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宗族之罪孽
康海等的确有些惭愧,他们都是从科举这条路走出来的精英,还在官场宦海一路过关斩将到今天位极人臣的地步,同僚的奉承和自己的经验,让他们本能地觉得自己是国之柱石,秉持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信念治国。www.uu234.ccwww.uu234.cc
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治国对官员还有这方面的要求,还得知道帝国煤炭产量,乃至开矿数量和每年死于矿难的人数,还要处理矿产资源流失的问题。
康海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朱厚照现在质问的这些问题的确很重要,甚至自己这些朝臣今日的忽视就会导致明日的崩塌。
“朕能治你们什么罪,律法也没有规定朝臣为政不彰会有什么惩罚,朕只是要告诫你们,作为执政者,当未雨绸缪,有些事虽难为但不能不为,要敢为天下先,即便暂时不能为,也要学会调查,做到心中有数”。
朱厚照见这些朝臣皆低垂下了头,他也不好把一个御前奏对变成一场批判会,也就把语气放和软了些。
康海等也松了一口气:“臣等谨遵圣谕!”
“好了,言归正传,还是说说这塞外土地利用的问题,现在朕与众卿也算达成一致,知道目前唯一可以有利用价值的土地开发方式还是开发矿产,以解决眼下蒸汽机运用后带来的矿石需求量上升的问题;
但是,眼下,我们遇到一个难题便是关内已开矿的矿产如果不停止,就很难达到这个目的,毕竟一旦关内的开矿不禁绝,关内人就不会买塞外的矿,而关内商人也不会愿意来塞外开矿,你们现在说说,禁绝开矿能不能做到。”
朱厚照说完后,便看向了在场的诸臣。
在场的诸臣思虑良久后,张璁站了出来:“陛下,亦如首揆所言,现在关内开矿者无论士绅还是百姓皆以此为生,若朝廷禁绝,等于断其生路,臣认为这样只会逼民造反。”
“那征矿税呢,朕可以允许他们在关内开矿,但是必须缴税以弥补朝廷损失,同时建立抚恤制度,给死难矿工予以重金抚恤”,朱厚照问道。
“只怕士绅百姓也会因抗税而举事”,夏言这时候也回了一句,他不得不承认皇帝的想法很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关内开矿的事无论是禁止开矿还是允许开矿只收矿税都会激起民变。
“难道就这么看着耕地因开矿所破坏,就看着公有之矿产财产就这么流失,就任由这些民间官绅豪强靠开矿聚财敛富以至于威慑朝廷吗?这件事必须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禁止开矿还是收矿税,选择一个!”
朱厚照有些愤怒地说了一句。
康海不由得垂下了头,他虽然是内阁首辅,但他真不敢选择其中任何一个办法,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选择哪一条都是在与天下士绅百姓作对,如果真的酿成大变,他这个首辅将难辞其咎。
张璁与夏言也陷入了沉思,他们自然也都明白,这种事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是在向整个利益集团发起挑战。
但他们也知道,这事如果不做而放任自流的话,也会让大明被这些私自开矿的士绅百姓给害的国破家亡,现在只是大明会不得不放弃塞外许多军事战略要地和矿产资源丰富的地盘,但长期的话,大明就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无地流民,一旦发生饥荒,朝廷因为钱粮收入锐减而无力赈济的话,造成的民变更为可怕。
“这关内士绅百姓私自开矿就好比是一种长在我大明身上的顽疾,此时不解决,长久之后就更加难以解决,到时候甚至让我大明因此而病入膏肓!”
户部尚书王廷相这时候补充了一句。
朱厚照点了点头,只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事自然不能一下子就敲定要如何做,最好的方式让全天下的人都来讨论讨论,毕竟天下这太平盛世不是朕一个人需要维护的,也是需要全天下的民众维护的,但明显这也不切实际,百姓多忙于生计,而士子多是书生之见,商人只以利为重,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这还是需要我们这些执政者做出一个最合理的结果,所以朕决定……”
朱厚照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朝臣们忙转身问道:“请陛下示下!”
虽然天下难有至清的文官,但是,在现在的大明,文官们的素质与能力也不是历史上万历后期那样只知道为自己的小集团牟利,甚至如崇祯时那样都已经开始考虑下家,此时的文官们还是把朝廷与民众的利益放在心上的。
甚至,历史上,在五六十年后,文官阶层还会出现一批向自己这个阶层革命的文官,不管这批文官所改革的东西如何的不切实际,但背叛自己的阶层损害自己的利益就算是伟大的人物,即便是会失败也依旧可以给王朝续命数十载。
朱厚照相信历史上万历初期能有这样的文官出现,在如今的正德十九年,也应该有这样的文官,甚至可能更多,事实上已经存在,如马文升、焦芳和此时站在朝堂上屡次要求禁止勋贵官绅接受投献的张璁、夏言两人。
此时,康海、张璁、夏言等朝臣也都承认皇帝陛下所说的关内士绅百姓私自开矿事必须得解决,也都承认自己的确虽然想到这些也不敢迎难而上的行为是一种渎职之行为,但他们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办,现在他们唯一可以笃定的就是坚定不移地跟着皇帝您的决定走,始终以皇帝您的谕示为核心,既然皇帝陛下您要带头处理这个顽疾,自己这些为人臣者自然也会义无反顾地跟在你的身后为您做急先锋。
“朕决定让你们依照以前的例子,出去走一走,首辅康海,朕知道你不擅长庶务,你留京继续主持学部与礼部之事,次辅张璁,你在塞外待过,但现在朕要你在关内出巡,出潼关进关中再入蜀,由云贵去广西,从湖广再去赣南闽北浙西,然后返京,这些地方多为贫瘠山地,百姓多以开矿为生,你去调查一下他们,问问他们的想法,寻求一条最佳解决办法!”
朱厚照说后,张璁也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的确比自己考虑得要周到,会在下决定先调查再做结论。
在为官以前,他一直认为东厂是比锦衣卫还要不应存在的机构,因为东厂除了私设公堂破坏朝廷法令外没别的意义,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想要皇帝陛下取缔东厂的想法。
他不得不承认,东厂现在在调查统计各项数据如矿难死亡人数,被士绅宗族非法处死寡妇人数以及民间抛弃女婴数目这些方面都对帝国执政有很重要的帮助,在不知道这些数据以前,张璁不知道把县以下的基层行政权交给村霸乡绅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也没想到重男轻女的思想会导致这么残忍的事发生。
“臣遵旨!”
张璁领了旨,他也承认关内这些矿业无论禁绝还是开禁征矿税最需要在意的不是士绅而是这些农业与工业不发达地区的百姓们,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百姓们如果失去了唯一的经济保障,造反是肯定会有的。
“三辅夏言,你在南边待得最近,熟稔海贸情况,但现在朕要你去塞外出巡,勘察塞外矿产,塞外如果开矿且禁绝关内矿业的话,能不能满足大明矿产所需,且看看在塞外开矿,如果是民间商人需要多少成本,到时候以此核算朝廷需准备多少贷款,另外,看看能满足多少矿工就业,顺便对比一下官营与让民间经营朝廷只征税哪种更好。”
朱厚照说后,夏言也领了旨,在他挂着南洋大臣的职衔时,他便有自己的一批熟悉各种政务的幕僚团队,有熟稔航务的,也有熟稔钱法的,也有熟稔勘探的,也有熟稔统计的,因而,朱厚照交给他这样的任务,他倒也不感到为难。
“当然,首辅康卿留在京师也非对此事丝毫不管,京城多为勋贵士绅,他们的意见你也可以问问,朕知道这些人都是豪门,一个个对大明不是有功勋就是跟皇室有亲,动他们的刀子会让他们觉得难受,但是好叫他们知道,百姓们可以没有大明,大不了换个皇朝继续当老百姓,可他们不能没有大明。”
朱厚照说后,康海也领了旨。
而朱厚照接下来又说道:“朕还有一个决定,户部得成立一个审计署,增添一侍郎来负责该审计署,专门负责对国有资产的审计管控,不仅仅是矿产还有林木、土地、海域等等,这个由户部尚书王廷相来搭建班子,审计署正堂官挂户部左侍郎衔,由内阁与各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廷推,朕希望到明年正德二十年的时候,朕可以知道大明每年的钢铁实际产量、煤炭实际产量还有各类矿产已知储备量等。”
王廷相一听忙领了旨,心想这一下子又得去各大大学招揽善于算术与地理的学生了,儒士们越发的难以有用武之地。
但这时候,左都御史金献民还是没忍住站了出来:“陛下,令阁臣出巡地方固然可以问民间百姓之疾苦,知社稷之隐患,但臣以为中枢之臣不宜出京,举凡大员过境,皆为累民之事,寻常御史巡按地方,便让百姓不受其征役之苦,如今阁臣出巡地方,恐令地方官民惶恐不安,以致民众受其叨扰之苦。”
金献民的意思,朱厚照也能明白,他也知道无论是自己这个皇帝还是眼前这些朝臣,一旦出巡地方在所难免的会让地方官民不得不百般辛苦,在朱厚照记忆里在后世领导来访都会导致学校或公司单位提前停课停业打扫清洁还要封锁交通加强安保,何况是如今的大明王朝。
“你说的有理,可阁臣总不能像罗汉一样列于庙堂而不识庶务,虽说难免扰民,但只要阁臣大员按照朝廷出巡规矩来也无伤大碍,且朕现在就再次严令,不得免费征役民夫,一切用度皆走公款,这样即便一时扰民也能让民众一时得利。”
朱厚照这么一说,金献民便也无法再说什么。
群臣相继离开了皇家西苑,朱厚照也散了一身的疲惫,躺在龙塌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心里依旧想着长城外已是白雪茫茫的塞外之地,他不希望大明真的会因为关内无法整顿矿业而不得不放弃北方塞外之地。
但朱厚照也知道整顿矿业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他很希望张璁与夏言两人能够寻找到整顿矿业最好的办法,也希望随着户部审计署的成立,可以让大明朝廷以后在处理国是上更加有科学依据,也知道哪些方面是需要改革的。
朱厚照闭上了眼,享受着来自殿门外的徐徐清风,似乎还带着一丝宫女的体香,而这时候,朱厚照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了起来,不由得抓住了肩膀上的玉手,便睁眼一看,却见是皇后夏氏,便直接抬头起身噙住了夏氏的丰唇。
夏氏熟稔的翻身就落进了朱厚照怀里,彼此在和煦的冬日阳光下龙飞凤舞起来。
日暮降临,第一片冬雪降落在了朱檐上,冬季的天总比夏季黑得早些,朱厚照也抽离了皇后夏氏的身体,起身走进宫娥已经准备后的木桶中,泡着散发着氤氲花香的热水,一边任由刚承雨露不久的皇后夏氏用柔软玉手将热水往自己身上浇,浇一次便抚摸一次,一边听问着皇后夏氏:“眼下西华山的奶牛培育了多少头?”
“已有上万头了,眼下还得寻常到新的牧场,不然已经不够放牧这些奶牛了”,皇后夏氏回道。
“朕打算把呼伦贝尔的草原赐给你的西华山奶业,你让御马监的人去呼伦贝尔培育奶牛看看,争取将来全天下的大明百姓都能喝上牛奶,到时候这些草原的畜牧业也有了新的发展空间!”
朱厚照这么一说,皇后夏氏不禁莞尔一笑:“这么说,臣妾负责生产的这些奶也可以为大明做些贡献呢。”
“那是自然,不过你皇后产的奶倒是可以让人喝,但你身上的奶只能是朕来摸”,内廷宫闱之中,朱厚照也就一改在群臣面前的严肃与皇后调笑起来,而皇后夏氏则俏脸一红,把朱厚照推开:“刚从已经那个了,陛下你能不能节制些。”
“从漠北回来,数月未曾识此间滋味,自然难免如此”,朱厚照说后,皇后只是似嗔非怒的瞪了朱厚照一眼,便宽了凤袍,也走进了木桶之中。
“朕打算去一次江南”,朱厚照次日一早不由得对皇后说道。
皇后有些惊讶:“陛下为何要去江南?”
“江南的市镇发展很迅速,城镇居民率很高,工人数量也很高,经济作物的土地占比超过了粮食作物,又是士绅最多的地方,未来大明是否能够脱胎换骨改造华夏现有之农耕文明的关键就在这里,朕得好好看看!”
朱厚照记得很清楚后世学历史明清历史中必有一个江南市镇发展的专题,而且被很多人称为资本主义萌芽,他现在倒想看看,在如今地理大发现时代到来之际,历史书上的江南资本主义萌芽到底是个什么样,在自己的影响下是否已经不再只是萌芽。
两个阁臣一个出巡关内,一个出巡关外,而且都是表明身份,朱厚照能猜得到这应该吸引住了天下大多数人的注意,自己也正好趁此秘密下江南。
朱厚照抵达通州后才将自己已经离京的消息告知给了内阁首辅康海,以避免提前让康海得知而让一些官员又阻挠自己离开京城。
不过,康海在知道朱厚照离京以后也没觉得多惊讶和紧张,立于朝堂多年的他也已经习惯了皇帝朱厚照经常离开京城的事,他现在不得不关注着权贵们对于关内民间私开矿山之事反应。
“以孔某来看,无论是严禁开矿还是征收矿税皆是难行之事,毕竟无论如何做皆是与民争利,至于社稷之安危,说句不该说的,自古你我这些读书人就算这江山改朝换代,还是会被重用,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游走在京城重臣权贵间的士子孔闻和向康海的门人康田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按照我们家老爷的意思,既然身为王臣,自然要尽王事,改朝换代难免会生灵涂炭,太平盛世乃人人所想,岂能因为不敢与民争利而坐视将来天下大乱,何况我家老爷还身为首辅,自然得更加为万民之太平谋福祉!也非对朱家一姓之愚忠耳!”康田也轻声回道。
“首辅深明大义,孔某是佩服的,但矿业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利于社稷,无为反而是最好的,孔某相信到时候出巡的张公与夏公会明白这里面的难处”,孔闻和说道。
康海这里从康田口中得知孔闻和关于矿业之事的看法虽然表面上是古井无波,但内心也颇多无奈,也很希望关内民间违禁开矿的事能得到解决而不是放任自流,在朝堂议政后,他已经很清楚放任自流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不得不承认连圣人后裔孔闻和都是这样的思想,可见天下士子读书人也只怕宁愿朝堂任由民间违禁开矿到时候灭亡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
不过,定国公徐光祚这时候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对康海说道:“徐某认为,这矿业自然是不能禁的,毕竟天下已有许多小民以此为生,还不如直接开禁征矿税,但是勋贵之家本应受朝廷优待,自然应免税才是。”
康海听闻后只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徐光祚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好,既也不想让大明因为矿产资产流失而造成国贫以致于将来江山覆灭,却也不想缴纳矿税,拿勋贵应受优待的幌子来。
朱厚照收到康海关于孔闻和和徐光祚的言论密奏后实在是笑不出来,只把手里的一颗鹅卵石丢向了运河之中,他能想象得到无论是征矿税还是严禁开矿遇到的阻力有多大,历史证明,万历开矿税派税监征税是被批评的很惨的。
现在的朱厚照已经抵达运河重镇临清,虽说还未到江南,但他也已能在这运河重镇上听得见连绵不绝的蒸汽机轰隆声,还有那几欲掩盖蓝天的白色水汽。
不过,在这时候,朱厚照倒是发现了有一船船装满有煤炭的船停泊在临清镇码头,朱厚照便让锦衣卫却打听,没一会儿,锦衣卫便回来禀告道:“陛下,据码头的搬工讲,这是衍圣公府的煤,衍圣公在东昌开有煤炭厂,眼下准备运抵保定出售。”
朱厚照心情则更加不好了,心想自己已经革除了孔闻韶的衍圣公府的爵位,居然民间还将其称为衍圣公,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朱厚照现在更感兴趣的则是这孔闻韶经营煤矿的事,毕竟眼下他正为士绅百姓违禁开矿的事烦着呢。
“走,去看看这孔家煤矿”,于是,朱厚照便下了道旨意。
而当朱厚照微服来到位于东昌府的孔家煤矿时,便正看见一整座矿山除了东西两头还保持有原有森林地貌外,中间的缓坡已被挖得千疮百孔,而他脚下踩得一片田地则已经被煤渣填满,只微微有些田埂露出来,约莫不下千人的矿工正在一些监工的鞭笞下降煤炭一箩筐一箩筐地挑出来。
朱厚照见此情状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一个孔家尚且都在开采着如此大的煤矿,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豪强在吞噬着国有资产在毁坏耕地开矿烧山。
“让你们逃,按照府里的规矩,全部手脚斩断,丢进煤坑里活埋!”
但这时候,朱厚照却看见前面有五六个衣衫褴褛的人被一群孔家豪奴押了过来,其中一个人还正拿鞭子抽着还在训斥着,朱厚照不由得吩咐了一下:“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次日,一名锦衣卫跑回来禀道:“回陛下,是曲阜的百姓,听说是想去南方谋生,但被孔家人抓了来要为孔家服役,因曲阜知县乃孔家人,故可以役使曲阜百姓,但孔家只役使百姓却不给百姓工钱,所以曲阜多有百姓逃亡,大多逃亡江南务工,而孔家则禁止这些人逃亡,且以族约规定曲阜孔姓人禁止外逃,否则将以背叛宗族罪论处!曲阜多为孔姓,故此条族约可以限制曲阜百姓外逃,但依旧难以抑制外逃之象,但没有外逃成功者自然难以避免被族约重惩。”
第301章 江南商品经济
“真是荒唐!路引之制已取缔多年,大明百姓皆有迁徙之自由,凡官府个人不得非法拘禁,限制其自由,这孔家好歹是圣人后裔,违禁开矿不说,如今却还以族约限制本乡百姓之自由,甚至还私设刑律处置,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想另立朝堂吗?”
朱厚照愤然说了一句,他是真没想到大明居然也有“逃人法”这样的规矩。www.uu234.ccUU小说
随行的侍从文征明听后不敢发一言,心想皇帝陛下这是要把孔府当成谋逆者一样论处吗,不过,这孔府也的确做事过了些,但天下宗族有几个不是如此呢,族约有时候比律法还要严苛,甚至更令士民畏惧。
但文征明见朱厚照刚才和自己说,也不得不回道:“陛下,虽说南直隶已设警务司,张次辅实行的行政改革制度已把里长一级也纳入吏部考核,但宗族势力依旧在民间很强大,百姓受宗族所管,也受宗族之护,乡约族约更为地方太平之准则,眼下这孔府亦如全天下的宗族一样,只是可能做的稍微过了些。”
这时候,农部尚书严嵩则回道:“不过,臣在南直隶主政过一段时间,如今又在天下推行番薯,倒也发现,近些年来,宗族与百姓间的嫌隙是越来越大,哪怕是士子也是如此,甚至是嫡房长子也在想办法逃脱宗族控制。”
“此话何讲”,朱厚照知道,农耕文明的古代社会催生出了宗族,但现在听严嵩这么一说,他仿佛也意识到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可能已经导致起着稳定农耕社会重要作用的宗族社会正在崩解。
“回禀陛下,沿海之百姓皆不愿意留乡种田,而宁愿去外乡务工,这样挣的工钱不少,而这样一来,宗族之耆老乡绅自然无耕田之佃农,自然要严族约以约束之,士子在以往能读书做官多依赖宗族,现在则多依赖朝廷普及教育之功,故士子发达也不再感念宗族扶持之恩,但亦受宗族束缚之感,故也争相逃离宗族;
“当然,宗族与百姓的嫌隙是最为明显的,不少宗族为控制本族百姓外出,只能以族约严禁之,可眼下天下人皆知务工之利大于务农之利,故依旧有无数百姓外逃”,严嵩回道。
“看来我大明这民间社会真的在发生改变,朝廷必须跟得上这种变化,宗族现在不再仅仅是能维持太平盛世,也会阻碍百姓致富,增加社会矛盾,虽然我大明推崇乡民自治,但这族约明显是不合法的!”
朱厚照说着就眼看着那几名孔姓族人要被砍断手足,忙对一锦衣卫吩咐道:“你去制止一下,把那几名百姓救出来,然后郭荣你以你掌锦衣卫左都督郭荣的名义将此事报告给山东按察司的官员,让他们处理一下此事。”
郭荣接了旨。
而奉朱厚照命令去解救那几名百姓的锦衣卫也去了矿区,倒也成功把这几名百姓解救了出来,但不久之后,孔闻韶这里也得知了锦衣卫出现在自己矿区且解救走几名本族庶民的事,一时也很紧张起来,心想:“锦衣卫突然干涉自己族内之事是为何?难道陛下还在派人盯着我们孔家?他们抓走这些百姓是想干嘛,是想作为人证,将我族内之事控告到御前?”
孔闻韶越想越觉得可怕,一时不由得拍桌而起:“一不做二不休,这个锦衣卫不能让他回到京城,去传七爷来!”
山东按察使在得到郭荣的行文后也是吓了一跳,忙带了官兵来东昌府查看。
但是,在山东按察使前脚刚出济南的时候,后脚就有人把消息带去给了孔闻韶,孔闻韶知道后便暂停了东昌府的开矿之事,反而让被强行充役矿场百姓一时无饭可吃而饿死数人。
孔闻韶反而借着此事向山东巡按御史李怀奏告锦衣卫滋扰地方,按察司狼狈为奸,以致孔氏产业被停,令无地之孔姓族人因无工可做而受饥寒之累,以至于饿死数人。
“圣人后裔竟受贪官权如此虐待,真正是可恶至极!”
巡按御史李怀知道后当即便上奏弹劾锦衣卫与山东按察使王寿等人。
与此同时。
朱厚照在将要离开东昌府时,遇到了一队盗贼。
这伙盗贼不清楚马车里坐的是皇帝朱厚照,只因为知道在孔家所开煤矿出现的锦衣卫就在这里面,因而直接就策马过来要灭了这队锦衣卫。
听见外面的马啸声和锦衣卫们紧张地“有刺客!”呐喊声,朱厚照也莫名紧张起来,他还真没想过自己在关内微服出巡竟然也会遇到马贼,而且还是在山东这种大运河边上的地域,这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大明的治安了。
当然,朱厚照尽管是微服出巡,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便衣数量并不少,甚至还有一个连的近卫军,当即便打开击发线膛枪,直接射击来犯之敌。
噼噼啪啪的子弹响起。
十多名马贼当即倒地,而锦衣卫们因为是护着皇上也都十分拼命,短兵相接时也杀死杀伤十多名马贼,其余马贼见此才发现自己遭遇了强敌,灭口自然已经做不到,只得落荒而逃。
但这一次的遇刺经历倒也让朱厚照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一时间也差点没缓过神来。
坦白而言,这还是朱厚照第一次遇刺。
即便曾经去塞外,也没有蒙古骑兵敢来刺杀他。
但偏偏这次,朱厚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遇刺了,而且还是在内地。
当然,朱厚照现在还不确定的是,是谁想刺杀他,而且还这么愚蠢。
朱厚照承认自己这个皇帝肯定也是有仇家的,但因为利益与情感想保护自己的人也不少,毋庸置疑,想刺杀自己根本不可能!
但朱厚照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批马贼并不是想刺杀他,而是想除掉去了孔家所开煤矿的锦衣卫。
只是这些马贼误打误撞地行刺了一回皇帝。
毕竟,能知道皇帝出巡于此的人还是少数,远在山东的孔闻韶,还是被革除了爵位依旧的孔闻韶自然是更加难以知道。
但无论怎么说,朱厚照现在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
这时候,锦衣卫左都督郭荣走了来:“陛下,受伤的马贼招供说,是一个叫七爷的人他们动的手,说是要灭掉我们这队锦衣卫,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暗藏这么多人。”
“七爷,七爷是谁?”朱厚照问了一句。
“孔闻泰,族里排行第七,于山东漕帮、牙行中颇有名望,被江湖人称作七爷”,郭荣回道。
朱厚照听后不由得冷冷一笑:“好一个孔家,居然敢干起杀人灭口的事来了!”
而在这时候。
朱厚照也得到了都察院转来的关于巡按御史李怀弹劾山东按察司与锦衣卫滋扰地方的奏疏,一时不由得怒极反笑起来:
“这个孔闻韶能量倒是挺大,倒是会倒打一耙,不但要灭锦衣卫的口,居然还反告起锦衣卫与山东按察司,传旨山东登莱总兵官戚勋,孔闻韶私立法令,违禁开矿,残害乡民,朕已废其衍圣公爵位,竟依旧以有爵之家称霸于乡,无疑有谋逆自立于曲阜而不顾朝廷纲纪法度之嫌,着戚勋领兵将其以乱贼消灭之,家产籍没,土地分于乡,着吏部将曲阜知县孔言泽以及山东巡按御史革职,东厂督察司调查这两人!”
朱厚照这道旨意一下,文征明是颇为惊讶,他是没想到皇帝朱厚照会直接把孔闻韶当谋逆罪论处,还要直接出动军队对付孔家,这是将其满门处决的节奏,土地分于乡,则是要断掉孔闻韶等孔氏嫡系族人在家乡的后路啊。
即便是文征明也知道,一旦朝廷这样对付孔家,那么孔家嫡系族人将彻底没有了翻身之日。
此时的孔闻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有灭顶之灾,现在的他依旧让煤矿营业,在他看来,巡按御史上奏疏弹劾锦衣卫与山东按察司,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和他有关系,因为无论如何,那都是朝廷官员们之间的事。
孔闻韶相信只要锦衣卫查不到自己,自己也就不会有事。
但孔闻韶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还没放下心多久,戚勋就带着官兵包围了曲阜孔府。
孔闻韶很是惊愕:“戚总兵,你们这是干什么?”
“奉旨,剿灭逆贼孔闻韶一族!我说孔先生,你也胆子忒大了些,敢刺杀当今皇上!就算你不知道皇上当时在那队锦衣卫里,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也不能想着灭口啊!”
戚勋这么一说,孔闻韶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时直接就软倒在地,喃喃自语起来:“皇上?皇上来山东了?这怎么可能!”
戚勋没说什么,只吩咐人把孔府围起来不许放走一个,毕竟他也是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事,一时也才明白为何自己收到一道要灭了孔府的圣旨。
而这时候,孔闻韶在稍微定了定神后就突然跪在了戚勋面前,而且直接痛哭了起来:“戚总兵,孔某真的很冤枉啊,孔某哪敢行刺皇上啊!戚总兵,您要明察啊,孔某乃是圣人后裔,何敢有如此不忠不臣之心啊!”
“圣旨已下,孔先生你也不必再狡辩了,再说,你们儒臣不是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何必再强自狡辩!”
戚勋说着就将手一挥,大声喝道:“带走!”
同时,戚勋则拔出刀来,而这时候,孔闻泰也走了出来:“戚总兵,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孔闻泰话刚一落,戚勋就一刀捅了过去:“奉旨,处置谋逆乱贼!”
除了孔闻韶被押解进京严惩外,其余孔府嫡系族人皆被处决,而孔府嫡系族人之田地则分给曲阜其他孔姓庶民,同时,孔府所开之矿也全部被停。
朱厚照知道此事后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想过还会把孔家处理到这一步,但他也没想到孔家会撞到自己要对民间私自开矿很是深恶痛绝的刀口上,而且还因为开矿奴役自己的族人,甚至私设严酷之族约,让朱厚照看到的不是一个有仁德的宗族而是一个吃人的黑势力集团。
但朱厚照不知道自己除掉一个孔家的同时,还有多少个和孔家一样扮演着人吃人的宗族存在。
孔家的矿业被禁后并非像贫瘠地区百姓们的矿业被禁一样会影响的当地百姓之生产,反而解放了当地的百姓,而且再加上朱厚照把孔家这么一除,当地百姓还有了足够的土地进行耕种,甚至因此缓解了山东地区的阶级矛盾。
朱厚照发现禁止开矿也并非是伤民之策,对于一些农业发达耕地较多的地区,开矿是士绅大户们的专营,禁止开矿反而可以遏制士绅大户们为牟利而对农业耕地的侵蚀,让百姓们可以有更多的耕地进行农业生产。
当然,朱厚照也能猜到有些地方的百姓的确是靠开矿活着,因而现在他也还是不好直接下结论要严禁开矿,他还得等张璁等人巡视的结果。
朱厚照到了镇江后便上了岸,这一次他没有去南京,而是直接去了苏淞地区,他要看看江南市镇到底是个什么样。
“谁让你们进城卖的!给我打!”
