    “只要你有心,在x宝里,什么都能找得到。”

    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算不上是单纯的破解,不过是利用了微博机制的漏洞,只能针对一些近期不活跃的用户,绕过后台申请更改密码,成功率不高,也没多少实用性。”

    “姐夫,你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门道啊?况且,你连人密码都改了……这已经算是破坏性搜查了吧?要是被邢队知道了怎么办?”

    “做私家侦探的总有些自己的门路。”祝安生对自己的经验没有多少解释的**:

    “况且,真要等到微博公司审核完毕,给你解锁账户,这案子估计就凉了。”

    “姐夫,你这是犯法的……”

    祝安生转过头扫了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微博里的内容。他平静地说了一句:

    “你想要成为勇者,想要杀死恶龙,可以。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成为恶龙。”

    “我对这种说法不能认同。”

    “你迟早会明白的。”

    祝安生不再解释。滑动着滚轮,过了一阵,眼前一亮。

    “有了。”

    他也翻到了那条两年前的微博。

    “一个不成熟的疑问:人可以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做些什么?到何种程度?”

    “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祝安生喃喃着,眉头微皱。

    他点开付思哲的关注人列表,在为数不多的几十个人中一眼便看到了付颖儿的微博账户。

    两个用户没有互动的记录,付颖儿应该并不知道这是付思哲的私人微博。

    祝安生却没有再往这方面深入去想,他忽然问:

    “良,你知道付思哲前妻的名字吗?”

    夏良沉默了数秒,才说:“胡美琴。不过我觉得,她应该和这次的案件没什么关系,方晴说付思哲已经和前妻十几年没有联系了。”

    祝安生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还是联系一下她吧。”

    “为什么?”

    “反正你们现在也没有别的调查方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下或许也是好的……毕竟,付思哲身上最大的疑点还是在那笔不知去向的境外转账记录吧。”

    夏良点点头,随手给赵罡发了个微信。又嘟囔:

    “老实说,调查胡美琴,还不如调查付颖儿呢,她不是这学期才转学吗?”

    祝安生愣了愣,问:

    “付颖儿转学了?”

    “是啊。”

    “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呃……娱乐新闻都有报道,我以为你不会漏掉这种信息的。”

    “我又不看娱乐新闻,更不知道什么48,付颖儿和美什么越的有什么区别我也弄不清楚,你还指望我会知道这种事?”祝安生瞪大了眼睛。

    夏良咧了咧嘴角:

    “我的我的……我现在告诉你,付颖儿转去了雏光,总行了吧?”

    “雏光?”祝安生猛地站起身来。

    “雏光……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祝安生眉头紧锁,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来回踱步。

    夏良呆了呆,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纳闷地说:

    “雏光不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私立学校吗?在全广州的名次都是倒数的……据说学费很便宜就是了。”

    “雏光之所以名次倒数,不是因为师资教育的问题,而是因为,那是广州里唯一一间不拒收任何患有精神障碍学生的普通私立高中。”

    祝安生冷冷道:“就读雏光的学生中,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数占比超过了20%。”

    顿了顿,他又轻声喃喃:

    “资助创办雏光的,和创办沙河福利院的,是同一个人。”

    夏良不太理解,问:“这……和付思哲这单案子,有什么关联吗?”

    祝安生沉默了良久,看了看夏良,好几次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转身关掉电脑,摘下手套揣进口袋里。神情凝重。

    “最好是没有。”

    ……

    晚上八点时分。刚刚关上那台旧式手机,门外便传来锁头转动声。

    方晴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才发现是付颖儿从剧组回来了。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方晴才后知后觉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叫个外卖……”

    “不用了。”付颖儿打断了方晴的话,顿了顿,小声说:“我已经吃了。”

    方晴愣了愣,双手不安地放在腹前,呐呐:

    “好……”

    付颖儿径直往里走,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门,将书包丢到床上,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无声,方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天……他问了什么?”

    付颖儿先开口了。方晴沉默了一阵,说:

    “问了葬礼的日期,叫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说警方会……盘查我们……”

    付颖儿低低地“嗯”了一声,脱下鞋子,**着脚丫蜷在椅子上,又不说话了。

    方晴抿了抿嘴唇,脑海里闪过许多想说的话,尽数梗在喉间,心底难受得要命。

    “颖儿……你要喝薏米糖水吗?咱们也好些天没开灶了……家里还剩些薏米,我去煮……”

    方晴说着,便要往厨房里走,付颖儿说:

    “不用了,妈。”

    “喝点吧……这些天,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想闻到那股味道。”

    方晴按在灶台旋钮上的手顿了顿,肩膀轻颤,转过头来,语气几近哀求:

    “吃一点吧?”

    “都说了不用!”

    付颖儿感到烦躁,声音也大了几分。

    方晴身子抖了抖,两人又不说话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付颖儿又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方晴摇摇头,吸吸鼻子,勉强笑笑。

    “妈,你可以过来吗?”

    方晴愣了愣,看着付颖儿抬起头来、微微泛红的眼眶。心底一软,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坐下。

    她等待着付颖儿的后文。但付颖儿没有再说话,她怔怔地看了方晴好久,仿佛欲言又止,嘴巴微张着,方晴的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她慢慢地低下头。

    时间悄然流逝。方晴无声地吸了口气,指节掐得发白,颤栗着张嘴:

    “颖儿……”

    “其实……我……”

    话没能说完。付颖儿已经转过身来,埋到她怀里。

    方晴怔住。付颖儿在她怀里哽咽着,双手环过她的腰,把她抱得很紧。

    哭声越来越伤心。方晴一直睁着眼睛,流出两行清泪来。

    ……

    时左才皱着眉头。

    他正坐在写字台前,桌上摆着尚未预习完的功课。

    上面有圈圈点点的痕迹。现在已经是九点。这个时候他该去洗澡。

    但他还没预习完功课。

    因为他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原因倒是不难理解。倒不如说,理所当然是因为柳烟视。

    “你有事吗?”

    他终于沉不住气,转过头,冷冷问。

    柳烟视就坐在他旁边。她骑小马似的跨坐在椅子上,凑过脑袋,一直盯着时左才的脸。

    她保持这样的姿态已经半个小时。

    柳烟视微微眯缝起眼睛,狠狠道:

    “你要是敢对颖儿做什么过火的事情,我绝对饶不了你。”

    时左才问:

    “我做了什么?”

    “你还装傻!”柳烟视气不打一处来:

    “变态小王子当众调戏校花,共享耳机,还搂搂抱抱,把人家都吓哭了,这事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连我都听到了!”

    “那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柳烟视耷拉着脑袋,懒洋洋的:

    “整个雏光最出名的变态就只有你一个,听人说你去年还潜入广播室,用电脑来放小电影,全校都听见了……”

    “那不是我干的。”时左才平静道:“是‘他’。”

    “那你就叫恶魔先生出来,我要算账!”

    “你打算怎么算账?”

    “揍他一顿。”

    “你揍了他,疼的是我。”时左才扬了扬打满绷带的左手:“我的伤还没好。”

    柳烟视看见他手上的伤,顿时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微博登不上了。”

    时左才忽然说。

    柳烟视愣了愣:“啊?”

    “微博登不上了。”时左才有些不耐烦地解释:“应该是被强行破解了,改了原来的密码。”

    柳烟视坐起身子,撑着下巴:“那就说明警方已经快要抓到咱们了呗。”

    时左才没说话,他知道柳烟视说得不错。但有些事他还没想清楚。

    尽管他已经对专案组的办案效率有了相当高程度的预估,但警方调查的进展还是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仅仅三天不到的时间,副人格伪造出来的双重密室就被破解了。这其中似乎有着什么蹊跷。

    “没办法了。”时左才呼了口气,冷冷说:

    “从付思哲两年前的那条微博判断,境外转账的事或许与胡美琴脱不了关系。但我们想要和她搭上线,不太现实。处理不好的话还有可能被警方怀疑,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柳烟视。

    “只能用最后的方案了。”

    柳烟视“哼哼”一笑,捧着脸:

    “料事如神帷幄千里的时左才同学,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呀?”

    时左才直直地看着她,淡漠地说:

    “希望你明白,这事失败了,对我也没什么害处。”

    柳烟视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应了声“知道啦”,又去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枚小镜子,笑眯眯道:

    “交给我啦!”

