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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无惧     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txt下载     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天 哪怕你长成一只河马,我也爱你

    八月三日星期日,第六十七天

    护士小雪莉。

    我一去小雪莉就说他今天好多了,昨天用了抗生素,今天起了作用,没有多少红灯。

    小雪莉把白布单叠成长条,两头塞在床窝窝下,把床窝做成了一条乌篷船,既让他保暖,又不让他受约束。小牛躺在“乌篷船”里,只露出头和下肢。蓝色和白色的氧气管交叉扭成了8字形,我从8字的圈圈看他,他的头像一只小冬瓜。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会摆脱这两根管子。

    他翻了个身,背上的挫伤几乎痊愈,只是那一小片颜色显得比周遭皮肤颜色深些。

    没戴帽子,他成了长脸的大头娃娃,不再是以前的小苹果、小砂糖桔、小风铃花。哪怕你长成一只河马,我也爱你。

    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这就是血缘,割不断的血脉亲缘。

    依莱娜过来对保温箱打招呼:“嗨,帅哥,今天好吗?”跟我说,“妈咪,你发现了吗,他的头开始变小了。”

    “真的?”我盯着看,不知道是受依莱娜的影响,还是自己有错觉,好像是小了。

    照常泵奶,照常袋鼠抱,有少量红灯,手动送氧,很快提高。六点放回去,抱了将近三小时。

    他的预置针漏了,血水染红了手腕,要重新扎针。小雪莉从“护士岛”边的大抽屉里取出器具,戴上橡皮手套。

    “就你自己做吗?”

    “是啊,妈咪,我很棒的。”风铃在风中摇曳,叮铛脆响。

    “不不,不是不相信你,”我说,“以前都是两三个护士一起做,还让我出去。”

    “如果你不想看,也可以出去的。”她动手拆下旧纱布,拔出针头。

    “没关系,说不定我在这里可以帮忙。”

    她用酒精擦试手腕手背,找了几个位置,扎了两次都没见血,最后放弃了,小牛没哭,但有挣扎。小孩子血管细,早产儿会更细,真难为尼克由的护士们。小雪莉到脚上找到位置,扎了进去,连接上预置针管,用胶布固定住。

    那里靠近脚踝,经常活动,会不会容易脱落?

    今天第一次听见小牛打喷嚏,细微美妙的“阿——嘁——”,天使打喷嚏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吧。

    保温箱上多了一个红牌子,上面写着“no contact”,我没深究它的意思。

    ※※※※※※※※※※※※※※

    b9床和b10床共用墙上平台,我无意间看见b9的病例放在平台上,边接洗手液搓手边扫了一眼,上面的全名是克里斯??刘,这才确定克里斯的妈妈是中国人。

    又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克里斯的孕周是27周,那时听他妈妈说他三十周,应该是指出生后继续计算的孕周,而不是分娩时的孕周。

    克里斯只比小牛早出生两天,转到b房间时是68天大,没有呼吸机,早已挪进摇篮。相差一个星期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我听到这位美丽的中国女人——姑且叫她克丽丝——跟护士说,克里斯原先住在安奈克斯,已经准备出院了,因状况不好,才转到这里。

第68天 所有情绪都围绕一个轴心

    八月四日星期一,第六十八天

    慈眉善目的亚裔老护士,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菲律宾人。

    第一眼就看见小牛换回了cpap,插进鼻子深处的氧气管拔掉了,小白帽、“小胡子”和“小烟囱”回来了,一大进步。没有红灯,总算让我松口气。

    体重减轻了30克,我倒有些高兴,护士说医生给用了利尿药,他小便很多,我猜减轻的多是积水。

    老护士说,早上四点换回的cpap,他自己拉掉了胃管,状况不算太好,今天最好别抱。

    我很失望,今天特意早去了一会儿,就是为了多抱抱。

    我坐在保温箱边,两点时做了护理三项:量体温、量血压、换尿布,吸痰仍是由护士做。

    老护士吃午饭去了,司彤乐来问了一下情况,问我是不是泵奶完了就抱孩子。我如实转达护士的话。司彤乐听了,扭头交代在场的护士,等会儿让妈咪抱贝比,也许不一定袋鼠抱,但是可以抱。

    老护士回来听了指示,让我做袋鼠抱,把孩子放进我衣服里时,“小烟囱”完全滑落出来,“小胡子”也早就不粘了,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既能放稳cpap,又能让他舒服点。最后只好把他抱出来,用布单包裹起来,横放在我臂弯,又是一番折腾。

    此刻没办法粘新“胡子”,只能是我把“小烟囱”按在他鼻子处,我让老护士用长胶布一头粘在帽子上,一头粘在布单上,可以稍微固定住氧气管,老太太怎么都理解不了,急死我了。

    万幸没有什么de-set,终于迎来了噩梦之后的晨曦。

    放回保温箱后,重新粘了“小胡子”。“小胡子”是维尼罗搭扣的小爪钩那面剪成狗骨头饼干形。老护士粘“小胡子”时,不小心碰掉了绑在横梁上的毛圈,于是剪了一小截新毛圈,套上皮筋缠紧。放到胡子上试了试,然后发现另一端的毛圈用得太久,磨损太多,已经没粘合力了,又揪下这一端的毛圈,剪了一小截新毛圈,套上皮筋缠紧。

    我看得着急,真想挽袖上手自己干。“小胡子”常掉常换,而毛圈几乎没换过,一看那毛糙刺剌的样子就知道早该换了,护士们忙,注意不到这些小事。只可怜小牛,把横梁撕拉下来一次就把他脸蛋揪扯一次,反复撕拉反复揪扯,他脸颊上总有两团粗糙的红。

    我肝火旺盛,我低三下四,我愁肠百结,我忽喜忽忧,所有情绪都围绕一个轴心起落——你怎么样?你好不好?

    他望着我,有点受了委屈的恓惶。

    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提醒护士,不让她们把你弄疼。

    ※※※※※※※※※※※※※※

    克里斯好像一点没有继承父母的颜值,像个躺在摇篮里的小老头,还是那种敌后武工队、平原游击队里戴头巾的河北农村老农,没有一点小贝比的可爱。不过,有父母俊男美女的基因,丑小鸭最终会变成白天鹅。倒是克丽丝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太过灿烂耀眼,让人敬而远之。

    我跟克丽丝第一天没说话,隔了两天再去搭讪好像很奇怪。我们就忧伤着自己忧伤,难受着自己的难受。

    下午,我看见她用消毒纸巾擦泵奶器,告诉她瓜达鲁普提醒我的话——不要用手接触,要戴手套,那个纸巾会烧手。

    ※※※※※※※※※※※※※※

    护士和医生都穿上纸质的黄色长罩衣才接近小牛。罩衣是一次性的,一离开他立刻脱掉扔进垃圾箱。有护士告诉我,“no contact”红牌子标志着有传染性病毒——“请勿接触”。