南浔镇,做客商打扮的朱厚照刚从一条官路准备进入镇里,便见一伙青皮推倒了一名男子运进城里的一车生丝,而且直接就带着四五个人对这男子殴打起来,还把这男子手里的生丝踩在地上。
朱厚照看后还很是诧异,问着熟稔江南社会的驻南巡的锦衣卫刘适:“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这庄户是没按规矩把货物卖给牙行而是自己运进城里来卖生丝,自然会遭到牙行殴打,按照规矩,无论是庄户卖棉纱与生丝都得卖给牙行,然后才能由牙行卖给客商,而客商要想买走棉纱与生丝等也只能从牙行手里买,这些牙行又被称为行霸,基本上后面都有不简单的背景。”
锦衣卫刘适回道。
朱厚照听后不由得笑起来:“朕倒是没有想到这江南市井间居然还有这些门道,这都是朝廷没有在基层加强管理之过,使得商业秩序变得如此糟糕,升斗之民竟然没有买卖之自由!商业贸易权竟然垄断在豪门大户手里!”
第302章 人治社会
看着这几个青皮把进镇卖货的庄户按在地上打,朱厚照也没办法做个冷漠旁观的人,毕竟他又不是升斗小民,也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无能为力。
因这几个青皮就在朱厚照眼前殴打这庄户,因而,朱厚照也没让郭荣开口劝阻,而是自己直接吩咐了一句:“住手!”
这几个青皮倒是停止了殴打这卖货庄户的动作,只回过头来,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倒也不畏惧这些青皮,在百姓眼里,这些青皮或许就是地头蛇,是行霸,是不可招惹的人物,但在朱厚照眼里,连威胁都谈不上。
但这些青皮们看见朱厚照穿着华丽,便也不好像对庄户一样对朱厚照动手,只有一名为首者上前来,在言语上威胁道:
“这位客官带着京中口音,想必是第一次从京里来的客商,不清楚我们南浔镇的规矩,邢某在此奉劝一句,有些闲事,客官还是别管得好,这庄户坏了规矩自然该打!”
朱厚照心想自己是大明的皇帝,在大明的统治区域内,就只有自己这个皇帝有立规矩的权力,自己倒是立了许多规矩,但是似乎还没有立什么不让百姓买卖的规矩。
于是。
朱厚照便问了一句:“敢问,他犯了什么规矩?”
“自然是我们牙行的规矩,买卖都得经过我们牙行各行的转手,这位客商看样子还真是第一次来南浔镇,如果要打尖住店就得先找店行,要买生丝与棉纱自然得先找布行,这就是我们南浔镇的规矩”。
这为首的青皮说后就继续吩咐道:“给我打!”
于是,其他几名青皮便又继续打了起来。
而这名庄户也似乎是个没有刚性的人,只抱着头求饶,也不敢反抗。
“慢着!”
朱厚照这时候又喊了一句,旋即吩咐道:“你们刚才的规矩算不上是规矩,宪法大纲规定,只有天子有立法权,也就是立规矩的权力,而你们所谓的规矩自然是无效的,无论是庄户还是客商都无需遵守,至于你们的殴打更是对我大明律法之践踏!你们这是在犯罪!”
这为首的青皮倒也住了手,一时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样子,客官不是客商,是官爷?”
“自然不是,我们是什么身份,你不必打听,你也没资格打听”,朱厚照说着就给锦衣卫郭荣使了个眼色,郭荣会意,便吩咐把那被殴打的庄户扶了起来。
而这时候,这为首的青皮也笑了起来:“既然不是官爷,多管什么闲事,当然,就算你是官爷,来了这南浔镇也不能不守我们这里的规矩,什么宪法大纲,什么天子,这位客官,你是在和我说笑吗,他皇帝老儿算个什么东西,还能管到我南浔镇来?”
“他皇帝老儿的确算不上是什么东西,但至少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可以要了你脑袋,你信不信”,朱厚照也笑着回了一句。
这为首的青皮也是见朱厚照说话这么客气,便以为朱厚照也应该算不上是什么背景雄厚的人,也就没有了些顾忌,但他不知道的是,朱厚照只是不想直接破坏律法杀人而已。
“我信是信,可是他皇帝老儿能知道我说了什么不成,你又能证明我说了什么”,这为首的青皮说了起来,心想如果真的是有背景的人,自然也不会这么有耐心和他说话,因而也就以为朱厚照不是什么惹不得的人物,也就越发壮胆起来:“今天我没空和你聒噪,给我继续打,打断这家伙一条腿,看他还敢不敢进镇私卖!”
这为首的青皮说完,几名青皮便又要对那庄户殴打起来。
这时候,朱厚照便对锦衣卫郭荣使了个眼色,郭荣会意,直接一个鞭腿,便把一挨近那庄户的青皮给扫飞了出去,那为首的青皮一看:“哟呵,你们还真的要管闲事,敢动起手来,别以为你们是京城里来的人,就敢在我们南浔的地界撒野,弟兄们,让他们长长记性!”
这为首的青皮一说,几名青皮便朝朱厚照等人招呼过来。
但没四五个回合,就都被郭荣给打倒在地上哎哟连天的叫。
这为首的青皮见朱厚照带来的人身手不错,也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战力不简单的人,忙也只好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但临了还是喊了一句:“有本事,这几日,你们别离开南浔镇,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朱厚照没搭理这些青皮,也根本没把这些青皮们的威胁放在心上,而只对郭荣吩咐道:“让那名庄户回乡。”
而那名庄户没走几步,却突然就转身回来,抱住了朱厚照的脚:“你不能走,你踩坏了我的生丝和棉纱,还打了我,你得赔我本钱,这可是我一家老小赖以为生的本钱!呜呜!”
朱厚照一时懵了:“朕……真是奇怪,这位兄弟,刚才若不是我帮你,那几名青皮早就打断了你的腿,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说是我踩坏了你的生丝和棉纱,还说是我的人打了你,你这样做事很没良心啊!”
“什么青皮!我南浔镇哪里有什么青皮!就是你!是你这个外乡人欺负我,我不肯廉价卖给你,你就踩坏了我的货物,你赔我!”
这庄户也不敢看朱厚照的眼睛,只抱着朱厚照的脚,拼命哭吼了起来。
而这时候,倒是也有一名穿着铜钱袍的员外走了来,但这铜钱袍的员外刚走来,这庄户就跑到了这员外面前:“翟相公,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这几位客官仗着自己是京里来的,要压价买我的生丝与棉纱,我不肯说是要卖到您的牙行去,可他们就强逼着我卖,我不肯还打我踩坏了我的生丝和棉纱,我一家人就全靠这个活呀,这可怎么办呀!呜呜!”
这庄户哭得很是凄惨。
但是朱厚照身边的人则在此时无比的愤怒,因为大家都清楚这庄户明显在说谎,是在倒打一耙。
朱厚照也感到很错愕,他一直以为社会的恶是存在于得势阶层里的,毕竟弱肉强食嘛,但他现在却发现其实弱者也会有恶的一面,会利用自己的可怜与自己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利益目的。
人有良知却也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诉求,眼下这庄户明显是见自己善良而且看上去也是比较富裕的,还是个外乡人,自然是想着来攀诬自己从而得到一笔赔偿,以减少自己进镇后被牙行青皮殴打以及踩坏生丝与棉纱后所造成的损失。
这种心理很能理解,也是一种看上去很聪明的做法。
但朱厚照很反感这种聪明,甚至也无比愤怒,比统治阶层欺压被统治阶层还要愤怒,因为这些人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后果与代价会有多么严重,也许只有当他们被官府被地方士绅恶势力欺压到没人愿意为他们出头时他们才会意识到这个后果与代价有多么严重。
朱厚照现在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地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碰瓷自己的这名庄户。
而这名庄户似乎也意识到了朱厚照的愤怒而不敢看朱厚照,但他似乎也知道朱厚照是个好人,一个不会因为赔偿一些钱而翻脸对付自己的人,何况自己还有刚巧过来的牙行老板翟员外,他相信翟员外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一个想直接从庄户手里强买货物的客商出现。
这翟员外的确走了过来,而且还很有风度朝朱厚照拱了拱手:“不知这位仁兄尊姓大名,鄙人诸生翟员外,现为南巡布行老板,这位庄户既然是进镇卖货,自然是合乎规矩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客商为何要仗势欺人,夺了人家生计,翟某虽为本乡人,但也不敢偏袒本乡庄户,这位客商还是赔了人家庄户这笔损失为好!这样也不会让彼此难堪,不必闹到官府那里去!”
“鄙人张夏,但张某真没对这庄户行强买乃至踩坏其货物,而且倒是张某帮了他,若不然这庄户只会被那几名青皮殴打得遍体鳞伤,货物只怕也会被那几名青皮彻底踩坏,而这名庄户不但不感谢反而攀诬张某,实在是令张某伤心,如果要告,张某倒也想告他一个攀诬之罪!”
朱厚照说完就再次看了那庄户一眼,淡淡一笑:“这位大哥,张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是张某帮的你,这人的良心可不能丢,若是丢了,是会有因果报应的,天下的好心人若都被你这样攀诬的话,那以后就不会有善人肯为你出头了。”
朱厚照这些话倒也让这名庄户很受触动,但他又想朱厚照听口音不过是外乡人,自己即便攀诬了他,也不会传到乡里,也最只是伤他一个好心人,何况这个好心人一看就很有钱,就算赔点也算不了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影响,而且这人以后离开南浔镇也治不了我,虽然这人要告官,但太爷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外乡人治自己一个本地人,而且只要翟员外肯帮自己,自己也就不必怕这个人告官,因为翟员外就是太爷的学生。
所以,这庄户便摇起了头:“不,不是这样的,什么青皮,没有什么青皮,是你和你带来的壮丁要用很低贱的价格买走我的货物,我不肯说要卖给牙行,你就唆使你的壮丁打了我,还要我给你跪下,还踩坏了我的货物!”
说着,这庄户就继续向翟员外磕头道:“翟相公,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锦衣卫郭荣见此忙想亮明身份,朱厚照忙拉住了郭荣,只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报官吧。”
翟员外见朱厚照如此配合,也没再多说,只道:“既然如此,便报官,翟某也不好偏倚谁,愿意为二位写份供状,呈递太爷面前!”
“有劳,到时候让县衙带人来前面那家酒楼找我便是!”朱厚照说着就要抬脚离开,却发现这庄户还抓着自己的脚,而朱厚照只好问着这庄户:“怎么,你现在还不肯松开你的手,硬要等县衙的人抓走我才肯。”
这庄户明显更愿意听翟员外的,便看了这翟员外一眼。
这翟员外这时候只佯怒说道:“你松手!无论是这位客官欺侮了你,还是你攀诬了这位客官,到时候自有太爷做主,就算是这位客官欺侮了你,到时候他也跑不掉,不可如此以理欺人!”
听这翟员外如此说,这庄户才松开了手。
朱厚照这才得以抽身走开。
“郭荣,这还真是不到江湖,还真不知江湖险恶,朝堂之上,虽说暗箭难防,但好歹有制衡,彼此不敢胡来,倒是这乡野市井,真是**裸的倚势凌人,你说,朕今天是不是不应该帮那庄户?”
坦白而言,朱厚照在前世也不过是涉世未久的大学生,且现代较为文明的制度和他自己接触到的层次让他没有对人性太清楚的认识,而如今他到明朝也是久在帝位,大权在握,自然也难以感受到社会之残酷,人性之复杂。
而今天的遭遇则给朱厚照好好的上了一课,他发现原来扶危济困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倚势凌弱者固然可恶,而弱者不顾道义只为追求一己之利也是造成社会缺少温情乃至残酷直至毁灭的原因之一。
“陛下,臣在京城市井间待过一些日子,知道百姓生活不易,有时候会为了自己能吃饱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来,臣也是后来得蒙陛下隆恩才读了些书,知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这位庄户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货物白白损失才行此不德之举,陛下帮他自然是没错;
只是陛下帮的太仁慈,让他觉得陛下可欺,陛下若手刃了那些青皮,这庄户只能对陛下感恩戴德,而不敢攀诬陛下,因为他会知道,敢擅杀这些背景不简单的青皮者定然是不简单不能惹的人,而偏偏陛下没有杀这几名青皮,也就让这庄户以为陛下好欺,再加上那位翟相公出现,而他为了追回自己货物被踩坏的损失也就只能攀诬陛下!”
郭荣回道,曾在京营基层待过的郭荣比朱厚照更清楚这些人性,所以也就如实回答了起来。
在皇帝朱厚照身边待久之后,郭荣也深知上位者遵纪守法很重要,不滥用权力也很重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像陛下这般不因自己是皇帝而擅杀是很容易弄巧成拙的,因为无论是为恶者还是被帮助者都不认为你只是不想滥用权力,只会认为你有所畏惧,你不是那么强。
“可那几名青皮也只是殴打而已,朕就算要治他们死罪,也得有律法审讯仪程,朕若是直接杀他们反而是对大明律法的背叛,但可笑的是,朕这么做居然在那庄户眼里成了朕不敢杀他们的表现,成了朕好欺负的表现!朕算是明白,为何依律治国这么难!”
“我大明的百姓们还真是民智未开啊,还不知道维护律法的尊严维护道德对他们多么重要,或许当有一天他们不再是百姓,也不会把百姓当人!”
朱厚照有些懊丧地坐回了椅子上。
郭荣也看得出皇帝陛下的失望,但他不能说什么,只能捏紧拳头,他很愤怒,他比朱厚照还愤怒,也很无奈,他此刻皇帝陛下定然对自己的子民极度失望,甚至可能会因此变成一个不再顾及百姓利益的暴君,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很想逼着那庄户给皇帝陛下认错忏悔,但他知道自己即便那样做了也是假的,那庄户不是真的忏悔,而是畏惧自己的权势。
而这时候,县衙的人走了来:“太爷有令,将张夏等羁押上公堂!”
因朱厚照身边的人也不少,县衙的也看得出来朱厚照身份也绝不会是简单的庶民,因而也没有强行押走朱厚照,只传唤了知县的令。
郭荣不由得准备拔刀,只要朱厚照下令,他现在就可以将这些衙役杀个干净。
不过,朱厚照没有下令,只低声吩咐道:“都随朕去看看,看看这县一级的官府是如何管理地方的,不亲自接触,还真是不知道这里面的秘辛,藏在暗处的人就不必暴露身份了,你们几个在明处跟着朕的,随朕一起过去。”
朱厚照说着就先站了出来;“劳烦带路!”
这衙役差丁将朱厚照这么客气,自然也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守规矩行事客气的都是没有势力比较懦弱的,也就只是淡淡哼了一声,便带着朱厚照等人往县衙走来。
……
这时候。
翟员外已经先来到了知县梅祯这里,且把一封银元推到了师爷面前,旋即才对梅知县说道:“恩师,今日这桩公案,其实也不复杂,但是那庄户既然说了那客商是要从庄户手里直接买走生丝与棉纱,这就犯了南浔镇的忌讳,无论如何,这客商都是要教训一二的。”
“这客商有何背景,可查过没有?”这梅知县问道,能来江南采购的京畿客商大多都是内宦勋贵,所以,梅祯也不得不慎重一下。
“学生查过,不是什么达官显宦家的,也没有叫张夏这号人,而且最近来南浔镇的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人物,恩师倒也不用担心出了什么差错,不过,这张夏所带仆从数量倒是不少,只怕也是富贾巨商之子,敲诈个一两万银元想必是能敲诈出来的。”
这翟员外说道。
“老夫已然知晓,你先下去吧,多把心思花在秋闱上,以后不可以轻易包揽这词讼之事”,这知县梅祯说道。
这翟员外也忙拱手称是。
而彼时,衙役已来报:“太爷,张夏与裴庄户皆已羁拿归案!”
“开堂问案”,这梅祯吩咐了一句,便换上公服,往中堂而来。
这里,朱厚照也和那庄户已在堂上等候。
少时,那梅知县走了出来:“堂上之人为何不跪?”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心想自己不是已经下旨取缔百姓见官下跪受审了吗,自己当皇帝都二十年了,合着自己这道圣旨是白下了,官员依旧让平民下跪,而平民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下跪受审已经是不合规矩。
“宪法大纲规定,大明子民无轻易下跪之理由,官员虽治理一方,然亦不可视民为奴,践踏民之尊严!”朱厚照说道。
这梅祯有意给朱厚照一顿杀威棒,喝道:“敢不下跪,就是藐视公堂,给本官打!”
这梅祯话一落,几名皂班衙役便持棒走了过来。
而那名庄户倒是先跪了下来,而且见此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心想自己一开始见这人不跪,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功名在身,准备等太爷出现时才亮明,那样的话,自己只怕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无意间得罪的是一有功名的人,看眼下看来不过是没有功名的百姓,和自己一样,作为老百姓该跪的时候就得跪,还讲宪法大纲,宪法大纲是什么,能有县太爷说过的话算话吗。
“且慢,我家公子乃寿宁侯之侄张夏,眼下已有锦衣卫官爵在身,自然不便下跪!”
朱厚照正想着自己快装不下去时,锦衣卫郭荣倒是急中生智先说了这么一句,而且还把衣袍下的锦衣卫飞鱼服袍服露了半边。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错,鄙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夏。”
啪叽!
这时候,这知县梅祯不由得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官帽都跌落在了地上,半晌才从公案上爬了起来:“你,你说什么,你是寿宁侯之侄?”
朱厚照的确是寿宁侯外甥,也算得上是侄,这么说自然也没错。
而这时候,这知县梅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看着那庄户:“将这个攀诬皇亲的刁民拉出去打死!”
那庄户也是一脸蒙,同时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忙对着朱厚照磕起头来:“饶命啊,这位老爷,小的也没想到您是什么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该攀诬你,求您看在小的要养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的份上,饶了小的一命啊!”
朱厚照一开始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心想自己拿宪法大纲拿律法镇不住这些人,但是为何郭荣只是随便编了个身份,还只是寿宁侯的侄子,就吓得这些屁滚尿流,果然大明还是个人治社会。
第303章 审案定罪
朱厚照看向了梅知县:“既然是在公堂,我和这位庄户又是告状诉讼者,还是请知县秉公断案,刚才你不是说还要杖责我吗,现在你还要杖责我吗?”
这梅知县尴尬地笑了笑:“自然不会了,刚才不知贵人身份,有所冒犯,还请贵人见谅!海涵,多多海涵!”
“理由?”
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什么理由?
梅知县一脸茫然。
“给我一个不杖责的理由,你刚才说我是藐视公堂而杖责我,而现在又为何不杖责我,回答我!”
朱厚照继续追问道。
梅知县没想到这位贵人会这么问,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喃喃道:“理由,理由是,理由是因为您是贵人。”
朱厚照哼了一声,没再继续逼着这已是满头大汗的梅知县,只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现在还是请梅知县继续审案,这事总得要真相大白才行!不能拖着,我可不能在贵地长时间停留。”
“审案,审案”。
这梅知县点了点头就扶正乌纱帽,坐了回去,然后把惊堂木一拍:“堂下刁民,你可认罪!”
正一个劲磕头认罪的这庄户现在哪里还敢瞎说,当即磕头如捣蒜起来:“认罪,认罪,草民认罪!”
“竟敢攀诬贵人,可见你良心何在,将此人押下去,乱棍打死!”
这梅知县说完,几个衙役便走了上来,整个审案过程简单快速。
而这庄户也没有反抗,只是在求着饶。
但朱厚照很不满意,不满意大明在行政司法上还这么落后,心想这算什么审案定罪,案情没查清楚,只因为自己是贵人,就直接喝问这庄户,而这庄户也似乎在知道自己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后也只乖乖认罪饶命而没有质疑知县执法的合法性,而这知县就算是执法定罪也是武断的很,没有说这庄户触犯了什么律法,甚至还要求乱棍打死。
朱厚照承认这个庄户也很可恶,但也罪不至死,即便是死罪也得有个流程,能剥夺大明百姓生命权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力。
“慢着!”
朱厚照这时候忙说了一句。
“贵人还有何吩咐?”梅知县忙小心翼翼地问向了朱厚照。
正哭着求饶的庄户也看向了朱厚照,脸上露出期许之色。
“放心,我不是为你求饶,你利用了我的良心,我不会再因为我的良善之心而饶你”,朱厚照先对这庄户说了一句。
这庄户先哭丧起来:“这位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草民一般见识,草民是真的迫不得已啊!”
“你可以求我给你捐助,帮助你减少损失,但是你不能利用我的善良,甚至还因为我善良而攀诬我,为了天下依旧存在更多的良知,让更多的可怜人因为世间还存有良知而得到帮助,所以,我不能轻易放过你,我要让所有背叛良知的人都得到严惩,包括你!”
朱厚照说后便抬头看向了梅知县:“我是诉讼者,自然不敢有什么吩咐,我只是觉得,知县你的审案很不符合朝廷规矩,朝廷下达的亲民官主持司法之程序可不是这样的程序,我的意思是,你要按照规矩来审案定罪!”
梅知县开始觉得眼前这位贵人很奇怪,奇怪到对于一些规则特别在意:“敢问,贵人,要怎样的规矩来。”
朱厚照无语,他不由得暗想自己在中央朝廷下达的各种司法制度到地方上都没被实行不成,还是这个知县不够格,连基本的公共事务处理能力都没有,乃至不知道这些东西。
“按照朝廷的规矩来!先问案立案,再核实证据,让诉讼者分辩,最后由你这个知县定罪宣判,宣读定罪依据!”
朱厚照这么一说,梅知县有些为难,因为在他看来,这很繁杂,要这样处理完,自己今日想去花船上找花魁来一次的时间就没有了,但现在朱厚照这个贵人要要求这样,他也只好吩咐师爷:“按规矩来!”
于是,这师爷便开始去翻找出朝廷的政令来开始执行。
问案立案倒是不难,但是按照规则,百姓是要交诉讼费的,这和以往百姓来衙门告状要给胥吏交钱是一个道理。
不过,按照正规的制度,胥吏是没资格收钱的,诉讼费是由县衙刑房专收的公共服务费,而且对诉讼费的费用也做了规定,基本上不高,不及普通百姓月收入的十分之一,只是涉及大额经济类案件比如财产分割与继承等稍微高点。
于是。
梅知县只得按规矩来,先说道:“既然是这位庄户先告贵人强买他货物,且殴打他,踩坏他货物,那就先审这庄户的案子,这位庄户报上你的姓名和你的货物估值。”
这庄户也是茫然,他先报了名字:“草民陈敬”。
然后,一旁的刑名师爷才给这庄户解释了什么是货物估值。
这庄户陈敬其实现在已经搞不懂眼前这贵人和太爷要干什么,只得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说道:“也就值个十来银元。”
“那诉讼费就是这个数,你觉得如何”,师爷又问着陈敬。
陈敬摇了摇头:“告状还要交钱吗,可我没有钱,我身上没有钱啊!我可以不告了吗?”
“可以,那就撤销诉讼”,一旁的师爷写了张撤诉书,让这陈敬盖了手印,然后梅知县从师爷手里接过撤诉书后,也点了点头:“既然陈敬撤销诉讼,那接下来便审理贵人张夏状告陈敬攀诬之事,贵人,可愿意交诉讼费?”
朱厚照看了郭荣一眼:“给他!”
于是,郭荣便把诉讼费交给了师爷,而在场的人都感觉到很新鲜,都没想到朱厚照这样的贵人会愿意交诉讼费,以这种符合规矩的方式来维护自己尊严。
连被告者陈敬都觉得新鲜与不知所措,他恍惚明白自己现在还不能走是因为自己攀诬这位贵人的事正在被县太爷审理,但也正是这样的程序让他开始不由得想也不知大明律法对于自己这种攀诬之罪是如何惩处的,是不是比砍头还要狠,不然为何这贵人要这么做。
梅知县开始审理起案子来,询问证据等等,但因为这庄户之前已经承认,所以也没有大费周章,便开始直接定罪,而这梅知县倒也忘记了大明律法和问刑条例,开始让师爷去翻阅,翻阅了许久后才道:
“按照正德十五年修订的问刑条例,诬蔑他人者以求财物者当杖责六十,流放五千里!劳动改造二十年!”
“既然如此,便将此人拉下去,杖责六十!”梅知县吩咐道。
陈敬大惊,心想打六十棍即便不死也要流放五千里,就等于要死在他乡了,自然忙磕头求饶:“太爷饶命啊!贵人饶命啊!草民知错了,草民不该诬告,不该不知恩图报,草民本只是见这位贵人心善帮了草民,替草民驱赶走了青皮,又见翟相公来了,才想着说贵人打得草民,踩坏了草民的货物,这样就可以让贵人赔草民的货物!草民是有罪,可草民……”
“别说了,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得为此承担后果,梅知县,大明的律法岂因罪犯可怜而饶恕?”
朱厚照问道。
“自然不能!”
梅知县笑了笑,便把惊堂木一拍,再次喝道:“拉下去,打!”
这陈敬也就被拖拽了下去,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现在的他的确是十分后悔,但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啪!当棍子打在他身上时,他此时也只能本能地惨叫起来,惨叫了没几声就昏死了过去。
朱厚照也离开了县衙。
对于此事,给朱厚照的触动很大,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处理完这事,那一伙青皮便又找了来,而且带来的人更多,直接就挥刀朝朱厚照这边砍。
朱厚照见此只吩咐了一句:“全部打死!抓个百姓做个目击人证,去把跟着我们那个衙役也带过来,到时候让县衙知道,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敢在南浔镇撒野,兄弟们,给老子砍死他们!”
那姓邢的青皮大声招呼着,而几名青皮就拿着大刀砍了过来。
啪!
锦衣卫刘适先开了一枪,当即把一名青皮打进了河里,只晕染出一片红色。
接着,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枪声响起,这些青皮大都被当场打死!
而剩下的几名青皮直接吓懵了,都没想到这些客商的随从还带着火枪。
朱厚照也拿出了御用手铳,朝那姓邢的青皮走了过来。
这姓邢的本能地想要跑,但被朱厚照打了一枪,这姓邢的青皮的脚部中了一弹,趴倒在了地上。
朱厚照走了过来,而这姓邢的青皮也忙求饶起来:“好汉饶命!我们是翟氏布行雇佣的,求您看在翟相公的面上饶我一命!”
朱厚照冷冷一笑,把手铳对准这姓邢的青皮脑袋:“朕说过,就凭你当时轻视皇帝的那句话,你就得死!”
啪!
朱厚照扣动了扳机,这姓邢的青皮脑袋顿时出现一个血洞,然后直接就栽倒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死前,他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皇帝。
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那一名被锦衣卫抓来当人质的百姓更是吓得尿了,只点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都看清楚了,他们是来杀你们的,你们是正当防卫!”
没多久,县衙果然派了人来,有人证和县衙自己的人作证,县衙也只能判定朱厚照等人是正当防卫,而没有追究什么,当然,梅知县现在也不敢追究朱厚照等人什么。
接下来,朱厚照又走访了其他市镇,他发现整个江南的市镇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分布的确是越来越密集,许多市镇甚至是因为客商侨居而发展起来的,也有的是因为几个村庄的农户因为商品交易而在一个墟的基础上形成的市镇。
许多市镇还没有官府机构管理,因为许多市镇都没有县衙,饶是一些大的市镇如朱泾镇、安亭镇等繁华程度已不属于州县城郭,但这些市镇也因为没有官府而造成行霸出现,强买强卖者亦有不少,也无人管理,许多青皮流氓趁机作乱,甚至有的市镇因为发展太快连税收系统都没建立起来。
朱厚照觉得自己作为皇帝,得加强一下朝廷官府在这方面的政府职能,不能任由行霸与青皮流氓破坏百姓们的贸易自由,也不能任由这些市镇的贸易利润过度集中到地方士绅手里。
朱厚照通过明里暗里发现,这些所谓的行霸牙行都是有当地势力背景的家族在背后撑腰,不然也不能操纵一个地方的市场,而毋庸置疑,大部分利润也流入了这些家族手里,如果长此下去,这些家族就会成为朝廷都难以撼动的财阀。
如果让这些财阀夺取了地方管理权乃至影响着朝堂上的政治格局,那大明的国家政策就很难做到均衡与合理,只会偏向于这些财阀。
朱厚照直接来到了南京,召见了南京诸臣,还有浙江的布政司与按察司官员,也被朱厚照一道谕旨召到了南京。
当然,也到这时候,整个南京与浙江的官员才知道皇帝陛下原来又来了江南。
江南是个定义不准的概念,按照元朝时的江南行省划分,现在的南直隶就是江南地区,但事实上,浙江的杭嘉湖和南直隶的风俗也差不多,经济发展也不逊色于南直隶苏淞一带。
因而,朱厚照这次要整顿江南商品经济社会,自然也要把浙江的官员也召来。
但在浙江的官员还没到南京时,朱厚照又改了主意,在南京周边的这几天,士民们的富裕程度和人口密度以及已经出现的一些类似于工会的组织和还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地方势力,让他意识到或许大明的行政划分得改一改。
至少应天、苏州、松江、杭州、湖州、嘉兴等长江以南太湖流域这几个资本经济已经高度发达的地区单独划分为一个特别管理区,增强官府的管理职能,遏制商品经济带来的不利因素,促进商品经济发展甚至让其簇生出新的生产模式与生产力。
所以,朱厚照决定把王守仁和严嵩升为东阁大学士,且都调到江南来坐镇,辅佐自己在矿业改革方案确定以前整顿一下江南之事。
朱厚照还要求王守仁带两个师的近卫军精锐来,以做到有备无患!