第28章 一瞥

    保安敲了好几次车窗,面色不虞。

    “去去去,开走开走,不知道星期五校门外不准停车吗?路都让你们塞死了。”

    白色雅阁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那人冲他点点头,掏出一张证件来。

    “警察办案,体谅一下,很快就走了。”

    警察证上写着的名字是“夏良”。

    保安愣了愣,又四下望了望,无奈道:

    “哥仔,你这是干嘛呢?这条路这么窄,我这……不好交代喔。”

    正说着,副驾驶座伸过一只手来,拿着半包中华。

    “阿叔,抽支烟啦,不影响的,不影响的。”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拿着吧,我们很快就走的,保证不打扰你做事,好不好?”

    送走了保安,夏良看着嘴里叼着最后一根烟的祝安生,有几分无奈。

    “姐夫,咱们这是公事公办,用不着这样的。”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嘛。”祝安生将座椅调低,舒服地抽出了车里的点烟器。

    “把车窗摇上。”

    夏良照做,又被车厢里的二手烟熏得不行,打开了另一头的车窗。纳闷地说:

    “咱们这是要蹲谁啊?”

    “还能有谁,付颖儿呗。”

    “能蹲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不知道。”祝安生没心没肺地吐了口烟。

    夏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姐夫……再过两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到时候付思哲的尸体给火化了,最关键的线索就没了……这种当口,你还叫我专门载你来蹲人,好像不太合适吧?”

    “反正你们那边也没有什么突破口。胡美琴的事如何?”

    夏良撇撇嘴:

    “已经叫赵罡联系过了,人家亲口说的,跟付思哲好多年都没联系了,压根沾不上什么关系。要不是咱们打电话过去,人家还不知道付思哲死了呢……”

    说着,夏良又记起什么。

    “哦,对了。赵罡也顺便查了那个高英杰的不在场证明,小区里的保安认得他,很清楚地记得他是在十点半被叫下去挪车了,基本也和这单案子没什么关系了。”

    祝安生笑了笑:

    “那就又回到原点了呗。”

    “可不是嘛……”夏良叹了口气:“到头来,又得怀疑到方晴母女的头上,可人家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死活也查不出真伪来。”

    “如果这是有意为之的,也许你们这辈子也查不出来。”祝安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意瞥了眼窗外,眼睛一亮。

    “来了!”

    眼下正是放学时分,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校门口走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在这样的氛围下,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书包、戴着口罩的付颖儿就显得尤为显眼。

    夏良看见她,微微皱起眉头,正待说些什么,又看见一名青春靓丽,姿色丝毫不亚于付颖儿的年轻少女小跑着绕到了付颖儿背后,伸手要去偷挠她痒痒。

    祝安生在看见那名少女的瞬间,脸上的神情变得惊骇无比。

    “趴下!”

    夏良还未反应过来,直接就被祝安生扑过来按住脑袋,差点没把他整个人塞进了驾驶座里。

    “姐夫……你干嘛……”

    “嘘!”

    夏良艰难地转过脸,愣住了。

    祝安生探出半边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从未见到祝安生的脸色如此凝重过。

    夏良的脖子被拗得有些难受。

    “姐夫,你松些,松些……我喘不过气了……”

    “再忍耐一下!”

    过了约半分钟,那对女生,再加上后头跟着的时左才渐渐走远了,祝安生才放开了夏良。

    夏良喘着气,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姐夫……你认识那个学生?”

    祝安生摇了摇头,顿了顿,沉声道:

    “确切地说,只见过一面。”

    “什么情况……”

    “在酒吧里的时候。”

    “酒吧?”夏良语调高了八度:“未成年能进酒吧?”

    “夏良。”祝安生没有回应,而是直直地看向他,沉默了半晌,说:

    “这次的案子……你们没法解决。”

    夏良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总之,我要你忘掉你今天看见的一切。不要再碰这个案子了。”祝安生的语速有几分急促,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

    夏良抿了抿嘴唇:“凭什么……”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祝安生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又伸出手,夏良下意识地避了避,祝安生从他领子上薅下来什么。

    “毛。”

    “哈?”

    “你领子上有根毛。”祝安生拿近了仔细看了几眼,有几分失望:

    “竟然不是卷的。”

    “哈?”夏良越发迷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么你没有女朋友,要么你不会瑜伽。”

    “……”夏良完全不能理解祝安生跳跃的思维,突然回过神来:“姐夫?你是在转移话题吧?”

    “你有钱吗?”祝安生又突然问。

    “呃……有是有……”夏良下意识地回应。

    “帮我买包烟,我没钱了。”

    “哈?”

    “快去!”

    祝安生倾过身子,打开了他那头的车门,把他轰了出去。

    “快去快去!我要双喜,硬盒的。”

    夏良一头雾水,百般无奈,跑到士多店里,才发现自己忘了拿钱包,用手机付款买了一包红双喜。

    再回到车前,拉开车门时,祝安生已不见了人影。

    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来,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祝安生的。

    “烟你留着,回头给我。我回家睡觉了。”

    夏良嘴角抽搐了几下,气不打一处来:

    “唬小孩呢吧?!”

    这个周五,祝安生不知所踪。

    从他的反应,夏良隐约意识到事态不妙。但祝安生似乎已经决定了接下来要孤军奋战,他再没有掺和的余地。

    这个案子,对专案组而言,仍旧扑朔迷离。

    夏良坐上白色雅阁,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驶向哪里。

    黄沙海鲜市场的张建宏和刘忠伟。

    付思哲的妻子和女儿。

    市二医院的高英杰。

    校门口忽然出现的少女。

    不明去向的境外转账。

    付思哲的前妻胡美琴。

    嫌疑人一个又一个地更换,又逐一被排除。

    祝安生那句意味深长的“你们无法解决”,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夏良一直在努力试图冲破这桩案件的重重疑云,然而,当他每次以为自己接近了真相时,才发现又陷入了另一个无解的怪圈当中。

    到底是谁杀了付思哲?

    没人知道。也许,再不做些什么,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第29章 祝安生的一天

    周六的清晨。方晴刚洗漱完,家里的门铃便响了。

    她挂上防盗链,打开了门缝。看见的是一名陌生的男人。

    身高在一米七八上下,头发挺长,梳到脑后,看起来挺精神倒是和那张带着沧桑味道的脸不太搭调。

    他长得不吓人。或许该说有几分英俊。但真正让方晴没那么忌惮的原因是,他掏出了口袋里的警察证。

    “方小姐,您好,我姓祝。”

    名字看不清楚,照片倒像是近期照的。方晴犹豫了下,问:

    “有什么事吗?昨天晚上,该问的你们都问完了……”

    “抱歉……”祝警官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我不是来盘问您的,你们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证实了,警方已经排除了你的嫌疑。我只是过来收集一点付思哲的私人用品,做点收尾工作。”

    方晴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道了声“稍等”,将门打开。

    祝警官走了进来,脱掉了皮鞋。

    “要喝水吗?”

    “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没有的事。”

    方晴去给他倒水的当口,正中的卧室门打开,付颖儿从门缝探出头,睡眼惺忪:

    “妈?”

    她四下望望,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陌生男人,愣了愣,那人冲她眨眨眼,笑着问:

    “厕所可以借用一下吗?”

    又是警察。付颖儿心底叹了口气,缩回半边脑袋,又伸出手指给他点了点厕所的方向,把卧室门关上了。

    祝警官耸了耸肩,径自朝洗手间走去。

    方晴拿了杯子出来,倒好了水。手足无措地四下望了望,没见着人。

    过了一阵,洗手间那头传来冲水声。祝警官走了出来,呼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

    “真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的事……”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种户型的公寓,竟然还会有浴缸。”祝警官显然是不会聊天的类型,随口说了个没营养的话题。

    方晴干笑两声。

    “也没什么,我们平时都不怎么用,只有颖儿偶尔会泡一下。”

    “令爱最近有用过浴缸吗?”

    祝警官忽然问。

    方晴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呃……我没别的意思,就随口问问。”祝警官有几分尴尬。

    “应该是没有的。”方晴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敷衍道。

    祝警官“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

    “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吃早饭吧?”

    “不会的。我本打算晚点和颖儿下楼随便吃一点。”

    “不自己做饭吗?”

    这人怎么拉起家常来了。方晴心底有几分烦闷,随口应道:

    “我们这几天都没有做饭,没有那个心思……”

    方晴又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如果你要找付思哲的私人物品,应该都放在书房里了。”

    她本能地不太想让这个人在这里待太久了。

    祝警官讪笑了一声,喝了口水,径直往书房里走。

    他四处打量着,按捺不住话多,又开始又一茬没一茬地和方晴聊天。

    “昨天我同事过来,有问您关于键盘的事吗?”

    “键盘?”