第69天 每个贝比都是妈妈掌心里的蟠桃

    八月五日星期二,第六十九天

    这几天每天看见小牛的预置针不断变换位置,说明他每天都重新扎了针。右手背上两个针眼清晰可见,左手腕上还粘着纱布和透明胶膜——拔针头时止血的。

    泵奶时,年轻的东亚裔护士隔着屏风自我介绍,我没看见她的脸,只听她语速很快,一副不耐烦的腔调:“我的名字叫凡妮(烦你?),我是他今天的护士,有什么事叫我。”

    袋鼠抱期间有一段时间红灯不断,护士只是按了“silence(消音键)”停止警报。一般有红灯时护士都会及时来查看,如果基本状态稳定,她们会按停警报不做其他。今天几次按停后,红灯再起,几乎连成一片,血氧长久不能恢复提高。后来我发现,cpap横梁上一端氧气管的接头处断开了。接上管子后,再没有红灯,但黄灯颇多,呼吸率太快。

    “烦你”不太热心,我向她要求什么,她口头答应身体不动,端坐在电脑前面。小帽子低得压住眼睛,“小胡子”即将脱落,“小烟囱”几乎从鼻孔滑出,她都不理会,倒是另一个护士看见了帮着粘了新“小胡子”,并用胶布把两根管子粘在小帽子上,防止管子断开。

    小牛发不出声,哭的时候“啊啊啊”地是哑嗓子。护士说可能是有创呼吸机刺伤了喉咙。

    能恢复吗?会影响说话吗?

    被过低小帽子盖住的脸,像一只扁扁的蟠桃。

    “烦你”护士,每个贝比都是妈妈掌心里的蟠桃,等你有了孩子,我们就会达成一致。

    ※※※※※※※※※※※※※※

    两个技师推着大机器来给克里斯照x光,克丽丝站起来,问:“他昨天刚照过,怎么今天又照?”她穿了一条长及小腿的喇叭牛仔裙,裙子臃肿灰暗,却豪不影响她的姿色。

    技师说,我是按照医生的要求来的。

    克丽丝凛然拒绝:“不行,连续两天照x光,辐射太多。”

    两个技师都不坚持,靠墙歇着了,让护士给医生打电话。过一会儿,医生过来,告诉克丽丝昨天照x光是什么问题,发现了什么,今天要再照一次,确认一下他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问题……如此这般一番说明,克丽丝聪明地让步了:“这是合理的解释。”

    我跟托米科站在b房间门口,等待技师工作结束。

    “那由米怎么样?”我问托米科。

    “嗯,还是那样啦……”她含含糊糊。

    “多少周生的?”早产儿父母的交往免不了这几句话。

    “二十七周,八百多克。你们呢?”

    我如实告诉了她。我说:“你很坚强啊,你不哭,我经常哭。”

    “哪里,”她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我都在家哭,早上一睁眼就哭。”

    仙人掌也有眼泪。

第70天 沧桑地活着比完美地死去更强大

    八月六日星期三,第七十天

    时隔两个月,终于迎回小牛的第一个“女朋友”依莱娜。

    小牛干干净净甜蜜安详地趴着睡,脸侧向左边,小帽子戴得端正,没有遮住眼睛——也不看看谁是护士。但当依莱娜告诉我下周做“向特”手术时,我还是受不了,一激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向特是*,是*,一提向特我就想嚎啕大哭。

    “确定了吗?一定要做吗?”我一脸寒霜地问。

    依莱娜马上抓住我的心理:“怎么,你不想让他做?”

    “向特会有后续问题。”

    “但是,他需要它。”依莱娜毫不含糊。

    我不再言语。

    依莱娜许诺我可以抱到六点四十,七点前要把孩子放回去,她要写报告把当班的各种情况输入电脑。六点小牛开始不舒服,哭,扭动,只好提前放回去。

    依莱娜把系着安慰奶嘴的白布单横放在他脸上,他两手“托”着长长的白布单,像个小藏民要向人敬献哈达,奶嘴碰到嘴唇,他马上含着奶嘴嘬起来。

    依莱娜是真爱贝比,总是唱歌似地喊孩子的名字“杰姆斯,我的爱”,或者叫着“小帅哥”,两手轻点他的小脸蛋,像对自己家的宝贝一样。

    她看见我洗泵奶罩杯时问用了几天了,说泵奶的用具应该三天换一次,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这个信息。我对难降解的塑料制品总是“尽量少用,物尽其用”,哪曾想到要三天一换。而依莱娜以俄罗斯女孩冰清玉洁的气质,视干净和漂亮为首要原则,回收垃圾、环境保护是卫生局和科学家们的工作。有一次她失手掉落了拧瓶盖、剪管线的医用小剪刀,我弯腰要捡去清洗,她一连声说别管它。过一会儿清洁工来,看也不看地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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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在走廊洗手时,司彤乐正要出去,问我:“护士有没有告诉你下周做手术。”

    我点头:“最好不要做,这不是属于身体的东西。”

    老太太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试图说服我,只宽容地说:“就把它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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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在家心猿意马,我没有办法阻止手术,依莱娜说得对,他需要这个。但是,我受不了一个管子从他弱小的身体里穿过,并长久地停留在那里!他再弱、再小、再丑、再病歪歪,在我心里也是完美的,身体之外的异物,破坏了他的完美,埋下随时可能出意外的隐患,我一生就要时时刻刻提防着“*”爆炸,夺走我的孩子。

    不,夺走他的不会是“向特”,而是脑积水。

    能不能啊,换其他办法替代植入异物?伟大的科学家们,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们,有没有更先进、更高级、更少创伤的治疗方法?

    我胡乱翻着威斯奥夫医生给的小册子,什么也没看进去。电视上中文台播放作曲家三宝的访谈节目,三宝正在谈他心脏装支架的手术。我放下小册子,凝神观看,三宝身体里也有异物,他还是那个三宝,如果没有支架这个异物这个世界就没有三宝了,也就没有了许许多多动听的旋律。

    比起完美,生命更重要,生命可以创造一切可能,沧桑地活着比完美地死去更强大。

第71天 好好长吧,快快长吧,成长是王道

    八月七日星期四,第七十一天

    俄国口音浓重的护士柳德米拉,一头飞炸的毛绒绒黄发,鲜红的唇彩。

    柳德米拉说,五点半一定要放回去。我两点要泵奶,试探着问,能不能从三点抱到六点?她武断地说,五点半要量血压。柳德米拉有大俄国沙文主义思想,像女沙皇一样说一不二,这不行那不行,这不许那不许,没商没量,强势霸道。为了保证能抱三个小时,我只得提前泵奶,距离上一次泵奶时间太近,吃力量又少。

    抱出来时我问能不能连线一起抱出来,不断开氧气管。她一口拒绝。断开再连接的问题是找不到准确的位置,要么孩子受罪,要么我受罪。果然今天又出现问题,后半程心率一阵阵从0跳到180。

    心惊胆颤。

    三个小时中,还放回去做了b超。像电脑工程师很多是中国人一样,b超技师很多是俄国人。技师在小牛头上涂了凝胶,探头一点点在头上移动。不敢问,但还是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打听情况如何。如我所料,她答,医生会告诉你的。

    两周前,我觉得小牛的脚掌变厚了,现在再看,他的脚也变长了。

    好好长吧,快快长吧,成长是王道,长大了,强壮了,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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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护士通知克丽丝要给孩子输血时,克丽丝说:“他不久前输过血的。”护士说,他血色素低,脸色发灰,医生决定要输血。克丽丝想了想问:“上次输的血,和这次输的血,是来自同一个人的吗?”

