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单独补试
演武场内兵器齐全,看到长枪,杨丛义顿时手痒。一路上陪他防身的那杆枪,在达到湖州之后就卖掉了,毕竟带武器进临安,怕会惹麻烦。
路上一个月几乎没什么时间练枪法,一有时间就看书了,不知枪法是否生疏。他放下包裹,取出一杆长枪,入手感觉轻重尚可,稍稍拉伸一下臂膀和腰身,便挺枪抖了几个枪花。
等身体完全活动开,便开始练习枪法,初时还担心生疏,可第一枪刺出后,后续招式连绵不绝,只凭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将一趟枪法使完。当初在香炉峰也学了些枪法,还不是特别熟练,趁着时间还早,便也练习了一番。
若考弓马,步射倒是不担心,但骑射就真不擅长,他也就在离开怀宁的前些天才学会骑马,马上开弓射箭,准头实在不行,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十箭能中两三箭。还有兵法文章,这一个多月虽然每晚趁夜读书,看些兵书兵法,但却并不能理解透彻,由于不了解古代的军队,很多兵法看来都是一知半解,后世信息化高科技战争战役根本就不能有效套用兵法,只能多想想红军解放军五十年代以前打的那些低科技含量的经典战役,以此来稍稍增加对古代兵法的认识和理解。
不知道这次考试的难度有大多,杨丛义其实心里也没底,特别是看多了兵书兵法之后,想的越多越深,越不能体悟兵法的奥妙,这让他的信心受到打击。
半个时辰时间快到了,他不再舞枪,原地坐下调整气息,调息之后更觉得精神焕发。
没过多时,就见主簿带了三人一起过来,走进演武场。
只听主簿道:“杨丛义,诸位考官给你临时加试一场,好好应试,不可懈怠。”
杨丛义抱拳行礼,高声道一声“是”。
三考官略作商量之后,其中一考官对杨丛义道:“由于是加试,时间仓促,今天只考步射、武艺和兵法问对。你可清楚?”
杨丛义再次高声答“是”。
“好,那就先考步射。百步十靶,中五箭即为合格。”那考官公布步射考核标准。
随即就有差役进场布置箭靶,又有差役送来一张弓和十支箭。
一切准备停当,考官当即发令:“开考。”
杨丛义左手抓起那张弓,感觉有些沉,跟平常用的还不太一样,竟然是铁胎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时常练枪,臂力自然没有问题,这张弓可以轻松拉开。
只见他张弓搭箭,瞄准最左边一个箭靶,右手一松,羽箭脱手而出,眨眼间就出现在最左边的箭靶之上,这一箭很轻松。
随后杨丛义张弓搭箭,一气喝成,连续张弓九次,全部中靶。
“好,十靶全中,步射考核通过。稍作歇息,接下来考武艺。”三位考官看得心喜,显然十分满意。
杨丛义放下铁胎弓,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张弓十次倒不至于就累了,但运动完就要舒展一下,这是他的习惯。
没多一会儿,考官见杨丛义好像并不累,便道:“开考武艺,十八般兵器可自选一样,演练一番就是。”
杨丛义伸手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摆了个架势,抖了枪花练过手后,就用尽全力将一套枪法使了出来,长枪一动,虎虎生风,刺戳点扫,格拨挡架,攻防一体,进退有据。
枪术演练完毕,考官当即宣布:“武艺考核通过。”
两项考试轻松通过,杨丛义自然很高兴,但就不知道最后的兵法问对,是怎么个考法,这个他最没信心。这些考官显然都是文官出身,是主战还是主和尚不清楚,不知在兵法问对时会不会暗藏玄机。
“最后一场,考兵法问对。跟我们来。”三位考官连同主簿转身就走。
杨丛义收好长枪,捡起包裹,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没走太远,就来到一处低矮的房屋前,抬眼一看,门头上方有三个大字:讲武堂。
主簿推门进去,其他三名考官跟上,杨丛义则在门外等候。
等考官们稍稍准备一番后,才叫杨丛义进场,落座。
进了房门一看,这是一间大教室,三位考官并排坐在最前面,一尺高台之上。下面则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低桌矮凳,应该有百十来个座位。
杨丛义直接在第一排,离三位考官最近的位置坐下。
见考生做好准备,坐在当中的考官开口道:“考生杨丛义,你既是来应试武学生员,接下来当考兵法谋略,我先问你,你可知何为武学七书?”
杨丛义刚好从陈大人那里借了一套兵法书籍,当时陈大人说这是南渡之前在武学里必讲的兵书,他也都翻看过,当即答道:“武学七书为《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元丰年间由国子监校订成书,是武学必授兵法,是武将必读必研之书。”
考官点头,又问道:“你对这七书是否熟悉,可有研读?”
杨丛义如实回道:“以前读书时未曾接触,这一个多月来时常翻阅,对《孙子》较为熟悉,其他六书尚未有时间认真研读。”
考官道:“能熟悉一书也为不易。那就考一考你对《孙子》的熟悉程度。我说前句,你说后句。‘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后边为何?”
这是《孙子兵法》中讲的用兵虚实之道,就跟与人打斗一样,讲求避实击虚,这部分杨丛义很容易理解,自然熟悉,立即接道:“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考官点头,又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这一句出自《孙子兵法》中论兵势这一篇章,杨丛义也较为熟悉,当即接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考官见杨丛义马上就能接上来,很是欣慰,又问道:“你可知几句是何意?”
杨丛义道:“这几句的意思是,一般与敌交战都是排兵布阵正面对敌,要想打胜仗,就必须还要辅以奇兵,出奇制胜。善于运用奇兵战术的人,他们的战法变化就像天地一样,变化无端,无穷无尽,象江海流水一样,永远不会枯竭。像日月运行一样,周而复始;与四季更迭一样,去而复来。声虽然只有五音,然而五音的组合变化,谱写出来的音乐,永远也听不完;基础颜色也不过只有五种,但五种色调的组合变化,画出来的作品,永远看不完;酸、甜、苦、辣、咸不过五味,而五种味道的组合变化,永远也尝不完。任何战争中军事实力的运用不过“奇”、“正”两种,而“奇”、“正”的组合变化,永远无穷无尽。奇正相生、相互转化,就好比圆环旋绕,无始无终,不可琢磨。”
三位考官见杨丛义对《孙子兵法》如此熟悉,当然很高兴,当即就有考官又问:“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何解?如若给你一支军队去攻击金国,你如何藏,又如何攻?”