    “就是付思哲电脑前的键盘,里面有很多烟灰。”

    “啊。”方晴反应过来,嗫嚅着:“那是我打扫房间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烟灰缸……”

    “是这样啊……”祝警官作出恍然的神情,又说:

    “方小姐打扫得很干净嘛。”

    “还好吧,以前一直都是家庭主妇……所以做起来还算熟练。”

    祝警官走到书架前,随意地抽了几本书翻了翻,夹在腋下,又走到角落的衣柜前,将柜门打开。方晴在背后看着,心跳加速。

    祝警官随意地问:

    “付先生的书房里,原本应该有张地毯……或者是榻榻米的吧?”

    方晴愣了愣,急忙道:

    “啊……是的。周日大扫除的时候要拖地,就撤了出来,因为实在是太脏了,就直接丢掉了……本来是打算重新买一张新的。”

    “原来如此。”他恍然点点头。

    “那应该没什么好问的了。有这几本书,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转头冲方晴咧嘴笑笑:

    “大清早过来打扰你们母女俩,真是抱歉。”

    他往书房门口走,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着懒腰,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拉了拉筋骨,压低了声音笑嘻嘻说:

    “其实咱们局子里一直没人怀疑您和您女儿,就是咱们老大比较嗦,年纪大了都这样。”

    “是吗……”方晴陪着笑,心道这警察还真是与众不同,别的警察进来总是恭恭敬敬的,也不说废话,他倒像是个自来熟的愣头青,偏偏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

    “那么,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祝您生活愉快。”

    与方晴道别,702室的门关上。祝安生舒了口气,手插进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了根含在嘴边,又走到对面直接敲了704的门。

    过了老半天,门那头才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来了,谁呀,大早上的……”

    房门打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探出脑袋来看着祝安生,语气不善:

    “你谁呀?”

    “警察。”祝安生叼着烟,面色冷峻地掏出了警察证,在那人面前晃了一眼。

    这单纯的一个小动作,就跟施了魔咒似的。那先前还有几分趾高气昂的男人立马挤出一副笑脸。

    “这位警长,您看我有眼不识泰山,您有何贵干哪?”

    “陈东是吧?”

    “是我、是我。”

    还不待祝安生继续说话,那陈东已经伸手从口袋里掏烟,要递给祝安生。

    “警长,您听我说,您也是来催钱的吧?这钱我是真在攒了,您看,我这个月不是还没发工资呢嘛,告诉房东我马上还,下个月,下个月哈……”

    “去去去。我没跟你说这个。”祝安生皱着眉头,脸上透着不耐烦,却不忘把陈东递来的烟随手揣进口袋里,说:

    “我要问你的是关于你对门邻居的事。”

    “!”陈东一拍手:

    “这事儿啊,您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您同事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也说了,老付家啊,也就那样……他女人长得那么漂亮,估计没少在外面跟人偷搞,这付思哲脸上绿油油的,怕不是和婆娘吵过不少架……”

    “行了行了行了别废话,没让你说这些。”祝安生说:

    “我就问你,上周六,一整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陈东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几分难为情的神色:“我也没察觉有什么动静呀,不还是那事儿嘛,我就听见对门方晴喊了一声,怪吓人的,后来才知道是她家闹了蟑螂。这婆娘,还赖到我头上来!说什么……蟑螂最爱窜门,还白给我送了几盒蟑螂屋。您瞧瞧,这女人心计得有多深,表明上是在送我蟑螂屋,其实不就是在暗骂我生活不干净嘛?您可得好好瞅瞅,我这家里一穷二白的,连滴菜油都没有,哪来的什么蟑螂……”

    这陈东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祝安生急忙打断他:

    “别废话了。你说清楚,听到喊声是在几点?”

    “我哪能记得几点啊,就大中午呗。”

    祝安生眼神微动,取下香烟,弹了弹烟灰,道了声“没你事了”,便匆匆往楼下走去。

    他径直走出富安小区,来到黄沙海鲜市场。

    中午时分,卖鱼买鱼的不多,人潮不见少,是因为各处大排档都在做生意。空气里飘着各种各样的海鲜香气。清蒸爆炒白灼一应俱全。

    祝安生四处往往,走进一家卖鱼的铺子,指了指头上那卖冰块的牌子:

    “冰块怎么卖?”

    老板吃着盒饭,看了他一眼:

    “你要多少。”

    “你们都有什么规格的?有冰袋吗?”

    老板皱皱眉头,摆摆手,又指了指街道另一头:

    “冰袋我这里没的啦,我都是一块一块批发的。你要买,就去找街尾黄记,他家卖冰袋。”

    祝安生说了句“唔该”,朝街那头走。来到黄记鱼铺,整条街只有他这边有密封的冰袋出售。

    刚走进门,见着老板,他就掏出了警察证。

    “老板,问你个事。你最近有卖过冰袋吗?”

    黄记的老板笑了起来:

    “警察阿叔,我这里天天都有人来买冰袋的啦,好多酒楼卖海鲜都要进货的。”

    “那上周六呢?”

    “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周六日冰袋卖得很快的!”

    祝安生沉吟了一阵,说:

    “来买冰袋的,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头发挺长,戴着口罩的。”

    老板想了想,一阵摇头:

    “没有没有,我这边从来没有小姑娘来买过冰袋,哪有什么女人来买冰袋,一两袋我都不卖,多了又抱不动。”

    祝安生愣了愣,又问:

    “你这里不帮送货?”

    “小本生意,又没有车,怎么送啊?”

    “那别人怎么拿冰袋?”

    “自己开车来载咯。”黄老板不以为然道:

    “住得近的话我倒是有推车可以借,不过搬我是不帮忙搬的,平日就我一个人看铺,哪有那么多闲情。”

    祝安生眼睛一亮:

    “那你记不记得,周六的时候,有没有人来借你的推车买过冰袋?”

    “这个……”

第30章 时左才的一天

    周六,九点时分。

    时左才被枕头捂醒。

    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柳烟视,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吊带裙,白皙的皮肤被衬得仿佛在发光。

    阳光从窗帘缝隙泻下,照亮了尘埃和她耳廓细细的绒毛。睫毛长得像是洋娃娃。轻轻颤动。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你是猪吗?快起来!”

    时左才躁郁地伸手遮住眼睛,冷漠道:

    “你能从我身上下来吗?”

    柳烟视悻悻然跳下床,坐在床沿穿上短高跟。踢踢踏踏在木地板上走了两步,转了一圈,冲床边甜甜一笑。

    “好看吗?”

    时左才默默地将被子盖过头。

    柳烟视挑起秀气的眉头,愤愤然抄起床边的枕头。

    “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从床上被打到床下,又一路爬出养母生前的卧室,来到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精神恍惚的自己,时左才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要把家里的门锁换成防盗锁。

    今日是付思哲的头七。

    但和时左才没什么关系。他与恶魔先生联手完成的布局早在一周前就已完成,他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明天,那场葬礼结束,付思哲的尸体被火化,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所以于他而言,这个周六也将会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至于柳烟视她用备用钥匙偷闯进来,弄醒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了。这厮是个惯犯。

    且让自己早起也没什么理由,最大的可能是她无聊了。

    想到这里,时左才有些烦躁。

    他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柳烟视对自己的“折磨”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但其中也蕴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似乎是从见到付思哲的尸体后,他说完那句“我这样做了,所以呢”,才开始有的转变。

    如果说,以前柳烟视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现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研究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仓鼠。

    无论是哪种态度,时左才都相当抵触。

    往乐观的态度去想,她像是浓墨重彩的颜料盒,要把自己单调灰白的生活染出乱七八糟的颜色所以副人格一直都很欣赏她。

    从现实的角度来论,她只是在凭自己的意愿,对时左才施行单方面的精神强暴。

    每个周六,时左才都会到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一趟。内容多是些生活必需品和足够一周早晚饭的食材。

    他生活极端自律,对健康的食谱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营养均衡。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终日闭门不出,但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就连少年秃顶的张天佑也对他浓密的发量嫉妒不已。

    这一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柳烟视也算是摸清了他的生活习惯。所以早早地便过来拉他一块去超市买东西。

    下到翠苑小区,见着的每个人都笑着对柳烟视打招呼。

    她不过搬来两个星期,就已经将整个小区的人际关系都打点好了。时左才有几分头疼。

    从翠苑到附近的超市不过一公里路程,柳烟视开心得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屁孩一路上对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左才头晕眼花。

    进了超市、取了推车,柳烟视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帘扑闪扑闪的。时左才冷漠地说:

    “你要是敢坐进去,我就回家睡觉。”

    柳烟视“嘁”了一声,不理他,跑到零食区去了。

    买完了必需品,到收银台排队,一路上都没见着柳烟视。

    时左才眉头微皱,心底腹诽:她若真因这种小事生了闷气,岂不是弱智么?