    护士没明白她的意思,我在她背后听见这一句话,几乎要乐了。克丽丝啊克丽丝,你可真是咱们中国大陆受过高等教育、有自我防卫意识的大好青年之代表。

    “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护士说,“但可以保证血源是健康的、符合质量标准的,是按照法律程序采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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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做了煎鸡排,保罗回来吃着饭说,他出来时碰见阿塔拉医生。我怎么一次都没碰见他?

第72天 罗纳尔多的摇篮像梦一样空着

    八月八日星期五,第七十二天

    护士“女沙皇”柳德米拉。

    两个亚裔护士私下议论,柳德米拉又命令大家做这做那,而且非得按照她的方式做,她以为她是尼克由的主任呢!

    柳德米拉虽然厉害,但并不敷衍,她坚持做她认为正确的事,如果贝比在睡觉,她就不准父母抚摸,连轻轻触碰也不准。小牛嘴上经常有口水或奶渍结的磕巴,今天嘴唇很干净,柳德米拉说她清洁了贝比的嘴,“我努力保持美观。”她也教了我另一件事——“如果袋鼠抱时呼吸率太高,说明他不舒服。”以前我只注意血氧,很少关注呼吸率。

    她让我穿更宽松的衣服,或者是拉链开衫,让我用两手抱住孩子,而不是用衣服兜住孩子。她不知道我常常要用手扶住“小烟囱”和氧气管。

    体重2230克,周三到今天这两天长了100克,而周一到周三的两天由于抽积水减轻了30克。我问柳德米拉早上抽积水了没有,她说没有。我心情矛盾,希望他体重增加,快快长大,又怕他增长的不是肉肉,而是积液。

    刚开始做袋鼠抱,就有一个留着朋克头的小女医生来通知说要抽积水,昨天的b超显示积水多,问几点方便。我问要抽多少,她说30毫升。上周五是25毫升。我又问什么时候做“向特”手术,她说大约定在18号。

    我绝望了。看来是没办法靠他自己排除积液。

    氧气管壁上布满了水珠,我问柳德米拉能不能帮忙倒掉,她就让我把贝比放回保温箱,还不到五点呢。我是想多抱哪怕一分钟也好,从柳德米拉那里却争取不到哪怕一秒。

    医生来抽积水,让我回避,我在走廊,泪水涟涟。

    医生很快出来,摘掉手套:“我们还会继续观察。”

    我进去,柳德米拉给小牛换“小胡子”、“小烟囱”,他扑打哭闹。换完给他盖上布单,他大概累了,睡着了。

    他手上的预置针还在,但是没再输液了。

    ※※※※※※※※※※※※※※

    原以为今天又是单调漫长的一天,却不料发生了我们进驻尼克由以来的一件大事。

    中午去时没看见罗纳尔多一家人,那个像休息室角落一株盆景的胖姐姐罗纳塔不在了,休息室清净得仿佛能听见鱼缸里的热带鱼吐泡泡。

    在袋鼠抱前,我突然想去看看罗纳尔多。罗纳尔多在c房间第一个床位(应该是c11),原先卡洛斯在时,两人只隔一道玻璃门。不久前我见过他一次,唯一的一次。

    那天我扒在他的摇篮边,罗妈让我看了他肚子上贴着的纱布,是手术后贴的,纱布网眼稀疏,便于透气,跟姜华表妹孩子的情形相似。罗妈眼神不定,看见依莱娜过来就小声提醒我:“她要跟你说些什么了。”

    依莱娜口气严肃:“在你回到杰姆斯之前要好好洗洗手。”

    我说:“我每次都洗的呀。”

    “这次更要好好洗,罗纳尔多有传染病菌,你看见红牌子了吗?”摇篮上挂着“no contact”的红牌子,我才知道我不该走到这里,不该碰他的摇篮。但即使那时我也不十分明白红牌的含义。

    既然碰都碰了索性再呆一会儿。我发现,罗纳尔多跟卡洛斯简直像孪生兄弟,长得太像了。卡洛斯孕周二十三周,罗纳尔多孕周二十四周,卡洛斯生于十二月,罗纳尔多好像生于二月,但两个人个头差不多。卡洛斯住院八个月回家,我们来时罗纳尔多住院五个月,现在应该住院了七个月了。

    今天我莫名想去再看看罗纳尔多,他好点了吗?拿掉红牌子了吗?不会再要做手术了吧?

    还没走到玻璃门就看见他的摇篮像梦一样空着。是不是快出院搬到安奈克斯去了?或者搬到小房间,做出院父母培训工作了,像卡洛斯那样?

    等晚上问问保罗,他也许知道。

    医生抽完积水后,不能再做袋鼠抱,我去跟b7床小黑贝比那由米的妈妈托米科打招呼。

    她神色异样地问我:“你丈夫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吗?”

    “没有啊,发生什么了?”

    “昨天晚上两个贝比死了。”她压低声音说。

    我大吃一惊:“是这个房间的?”

    “一个是a房间的,一个是c房间的。c房间就是那个贝比——他妈妈很高大,经常在前面用布单盖着身体泵奶,年龄挺大的。”

    我一时想不起是谁,她说在前面(front),我就想到前台(front desk),前台接待员倒是高个子,年纪挺大,但没听说尼克由工作人员有孩子在这里呀。我忽然联想到罗纳尔多的空床,难道是……?!

    “是不是那个贝比?”我脸色变了,指指罗纳尔多摇篮的方向,托米科马上点点头。

    “噢,不!”我惊讶地捂住脸,一时失语,不敢相信是真的。前天,我在公车上看见罗妈和何塞??佩拉雷斯走在医院附近的街上,昨天我出尼克由,罗妈把休息室的小圆桌移到走廊拐角,坐在那里,桌上放了刚泵出的满满四小瓶奶,我对她说“那是我梦想得到的奶量。”她不是年轻姑娘,但给人的印象也不是“老”,而是高壮健康,直率爽朗。

    罗纳尔多,从出生起就住在尼克由,已经六七磅重,像个满月的孩子,我以为他随时可以回家,不知情的人看见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罗家父母姐姐跑医院七个多月,他一做手术全家人就在休息室过夜,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对这一家人该是怎样的打击啊,即使我这样的局外人都无法承受这个噩耗。

    我强打起精神跟托米科聊天,一做袋鼠抱时间就很紧,难得有机会跟其他妈妈交流信息。她说,她产前在医院住了十一天,妊娠高血压,导致女儿那由米27周就出生了,生下来800多克。

    “我弟弟也是早产儿,生下来才一磅,我记得父母圣诞节前带他回家,把他放在圣诞树下,他那么一点点小。”她比划着说,“不过那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是个大家伙。”

    “所以,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弟弟没问题,你女儿将来也会很好。”

    “是的,我父亲跟我说,托米科,既然上帝把她给你,就会安排好一切。”托米科以仙人掌天然的坚韧说着。

    “那你妈妈是什么原因早产呢?”