第304章 当一下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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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本是魏国公的产业,但现在这里被临时征为了朱厚照的驻跸之处。
南京紫禁城年久失修,除了少数留守宦官外,基本上也没什么人气,朱厚照也不好再费人力财力整修南京紫禁城,便也就临时在这愚园下了榻。
彼时,手握南京军权的南京兵部尚书李瓒、南京镇守太监于经、魏国公徐鹏举皆云集于此。
而直接掌管南直隶地方事务的巡抚伍文定以及巡按戴金也赶到南京等候朱厚照召见。
对于南京的官员而言,朱厚照的突然出现让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坦白而讲,皇帝十多年远在京城,他们这些在南京的官员日子不知有多潇洒,而且随着近些年来帝国开海,他们这些在南京有权有势的自然也跟着赚了不少钱,一个个也算是肥的流油。
朱厚照突然下塌的愚园装饰就已经远超自己的皇家西苑,使得朱厚照都不由得笑话魏国公徐鹏举才是真正的富贵人,而徐鹏举自然也只能说这都是皇帝赐予的,深怕朱厚照一个不乐意把他抄了家。
“这白金镶钻马桶用得还真是让人不习惯,还有这鎏银玛瑙篦,翡翠白玉盂,魏国公啊魏国公,你得感谢大明现在还算是国强民富,不然,你这堆金砌玉的愚园也会变成蛛丝网结满之地!”
朱厚照等着其他官员陆续来南京,这些日子也只暂在愚园歇脚,因而也就和徐鹏举聊了起来。
对于徐鹏举,朱厚照了解也不深,只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二十四年,南京振武营兵变,执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军事统帅徐鹏举是溜之大吉,被时人骂为草包,算是个胆小如鼠的人物。
而如今,这徐鹏举来到朱厚照面前也是如此,听朱厚照这么说,吓得是冒虚汗,他虽然在南京,但也是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是出了名的杀神,好几个勋贵已经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也是真担心皇帝朱厚照一不如意忌他生活奢靡而抄了自己。
因而,徐鹏举只忙唯唯诺诺地说道:“陛下说的是,臣能如此,全赖陛下励精图治,开启了这古往今来难得的盛世!不然,臣就算是勋贵世家也难永葆富贵。”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你放心,该你徐家得的富贵,朕不会夺你分毫,但是,该朝廷和百姓的,你徐家也不能倚势仗贵巧取豪夺,你父亲在世时就夺过民田被朕一通训还算自觉,归还了民田,朕可不希望你也如此,你应该跟你徐家先祖学!当年中山王和太祖也是吃过苦的,我们这些躺在先祖功劳簿上享福的子孙不能败坏了他们打下的江山。”
朱厚照随口说了几句,他也不知道徐鹏举能不能听进去,但说一下总是有必要的,任何一个王朝,在所难免的会有些功臣勋贵遗留下来,在打江山时他们自然是王朝功臣,但如今守江山时,他们往往又是帝国的负担。
为了养这些功臣勋贵和他们的子孙,朝廷也要增加很大一笔开支,和皇室宗亲一样。
朱厚照如今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像李自成一样把这些藩王勋贵直接不问缘由给全部消灭,不单单是情感方面,从自己的皇权利益出发,这些藩王勋贵是自己对抗文官集团的势力集团。
徐鹏举这些道理自然都懂,听了朱厚照这么说,心里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而且见皇帝亲口说不会夺自己分毫家财,也很是放心,只想着如何巴结好朱厚照,开始巴不得朱厚照在自己这愚园临幸一两个徐家的女人。
朱厚照来到徐家自然也不是要寻花问柳的,他来自然是要整顿江南的,而整顿江南自然难免和江南有势力的地方大户发生矛盾,魏国公算是江南势力最大的,如果能把魏国公府压住,自然其他江南大户也不会掀起浪来。
这也是朱厚照要下榻魏国公府的原因。
不过,通过这几日和魏国公徐鹏举的接触,朱厚照发现徐鹏举也不是个有胆略能为的,也放心不少,但他也看得出来,徐鹏举也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富贵享久了忽视了庶民的力量。
朱厚照希望魏国公徐鹏举能在自己点拨下有这个意识,意识到阶级矛盾得到缓解对他徐家是有长远好处的。
在王守仁抵达南京前,朱厚照也一时不好直接亮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他便趁此干脆视察一下整个南京的军政。
南京与北京不同,南京依旧还是正德朝以前的制度,依旧还有京营,而且南京的京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羸弱!
至于文武官员,大部分在精神头上自然也比不上北京的官员,毕竟这些官员大多数是养老的,要加上南京地处江南,温柔富贵乡,文恬武嬉是斐然成风。
朱厚照要骑马去视察南京京军时,南京许多随扈官员竟已骑不上马,只得走路跟随,而走了没有一里,别说文官,一些武将都气喘吁吁。
徐鹏举现在就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脚跟随如灌铅一般,但马上的皇帝陛下却依旧神采奕奕,而他作为南京守备,统领京营的,又不能掉队,只能继续咬牙跟着,一时间竟然直接摔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朱厚照见此忙让人摇醒了徐鹏举,不由得说道:“魏国公徐鹏举,你也是南京守备,执掌南都军权,而且还是中山王之后,但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武将吗,马不会骑,如今走个路,还没五里,就走晕了过去,你这体力,将来如何领兵御敌?”
“臣,臣有罪!”
徐鹏举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现在也没心思治罢免了徐鹏举,也一时找不到合适这个位置的人来,因而只是哼了一声,把鞭子一摔:“锦衣卫刘适,你驾车送魏国公来校场!其余人等,先跟朕来!”
朱厚照于是先去了校场。
而这里,魏国公还没来得及被锦衣卫刘适送上找来的一辆马车上,徐鹏举也还没来得及向朱厚照谢恩,南直隶巡按御史戴金因为初入官场,便不合时宜地大声喊了一句:
“且慢!天子尚御马,魏国公身为臣子,怎能驾车而去,陛下之恩实在有悖君臣之道!如果魏国公敢乘车而去,臣就要弹劾魏国公僭越之罪!”
徐鹏举无奈只得下了车,继续咬牙往前面走来。
而这时候。
南京校场上的京军的确已经都集结完毕,因为怕朱厚照太过失望,南京兵部尚书李瓒与徐鹏举已经连夜在周围找了农民充作了京军,但新棉甲与新火器则一时难以凑足,毕竟朱厚照来到南京时太过突然,所以,以至于南京的京军看上去和一群流贼差不多,军心涣散的很。
当朱厚照策马带着身后一队锦衣卫时,这些京军们一个个吓得是慌忙跪了下来,和一群百姓见了官没什么区别。
“幸好,当年宁王没有打过安庆府!”
朱厚照不由得说了一句,旋即问道:“南京兵部尚书李瓒呢?”
“回禀陛下,李部堂和魏国公一样,体力不济,一时没有跟上来”,这时候,跟在朱厚照身后的南直隶巡抚伍文定说道。
朱厚照听后颇为无语,笑道:
“主管军队的都不会骑马,越野又不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传旨,从现在起,南京所有官员早晨必须跑操学骑马,为期三月,伍文定你来教,大明的官员无论文武,都是有守土为政之责的,不能连基本的体能都不合格!君子六艺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朱厚照说后,伍文定便接了旨。
大约半个时辰后,太阳已经高悬于空时,徐鹏举和其他官员才赶了来。
平时只能坐轿子四处而行的他们,此刻一个个因为步行都累的不行,见了朱厚照也只能纷纷告罪。
“行了,向将士们致个歉,尤其是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尚书李瓒!若这是在战时,贻误军机的就是你们!”
朱厚照说后,徐鹏举和李瓒皆是很是惊愕,平时他们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京军官兵一眼,如今要不是皇帝陛下要视察,他们不得不跟来,哪里会有向这些官兵致歉的道理,因而,也都难以接受起来。
“怎么,真觉得自己是上位者,而在乎自己的面子吗?”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臣不敢!”
徐鹏举与李瓒回了一句,然后只得赶忙向京军们致了歉。
南京的京军官兵也是一脸蒙,但本来因为一直站在原地而疲惫不堪的他们见两个大官向自己这些人致歉,也的确少了许多怨言,也都对立在马上的那位皇帝陛下有了些好感。
在徐鹏举与李瓒致歉后,朱厚照便看向了李瓒:“可以开始了!”
南京兵部尚书李瓒点了点头,便开始主持,而徐鹏举则负责统领这些京军完成相应军队演练过程。
但整个演练过程是一团糟,主帅徐鹏举舞不动刀剑,官兵也没有秩序,别说朱厚照,就连随行的锦衣卫们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南京兵部尚书李瓒更是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
朱厚照看的也是没有心情,但他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南京军备废弛的现象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他也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自己整顿江南又多了点难度,南京军备废弛,意味着武力弹压地方势力将很难有胜算。
朱厚照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做了打算,让王守仁带两个师的近卫军来,不然就靠南京的军队,他还真不能确定能在江南干出什么事来。
“正德十五年,内阁上奏说,南京兵部已经如期完成武器更换,为何这些军队还有官兵在用带火绳的火铳”,朱厚照这时候问了一句,已经额头冒汗的李瓒只得赔罪道:“臣不知,臣是正德十七年执掌南兵。”
“那你为何不上报?”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臣非风宪官无参劾他人之权”,李瓒回道。
朱厚照冷冷一笑,没再说什么,只策马而去:“回去!官员自行离开,不必跟来!”
朱厚照回到了愚园,坦白而言,南京的军务让他很失望,他甚至能猜到什么吃空饷、中饱私囊、管理松散等军队里能出现的弊政,南京肯定有。
不过,朱厚照也不想再去追问,他累了,他也习以为常了,甚至他也不觉得奇怪,在一个没有军事威胁的太平盛世里,地处江南的南京城你很难让这里的官员有什么军事危机,甚至连向中央朝廷要钱的动力都不大,也难求他们有什么进取心。
但朱厚照还是想知道帝国南京的官员们到底堕落到了什么地步。
在王守仁带着近卫军赶来南京之前,朱厚照决定先让南京的这些官员放松一下,向自己表现出他们最本质的样子来。
这一天,朱厚照再次召见了徐鹏举与李瓒。
徐鹏举与李瓒其实都有些战战兢兢,心里紧张的很,深怕被朱厚照治罪,如今被朱厚照再次召见更是吓得哆嗦不已。
朱厚照见此只是说道:“你们也不必害怕,朕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兵部的银子拨给你们的少,卫所官兵本就不堪为用,即便是用上了好的火器,也无济于事,朕来南京,也不是要来对付你们的,朕只是来看看,如今朕也看见了,好歹你们也没让南京出什么乱子,也算是无功也无大过,朕今日来召见你们,只是想问问,这南京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好吃的菜肴,既然来了江南,怎么着朕也得好好品味品味!”
徐鹏举与李瓒一时颇为惊愕,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这么好说话,而且似乎还要游山玩水,一下子两人都轻松了不少,其中,徐鹏举回道:“金陵别致景色倒也有许多,臣愿意为陛下引荐。”
“美味佳肴,臣也能为陛下举荐一些”,李瓒也回了一句。
朱厚照点了点头,便起身顺手将一徐府侍女揽入怀中,摸了起来:“美人呢?”
徐鹏举脸上显现出一些笑意,朱厚照若问他军政事务,他完全无法应答,但是涉及这些酒色之类的享乐,他则很有信心,忙道:“陛下,若对愚园服侍的人不满意,臣现在就去换更绝色的丫鬟来!”
“不准强抢民女!不准借机敛财!”
朱厚照说了一句就抱着这侍女进了里间,而徐鹏举与李瓒也退了下去,待徐鹏举与李瓒一退下,朱厚照才重新走了出来,对谷大用吩咐道:“派人去找找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朕现在开始放纵自己,成为了个昏君。”
“内臣明白!”谷大用退了下去。
朱厚照点了点头,继续走到了里间,见被自己刚才摸了抱了的侍女还躺在榻上,便坐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名唤素月”,这侍女回道。
朱厚照俯身下来,撩了撩这素月鬓角的乌发:“为何还要自称奴婢,大明的子民已经不准为奴了!”
“是国公爷吩咐的,说虽然大明没有奴婢,但我们就是奴婢,是服侍陛下的玩物儿,平时在府里可以没大没小,但在陛下面前必须得有点规矩”,这侍女素月说着就不由得闭上了眼,朱厚照粗重的鼻息让她有些紧张,粉拳捏的很紧,她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不必听他徐鹏举的,你是大明的子民,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朕问你,你想不想和朕发生关系,就是说,让朕脱了你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脱掉,然后……”朱厚照很仔细地说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说的这素月是越来越紧张:“奴婢,奴婢不知道!”
朱厚照停止了动作,教训道:“又自称奴婢了!”
“陛下饶命,奴,我,我,我不知道”,素月哆哆嗦嗦地回道。
“你很怕朕?”朱厚照笑问了一句。
素月点了点头。
“你还挺实诚,那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朕,你想不想和朕做刚才说的那些事”,朱厚照问道。
素月此时很紧张,她对男女之事自然是很好奇,但被皇帝这么问的时候,自觉羞耻的她又不好意思回答。
“回答朕,别怕,朕不会笑话你,朕可以告诉你,朕现在很想”,朱厚照说道。
素月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我,我想。”
“不必着急告诉朕答案,你要学会用你自己的理智去思考,思考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如果你不想,朕可以放过你,但是,你自己可以想想,如果朕放过你,而且朕回到京城后,你会怎样?”
朱厚照问道。
“我,我在愚园待过,我服侍过陛下,我已经是陛下的侍女,陛下如果不恩赐我给别人,就没人敢娶我,因为陛下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碰的”。
朱厚照强大的气场让素月完全跟着朱厚照的心理术而说了起来。
“那如果你说出你想,且和朕发生了关系呢?”朱厚照问道。
“我将是陛下的妃嫔,我会跟着陛下去宫里,我要做娘娘”,素月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兴奋之色。
“可是,有可能,你会老死在宫里,朕也不会再见你”,朱厚照说道。
“可我不和陛下那样的话,也会老死在愚园,除非陛下愿意把我赐给谁”,素月说道。
“朕不会把你赐给谁,因为在朕的眼里,你是个人,不是可以随便恩赐的阿猫阿狗,知道吗,人是独立的,不是附属于谁的,人有生命、财产、自由的权利,人要学会为自己做主,你不能希望朕给你带来幸福,你要自己去做!”
朱厚照说着的时候,素月突然就主动抱住了朱厚照,疯狂地向朱厚照索吻。
朱厚照也放纵起来,毫不顾忌地在愚园再次来了一场婚外出轨的戏。
但这个时代的文明不会觉得朱厚照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朱厚照自己也没有了任何来自背叛妻子与道德上的压力。
素月是第一次知道这里面的滋味,但她没有丝毫的排斥之感,因为这是她自己主动的,她看着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个只在别人口里听说过的帝王,她恍然如梦,甚至还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素月开始再次主动地翻身骑在了朱厚照身上,试探性地把手伸了过去。
朱厚照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做会成功解锁一个内敛羞怯的少女,但他也因此发现所谓的人权的解放在让人学会独立思考和自己做主的同时也会让人变得更加放纵,更加罔顾道德和伦理,素月此时便是如此,一个只知道和皇帝发生关系是很爽的行为因而就开始主动索取起来。
朱厚照拒绝了素月再来一次的冲动,他不仅仅是为了节制,也是要让素月明白,自己是皇帝,自己是人,不是你想要就能随时能要的。
素月的确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操控皇帝,更无法要求皇帝什么,当她看见皇帝朱厚照用同样的方式和另外一名叫熙菱的侍女颠鸾倒凤时,她甚至必须得压制自己的妒火,坦然面对现实,因为尽管皇帝说自己是独立的,但其他人都觉得自己是皇帝的,连自己都说这么觉得,自己不能责备皇帝什么,只能想办法从新得到皇帝的宠爱,把衣服穿的暴露些,学着抛媚眼,想办法买到更好的香水,都是吸引皇帝的方法。
接下来的数月,朱厚照彻底把愚园变成了自己的**之园,也是自己的**,他开始放纵自己,开始从南京官员和士绅中手里收各种好处,金银财宝、字画、美人都收,他发现一旦他利用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只索取好处而不履行义务时,所有的好处都会纷至沓来。
朱厚照发现徐鹏举等南京官员喜欢这样的皇帝,当自己故意放浪形骸时,这些官员明显对自己不再只是畏惧,而还有一丝同道中人的亲切感,即便是行礼时的笑容都更加自然了些。
“陛下,昨夜刚下了一场雪,玄武湖一带雪景是极美的,陛下难得御临南都,何不趁此机会去乘船游玩一番”。
朱厚照纵情声色的同时也认识了一些江南名宦,这时候,修苏州拙政园的王献臣因文征明的关系也得以来南京见到了朱厚照,还提议朱厚照去玄武湖赏雪。
“玄武湖?”
朱厚照本能地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杨廷和都已经落水太液池了,然而还是有人在想让自己这个皇帝去游湖。
第304章 当一下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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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本是魏国公的产业,但现在这里被临时征为了朱厚照的驻跸之处。
南京紫禁城年久失修,除了少数留守宦官外,基本上也没什么人气,朱厚照也不好再费人力财力整修南京紫禁城,便也就临时在这愚园下了榻。
彼时,手握南京军权的南京兵部尚书李瓒、南京镇守太监于经、魏国公徐鹏举皆云集于此。
而直接掌管南直隶地方事务的巡抚伍文定以及巡按戴金也赶到南京等候朱厚照召见。
对于南京的官员而言,朱厚照的突然出现让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坦白而讲,皇帝十多年远在京城,他们这些在南京的官员日子不知有多潇洒,而且随着近些年来帝国开海,他们这些在南京有权有势的自然也跟着赚了不少钱,一个个也算是肥的流油。
朱厚照突然下塌的愚园装饰就已经远超自己的皇家西苑,使得朱厚照都不由得笑话魏国公徐鹏举才是真正的富贵人,而徐鹏举自然也只能说这都是皇帝赐予的,深怕朱厚照一个不乐意把他抄了家。
“这白金镶钻马桶用得还真是让人不习惯,还有这鎏银玛瑙篦,翡翠白玉盂,魏国公啊魏国公,你得感谢大明现在还算是国强民富,不然,你这堆金砌玉的愚园也会变成蛛丝网结满之地!”
朱厚照等着其他官员陆续来南京,这些日子也只暂在愚园歇脚,因而也就和徐鹏举聊了起来。
对于徐鹏举,朱厚照了解也不深,只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二十四年,南京振武营兵变,执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军事统帅徐鹏举是溜之大吉,被时人骂为草包,算是个胆小如鼠的人物。
而如今,这徐鹏举来到朱厚照面前也是如此,听朱厚照这么说,吓得是冒虚汗,他虽然在南京,但也是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是出了名的杀神,好几个勋贵已经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也是真担心皇帝朱厚照一不如意忌他生活奢靡而抄了自己。
因而,徐鹏举只忙唯唯诺诺地说道:“陛下说的是,臣能如此,全赖陛下励精图治,开启了这古往今来难得的盛世!不然,臣就算是勋贵世家也难永葆富贵。”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你放心,该你徐家得的富贵,朕不会夺你分毫,但是,该朝廷和百姓的,你徐家也不能倚势仗贵巧取豪夺,你父亲在世时就夺过民田被朕一通训还算自觉,归还了民田,朕可不希望你也如此,你应该跟你徐家先祖学!当年中山王和太祖也是吃过苦的,我们这些躺在先祖功劳簿上享福的子孙不能败坏了他们打下的江山。”
朱厚照随口说了几句,他也不知道徐鹏举能不能听进去,但说一下总是有必要的,任何一个王朝,在所难免的会有些功臣勋贵遗留下来,在打江山时他们自然是王朝功臣,但如今守江山时,他们往往又是帝国的负担。
为了养这些功臣勋贵和他们的子孙,朝廷也要增加很大一笔开支,和皇室宗亲一样。
朱厚照如今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像李自成一样把这些藩王勋贵直接不问缘由给全部消灭,不单单是情感方面,从自己的皇权利益出发,这些藩王勋贵是自己对抗文官集团的势力集团。
徐鹏举这些道理自然都懂,听了朱厚照这么说,心里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而且见皇帝亲口说不会夺自己分毫家财,也很是放心,只想着如何巴结好朱厚照,开始巴不得朱厚照在自己这愚园临幸一两个徐家的女人。
朱厚照来到徐家自然也不是要寻花问柳的,他来自然是要整顿江南的,而整顿江南自然难免和江南有势力的地方大户发生矛盾,魏国公算是江南势力最大的,如果能把魏国公府压住,自然其他江南大户也不会掀起浪来。
这也是朱厚照要下榻魏国公府的原因。
不过,通过这几日和魏国公徐鹏举的接触,朱厚照发现徐鹏举也不是个有胆略能为的,也放心不少,但他也看得出来,徐鹏举也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富贵享久了忽视了庶民的力量。
朱厚照希望魏国公徐鹏举能在自己点拨下有这个意识,意识到阶级矛盾得到缓解对他徐家是有长远好处的。
在王守仁抵达南京前,朱厚照也一时不好直接亮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他便趁此干脆视察一下整个南京的军政。
南京与北京不同,南京依旧还是正德朝以前的制度,依旧还有京营,而且南京的京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羸弱!
至于文武官员,大部分在精神头上自然也比不上北京的官员,毕竟这些官员大多数是养老的,要加上南京地处江南,温柔富贵乡,文恬武嬉是斐然成风。
朱厚照要骑马去视察南京京军时,南京许多随扈官员竟已骑不上马,只得走路跟随,而走了没有一里,别说文官,一些武将都气喘吁吁。
徐鹏举现在就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脚跟随如灌铅一般,但马上的皇帝陛下却依旧神采奕奕,而他作为南京守备,统领京营的,又不能掉队,只能继续咬牙跟着,一时间竟然直接摔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朱厚照见此忙让人摇醒了徐鹏举,不由得说道:“魏国公徐鹏举,你也是南京守备,执掌南都军权,而且还是中山王之后,但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武将吗,马不会骑,如今走个路,还没五里,就走晕了过去,你这体力,将来如何领兵御敌?”
“臣,臣有罪!”
徐鹏举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现在也没心思治罢免了徐鹏举,也一时找不到合适这个位置的人来,因而只是哼了一声,把鞭子一摔:“锦衣卫刘适,你驾车送魏国公来校场!其余人等,先跟朕来!”
朱厚照于是先去了校场。
而这里,魏国公还没来得及被锦衣卫刘适送上找来的一辆马车上,徐鹏举也还没来得及向朱厚照谢恩,南直隶巡按御史戴金因为初入官场,便不合时宜地大声喊了一句:
“且慢!天子尚御马,魏国公身为臣子,怎能驾车而去,陛下之恩实在有悖君臣之道!如果魏国公敢乘车而去,臣就要弹劾魏国公僭越之罪!”
徐鹏举无奈只得下了车,继续咬牙往前面走来。
而这时候。
南京校场上的京军的确已经都集结完毕,因为怕朱厚照太过失望,南京兵部尚书李瓒与徐鹏举已经连夜在周围找了农民充作了京军,但新棉甲与新火器则一时难以凑足,毕竟朱厚照来到南京时太过突然,所以,以至于南京的京军看上去和一群流贼差不多,军心涣散的很。
当朱厚照策马带着身后一队锦衣卫时,这些京军们一个个吓得是慌忙跪了下来,和一群百姓见了官没什么区别。
“幸好,当年宁王没有打过安庆府!”
朱厚照不由得说了一句,旋即问道:“南京兵部尚书李瓒呢?”
“回禀陛下,李部堂和魏国公一样,体力不济,一时没有跟上来”,这时候,跟在朱厚照身后的南直隶巡抚伍文定说道。
朱厚照听后颇为无语,笑道:
“主管军队的都不会骑马,越野又不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传旨,从现在起,南京所有官员早晨必须跑操学骑马,为期三月,伍文定你来教,大明的官员无论文武,都是有守土为政之责的,不能连基本的体能都不合格!君子六艺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朱厚照说后,伍文定便接了旨。
大约半个时辰后,太阳已经高悬于空时,徐鹏举和其他官员才赶了来。
平时只能坐轿子四处而行的他们,此刻一个个因为步行都累的不行,见了朱厚照也只能纷纷告罪。
“行了,向将士们致个歉,尤其是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尚书李瓒!若这是在战时,贻误军机的就是你们!”
朱厚照说后,徐鹏举和李瓒皆是很是惊愕,平时他们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京军官兵一眼,如今要不是皇帝陛下要视察,他们不得不跟来,哪里会有向这些官兵致歉的道理,因而,也都难以接受起来。
“怎么,真觉得自己是上位者,而在乎自己的面子吗?”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臣不敢!”
徐鹏举与李瓒回了一句,然后只得赶忙向京军们致了歉。
南京的京军官兵也是一脸蒙,但本来因为一直站在原地而疲惫不堪的他们见两个大官向自己这些人致歉,也的确少了许多怨言,也都对立在马上的那位皇帝陛下有了些好感。
在徐鹏举与李瓒致歉后,朱厚照便看向了李瓒:“可以开始了!”
南京兵部尚书李瓒点了点头,便开始主持,而徐鹏举则负责统领这些京军完成相应军队演练过程。
但整个演练过程是一团糟,主帅徐鹏举舞不动刀剑,官兵也没有秩序,别说朱厚照,就连随行的锦衣卫们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南京兵部尚书李瓒更是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
朱厚照看的也是没有心情,但他倒也没有说什么,这种南京军备废弛的现象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他也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自己整顿江南又多了点难度,南京军备废弛,意味着武力弹压地方势力将很难有胜算。
朱厚照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做了打算,让王守仁带两个师的近卫军来,不然就靠南京的军队,他还真不能确定能在江南干出什么事来。
“正德十五年,内阁上奏说,南京兵部已经如期完成武器更换,为何这些军队还有官兵在用带火绳的火铳”,朱厚照这时候问了一句,已经额头冒汗的李瓒只得赔罪道:“臣不知,臣是正德十七年执掌南兵。”
“那你为何不上报?”朱厚照冷言问了一句。
“臣非风宪官无参劾他人之权”,李瓒回道。
朱厚照冷冷一笑,没再说什么,只策马而去:“回去!官员自行离开,不必跟来!”
朱厚照回到了愚园,坦白而言,南京的军务让他很失望,他甚至能猜到什么吃空饷、中饱私囊、管理松散等军队里能出现的弊政,南京肯定有。
不过,朱厚照也不想再去追问,他累了,他也习以为常了,甚至他也不觉得奇怪,在一个没有军事威胁的太平盛世里,地处江南的南京城你很难让这里的官员有什么军事危机,甚至连向中央朝廷要钱的动力都不大,也难求他们有什么进取心。
但朱厚照还是想知道帝国南京的官员们到底堕落到了什么地步。
在王守仁带着近卫军赶来南京之前,朱厚照决定先让南京的这些官员放松一下,向自己表现出他们最本质的样子来。
这一天,朱厚照再次召见了徐鹏举与李瓒。
徐鹏举与李瓒其实都有些战战兢兢,心里紧张的很,深怕被朱厚照治罪,如今被朱厚照再次召见更是吓得哆嗦不已。
朱厚照见此只是说道:“你们也不必害怕,朕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兵部的银子拨给你们的少,卫所官兵本就不堪为用,即便是用上了好的火器,也无济于事,朕来南京,也不是要来对付你们的,朕只是来看看,如今朕也看见了,好歹你们也没让南京出什么乱子,也算是无功也无大过,朕今日来召见你们,只是想问问,这南京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好吃的菜肴,既然来了江南,怎么着朕也得好好品味品味!”