这是要考论述题了吗?越来越难了。不过杨丛义十几年来参加过不知多少考试,这自然难不倒到他。只听他回道:“用兵之人,善于防守的,就要保护己方的有生力量,不愿开战时,能把军队隐藏的如同在地下消失一般,善于进攻的,攻击起来犹如神兵天降,令人捉摸不透,攻敌措手不及。若我独领一军与金国交战,我会征调大船,行军于海上,出海百里,隐形迹于无边大海,在海上等待登岸攻击时机。或引兵北上,分营分队隐藏于大别山、桐柏山莽莽山野,静待攻击机会出现。进攻则不攻城,用小股部队布置于有利防守之地,正面布阵引诱敌军来攻,分出一军奔袭绕后,再分一军埋伏于敌军支援或撤退必经之路,将敌军歼灭于城外。守城之军全歼,则城不攻自破,因此遇敌交战当以杀伤有生力量为主。灭敌十万精锐,纵使敌军一月之内再组十万新军,战力不强,也可再次歼灭。况且十万精锐无战时,亦是劳力,杀伤十万,便可使敌国每年减少粮食几十万担,长此以往,敌国国力衰退,不战自亡。”
考官听完杨丛义的论述,短暂交流之后,中间那名考官道:“暂不说你有些说法是否符合兵法,单就你对《孙子兵法》的熟悉程度来说,也比诸多考生高出许多。经我三人裁定,考生杨丛义,你可补入武学外舍。即刻办理入学事宜,明日一早在此开课。”
一听这话,杨丛义十分激动,当即起身行一个大礼,口中谢道:“多谢诸位先生。”
三名考官未再言语,转身出了讲武堂。
主簿过来说道:“杨丛义,这次补考机会颇为难得,入学之后当好好学习兵法。”
杨丛义点头道:“多谢先生,学生定当不负先生教诲。”
“好了,跟我来办理入学事宜。”说完就走。
此时杨丛义真想大笑三声,以作庆贺,然而看到主簿在前,终是作罢,不可张狂,以免坏了印象。
入学手续办完已是下午,既是武学生员,就须住在武学斋舍,杨丛义当即回四海客栈退了房,搬进斋舍居住。
第106章 初入斋舍
国子监下属的太学和武学各有斋舍,三十人为一斋,所有学生分斋居住,其中住宿之地,外舍生六人一间房,内舍生两人一间房,上舍生一人一间房。外舍居住条件尚可,只是人稍多,夏季天热时颇为难过。
初入武学的新生员均为外舍生,一年一考,考核通过可升为内舍生,居住条件和学习条件有极大提高,若两年后再能通过考试进入上舍,各种条件当然会更好。
国子监下属的太学和武学建设,均由朝廷拨款,日常开销也由朝廷负担。学生入学不收取学费,住宿也是免费,但若要在官厨就餐,外舍生就需要缴纳斋用钱,每月六百文,家庭贫寒的学员,每月斋用钱可以酌情减半。
杨丛义籍贯黄梅,是贫苦之地,靠打猎种地为生,平民出身,家境贫困,为来求学,步行一个多月,当是贫困无疑,自然每月的斋用钱减半。他本来钱财就不多,现在入武学只能坐吃山空,斋用钱减半,这可少了一大笔开支。
当天下午杨丛义搬着箱子随差役进了斋舍,一进一斋舍大门,就见房内并排放了六张木床,其中两头和中间的四张床已经有人占据,床上放有被褥等物,屋内只有一人躺着正在休息。
差役送到斋舍之后,说声“随便住”就离开了。
房内只空有两张床,杨丛义就近选一张,把箱子放在床上。不想这床似乎不是特别稳固,只见一晃就发出“吱呀”一声。
杨丛义转头一看,旁边睡觉那人睁开了眼睛,当即歉意的抱拳道:“兄台,实在抱歉,打扰你休息。在下蕲州杨丛义,请教兄台高姓?”
那人看着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转头看了杨丛义一眼,见他就在自己的铺位旁边,这才起身下床,抱拳道:“在下南剑州汤鷽,见过杨兄。”
杨丛义再次抱拳回礼:“见过汤兄,幸会幸会。”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清瘦,身材也不甚高大,眉目较为清秀。
汤鷽问道:“杨兄,你怎么今日才住进来,不是九月初十之前就该到的吗?”
杨丛义尴尬的笑道:“一路从安庆军赶来,路途实在遥远,九月初十才到临安,如何住的进来。”
汤鷽顿时更觉得惊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再次打量了杨丛义一番,问道:“我们都是八月二十之前赶到临安,准备了一番才参加入学考试,你九月初十才来临安,入学考试就结束了,如何会让你进来?莫非杨兄你是高官之后,有什么门路不成?”
杨丛义听得发笑,这个汤鷽打听家世背景这么直接,连门路二字都毫不避讳。当即笑道:“非也,杨某猎户出身,误了行期全是因为家境贫寒啊,我是走了将近两千里路走过来的,国子监先生见我求学心诚,这才在上午加试一场,可不是有什么门路。”
“还有加试?”汤鷽听得惊讶,似乎不信。
杨丛义笑道:“确实是加试,考了步射、武艺,还有兵法问对。其他人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赶紧转移话题。
汤鷽坐下道:“明天就开学了,以后不方便出去,他们几人相约出去游玩,三天没回了。”
杨丛义也坐下道:“汤兄怎么没一起出去?”
汤鷽道:“他们要去花街柳巷,西湖画舫,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说的很是淡然。
杨丛义也不关心他为什么兴趣,却其他人有好奇:“其他几个他们都是哪里人,有什么背景,汤兄可知道?”以后要同住几年,续得搞清楚背景来历才好,据陈大人说这次重开武学,生员多以官宦子弟为主,可不好无端得罪了。
汤鷽回想道:“平常很少见到他们,具体是哪里人不清楚,偶尔听他们说起,应该离家都不远,一天之内就能回去。至于什么背景,我更不知道,很少很他们交流,但应该都是官宦之后。”
想来也是了,去那些花街柳巷三天不归的,当是富家子弟无疑。杨丛义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少跟他们接触,钱可不经花。低头见自己的光板木床,没有被褥,便道:“汤兄,这被褥是在学校领取的,还是我们自己去买?”
“学校?”汤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问的应当是武学,便回道:“被褥等生活之物,需要自己准备。”
这个环境太像初入大学的时候,杨丛义一时口误,不好解释,便不去管了,再问道:“我到临安不久,人生地不熟,不知汤兄能否带我去买一些被褥等生活必须之物?”