    “我不知道哟,我可以回去问问她。”

    ※※※※※※※※※※※※※※

    晚上,保罗回来,我中断了和姜华的视频,问保罗知不知道昨晚尼克由发生的事。他说a房间一个贝比死了,他听到有人在哭,还听到司彤乐让人去找神父。

    他尚不知情,还不知道我们熟悉的罗纳尔多一家人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的贝比。

    我从下午看到罗纳尔多的空摇篮说起,说到托米科,哽咽起来,眼泪婆娑,抽抽噎噎好容易才说出罗纳尔多的死讯。保罗靠在沙发上,一副极度头痛的表情,大颗眼泪滚落下来,倒把我吓一跳。

    卡洛斯在同一房间,他经常见,时不时说笑话逗他玩。罗纳尔多,他大概一次都没见过,却时时憧憬将来几个孩子能在一起玩。

    他的大脑袋枕在靠垫上,大脑袋并不比小脑袋承受力大,大动物并不比小动物更坚强。我看着他热泪滚滚,反而镇静下来,摸着他的胳膊,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你别担心,小牛不会有事的。”

    “no,he willfine.(是的,他会没事。)”一着急,他就不会说中文了。

    “我想他们一家不会再来医院了,我们应该给他们寄一张卡片。”

    “yes,yes! buysendelectrical card.”(是的,是的,买一张卡片,不要发电子卡。)

    我回到卧室打电话给姜华,聊到十二点多,人困马乏,没力气泵最后一次奶,直接睡觉了。夜里四点多醒来,睡衣前襟湿了一片。

    起来泵奶,五点钟结束再回到床上,想到“向特”就辗转无眠。“向特”很可怕,但是他的大头更可怕,积水增多会影响发育,危及生命。我现在不想让医生做“向特”,难道等有朝一日他的头长成一个蘑菇,我再哭着跪求医生给他做吗?

第73天 坚持不下去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八月九日星期六,第七十三天

    菲律宾护士伊梅尔达,真有些菲律宾前总统夫人的高傲劲。

    日复一日,这日子好像没有终结。

    曾经读过一个回忆二战的故事,被纳粹逮捕的地下党天天遭受酷刑折磨,他每天夜里都想,我坚持不下去了,坚持不下去了,明天我就当叛徒。第二天早上他想,再坚持一天,我再多坚持一天……日夜反复,到最后他也没有叛变,一直活到战后。

    我也一样,晚上回家心力交瘁,总想,坚持不下去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明天我不去医院,后天也不去,就让医生护士照顾他吧,一切听天由命……但早上起来又会像机器人一样,一如既往地泵奶,吃过午饭迫不及待地赶往医院。

    只慢了十几步,没赶上公车,下一班等了四十分钟都没来,我真恨不得到旁边的杂货店买块桌布,铺在街上躺下。

    袋鼠抱时“小烟囱”不够伸入,有些漏气,氧气在70—80之间徘徊。前两天那强势的俄国“女沙皇”柳德米拉能把“小烟囱”放得深,还不让孩子疼。

    我调整了横梁和“小烟囱”的方向,血氧上升到90—100。但是小牛身体开始扭动,血氧又下降了。伊梅尔达说贝比不舒服,保罗也觉得放回去好。

    放回去就稳定了,眼睛睁得大大,像一个突然变成真人的布娃娃,满是对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

    克丽丝围上屏风泵奶,一会儿拿出四瓶母乳来,是个身体健康、气血通畅的人。

    偶尔她不声不响地抱着克里斯,这时候她像灶膛里的火,虽然黯淡了,但是温暖。

    “一个历史读来平淡乏味的国家,它的人民是幸福的。”多希望小牛的病例像克里斯的病例那样单薄空洞,多希望我能像克丽丝那样只是捱时间,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医生找我谈话,没有护士簇拥过来救急。

第74天 所有的希冀会不会是黄粱一梦

    八月十日星期日,第七十四天

    早上,把以前自己注射荷尔蒙用过的几十个废旧注射器拿出来。医院有废旧医疗器械回收箱,早就想带到医院去扔掉了。如果扔在楼里的垃圾箱,标准做法是用废纸、纸箱包了又包,用签字笔写上“sharp(利器)”才扔,生怕扎了清洁工的手。

    楼里的清洁工和垃圾车的清洁工一律用手提大塑料垃圾袋,虽然他们带着手套,但安全起见,碎玻璃、破碗、破玻璃杯都要包裹严实才能扔。注射器的针头有小帽子,但难保不松动脱落。

    为什么我要管这么多闲事?清洁工扎破手流血,与我何干?我家有早产儿在医院,自己每天疲于奔命,为什么还要操心受累地把注射器带到医院去扔?

    教育一旦变成习惯,死都不会放弃。

    ※※※※※※※※※※※※※※

    不敢相信我打过这么多次针。把大大小小的针头双排在地毯上摆出“小牛”两个字,还有一多半富裕,我又摆出“优优”两个字。

    这才是他的名字,优良、优秀、优异、优美、优雅、优渥、优越……总之,希望一切都好。

    现在呢?将来呢?我还能指望他“优”吗?所有的希冀会不会只是黄粱一梦?

    ※※※※※※※※※※※※※※

    菲律宾护士伊梅尔达。

    预置针拔掉了,终于!