徐鹏举与李瓒一时颇为惊愕,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这么好说话,而且似乎还要游山玩水,一下子两人都轻松了不少,其中,徐鹏举回道:“金陵别致景色倒也有许多,臣愿意为陛下引荐。”
“美味佳肴,臣也能为陛下举荐一些”,李瓒也回了一句。
朱厚照点了点头,便起身顺手将一徐府侍女揽入怀中,摸了起来:“美人呢?”
徐鹏举脸上显现出一些笑意,朱厚照若问他军政事务,他完全无法应答,但是涉及这些酒色之类的享乐,他则很有信心,忙道:“陛下,若对愚园服侍的人不满意,臣现在就去换更绝色的丫鬟来!”
“不准强抢民女!不准借机敛财!”
朱厚照说了一句就抱着这侍女进了里间,而徐鹏举与李瓒也退了下去,待徐鹏举与李瓒一退下,朱厚照才重新走了出来,对谷大用吩咐道:“派人去找找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朕现在开始放纵自己,成为了个昏君。”
“内臣明白!”谷大用退了下去。
朱厚照点了点头,继续走到了里间,见被自己刚才摸了抱了的侍女还躺在榻上,便坐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名唤素月”,这侍女回道。
朱厚照俯身下来,撩了撩这素月鬓角的乌发:“为何还要自称奴婢,大明的子民已经不准为奴了!”
“是国公爷吩咐的,说虽然大明没有奴婢,但我们就是奴婢,是服侍陛下的玩物儿,平时在府里可以没大没小,但在陛下面前必须得有点规矩”,这侍女素月说着就不由得闭上了眼,朱厚照粗重的鼻息让她有些紧张,粉拳捏的很紧,她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不必听他徐鹏举的,你是大明的子民,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朕问你,你想不想和朕发生关系,就是说,让朕脱了你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脱掉,然后……”朱厚照很仔细地说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说的这素月是越来越紧张:“奴婢,奴婢不知道!”
朱厚照停止了动作,教训道:“又自称奴婢了!”
“陛下饶命,奴,我,我,我不知道”,素月哆哆嗦嗦地回道。
“你很怕朕?”朱厚照笑问了一句。
素月点了点头。
“你还挺实诚,那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朕,你想不想和朕做刚才说的那些事”,朱厚照问道。
素月此时很紧张,她对男女之事自然是很好奇,但被皇帝这么问的时候,自觉羞耻的她又不好意思回答。
“回答朕,别怕,朕不会笑话你,朕可以告诉你,朕现在很想”,朱厚照说道。
素月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我,我想。”
“不必着急告诉朕答案,你要学会用你自己的理智去思考,思考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如果你不想,朕可以放过你,但是,你自己可以想想,如果朕放过你,而且朕回到京城后,你会怎样?”
朱厚照问道。
“我,我在愚园待过,我服侍过陛下,我已经是陛下的侍女,陛下如果不恩赐我给别人,就没人敢娶我,因为陛下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碰的”。
朱厚照强大的气场让素月完全跟着朱厚照的心理术而说了起来。
“那如果你说出你想,且和朕发生了关系呢?”朱厚照问道。
“我将是陛下的妃嫔,我会跟着陛下去宫里,我要做娘娘”,素月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兴奋之色。
“可是,有可能,你会老死在宫里,朕也不会再见你”,朱厚照说道。
“可我不和陛下那样的话,也会老死在愚园,除非陛下愿意把我赐给谁”,素月说道。
“朕不会把你赐给谁,因为在朕的眼里,你是个人,不是可以随便恩赐的阿猫阿狗,知道吗,人是独立的,不是附属于谁的,人有生命、财产、自由的权利,人要学会为自己做主,你不能希望朕给你带来幸福,你要自己去做!”
朱厚照说着的时候,素月突然就主动抱住了朱厚照,疯狂地向朱厚照索吻。
朱厚照也放纵起来,毫不顾忌地在愚园再次来了一场婚外出轨的戏。
但这个时代的文明不会觉得朱厚照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朱厚照自己也没有了任何来自背叛妻子与道德上的压力。
素月是第一次知道这里面的滋味,但她没有丝毫的排斥之感,因为这是她自己主动的,她看着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个只在别人口里听说过的帝王,她恍然如梦,甚至还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素月开始再次主动地翻身骑在了朱厚照身上,试探性地把手伸了过去。
朱厚照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做会成功解锁一个内敛羞怯的少女,但他也因此发现所谓的人权的解放在让人学会独立思考和自己做主的同时,也会让人变得更加放纵,更加罔顾道德和伦理,素月此时便是如此,在知道和皇帝发生关系是很爽的行为后就开始主动索取起来。
朱厚照拒绝了素月再来一次的冲动,他不仅仅是为了节制,也是要让素月明白,自己是皇帝,自己是人,不是你想要就能随时能要的。
素月的确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操控皇帝,更无法要求皇帝什么,当她看见皇帝朱厚照用同样的方式和另外一名叫熙菱的侍女颠鸾倒凤时,她甚至必须得压制自己的妒火,坦然面对现实,因为尽管皇帝说自己是独立的,但其他人都觉得自己是皇帝的,连自己都这么觉得,自己不能责备皇帝什么,只能想办法从新得到皇帝的宠爱,把衣服穿的暴露些,学着抛媚眼,想办法买到更好的香水,都是吸引皇帝的方法。
接下来的数月,朱厚照彻底把愚园变成了自己的**之园,也变成了自己的**,而愚园的侍女们也都开始妖娆起来,放肆起来,当朱厚照不那么严肃时,她们也不再严肃,只想着用各种办法吸引住朱厚照。
朱厚照也开始放纵自己,开始从南京官员和士绅中手里收各种好处,金银财宝、字画、美人都收,他发现一旦他利用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只索取好处而不履行义务时,所有的好处都会纷至沓来。
朱厚照发现徐鹏举等南京官员喜欢这样的皇帝,当自己故意放浪形骸时,这些官员明显对自己不再只是畏惧,还有一丝同道中人的亲切感,即便是行礼时的笑容都更加自然了些。
“陛下,昨夜刚下了一场雪,玄武湖一带雪景是极美的,陛下难得御临南都,何不趁此机会去乘船游玩一番”。
朱厚照纵情声色的同时也认识了一些江南名宦,这时候,修苏州拙政园的王献臣因文征明的关系也得以来南京见到了朱厚照,还提议朱厚照去玄武湖赏雪。
“玄武湖?”
朱厚照本能地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杨廷和都已经落水太液池很多年了,然而还是有人在想让自己这个皇帝去游湖。
第305章 锦衣卫暴力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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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要费一番周折,南京士民的生活也自然会受其影响。
训练军队、整饬城防,惠民强国这些政务,南京的官员们不一定做的好,但要让皇帝朱厚照看一场好雪,他们还是很拿手的。
等到朱厚照出了愚园时,整个南京城已经是焕然一新,积雪的道路已被清理干净,还垫上了松软的黄土。
御驾必经的路上没有一个百姓,换上新甲衣的官兵整齐地站在路旁,整个南京城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安静得只有雪花匝地的声音。
朱厚照能猜到南京城的官员们为了达到这一效果,肯定耗费了不少民力财力,也极大的影响了南京士民的生活。
但是朱厚照现在既然要决定暂时做一个昏君,自然是不能考虑这些的,不能将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
当应只顾着享受。
这一次,朱厚照自然没有骑马,而是坐着用厚毡铺盖的香车宝马,往玄武湖缓缓而去。
因为朱厚照没有骑马,随扈的官员也不用再跟着骑马,甚至也都得到了朱厚照的恩准,乘轿子或马车而来。
这一下子,群臣自然是对朱厚照感激不尽,也不用在担心因为疏于骑艺而丢脸。
玄武湖的雪景却也不错,天水一色,上下皆白,但朱厚照没有乘船,而是换乘了轿辇只在玄武湖岸边走着,百官们则下轿与下车跟随。
“陛下,您看湖上景色甚美,更有娇俏梅花立于孤岛,极为艳丽!”
“陛下,臣已着人备下画舫一艘,里面已有美姬奉茶候立!”
“陛下,何不上船一游?”
王献臣从旁建议了一句,朱厚照只笑了笑,始终不肯下湖,只摘了朵梅花丢进水里:“王卿,听闻你诗才绝伦,便由你先替朕游玩一阵,乘舟往对面去把那在岛上抱梅而赏的美人给朕带来,在回来之前,做出一首诗来,要好才行。”
王献臣有些惊讶,心里有些紧张起来:“臣,臣不敢,此湖未得天子首游,臣哪敢居先!”
“这是圣旨!”
朱厚照冷言说了一句,旋即一旁的戚景通与郭荣皆拔出刀来。
王献臣见此只得拱手:“是,臣遵旨!”
朱厚照微微一笑,就站在岸上,看着王献臣登上画舫。
王献臣战战兢兢地上了画舫,对画舫上的美姬吩咐道:“别打开船塞,朱厚照他没上来!”
王献臣说完就看了岸上的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见这画舫没事,心下稍安,暗想这些南京官员士绅倒也没敢给自己上演一场落水的戏。
没多时,王献臣便带回了那抱梅的美人回来,那美人只问着王献臣:“父亲,这昏君不肯来画舫怎么办?”
“那你待会就站在画舫上别出来,只说要陛下来船上相见!我相信那昏君看了我女儿的美色,不会无动于衷的。”
王献臣说着就站在画舫头,朝岸边而来。
而这时候,王献臣的女儿王芸娘已揭开面纱,抱梅行礼。
岸上的官员皆见此窃窃私语起来:“果然是天香国色,这是谁想到的,只怕陛下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这时候,王献臣也拱手向朱厚照说道:“陛下,臣刚才所做之诗,皆在这女子口中,陛下可让她念来。”
“准,便让她念吧!”朱厚照点了点头。
这王芸娘便念了起来。
朱厚照看了看其他官员皆是如痴如醉的,心想在这个没有声优这一职业的时代,不过是好听点的女声就让这些官员一个个被迷了心性,但自己作为一个在网络时代生活过的人,什么没见过,便只把手一挥:“诗做的太烂,让这女子闭嘴吧!”
“陛下口谕,立刻闭嘴,诗做的太烂!”
宦官佛钧喊了一句。
王献臣当即羞红了脸,恍然被人扇了一巴掌。
王芸娘也不由得闭住了嘴。
文征明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就在这时候,锦衣卫刘适跑了来:“陛下,王阁老已到南都,眼下正在洪武门外候见!”
朱厚照点了点头:“郭荣,传几个水性好的去把王御史所在那艘画舫给朕夺来!夺走前,探探船底。”
“遵旨!”
郭荣说完,便指使了几个人去。
于是,便有几名锦衣卫跳入了玄武湖,朝画舫而来。
王献臣没有听清岸上的朱厚照和锦衣卫们说了什么,见这些锦衣卫游了过来,也有些慌张:“陛下,您这要是做什么,臣,臣有些不明白。”
“陛下,此船有问题!”一名锦衣卫刚说完,便觉自己喉咙一紧,顿时就漂浮在了水上,鲜血氤氲开来。
朱厚照回头看了徐鹏举与李瓒一眼:“你们想干什么?”
“陛下,臣不知啊!”
徐鹏举与李瓒吓得忙跪了下来,其他南京官员也全都跪了下来。
“快,快游走,此计败露了!快!”
王献臣慌张起来,他刚说完便觉自己后颈一凉,伸手一摸,全是鲜血,然后倒在了地上。
郭荣眼疾手快,开了一枪,将王芸娘背后一企图偷袭她的美姬当场打死,旋即,吩咐道:“小心水下!还有画舫里面!”
戚景通这时候也带着十几名高大的锦衣卫把朱厚照护在了中间,人贴着一层。
躲在暗处的刺客也知道刺杀朱厚照是不可能的,根本也没设计这一环,只猎杀着画舫上的人和岸上一些官员士绅。
他们在灭口!
朱厚照在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但他不知道跪在自己面前的官员士绅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哪些人会被杀掉,唯一能确信的就是画舫上的抱梅美人肯定参与了此事。
因而,朱厚照吩咐道:“护住那抱梅美人,如她被杀,你们就自裁吧!”
“是!”
郭荣当即拍岸而起,一个翻身,将鸭掌鞋一套上,就掠水而来,似乎暗中刺客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当先四五支利箭朝他射来,但郭荣此时已落水,且刀锋一旋,倒也荡开了利箭,只进入水中。
岸上的锦衣卫则手持短弩或火枪控制画舫一带的水面,画舫上的美姬全部在执行下一步动作前被射杀或射伤,而画舫一带两岸只要有敢冒头者则被当即一枪爆头。
此时,郭荣和水里的锦衣卫则已经开始和企图偷袭那抱梅美人的刺客格杀起来。
朱厚照和抱梅美人皆看着水面,看见鲜血时不时地从水里浮现出来,看见刀锋在冰冷的水里搅起浪花。
朱厚照玩味地朝那美人笑了笑。
啊!
但这时候,一声惨叫传来,一名官员中了一箭,而且是当场毙命!
大明的火器和火药管控甚严,且都有编号,且没有专业训练也很难掌控新式火器使用方式,而老式火器即火绳枪根本不适合刺杀,且也无法在水里刺杀,因而,玩这种刺杀只能是弩箭。
看见这名官员被杀,朱厚照也没有任何惋惜,因为在这个时候被刺杀者皆是同谋。
啊!
又是一声惨叫!
一名官绅也当场倒地,气绝身亡!
画舫里未死的美姬也被暗中的刺客补上一箭灭口!相继气绝身亡!
“这些人杀起自己人来真是狠!”
朱厚照暗自想道。
画舫开始沉了。
在画舫四周只剩下了锦衣卫,看得出来在岸上锦衣卫的火器帮助下,和水里锦衣卫的英勇战斗下,刺客们不是对手。
而那名抱梅美人也被带上了岸,只是被擒拿得死死的,连喉咙都被郭荣掐住,避免吞咽毒药自杀。
文征明自觉站在了最外面,却没有被刺客杀死,这让朱厚照很是欣慰。
“玄武湖这等重地也能混进刺客来!你们当得好差事!”
朱厚照对岸上还活着的南京官员们训斥了几句,就在戚景通等人的护卫下原路返回。
看着岸上已经被杀掉的十几名官员士绅,朱厚照只感叹了一句:“让你们失望了!朕真是不好意思!”
“传见王守仁!让他来莫愁湖见朕”,朱厚照说后就见徐鹏举没在身旁,不由得回头一看,却见徐鹏举在后面,便忙召了过来:“魏国公!”
“陛下,有,有何吩咐!”徐鹏举忙哆嗦着跑了来。
徐鹏举一靠近,朱厚照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不由得拿手堵住了鼻子:“你速去愚园救人!那是你徐家的产业,要是被烧了可就可惜了!”
徐鹏举有些明白不过来,但还是听旨去了。
待到一个时辰后,徐鹏举刚到秦淮河,就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旋即便见自己愚园出现一片火光,硬是映红了半边天。
“这,这,这是谁干的!快救火,快找人救火呀!”
徐鹏举忙跌手顿足地喊道。
……
朱厚照此时已经在莫愁湖的胜期楼上,与王守仁说道:“江南的水还真的很深,朕都做昏君了,他们还是想要除掉朕,换个天子。”
“陛下此举不过只是能骗骗魏国公之流而已,谁还不知道陛下您的手段,他们也是将计就计,知道陛下您是在假扮昏君,所以才拼命讨好陛下您,然后把您引诱到水上,来个落水染病,到时候群臣只能说是陛下您戏水所致;
此计可谓天衣无缝,又有美人相诱,陛下您可以怀疑食物有毒,可以怀疑近臣有不轨之心,可以担心有人行刺,但画舫上不过几个美人,而湖面又平静无波,您不应该能怀疑这里面有诈才是,但陛下之智岂是他们能比,臣相信陛下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王守仁回道。
“朕没那么聪明,甚至也不及这些背地里使手段的人聪明,朕还以为装作灰心丧气学李隆基来个贤君转昏君,能让这些人放松警惕,却没想到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由此可以看出,朕是没有这些人狡猾的,朕只是对游湖比较敏感而已!朕讨厌游湖!也最烦别人建议朕游湖!”
朱厚照说毕便吩咐道:“传旨,以后劝谏帝王游湖者,格杀勿论!”
王守仁很是惊骇,心想原来皇帝陛下很讨厌游湖?正德初年,陛下不是还曾和杨学士游过湖吗,只是那次杨学士落了水,而因此染疾去世。
王守仁越想越惊骇,心道:“陛下如今对游湖这么敏感,难道说也和杨学士游湖那事有关?”
王守仁不知不觉间细思极恐起来。
……
“殿下,玄武湖的事败了,但好在涉及此案的都被灭口了,只有一个王芸娘被锦衣卫救下了!”
秦淮河的一艘花船上,一名船工跪在了一道帘子前,而帘子内的人则一直遮着面巾不肯露脸,而且还是女儿身打扮,只发出的声音带着些公鸭的嗓音:
“还好,她王芸娘愿意和她父亲参与此事,只是因为其表兄甘宜以休妻为条件相诱而已,把甘宜杀掉,包括其全家,乃至和甘宜有联系者,不留一个活口!”
“是!”
这名船工回了一声又道:“属下以为皇帝在玄武湖之事败露后会回愚园,故启用我们在魏国公府安排的线人以送油盐的名义进了后厨,而趁机闯入愚园,烧掉了愚园,但还是功亏一篑,皇帝并没有去愚园,而是去莫愁湖!
徐家现在也不敢再大意,在皇帝要求下,徐鹏举把非家生子(家生子这个概念请百度,这里不解释了)全部调走,现在莫愁湖一带全是皇帝私人和徐家三代可查的老人。”
“真是莽撞!就算他朱厚照回愚园,你烧掉愚园也不一定能威胁到他,现在反而加重他的警惕之心!孤说过无数次,不可莽撞行事,不可莽撞行事,无十分把握不可轻言刺杀之事,你怎么不明白!”
这船工忙拱手赔罪:“殿下教训的是!”
“去吧,灭了甘宜满门后,三年之内不要回江南!”
这人说后就又道:“孤也得离开江南一些日子了!这是留给你们的药,只有三个月的量,三个月内来老地方来找孤!”
“谢殿下!”这船工说后就退了下去。
……
朱厚照看着紧咬薄唇,一脸孤绝冷艳的王芸娘:“说说吧,为何要和你父亲一起谋害朕?”
“因为你是昏君!”王芸娘回道。
朱厚照不禁哑然失笑:“你可以说朕是暴君,但是你说朕是昏君,就有失偏颇了!”
“你就是昏君!我表哥说的,你一来江南就睡人妻女,收受财物,强占公勋之家为自己之淫窝,把南京城搞得民不聊生!我父亲不忍大明江山落于昏君之手,也有意为民除害,才让我以色相诱,但是没想到你这个昏君如此警惕!”
这王芸娘大声说了起来。
朱厚照对郭荣吩咐道:“去查查,她表哥是谁?”
然而,这时候,刘适跑了来:“陛下,最近得到的消息,就前天一日之内,苏州府生员甘宜一家五十七口全部被杀!
同时,苏州府学四十六名生员也被杀!
苏州馨德文社十七名社员相继暴毙!
据当地锦衣卫发现,皆被杀者皆与甘宜有关系!估计很快,苏州知府的奏疏就会呈递上来。”
“灭口!”
郭荣先说了一句。
“一百二十条人命!这些黑势力做事还真是够干脆直接的!”
朱厚照说着的时候,王守仁看了王芸娘一眼:“陛下,线索断了!”
朱厚照没有回答,但他知道王守仁说的没错,一家五十七口被杀,可能是仇杀,但是不只是一家还与其有关系者皆被杀,说明杀人者真的只是要灭口。
“表哥!”
王芸娘的这一句带着悲恸的喊声更证明了这一点。
但朱厚照也因此看向了王芸娘,吩咐道:“好好看着她!待她情绪恢复后,问问她表哥的情况!”
朱厚照说着就又问着王守仁:“南京城防与周边是否已完全由近卫军接管?”
“回陛下,已经完全接管”,王守仁回道。
“那明日在莫愁湖宣见江南诸臣,一个锦绣富贵地,却频频发生命案,而市井之间更是械斗、殴伤、杀人、抢劫、盗窃、霸市之事屡见不鲜,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道路桥梁修建密度不及边镇,税赋不及两广,这是为政者之失!”
朱厚照吩咐了一句,并顺便表述了自己开朝会的目的。
作为皇帝的他自然不会把精力放在侦破这场刺杀案上,但他也因此发现无论自己做昏君还是做明君,只要自己统治着这个帝国,就会有怀有野心或不满于现状的人对自己有不臣之心,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做随着自己本心来,管他明君昏君,谁要想让自己不好受自己就让谁不好过。
这次的刺杀案,朱厚照能看得出来,这都是江南地方势力提前就布好的局,就等着自己来江南给自己一个教训,而他们这样做自然是担心自己亲自来江南再次像以前一样改革江南税政,加强朝廷官府对江南的管控。
不过,朱厚照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势力的掺和,因为以他对江南士绅的了解,能够这么干脆杀人的,非江南这些文人能做的出来。
……
“天下赋税大半来自江南,而你们看看,江南都叫你们管成了什么样!既然,你们没办法管好,朕亲自来管!”
朱厚照说着就又道:“王守仁听旨,朕决议成立江南特别管理区,应天、苏州、松江、湖州、镇江、常州、无锡、苏州、杭州、嘉兴、绍兴府为其辖区,命王守仁督师江南,替朕整顿江南军政!”
“臣领旨!”
王守仁站上前来,回了一句。
这几日,朱厚照已经向他面授机宜,他也知道皇帝陛下要他干什么,其中,最需要做的就是要履行朝廷职能,整顿江南商业秩序,把所有阻碍江南贸易的地方势力铲除,让利益向百姓和朝廷手里集中。
南京的官员们此刻也都是一脸惊骇,都没想到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纵情声色放任自流的皇帝会突然要搞这么大的动作,还要成立江南特别管理区,而且管的还是天下最富饶的这几个府。
“魏国公徐鹏举、彭城伯张钦、伏羌伯毛锐提督江南军务,南京京军、近卫军第四师、第七师,暂编为锦衣卫第一师、第二师、第三师,着锦衣卫服,听从王守仁指令,整顿江南治安与商贸秩序!南京兵部尚书李瓒负责三师政务组织与后勤!”
朱厚照说后,上述官员皆上前接旨。
其他几名官员还好,唯独徐鹏举一时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而有些茫然地低声问着李瓒:“李部堂,陛下这是要?”
“陛下要杀人,陛下要让你当陛下的刀!”李瓒回道。
“杀人?”
徐鹏举不由得震悚了一下,差点没吓得瘫倒在地:“陛下,是要我杀人?可我连鸡都不敢杀啊!”
“你是南京勋贵代表,又是江南第一世家,甚至还是大明自开国以来唯有的几个国公,你如果不当陛下的刀替陛下杀人,陛下只会杀你!英国公和成国公各自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李瓒说道。
“此话何讲?”徐鹏举问道。
“英国公做了陛下的刀,替陛下杀朝廷公卿,如今英国公张仑在朝野的声望已俨然为大明第一勋贵,而成国公则因为勾结文官不做陛下的刀,被陛下灭族!”
李瓒这么一说,徐鹏举恍然大悟,一时头上虚汗直冒,暗自揣摩着陛下到底要自己杀什么人。
朱厚照的确是要杀人,但现在的他也不能随便杀人,按照依律治国的初衷,他得先立法再杀人。
宪法大纲规定立法权在皇帝手里。
所以,这让朱厚照想要依律治国的思想和他有时候想要独秉乾坤的想法并不矛盾。
朱厚照让王守仁给自己拟定了史上最严的打非除恶的律法,无论是何人,只要阻碍商业贸易,搞恶意竞争,恶意经营,拉帮结派,逃税避税,不让百姓自由贸易,皆立斩之!
王守仁是军事家,善于做军事管理,在执行其律法也如执行军法一样十分严苛,何况他现在握在手里整顿江南的三支军队除徐鹏举的南京京军外,另外两支本就是正规军。
“魏国公,你领第一师负责整顿应天、镇江一带,彭城伯,你领第二师负责整顿苏淞常无一带,伏羌伯,你领第三师整顿杭嘉湖一带!你们负责武力镇压,李部堂负责提前告知!本官会随时巡视!”
王守仁说后,这些官员俱领命而去。
但彼时,江南以上各府的地方势力皆没把这当回事,几个青皮依旧我行我素的在南京城外把进城准备私卖棉纱的农户按在地上殴打。
彭城伯张钦正好带兵出城,二话不说,麾下锦衣卫直接听命上去把这几名青皮当场砍死!
……
“抢劫啊!”
镇江府,一客商指着驾船而走的劫匪疾呼起来,而这时候,恰巧锦衣卫驾船而来,当即追了过去,旋即将船上劫匪全部枪杀!
无独有偶,朱厚照重新扩编的锦衣卫正在江南各处扮演着执法者的角色,用暴力整饬商业秩序与维护治安!
第305章 吏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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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直隶巡抚的严禁扰乱市场秩序,打击黑恶势力的告示已经贴了三天。
但南浔镇的地方势力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牙行依旧在欺行霸市,而青皮流氓依旧背靠豪强的支持收保护费和敲诈勒索。
即便是负责管辖南浔镇的知县也没在意,一方面地方势力也会给他好处,另一方面他也犯不着为朝廷政令得罪地方势力,因而依旧待在华亭县县城,依旧遵循着无为而治,官权不下乡的规矩。
警务司也没发展到这些新市镇来,也只能管控县城周边。
不过,现在,专门负责整顿的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百户元衡此时便带着一队锦衣卫来到了南浔镇。
自由发展也可以说是三不管的南浔镇对于锦衣卫的出现一开始也不感冒,依旧只做着自己的事。
即便是梅知县在知道锦衣卫出现后也懒得来管,现在还在担心前些日子一个贵人来自己这里,自己没有招待好会不会掉乌纱帽的事。
翟员外也还没把这些锦衣卫当回事,现在的他正唆使着自己的豪奴拦着一个不愿意向他收购货物的客商,不让该客商卸货。
“就一句话,你们如果一日不肯和我们翟家签契约,我们翟家就一日不让这里的脚夫给你卸货!让你的货就在河上没法上岸售卖!”
这翟家的豪奴说道。
“可是,你们翟家把价压得实在是太低,我们千里迢迢来南浔镇发卖,会折本的!”这客商说道。
“你爷爷我不想和你废话!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帮这姓魏的客商下货,我翟家就打死他,让他妻女被其族里人卖到窑子里去!”
这翟家豪奴话刚说完,锦衣卫百户元衡就走了过来:“你们翟家难不成还是南浔镇的天不成,能代表王法吗?”
“我翟家在南浔镇那就是王法!”
这翟家豪奴说完就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把刀,回头一看,却是锦衣卫,一时吓得目瞪口呆起来,初时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九霄云外。
锦衣卫百户元衡把刀使劲一拉,这翟家豪奴的头颅就滚落在地。
整个在场的人都吓得一脸懵逼。
“奉特别法令,在告示公布后,依旧欺行霸市者全部杀掉!”
锦衣卫百户元衡说着的时候,其他几名锦衣卫则也将另外几名豪奴当场杀死。
这客商见此吓得也是不轻,一时也忘记了下货,而元衡见此才说了一句:“那位客商,你现在可以下货了,下货的帮夫们别想着坐地起价,不然的话,我们这刀也会杀你们的!”
客商和帮夫们都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
此时的翟家,翟员外正在对自己的管家吩咐道:“这一批发霉的米先别扔掉,晒一晒,然后运到宁波去卖掉,过几日海军会来收军粮,这批发霉的米还能赚个好价钱!”
翟员外的管家刚答应了一声,元衡就带着锦衣卫闯了进来。
“一个被放过!”
元衡先说了一句,就拔刀将这管家先砍成两半,然后持刀指着翟员外:“家里还有多少发霉的米?藏在何处?”
“还有三百石,都是去年闹饥荒囤起来本想卖个好价钱,却不料农部运来了许多番薯土豆,导致没有卖出去,都藏在地窖里,军爷饶命!小民只是做生意的,小的家里还有些银子,愿意献给军爷!”
元衡让翟员外把所有发霉大米都找了出来,然后才下令让人把这些大米烧掉。
而翟员外和他的几个生意伙伴则被拉到南浔镇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被当场全部咔擦!人头落了一地!