汤鷽当即回道:“当然可以,正好无事,可陪杨兄走一趟。”
“有劳汤兄,多谢。”杨丛义随即取了些铜钱,与汤鷽一同出去,采买生活用品。
出得武学门外,汤鷽文道:“你带的钱财充裕吗?”
“不是很多,怎么了?”杨丛义不知汤鷽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从衣着看,他不应该缺钱啊。
汤鷽道:“没带多少的话,我们去清湖桥,离这儿近,东西也便宜一些。”
听到这话,杨丛义笑了:“那就清湖桥,东西能用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两人出了武学一路往西,边走边聊些不痛不痒的鸡毛蒜皮之事,对各自的经历背景只字不提,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参杂太多私人感情,况且二人也刚刚认识没多长时间。
到了纪家桥后,又转向南边,街上行人众多,临街全是商铺,当然卖的都是杨丛义不需要的东西,基本看都不看,汤鷽居然还去问乐器和折扇,杨丛义只能摇头,他们是武学生员,又不是太学生员,用不着去附庸风雅。但汤鷽也只是偶尔看看,随便问问,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又走了两刻钟左右,汤鷽带杨丛义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绕了几道弯,方才找到*生活用品的杂货铺一条街,一眼看去,各个店铺里摆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好多东西杨丛义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用的。
“杨兄,你要买些什么?”汤鷽在一间杂货铺前停住。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该要的都要有,这儿有什么?”杨丛义停住向店铺内看去,店铺内东西好像挺多,一眼看去也不知道哪些是需要的。从黄梅县出来以后,就没置办过什么东西,还真不知道需要买什么,出来一趟也不近,最好一次买全了,不然来回跑可不是事儿。
“客官需要什么,本店物品齐全,尽可选购。”店家从店内出来招呼,看到汤鷽,忽然笑道:“吆,这位郎君面熟,又来照顾本店生意,今天需要点什么?”
汤鷽道:“今天是带朋友来买些东西,也是国子监学生,被褥、脸盆、脚盆、毛巾、碗筷、茶杯,生活用品来一套吧。”
店家一听杨丛义也是学生,赶紧对他笑道:“恭喜郎君,能进国子监,可不简单啊。来小店买东西的学生可不少,今天又是熟客带来,这样,今天所有东西就给你们折价。”
杨丛义问道:“刚刚这些东西折价之后多少钱?”他可没带多少钱出来,虽然还没在临安城买过多少东西,但也知道都城的物价不便宜。
店家笑道:“被褥两床,脸盆、脚盆各一个,毛巾两条,碗筷一副,茶杯一只,油灯一盏,共计三贯零三百五十六文,你给三贯零三百文就可以了。”
这一听这数字,杨丛义脸色尴尬,他可没带这么多钱,正不知道怎么回时,却听汤鷽道:“店家,不是说给折价吗,怎么会这么贵?这些东西多于两贯钱,我们就不要了。”
“两贯?郎君不要说笑,两贯还不够这些东西的进货钱,你们是学生,又是老顾客,那我再让点,三贯零两百文,不能再少了,这个价都赚不了钱。”
汤鷽道:“店家,你这么说不对吧,做生意哪有不赚钱的,就是卖两贯也能赚不少钱吧。不能多于两贯,多于两贯我们就不买了。”
杨丛义听的心惊,直接还价一千三百文?店家报价的水份会这么大?
“郎君,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你要的这价钱,我都要亏本好几百文,养家糊口的小本生意不容易,你不能还价太狠啊。你们诚心要的话就一口价三贯。”店家咬咬牙回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们只能出两贯,多一文就不买了。”汤鷽说的十分坚定。
“那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老板笑脸一收,转身就要进店内。
“杨兄,我们去前边看看。”汤鷽招呼杨丛义一声,抬脚就走。
杨丛义也只好跟上,买东西讨价还价的事儿,他还真不擅长,基本卖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还价。
谁知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店家在后面叫道:“好,就两贯,卖个交情。”
汤鷽回头笑道:“多谢店家。”接着对杨丛义道:“杨兄,付钱搬东西了。”
杨丛义对此无话可说,只能暗道一声佩服,一下就帮他省了一千三百文钱。
店家接了钱,痛心疾首的说道:“真是亏本卖给你们了,以后可得多多照顾小店,有需要的朋友可都要介绍到小店来。”
汤鷽笑道:“肯定会,店家这么会做生意,哪有不照顾的道理。”
店家一样一样挑出东西,杨丛义二人拿了东西匆匆离开。
“汤兄,真是没想到,你还价还是高手。这等事我就不行。”离开一段距离后,杨丛义终究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汤鷽笑道:“我哪是什么高手,只不过上次匆忙,我在那儿买东西吃了亏,今天不过是找回场子。”
杨丛义道一声佩服,然后道:“今天汤兄帮了大忙,让我省了不少钱,晚上请你吃饭吧。”
汤鷽道:“不用,都是小事儿。临安可是销金窟,有钱省着点花吧,以后用钱的地方不会少。”
见对方都这么说了,杨丛义也就不再坚持。
一路没有再耽搁,两人径直回到武学。
第107章 通名报姓
回到斋舍时间已经不早,正好太阳落山,赶上吃饭时间。吃完饭,稍稍收拾一番,天也就黑了,灯油可不便宜,无事便早早歇下。
这种天黑就睡觉的生活,杨丛义早已习惯,在太湖在怀宁,都是没有夜生活的,要想多点学习时间,早早起来也就是了。
斋舍里就杨丛义和汤鷽两人,睡觉时间也就不便多话,顾不上隔壁的吵闹声,不多时就沉沉睡去。半夜虽被其他人回房的声音吵醒,转头便又睡去。
寅时准时醒来,有月光,屋外蒙蒙亮,杨丛义穿好衣裳,轻轻出了斋舍。昨天已看到武学内有演武场,还比较宽敞,现在是武学生员,时间充裕,早晚练功应当没有问题。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光辉洒满大地,清风徐来,还稍稍有些凉意,武学大院内异常安静,万物俱在休养生息。
漫步来到演武场,却见已经有人在月下练剑。走近一看,好像是汤鷽,细看了片刻,等一套剑法练完,便道:“汤兄好早。”
练剑之人正是汤鷽,只听他道:“杨兄,原来是你,你也起的这么早。来练武艺吗?”