    伊梅尔达用一条胶布将小帽子中央部分提高,使小帽子看起来像印度人的缠头巾,如果帽前戴一颗红宝石、蓝宝石,帽顶插一根羽毛,十足是印度土邦的小王子。

    可不是吗,所有保温箱里的贝比都是小王子小公主,保温箱是王座,小帽子是王冠,他们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生命权,一旦危机这个权力,红灯号角响起,医生护士就会赶来救驾。

    ※※※※※※※※※※※※※※

    昨天前天都吐了,伊梅尔达说今早十一点吐了很多,医生决定给他抽积水,b超显示有颅压增大的症状。

    最开始吐,禁奶;放了“水库”后,呕吐时就抽积水;“水库”似乎减缓了颅压,现在又开始吐。

    保罗让我别着急,他自己却到外面去抽鼻子。

    “向特”已经在所难免。我给媞克瓦写邮件,要求跟脑科的杨医生再见一次面,总觉得这个杨医生能减少我的恐惧。

    袋鼠抱以后精神甚好,眼睛闪亮,眼神灵活,脸蛋胖嘟嘟,肚子圆鼓鼓,胳膊腿肉乎乎,像一只甜蜜的小汤圆。偶有de-set,帮他变换一下躺姿就好了。

    他两手上举,舒服地放在耳边。

    ※※※※※※※※※※※※※※

    这个菲律宾护士伊梅尔达也爱指挥人。6:15结束袋鼠抱,我只有45分钟泵奶,此前此后还要消毒奶泵、清洁用具,她却要求我换尿布,我说:“今天我没有时间。”

    “只一分钟的事,杰姆斯妈妈,你不能做吗?”她嘲讽地说。

第75天 你给我们光亮,我们给你陪伴

    八月十一日星期一,第七十五天

    护士普丽西拉。

    媞克瓦给我写来罗纳尔多家的地址,同时给了我另一个妈妈的电话。前几天我问她有没有其他“向特”贝比的联络方式,她答应帮我找找。

    现在那个贝比已经一岁半了,难道她是在尼克由最后一个做“向特”的吗?为什么一年半才发生一次的事,让小牛赶上了?我又悲从中来。

    再自问这样的问题,我要把自己逼死。

    ※※※※※※※※※※※※※※

    体重2290克,超过五磅了,身高反而缩短,大概是排除部分积水,头没那么长了。如果不做手术,没有反复,到九月应该会有七磅吧?

    还是呕吐,即使在保温箱里血氧也不稳定。看着弱小娇嫩光着身子的小牛,我心如刀割,痛恨那黑暗、阴险的脑积水,还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做“向特”,但是,不愿做选择苏菲,最后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吗?

    做“水库”之后哑嗓子持续了很多天,他的哭声可算回来了。

    小腿肚子发紧,肌张力太高。我攥着他的小腿,轻轻揉捏。

    你好多了吧?是不是不吐就不难受?不吐就可以睁开眼睛看我们?

    你想跳个摇摆舞吗,还是想打太极拳?或者想表演个童谣——“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你想跟妈妈粘乎一会儿,还是想跟爸爸缠绵一会儿?我们恭候多时了。

    我们三个在一起多好,你是我们的小太阳,我们是你的卫星,你给我们光亮,我们给你陪伴。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还想笑一笑,只要你不后悔生下来,我就不后悔生下你。

第76天 怎么会?!孩子竟没能挺过去

    八月十二日星期二,第七十六天

    早上保罗把我叫醒,眼睛红红的,眼里含着泪水,我惊得立刻坐起来,以为尼克由打电话来了。他却说:“小叔叔的儿子柯恩,他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去世了。”

    “怎么会?!”我一下全醒了。

    “也是nec,跟罗纳尔多一样的问题。”

    “可是罗纳尔多只有二十四孕周,他们家的是二十九孕周。相差一个礼拜都会大不一样,何况差一个月。”我急急地问。

    “不是二十九,是二十五周,”保罗努力想解释清楚,“uncle frank搞错了。”

    uncle frank是他们对五叔的正式称呼,小叔叔是我的称呼。

    他父亲李家兄弟姐妹九人,分布在大陆台湾美国;他母亲吴家兄弟姐妹四人,都在美国。保罗他们叫母亲的妹妹为“美国阿姨”,她是吴家第一个来美国留学的(大约在1960年代初期),那时机票很贵,她一个人坐船几个月飘洋过海,来美后读书工作生儿育女,里里外外一把手,现在老了,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

    1960年代是台湾人来美的高峰期,许多1949年前后去台湾的大陆人都是那个时期到美国的。那时台湾流行一句话:“来,来,来台大;去,去,去美国。”公婆和美国阿姨的经历都符合这句话。

    她们的两个弟弟也随后来美,被孩子们叫作uncle john和uncle tony。英文不论叔伯舅舅,一个uncle全概括了,我经常会搞混这几个uncle,只能叫新泽西舅舅、德州舅舅,在美国的叔叔只有一位(uncle frank),所以称他为“小叔叔”。

    小叔叔弄错孕周不足为奇,连我也是自己怀孕以后才知道孕周是如何计算的。

    孩子竟没有挺过去,小叔叔曾说没什么可担心的。

    堂弟柯恩的邮件:

    “保罗,你好!

    你妻子好吗?贝比好吗?

    关于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六月四日,艾玛和艾米生于二十五孕周加一天。艾米仍在尼克由,明天会满三十五孕周,看起来她进步很大。我们希望九月份能带她回家。三个多星期前,艾玛由于突发的、罕见的肠道感染并发症(nec)去世了。如果有机会打电话,我再告诉详情。

    我的手机(家里没有座机)是123—456—789。如果我没有接,我可能是在开工作会议;要是晚上没有接,我一定是在尼克由。告诉我,你什么时间方便接电话,我也可以打过来。”

    ※※※※※※※※※※※※※※

    我去商店买慰问卡片,准备晚上让保罗写好了,明天寄给罗纳尔多家。

    ※※※※※※※※※※※※※※

    护士普丽西拉。

    普丽西拉说早上做了眼睛检查,没有什么问题。我大松一口气。

    普丽西拉像告状似地又说:“凌晨五点,夜班护士给他换尿布,他的大便一下飙到保温箱上。”

    “噢?是吗?”我哭笑不得。

    普丽西拉指着保温箱尾端有机玻璃罩的上下左右:“这里、这里、这里、这里,全都是的,她们不得不把每个地方都清理一遍。”

    真有劳夜班护士了。这得要多大力气才能像发射*一样把大便射到保温箱上?

    不知是不是“小烟囱”插入鼻内太深,一动他就疼,抱出保温箱时他大哭。我搂在胸前时他仍嚎啕,用小拳头锤打我的胸。真是甜蜜的捶打,他长大了,强壮了,有力气了,可以打人了。

    普丽西拉出去吃午饭,她回来之前都很稳定,她一回来就有了一次de-set,恢复得很慢。等第二次de-set时,普丽西拉增加了氧气浓度。

    保罗说会早点来的时候,不一定来得早;说可能来不了时,反而早早来了。今天他说可能来不了,五点半我还没把孩子放回去,他就到了。六点钟有家庭互助会议,他出去看,休息室没人。回来待了一会儿又出去等着开会。

    七点我出去,休息室坐满了人,有很多新面孔。尼克由的人气越来越旺,是幸事,还是糟心事?是科技进步救回更多早产儿的胜利,还是现代生活方式导致早产增加的恶果?