……
这样的事持续在整个江南上演。
华亭县萧塘镇举人范家依仗着自己是举人身份在萧塘镇公然指使地痞流氓向百姓和客商收取保护费以肥己家。
锦衣卫某队则直接破其门,将范家家主与其一百多民豪奴以及三百名地皮流民全部杀死,甚至还动用了火器。
而魏国公徐鹏举也不得不闭眼把刀砍向了放贷逼迫人家破人亡的江宁豪绅左钟。
噗呲一声!
徐鹏举在杀了一人后再杀起其他人来也没有再下不去手。
……
一时间。
整个江南是闻锦衣卫而色变,无论豪绅恶霸还是青皮流氓,被杀者以万计。
朱厚照原来在南直隶设置的警务力量也加强了管控力量,特别是在几个已经腐化的警务司军官也被处决后。
影响江南治安和扰乱江南商品经济秩序的地方恶势力大幅度减少,江南的地方官员也都战战兢兢,不敢再对地方势力有所包庇,甚至在朝廷压力下不得不也跟着严格管控起来。
为了巩固这个成果,朱厚照打算两三年内暂时不离开江南,他要让江南这个资本主义萌发的地区真正建立起近代文明来,从人文素养到百姓经济生活水平以及市政服务水准都要上升一个台阶,成为大明未来发展的标杆。
而现在只是第一步,只是消除了阻碍江南商品经济发展的恶势力,稳定了治安。
四川广安商人华辰带着五百石粮食来了嘉兴县王店镇,便见王店镇没有了霸占码头的行霸,一时不由得问着牙行的人:“敢问何老大的人呢,往常不是客商人一来必收码头站脚费吗?”
“好叫您知道,何老大在去年就被锦衣卫处决了,他手下七十号人全被当做黑势力给铲除了!整个王店镇的前河红了好些天,到处都是血!”
这牙行的人说道。
“不是说这何老大背后有亲戚在朝里做给事中吗,怎么也会被锦衣卫杀掉?”客商华辰问道。
“朝廷严打,调了军队来,别说是给事中的亲戚,就是阁老尚书的亲戚也会被杀的,陛下就坐镇南京,要整顿地方治安,谁都不敢触怒龙颜!如今整个江南,无论是谁,皆可以自由买卖,没人敢再欺行霸市,我们现在这些牙行也得守规矩”,这牙行的人说道。
“这还真是皇恩浩荡,早知道,我再多运一些粮食来,今年蜀地大收,听闻南直隶大旱大涝,我才不远万里来贩卖,但又担心像前年一样在濮院镇被打劫,就只运了三百石来!”
这客商有些后悔地说道。
与这客商一样,其他来江南的客商都发现江南的商业秩序大幅度改善,一时间来江南贸易的客商数量大幅度增加,而也导致江南的贸易量急剧增加。
而且因为朝廷还没建立起完整的商业税制度,许多市镇还只是自由贸易,地方势力又被朝廷压着,大部分收入也都进入了平民手里,使得江南百姓收入大增,江南的富裕程度也大幅度增加。
但朱厚照自然不会满足于此的,让百姓们有钱只能是初级目的,因为自由经济市场本就是优胜劣汰的市场,长此下去,只会出去富者愈富贫者越贫,而作为朝廷得需要避免这种现象出现,把社会增长的财富花在利于所有人的公共事业上。
“南直隶巡抚伍文定、巡按御史戴金,还有你们这些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现在江南能维持住治安,百姓们能自由贸易和生产,无乱法之事发生,靠的是军队,是锦衣卫在维持!但严刑峻法只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朝廷也没可能把千锤百炼的军队一直用来维持地方治安,你们作为江南地方官员,必须担负起这个责任!”
朱厚照如此向江南地方官员训示起来。
王守仁也从旁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时局在变,制度也得跟着变,江南与别处不同,百姓十成有七成在务工经商,更有从徽州、太原、肇庆、成都、武汉而来的客商聚居于此,天下流民十成有六成集中于此,皆是务工经商,我们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管农户一样管他们!”
“启禀陛下,还有阁老,下官主政南直隶这些年,认为南直隶之弊政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税政不明,地方摊派杂乱;二是游手无赖各霸一方,勾结官员胥吏欺压百姓;三是官吏数量不够,治理紊乱,一县之官不知辖下又新增多少市镇,多少人丁!”
伍文定这时候也说了起来,又道:“所以,臣以为眼下需先改吏制再改赋税,而吏治当放权于地方,臣建议取缔南都京官之设,臣大胆直言,这些南都部院大臣和各寺堂官除了干扰地方无甚用处!于朝廷,北京有各部堂官便开总揽天下政务,调度一切,南京之官留着只能掣肘,于江南,南京之官只为己谋私,而不为南方之百姓谋福祉!”
伍文定的话如一颗炸弹炸响在百官间,南京左都御史边宪当即站了出来:“你这是胡言!大明行两京制,乃太宗时之旧例(这里永乐还没有被朱厚照改谥成祖,历史上是又嘉靖改谥成祖的),你这是擅改祖制!再说,南京依旧设六部都察院等,是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无非担心到时候北都不守,南都再立!”
伍文定很直接地说了出来,然后对朱厚照拱手道:“陛下,臣斗胆直言,依南京这帮京官的操守与能为,将来即便天下有变,北都有失,他们只会投降卖国,绝不会守南京而自保,因为他们除了欺压在江南百姓,又挟持江南百姓对抗中央朝廷外,已无半点血性!”
朱厚照承认伍文定的预测是对的,历史上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后来又落于满清之手后,南京的遗老遗少们的确没有死守南京,投降者的确占大多数。
但是,朱厚照也没想到伍文定这个因为平定宁王叛乱而又知府超擢巡抚官的文武全才,在这个时候放这么大的炮,居然直接攻击整个南京京官体系,这可是数千名官僚啊,虽然大多数混吃混喝的,但也多是资历不浅的。
“王卿以为如何?”
朱厚照问向了王守仁,南京有中央官员体系是大明历史遗留问题,但也不是说南京的京官就没有意义,因而,他倒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撤,而是决定问问其他官员。
王守仁也知道南京京官很多都是闲职,但不可否认的是,许多南方尤其是南直隶的军政事务还是在由南京京官管的,毕竟京城离南方甚远,受地理因素影响,许多南方事务在南京处理自然效率更高。
王守仁能猜得出来的是,南直隶巡抚伍文定之所以敢炮轰南京各部远,无非是因为他这个南直隶巡抚不希望自己在南直隶被这一群资历老的官员掣肘而已。
因而,王守仁只说道:“陛下,依臣看,南京京官不宜撤,毕竟南方之户政军政依旧需在南京主持,每年漕粮北运,东南沿海海防,皆需由南京京官统一调度,不过巡抚伍文定之言亦不能不有所思虑,南直隶与南京之权责需区分,南京京官不得干预南直隶之事务,而南京京官之职责皆需明确!”
王守仁这么说,南京京官与伍文定皆没有了意见,对于南京京官而言,不撤销南京京官,不让他们勒令致仕就是好的,对于伍文定而言,他也真没有奢望朝廷能把南京数千名京官给全罢了,他也不过是炮轰一下,达到自己这个南直隶巡抚能完全执政南直隶的目的。
朱厚照心想还是这些官员们了解官员,如果是自己,还真的会以为伍文定要撤掉数千名南京京官,而自己内心也的确有些冲动地想罢掉南京的京城职能。
“甚善,南直隶以后移驻苏州,南京京官不得干预南直隶地方事务,不过伍文定所提三条弊政倒是切中要害,现在取缔特别管理区之制,南直隶与浙江两省开始试点改革吏制,首先省级在户政、刑政、军政、吏政、学政、礼政、工政诸方面得有各司衙门,延伸到府也得有相应各司衙门,再延伸到县也得有各司衙门,增加地方行政权,各村实行自治制度,但是乡镇以上皆需任命朝廷官员。”
朱厚照又道:“现在省有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皆需罢,重设为厅,按各类政务设置各厅,厅拟同知府,正四品,而府县则政无细分,按例是通判管兵政,推官分管刑事,到底官吏少而职不明,因而府需按各类政务设置各局,县亦是如此,原有府州县之各房俱改为局,府设之局自然有过问管理所辖县所设之局的政务。”
朱厚照说完后,官员们皆是惊讶不已,心想陛下这是要增加官员数量啊,只怕在当年设宪法大纲取缔贱籍和胥吏从政从学限制后就已经在为今日之举做准备。
第306章 江南税政改革的事
朱厚照这种改制自然也不是说一说就能立即把大明在南直隶和浙江的行政变成高效合理的行政体系。www.uu234.ccUU小说
这也只是一个开始,得需要很多工作来做。
不过,这些工作都是王守仁负责。
王守仁其实内心是挺郁闷的,因为他其实是想做个参透人生真理的圣人,想把自己总结的心学继续发扬光大,但朝廷却将他用在处理军政事务改革的事务上。
不过,他也没想要辞官,因为他也放不下这个国家。
皇帝一句话,阁老累断腰。
这是如今大明正德朝的常见现象。
没办法,皇帝朱厚照爱折腾,爱改革。
跟皇帝千万不能谈遵循祖制,一谈遵循祖制必定会被外派到大明新领地做官,连辞官回乡都不行。
这也导致许多中下层锐意进取的官员也逢迎圣意,动不动也举出各种弊政建言朝廷改革。
改革与变新在正德朝成为了主流思想。
至少明面上不能说遵循成例好。
如今的南直隶与浙江政治体制试点改革也是如此。
官员们是越来越了解当今皇帝朱厚照的秉性,知道皇帝陛下就是一不安分的主,知道皇帝来江南肯定是要改些什么的,皇帝不改是不会乐意的。
如今还没被灭口的南京官员们虽然都对皇帝朱厚照还算忠心,但也都心里有些怨言,心想皇帝能不能别没事找事,天下还没大乱,没流贼造反,又没藩王谋乱,好好在莫愁湖多纳几个美人不行吗,干嘛要改制,害得自己这些官员又得加班加点地学习与改进改革方案。
“陛下,底下的官员们都对陛下此次提出的改革颇有微词,也不是说改革不对,而是觉得如今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没必要大费周章!”
西厂佛钧向朱厚照奏报了百官的反应,朱厚照听后不禁哑然失笑,忙传见了王守仁,问着王守仁:“你们这些大臣们是不是嫌朕太闹腾,如实说来!”
“臣不敢欺瞒陛下,底下却有此议,自考成法实施以后,大明官员便比以前劳累许多,如今陛下又要在江南改制,增加衙署与官员,算得上是大动干戈,则会让官员们更加疲惫,故有此议,但臣认为,既为朝臣当应有为社稷开太平之心,如真要求清闲,则可以辞官,做闲云野鹤,既然要掌权管民,就得任劳任怨!”
王守仁说道。
“你说的没错!他们真以为朕喜欢闹腾?不,朕倒也宁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过,但是,可能吗,朕前段时间倒是不问朝政了一段时间,每日就纵情声色,结果还不是照样遇刺!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也是罪!”
朱厚照说着就拍了拍王守仁:“我知道你王守仁也是想做个参悟人生的圣人,但如今却被朕一直安排着去做一些军政改革之事,但你既然还想做阁臣,做天下中枢,就得有鞠躬尽瘁的觉悟。”
“臣明白”,王守仁回了一句,又道:“臣也是这么跟底下的官员们说的,只是难免有怠政之人。”
“他们可以辞官,大明朝廷不养闲人”,朱厚照这么一说,王守仁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陛下倒是直接,可是当官者谁愿意辞官,辞官等于没有特权待遇,没法捞钱,不过,王守仁相信官员们尽管不愿意辞官但怨言肯定会越来越大,因为谁都想待遇好收入高工作量少。
南京吏部文选司郎中于桂此时就很郁闷,这些年来,作为南京文选司郎中的他本来这当官当得也是清闲有外快,十分快意,但如今朝廷要在南直隶与浙江省到府县增设各类官员,从需要录用官员名额统计以及考核任命都需要他这个吏部文选司郎中完成,自然弄得他十分郁闷。
于是,于桂不由得向吏部、户部以及南京其他衙门的一干同僚说道:“诸位,当今朝廷可谓无一日不变法,人人以变法为念,可你我都明白,这些都是逢迎圣上之举,公务繁重,又有考核严苛之制,不如辞官吧。”
“于郎中所言甚是,不如辞官!”给事中陈也说了起来。
于是,其他官员也都响应起来,纷纷表示要辞官。
但在第二天,朱厚照就收到了来自给事中陈的奏疏,奏疏内容是弹劾于桂等官员怠政,因不满朝廷时常改制增加负担而意图联合群臣辞官,以阻朝廷革新除弊之事。
坐镇江南替朱厚照处理日常事务的王守仁忙的很,也没空细究这些小事,只票拟勒令于桂等致仕,升陈为文选司郎中,继续参与改制之事。
于桂见陈转升吏部文选司郎中,而自己被勒令致仕,一时也很勃然大怒:“陈,你这个小人,当初是你答应一起辞官的!”
“克兼兄见谅,陈某家贫,若辞官定无法生计,朝廷养官之俸如今甚厚,不敢轻辞,至于弹劾克兼兄等,不过履行愚弟本分而已!”
陈这么说后,于桂气得吐血,也不忍心就这么悻悻然地离开官场,忙要求见王守仁,请求复职。
……
对于于桂与陈这种现象,朱厚照并不感到意外,他也能猜到大明朝廷只要不停改革,就会增加官员工作量,就会有故步自封与恪守传统或安于享乐的官员要辞官,朱厚照不介意有官员辞官,因为大明现在有的是可以做官而去想做官的读书人。
在朱厚照看来,既然做官嫌累可以辞去,各大学与高等学堂有的是愿意累且获得不错收入和社会地位的读书人,多少人辞官,他就能让朝廷招多少人进来。
当然绝大部分官员还是不愿意辞的,最多就是埋怨一下。
朱厚照也不怕这些官员们埋怨,他相信这些官员们的埋怨也没法掀起大浪,而且他还扩增着官员数量,许多底层官吏与新式学校的学生被补进了官员体系,使得整个南直隶和浙江的官员数量激增,这些新进的官员都很积极,也很感激朱厚照能给他们做官的机会。
除此之外,朱厚照还修订了考成法,增加了晋升规则,表示大明从此以后官吏都有机会成为位列朝堂,成为公卿,甚至裂土封侯,而且要求公卿必须有底层尤其是州县从政经验,使得新进的官员也都很有拼搏的劲头,都希冀着自己将来能够位列公卿。
当然,这些新进官员不知道的是,与他一起进入大明官僚集团的有数万乃至数十万人之多,要想从九品官员晋升到正一品基本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无论如何,朱厚照让王守仁等官员这么做是有积极意义的。
如此时的南直隶便有了商务厅,专门负责管理南直隶的商贸,还有农业厅,专门管理南直隶的农业,行政管理的深度与广度明显大于以前。
以前的大明官府能发挥的作用比较小,官员数量少,导致地方势力与宗族势力有了抵抗朝廷的环境,而现在即便是百姓卫生问题也会有专门的官衙负责。
而一些新出现的市镇也被设为新县,设立官府,使得这些市镇不再是无官府管理状态。
而这也带来了官员数量大量增加,朝廷财政支出加大,朱厚照这倒不担心,增加官员数量和因此带来的公职人员俸禄支出增加也是增加公共事业投入的结果。
要想江南的公共管理更好更全面,增加公共事业投入是在所难免的。
至于将来,这些官员为了保障自己的收入与待遇,会不会主动要求增加商税征收也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官员数量大量增加,考虑到行政效率的问题,在权力分配上也发生了改变,南直隶与浙江两省地方四品及四品以下的官员由各省会选,会选方式是成立省委和省常委,各省知府与省机关各厅堂官即参议与各省参政与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组成,由其会选出四品与四品以上官员,然后由组织厅任命。
这种中下层官员任命权本来是掌握在吏部手里的,吏部直接铨叙任命中下层官员。
南直隶和浙江的中下层官员更是直接由南京吏部负责。
而如今,朱厚照与王守仁这么做,等于剥夺了南京吏部的这个权力,准确地说,是剥夺了南京文选司郎中的这个权利。
这并不意外,大明很多时候的政治运转就掌握在这些四品以下的小官手里。
给事中、御史、吏部文选司与兵部武选司这些官员都是掌大权的小官,当然也容易变成巨贪。
如今,朱厚照和王守仁把这个权利直接给地方,自然是在制度上尽量避免这些小官巨贪出现,同时也避免这些在京小官不知地方实情而胡乱任命。
让地方主要官员会选算是在官员内部搞推选,与朝廷廷推模式一样,这样可以选出尽可能合理和平衡化的官员,也避免一个文选司郎中就可以通过控制天下官吏任命而操纵整个天下,甚至带领整个文官集团与皇帝对抗。
改成目前这样,就算还有掌控人事任免的官员要操纵政局也只能是操纵一个省。
当然,名义上天下所有官吏都是皇帝任免的。
不过,现实上是不可能的,地理因素与个人精力有限的因素,朱厚照必须把权力下放,而如何下放是需要考虑的,如今这种把权力不下放的一个人手里自然是更为科学的。
但这样一来,也变相地增加了地方自治权。
不过,朱厚照看过钱穆的《中国古代政治得失》,他记得按照钱穆的观点,地方自治权加大一定程度的加大是利于民生的,中国古代是一个中央不断集权地方自治权不断缩水的过程,造成中国古代越来越趋于内敛保守和不顾地方民生。
如汉唐地方刺史权力便很大,甚至几同于诸侯,宋时是中央派遣专员负责地方事务,如今大明是巡抚巡按等京官管理地方,而且逐渐由临时派遣变成长期驻守地方,清朝更不用说,巡抚上面还有个总督。
朱厚照不知道增加地方自治权是好还是坏,但在南直隶和浙江试点,他也只能先试试。
毕竟南直隶与浙江的政治经济比较特殊,百姓受教育程度高,或许真的需要有一定自主性才能使其做出一些更加合理和开放乃至先进的政策,也许一些近代化的政令由中央朝廷颁布不一定适用于全国甚至会导致大乱,但南直隶与浙江自己实施会好一点。
比如,伍文定便开始在南直隶实行起征税只征银元的制度来,这在南直隶实施很符合百姓利益需求,毕竟南直隶的百姓都不怎么种田,主要是务工经商,而且兑换银元也方便,自然更适合缴纳银元而不适合缴纳粮食。
眼下,对于江南百姓而言,生活真的很惬意,做生意不再担心有行霸,新官上任也都在燃烧着自己的三把火,而且因为受朝廷考核制度影响,一些地方官为了政绩还会在政策上对客商以及手工业者特别对待,使得百姓们个人收入是蹭蹭的往上涨。
南京、苏州、松江、宁波、杭州的人口数量直接增加数万乃至数十万,别墅园林乃至高档小区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城镇化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一个小镇年贸易额便突破百万银元,一普通平民到松江卖货便能一日赚数千银元。
可是,这百姓倒是富裕了,朝廷还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海贸与殖民地掠夺带来的国家收入在越来越大比例的投入到江南的市政经费维持中来,让其他地方的督抚乃至京官们都开始有了很大意见。
即便是南直隶与浙江地方官员也看不下去,自己官府修个路还得从中央朝廷拨的款里挤出来,而地方财阀却可以为了一花魁一夜掷万金。
建立江南新的税政体制是朱厚照待在南京改革江南体制的最重要一步,也是最后一步,也是朝廷许多官员都想要做的。
没办法,朝廷的官员们不能白干活不拿工钱,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朝廷就是统治这块地方的土匪集团,要想土匪们护你们安全不从你们手里直接夺,你们就得交保护费。
如果朝廷不建立税收制度来收取合法的保护费,官员们只能用潜规则来收,滋生**,最典型的便是权力寻租。
事实上,在朱厚照待在南京的第三年,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迹象,一些新进入官场的官员们见商人百姓相继豪富起来,开始出现了心里不平衡,开始从商人集团手里获取好处,也开始利用权力为自己谋私,甚至还有直接巧取豪夺的。
“现在南直隶与浙江大都以经商务工为主,但税赋却依旧在以征收田赋为准,三十税一,以粮价推算,则三十银元之利取其一,可现在就算是普通百姓经商所得利润一次也不下数千银元,此税政已极为不合理!”
王守仁此时便在朝堂上提出了自己在南直隶所发现的现象。
但这时候,南京户部尚书王承裕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王阁老此言差矣,南直隶与浙江岁赋历来最重,其他各省不及南直隶与浙江岁赋一半,朝廷应当予以蠲免方是以惜民力,如何还能加征,加征实乃万万不可之事啊!”
“南直隶与浙江多少田亩,其他各省多少田亩,南直隶与浙江多少户,其他各省多少户,王部堂难道不清楚吗,南直隶与浙江岁赋重于其他各省才是正常,而轻于其他各省才是不正常!”
王守仁不由得回怼了一句,他自己也是浙江人,但他又是朝廷银行股东,自然清楚如今的政策是朝廷受益还是浙江地方士绅受益,但也因此,现在的他也要为了国家利益,增加一些江浙士民的负担,这样才能让朝廷有更多的财力去建设西北西南贫瘠地区。
“陛下,臣以为轻徭薄赋方乃朝廷仁政,民富也是朝廷之福,朝廷当以节俭治国,又何必夺民之利!”
南京户部左侍郎张晋也不提议加赋,但似乎也说的很有道理,减税免税本来就是善政,盛世之朝从未有加赋之说。
“可今年的审计核算发现,天下诸省岁赋收入与支出不相抵,而寅吃卯粮之省有六省,云南、贵州、新增之甘肃、南直隶、浙江;
云贵甘素来贫瘠,入不敷出也算正常,本来云贵全赖四川之岁赋供应,甘肃也全赖朝廷拨款;
可南直隶与浙江这两年也开始入不敷出,甚至亏空达千万银元之巨!而南直隶与浙江如今海贸已不下十亿银元,敢问南直隶与浙江为何还会亏损!需由朝廷湖广、两广、山东等地接济!”
大明第一任审计署户部左侍郎丛兰主导了大明审计工作,开始全面负责管控大明国有资产,但也正因为此,让他发现了江南体制改革后带来的财政负担,使得他不得不赶来了南京,帮助王守仁力促皇帝朱厚照改革江南税政。
作为山东人的他可不希望自己山东百姓还拿买番薯的钱去给江南官员付进青楼的钱。
“陛下,朝廷有北方矿税与南方海贸之收入,更有海外新领地之收入海贸之利,莫说南直隶与浙江入不敷出,皆算关内诸省入不敷出,也无伤朝廷运转,当年两宋以海贸之利赏能恩养必今日大明多数倍之官,如今大明海贸之利更甚于两宋,国家之富已数倍于两宋,又何必计较南直隶与浙江入不敷出之事,他省之民也不必嫉羡南直隶与浙江百姓之富,朝廷已取缔路引制度,他们若想求财,来南直隶与浙江便是!”
这时候,南京户科给事中解一贯也说了起来。
但朱厚照听了这解一贯的话只想笑,他不得不承认这解一贯说的话不是蠢就是坏。
朝廷现在对外掠夺的财富多是不假,但不能只肥你南直隶与浙江啊,那样岂不是加剧南北收入差距,加大贫富差异,“他省之民不必嫉羡,想要发财可以来南直隶与浙江”这话也很荒谬,外乡人与本地人能一样吗。
丛兰此时明显已经气得脸色涨红:“姓解的,你这简直是自私之言,枉顾全局,天下非只有南直隶与浙江,朝廷之钱需用于养军赈灾,岂能独惠于你南直隶!南直隶浙江之民已富可日啖六畜之肉,日居两层之楼,可西北之民尚居土窑之洞,西南之民尚居岩穴!以粗粮番薯为食!东南之民已如此殷富,而西南西北之民尚不足温饱,岂能还厚东南而薄西北西南!”
“陛下,丛侍郎之言倒也在理,既然他不肯让朝廷之利惠江南之民,不如朝廷不再补给南直隶与浙江便是!又何必加赋于民,与民夺利,江南之官大都由朝廷会推,地方会选,皆是为民谋福祉的无私之官,且都清廉如水,也不会在乎钱财之物!”
南京吏部左侍郎余才这时候也说了一句。
“臣以为余侍郎所言甚是,南直隶与浙江可以不再接受朝廷救济!”户部主事万潮也跟着说道。
“南直隶巡抚伍文定你以为如何,还有浙江巡抚黄衷,你们是主政这两省的,应该最清楚”,朱厚照问了起来。
黄衷看了南京户部尚书王承裕一眼,他知道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和王部堂不无关系,而王部堂背后的江南财阀们的意见肯定是王部堂一致的,但自己身为浙江巡抚也不能把政治目的表现的太明显,毕竟阁老王守仁与掌柜朝廷国有资产审计的丛部堂也是自己不能得罪太狠的。
所以,黄衷说了一句:“可以试试!”
一下子,整个朝堂无比寂静下来!
王守仁与丛兰愤怒地想要撕碎了黄衷!
而王承裕等则嘴角一抿,露出了些得意之色。
“既然如此,那便让南直隶与浙江自负盈亏”,朱厚照故作试探地问了一句,但这时候,伍文定站了出来:“不可!陛下,臣认为,谏言南直隶与浙江不改变税政且也不由朝廷银款救济者,当立斩之!!力阻朝廷改变税政或为本乡百姓为谋,但,谏言此策者,乃不为两省百姓谋福之恶官!乃心中无国亦无民也!”
余才、万潮、黄衷听伍文定这么说,都有些惊惧起来,忙匍匐在地:“陛下,臣等绝非伍抚台所言之恶官啊!”
朱厚照只是淡淡一笑,问着伍文定:“那照你来看,这税政到底要不要改?”
“当改!若不改,只会逼官为匪,在朝中的诸位同僚或许不惧官绅胥吏之害,可一旦朝廷以道德治江南,只会让江南之律法形同虚设,朝廷除恶惩非之举只会前功尽弃!”
伍文定这么一说,王承裕、张晋等大为恼怒,心想这伍文定一个湖广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307章 改组江南国税局与新税种
朱厚照开始有些欣赏伍文定了,对于伍文定,他其实印象不算很深,只知道这家伙是个将才,但也脾气粗暴,因太监张忠欲夺其参与平定宁王之功而与张忠闹得不愉快,被王守仁荐举才去了南直隶当巡抚,以接替严嵩。www.uu234.cc
现在因为江南税政改革的事,这伍文定竟直接建言将不愿意改革税政又不顾江南百姓利益的官员尽皆斩杀,让朱厚照不得不承认这伍文定真是一外表是文官样内心其实是杀伐决断的武官,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直接取人性命。
但事实上,也就只有这样的官员才镇得住有心思的官员们。
王承裕、张晋等虽然心里把伍文定恨得牙根痒痒,但也一时拿不出指责伍文定的理由。
王守仁心情舒畅了不少,伍文定是他曾经的搭档,一起背靠背杀过叛军的,情义自然不是一般官员能比,如今见伍文定站出来支持自己,自然很高兴,至少又可以并肩战斗了不是。
伍文定也看了王守仁一眼,浓眉不由得一挑,他也不想让自己这位心学开创者的好友在做阁臣时孤军奋战,至于自己这样做可以让皇帝高兴让王守仁把自己视作政治同盟在将来继续提携自己那不过是顺带而有的意思而已。
丛兰对于伍文定此时的炮轰,没有像王守仁一样混入了一些私人感情的成分,但他此时也很欣赏伍文定敢站出来同江南财阀斗的勇气以及洞察官民关系之睿智,至少比黄衷要好些。
丛兰挑衅地看了王承裕一眼:“看看吧,连湖广的伍文定也要改革税政,你们南直隶与浙江的官员能抵挡住其他各省官员之物议吗?”
朱厚照见这些官员都沉默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这些官员们在想什么,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也很难猜透这些官员们的心思,尽管他有东西厂和锦衣卫,但当所有人都只琢磨他一个,而他需要琢磨所有人时,明显所有人更了解他,而不是他更了解所有人。
这种时候,朱厚照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主见。
改革江南税政,说直接点,就是要加征商税,因为江南已经不是一个农耕社会,按照收农税的方式来收商税,明显是朝廷吃亏的。
毕竟,商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生产力水平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有工业科学技术基础可以改造自然,一个是靠天吃饭。
当然,朝廷可以吃亏,不增加在江南商品经济活动中的利益占有比例,让江南百姓实现富裕,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江南出现更多的财阀。
如今大明也有财阀,当年跟着朱厚照一起加强中央集权那帮官员都得到了国家分股,比如此时主持江南税政改革的王守仁便是其中之一。
但这些财阀朱厚照一样,利益是跟国家收入挂钩的,你可以说他们是官僚资本家,吸食天下百姓之利,但人家至少不愿意让大明亡,甚至还要拼命增加国家收入,因为增加国家收入,他就能分得利润。
可江南以后出现的财阀不一样,他们跟国家没有关系,他们的资本与国家没有挂钩,如果可以,他们能出卖整个国家,历史上的满清崛起也有江南财阀暗中支持的影子。
因而,朱厚照不得不担心这些江南财阀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搞这种勾结外部势力的操作。
毕竟资本无国界嘛,自己这个皇帝和自己领导的大明朝廷一旦不能为其提供利益保护,人家完全可以直接卖掉自己。
而且,如果让江南财阀崛起,出现越来越多的民间富商,可能会导致另一个现象发生。
那样,中央**集权肯定会遭到挑战,西方的民主只怕也会因此出现,历史证明,西方也的确是先出现资本主义再出现民主思想的。
可是这种由资本主义带来的民主思想真的能代表大部分民众利益吗?