    然而柳烟视比他想得要心大得多。在他终于排到收银台前时,柳烟视便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后了抱着一大堆零食,塞进了他的购物车里。

    “一起算!”

    时左才微微眯缝起眼睛。

    “她买单。”

    “你买!”

    “分开算。”

    “一起算!”

    “她买单。”

    “你买!!!!”

    “你们两个,是不是来买东西的?”收银员耐不住性子,骂道。

    时左才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柳烟视露出报复得逞的笑容。

    平淡的生活日常在两人回到翠苑时戛然而止。

    他们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祝安生。

    时左才的眉头骤然紧蹙,柳烟视微微眯起眼睛。

    看见两人朝这边走来,祝安生随手掐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露出笑容。

    “好久不见。”

    这句话说出口,已经表明他确是冲着二人来的了。

    时左才沉默数秒,问:

    “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过来叙叙旧。”

    时左才皱眉,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柳烟视。见她同样流露出不解,这才又看向祝安生。

    祝安生笑笑:

    “何家镇的事情,做得不错。”

    时左才的心脏微微下沉。

    “你在监视我们?”

    “那倒没有。只不过,每次去羔羊喝酒,离开之前,我都习惯在电梯口抽两根烟。”祝安生挠挠头发:

    “算是恰巧听到了吧。”

    柳烟视双手负过身后,身子微微前倾,笑意盈盈的:

    “没想到祝神探的名头听起来那么响亮,结果跟我旁边这位一样,是个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大变态呀。”

    时左才嘴角微微抽搐,祝安生也不辩驳,笑着说:

    “算我多嘴,八卦一下,上次在羔羊见到柳小姐,也是和这位……时同学在一起的吧?两位是……”

    祝安生未说完,时左才没来得及琢磨怎么回答,便感觉到手臂被人轻柔地环抱住了。

    柳烟视将脑袋枕在时左才肩头,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们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祝神探有什么问题吗?”

    时左才睁大眼睛。

    祝安生闻言,有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比较好八卦。”

    柳烟视得寸进尺,整个人都快挂到时左才肩膀上了,眨眨眼睛:

    “祝神探专程打听咱们的名字和住址上门来,可不只是为了八卦吧?”

    祝安生叹了口气,苦笑道:

    “跟你们这种聪明人讲话怪辛苦的。我也不绕弯子了,正巧最近这附近发生了一单案子,我也在调查。说起来,涉案者和你们还有几分关系……死者的女儿,是你们的同学。”

    “付颖儿呀,”柳烟视抿着笑,点了点时左才:“是他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顿了顿,她又撇撇嘴:

    “这事都在学校里传遍了。祝神探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也许有。但也有些地方还没明白。”祝安生摊摊手:

    “凶手布置的双重密室,是相当精妙的手法。抛开立场和道德来论,我甚至觉得那不失为一种艺术。”

    时左才蹙了蹙眉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副人格在兴奋地躁动这厮一点都不经夸。

    他强行按捺下副人格钻出来与祝安生对峙的冲动,忽然开口问:

    “你今天不开车来吗?”

    “车?”祝安生下意识地愣了愣。

    “粤a,fjh28。”

    祝安生顿了顿,流露出恍然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车里?”

    时左才平静道:

    “周五的校道不许停车。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比如蹲点。”

    祝安生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们。看来拉拉小姐说的,每个成为狂言师的人都必须拥有天才的资质,所言不虚。”

    时左才诧异地转过头瞥了一眼还在抱着自己的柳烟视,她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

    “所以说,祝神探调查的进展如何呀?有没有找到凶手呢?”

    柳烟视又笑嘻嘻地问。

    祝安生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烟来,忽然笑着反问:

    “凶手真的存在吗?”

    问完之后,他的眼神便在二人脸上游移了一圈。柳烟视下巴垫在时左才肩膀上,脑袋歪了歪,似没听懂。

    “嗯?这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随便假设一下而已。”

    祝安生点燃了烟,把手插进口袋里。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两位了。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再合作……我出情报,你们出脑子,如何?”

    “那得看祝先生的‘猎物’值不值得咱们出手。”柳烟视丝毫不避讳这个话题。

    “迟早会有的。”祝安生点点头,转身离去。柳烟视还在冲他的背影招手:

    “有机会请你喝茶呀?”

    “乐意之至。”祝安生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待他走远后,时左才和柳烟视进了小区,他有些烦躁地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怎么啦?”

    “破局的不是警方,是他。”

    柳烟视嘟了嘟嘴:

    “之前拉拉说他是困江龙,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时左才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纵使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三天的时间内破解恶魔先生设下的双重密室。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刚才三人的对话暗藏机锋。时左才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暴露了,祝安生忽然抛出的那一句“真的有凶手吗”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祝安生虽不动声色,大抵已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一直嬉皮笑脸的柳烟视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与祝安生周旋了这么久,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

    柳烟视想了想,说:

    “如果他真的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抓咱们呢?”

    时左才略作沉默,说:

    “应该是还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又或者,和我们一样,还没有弄明白付思哲自杀的原因。”

    “这么说,咱们恐怕真的没有时间再调查下去了。”

    时左才点点头,忽然说:

    “至少,目前的局势还是可控的。”

    “嗯?”柳烟视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最后一枚棋子已经落下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你做了什么?”柳烟视瞪大了眼睛。

    时左才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我问他为什么没开车的时候,故意报错了车牌号。他没有发觉……那就说明,那台白色雅阁不是他的。”

    柳烟视愣了愣,诧异道:

    “你也在试探他呀?”

    “要论城府,你俩半斤八两。”时左才的语气不乏揶揄。

    “嘻嘻……我没有那么好啦!”柳烟视又学恶魔先生讲话。随后,又喃喃:

    “如果那辆车不是他的……就很有可能是警方的……这样一来,就真的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时左才点点头。

    “明日葬礼结束,尸体火化以后,一切就见分晓了。”

第31章 夏良的一天

    周五放跑了自家姐夫之后,夏良便彻底失去了调查的方向。

    尽管祝安生已经言辞警告他不要再参与此事,但夏良没有当个乖乖小孩旁观看戏的意思。

    如果他真有那么胆小怕事,经历了七年前姐姐失踪的事件,他就不会再有勇气报考警校。

    他知道姐夫比自己成熟得多,有能力得多所经历过的事情也远比自己想象的沉重得多。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袖手旁观。

    当天晚上,他跑回警局,翻出了所有与黄沙谋杀案相关的照片文档,逐张查看,试图发现其中隐藏的某些端倪。

    为什么姐夫在见到那个陌生的女学生之后,表情会如此震惊?

    秘密一定就隐藏在这些线索深处。

    他如是想着,不顾同事们的劝阻,在办公桌前挑灯夜战,直至天明。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醒醒,老夏。”

    赵罡把他从座位上晃起来,一件羽绒服从肩头滑落。

    “都几点了,你昨天不是通宵了吧?”

    夏良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意识还没回转过来,迷迷糊糊说:

    “我就眯了一会儿……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

    夏良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我就眯了一会儿,怎么三个小时就没了……”

    “你就睡了仨小时?疯了吧?受什么刺激了你?”

    “没什么。”

    夏良晃晃脑袋,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他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羽绒服,将其拾起来。

    “你的?谢谢。”

    赵罡撇了一眼,摆摆手:

    “不是我的。邢队的。”

    夏良愣了愣。

    “邢队说了,今天咱们组再去天河实地调查一次,你如果没什么精神的话,可以回家休息。”

    “不用。”

    赵罡看看他,搔了搔后脑勺,又问:

    “怎么,昨天查了一晚上文件,有什么发现没?”

    “我觉得也许和付颖儿读的雏光有什么关系……但具体没查出来。”

    “雏光?雏光能有什么关系?”

    夏良沉默,又摇了摇头。他不想说那是因为祝安生的推测。

    赵罡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我说老夏,你省点心吧。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查不到凶手,也没多大后果。付思哲这人,没人疼没人爱的……也不是什么好丈夫……”

    夏良又摇摇头,皱眉道:

    “这和死者是谁没有关系。就算死者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我们也应该把真相找出来。”

    “行了行了,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咱们现在就要出发去天河了,你去不去?”

    夏良站起身来,说了声“成”。

    “那还是开你的车呗。”

    “嗯。”夏良于是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等等……我钱包呢?”