杨丛义边活动手腕胳膊腰身腿脚,边笑道:“是啊,许久不练武艺,昨天看到这儿正好什么都有,一大早谁不着,便来看看。”说完从场边的兵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
腰身蓄力,手臂轻摇,先抖几个枪花,找找感觉,随后长枪舞动,先练一套岳家枪术,自然流畅,颇有杀气。一套练完,再尝试习练香炉峰学来的枪术武艺,虽然尚不是特别熟练,却也灵动飘逸。
两人各练各的,一个练枪,一个练剑,偶尔停手观看,只叫好,不做太多评价。
练了一个多时辰,天慢慢放亮,稍稍有些累了,便坐下打坐调息,等疲惫之意尽去,再接着练习。
天一亮,没过多长时间,陆续又有不少人来到演武场,应当都是武学生员,练刀、练棍、练剑、练枪,练锤、练锏、练戟、练拳。一时间原本不小的演武场上满满当当,人满为患,使用长兵器的,就有些放不开手脚。
见如此,杨丛义也就收了长枪,离开演武场,回去洗簌一番,准备看看书。
昨天已经知道,以后每天上课的地方就在讲武堂,他拿了几本兵书,就来到讲武堂。
一到讲武堂门口,发现大门已经打开,似乎有人已经到了。不由心想,也不像陈大人说的,这次来的都是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嘛,还是有不少愿意学习。演武场上满是人,希望这里不要也是,要是大家全都这么拼,他可没有太多把握考武举。
推门进去,心里稍安,也只有六七个人,三三两两坐在教室后面。在上大学时,杨丛义从不坐最前面,但现在不一样了,进了武学就是为官未来的,需得好好学习,好好表现,坐在后面老师注意不到,讲课当然也听不清楚。他没有多看,径直就坐在第一排正中,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方一坐下,拿出《孙子兵法》,翻开来,刚看了几句,只觉得有人靠近,抬头一看,却见是昨天给他考试的一名考官,当即起身行礼:“先生早。”
那考官轻点头,走上讲台,在桌前坐下,伸手提起笔,高声道:“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报上名来。”
杨丛义当即答道:“学生杨丛义,家住蕲州黄梅县,今年二十有二。”
考官头也没抬,高声说道:“声音大点,再说一遍。”
这么近不可能听不到吧,杨丛义只能心想,自然不敢发问,只得高声回道:“学生杨丛义,家住蕲州黄梅县,今年二十二有二。”
“好了,坐下看书,”考官写完放下笔,脸上似有笑意。
杨丛义坐下,心里暗叫幸运,这是来搞突击检查吗?上高中时才有吧。不过幸好自己来的不是很晚,还在前十名。如此也就不再多想,安心看起自己的书来。
不多时,又有人进来,杨丛义偷瞄一眼,见是汤鷽,顿时觉得这小子也是幸运,在十名之内了。
“先生好。”汤鷽行礼后,见杨丛义坐在前排,便也在前排中间坐下,第一排正中的两个位置全被他俩占据。
“年方几何,家住何处,报上名来。”考官又提笔高声问道。
“学生南剑州剑蒲县汤鷽,年方十八。”
“大点声音。”考官再次提醒。
“学生南剑州剑蒲县汤鷽,年方十八。”汤鷽也有点懵,这么近,考官听不到吗?当然他也不敢发问。
等考官放下笔来,才让汤鷽坐下。
汤鷽看看杨丛义,满脸疑问。杨丛义让他不要多问,示意他赶紧好好看书。
两人没说一句话,各自专心看书,也不管台上的考官如何盯着他们看,
杨丛义看完行军篇,又看完地形篇,再看完九地篇,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不见考官说什么,也不见有其他学生来。说的一早开课,申时都过半,快到巳时了,台上却只有考官一人,还不见开讲,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学生都到才开讲吗?先生们可真负责。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继续看书,继续往后看去,火攻篇看到一半,只听讲武堂外闹哄哄一片,那动静十有**是其他学生们都来了,终于可以好好上课了,杨丛义一阵轻松,被考官盯着不敢抬头,实在是不太好受。
“不得喧闹,一个一个进来。”考官高声对门外说道。
其他学生一到门口就看到先生在讲台上了,自然不敢造次,几息之间全都安静下来。
门外学生听到吩咐,当即有一人进来,腿脚刚迈进门口,就听考官高声道:“大声报出你的籍贯、姓名和年龄,再寻位置坐下。”
“扬州张宗益,二十有五。”报完姓名当即朝后面走去,找地方坐下。
“下一个。”
“扬州张宗亮,二十有八。”
“下一个。”
“扬州张宗显,二十有一。”
“下一个。”
“绍兴沈贵,三十有四。”
“下一个。”
“嘉兴宋乔,二十有九。”
“下一个。”
“常州赵希,三十有八。”
“下一个。”
“江阴陈蕙,二十有五。”
“下一个。”
“临安李成文,十七。”
“下一个。”
“泗州秦昊,四十有六。”
“下一个。”
“鄂州刘显仲,二十有九。”
“下一个。”
。。。。。。
这一通通声音洪亮的通名报姓,根本让人无法读书安心看书,杨丛义干脆也就不看了,默坐听听这些同学都是哪里人,也好有个大致了解。
听了几十人,发现好像都是离临安不太远的地方,最西不过江陵,最南不过虞州,最北是在楚州,年龄大小不一,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都快五十了,五十还来上武学,真把他惊的掉下巴,不是明显混学历的吗,等学完拿到学历也该退休了,完全是在浪费朝廷的钱财,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入学考核的。
等所有人通报完姓名,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杨丛义回头一看,教室都快坐满了,满满的人头,就跟大学上大课一样,老师不带扩音设备,教室吵闹一点,坐在后边能听到讲课就见鬼了。不过幸好他来的早抢到了最前的位置,兵书他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能有先生讲解当然最好。
最后一个学生坐下后,考官放下手中的毛笔,数了一番名册,高声道:“本次重开武学,广招生员,共录取九十一人,今日实到七十三人。”
考官一开口,讲武堂里随即安静下来
只听考官又道:“本人国子监监承赵珉,各位生员都已见过本人,不多做介绍。你等从天南海北赶来讲武堂,所为何事?诸位当扪心自问。武学虽初建,远不如太学规模宏大,但也是圣上亲自颁诏建成,圣上在诏书中曰文武一道,是为何意?”