朱厚照不是思想家,作为理科生的他无法去区分这些利弊,但他知道,如果大明让财阀与工厂主说了算,那大明占绝大多数的农民肯定不答应。
不要小瞧农民,虽然农民的忍耐力超强,但一旦被逼到无法生存的时候,产生的破坏力可以摧毁在他上面的所有阶级,甚至可以直接演变出多数人的暴政来,甚至可以连着把什么列强、豪绅地主、军阀等组成的同盟给压在地板上摩擦。
“陛下,伍文定所言乃大逆不道之言!甚至是离经叛道!臣认为,国朝当以礼法治天下,因礼即法也,肉食者之位,非有德者不能居之,以道德治国可开仁政,可利万民,可延王朝万世,而以法治国,难有三世之命,如秦亦不过二世而亡,两宋崇德守礼,明纲纪而申理学,乃有三百年之运,今日只要朝廷官员守德明礼,忠君爱民,自然可令政治清明!”
户部主事冯辙在朱厚照还未说话之前,先站了出来,说了几句,他知道现在要想皇帝陛下放弃改革税政,就只能在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上面辩倒伍文定,因而,他也不提税政改不改的事,而是开始把话题引到要不要以德治国上来。
朱厚照一直觉得让一个有权力的人公正公平甚至积极处理事务只寄希望其道德水准是很不科学的事,他承认儒家在修身养性上很有一套,也很善于把一个俗人洗脑成一个道德君子,但是,大多数人并不吃他这一套,甚至只是明面上吃背地里不吃这一套。
如今户部主事冯辙再次强调以德治国,把帝国的安稳寄托于儒家伦理,这在朱厚照看来,也是一个不是蠢就是坏的主意。
“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这是天下文士讨论的事,这里是朝堂,不是大学讲坛,也不是学堂论坛,我们只论改革江南税政这事,朕做个假设,如果江南税政不改革,而任由天下诸省独江南富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北方虽然漠南蒙古与漠北蒙古贵族皆流放或迁徙海外,但是在河套、辽东依旧有大量汉蒙杂居者,他们以农业与畜牧为主,而在辽东以北还有女直之渔猎者,在西北还有瓦剌,虽然朝廷现在大军屯边,且有武器之优,而不至于有边患,可你们知不知道,据钦天监测算,北方气温已连年下降,北方塞外村落灾害频发,一旦将来北方塞外之地更加严寒而朝廷又不足以供应,他们会怎么办?”
朱厚照这么一问,熟稔边务的王守仁说道:“会大举南下,甚至可能是北方汉蒙满势力合盟南下,名义上会推翻我大明江山,实则会抢掠江南之财富,以解决其生存之危机!”
朱厚照看了王守仁一眼,他很赞赏王守仁这点,能够直接预见历史未来,后来的历史发展不就是如此,满清、蒙古、汉族官僚这些北方势力组成强盗集团(八旗)直接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了资本主义萌芽的江南,而自私又没有远见甚至还助纣为虐的江南士绅财阀从此一蹶不振,在拥有绝对军事力量又不没有民族情感的满清贵族面前,连半点讨价还价的能力都没有。
“不仅仅是北方,西南西北之异族土司,即便是河南山东等地之豪强,又怎能让你江南独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南不肯以利让天下,那天下只能以刀剑分江南之利,当年,南宋占据江南之利,能得百年太平,以至于戴白者不知饥馑,还不是因为以岁贡献北方才成,如今江南税政若不改,不让利于朝廷,那将来很可能会出现天下大乱,乃至由异族趁势崛起,屠掠江南!”
丛兰也这么说道,王承裕保持了沉默,良久,才道:
“陛下与诸位上官所言,或为有理,臣也并非不知天下之势,可江南百姓能得利也因其自己勤勉所得,并无过错,何况,即便朝廷没有改革税政,地方官府便已经加征,暗地里收取的各项杂费已使商民利薄,如果再改税政加征明税(明面上的官税),只怕百姓难有余利,正因此,臣才建言,朝廷不因与民争利!”
王守仁欲言又止,他着实没想到王承裕等嘴这么硬,自己和丛兰都把话说得直接了,竟然还坚持己见。
“王卿所言也是需要考虑的,地方摊派,暗税丛生,官府、士绅、胥吏、乡官得利最厚,而唯独朝廷与百姓得利最少,这是最不合理的,也是最需要遏制的,朝廷没钱无法维持稳定,百姓无足够利润便会变商为寇!”
朱厚照这时候说了一句,而王守仁也站出来继续补充道:
“所以,我们说的是改革税政而不是直接说要加赋,这税政怎么改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把按商利征收,内中细节自然要好好推敲,首先是设置起征点;
如果是小本买卖,而且利润只够养家糊口者,朝廷可以免其税,甚至还可以补贴,但利润丰厚者则需加征,而且可以设置梯度,即不同利润层次的征收份额就不同,而对于垄断恶意竞争乃至经营不利于天下者,不但课以重税还会加以惩罚!”
王承裕听王守仁这么说,一时也只好放弃让朝廷不改税政的想法,只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具体税制如何确定是重中之重,税制当由朝廷制定,不应由地方官府征收,而且朝廷应禁止地方官府加征摊派,并取缔苛捐杂税。”
“王部堂此言,下官不敢苟同,地方官府岂能无余财以济急困,一旦再有旱涝之灾,岂能再等朝廷拨款,那样岂不会导致粮食未到,饥民已先饿死!”
伍文定作为南直隶巡抚,地方官员,自然希望可以财务自由一点,而不用靠求户部拨银子。
“国朝运行百余年,本就是由朝廷拨款,而且也无不妥,地方本就有火耗所得,再求财税自有,伍巡抚这是想干什么?”
南京户部左侍郎张晋咄咄逼人地问了一句。
作为江南士绅的代表,他打心眼里不赞成改税政,但现在即便朝廷要改,也不得不改,他就不希望税政握在地方官府手里,这样只能影响中央集权,也不利于他这个京官的利益。
朱厚照不由得笑了笑,他得承认官场上的各方观点都有各自的考虑,尽管彼此都开始接受改革税政,但征税权与制定税收额度的权力则又成了争论的焦点。
事实上,这不过是分税制还是包税制的问题,分税制是由中央统一征税的意思,然后分配给地方官府一部分,包税制是中央把征税外包给地方官府或者私人团体。
无疑,前者更有利于中央集权,和统一调度财务。
而张晋现在这么问伍文定,自然是在质疑伍文定想做唐朝那种节度使,有靠征税割据自立的想法。
伍文定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给自己布置了这么个陷阱,忙向朱厚照说道:“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认为,南直隶税政改革本就是为避免地方官府盘剥百姓,且促使地方官府更有财力惠于民生,而如今税赋只由朝廷征收,难免使得地方官府无惠民之财。”
“好啦,征税权与征收多少税只能属于户部,户部可以分部分份额的税赋于地方自用,但是任何地方官员无加派之权力,这是大明赖以维系的底线,不然,大明还是一国吗?”
朱厚照自然不会把财政权下放,能让地方官员有一定行政任命权和分你部分钱款已经是自己这个皇帝最大的让步了,岂能让你地方高度自治到可以自由征税,再高度自治的话和独立王国有什么两样,那样中央朝廷还如何能操控地方,如何能把富庶地区的财富补贴到贫困地区,以达到缓解矛盾维持稳定的目的。
朱厚照可不想让大明在将来变成欧盟,一个你想脱离就脱离的组织。
“臣言语有失,还是陛下英明!”伍文定有些愧色地说了一句。
而这时候,王守仁、王承裕、丛兰等皆喊道:“陛下英明!”
“既然如此,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朝廷还是要改江南税政的,而如何改,如何重新征税,则由中央朝廷负责,之前朕已成立了一个江南国税局,负责收江南岁赋的,现在则依旧由江南国税局具体负责!
但是,江南国税局的堂官得改改,朕担心张晋你这个南京户部左侍郎忙不过来”。
朱厚照说是担心张晋忙不过来,其实是担心张晋太在乎江南士民的利益,而把征税依旧往低了征。
而张晋也不能说皇帝陛下我不怕累,因而,只能拱手谦虚道:“谢陛下体谅臣下,臣当鞠躬尽瘁,虽万死而难报陛下之恩,且才疏学浅,也难以独担大任。”
“拟旨,成立税政改革小组,由丛兰、张晋、熊浃三人负责,调方献夫接任熊浃之职,熊浃升南京户部右侍郎,以丛兰为正,张晋、熊浃为副”。
朱厚照这么做自然是有考虑的。
丛兰大明审计局的负责人,知道朝廷最低需要从南直隶和浙江收取多少赋税,而且还是山东的,肯定只会多征不会少征,毕竟只有多征才会自己山东等地百姓得利;
而张晋是南直隶人,还是官僚世家出身,自然不会让丛兰征得太过;
而熊浃在南直隶做过地方官熟悉南直隶底层百姓实际收入,又是江西人,还是简在帝心的选调生,自然更为客观,可以起到调和两人矛盾的作用。
王守仁对此也不由得暗中佩服,暗想皇帝陛下用人的确在遵循某些理性的思维,而非只凭个人之好恶情感,此乃明君之举也!
丛兰和张晋自然都很心情复杂,知道接下来自己和对方难免有一番争吵,而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熊浃站在那一方。
……
接下来,自然便是征税额度与梯度设置的问题,丛兰与张晋在熊浃还未赶来南京之前就已经先争吵了起来,差点没打起来,但也红了数次脸。
“给我再去南京中央大学找几个算术类的高材生来,老夫还得聘请几个能算的师爷,这次税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丛兰这些北方官员过于盘剥我江南百姓!”张晋说道。
而这里,丛兰也不例外,问着自己的幕僚:“京师大学钱法算术科的乐主任到了没有!这次税改不能再让江南的官绅占了便宜!”
……
“丛兰与张晋两位爱卿一直为税赋改革的事争吵不休,丛兰希望是五取一,张晋则希望是十五取一,你来的正好,尽量在他们之间选择个适合的税率,尽快出结果,一个月之内,朕要得到你们的最终结果!”
朱厚照在熊浃到南京后便得到了朱厚照召见,且也由朱厚照面授机宜,然后又被王守仁约见了一下,最终来到了江南国税局的衙门。
“熊侍郎,你来的正好,我带你去一下山东会馆,他们有些是从山东来南都务工的,你可以了解了解他们现在的岁赋压力,再想想本官提出的五取一是不是更为合理!”丛兰拉着熊浃就要往外走。
而这时候,张晋也走了过来,拦住熊浃:“熊侍郎,张某也正好请你去一下南都句容的水泥厂,你可以了解一下那里的工厂坊主每个月到底能有多少收益,如果按照丛部堂五取一来算,这得让多少工坊开不下去!”
这么一扯一拉的,熊浃差点没被绊倒在地,只得拱手道:“两位大人切勿着急,熊某刚到南都,才见了陛下与阁老,也知道了两位的争论,我这一路来也寻访了不少百姓,也带来了宁波、松江、苏州三府这些年来在布、棉、绸、丝、茶诸方面贸易之额度,到时候我们再细细商量。”
丛兰与张晋这才没再拉扯熊浃。
熊浃也就与这两人再次商量了起来。
丛兰与张晋依旧彼此争吵,丛兰是国家行政学院出来的,理论是一套一套,而张晋是江南名儒,各种为民做主的理论也有一套。
好在,熊浃用自己在江南为官多年的实践数据说服下,终于让这两人同意了一个折中的税改方案。
王守仁将三人的税改方案给了朱厚照,朱厚照看了后也很是满意,他不得不承认丛兰、张晋、熊浃三人做的还不错,甚至还有一些前瞻性,比如增加了类似后世的个人所得税和增值税的内容。
毕竟在江南这种商品经济发达地区,已经出现了许多薪酬很高的职业经理人。
这些人在享受社会高待遇的同时不能不付出一些公共服务费,但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绍兴师爷这类幕僚也得承担相应税赋。
别瞧不起这些幕僚,随着大明商品经济发展,和朝廷新政开展,要求许多官员既要懂财政又要懂技术还要把控舆论,农业生产、数据统计更不用说,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官员需要聘请的幕僚越来越多。
许多新式学堂的学生就这样成为了各大官员幕僚聘请时的宠儿,甚至,对于一些高级幕僚而言,官员们给予他们的待遇不亚于一些地方大员。
而增值税自然也是商品经济发展后的新税种。
朱厚照能猜得到丛兰、张晋、熊浃这三个官员还是考察了江南实际情况的,知道现在江南的商品流通不再是买方与卖方两者交易那么简单。
“说来这都是熊浃提的建议,建议低税率多税种,他根据他在苏淞宁的地方官经历,认识到富户的收入来源较多,反倒是贫户收入来源单一,而多税种低税率自然可免使得平民负担过重,这样一来虽然增加税种,但也不过都是十取一左右,也不算伤民;
而且熊浃所提出的一个遗产税,倒是让臣觉得颇为有可取之处,江南财阀富户多,臣统筹时发现涉及家产分割或因分家而闹成仇人的家族不少,更甚着吃绝户,逼寡妇自杀以占其财卖其女,而朝廷也需在遗产继承方面加以立法干涉,自然也需要收取一些遗产税,以保其家产顺利继承!”
王守仁这么一说,朱厚照点了点头:“按照儒家礼法,分家乃不祥之事,也忌讳分家,讲究数世同堂,可无论贫富,家族难免有所纷争,难免因利而分,为不导致弱者受欺,强者过于凌势,当有此法!
除此之外,纨绔子弟因啃食祖宗之余恩而得享富贵,却不为国家之太平出力,也不合理,这遗产税得征,熊浃这个税额也较为合理!只是这样,会让豪强大户更为反感!”
第308章 开门,强制征税!
王守仁自然也知道征收遗产税对于豪门大户而言,肯定难以接受,毕竟他自己也是豪门大户,一开始当熊浃提议征收遗产税时,他也难以接受,但想到如今江南不比其他地方,家世豪富者多,不征遗产税的话,会让财阀的后代可以通过不劳而获而继续成为财阀。www.uu234.ccUU小说
虽然人家继承自己父辈的遗产也无可厚非,但让大量财富只聚在少数人手里,自然是不利于江山社稷长治久安的。
而且,江南豪富者多了后,涉及遗产继承的案子肯定会增多,朝廷不能免费主持正义,司法服务也是需要有偿的,不然,谁愿意管你家的闲事。
“臣也同他们想到了这里,对于豪门大户而言,把自己家产无偿拿出一部分给朝廷,的确有些不能接受,但是,臣相信,他们也会有需要让朝廷替他们做主分遗产的时候,朝廷可以先立遗产法和遗产税制度,但不严征,只是百姓们私自继承或转让之财产,朝廷不承认不予保护,如果要想让朝廷主持公正,自然得按照朝廷制度来,给朝廷缴纳遗产税,臣相信,有宗族之绝户弱房为了自己之遗产继承之权得到朝廷保护,会愿意缴纳遗产税的。”
王守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为同样是豪门大户的他,自然也见惯了宗族豪强为分家产而争斗的事,知道朝廷的确需要在这方面增加官府的干预力度,而避免宗族豪强因利益斗争而决裂,造成家族不和,家族不和,国家也自然难以和睦。
朱厚照自然愿意征收遗产税,如今见王守仁也主动提出可以让朝廷立遗产法与征遗产税,他也没有意见,只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这些日子,便负责拟定出遗产法草案来,朕倒时候审议通过后就颁发天下,另外,再令江南国税局可以增加遗产税征收条例。”
“遵旨!”
王守仁便开始去拟遗产法草案,自然也不是由他亲自拟,而是由他这个内阁大学士管辖的内阁中书拟。
事实上,大明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立法机构。
虽然宪法大纲规定立法权在皇帝手里,但朱厚照也不可能自己来拟法案,一般情况下,依旧是让内阁拟,这样也可以让内阁替自己挡枪,然外面的人依旧以为是内阁在搞这些事,皇帝并不知情。
内阁现在既是内政中枢,也是朱厚照的秘书处,这也就使得内阁权力依旧很大。
王守仁现在就已完全可以替朱厚照主持整个江南体制改革之事。
很快,遗产法案便被确定了下来,并登载于官方报刊。
大明的统治阶层即豪强士绅们对于遗产法的出现也的确反应强烈起来。
“自古以来,一家之人,忌言分家之事,至于所谓继承之法也不过依循儒门礼法,立嫡立长也!并不细管民间家产分割之事,如今朝廷却以法令规定继承之顺序,倒也避免宗族之内分财不均!”
但让朱厚照没想到的是,如王守仁一样,在遗产法案出来时,豪强士绅们还是支持的,决定由朝廷来管的确更易公正,毕竟这遗产法案也是又王守仁这样的官僚草拟的,自然也不会让富户之家主在伦理感情上无法接受官府规定的遗产继承顺序。
不过,当遗产税出来时,豪强士绅们则无法接受了,虽然表面上也不好说自己把财产传给子嗣后代,朝廷怎能得其利,但内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因而,也都没有把朝廷的遗产税当回事,只觉得自己传家产于子嗣也不需要靠朝廷来。
真正让江南豪强士绅无法接受的还是征税的其他新政策。
江南国税局的税收新政策一登载到官方报刊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背景是江南豪强士绅的官员,一个个皆愤怒地拍起了桌子。
南京大理寺右评事韦商臣此时就怒不可遏地说道:“盛世之朝,却加征暴敛,这如何是爱民之仁政!前日,陛下召见户部与户科官员以及南直隶、浙江巡抚开廷议商议税政,却没想到不但未蠲免税赋,反而加征税赋,管天下钱法的这些官员竟也没一人体恤民困吗?!”
韦商臣家族是徽商大户,按照原有的税政,是按户籍名下田地数量征税,而他家户籍在徽州,徽州田少且因为朱厚照永久免除了天下徭役,民众投献积极性也不高,所以他家户籍名下田地数量不多,如果按照原来的缴税方式只需缴纳少量田赋。
(查了一下,真实历史上,明朝士绅并不是免税,只是免徭役和一定数额的免税田,所以这里,韦商臣还是要缴税)
但现在,熟稔江南实际情况,且知道江南经商的侨居者居多的丛兰与熊浃两北方官员,也就直接没让江南国税局再以户籍征税,而是直接按照商行与店铺、工坊征商税,而且也要求这些商行、店铺、工坊必须在相应府县的工商部门登记。
这样一来,即便韦商户籍在徽州,而全家和产业侨居江南,依旧需要缴纳比以前更多的商税。
韦商臣无法接受,也就写了奏疏,要劝阻朝廷新税政的实施。
但是,韦商臣的奏疏并没能呈递到御前,因为,现在朱厚照已经改革了行政程序,明确了具体分工,大理寺的官员属于司法体系,没资格评点税政的事。
这里,通政司官员白祥便把韦商臣的奏疏给放到了收集大理寺官员奏疏的一栏里,大理寺堂官在收到这奏疏后,出于保护韦商臣的目的,也没有把韦商臣抨击朝廷税政的事告到御前,也就打了回去,还批复不在其位当不谋其政。
韦商臣受到这奏疏后并不感谢大理寺的堂官,反而愤恨大理寺的堂官,言其僭越,代天子批奏疏,乃大逆不道之罪,并痛骂朝廷言路不通。
但事实上,不过是韦商臣等一些久在南京的官员,还不懂朝廷现在朝政运行的规矩而已。
当然,大多数官员还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翰林院编修王用实此时便知道朝廷现在的规矩,但也因为知道,王用实所以反而对朝廷现行制度更加不满。
在他看来,朝廷现在虽然把政务分的很明确,却也阻塞了言论,造成士大夫之权被严重限制,这让他不得不怀念以前的时代,以前无论官职大小类别都可以把奏疏曾递御前,对某项朝政大肆抨击一下,虽然难免惹怒陛下,被廷杖严惩,但至少可以捞个清名,让朝廷知道自己的意见。
可现在,王用实不得不承认,朝廷的言路被严重阻塞。
虽然言论是自由了,你想说就说啥,但在文字上的内容却很难再对天子和朝政造成影响,除非是自己分内的事。
士大夫很难再对天下事指指点点。
如今,这税政改革的事一通知下来后,王用实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因而不由得地怒道:“新税政之事,未颁发之前,无论是部堂高官还是清流储臣,皆不知其细节,更无法参与,如此下去,如何令天子兼听而明!这次,王某但以一死,而求陛下广开言路,毋令权臣误国。”
在王用实看来,这种加征税赋的事肯定是内阁与户部的官员们干的,毕竟政策是他们定的,如果他们不愿意,陛下也不能把政策推行下来,如同之前的政策一样。
王用实甚至认为朝廷制度如今变成官员无法干涉其他衙门之事,而且大理寺、刑部、近卫军各大总部有票拟之权,肯定也是权臣们搞的鬼,想分陛下之权。
所以,王用实跪在了莫愁湖行宫外,恳请面见皇帝,他要痛斥权臣之野心以及误国之举。
朱厚照见王用实跪在外面,也很佩服他的勇气,甚至也很欣赏他的单纯,但他并不喜欢王用实的愚钝,是的,他认为王用实是愚钝的,因为税政改革的事而痛批朝廷现行制度,明显是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阶级上。
“让他跪着吧!”
朱厚照自然不会见这王用实,他一见也等于坏了自己的规矩,也不是说,他不能见,而是,他不能因为税政和朝政体制的事见,那样只会助长其他官员的气焰。
当然,朱厚照现在也不会再惩罚王用实,一是王用实是在反权臣没有和自己作对,二是王用实现在的行为从律法上说不算违规,就好比后世市民跪着要见市0委0书0记一样,作为“市高官”的自己总不能要把要见自己的“市民”王用实给打出去,那样只会失去天下人心。
朱厚照知道自己作为皇帝,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永远躲在幕后,让天下人误以为自己不知情没参与,甚至误以为自己是被权臣操纵了。
听着内宦们传来的关于王用实等官员对内阁王守仁和户部等官员的抨击,朱厚照也很想笑,也有些心疼他们,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当自己在文官集团内部搞等级与权力互相制衡时,文官集团内部也就难以再联合在一起和自己这个皇帝都,而是自己内斗起来。
以往随便一个官员都可以抨击朝政,使得大官无权小官无惧,于是,所有文官都可以干涉皇帝,而现在,大官权力相制衡,小官被大官管,小官只能斗大官,而大官们互相斗,而自己这个皇帝正好可以稳坐帝位,操控全局。
当然,朱厚照也知道自己还是需要小心党锢之争的。
话转回来,现在还不是党锢之争太严重的时候,朱厚照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在见王用实还在外面跪着时,他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句,心想翰林院的官还是太清闲啊,要是真的很忙,就他在外面跪这么一会儿,他的同僚们又得多干多少活,只怕没人不会怨他。
王用实的跪见皇帝之方法没有奏效,在他跪晕且被抬回去的第二天,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许诰作为王用实的上司,就直接把王用实的考评列为最差等,原因是王用实没有做好本职工作,甚至还组织翰林院内部会议批评了王用实,这把王用实气的个半死。
同情王用实的官员也有,也都称赞王用实刚直,譬如监察御史陈褒就很欣赏王用实,还上疏为王用实正名,但是没用,御史现在只能弹劾与立案,没有奖掖与为某人扬名的权利,决定王用实优秀不优秀的评价权在他上司手里。
无论是上奏疏还是跪在行宫外,都无法达到阻挠新税政的目的,反对新税政的官员们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便是直接找内阁与户部官员理论,甚至直接骂他们。
“王部堂,尔身为朝廷重臣,南户尚书,却为何允许这样的税政出现,这是横征暴敛!”
南京刑部尚书孟凤就质问起南京户部尚书王承裕来,王承裕自己觉得自己挺委屈,本来自己的确也是在廷议上阻止了税政改革的,是最后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同意,甚至也极力维护了江南士绅的利益,可如今还要遭受诟骂。
于是。
王承裕心灰意冷之下,便上了辞官疏。
朱厚照挽留之后,王承裕辞意明确,也就没有再阻拦,他也知道王承裕没有勇气与自己同阶层的士绅们斗,也的确不适合再待在这南京户部尚书之位。
王承裕辞去南京户部尚书之位后被不知内情的大多数官僚士绅视作自己这些人通过舆论抵制新税政的一个胜利,对于他们而言,即便不能改变新税政之实施,但能扳倒一个主导新税政出现的权臣也是一种安慰。
但是这些江南的官僚士绅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是逼走一个为自己这个阶层说话的人,是在降低自己的话语权。
当然,也有江南的官僚士绅比较明智,也替王承裕惋惜起来。
无论如何。
新税政的实施是铁板钉钉的事,任何人此刻也阻拦不了,对于官僚士绅们而言,只能依靠普通庶民去抵制,他们才能借机用舆论压力要求朝廷收回决议。
官僚士绅本质上是懦弱的,越是富有的人越怕死。
在王朝还有统治力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嘴上反对的凶,但行动上却不敢和朝廷正面硬抗,敢于与朝廷硬抗的士大夫只是少数,而真正敢硬抗的是庶民,庶民为了自己的生存利益的确可以不顾一切,也容易被士大夫忽悠,而被当成枪来使。
此时。
江南国税局开始了征税工作。
南京自然是首当其冲。
当江南国税局的税监来到南京城外第一家织坊时,便有数百名织工持着棍棒拦住了税监。
被任命应天府洪武门税监总旗的涂进看见这一幕也一时傻了眼,只好忙喊道:“诸位乡民,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们要阻挠朝廷征税吗?!”
“这位大人,我们本不该阻挠朝廷政令,但新税政欲征个人所得之税,实乃夺民之利太甚,这些乡民月挣银不过一元,若再交税,如何能养家糊口!大人,您也是朝廷之民,当应明白,民生之艰难才是!怎能助纣为虐!替权佞虐百姓!”
这时候,一名员外站了出来,说了几句。
涂进见此不由得问道:“你是?”
“学生县学增生田淑相!同时也是这家织坊的东家”田淑相回道。
涂进知道后没再多问,只高声喊道:“诸位乡民,对于新税政,想必你们多有误会,对于个人所得税,朝廷新税政规定,月收在十银元以上者才只需交五百取一的税银,你们月银太少,自然是不用缴税的!”
在场织工一听涂进这么说,皆有些惊骇,其中,一名织工更是有些不确信地问道:“是真的吗,可我们听田相公说,只要挣了银元,无论多寡都得抽三成!”
“是真的!”
涂进点了点头。
织工们因此倒也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人说道:“那这事就跟我们没关系。”
涂进这时候才持起枪来,冷声问道:“那么,现在还敢阻拦朝廷征税吗?”
与此同时。
涂进麾下的税役也都持起枪来。
这是朱厚照特别要求的,国税局虽然属于中央户部,但是从职人员皆是从军队里抽调的退伍官兵,且允许持有次于主战武器的先进武器装备。
毕竟,朱厚照也清楚,要想从这些豪门大户手里征税,不是忠于朝廷的军队骨干,没有硬武器,也是不行的,谁知道这些豪门大户豢养了多少豪奴,私藏了多少火器。
因为自己不需要缴税,又见这些国税局的税丁都是荷枪实弹的,织工们也都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也就只有织坊东家田淑相和他聘请的高级掌柜和股东还站在涂进等国税局税丁面前。
田淑相有些惊愕,也很纳闷,心想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朝廷的官员怎么这么贼,居然对普通工匠免税!这,这让我们如何号召普通织工抗税!