    ……

    仔细回忆昨天的经历,夏良才意识到姐夫在车里对自己毛手毛脚的,根本就是心怀不轨。

    自己的钱包,多半是让他给顺了。

    祝安生为什么要拿自己的钱包呢?他想到钱包里放着的警察证,心中隐约觉得不妥。

    于是,他便临时改了主意,坐了一趟同事的顺风车来到天河,他们去调查现场,自己则绕了点路,去了一趟沙河福利院。

    要自己不掺和,他可以理解。可是把他的钱包都偷走了,这算个什么事啊?

    带着几分愤懑,夏良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安生事务所门前,连门铃都不按,砰砰砰地拍了几下门。

    无人应答。

    “姐夫?姐夫!你给我出来!”

    “我钱包是不是在你手上呢?”

    夏良喊了几声,又掏出手机拨打祝安生的电话,收到的只有一阵忙音。

    他气得不行,伸手便去拽门把,往下一压,那门竟是没锁,直接就开了。

    他重心不稳,险些扑进门旁的垃圾堆里去。

    “姐夫?”

    夏良缓过劲来,往事务所里走。

    里面还是和一周前一样,乱得不成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祝安生这人出门前连门都不锁,未免也太大意了。

    他叹了口气,绕过地上杂七杂八的垃圾往里走,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仍然保持着满地废纸的模样,夏良咧了咧嘴,却又发现桌上那本糊满咖啡粉的烧瓶竟是被洗得一干二净,里面正盛放着某些透明的液体,一股难闻的气味钻入鼻尖。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是氯仿的味道。

    氯仿……正是凶手用来袭击保安刘忠伟和水产老板张建宏所用的催眠药物。

    姐夫到底在做什么?

    他消失的这一夜一天,到底调查了什么?

    他现在又在哪里?门为什么没有锁上?

    越来越多的疑惑攀上夏良心头,他本能地感到几分不对劲。

    他解开了腰间手枪的保险套,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会客室,在客厅里安静地巡视了几圈,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又将目光投向了祝安生的卧室。

    卧室的门关着。

    夏良从未进去过。

    他穿过廊道,动作缓慢地打开了卧室的门,从门缝里大致扫了一眼。

    床单凌乱地堆放着,地上还有被踩扁的啤酒罐。虽已是下午时分,但阳光仍旧无法穿透深黑色的窗帘,使得整个房间都透出一股阴暗的气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学气体的味道,夏良莫名觉得喉咙又几分干哑,本能地感到不适。

    祝安生应该不久前还在事务所里。

    否则,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早该挥发干净了。

    夏良眯缝着眼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姐夫?”

    刚出声,他便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声音不似自己发出的,比印象中的要粗重几分。

    “难道说是因为这个气味……”

    夏良喃喃着,用手捂住了鼻子,手又慢慢移到枪套边上。

    照理说,如果祝安生还在屋里,就算睡成了死猪,也该被他叫醒了,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夏良又想到会客室里的氯仿,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时间,就连这个房间的氛围也变得诡异起来。

    “这个味道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慢吞吞地倒退着走出了卧室,那股怪异的化学品气味便渐渐减退了。

    这就说明那股味道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但是祝安生的卧室并不大,甚至可以说,进门的瞬间,就已经一目了然。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可以发出气味的化学制品。

    夏良想了想,心脏猛地一跳。眯缝着眼睛又走进房间,掏出手枪来,打开保险栓,走向了卧室尽头墙壁前的衣柜。

    他皱着眉头,将衣柜慢慢拉开。

    里面没有衣服。

    连通着后面的墙壁已经被打通。

    这衣柜里竟藏着一条通往隔壁房间的密道。

    夏良心底讶异不已。他一直知道安生事务所隔壁的屋子无人入住,却从来没想到这也是祝安生的手笔。

    姐夫这些年来,一直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

    那一句“你们无法解决”,又意味着什么?

    当初的那一句“正义救不了你姐姐”代表着什么?

    无数的疑惑充斥着夏良的脑海,犹豫再三,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跨过墙上凿开的大洞,入眼处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伴随着那股越发浓郁的怪异气味。

    这种暗红色并非来自墙壁本身,而是角落处的几个灯管,夏良隐约察觉到这或许是警方在收集指纹时经常会用到的紫外线。

    这个房间除去承重墙外,其他的墙壁都已经被打通,看起来异常地宽敞。

    几面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多是以人像为主。夏良凑近看了几眼,没看出太多特别的地方。

    他联想到祝安生的工作是私家侦探,经常要帮人调查一些他人的下落,又或者是偷拍照片之类,心中有几分恍然。

    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偷拍照片……真的有必要做得如此隐秘吗?

    他穿过中间的走廊,往更深处的房间里走。他察觉到气味正是从前方传来的。

    他无法判断这股味道是否有毒,如果有毒,也许祝安生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他想了想,又脱下警服,捂住口鼻,这才继续往里走。

    穿过了门,仅剩的暗红色光线也被吞噬殆尽。

    尽头处的这个房间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夏良一手握枪,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这个房间里的格局。

    没有什么惊人的场景。

    看上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又一个工作室。

    他转头往墙边找了找,很快便摸到了灯管的开关。扳下开关后,房间的吊灯一阵闪烁,发出昏黄的光芒,将房间四处找得一清二楚。

    他四下望望,径直来到对面的工作台前,抬头望向墙上那贴满各种纸条照片的白板,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在那层层叠叠的便签纸张中央,赫然贴着一张女人的相片。

    丸子头,气质冷艳,肤白似雪,眼神如刀,美艳和凌厉的气质交杂在一起。

    她没有看向镜头,这张照片是偷拍的。

    但夏良吃惊的缘由不在于此。

    他恍然意识到,尽管气质和外形都天差地别,但那标志性的五官无法改变确是周五放学那天,在付颖儿出现的长发女学生无疑。

    祝安生为什么会偷拍这个女人的照片?

    她与这次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数不尽的疑问涌上心头。夏良把手撑在工作台上,凑近了认真观察:

    白板上除去那个女孩,还有许多不同人的照片,男女老少皆有,光从相貌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他伸手,掀开角落一张面相粗犷的男人的照片,底下的标签标记着此人的姓名。

    张若文。

    底下还有一行令人不解的标注:

    “拉拉”。

    “这是……”

    夏良眉头一挑,陡然发现了隐藏在白板中的某些端倪。他放下手枪,跨上写字台,双手抱住白板,小心翼翼地将其摘下。

    在白板之后,还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照片。

    这些照片都不似人为拍摄,多是些监控录像的截图,又或者是某些新闻报道的记录,与白板上的资料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夏良沉默地凝视着这些照片,渐渐地,发现了蹊跷之处。

    尽管这些隐藏在白板之下的照片,时间地点都不尽相同

    每张照片里,穿着不同衣服,做着不同工作、甚至连性别都不同的人物,似乎……脸上都缠着绷带。

    夏良的心跳骤然加速。

    再下一刻,他猛然睁大眼,弓起身子,抄过桌面上的手枪,尽平声之力瞬间转过身子

    手中的枪尚未瞄准,视线里一道黑影已如箭射般朝他袭来,扳机扣动,子弹射空,擦过吊灯边缘,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吊灯一阵晃动,整个房间都变得忽明忽暗。

    那人凭借着恐怖的冲势一记膝击精准地踢在他的脾脏处,随之而来的,便是挥出破空声的左勾拳。

    夏良感到一阵剧痛,喉头腥甜,鼻腔也是火辣辣的。

    多年在警校训练的经验使他对疼痛的耐受性远超常人,还不至于就此昏厥。

    他视线模糊,转过枪口想要再次开枪,那人又是一探手,抓住了夏良的上臂,左手手臂砸在夏良的肘关节上。

    夏良痛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他咬破舌尖,强打起精神,发力一滚,扑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把那椅子撞了个稀烂,但也算是脱离了那人的追击。

    他也不理会自己脱臼的右手,用左手抄起地上的椅子腿,凭借意识朝记忆中那人所在的方向横挥了一道,打的是下三路。

    但那人似已料到有此一着,根本没给夏良斡旋的空间,后撤一步的同时抄起桌上的笔筒便朝夏良掷了过去。

    陶瓷笔筒磕在夏良的眼角处,瞬间碎裂。夏良又是痛哼,满脸鲜血肆意横流,他也是被激发了血性,在这搏命的关头,根本顾不得疼痛。

    他眼里一片血红,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怒吼着便冲了上去,椅子腿挥舞得大开大合,用尽了死力。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人却好似能看清房间里的一切,根本没有作出什么大的闪躲动作,侧身,拧腰,撤步,歪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闪过夏良的挥击。

    他整个人如鬼魅般欺身而进,身形一低,穿过夏良腋下,反抱住他的后腰,左脚一铲,将夏良整个人都铲倒在地,又用上了擒拿的技巧,反压住夏良的胳膊,从后腰里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抵在了夏良的后颈。

    夏良的脸被死死地按在冰凉的地板上,咳嗽了两声,血从嘴边流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后颈的匕首冰凉刺骨。伴随着那人的声音:

    “我问,你答。”

    夏良的眼睛骤然睁大,眼底的愤怒在霎时间化作无尽的迷茫与惊恐。

    那人按住他肩膀,将他翻了个面,又用膝盖抵在他的下腹,匕首抵在夏良的下巴上。

    摇晃不已的吊灯渐渐稳定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照出的,分明是祝安生的身影。

    “姐夫……?”