赵监承连发两问,无人回答。
接着说道:“武学建立已有多年,自靖康之乱后,武学停废。绍兴十二年,太学复建,至今四年,生员七百余人,而武学一直未曾复建。南渡之后人才逐渐凋零,近年来军中更是渐无可用之人,而进人据河北,虎视眈眈,夏人在西北,垂涎三尺。虽已议和,亦有忧患。是以,圣上诏曰文武一道,告诉大家文武一样重要,不可偏废,太学已成,武学也当复建。如此,今日各位才能坐在这讲武堂。大宋遭遇危难,圣上力挽狂澜,可如今还有半壁江山在金人手中,圣上日夜期盼恢复中原,今日武学既成,你等要勤勉苦学,才能不负圣上复建武学之恩,有朝一日,你等学有所成,领军恢复中原,当为大宋功臣,名传千秋!”
“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杨丛义见监承说完,想起这句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口而出。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由于讲武堂里实在*静,几乎没人听不到。监承在讲话,没让人说话,哪里能随便开口。杨丛义十分后悔,倒不是因为插话,而是怕被有心人听到。
赵监承听到有人说话微微一愣,随即高声道:“对,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这是复建武学的初衷,你等要牢记在心,不可辜负圣上殷切期盼!”
未让开口,众人不语。
该说的他已说完,赵监承随即道:“好了,可去吃朝,两刻钟后回来开讲。”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讲武堂不一会儿就走空。
“杨兄,你不饿吗?走了。”汤鷽见杨丛义坐在那儿发愣,便叫了他一声。
杨丛义回过神来,转眼一看见大家都走了,赶紧起身随汤鷽一起出去。
第108章 规矩
吃饭时杨丛义听其他生员讨论叹息,说昨天得到消息,国子监有官员一早会来察看他们的表现,极有可能就在演武场,谁知却是假消息,就一个监承在讲武堂等他们,让他们一个个排队进门,实在是丢面子。
杨丛义听得暗自庆幸,幸好早早就去了讲武堂,不然就得跟他们一样,既然是学生就该把学习放在心上,这个武学生员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得来,不珍惜那就对不起自己。况且作为学生,就应当早起好好学习才是,想要投机取巧,骗取老师好感,那完全是骗自己。
等两刻钟后,所有人回到讲武堂,赵监承已经等在那里。
“今日是南渡之后,武学开学第一天,不讲课,只讲规矩。”赵监承见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便开始讲他今天要讲的内容。
“既然进了武学,我想你们多数人将来都会进入禁军为将校,在禁军需要服从军令将令,军令将令便是规矩,但这是你等进入禁军以后的事情,今日暂且不说,只说武学的规矩。”说完扫视众人,见大家听的认真,便接着说道:“武学与太学一样,有五大规矩,一讲课堂,二讲师生,三讲同学,四讲考试,五讲斋舍。我们先讲课堂规矩,夏秋每日申时开课,春冬每日巳时开课,课堂不得迟到,迟到则罚半个时辰不得落座;课堂不得喧哗,喧哗则罚抄文章十遍;不得无故缺课,缺课一次当月考试成绩降一等;不得打盹睡觉,发现一次,抄当日文章一遍;不得随意发问,打断先生授课,否则赶出讲堂门外,罚站一个时辰,罚抄当日文章十遍;不得将吃食带入讲堂,发现一次,罚抄文章十遍;不得做与本课无关之事,发现一次,罚抄当日文章两遍;一个月内无故缺课三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不得评为高于中等;一个月内无故缺课七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定为下等;一个月内无故缺课十天以上,当月考试成绩定位劣等;无故缺课一月以上,内舍降为外舍,外舍停课三个月,回家反省;无故缺课三个月以上,开除学籍;无故缺课一年以上,永久开除学籍,不得再应试入学......”
“师生规矩,学生要尊师重道,不论何时学生遇到先生必须行礼;讲堂之内不得与先生争辩,争辩者讲堂外反省一个时辰......”
“同学规矩,同学之间应当和睦相处,不得随意争吵,有动手打架有辱斯文者,停课反省三天......”
“考试规矩,月考年考都计入学生成绩,作为升内舍、上舍的依据。任何考试不得作弊,发现一次,当次考试成绩作废......”
“斋舍规矩,所有学生都需住在斋舍内,不得在外住宿,不得随意外出。每十天放假一天,除此之外,重要节假日放假休息......”
“好了,这便是各位在武学期间要遵守的主要规矩,务必谨记,不得随意违背。还有诸多其他规矩,以后自会知悉。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给各位一刻钟休息,一刻钟后,随我去领取笔墨纸砚,武学书籍,武学衣衫。”
五大规则,慢慢悠悠说完,都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看众人精神不佳,有些疲惫,赵监承自己也有些累,赶紧打住,这些武学生可跟太学生不一样,都是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
众人听的早就直打瞌睡,赵监承一说结束,立马就乱哄哄的出了讲武堂,一哄而散。
当天武学生统一领取了学习用具,自由活动不说。
晚间,福宁殿内。
赵构坐在榻上,手拿奏折仔细观看,一名近侍站在一旁,偌大的宫殿显得十分冷清、空荡。
“官家,夜深了,该睡了。”近侍在一旁见赵构看着奏折,眉头紧锁,心有不忍,于是开口提醒。
赵构将奏折放下,抬手揉揉眼睛,有几分担忧的说道:“利州西路安抚使吴璘上奏说夏国近来不*分,恐有战事。”
近侍道:“这天下才安稳几年,夏人又来惹事。官家也不用忧心,有吴璘在,夏人也占不到便宜。”
赵构道:“战事一起,百姓无辜,到时候不知川陕又有多少流民。川陕租赋几十年来供给西北战事都不够,府库还要时常拨付一些,如今天下初安,百废待兴,府库却空空如也,让我如何不忧心。”
近侍道:“官家确实不需太忧心,如今安定了,府库可比前几年好了不少,再安定几年,府库也就充裕了,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赵构叹道:“你说的对,想前几年战事不断,江北战火连天,民生凋敝,如今这两年倒也百姓安居,民生渐渐富足。”
近侍笑道:“可不是嘛,我老家来信说,村里年节每家每户都能吃上肉呢。”
赵构笑道:“你这消息可真?可不要编些胡话来骗我。”
近侍道:“我哪敢啊,官家。老家里的四郎如今有出息了,考进了太学,我都是听他说的,他总不能骗我吧。”
赵构很高兴,笑道:“好好好,你家四郎能从村里考进太学着实不易,想来在临安也生活困难,你该帮衬一些。”
近侍抬衣袖擦了擦眼泪:“谁说不是,老家里终于也有读书人了,我再服侍官家也不算丢人了。”
赵构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你私下里替我赐他银钱百贯,好好叮嘱他,若不能学有所成,便是负我一片心意。”
近侍赶紧谢道:“我代四郎多谢官家,愿官家江山永固,福寿安康!”