    我坐下吃了几块甜点,提前告退。

    下雨了。一路上雨势加大,b9到站后几乎下不了车,街上一片汪洋。要转车的乘客们顶着大雨冲过马路,涌进车站边的犹太小饭店。我也跟着进去,不好意思干站着躲雨,挨个看橱柜里已经做好的熟食(deli,成品餐),犹太餐似乎介于阿拉伯餐与西餐之间,倒不像美国饭那么生、冷、硬、腻——美国饭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总无可食之物。”

    不过,我并不打算在这大雨天买熟食带回家,幸好店里的人也不来招呼,哈希德犹太人好像对非我族类都爱搭不理——医院工作人员例外。

    ※※※※※※※※※※※※※※

    “会上有什么新闻?”保罗回来后,我问他。

    “没有什么。”保罗说,“只是有一个新来的妈妈说她恨乌力破。”

    这倒不出意外,玛丽安娜也恨他。玛丽安娜刚来时,乌力破照例对她说了些恐怖的话,就算他说得对,也没人感激他冷酷无情的正确。

第77天 表演了一场篮球赛

    八月十三日星期三,第七十七天

    去医院越来越早,一点过就到达尼克由了。

    印度护士妲柔。一张标致的印度脸,没有印度口音,一定是美国出生或长大的。

    (注:美国印度人没有abi——american born indians、abh——american born hindus这样的称谓,在美国通常以“美国出生的迷茫南亚人”——american-born confused desi来称呼在美国的第一代、第二代南亚或印度次大陆各国人,区别生于本土的南亚人)。

    妲柔身怀六甲,上次她护理小牛时肚子还不明显,现在看来比我进医院前只大不小。

    泵奶时面对着保温箱里的孩子,舍不得视线离开。黛拉说过,对着孩子泵奶,大脑会刺激乳腺,奶水分泌得更多。我常忍不住站起来看一下,时时会看到问题,哭啦,吐啦,氧气管脱落了……今天又吐了,像泉眼忽然冒出一股泉水,“汩汩”吐了两口。我叫护士,一个黑人护士前来帮忙清理。

    肚子胀鼓鼓的,还会吐的。妲柔要继续用喂奶机喂奶,我表示怀疑:“行吗?他的肚子是硬的。”妲柔说好吧,我找个医生跟你谈谈。

    一个小女医生来了,我说:“喂奶量与体重成比例,但是他的头大,他其实没那么重,他是不是不应该吃那么多奶?”小医生,特别是第一年的实习医生,一般没有什么意见,通常都是主治医的传声筒,她回去请示主治医。

    袋鼠抱时有红灯,换了姿势会好一点。过一会儿又有de-set,我已经麻木了,不想理会,小牛推我、拍我,挣扎着不让抱。抱了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妲柔说放回去吧,我没有勉强。

    放回去以后,妲柔还是要喂奶。我不同意,妲柔说:“医生没有跟你谈话吗?”

    “来了一个小医生,我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她说她去问主治医生。”

    妲柔不厌其烦,打电话叫医生来,来了一个嘴歪歪的年轻瘦姑娘,也是小医生吧。

    “他需要营养,他必须吃奶,现在他肚子虽鼓,但还可以消化。如果他再吐,我们要就禁奶更长时间。”

    我不是不想让他吃,只是他的吐奶让我触目惊心。

    虽然吐奶,但他今天状态不错,表演了一场篮球赛,一手前一手后地抢篮板,两手持球,单手运球,左右轮拍,用力甩出,稳稳托举,高抛投出一个三分……最后,来了一个领袖们的标准姿势,高举右手,平视远方:正义必胜,和平必胜,人民必胜!

第78天 你一定会有强健的肠胃

    八月十四日星期四,第七十八天

    护士妲柔。

    我去时护士不在,房间安宁清净,我把屏风、奶泵、摇椅全都搬来安置好,准备泵奶。司彤乐进来,问我可不可以谈谈。我站起来,忐忑不安,他们一找家长谈话就不会有好事。

    司彤乐说:“昨晚杰姆斯呕吐,吐了血,大便也有血,今早做了x光,肚子里有问题。”我一听几乎站不住,手伸到背后找到摇椅的靠背扶住,半晌没说话。

    司彤乐停下来,以为我的英文又不灵光了,问:“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点点头:“什么样的问题,是不是肠道感染?”罗纳尔多是肠道感染,小叔叔家的艾玛也是肠道感染。

    司彤乐口气平稳地说:“现在还不知道,医生们担心是肠道感染。”

    我无言以对,身体开始微微摇晃,头晕晕的,想吐。

    “等妲柔来了,让她评估一下杰姆斯的状况,看你是不是能抱他。”司彤乐说,“我们一直希望父母多做袋鼠抱,但是在特殊情况下,还是让他休息。”

    妲柔回来后,我提都没提袋鼠抱,傻呆呆地站在保温箱前。今天多了一根稍粗的导管插进他嘴里,把胃里的脏东西导出来。

    你会有nec吗?不会吧,你的爸爸妈妈消化功能都很好,所以你一定会有强健的肠胃,把肚里的小虫虫、坏虫虫都赶跑,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好吃的等着你!

    他咂吧一下安慰奶嘴,无所谓地看着我。

    ※※※※※※※※※※※※※※

    用了抗生素,稍晚开始输血,机器总是鸣叫报警。左手输液,右手输血,预置针堵漏,用盐水冲洗通堵针管,把输液和输血的管子互换,还是无效。妲柔忙了半天,最后只能打电话请示医生。医生指示停药两个小时,输完血再继续输液。

    妲柔是个有心人,温柔体贴,总关注着我,时不时问我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帮助。

    我一定是面如死灰。

第79天 她只需要一个同命运的耳朵

    八月十五日星期五,第七十九天

    年轻的黑人护士,腿修长,像时装模特一样。

    “模特”护士用药水清洗他的胃,针管推进药水,然后又抽出来,一边告诉我:“今天导管里的东西没那么黑了。”

    “早上照了x光,他肚子里有气。”她又说。

    我默默地听着,今天肯定不能抱了。

    今天又是乌篷船,肚子上横悬着布单保暖。脚丫上绑了即时热敷袋,可能是消除脚上预置针引起的淤肿。我见过护士使用这种小小的热敷袋,外包装一打开就会发热,其原理是利用盐或醋酸钠在水里溶解或固化释放热量。普通药店里有卖这类热敷袋,怪不得美国很少见到热水袋。

    医生来抽积水,让我回避。我去休息室,饿得很,打开饮水机下面的小冰箱——这是上次法爱博会议后出现的,里面竟有东西,是周二家庭互助会留下的玛芬蛋糕和丹麦卷,还有盒装牛奶、果汁。这些高油高糖的点心室温下几天都不会坏,更别说放在冰箱了,有些超市卖的甜点就放在货架,保质期超长。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就吃就喝。

    法爱博会议上,院方认为给尼克由母亲提供餐食难以操作,无法事先确定父母哪天来什么时间来,但是提供饮料和甜点零食却是可行的。现在,尼克由父母们有了冰箱、食物,饮水机旁还多了一台微波炉。