“东家,朝廷这招厉害啊,可谓釜底抽薪,这样一来,我们没有了依仗,仅凭几个股东和掌柜难以抵抗朝廷征税啊”,织坊副坊主王廷兆不由得低声对田淑相说道。
田淑相见此只得叹了一口气:“把账簿拿来吧,你们的个人所得税,我也替你们缴了,到时候从你们诸位的薪酬里扣,没意见吧”。
几名掌柜兼股东都点了点头,也知道自己虽然是作坊股东兼大掌柜,但没有织工们的联合也抵抗不了朝廷,而且,自己也舍不得失去在织坊的收益。
接下来,涂进也顺利收取了税赋,他曾是军校毕业,而且在军校毕业前,在高级学堂学过算术,在军队里也担任过财务工作,不然也不会被调到国税局来,因而,确定征收多少税额,他也能搞明白,也不会让田淑相这些商人蒙骗了去。
朝廷从一开始确定新税征收方案便把低收入的普通百姓与高收入的豪强士绅区分开来,低收入者免税甚至补贴,高收入者加税,就直接使得两者不能联合,使得朝廷的征税难度大大减少,至少不担心因为征税引起底层百姓起事。
当然,这也不是说征税也就一帆风顺。
在征税过程中,国税局的税丁们也碰到了不少硬骨头。
京山侯崔元便是国税局遇到的第一块硬骨头,在应天府魏国公徐鹏举尚因胆小而如数缴税的情况下,崔元依旧以自己是功臣勋贵的原因而拒绝缴纳赋税,直接关门,把国税局的税监马应龙等晾在府外,整整晾了一夜。
“侯爷,听说连魏国公都缴税了,我们名下的产业要是不缴税,陛下会不会怪罪下来”,这时候,崔元妻子伦氏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了崔元一句。
“怕什么,徐鹏举那个没卵蛋的家伙,真是丢了中山王的脸,好歹也是开国功臣,他朱家皇帝也不能因为坐稳了天下,不认我们这些勋戚!我们为他们打下这如画江山,受文官阉贼的气不说,如今不过是赚点钱做个富家翁而已,还要找我们征税!我要是他徐鹏举,直接把征税的打出门去!怕什么!”
崔元不由得说了一句。
“老爷慎言,眼下陛下就在南京,小心让西厂的听到”,伦氏忙劝了一句。
“我知道,说来,想必这税政改成如今这样也非是陛下的本意,只怕又是这些文官们给陛下出的鬼主意,想从我们这些勋贵身上捞银子,就是因为看我们这些勋贵如今没了兵权好欺负!”
崔元说着又道:“反正这税,我崔元是绝对不交!吩咐下去,国税局的人要是敢来收,你们就给我打出去!”
崔元正说着,其管家就跑了来:“侯爷,不好了,国税局的调了火炮来!”
“什么!”崔元很是惊愕,他没想到国税局的人居然为了征税调了火炮。
马应龙这里的确是调了火炮,没办法,毕竟是侯府,大门虽不是铁做的,但也是很牢固,只能调了火炮。
轰的一声!
马应龙这里直接轰开了京山侯侯府!
然后,马应龙吩咐道:“立即抄没京山侯侯府,一天12时辰已经过去,正式进入强制征税模式!抗税者,无论身份尊卑,一律开枪打死!”
马应龙说着就见几个豪奴已经冲了过来,便直接一手雷丢过去,把几个豪奴当场炸死!
当初,朱厚照让国税局录用新税监时,听从了王守仁的建议,不但选退伍官兵,而且是选退伍的北方官兵,这马应龙也是北方人,因而此刻即便是来侯府征税,炮科出身的他也敢直接调大炮来轰!
第309章 罢市与北方财阀南下
京山侯崔元此时也是惊骇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国税局的税役会因为征税而敢炮轰他的侯府。
但崔元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侯爷之尊,还是色厉内荏地向马应龙等说道:“你们,你们这是在造反!”
“侯爷何必如此说,我们只是在征税,奉朝廷的旨意征税!”
马应龙说着就带着人闯入了京山侯府内院,开始追问京山侯崔元钱粮账簿,并悉数抄没了起来。
等到三四个时辰后,京山侯的所有产业都被马应龙等理了个遍。
旋即,马应龙才道:“侯爷,你的各项产业加起来,年入总额有五十四万银元左右,按照朝廷相应税率计算,你今年需缴纳税赋五万二千一百银元,这批银元,我们就先运走,你自己还剩余四十多万银元价值的财产,甚至连现银还余二十余万,不至于让你倾家荡产!你也不必太挂怀,朝廷要维护社稷之太平,不能不收税,告辞!”
马应龙说着便把手一挥:“将税银运走,将缴税凭证给京山侯,我们走!”
京山侯看着自己的手里的一张缴税凭证,再看看自己被国税局运走的数车银元,自然是十分心痛:“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这些国税局的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与京山侯一样,南直隶与浙江的豪强官绅都遭遇到了强制征税的措施,甚至还有被打死的。
自然,这些豪强官绅反应也很激烈。
但朱厚照都不关心这些,因为无论如何,只要是想让大明更好,就必须得走出这一步,豪强官绅这些既得利益集团必须得罪!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指望既得利益集团们自己良心发现,把自己的利益让一部分出来,根本不可能!
缴税很难以接受吗,后世的富豪也不少,但该被征税的时候还是得乖乖被征,说白了,这个时代的富户们还是没有国家意识,没有自己也需要为国家公共服务出一份力的意识。
莫愁湖的风景不错,朱厚照现在不是在屋里于江南美人身上种小蝌蚪,就是在莫愁湖边看因春而萌发的小蝌蚪,园林外的枪声与呐喊声似乎与他无关。
“陛下,京山侯崔元、南京通政司右参议黎恕、监察御史王道等皆在行宫外求见陛下,皆要弹劾朝廷横征暴敛已致民怨沸腾”,谷大用向朱厚照禀报后,朱厚照听后只摆了摆手:“就说朕现在很忙,内政之事已交由内阁负责,让内阁大学士王守仁去见他们。”
王守仁来到这些豪强官绅面前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税政征收是由江南国税局负责,具体如何制定的,也是江南国税局制定,你们如果对征税比率不满,或者对税丁的征税方式不满,可以去江南国税局反映,恕王某不能相帮,王某自己也在缴税。”
豪强官绅见王守仁也不管,就只好大骂王守仁,甚至也开始弹劾王守仁。
但任何弹劾王守仁的奏疏,朱厚照都没有管。
除非是造反,现在的豪强官绅根本不可能阻止朝廷的征税工作。
豪强官绅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因此,对朝廷的现状是越发的不满。
……
黎恕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作为通政司官员的他,也发现皇帝陛下在这方面是不作为的,因而内心也就更加失望。
可黎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朝廷权臣抗争,如何逼迫不作为的皇帝陛下放弃税改的政策。
而在这时候,一名叫纪宣的士子找上了他,而且这纪宣只说自己是徽州富商,因对朝廷新税政有自己的看法,才贸然来见黎恕。
黎恕因见纪宣献的礼品丰厚,且自己家也与徽州大富商多有来往,也就见了这纪宣。
“如今朝廷在江南以新税政征税,对富户行横征暴敛之举,已使得有财之家皆是怨声载道,江南各镇侨居商户需登记领营业之凭证且缴税才可经商,学生不忍见天下商户因新税而生乱意,也无法坐视朝廷权臣奸贼行横征暴敛之举!”
“故学生有意请江南各大豪强官绅与我等侨居富商联合起来,抵制朝廷新税政,让朝廷能够明白,如此横征暴敛只能是逼江南百姓走投无路!”
纪宣这么一说,让黎庶不由得很是惊愕,作为江南豪强官绅一员的他也对朝廷新税政不满,但他到底非正经商人,也没想到过要侨居富商联合对抗朝廷,但现在,纪宣这么一说,也让他有些兴趣,问道:“纪先生不妨细说。”
“罢市!”
纪宣蘸取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黎庶点了点头:“黎某可以联络南京、苏州、松江、杭州、宁波等地的江南本地富绅豪强,只是不知,你们徽州能拿出多少本钱来。”
“一个月之内,江南一带如果有一家客商来江南采购,纪某就自裁谢事!”
纪宣说后,就辞别了黎庶,待到了下关码头,登船之后才道:“回去转告长史,纪某不会让殿下的三百万银元白花,如果这次不能让朝廷放弃税改,纪某愿以死谢殿下!”
……
此次征税,利益受损的不仅仅是豪强官绅,寻常商户的利益也受到了损失,还有手工业者与职业幕僚掌柜等雇佣型高级人才也受到了损失。
这些人也开始对朝廷现在的政策感到不满。
而纪宣这类人便发现了这个契机,在利用不了普通庶民的情况下,便欲联合这些普通商户、手工业者、职业幕僚和掌柜等中等阶层,准备在经济上给朝廷形成压力,逼迫朝廷放弃新税政。
“石屠夫,把你的猪肉铺关了!纪相公会给你赔银子的!你不会有损失!而且,你要明白,纪相公要你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只要朝廷因为我们都罢市了而不得不放弃新税政,你每年也不用多交那么多银元!”
这时候,纪宣派来的人已经开始要求市场上的普通商户关店铺歇业。
无独有偶。
这时候,盐商何航也收到了黎恕的信,开始吩咐着自己的掌柜:“按照岳父的吩咐,把盐全部运到湖广去,今年不来江南贩卖!”
这里,京山侯崔元的门人程日兴也接见了黎恕的家仆詹和:“这是我们侯爷所有的盐引,全部八成价格卖给你们!只要能让朝廷这次放弃改革税政,到时候盐引方面自然可以再便宜给你们!”
“请侯爷放心,这次罢市,是我们江南所有大户和徽商们联合起来所为,晋商也加入了进来,这次储备的银元不下三亿,到时候定能让江南无盐、无茶、无油、无粮,乃至男无可嫖之妓,女无可卖之脂!”
詹和说后就辞别了程日兴。
也因此,征税工作在进行中时,江南的各大店铺纷纷开始歇业关门,客商也纷纷带着原货回乡,而一些幕僚、掌柜也开始主动请辞,甚至一些青楼都开始关门,连说书的唱戏的都不再营业。
江南已经是个商品经济社会,城镇化率很高,市民阶层的数量非其他地方可比,因而日常生活对商贸的依赖很大。
“诸位,柯氏布行不再营业,从现在起,你们这些织工都回去吧!”
镇江府丹棱镇最大的一家布行老板也开始关停了自己的布行,使得一百余名织工失业!
还不仅于此,所有行业的作坊工厂纷纷开始停业,大量底层手工业者与工人失业,这些底层手工业者与工人没有了工作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就人心惶惶了起来。
这还不是最令人害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随着新税政实施时间延长,越来越多的江南士民发现柴米油盐等日常必需品价格越来越高,甚至还会买不到,有的昨天还在开业,今天就关了店。
“陛下,眼下这些商户纷纷罢市,内臣也一时竟也难采买到足够的鸡蛋、白面等物,以臣看,他们这是在抵抗朝廷新税政,嘉兴的一只鸡售价竟也涨到了五十银元!”
谷大用这时候也向朱厚照禀报了外面的情况。
朱厚照点了点头,只看向了王守仁:“失业的工人与手工业者数量有多少?”
“回禀陛下,应天府尹刚刚上报,只南京便已有四万余人失业,现在皆处于饥寒状态,幸赖农部尚书严嵩曾于南京留了番薯十万余石,目前还难不出现饿死人之象,但南京这么多官员与军队的粮食供应也成了问题!”
王守仁回道。
“看样子,犹如你所料,这些豪强官绅还有各地来江南做生意的富商们真的开始用他们最狠的一招,宁可罢市让自己在短期内受损,也不愿让朝廷新税政顺利执行下去”,朱厚照把手中的钓鱼竿往湖里一丢,愤然地站起身来。
“正是,能让整个江南罢市,也看得出来,这背后定要财力雄厚的江南财阀在支持,只怕还有其他外地的大富商,但我们朝廷也不是吃素的,现在这个罢市虽然逼得江南百姓失业乃至忍饥挨饿,使其皆怨朝廷的新新税政不对,但罢市对这些豪强官绅与富商们损失自然也不小,他们罢市一天,就少赚一天钱,眼下这个得看谁的财力更为雄厚,谁坚持得最久!”
王守仁回道。
朱厚照点了点头:“徐经他们到南京了没有?”
“这个月内皆能抵达南京,徐家、刘家、罗家、焦家、马家、张家、还有臣的家族,当年得陛下隆恩为皇家股东的七家家主皆是亲自前来,丛兰已经去扬州与他们会面,现在两淮与长芦等盐场已奉旨禁止售盐于盐商,司设局的崇公公估计四五日内便能带盐回来!”
王守仁说后,朱厚照没再多言,他和王守仁早已料到江南的豪强官绅会这样做,毕竟这些人不比一无所有的农民,真要让他们冒着被诛数族的风险造反也没几个有这胆量,能做的就是通过罢市,依仗自己雄厚的财力在经济上和朝廷斗法。
但大明朝廷与以往不同的是,国家也有一帮死忠的大财阀,这些大财阀都和朱厚照有关系,都是大明眼下最大的几家官僚资本家,甚至也都替朝廷管理着朝廷的巨额国有资产。
因而,江南的财阀们真要和朱厚照与大明朝廷在经济上斗,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别说朱厚照这个皇帝,就是王守仁自己王家也能拿出十亿银元的巨额资产,要不然,王守仁也不会甘愿替朱厚照来江南推行税政。
国家进入工业化后,难免进入帝国主义时代,也难免出现托拉斯资本家,掌握帝国权力的顶层政治家族自然难免会成为超级大财阀,王守仁此时提到的这几家也是如此,都是因为从龙之功,成为了大财阀的。
而在他们之下,才会是所谓的晋商、徽商、江南财阀等。
不过,因为这些人都是朱厚照的走狗,又都是和国家利益休戚相关的家族,因而也都比较低调,所以,江南的财阀们才会忽略了这些人的存在,犹如他们忽略了朱厚照一样,当然,也许是这些江南的财阀们更加自信,有更强大的助手。
无论如何。
在江南财阀与富商巨贾的暗中操纵下,江南的罢市在持续进行,而这时候,徐经等皇商也因为得朱厚照的密旨而纷纷南下。
扬州城。
操纵大明国家资本不下上千亿银元的徐经坐在以丝绸裹车的大型四轮马车里,看着扬州城内到处是无所事事只靠领番薯稀粥度日的大量失业工人和因油水不足而走路无精打采的江南百姓,对同在马车里的丛兰说道:
“丛部堂放心,徐某这次奉旨来江南,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带,徐某这次准备了一个亿的银元,且已经向基建局的叶部堂签了契约,决定把这笔款作为南都长江桥梁建设之前期钱款,到时候就算桥修不成功也无所谓,至少能满足数十万工人谋生!”
“学生这次也带了五千万银元来,学生的叔父一直感念陛下的恩德,一直想为陛下做些什么,且也和学生说过,刘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如今学生虽说是刘家财产的掌管者,但倒也依旧是为陛下管着,学生倒是没有徐大人那么为民着想,学生只想在南都与苏州、杭州、宁波、扬州这些地方为陛下各建一座大型皇家园林,作为陛下的行宫,学生已经给御马监递了奏疏,陛下也同意了,到时候光是采石、水泥、采砖这些估计就需要数万工匠!”
刘瑾侄子刘宣也向丛兰表了态。
其他各大家族的家主也纷纷表态。
丛兰见此自然大为高兴:“这可太好了,到时候,便让那些江南的豪强官绅们看看我们北方富商的厉害!”
这几个皇商的产业大部分都在北方和海外,因而,丛兰作为北方人也就理所应当的把他们视作了自己北方的财阀。
徐经没有否认,只笑道:“用陛下的话说,这将是一次国进民退的事件!无论如何,这样做,可以保我大明江山长治久安!也能使我大明皇帝陛下皇权永固!”
第310章 输了!江南豪强官绅们输了!
新店镇。www.uu234.ccwww.uu234.cc
一众镇上百姓代表向粮行老板李丁山哀求起来:“李老板,这粮行您何时开呀,您若再不开,我们新店镇的百姓就真没果腹之粮了!您老就发发善心,重新开业吧!虽说朝廷改了税政,但您的粮行也依旧是可以赚取厚利的,又何必要与朝廷作对而不顾百姓之死活!”
“诸位,非李某狠心,乃是上面是这样的安排的,只要朝廷一日不肯放弃新税政,李某的粮店就一日开不下去,即便李某开了,上面的人也会让李某开不下去,请各位乡民见谅,恕不奉陪!”
李丁山说完就乘车辞别了这些百姓代表。
而百姓代表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丁山扬长而去,甚至已有在新式学堂接受过教育的明白人愤恨地啐了李丁山一口:
“呸!这些年来,他仗着自己有个弟弟在湖广当官,没少赚我们的钱,如今却因为朝廷税改的事,来祸害我们这些百姓!”
虽然有百姓对李丁山这种宁愿看着百姓饿死也不开店营业的行为很厌恶,但也的确不能拿李丁山怎么样,毕竟李丁山自己不想开店赚钱,谁也不能逼着他开。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李丁山看着新店镇百姓失落而又失望的神色,不由得冷冷一笑,也很得意,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得意过,他发现自己这些商户果然是可以操纵朝政与天下局势的,自己这些商户也有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实力。
刚巧来到新店镇的纪宣也看到了这一幕,也同样是冷冷一笑:“新店镇如今也是如此,可见这次罢市还是很有成效的,朝廷不是说改革税政是维护百姓利益,是为大明长治久安计吗,到时候整个江南饿殍遍野,民因饥饿而生乱,再看看,朝廷还会不会相信改革税政可以让大明长治久安!”
“只怕,现在朝廷已经开始不信了,民乱只要一起,肯定有官员上奏,只怕为了平息民怨,让我们商户开业,还会处决了当时改革税政的官员”。
跟在纪宣身边的一名叫惠觉的和尚笑道。
“是啊,朝廷放弃改革税政,与江南士绅妥协,这样殿下在江南的产业也能得以保全,而不至于被查出来,但如果朝廷还是不放弃也无所谓,真的要搞得民乱四起,只怕也不用殿下先站出来,天下就已开始大乱了!”
纪宣这么一说,见新店镇的百姓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敢触逆国法直接抢粮行,在得意之余也不屑地说了一句:“这些家伙,都到这个程度了还不作乱!真是没用!”
……
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有新店镇的百姓忍受不了奸商毒计,一名百姓先站出来喊了起来:“诸位,李丁山宁可让数万石粮食发霉烂掉,也不肯卖与我们,宁可看我们饿死,也不肯开业,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抓了这奸商,逼他交出粮食来,难不成就要眼看着家中妻儿饿死不成!”
“对,不能让让李丁山就这么白白走了!”其他百姓也跟着响应起来。
纪宣见此更加得意,冷冷一笑,就准备看好戏,他巴不得民众暴乱,进而让天下大乱。
李丁山此时倒也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也依旧还在得意于自己可以操纵整个新店镇的能力。
但在这时候。
突然。
一声锣响!
“马氏粮店开业咯,蒸汽机机打白面每斗八分银!蒸汽机机打脱谷白米每斗只需六分银!先到的一百人还可以再打对折!粮店就镇西栅的大槐树下!”
通报人的话犹如一阵梵音传进了新店镇百姓的耳中,新店镇百姓本已暴躁而狂怒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一些百姓不由得松开了拳头,喜笑颜开起来:“有粮店开业了?竟然还有粮店开业?”
“竟有这样的好事,还真是没想到,而且白面每斗只要八分银,白米只要每斗六分,这比李家的粮行便宜了不知多少!”
而这时候,已经有百姓跑了来:“幺叔,是真的,我刚才已经去买了五斗回来!都是上好的米面,这马氏粮店听说是北方来的,专门从南洋购的粮,人家打谷用的是新机器,运粮用的是南洋番奴,所以价格就便宜!”
于是,听这百姓这么说,其他人也都急忙往马氏粮店跑了过去。
李丁山见到这一幕直接愣了,内心是既惊讶又愤怒,惊讶的是竟然还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粮店,愤怒的是竟然有人如此不知好歹,敢在新店镇开粮店,不知道新店镇是自己的地盘吗?
李丁山忙吩咐道:“速派人去问问这马氏粮店的来路!”
到了晚上,李丁山的家仆就跑了来:“老爷,问清楚了,马氏粮店是当年首辅马文升家开的,他家的四公子这次亲自来了江南,一口气开了二百多家粮店,这个只是分号!”
李丁山听后不由得栽坐在了椅子上,面色很是复杂,心想这不是什么好事啊,这样的人物来江南开粮店,自己肯定是没法让人家不开的,就算是知府大人也没法。
因而,李丁山在许久之后,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忙有气无力地吩咐着自己的人:“明天粮行开始营业,全部开始营业,而且不但要开始营业,粮价全部下调!
输了,我们输了!我们没有输给朝廷,是输给了自己人,这些可恶的北方皇商,他们当年跟着陛下吃了皇利,缴重税自然不在乎,但是,他们却为了吃更多的利而不顾我们的死活!大家同为商人,难道他们是皇商,皇家就会一直任由他们壮大吗!”
李丁山气得怒吼了起来,他的确是不甘心,也后悔,因为他这些日子因为罢市损失掉的银元也已不下一万银元,更令他后悔的是,自己这样做却导致北方皇商这些资本大鳄趁机进入了自己的地盘,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还会面临更多的损失。
……
话转回来。
纪宣这里听见有马氏粮店突然出现,也很是惊愕和愤怒:“是谁还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营业!不配合我们的罢市之策!”
纪宣说着就吩咐道:“去问问新店镇的里长,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府台大人的话也不能算话吗?”
没一会儿,新店镇的里长亲自跑了来:“纪相公,请恕小的冒昧,这马氏粮店惹不起,我报了府台大人的名号,他们根本就不理,我本想直接让人去查抄,结果直接是应天府的警务兵赶了来!听说,他家的公子可以通天!”
纪宣听后面色冷了下来,也开始意识到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忙又吩咐道:“尽快打听清楚这马氏粮店的来路!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要打听出来!”
说完,这纪宣就准备转身而走,而这时候,和尚朱振不由得问道:“看来朝廷也有动作不是空穴来风,这些皇商果然来了江南!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次罢市只怕会功亏一篑,甚至不但没能阻止朝廷新税政,还会失去江南民心与赚钱的机会,纪相公,你看在新店镇和光寺的四百多名水泥工匠还要辞退吗?”
“辞退!全部辞退!现在说罢市失败还为时尚早,就算是朝廷有皇商支持,就算这些皇商一个个富可敌国,我徽地、晋地还有江南官绅难道就是穷的不成!”
纪宣决定继续与朝廷斗下去,而没有一开始就放弃。
而也因为此,四百多名水泥工匠也在当天被辞退,已来到和光寺的纪宣在看着这四百多名水泥工匠苦苦哀求希望不要被辞退宁愿少拿一半工钱时的可怜样,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似乎现在的他很愿意看见这些底层民工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过,在这时候,又是一阵铜锣声响起:“县里工委的通知,你们这里可有失业没工作的人,现在基建局第二十四局来新店镇招民工,壮男壮妇皆可,有多少招多少,工钱从优,最低一个月两银元,包吃住,有识字懂算术者也招,只要是初级学堂以上的毕业者,给予月俸五银元到十银元不等,且会替其缴纳保险!”
虽然保险这个新事物,在场的四百多名失业水泥工匠还不懂,但当他们听到招民工,而且每个月不少于两银元时都心动了,忙拦住了那敲铜锣的人,纷纷要去应雇。
纪宣见此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好心情顿时就都没有了,不由得把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摔:“过分!我们这边刚辞退,他们就开始招工,收入待遇还给的不低!这是要干什么,是要逼我们认输吗?!!!”
纪宣愤怒不已,而朱振也很是无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些皇商是准备了大手笔!”
……
这边,织坊老板田淑相很傲娇地对自己织工们说道:“现在,本作坊不开了,你们被全部辞退!谁让你们当初本跟着我对抗朝廷新税政,如今让你们全都失业,看你们如何活下去!”
田淑相冷笑起来,而这时候,徐经的心腹掌柜顾晖站了出来:“没事,你辞退多少,我们招多少,徐家招工,先付工钱,速来报到!”
……
无独有偶,其他皇商也纷纷开始行动了起来,粮食、油、盐等皆纷纷运来江南。
“江南盐业总公司招商!普通百姓可以直接来总公司在江南各府城批发盐巴,全是好盐!也可以批发去乡镇零售赚钱!”
“刘氏商行急招各类工匠、学徒以及各类能摆弄假山、搞喷泉、会园艺、懂风水的人才,待遇从优,以不低于市面半成的月俸招聘!”
“焦氏商行承建上海港三期工程,现需水泥五十万斤,沙石二十万斤,有意商户素来合作,联系请找各市镇焦氏商行掌柜!”
……
随着徐经等皇商应召南下后不久,这些皇商便开始洒钱搞活起整个江南的商品经济起来。
从油盐等民生行业到基础建设皆开始招商招工,或者直接开店营业,也或者直接投资给地方官府搞公益事业,开免费再就业培训班,开学习班和扫盲班,捐钱建校等。
于是。
百姓们的日常生活渐渐恢复了秩序,没再因为江南商户的罢市而影响日常生活,物价也开始回落。
而大量民工的失业问题也得到了解决,甚至还提高了待遇,朱厚照也趁此机会让皇商们把八小时工作制和社会保障制度推行了下去,他相信,这些民工们在习惯了皇商们或者是国家资本经营带来的高福利后会更加认同自己这个帝国,而不是这些江南本地的资本家。
而许多经不起罢市损失的江南普通商户见此也纷纷开始营业,对于他们而言,既然已经有同行再开始营业,自己再不营业只会亏得很惨,而不会对朝廷官府造成任何影响。
“陛下,按照您的指示,臣等已开始广泛招工、招商、投资,眼下即便这些江南财阀罢市罢得更彻底,也能应付!”
徐经这时候也面见了朱厚照,并信心十足地向朱厚照做了保证。
看着百姓们惶恐的心渐渐因为新资本的商业介入而得到抚平,以及江南商品经济也逐渐恢复以往的活力,朱厚照也点了点头:“这次新税政如果能够成功,你们功不可没,希望这件事以后,天下士民都有人人都有纳税义务的觉悟!朝廷不是想要竭泽而渔,但朝廷没钱也无法维持一个太平盛世。”
朱厚照又问着南京吏部尚书文贵:“因为征收个人所得税而导致大量幕僚、掌柜以及官员请辞的现象是否已经好转。”
“回禀陛下,在朝廷决定让吏部将师爷(类同后世的秘书)列为官僚体系后,且根据其服务东翁官位定立品级后,已无幕僚请辞,且各大学堂的学生也纷纷来吏部投名!因大量幕僚请辞而造成朝廷为政效率下降的问题也得以解决!”
南京吏部尚书文贵回答后,朱厚照总算眉开眼笑起来:“如此甚好,罢市造成民生问题得以解决,现在大量高俸禄收入的人才们也开始回岗,新税政的实施总算是有惊无险!”
……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下去!这些江南官绅和富商巨贾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就不会输给朝廷!为什么不坚持一下!”
纪宣怒喝起来,他没想到的是,随着皇家资本与皇商的介入,他所主导的罢市之事竟如雪崩一样迅速崩解,各处府县商户纷纷开始营业,连带他的一些最忠实的盟友也开始纷纷背叛他。
这时候,一名徽州的客商见到了纪宣:“纪相公,长史有吩咐,你替陛下所经营的所有在江南的产业全部开业,罢市已无意,朝廷新税政已无法逆转,现在不能让朱厚照和他的走狗彻底掌控江南!开业要快!”
纪宣接到自家王爷的吩咐后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由得哭了起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第311章 吃绝户
“老爷,两淮盐场突然停止发盐,据小的打听,有宫里的人奉旨把两淮所有的盐都运走了!”
黎恕听到自己下人的回话后大为惊讶:“怎么会这样!朝廷怎么动作这么快!”
“老爷,湖广巡抚秦金派兵封锁了水道,禁止湖广私粮出境!”
京山侯崔元此时也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秦金,这是要干什么,连本侯的面子也不给吗?”
崔元的仆人忙回道:“听说是上面下的旨令,只准徐、马、焦等皇商出境!”