赵构道:“好了,不说你家四郎了。我交代你去看看武学,结果怎么样?”
近侍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递给赵构,这才回道:“今天一早天不亮我就出宫,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岳王府,在那儿还遇到其他人,为了不生事端,我没跟他们交谈,虽然我不认识,但据我估计多半是兵部、礼部和国子监的人。我们一早就在讲武堂等着,卯时有两个学生当先进来,坐在最前排。快到巳时其他人才一起赶来,后来听人说是他们提前放风了,说今天一早国子监祭酒会去演武场,后到的那些学生估计都在演武场。”
赵构看着接在手里的纸张,轻问道:“哦,兵部、礼部也有人去?”
近侍道:“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认识他们,看国子监监承赵珉对他们的态度,他们似乎官职不高。”
赵构道:“从朝堂争到地方,太学没建成几年就分成两派,弄的乌烟瘴气,如今这武学刚开,就都来了。一天不争,就像没事做。算了,不去管他们。这些武学生都是什么出身?你觉得这些武学生怎么样?”
近侍道:“这次武学录取了九十一个,今天来了七十三,我找赵珉查了一下,七十三人里,有三个是清河郡王张俊的后辈,其他绝大多数都是官宦子弟,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都快五十了,我看啊,都是来挂个名的。”
赵构眉头轻锁:“张俊子侄后辈在太学的也不少吧。”
近侍道:“有六七人。”
赵构听后忽道:“算了,随他去。这些武学生里,可有出身较为一般的?”
近侍道:“还真有几人,其中有两人,就是最先到讲武堂的杨丛义和汤鷽。杨丛义是淮西蕲州平民出身,汤鷽是福建南剑州乡绅出身,是当地大户,祖上曾经有人在朝为官。”
赵构道:“年初复建武学心切,兵部建议从子弟中选拔,我就没有反对,先看看能不能有几个可造之才吧。汤鷽是乡绅大户,能找到门路进了武学,还可以理解。这杨丛义平民出生,如何就能有这个资格了?”
近侍回道:“他们两个今天去讲武堂最早,我注意到他们,就私下问了赵珉,听他说这个杨丛义是安庆军知军陈如是举荐,淮西宣抚司联名推荐,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还听赵珉说,杨丛义是九月十一才来报名,昨天临时加试一场,才把他录进武学。”
赵构哦了一声,然后道:“陈如是是以何理由举荐?”
近侍回道:“在安庆军协办了大案,陈如是举荐信中说,他做事踏实用命,勇武而有谋略,若加以培养,或许能成栋梁之才。”
赵构道:“陈如是进士及第,十多年来,一直外任,也殊为不易,他既然如此举荐一个平民,就替我好好看看,若真是良才,以后也可重用。”
近侍想到一事,欲言又止,被赵构看到,便道:“有话就说,不要做这模样。”
近侍道:“是这样,今天上午赵珉在讲武学复建经过时说,官家日夜期盼恢复中原,他提到恢复中原两次。”
赵构道:“随他去,他也是我赵家宗室,说句恢复中原又怎么了。以后这种事就不要跟我说了。”
近侍点头,却又道:“今天在讲武堂,不只赵珉说了恢复中原的话,其中杨丛义公开说了一句,驱除鞑虏,恢复中原。我在后边都听的清清楚楚,大庭广众之下,怕是不妥。”
赵构微微一惊,低声念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原。”默想片刻之后才道:“武学生在讲武堂里不说恢复中原,朝廷花那么多钱养他们做什么。要是大宋所有人都不想打仗,只凭一条长江天险也不能保我大宋江山永固。你传出话去,武学生和太学生一样,都可以议论朝政,不得打压。”
近侍道:“是。官家真是宽厚。”
赵构道:“武学你时常去看看,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不要让他们把武学办废了,如今朝廷内外舆论,都对武学发展很不利,有史以来,天下都没有永久的安定,不培养一些将校怎么能行。”
近侍道:“是,我会替官家好好看着。”
赵构道:“好了,伺候我休息。”
第109章 第一课
今天要正式开始上课,天不亮,趁着月光,杨丛义和汤鷽一起来到演武场,一个练枪,一个练剑,一个时辰以后,天开始正式放亮,两人这才各自收功,回去洗漱一番去了讲武堂。
讲武堂大门关着,杨丛义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一起坐在前排,翻开武学书籍,开始研读,天色放亮,已经完全可以看清书上的字。
一个时辰后,陆续来了几十个同学。
又不多时,一人中年儒生进了讲武堂,径直上了讲台。
杨丛义看到,赶紧起身行礼:“先生好。”
那先生微笑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清清嗓子,高声道:“同学们好,我是国子监武学博士黄忱,今后将由我为大家主讲武学经典典籍,包括《孙子》、《吴子》、《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靖问对》等,跟大家一起剖析历代用兵成败,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学习前世先辈忠义节气,,希望大家能学有所成,将来统军为将,为国尽力。”
众人起身,用不太整齐的声音道了一声“先生好”。
黄忱让众人坐下,等大家安静下来,才高声讲道:“武学中断二十年,今日重开,十分不易。历朝历代都只有太学,而没有武学,为什么大宋建立武学?因为我们比任何一个时期都需要武将和统帅。不论是刘汉,还是李唐,燕云十六州都在我们手里,到了我大宋经过一百多年征战,还是不能从北方辽人手里夺回,靖康之乱后更是被金人夺去淮河以北数十余路土地,我们大宋在汴京时缺武将统帅,到了现在更缺。金人在淮河以北陈兵二十万,不知何时便会提兵来犯,大宋无险可守,若再无英明的将领统帅,我大宋便岌岌可危,危在旦夕,我希望将来能名留千秋的将领统帅就在你们中间。你们要记住,大宋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高明的统帅。但统帅不能凭空出现,需要不停的学习。我知道你们都有一身武艺,但统军打仗,更重要的是兵法谋略,武艺是一人敌、十人敌,而兵法是千人敌、万人敌,学好兵法谋略,领军打仗才能纵横天下,百战百胜,才能赶走金人,恢复中原。”
“一千多年前,在汉朝武帝时期,汉朝和北方草原匈奴的关系时好时坏,匈奴政权新单于即位,尊大汉为丈人,汉武帝为了表示友好,派遣苏武率领一百多人出使匈奴,持旄节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顺便送给单于很丰厚的礼物,以答谢单于。不料,就在苏武完成了出使任务,准备返回自己的国家时,匈奴上层发生了内乱,苏武一行受到牵连,被扣留下来,并被要求背叛汉朝,臣服于匈奴。