    夏良满是难以置信。但他未说完,匕首又刺破了他下巴的皮肤。

    “我问,你答。”

    祝安生的语气冷漠。他的眼神更冷漠。冷漠得不像是夏良这十年来认识的那个祝安生。他感觉到自己意识深处有某些东西正在无声地崩塌。

    夏良没说话,静待着他的下文。

    祝安生冷冷说:

    “在你十岁那年,你的姐姐夏美玲背着你回家,是因为你把一只拖鞋甩进了下水沟里。那天,你本来想让夏美玲带你去买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夏良沉默了数秒,说:

    “学校门口玩具店,新出的悠悠球。”

    祝安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问:

    “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在老家做过一件很丢脸的事,是什么?”

    夏良皱了皱眉头,压下心头的疑惑,无奈地说:

    “八岁那年的清明,我把别人家的祖坟当做自家祖坟,拜了半天。”

    祝安生又问:

    “你第一次被我撞见偷偷套管子是在几岁?”

    夏良愣了愣:

    “姐夫,你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祝安生的语气骤然生硬了几分,匕首再次递进他的皮肤里。

    夏良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抿着嘴唇,过了一阵,说:

    “十七。”

    两人俱是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中。

    过了一阵,夏良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感觉慢慢消失。

    他睁开眼睛,看见祝安生脸上挤出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抓了抓头发:

    “啊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还以为你谁呢,原来真是我小舅子啊。”

    说着,祝安生便殷切又体贴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到外面的沙发上坐下,忙里忙外的,又是给他冰敷又是给他打绷带,那副心痛的模样就简直就像是自家小舅子被别人揍了一顿似的。

    祝安生又给他接上脱臼的右臂,随着“咔”的关节复位声,夏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坐会儿、坐会儿,姐夫给你拿阿司匹林。”祝安生搓搓手,又嬉皮笑脸地朝房间外走。

    自始至终,夏良一直用非常怪异的眼神盯着祝安生。

    他不明白的事,已经太多了。

第32章 落定

    隐藏在白板后的照片。

    雏光里出现的女人。

    那些脸上打着绷带的人。

    他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姐姐。那时的她脸上也打着那样的绷带。

    她与家人道别,启程去了广州,说要见祝安生。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姐夫对自己的突然袭击。连续的三个大抵只有他和姐夫知道的、关于自己的**问题。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有那么一段时间,祝安生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夏良”。

    也就是说……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冒充自己?甚至,连神态,行为,语气习惯都能模仿得完全一致否则祝安生根本不会用那么**的问题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越想,夏良便越发自内心地觉得毛骨悚然。

    “夏良。”

    祝安生的声音让夏良从回忆中惊醒,他看向一脸苦笑的姐夫:

    “你不会是懵了吧?叫你几遍你都没听见。来,姐夫送你去医院。”

    夏良一阵沉默,忽然问:

    “你在想什么?”

    祝安生愣了愣。

    他继续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我?”

    祝安生挠挠头发,讪笑两声。

    “也没什么。你每次来都会把白色雅阁停在楼下,况且以你的性格,进门前不按门铃,很不对劲。”

    夏良怔住了。他缓缓睁大了眼睛,满脑子的不可思议。

    由于没了钱包和驾驶证,他不打算无证驾驶,便坐了同事的顺风车,又因为猜测钱包在姐夫身上,一时恼火,没按门铃直接拍了门。

    仅仅因为这两个反常的细节,祝安生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也许,每次自己来到安生事务所找他的时候,他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自己,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夏良”……

    夏良直勾勾地盯着祝安生,缓缓开口:

    “姐夫……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哎呀!”祝安生一拍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一只钱包来:

    “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儿跟你去学校里蹲点的时候,你把钱包落我身上了,我一直没找着机会还你。”

    说着,他便把钱包塞进夏良怀里,又搭着他肩膀把他搀了起来。

    “你开车没?没开车是吧。咱叫个的士,送你去医院好好躺一躺,这伤不治好容易落下病根啊。”

    夏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来抬人的护士见着担架上鼻青脸肿的夏良,都是讶异不已。

    “你这是让人劫道了呀?”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小心摔的。”祝安生摸着后脑勺打着哈哈。

    夏良含糊不清地冷冷说:“让狗给咬了。”

    祝安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经过检查,夏良伤得不算重,没有骨折,外伤居多,得亏他身体素质不错,医生说只要躺上两三天就能出院。

    祝安生也是对这事于心有愧,忙里忙外又是给夏良端茶倒水又是买水果削皮的,看那样子是对自家小舅子受伤心疼得不行,又对事务所里的暗室,突然袭击的事避而不谈。只是叽里呱啦跟他聊些天南海北的事,美其名曰注意力转移止痛法。

    夏良忽然对他说了句:

    “掏一下我的口袋。”

    祝安生愣了愣,照做。伸手往他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包被压扁的红双喜来。

    “你要的烟。”夏良冷冷说。

    他咧了咧嘴角,苦笑不已。

    之后的时间,祝安生一直陪着夏良,尽心尽力地照顾伤患,就连黄沙谋杀案的事也抛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夏良说自己没事,让他滚蛋。祝安生拗不过他,悻悻然起身回家睡觉。

    第二天周日。便是付思哲的葬礼。

    阳光洒到床沿,夏良睁开了眼睛。

    他拿过床边的手机,扫了一眼姐夫发来的短信。

    祝安生要去殡仪馆看看。按他的说法眼看着活生生的线索就要被人烧了,心底不爽。

    夏良心底暗叹这厮实在没品,唤来了护士。

    “我要出院。”

    ……

    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拗了半天,夏良终于是打着一身的绷带走出了医院。

    他拦下了一辆的士,径直往雏光中学赶去。

    祝安生如此重视那所学校里的学生,其中肯定存在着某些蹊跷。

    他拿走自己的钱包,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警察证。

    要说有什么没有警察证就不能正大光明进行调查问询的地方,除去方晴家、天河都市广场以外,就只剩下雏光了。

    既然祝安生不打算让自己知道真相。

    那他就只有自己来调查了。

    周六的雏光不上课,只有寥寥无几的高三学生会返校复习。

    夏良向门口的保安说明了来意之后,便直接进了学校。

    他要调查的目标清晰明了他直接走进校长室,问校长周五放学到周六中午这段时间,有没有警察过来调查过付颖儿的事。

    校长略作思衬,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就在周五放学后不久,一名姓祝的警官确实有来过学校。

    夏良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是来对了地方。

    他照着校长回忆的,“祝警官”调查的过程,先是去到了高三学生的楼层,走进教室里对十几名正在复习的高三学生问询了一番。很幸运地,一名与付颖儿同班的学生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祝警官问了许多人有关于付颖儿在学校里的社交圈子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八卦:付颖儿最近和一班一名叫“时左才”的学生走得挺近,似乎付颖儿还在教室里因为他的事情哭过一次。

    至于那个“时左才”,以同学们的评价,多少有些奇怪:

    他平日里总沉默寡言,表现得很是普通。偶尔却会做出一些相当惊为天人的事情。任课的甄姓班主任对此的解释是:他早年经历过家庭变故,是个孤儿,且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天才病”。思维方式不着边际。

    他也得到了有关于另一个女学生的信息。隔壁班的转校生,名字叫做柳烟视,似乎与付颖儿关系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最重要的是,经常有人撞见她和时左才一起回家。

    他脑海里浮现出祝安生暗室里偷拍的照片,心底隐隐发觉,自己也许触及了某些极其重要的线索。

    之后,校长又打电话叫来了校内保安,让保安带夏良上了七楼的实验室。

    据保安说,祝姓警官还问过关于学校化学试剂存放情况的问题。

    当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带他去实验室确认过一遍之后,才发现实验室里有部分化学试剂有被偷用过的迹象。

    做生物实验用的氯仿被替换成了普通的水。

    除此之外,“失窃”的化学试验品还有少量的硫,一罐气态氟。

    ……

    入殓师化妆。

    穿上寿衣。

    送花圈。

    过程繁琐而沉重。付颖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捧着付思哲的遗照朝内堂走。

    来的亲戚不多。付思哲的两个妹妹及其子女,都是付颖儿的表兄弟。

    空荡荡的灵堂里回荡着主持人的致辞。付颖儿回忆着与父亲度过的点点滴滴,竟想不到太多记忆深刻的东西。

    她对自己父亲的死,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感觉身体很是沉重。但没有想哭的感觉。

    身旁的方晴偷偷将从殡仪馆附近摘来的茱萸放进付颖儿的口袋,在耳边呢喃:

    “出了殡仪馆,过了第一个路口的时候,记得把它丢掉。”

    付颖儿点点头。

    爸爸为什么要死呢?