    ※※※※※※※※※※※※※※

    穆罕默德的妈妈出来坐在休息室。

    她大约二十六、七岁。我还记得她第一次从病房下来尼克由穿着肥荡荡医院袍子的样子,她的贝比在b6床——b7那由米的左边,贝比之小唤起了我痛苦的回忆。

    她直挺挺站在保温箱前,两只手伸进去抚摸着贝比,站了许久,监视器上的黄灯警报“当——当——当——当——”,一声一声如同教堂的晚钟,无比凄凉。她的丈夫—— 一个浓眉大眼高鼻黑发的小伙儿站在她旁边。

    我这里有两把椅子,我对他丈夫说,你要不要拿一把过去给她坐?他回答,这里有椅子,她不想坐。

    后来有一天,我刚到尼克由,把奶泵找来消了毒,做好泵奶准备后,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看到一个穿灰棕色大开衫的背影正拖着我的奶泵离开,我立刻叫住她:“对不起,我正要用这个奶泵。”我再晚回来一秒,她就绕过护士岛,留给我一个奶泵不翼而飞的空摊子。

    她尴尬地把奶泵推回来:“护士说我可以用的。”我有些不快,但也怪不得她,只得重新消毒。

    当时我并没认出她是b6妈妈。

    再后来老看见她。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直发,体型偏扁平,不高,保罗说她是意大利人,我觉得不像。他改口说她可能是科索沃来的*难民,我猜她是中亚人。最后保罗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是巴基斯坦人,贝比的名字叫穆罕默德。

    现在,她跟我各坐一个单人沙发,气氛尴尬。我没话找话地问她要不要吃玛芬,她不要,主动问我贝比的情况。

    “他做了手术,恢复得很慢……”我一想到未来的向特手术,就不寒而栗,强忍着眼泪。

    她同病相怜地垂下眼睛:“穆罕默德也病了,母乳不够,他吃奶粉又不能消化,拉肚子很厉害……”

    “你有没有试过妈妈药茶和葫芦巴胶囊?”药茶和葫芦巴是瓜达鲁普、依莱娜推荐给我的,我曾推荐给托米科。葫芦巴中文叫香豆或苦豆,当香料用如果放得合适很香,放过量就苦了。它的英文是fenugreek,中亚的游牧民族都用葫芦巴催奶。我以前的英文口语老师说:“我两年前才认识这个单词。”我碰巧曾在敦煌吃过香豆粉油饼,因此知道。

    我不能肯定是药茶和葫芦巴有效,还是我妈妈的鲫鱼豆腐汤、猪蹄汤有效,或是医院级别的奶泵有效,抑或是坚持不懈地一天六次泵奶有效,我每天的奶量从最初的一天4、5盎司上升到现在的18盎司了。

    她口齿含糊、语焉不详地说她没有奶泵,开始没有,后来她去了什么什么地方,找了一个。我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其详,只得嗯嗯点头。

    她问我有没有收到医院的账单,我说没有。从来没有,从小牛出生到现在我们没有管过住院费的事,也不知花了多少钱。我看到网上的旧闻,1990年代二十三孕周出生的贝比,长大后在选美大赛中当选为佛罗里达小姐。她曾住在尼克由几个月,花了上百万美元,被称为“百万美元宝贝”。那是二十多年以前,按照通货膨胀,现在花费必然更多,卡洛斯、罗纳尔多一定花了上百万,小牛的花费说不定也会超过一百万,如果没有保险,倾家荡产也付不起,那真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话说回来,医疗保险的保费也是惊人的,保罗自己不开业,不用自己买保险,单位支付保险费算是一种福利。

    穆妈细声细气地说,贝比进尼克由几天后,医院给她账单,她才去给孩子办了保险。

    她絮絮叨叨地接着说,她原先住在斯坦登岛,前年飓风安迪扫荡后,大水淹了地下室,他们一家搬到布鲁克林。她怀孕后一切顺利,但某一天回家发现异常,来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医生给她打了针,她的胳膊上变得青一块紫一块(跟我当时一样)。

    她不需要我的响应或搭话,她只想有只倾听的耳朵,有共同命运的耳朵。

    她的孩子介于28、29周之间,体重略多于两磅。

    “七活八不活”,28周七个月大的早产儿,生理上趋近健全,各种风险指数大幅下降。

第80天 她们都是高大伟岸的巨人

    八月十六日星期六,第八十天

    护士雪莉??黄,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终于把她盼回来了,我们袋鼠抱的启蒙者。

    她说,小牛需要七至十天的治疗,可能不是肠道感染(谢天谢地),但大肠还是肿的,现在要每天或两天照一次x光。昨晚他有大便,今早也有,胃里导管导出来的液体颜色变淡,说明胃里的病菌不多了。但还是不能进奶,治疗期间都不能进奶。

    好消息,可能不是大肠感染。

    坏消息,不能进奶,只靠输液维持生命。七到十天?

    手术有二十天了,终于觉得有了转机。

    五磅的小牛有模有样了,身体厚实,四肢匀称,皮下脂肪增多;指背有了肉窝,指甲长出来了,干干净净的。

    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高兴,赌气睡着了,嘴里吐出细碎的泡泡。

    过一会儿他翻身侧卧,两手抱着长长的系着安慰奶嘴的白布单,一脚骑上白布单,像一只肉乎乎的小蚕睡在蚕茧里。

    他又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两手拱在胸前,如同对什么人在作揖。

    他睁开眼,翻身朝右,一拳高举在前,一拳下摆在后,一尊奔跑的小童雕像。

    他看见我的手,伸手拉住我的食指。妈妈,跟我玩一会儿吧?

    你是一个万花筒,永远都有新花样。

    突然他张嘴哭了起来,眼睛闭着,嘴巴张成一个枣圆形,舌头舔着胃管,肚子剧烈起伏。以前他很少哭,手术之后他疼,难受,经常会哭。有时候放个奶嘴能管用,有时候哄哄拍拍也就好了,哭得厉害哄不住时,只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

    我轻轻拍着他的头。你本有资质成为健康、聪明、漂亮、可爱、乖巧的贝比。谁说你将来不会是呢?一定会的。

    那首歌是唱你的吧,“哭也哭得美,笑也笑得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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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莉在,我根本无需争取,她是不怕麻烦、不怕辛苦的人,只要条件许可,她一定会让我抱。

    保罗三点过来,看见护士是雪莉甚为高兴。雪莉请他帮忙取一个放在高处的物件:“我个子矮,够不着。”

    “你一点都不矮。”保罗说。

    雪莉、黛拉都不是高个子,我却过了很久才发现,在我眼里,她们都是高大伟岸的巨人。

    我做袋鼠抱,孩子的脸贴着我的胸、身体包裹在我衣服里,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不过瘾,心痒难耐,坐立不宁。

    袋鼠抱放回去以后,我注意到小牛左胳膊上布满一个个针眼,针眼被一圈圈红晕包围。右胳膊正输着液,针眼处肿起一个小鼓包。雪莉说预置针可能漏了,又要重新扎针了。

    ※※※※※※※※※※※※※※

    不知哪一天,克里斯消失了,也再看不到克丽丝。他们是又搬到安奈克斯,还是出院了?