最初,单于派人向苏武游说,许以丰厚的奉禄和高官,苏武严辞拒绝了。匈奴见劝说没有用,就决定用酷刑。当时正值严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单于命人把苏武关进一个露天的大地穴,断绝提供吃食和水,希望这样可以改变苏武的信念。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武在地窖里受尽了折磨。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嚼身上穿的羊皮袄,冷了,就缩在角落里与皮袄取暖。过了好些天,单于见快死的苏武仍然没有屈服,只好把苏武放出来了。单于知道无论软的,还是硬的,劝说苏武投降都没有希望成功,更越敬重苏武的气节,不忍心杀苏武,又不想让他返回大汉,于是决定把苏武流放到北海一带,让他去放羊。临行前,单于召见苏武说: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让你去放羊,什么时候这些羊生了羊羔,我就让你回到你的大汉去。
与他的同伴分开后,苏武被流放到了人迹罕至的北海边。他发现这些羊全是公羊。在这里,单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唯一与苏武作伴的,是那根代表汉朝的使节和一小群羊。苏武每天拿着这根使节放羊,心想总有一天能够拿着它,回到自己的国家。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挖野鼠收集的野果充饥,冷了,就与羊取暖。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节上挂着的旄牛尾装饰物都掉光了,苏武的头发和胡须也都变花白了。
十几年后,当初下了命令囚禁苏武的匈奴单于已去世了,汉武帝也死了,汉武帝的儿子汉昭帝继任皇位。有一年,匈奴起了内乱,单于没有力量再跟汉朝打仗,又派使者到汉朝请求和好。于是汉昭帝派出使者来到匈奴,要求他们送还苏武。几经周折后,被囚禁匈奴十九年的苏武,终于回到汉朝国都长安,长安的百姓全都出来迎接他,称赞他是有气节的大丈夫。苏武去世后,为表彰他的节气,皇帝将他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从此名传千秋万代。这就是苏武牧羊的故事。对大汉的无限忠诚和满腔热忱,让他在荒芜寒冷的北海边,坚持等待了十九年了,也用他十九年的不屈,宣扬了大汉的威严。这便是对国家的忠诚与气节,人人都该有,你们是武学生,将来的大宋将领与统帅,更需要对大宋忠诚,将来有一天恢复中原,你们才能名登大宋功臣之列,与苏武一样,名传千秋。”
武学博士黄忱讲了一个苏武牧羊的故事,杨丛义听着并没什么感觉,因为他小时候就知道这个故事。
其他人则不然,故事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始议论,寒冷荒芜的北海,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一个人在那儿十九年,这怎么可能?最后还回去了,这更不可信。别说十九年,就是在野外呆十九天,都活不下去。
讲武堂内有些吵闹了,黄忱轻咳几声,等恢复安静,才又道:“接下来,我们开始学习兵法。你们都通过了入学考试,简单的兵法知识应当具备。武学主要教学七部兵书,将来考试授官或参加武举考试,所有题目都以这七部兵书为依据,望大家好好学习。我们先学《孙子》,一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有一位兵法大家叫孙武,非常善于用兵,著有兵法十三篇,后世称为《孙子兵法》,此著作历朝历代的将领无不潜心研读,也为当今武学七书之首。今天我们先学第一篇,始计篇。”
说完便高声诵读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一口气读完之后,又道:“这是始计篇,我们一句一句学,我教一句,你们学一句。兵者,国之大事。”
众人齐道:“兵者,国之大事。”
黄忱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众生员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黄忱道:“不可不察也。”
众生员道:“不可不察也。”
黄忱随即开始讲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任何战争都是国家大事,关系到百姓的生死,国家的存亡,不可以不思考,不可以不研究。也因为战争之事非常重要,战事一起,一旦打了败仗,不光士卒将军会死,发生战争的地方,百姓也会死于战乱,流离失所,十室九空,我们战败了,才有靖康之乱,丢了汴京,丢了北方十余路土地,丢了千万百姓,因为战争如此残酷,对国家和百姓又是如此重要,因此朝廷才重建武学,招你们来认真研习兵法,期待你们学有所成,抵御金人,恢复中原。”
“合上书册,大家把刚刚学习的第一句,背诵一遍。”
众人合上书册,稀稀拉拉的背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能背诵出来的没有多少个。
黄忱不太满意,便高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众人这才略微整齐的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都是一群不读书的衙内,黄忱也无奈,只得说道:“接下我们学第二句。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我教一句,你们学一句。”
“故经之以五事。”
“故经之以五事。”
“校之以计。”
“校之以计。”
“而索其情。”
“而索其情。”
“一曰道。”
“一曰道。”
“二曰天。”
.....
武学生们从此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学习。
感觉到枯燥的也包括杨丛义,这种教学模式,像是在教小学生,进度实在太慢,等把七部兵书和历朝历代用兵成败都讲完,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这种课堂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进入武学的资格得来不易,他也只能慢慢学了。
第一天枯燥的学习直至快到酉时方才结束。
第110章 武学出路
吃完晚餐,太阳也快落山。杨丛义与汤鷽去演武场练过一个时辰武艺,回到斋舍天已经黑了。
同斋舍的剩余三人都在,正点着蜡烛在一起闲聊,见杨丛义与汤鷽回来,其中一人笑道:“汤兄杨兄,你们还真指望在这儿学几下子就能恢复中原,成大宋功臣,名传千秋了?快别逗了,歇了吧!”
这人是江阴的,叫陈蕙,昨天已经认识过。
不等汤鷽说话,杨丛义笑道:“陈兄此言差矣,在这儿学几下子确实不能恢复中原,但既然来了,能学多少学多少,不然何必要来。况且学点东西也是自己受用,又不是给旁人学,朝廷出钱,让我们免费学习,何乐而不为。”
陈惠道:“学这点东西能往哪儿用?从武学出去以后干嘛,杨兄,你不会不知道吧?”
杨丛义笑道:“请陈兄指教,愿闻其详。”武学出去不是当将官吗,难道还能做其他的事情?