    葬礼的仪式为什么会这么繁琐呢?

    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他能看得见这一切吗?他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付颖儿不着边际地想着。

    据说人的一生将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上的死亡,心脏停止,没有呼吸,大脑不再运作。

    第二次是葬礼。意味着这个人在社会上也已不复存在。

    第三次,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那个人在世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彻底消弭。

    自己会忘了爸爸吗?

    会在多久之后忘记他?

    他真的有爱过这个家吗?

    她好像永远都没办法知道答案了。

    “现在是遗体告别仪式,请亲属轮流上前,告别遗体。”

    主持人的话语惊醒了付颖儿,她迷茫地捧着怀里的遗像,遵照着指引,一步一步地走向正中穿着寿衣的遗体。

    付思哲的脸已经无法复原。上半边脸,盖上了一块小巧的红布。只露出了抿着的嘴。

    看起来仍旧安详。

    一股无法抑止的悲伤如狂风浪涌般卷上付颖儿的心头。

    她身子微微踉跄,心底绷着的弦断掉,大哭起来。

    身后的方晴同样泣不成声。

    那是最后一面了。

    走出灵堂以后,不能回头。

    ……

    殡仪馆的门外,一名女人驻足不前。她倚靠在保时捷门旁,点燃了一根香烟。

    她看起来不年轻了。四十有余,戴着墨镜。举止投足间,却有种独属于这种年纪的成熟魅力。

    皮鞋踢踏声在身后响起。

    “介意借个火吗?胡美琴女士。”

    祝安生嘴边叼着根烟,笑着说。

    胡美琴扭头望了他一眼,掏出包里的打火机。

    祝安生点燃了香烟,含糊着问:

    “不进去看看吗?”

    胡美琴摇摇头:“毕竟我也不算是亲属。”她又抬眼望向殡仪馆的空中,似有灰烟缭绕。“他现在已经被火化了吧。”

    “是的。”祝安生双手插进口袋,不乏唏嘘地应道。

    顿了顿,他又笑笑:

    “没想到你真的会专程从上海过来看他。”

    胡美琴吐出一口烟,眼眉低垂,手肘搭在车边,弹了弹烟灰。

    “本来也不打算来的。我们十几年没有联系过,谈不上什么交情。只不过,半个月前,姓付的忽然联系上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和我见上一面……”

    祝安生闻言,眉头微蹙。

    ……

    夏良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雏光,掏出手机。

    他已经确认过了专程打开了那罐氟气,闻到的味道,与祝安生密室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完全一致。

    这也就意味着,祝安生其实已经很清楚,凶手很可能就是从雏光里偷走的氯仿。如果能够取得周六那天的监控录像,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邢广坤的声音。

    “夏良,赶紧回来。”

    夏良说:

    “邢队,我这边有了新的发现,关于凶手用的氯仿……”

    “先回来再说!”邢广坤听起来有几分焦急。

    “怎么了?”

    夏良从电话那头听见吸气声。

    “杀害付思哲的凶手……”

    “……自首了。”

    夏良愣住了。

    邢广坤挂上了电话,神情凝重地转过身。

    在审讯室的拐角,几名警察在前面押送。

    缓缓从拐角出现的,是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一名年轻人。

    头发颇长,面庞清秀……

    嘴唇微张,双目无神。

    推着轮椅的人,是柳烟视。

第33章 “答案”

    将轮椅推到审讯室前,柳烟视便不能再进去了。

    她停下,伏过身子,轻轻把脸蛋贴在轮椅上的时左才脸上。另一边手轻柔地环过他的脖子,抚摸着他的后背。

    “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

    她的语气无比温柔。

    她的眼里尽是怜爱。

    “时左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要将她留下,刚一张嘴,便有涎水从嘴角淌下。

    在场的警察们,包括邢广坤,看见这一幕,都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事态不对劲。

    但如今只能照着程序走。

    警察给时左才拷上手铐,后者惊恐地大吼大叫。柳烟视往另一个审讯室走,不时担心地回头望他一眼。

    好不容易才让“时左才”在审讯室里平静下来,坐在对面的警察松了口气,看了看手上的档案。

    “你叫时左才对吗?”

    “时左才”点点头。警察低头又看了看,名字、学生证件都对得上。

    “你说,是你杀了付思哲?”

    “时左才”抬起头,眼神呆滞,静默了约莫一分钟,开始机械性地喃喃:

    “付思哲……该死……”

    审讯官心里一凛。

    “时左才”继续失神喃喃:

    “付思哲,是人渣,废物,懦夫……他让颖儿不开心了……他死了,颖儿就不会不开心了……”

    “星期五的晚上,我在公交站等他。我知道他很晚回家。我跟他说‘颖儿在我家昏迷了’,他信了他好傻,他信了,他跟我去了我家。然后,我就打晕了他,喂他吃安眠药,很多很多安眠药……他一直睡到星期六。”

    审讯官有些不安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邢广坤。从彼此的眼神里,他们读出一样的意思: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

    “然后,星期六的晚上,我迷昏了看冷库门的人。我把他拖进冷库。我把付思哲也拖进冷库,藏在角落。然后我把门锁上然后,我扮成乞丐,去找小区的保安,把他骗到冷库,迷昏了他。”

    “我想杀了他,但是杀了他会坐牢。我不想坐牢。我要找人顶罪。我找了那两个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花钱,我要一个乞丐帮我做事。乞丐有了钱,什么都会做。他把衣服借给我,按照我的吩咐,十一点过来把冷库门锁上……把电闸关掉。我在冷库里面,假装成付思哲,我拍醒那两个人,说我们要被杀了,大家都很害怕,就去搬架子、堵住门……我放了箱子上去。”

    “然后,我骗他们说……说我很累。我要在架子旁睡觉。他们不理我,自己回去睡觉。”

    “等到他们睡着了,我拿出氯仿,又迷昏了他们。然后……然后我就拖着付思哲,留下指纹,再拖到两人旁边,用砖头拍死了他……然后,我就等。等到冷库融雪,融雪了,我就可以推动架子。我把架子推出来,然后打电话叫乞丐过来开门。他来帮我开门,又帮我把箱子放回架子上……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我了……”

    说完,“时左才”的身子颤了颤,吸了口气,用一种乞求奖励的眼神看向他们。

    审讯官和邢广坤面面相觑,心底都是无比沉重。

    光以他这样的口供,怎么听都不像是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偏偏他提供的供词又和警方对整个双重密室的手法推测都对得上。

    要知道,警方是严行禁止将案情透露给无关人士的。如果这人真的什么都没做,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来这种与现场侦查情况完全对得上的供词来?

    审讯官知道此事棘手,谨慎地问:

    “你先说清楚,你迷昏保安和水产店老板用的氯仿,是哪里弄来的?”

    时左才沉默了一阵,说:“是……学校……星期六下午……我去了学校……我是,高三的……”

    审讯室外响起敲门声,邢广坤打开了门,气喘吁吁的夏良正站在门外。他瞥了一眼审讯室里的时左才,示意夏良进来。

    当走进审讯室,看见时左才的瞬间,夏良呆住了。

    “学校的实验室……上了锁……但是学校的锁,很旧,可以用学生卡……利用杠杆原理撬开,我就进去,拿了氯仿,和别的材料……”

    审讯官皱眉:

    “什么材料?”

    时左才喃喃:“我……我要……六氟化硫……”

    夏良忽然插话:“是硫和氟。”

    邢广坤皱起眉头,看着夏良,夏良神情凝重地转过头:

    “我刚刚去了一趟雏光,他们的实验室失窃了。不见的化学品是硫和氟,还有氯仿……硫和氟可以利用燃烧合成六氟化硫。”

    “六氟化硫有什么用?”