    克丽丝和她的丈夫,是新留学生、新移民的典型。从最早只能通过当访问学者进修或海外亲属经济担保留学来美国,到1990年代通过考gre、tofel来美读研究生院,再到后来自费来美旅游、定居、上大学,每五年、每十年,一波一波来到美国的中国人都不相同,到克丽丝他们这一代,从生活角度来看,美国也并不比中国富裕多少优越多少。

    很欣慰遇到克丽丝,让我看到中国的最新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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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保罗回家的第一句话总是:“他睡得很好。”

第81天 医生们,你们才是我的上帝

    八月十七日星期日,第八十一天

    最近护士交班变成了一个小时,七点开始,八点才结束,保罗要在这里空等一个小时才能再进去,回家的时间也从以前惯常的九点变成十点。周六周日更辛苦,三、四点到医院,耗到十点才回家。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个星期。

    小牛精神几乎恢复到手术之前了,好久没见他眼睛睁得这么大,左瞄瞄右瞅瞅。几次哈欠想睡,又睁大眼咂吧奶嘴。过一会儿又两手舞动、两腿收蹬,好像练起绝世武功来。

    胃管里导出的液体全清了。

    保罗要求做袋鼠抱,这是他开袋鼠抱之先河后第一次做,跟今天的护士是雪莉不无关系。

    这对他是个考验。我一直怀疑他有多动症,让他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坐着跟上刑一样。小牛贴着保罗的胸睡着,很受用的样子。保罗搂着头托着屁屁,一副万事皆休的满足感。

    “几点了?”半个小时后,他问我,我回答了他。

    五分钟后,他又问了一次,然后几乎每五分钟问一次。

    完了,我想,多动症发作了。

    小牛像是感觉到什么,开始哭,只能放回去。

    ※※※※※※※※※※※※※※

    保罗袋鼠抱时,我到医院外面透了透气,回来时迎面碰见伊万诺娃医生,她背着包,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向外走。

    她完全没认出我。

    她不知道她曾说过的话会铭刻在一个人的心里。

    她是高危病房的医生,俄国腔的英文,栗色短发顺滑地贴在耳边,皮肤白得耀眼,眼神冰冷。但是比较起戴着长花丝巾的另一位加勒比高危妊娠医生,我更信任她。

    我在14号高危病房时,来过一位实习的小女医生,向我知会可能将发生的事,让我有一个思想准备:“二十六周早产儿有百分之六十能生存下来,而能生存下来的早产儿中,有百分之五十会有严重问题。”

    “什么严重问题?”

    “耳聋眼盲,心肺功能弱,大脑损伤,身体残疾。”小医生轻松地说,她的表情显示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奉令来完成任务的。

    她将我入院以来的恐慌彻底具体化了。在孕程不满二十六周、随时可能早产的压力下,她的话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用,我知道没有用,就算生下来能救活,以后怎么办?”我心如死灰,想到街上看到的重度残疾人,坐在轮椅上,脖颈好像落枕似地歪斜着,手腕僵硬地弯曲着,操作轮椅的方向柄都困难,可怜巴巴地在超市门口兜售能量棒、巧克力糖。

    “我宁愿我的孩子比我先死,因为我死了就没人照顾他。”一位抚养着残疾孩子的单身黑人母亲这么说。

    “我们死的时候就把她带走。”*中毒后被救活,脑神经受到损伤、生活不能自理的朱令的母亲这么说。

    “不用你说。”我忍着泪对保罗说,“你把医生叫来,我来跟医生说。”

    “不,我来说。”他平时嫌我太过琐细,但我做出的重大决定他总是支持的。

    他去护士站几次,找来了住院医卡芙塔。

    “如果贝比早产后难以存活,”保罗眼里含泪,哽咽着说,“那么,就让他走吧……”

    我硬着心不说话,面无表情。

    卡芙塔医生以太阳一般的慈悲看着我们:“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独自在病房时,伊万诺娃医生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后面跟着卡芙塔和其他小医生。

    伊万诺娃把肩上的大皮包扔在旁边的沙发上,fbi逼供嫌疑人一样逼视着我:“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好了吗?”

    “我……”我像积累数日的皑皑白雪,被她一句话震得雪崩了,眼泪如瀑布般飞泻下来,卡芙塔马上抽了一大卷纸巾给我。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二十六周早产儿活下来……昨天一个年轻医生来告诉我,二十六周早产儿有百分之六十的机会生存,即使活下来也会有百分之五十会机会有严重问题……他如果有严重的问题,我和我先生老了、死了,我们帮不上他,他一个人怎么办?……”

    “是谁告诉你的?那不是事实!”伊万诺娃医生半蹲着凑近我,口气急迫,眼神还是那样冰冷,却充满力量,“百分之九十的二十六周早产儿能生存下来,其中只有百分之三十会有某些方面的重大问题。”

    她缓和了一下:“我想你和医生之间一定有什么沟通不畅。”

    她没有指责小医生胡说八道,也没有怀疑我英文听力差。

    “根据纽约州的法律,二十六周的胎儿生下来,医院必须要抢救。”伊万诺娃医生像**官一样宣布。

    法律?我没想到法律竟延伸到了这里?如果法律给了他生存的权力,我凭什么剥夺?

    伊万诺娃医生却对满脸泪痕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终止妊娠。”

    终止妊娠?

    “不,不,不!”我只能说这一个字,我走在悬崖绝壁上只有一根铁链可扶的木栈道,进退维谷。

    “让我们期待吧。”伊万诺娃医生替我做了决定,或者说,她在木栈道上扶了我一把,推着我向前。

    现在,小牛有严重问题,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悬崖绝壁的木栈道我们终归要走下去。

    伊万诺娃医生,你跟钟医生、阿塔拉医生、布塔达医生一样,你们做的事决定了人的生命和命运,你们才是我的上帝。

    ※※※※※※※※※※※※※※

    保罗说,晚上蒋要来医院,这次应该是他第三次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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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203/ 第一时间欣赏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最新章节! 作者:幸无惧所写的《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为转载作品,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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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介绍:
纽约市布鲁克林区,一个不满二十六周的早产儿诞生了。他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会有怎样的将来?父母说了不算,医生说了不算,谁说了都不算,将由更高的力量来决定。更高的力量是什么?是为他工作、为他服务、为他奉献的所有力量加权,是科技的力量、生命的力量,是信念的力量和爱的力量。早产儿母亲在经历138天“新生儿重症监护室”(NICU)的陪护后,写下了这一部血泪历程,不仅全面记录了医务人员和父母全力以赴抢救一个极端早产儿生命的经过,涵盖了早产儿救护的绝大部分领域,而且涉及美国医疗制度、医生护士的职业技能与操守、中美文化的异同、美国各阶层华人的生活、各族裔人群写真、犹太社区的风俗习惯等方方面面。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拿什么拯救你一早到的天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