崔元一听此也明白过来,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发愣
……
无论如何这次江南豪强官绅们掀起的罢市是彻底失败了。www.uu234.cc
而此时。
莫愁湖。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整个湖面上已是张灯结彩,亭台楼阁间皆是火树银花,大明皇帝近日来心情不错,便决定在莫愁湖开宴,宴请在南京的各界名流。
江南豪强官绅与徽商、晋商们因为罢市失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导致整个江南不但政治控制在了中央朝廷手里,连经济命脉也被中央朝廷控制在这手里。
这自然让朱厚照心情极度舒畅,看着江南士民的经济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那个繁华的江南似乎又回来了,这让他也有了与民同乐的心情,设个宴,看看南京豪强官绅们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时候比看美人笑还要爽。
通政司参议黎恕本来心情是很差的,鼓动他罢市的纪宣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因为罢市还损失了数十万银元,甚至因此得罪了上面,因而,黎恕现在是十分暴躁,暴躁得把自己下属与家人怒骂着出气。
但让黎恕没想到的是,偏偏在他郁闷的时候,皇帝陛下突然要设宴,还要让南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入宴。
本来能见见皇帝也是不错的,但黎恕现在是真没心情见皇帝。
“黎参议,好歹也是御前盛宴,可谓皇恩浩荡,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多露点笑容,开心点!”
熊浃走了过来,见黎恕郁郁寡欢,便劝了一句。
黎恕也只能强行挤出了一些笑容。
与黎恕一样,许多来赴宴的官员士绅们心情都算不上好,但都不得不强作笑颜。
朱厚照看着这些官员士绅们的样子,心情反而更好,甚至亲自说了些吉利话:“诸位爱卿,今日是中秋夜,不要太过于拘束,君臣之间,当也要其乐融融才好。”
王守仁也接过话来:“正是呢,如今新税政实施以后,虽然有不体谅朝廷苦心,不顾民情的商户罢市歇业,但到底是有惊无险,到上月为止,江南国税局新增税银已达七千四百多万银元,南直隶与浙江两省不但可以让朝廷省去一年九百余万的贴补,还能结余数千万银元,足以可以使朝廷与两省官府钱库充盈。”
伍文定也是神采飞扬地说道:“按照分税比例,南直隶地方可得税银一千余万银元,臣亦可以有充足的资金造福南直隶百姓,松**浦一带的海塘眼下也可以提前修建,还有,臣决定为实现征税造福百姓每年专拿出五百万银元以减免社学与初级学堂学员六年学费!”
朱厚照听后很是高兴:“如此甚好,看来新税政还是很有好处的,可延我大明之盛世,诸位爱卿说是也不是啊?”
“陛下英明!”
百官们只能连忙称是,一个个内心是五味陈杂,但无论如何,还是得笑着说一声:“陛下英明!”
“这件事不是朕英明,江南国税局的丛爱卿、熊爱卿、张爱卿,还有王阁老,皆是居功至伟,还有你们这些愿意站在朝廷和天下百姓一面的商界代表,也都出了不少力,众卿说是也不是?”
朱厚照说着就看向了在场赴宴的江南豪强官绅们。
黎恕等江南豪强官绅们此时心里恨这些人都恨得不行,哪有心情承认他们是居功至伟,但现在皇帝都在夸奖他们,他们也只得捏着鼻子承认。
伍文定更是先行了一礼:“国朝既有明君,也有贤臣,方能有今日之盛!”
黎恕等官员也只能跟着行礼,称颂起来。
“拟旨,于南京、苏州、松江、宁波、杭州五地建贤良生祠,着各府官员派专吏管理,以纪王守仁、丛兰、张晋、熊浃之功!”
朱厚照这么一说,除张晋外,王守仁等替朱厚照出头改革税政的官员皆很是激动,毕竟作为文官,谁不想流芳百世。
只张晋是万般无奈,从内心讲,他是不愿意让朝廷税政改革的,但当时,关于江南税政改革的廷议使得他没办法阻止朝廷改革江南税政的目的,只能借着自己是南京户部左侍郎被陛下安排进江南国税局的机会在改革税政上尽量维护一下江南士绅的利益。
所以,现在,张晋并没有因为皇帝要下旨着地方官府给自己建贤良生祠而高兴,他内心是真的高兴不起来呀,他张家乃江南大户,缴纳的赋税一年不下五万余银元,够他建无数座贤良祠了。
但内心再怎么痛心,张晋明面上还是得跟着王守仁等着向朱厚照表达感激之情,而且还要信誓旦旦的表态将来要继续做改革先锋。
让张晋更加难受的是,自己明明是在尽量维护江南财阀的利益,但大部分江南士绅还是以一种带有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知道明显江南士绅是不把自己当自己人了,这让张晋心里大感冤枉,也更加难受。
朱厚照现在要让南直隶与浙江地方官府给王守仁等建贤良生祠表面上看是朱厚照要奖掖一下为自己做事的官员,实际上也是恶心了一下这些表面上正直无私背地里与朝廷作对的江南官绅。
黎庶等江南官绅此时也的确感觉到很恶心,他们现在对王守仁等人憎恨至极,哪里还有心情在江南看见他们的生祠出现,尤其是丛兰这样巴不得在江南刮自己江南士绅一层皮的北方官员。
朱厚照知道江南官绅们心里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但不好受就不好受,自己这个皇帝有时候都不能我行我素,何况这些人还不是皇帝。
中秋宴会结束后,朱厚照便准备离开江南,而在离开江南之前,他不由得想起了税政改革提到遗产税一事,不由得问着王守仁:“遗产税这一方面可有什么收入。”
“回陛下,丛兰他们已经在开始派人去民间暗访,只要有士民有遗产纠纷,就必会派人去做工作,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缴纳遗产税,朝廷必会为其主持公道,干预宗族内部事务!”
王守仁回道。
朱厚照听后点了点头,而这时候,王守仁在沉吟片刻后,忽然又道:“陛下,臣这段时间根据征税时的店铺作坊工厂统计发现,黎恕、张晋、纪宣等的产业都甚大,尤其是纪宣,这个生员身份的徽州巨商,竟控有一百二十四家商行,每年利润在两亿银元左右,不逊色于臣家!”
王守仁家族是跟着自己这个皇帝早期投资的家族,资本雄厚程度只有大明少数几家能比,如今王守仁说这个纪宣不逊色于他自己家,也让朱厚照也对纪宣的富裕程度感到惊讶起来。
当然,大明现在民间富裕程度高,有比王守仁家族富庶的家族也很正常,真正让朱厚照也觉得不正常的是,纪宣的身份只是个生员,一个生员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财富。
“朕会让锦衣卫好好查查这个纪宣,对于黎恕、张晋等官员,则让东厂督察司调查一下,张晋还好,毕竟他虽然是不情愿的,但也为新税推行付出了辛劳,但其他在暗中作恶的官绅,只要有罪,就不能宽宥!”
朱厚照说后又道:“也不知这大明何时才开始征收到第一笔遗产税,只要有征收第一笔遗产税为开端,将来,朝廷就可以直接介入这些官绅富商的宗族内部事务!”
王守仁也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陛下为什么看重遗产税。
……
黎恕结束宴会后就郁闷地回到了家,新税政的实施与罢市的失败,让他损失了不少钱财。
不过,偏偏在这个时候,黎恕的夫人连氏走了来:“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五房的黎庆昨日突然暴毙,可他只遗有一个女儿,他夫人赵氏是扶正的妾室出身,族里的耆老有意让张氏殉节,为黎家挣个节妇之门的名声,也好让外人知道我们黎家家教有方,妇孺皆有守节之贞!也好为族里后生将来当官挣个好名声!至于五房的女儿,定国公家的管家看上了她,愿意花五千银元买了她送给定国公,但因你是我们黎家族长,所以这事还是你来拿主意。”
“五弟没了?!”
黎恕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悲,问了一句后,就急忙示意丫鬟给自己换上素衣。
连氏点了点头:“报丧的人还没走,老爷你可以自己问问。”
黎恕便因此传了报丧的人来,问着那人:“你们老爷是几时没的?”
“回大老爷的话,是昨夜亥时没的!”这报丧人说后,黎恕就点了点头,一边由自己丫鬟给自己穿着衣服,一边说道:
“来人,去传阖家大小,现在立刻去西河五房家会丧,告诉五房底下的人,现在他们的老爷没了,别以为五房没了人就可以夺产偷财,要是让我们知道,必不轻饶,让他们都好生待着,不准发丧!”
说着,黎恕就换了素衣,急忙忙地到了黎氏五房族人黎庆这里,然后看见黎庆的棺椁就哭了起来:“五弟啊,你怎么就突然没了,你说说你,你经商这么多年,挣下诺大的基业,突然就撒手不管,你让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要累死不成!”
黎恕哭了一阵,待看见自家族人都到齐后,才站了起来,迅速地收住了眼泪,看了一直跪在灵堂里哭的赵氏,冷冷一笑,对自己的心腹黎九吩咐道:“把奸夫带上来!”
没一会儿,黎九便带了一虚弱无力的人来。
而黎氏族人们见此也都暗暗一笑,都知道自家这位在朝廷当官的族长要做什么,这种吃绝户的事是族里人都得好处,自然也没人觉得不对。
唯独,赵氏还不知情,只是在听到刚才还哭得伤心的族长兼自家男人堂兄家里唤作大老爷的黎恕说把奸夫带上来,而内心不由得狐疑起来:“奸夫,什么奸夫?”
这里,黎恕又吩咐道:“把**赵氏也带过来!”
赵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当做了**,一时间就本能地压住了内心因为失去丈夫的痛苦,问道:“大老爷,奴家几时成了**,奴家从生下来就没出这个院子,从小也是伺候着五爷长大,奴家怎么就成了**啊?”
黎恕没有搭理赵氏,只是问着那虚弱无力的男子:“袁义,你暗中偷的人可是她?”
“是她,就是她,她叫赵翠莲,说是黎家的五奶奶,因见我生的白净,便与我做了那事,还说等她男人死了,就养我,和我长相厮守!”
这袁义说完,赵氏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大感不安起来,情绪激动地指着袁义:“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要诬陷我!”
“我黎家乃清贵门第,怎能容忍你这样的**,但家丑不可外扬,念在你为我们黎家也诞有一女的份上,黎赵氏,本族长可以说服族人放你一马,你以殉节为名自缢,我们黎家也就不会把你清理出族谱,你女儿我们也会善待她长大,将她过继给三房!再说,你总不能让你女儿知道自己娘是淫0妇吧!”
黎恕说着就不由得看向赵氏女儿黎黛,一时发现十二岁的黎黛倒也出落的美人似的,让人看了很是心动。
赵氏一开始还喊冤枉,后来因为整个黎氏族人都在责备她不识好歹,也知道自己无可逆转,且为了保住自己女儿,也只能答应自缢。
于是。
赵氏被黎氏族人赶去了厢房,让她自缢殉节。
这里,赵氏女儿也被过继到了三房,但在晚上,黎恕就让人把赵氏女儿黎黛带到了自家。
而这里,黎恕让自己亲弟黎枫替已逝的五房家主黎庆主持丧礼,且吩咐道:“用五房家财,摆流水席,吩咐下去,阖家大小,全村乡邻,接下来半月都可来五房吃饭,族里长老随我去查五房的账,这些年五房在南洋发了不少财,如今五房没人,也好趁此分割一下!拿出少部分作为族产,我们这几房近的族亲,自然是要多得一些。”
第312章 第一笔遗产税
黎恕这么一说,黎氏族人皆兴奋不已,即便是一些黎氏旁支庶出族人也开始直接闯入已故家主黎庆宅邸里抢东西,一条凳子、一张椅子、一把扫帚,皆不放过。www.uu234.ccwww.uu234.cc
黎庆家里的粮食也被拿了出来倒进了锅里煮着,猪羊等也被杀掉,等着下锅。
越来越多的族人乡邻赶了过来。如开盛大的节日宴会一般喜气洋洋。
唯独就灵堂还冷冷清清,黎庆唯一的女儿黎黛不知所措。
而此时,在一间厢房里,黎庆妻子赵氏则被两个族里女人逼着上吊。
一道白绫落了下来,黎恕族里的妇女黎诸氏和妇女黎王氏则在一旁监视着。
面对死亡,赵氏还是很恐惧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吃绝户,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但她甚至也不敢骂出来,她生怕黎氏族人因自己的叱骂而迁怒于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
赵氏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有人良心发现。
“赵氏,别哭了,赶快上路吧!我们还要赶着吃你家的饭呢!”妇女黎诸氏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
黎王氏更是直接一拳头打在了赵氏佝偻的后背上:“哭什么哭!给我上吊去!”
赵氏自然因此感到更加委屈,哭得更加惨烈,但也还是乖乖地踩在了凳子上,把脖子放在了白绫间。
而就在赵氏刚要蹬掉凳子上,外面传来一阵锣响:“熊大人莅临黎府举哀!”
赵氏一愣,她能猜到应该是当官的来了自己家,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熊大人为何来为自己逝去的丈夫举哀,但她还是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是当官的,就肯定是大人物了,就也许会为自己做主了。
因而,赵氏没有蹬掉凳子,而是把头从白绫里缩了回来,然后没待看着自己的两个黎氏宗族里的妇女反应过来,这赵氏就直接往外跑去:“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
正得意中准备分割黎氏五房财产的黎恕也没想到熊浃会突然来自己五房黎庆这里举哀。
黎恕有些震惊,心想自己五房的堂弟黎庆认识熊浃吗?
熊浃是得了国税局税丁的报告来的,他来这里自然是为遗产税的事。
熊浃现在的官职是南京户部右侍郎,还管着江南国税局的差事,自然算是高官,黎恕与黎氏宗族的族人皆不得不出来相迎。
“黎氏宗族阖家老少,恭迎熊侍郎!”
黎恕等人皆向熊浃拱了拱手,一个个也在心里暗自惊讶,心想黎庆生前居然还认识一侍郎,这说明黎庆生前拥有的财富越发的不少?
熊浃是为遗产税而来,而且他自己还是提出征收遗产税的第一人,自然一来到这里也没有搭理这些黎氏族人,而是直接径直走向灵堂,向已故者黎庆行了一礼,然后,问着众人:“黎庆已故,其妻赵氏呢,其女黎黛呢?”
黎恕不知道熊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想要和熊浃套套近乎,但因熊浃一直是十分严肃,他也只好拱手回道:“回大人,赵氏因伤心过度暂时在里间歇息,黎黛尚且年幼且又是女儿也令其待在闺房,大人有何吩咐自可找我们这些族人是一样的。”
黎恕知道自己当着官员熊浃的面说自己是准备让赵氏自缢,把不具备传宗接代意义的黎黛发卖肯定是不行的,因而只编了几个理由,企图忽悠住熊浃。
听黎恕这么说,熊浃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找你们,黎庆还欠江南国税局二十多万税银,但如今黎庆已逝,你们既然是他的族人,这二十多万税银便由你们还吧!你们这里谁是族长。”
黎恕还没站出来,底下的黎氏族人就先炸了锅,他们都没想到黎庆死前会欠下这么多税银,一个个就暗自叫苦不迭起来,纷纷表示黎庆欠的钱给自己没关系,要找就找黎庆的妻女去。
又是税银!
黎恕现在听见“税银”二字都是气,但还是不由得说道:“大人,黎庆所遗之财如今自然已经是族产,自然不应以黎庆遗留之财产缴纳税银,大人若要追回税银,自然当找黎庆之妻女。”
熊浃听了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便把黎庆之妻女带过来!”
黎恕也是微微一笑,心想熊浃这时候要见赵氏,只怕赵氏早已经自缢了吧,到时候无论这熊浃安的是什么心,让他亲眼看见自己黎门出现一位贞洁烈妇,看他能不能拒绝为自己黎门争取一个贞节牌坊!
……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然而,这时候,里面却传来赵氏的喊声,还要几名妇女的骂声:“赵氏,你跑什么,别以为有当官的出现,你就能逃过吊死的命,绝户就是绝户,作为绝户,要有被吃的觉悟,谁让你自己肚子不争气,不生个儿子!”
熊浃正听见这些声音,也看见正往外跑的赵氏再被两壮妇往里拖,忙喝道:“混账!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干什么,来人,救下赵氏!”
熊浃带来的税丁有五个忙冲了过去,把拉住赵氏的两名壮妇推开,然后直接带着赵氏来到了熊浃这里。
黎恕见到赵氏出现,气得是横眉怒目,心里骂道:“这娼妇怎么还没吊死!”
黎恕的确没想到赵氏会没死,一时间也知道让熊浃亲眼看见自己黎家出现一贞洁烈女是不能了,只能等熊浃离开再逼这赵氏自缢。
赵氏被带到了熊浃面前,她也不管那么多,因见熊浃是官,就直接跪在了熊浃面前:“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民妇做主啊!大老爷(黎恕)他们要吃绝户,要逼民妇自缢,还污蔑民妇与人通奸,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呜呜!”
熊浃虽然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发生,但见赵氏哭得如此伤心,也还是很动容,不由得忙命人扶起赵氏,安慰道:“赵氏,你且勿急,有事慢慢说,你说有人逼你自缢,是何人逼你,实证可有,还有你说有人污蔑你通奸,是何人污蔑?”
“呜呜!是大老爷黎恕说我与人通奸,是一个叫袁义的污蔑我通奸,呜呜!”
赵氏哭诉了起来。
而黎恕见此是彻底怒了,当即怒吼了起来:“赵氏,你休得胡言,来人,将赵氏拉下去,她定然是因为五弟过世伤心过度,找大夫给她好好瞧瞧!”
黎恕也没想到赵氏会跑出来,也没想到熊浃会出现在这里,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只能先支开赵氏,避免赵氏把宗族内部更多的事说出来。
与此同时,黎恕还向熊浃行礼道:“熊大人请见谅,赵氏本就有失心疯,如今其夫骤然离世,有所糊涂也是在所难免,至于赵氏所谓自缢也是子虚乌有之事,而所谓污蔑她通奸之事,黎某也不好妄自揣测,只是听人举报了此事!但说到底,这还是我黎氏一族之内部事,还是希望大人不要干预。”
熊浃只是淡淡一笑,对于黎恕的话不置可否,只吩咐道:“慢着,本官赵氏不像是得了失心疯,不然也不会分辨得出本官是官,将赵氏带过来。”
黎氏的族人尽管已经按照黎恕的吩咐开始将赵氏往里屋拖,但当税丁们过来时,这些黎氏族人也不好跟官府的人争,于是,赵氏便被税丁们重新带到了熊浃面前。
熊浃不由得笑问着赵氏:“赵氏,本官刚才听了你的口述,觉得你是否被污蔑通奸与是否被逼自缢的事难以一时就确认,你可以收集证据,但你说的吃绝户一事,按照本官的理解,应该是涉及到遗产继承纠纷的事,不过,本官不是管刑律的官,你可以向贵县律政局提出诉讼,请求让官府保障你的继承权,这样你和你女儿可以顺利得到你已故丈夫的遗产,而且还会被官府保护,没人再敢拿走!你可愿意去报官?如果愿意,本官看在和你已故丈夫的份上带你去一趟律政局。”
赵氏听熊浃说有官府愿意帮自己做主,自然连忙点头:“民妇愿意!”
于是。
熊浃便带着赵氏连带着赵氏的女儿黎黛往县衙而去,顺便还找赵氏讨要走了户籍证明。
黎恕没想到熊浃就这么把赵氏和黎黛带走了,一时就愣在了原地,心想这赵氏一旦被官府带走,自己黎家要想出个自缢殉节的贞洁烈妇是不能了,再则自己似乎也不能得到和卖掉黎黛了。
再加上,黎恕听见熊浃说让赵氏去求官府介入遗产继承纠纷,明显是要阻止自己这些族人吃绝户,一时间也就更加愤怒与紧张起来。
这时候,伦氏来到黎恕这里,问道:“老爷,这五房的财产,我们还分不分?难道真的要官府来分!”
“官府来分,官府分什么,我黎家本就未分家,他五房黎庆既然绝了户,其家产自然应由族人分掉,自然是由宗族族长决定,哪需要官府插手!拿笔墨来,老夫立即写一封贴,你着人送给南京工科给事中管大人!五房的财产现在就开始交割,各处店铺作坊全部分出来!”
黎恕也有些担心夜长梦多,便干脆也没不管黎庆刚离世的事,就决定先把黎庆的家产分割占据了再说。
……
江南地区因为已经改了官制,所以,在县级官府里有了专门处理司法诉讼的机构,暂且叫为律政局,而律政局的正堂官按照新政,等同于主簿,故而此刻也是一名主簿见到了熊浃、赵氏和其女儿黎黛。
这名主簿名唤高周,高周也没想到堂堂南京户部右侍郎熊浃会带一个民妇和少女来报案,而且是还是涉及官僚士绅家族黎家遗产纠纷案。
先不说涉及到了士绅,就说所谓的遗产纠纷,高周觉得自己一个从典吏提拔上来的主簿就管不了这样的事,只得请教知县丁建远,丁建远只让高周配合熊浃处理。
于是。
在熊浃授意下,高周先问着赵氏:“赵氏,本官先给你说明一下朝廷的规矩,以免你不明白,按照朝廷新制定的律法,朝廷有保护遗产继承的律法,甚至也规定了朝廷确认的遗产继承顺序,但是一旦让朝廷介入遗产继承纠纷,作为继承者得答应缴纳遗产税!”
“本官已查明,现在朝廷规定的第一继承人中,你和你女儿是唯一合法继承你丈夫黎庆财产的人,而你女儿尚且年幼,自然是你做主,本官问你,你是否愿意在继承遗产时向朝廷缴纳遗产税,只要你愿意,本官就可以为你出头,保证你顺利继承你丈夫的财产,而且无人可以随便剥夺!别说是什么大老爷,就是本官和这位侍郎大人都不能剥夺!”
高周问完后,赵氏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就答应了下来:“民妇愿意缴纳遗产税!”
对于赵氏而言,如果没有官府介入,她别说得不到半分遗产,就连命也会被族人们拿掉,甚至还在族内留下一个通奸的罪名。
而如今,官府只是要求她缴纳遗产税,虽然她不知道遗产税是什么,缴纳多少,但她能听明白官府的意思是会让自己得些遗产,而且还不会让自己死,这对于她而言,已经很知足了,她自然愿意缴纳遗产税。
高周说着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官便给你立案,为你介入你丈夫的遗产纠纷案。”
于是,高周便带着自己律政局的一帮人与赵氏、黎黛回到了黎庆的家。
黎恕这边则刚好分完了黎庆的家产,甚至连黎庆的院子都开始重新住进了黎氏其他房里的族人,连黎庆雇佣的丫鬟仆人都被黎恕给分了出去。
“诸位老爷,县里来人了,是律政局的高主簿,还有刚才来的那熊侍郎也来了,还有赵氏以及黎黛!”
当黎家的人来通报消息后,黎恕一听完就愤怒至极起来:“这恶妇,五弟当时怎么不休了她!让她自缢是为她好,却没想到她还真以为自己找到了救星不成!早知道,真该把她打成淫0妇,让她浸猪笼!”
……
无论黎恕怎么气,熊浃与高周等朝廷官吏还是来到了这里,看见黎氏族人还占在黎庆与赵氏家,高周也没说什么,只想带着人硬闯了进来,且说道:
“现在,由律政局正式介入黎庆遗产纠纷一案,已明确黎庆没有遗嘱,而黎庆的父母都已亡故,赵氏和黎黛可以作为第一继承人,故黎庆遗留下的所有财产都是属于赵氏与黎黛的!所有,请你们这些非法占有赵氏与黎黛财产的人在半个时辰内速速离开,并立即交还黎庆的产业!否则,将会被官府按律严惩!”
黎恕和其他黎氏族人一听皆有些愕然和愤怒:“什么叫属于赵氏与黎黛的,这是我们黎家的财产,凭什么给她姓赵的!”
“对,凭什么给她姓赵的!”
黎氏族人都喊了起来。
这时候,熊浃冷声回了一句:“就凭赵氏是黎庆扶正的续弦之妻,现有扶正文书在此!”
黎恕冷眼看了看熊浃,他恨极了熊浃,他不明白熊浃为什么会管自己黎氏族内的事,这让他简直无法接受,因而直接一拍桌子,怒吼了起来:“熊浃!你别欺人太甚!虽然你是当朝侍郎,但老夫也是朝廷南京通政司参议,也不是泥捏的!”
“黎大人,欺人太甚是的你!人家孤儿寡母,刚死了父亲丈夫,你就迫不及待带着你的族人夺其家产,你可有半点良知!”
熊浃冷笑着回怼了一句,而且又说道:“本官不是风宪官和吏部官员,自然无权管你的德行问题,但是现在是贵县律政局的人应赵氏之申诉来处理其遗产继承一案,别说你是隔房的堂兄,就是亲哥哥,也没资格霸占人家孤儿寡母的产业!高主簿,本官希望您能做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官!好好惩戒一些恶贼,到时候本官会告诉给上面,让他们知道江浦县有你这样一个好官。”
高周听熊浃这么说,自然更加有积极性,忙把手一挥:“半个时辰已到,立即将强占赵氏和其女黎黛财产的人全部清理出去!”
于是。
一队律政局的官兵便走了过来,一名律政局的兵丁刚要把占据黎庆西厢房正搬运其库存煤炭的黎氏族人拉开,一名黎氏族人就当场一名兵丁给用棍棒打倒在地,喝道:“谁敢!这是大老爷分的财产给我,你们谁敢不让我拿,我就打死谁!”
啪!
高周开了一枪!
那名黎氏族人被当场打死!
在场的黎氏族人皆大为惊愕,都没想到官府会直接杀人。
高周这时候说了一句:“暴力抗法,就地处决!这是朝廷律法规定!将这乱贼拖出去!”
黎恕和他的族人自然是被彻底激怒了,忙集结起来,怒瞪着高周等人。
黎恕更是喊道:“高周,你难道真的敢滥杀我黎氏族人吗?!”
“无论是什么族人,暴力抗法者,皆可以就地处决!”
高周喝令律政局的人都举起了枪。
而黎氏族人见此也都没敢再暴力抗法,但也不肯挪窝。
高周只得命人将这些黎氏族人从黎庆屋里和店铺里强行拖了出去,连黎恕也被拖了出去。
黎恕气的不由得大喊:“这是我们黎氏的财产,凭什么给她姓赵的,凭什么给她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
高周没有搭理,只替赵氏与黎黛追回了遗产。
而赵氏也认缴了遗产税,并且把自己最后剩余的遗产全部变成现银存在了银行,然后带着自己女儿立刻了江浦县。
这里,黎恕自然是无法忍受自己堂弟黎庆留下的无数家产全部给了其妻女的事实,脾气也因此越来越暴躁。
不过,在这个时候,东厂督察司的人也找上了他:“南京通政司参议黎恕,你涉嫌非法集资密谋组织罢市,企图祸乱天下,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黎恕一听此顿时就凉了半截,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数月后,黎恕被处以腰斩弃市。
……
赵氏的遗产案是大明官府第一次介入民间遗产纠纷,而赵氏所交的遗产税也成为了大明江南国税局征收的第一笔遗产税。
在朝廷的有意宣传下,越来越多的宗族中的弱势群体开始向官府求助以避免自己应得的遗产被宗族强势群体夺走,而也因此,朝廷所得遗产税的税额也开始逐渐增多。
值得一提的是,黎恕在被抓走后,紧跟在纪宣也被抓走。
朱厚照此时已经进入山东境内,在知道纪宣招供出的事后颇为惊讶,心想没想到背后还有藩王的势力,原来这些宗室也一直不甘寂寞。
朱厚照说着就传了王守仁进来,并吩咐道:“你替朕拟道旨意,着天下辅国将军以上的宗室于明年年底全部到京,朕要开一次皇室会议!”
皇室会议?
王守仁不知道皇室会议是什么,但他意识到皇帝似乎开始想对藩王势力采取进一步措施了。
王守仁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现在的大明藩王没什么军权,但也日益骄纵,为祸地方可谓怨声载道,而且关键是大明的宗室成员越来越多,虽然大明现在中央财力还算雄厚,但开支也很大,随着时间延长,就算是国库收入再翻十倍也迟早被这些越来越多的宗室成员耗费完。
作为大家族的王守仁,又是内阁大学士,他自然很清楚家庭成员越来越多对家族的消耗程度。
朱厚照自然也清楚,可他也知道自己是皇帝,不是农民起义者,不能将这些藩王全部处决掉,自己在这一世是他们的家族之长,自己和他们有血缘关系,就注定了自己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除非这些藩王造反。
所以,有时候朱厚照巴不得这些藩王造反。
但无论如何,朱厚照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把这些宗室召进京再说,省得放在地方祸害地方百姓。
目前,对于朱厚照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矿税与矿禁的问题。
如今江南体制与税政都已改革成功,就等着矿税与矿禁的问题解决,这样,朝廷才能因此彻底解决北方的开发问题。
就在朱厚照想着矿业的问题时,朱厚照便见郭荣来报:“陛下,张璁也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