    一直看起来浑浑噩噩精神不振的“时左才”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用极流利的语言回答:

    “六氟化硫的密度是空气的五倍,吸入后会充满声带周围,当人类发声时,声带震动,被带动震动的不是普通的空气而是六氟化硫。六氟化硫密度大,振动频率低,会让人说话的声音变粗。”

    夏良挑了挑眉,他记得当初进入姐夫的卧室时,自己说话的声音确实是变粗了一点显然,那就是吸入了六氟化硫的作用。

    “声音变粗了……就可以……装成老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了。”

    “时左才”说话的语气又变得断断续续,瞳孔涣散。

    夏良的眉头越皱越紧。沉默旁听。

    审讯官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阵沉默后,时左才说:

    “付思哲……是人渣……废物……懦夫……他死了……颖儿就不会不开心了……”

    审讯官靠在椅背上,皱起眉头看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付颖儿很讨厌付思哲?”

    “不是我觉得……”时左才抬起头来,呆滞地笑了笑:“我很肯定……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付颖儿了。我什么都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我什么都知道。”

    “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不……我在她转学过来以后,才认识她的……”时左才歪着头笑了笑,眼底流露出痴迷:“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她命中注定的……守护者……”

    “守护者?”审讯官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意思?”

    “付颖儿很在乎我……”时左才喃喃:“我也很在乎她……一开始,我们每天都在电话里聊天,但她不想让她爸妈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就换成我给她打电话,她不用接的,响五声我就挂掉了……这样,她就明白我的心意了……”

    邢广坤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拉过身旁一名刑警,让他去调查付颖儿的通话记录。夏良的一颗心脏缓缓下沉。

    时左才还在轮椅上晃动着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付颖儿家里的事情……她爸爸欠了好多钱,还不起,她爸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付颖儿原本住很大很大的房子,现在只能住很小很小的房子,付颖儿的妈妈也在哭……”

    “等等……”审讯官问:“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付颖儿……亲口告诉我的……”

    “她亲口跟你说的?”

    “对……在她的家里。”

    “你去过她的家?”

    “没去过……她在假装和她妈妈说话,但其实是在和我说话,我们心有灵犀,我都知道的……我都听见了……”

    “你怎么可能听得到她们在自己家里说的话?”

    “我听得到,颖儿很爱我……她把我送她的礼物放在家里,所以我都听得到。”

    夏良眯缝着眼睛,很快便意识到不妥之处。他凑到邢广坤耳边,压低了声音:

    “听雏光那边的学生说,付颖儿被时左才吓哭过……邢队,他该不会是个精神变态吧?”

    邢广坤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也希望他不是。”

    审讯官吸了口气,又问: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选择来自首?”

    时左才慢慢垂下头,肩膀颤了颤,再抬起头来时,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了。

    “还用问吗……我被付颖儿背叛了。”

    审讯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我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呢,我告诉她,说她的麻烦是被我解决的,她还冲我发脾气,说要报警杀了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这种女人……”

    时左才连续喃喃了几次“这种女人”,又发疯般地大吼了几声。几名刑警扑上去将他按定。他拼命地挣扎着,口水鼻涕眼泪横流。

    “放开我!我不想死!放开我!放开我……妈妈……爸爸……放开我……”

    他哭得歇斯底里,状若癫痫,不一会儿,嘴中溢出白沫来。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审讯室里,柳烟视已经伏在桌案上,哭得梨花带雨。

    “我和时左才交往了一个多月,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人格分裂……更加不知道他身子里藏着这样的一个人格……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这件事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对颖儿作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

    没有人想到这桩离奇的案件会迎来一个如此仓促而诡异的结局。

    凶手自首了是个具有高智商、人格分裂症状的“呆子”。

    有了“时左才”的口供,警方收集证据的速度快得惊人。

    不到两个小时,越来越多的线索开始浮出水面,一一印证了“时左才”对其凶杀手法、动机的描述。

    警方找到了从殡仪馆回到家里的付颖儿,她从卧室里拿出了一台旧式手机。

    据她说,那是时左才以威胁的形式逼迫她放在家里的。说是让她和时左才随时保持联系。但付颖儿因为害怕,并没有开过机。

    警方拆开了手机,在存放电池的地方,有一枚窃听芯片。

    关于那每天晚上打一次电话的描述,也得到了证实:付颖儿拿出手机,通话记录里每天八点都有一通未接来电。

    直到警察向付颖儿说明了状况,她才知道那原来是时左才的作为,她看起来很是吃惊。

    尤其是听闻时左才自首以后,她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是真情流露。

    随后,警方根据电话号码进行追踪,发现打电话的地方是在翠苑附近几条街区外的一个老电话亭。

    这里是一片即将拆迁的旧城区,人迹罕至。与街对面那老士多的店主沟通过后,确认了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人在八点左右过来打电话的事实。

    铁证如山。不管专案组的人们再难以置信,时左才所供述的一切都恰如其分地与案件的线索相符合。甚至还解释了一些警方没能调查清楚的问题。

    为什么像这样不曾树敌的老好人会被残忍杀害因为凶手精神不正常。

    为什么付思哲会在周五晚上消失因为这个凶手确是付颖儿的同学,他救女心切,被骗到时左才的公寓里,拉开了谋杀案的序幕。

    警方甚至还在时左才的公寓里搜出了未来得及销毁的、作案用的氯仿和六氟化硫,前者用玻璃瓶盛放,后者则是灌进了气球里。

    除去这些物证之外,夏良在他自首前,进入雏光调查出来的口供,包括校园里对时左才的风评,他与付颖儿的绯闻,失窃的化学材料,都成为了指证时左才杀人最有利的线索。

    但没有人真正地打从内心感到松了口气。

    因为凶手是个精神病。

    依照法律,如果精神病人在无法控制自己意识的情况下暴走杀人,是无法定刑的。

    而按照时左才的“女友”兼同学柳烟视的描述,他表现出来的行为,更倾向于“人格分裂”。

    如果人格分裂的症状并非伪装出来的,对时左才犯下的案件进行量刑就会变得极为困难。

    没有人能够确定精神病在杀人时是意识清醒与否。这必然要经过一次严肃而漫长的精神鉴定和量刑讨论。

    走完一系列程序,时左才换上了囚服,戴上了手铐,即将被送往精神病院进行鉴定。警方也通过他的医疗记录联络到了他的心理医生秦凤楼女士。

    柳烟视用纸巾擦着眼泪,被警方送走。夏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底生出无尽的困惑。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单案子不该是如此简单,但事实摆在眼前,除非他能够立刻找出另外一个完美的“答案”。

    精神病院的押送车开到了警局。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姗姗来迟。

    祝安生。

    他仍穿着早上去殡仪馆时的黑色西装,听闻夏良说有人自首以后,便仓促地乘车赶来。专案组的警员们看见她,皆是哑然无语,神情复杂。

    “邢队。”

    他穿过警队,向邢广坤打了声招呼。邢广坤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祝安生神情凝重,来到夏良旁边。

    “情况如何?”

    夏良抿抿嘴,说:

    “凶手已经招供了。我们在他家搜到了氯仿……证据确凿。”

    “人呢?”

    “正准备押送去精神病院。”

    祝安生微微眯缝起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烦躁。他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根烟来。

    警局门口传来喧闹声,夏良说“来了”。众人转过头,门口处,几名刑警推着轮椅,把时左才带了出来。

    轮椅在方砖地上滚动,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左才”目光呆滞,领口上还有涎水的痕迹。

    一路穿过专案组成员们的队列,一双双沉默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每个人的心底,又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押送车的工作人员下了车,从后门里取出了担架,准备将其抬进车里,届时时左才会被穿上特殊的精神病服,双手被交错绑起,送进精神病院。

    警员们默默地围了上去。

    祝安生神情复杂,一边喊着借过,一边挤到最前方。

    工作人员将轮椅调转过头。有人取出了精神病服,有人在组装担架。到处都是一片无声的忙碌。

    祝安生与时左才四目相对。

    在某个瞬间,时左才的眼神微动,呆滞的瞳孔恢复清明。他左手环过身前,在一个谁也看不清楚的角度,对着祝安生悄悄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

    那是“枪”的手势。

    手里的“枪”悄然指向祝安生。

    恶魔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意,嘴唇微动,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bang.”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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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欺猎手介绍:
世上骗子,大体分四类:蜂,麻,燕,雀。蜂也作“风”。多为集体作案,讲究的是一群人蜂拥而至、速战速决。麻也作“马”。取单枪匹马之意,为个人行骗。燕也作“颜”。常是以女色为诱饵行骗。鹊最为复杂,有“鸠占鹊巢”之意。指的是利用本不属于自己的官职、地位进行诈骗。而在这四类骗子之外,还有一种,只对骗子行骗的骗子。他们被称之为……狂言师。诈欺猎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诈欺猎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诈欺猎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