陈惠道:“从武学开办以来,成百上千的武学生,出去之后统军为将了吗?没有吧。都去哪了?都在御营站岗呢。待在京城多舒服,吃喝玩乐,要什么有什么,谁会去边疆喝风吃土。恢复中原就是说说而已,武学生以后进军营都没几个,多数就混个出身,挂个名。你们早出晚归的,还真把恢复中原当真了?”
杨丛义一听,不由的暗骂一声,这武学就是个坑啊,花几年时间,学成以后留在京城有什么用,没军功肯定升不了官,磨时间混日子可不行,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去边疆呢?算了,以后再说吧。念头几转之后,笑道:“多谢陈兄指教,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恢复中原就算了,能在京城统统兵站站岗,不也挺好的。不知道各位以后是什么打算?”
陈惠笑道:“我没杨兄这样的大志,过几天就回江阴过好日子去了,每月来几天,挂个名,混个武学生的身份,以后做个县尉。”
官宦子弟就是不一样,混个武学生的身份,就能当官了。杨丛义心情复杂,却笑道:“你们都准备回家去吗?”
其他两人也都说武学没意思,不是他们爹让来,都不想来,以后每月底考试的时候来两天,学籍还在就行了。
汤鷽一直没有说话,没加入他们的对话,洗完就直接躺下休息。
陈惠忽而笑道:“杨兄,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找个乐子?皓月当空,画舫游湖,可是一番美景啊。”
杨丛义笑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刚刚练功有些累,休息休息。”
其他三人也不多说,趁着天黑,匆匆出了斋舍。
今天受到不少挫折,心情不太畅快,杨丛义便也稍稍洗了躺下休息。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需要重新考虑,武官不受待见,想要爬上高位还能安全,必须转文官,要转有前途的文官,武官就必须要到统制以上,然后直转州府长官,以后才有一丝可能入朝为相。长路漫漫,何处是头。
岳飞三十岁建节,他是遇到了好时候,宋金十几年征战,天下不安,现在宋金议和没几年,再启大战也是十几年后,那时已年近四十,就算能在战场上争得功名,升官之后想转文官,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况且也不一定就能在战场上挣功名,更有可能,根本就不能入军,真被留在皇城站岗,这辈子就废了。
“杨兄,睡了吗?”汤鷽忽然问道。
“没有。”杨丛义念头凌乱,翻动不息,如何能睡着。
“学成之后,你真打算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没前途,也许会去边疆。我跟你们不一样,没有靠山,没有背景,要想出人头地,就得争一争。进入武学这个机会也是拼了命挣来的,留在京城怎么跟那些背景深厚的衙内争,去边疆打拼一番,若是有幸,或许能挣下功名。”
“我爹花了不少钱,才给我买来这个机会,也是想让我学有所成挣些功名,将来有一官半职,做乡绅也有底气。在京城入御营,虽然也算荣耀,但要想挣功名,不能不去边疆了。可现在天下太平,边疆也没有战事。”
“只想谋一官半职的话,用不着去边疆。不是有武举吗,学几年,参加武举考个武状元,也能授官。”
“如果能考上状元,自然最好。你呢,为什么要去边疆,一样可以留在京城考状元。”
“武举三年一次,若三年不中,又要三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许只有去边疆看看。如今边疆是没有战事,宋金议和好几年了,但谁能说会永远和平下去,先找个机会去边疆吧,等将来战事一起,大把的机会就来了。”十几年后,金人再次打过来,要是没有一定的军职,怕是也挣不到多少军功。怎么快速获得军职,积累军功呢?杨丛义心里真正想些什么,他不方便跟汤鷽说,毕竟说出来也没人信。
“如果是这样,杨兄恐怕要更加用功了,争取早日获得离开武学的机会。我不急,先参加科举,能谋个一官半职回去就可以。”
杨丛义没再说话,以后到底要怎么走,现在他还理不清楚,需要好好想想。
金国换皇帝很勤,如果没记错的话,过几年会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完颜亮会弑君称帝,现在金国的国都在黑龙江一带,离中原十分遥远,完颜亮弑君后会迁都到北京,再过几年就该举国南下,发动战争了。算来他的时间不多,用三年时间离开武学,获得一个低级军职,争取到一个有仗可打的地方,再在五年内通过军功升任统制,能单独领军,将来金人南下,才能有机会获得足够多的战功。
问题的关键是获得低级军职后,怎么获得足够升任到统制的军功。金人南下前,能获得军功的方式就只有平叛,他现在越来越理解何县尉、刘将军和高统制等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土匪逼天柱山了,何县尉或许是为了缴获的钱财,但刘将军和高统制可能更多的是需要军功,和平时期武将想升官,就只有慢慢熬资历,平叛肯定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关键是不会有其他人来抢功,也没有太大风险。
天柱山土匪的势力,他有一定的了解,土匪没有两万人,也有一万多人,真正有战力的应该不下四千人。山里不好打仗,打个一年半载也有可能。如果有机会能参与安庆军围剿天柱山之战,那就应该紧紧的抓住,或者在合适的时候可以引爆天柱山之战,毕竟忠义盟对任何官员来说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参与这场平叛之战,不然这个机会还是要留着。
或者直接申请去开展敌后根据地?到时候拉出成千甚至上万人马,朝廷不得立即就给升官到统制?人马更多的时候,直接升到都统制都没问题,毕竟朝廷不费力气就得到几万人马,给个都统制的官,又花不了多少俸禄。如果朝廷有心准备战争,这或许是个门路,但就怕主和派太强大,你去搞敌后根据地是什么意思,蓄意破坏宋金和平吗?立马就得被开除军职,甚至关进大牢。风险太大了,这个想法太冒险。
通过参与平叛、发展敌后根据地挣军功,似乎都有些困难,都需要机会,但机会哪有那么好等?杨丛义陷入深思,不久便沉沉睡去。
天不亮,杨丛义准时醒来,叫了汤鷽一起练功。
杨丛义心里有事,练功也有些心不在焉。
汤鷽发现他状态不对,便道:“杨兄,你还在想昨天的问题?那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何必费那精力,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做好当下该做的,才是正理。”
杨丛义一经提醒,猛然醒悟,是啊,再怎么急,那也是三五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该练好本领才是,不然真到机会来的时候,把握不住,不是白搭?当即笑道:“多谢汤兄,一言将我点醒。”
汤鷽笑笑没有说话,继续练他的剑术。
等杨丛义驱除心里的杂念,枪术练的便越发流畅,虎虎生风。
第二天继续学习《孙子兵法》始计篇,一开课便是朗读昨天学习的内容,朗读完后,武学博士黄忱便要求大家从前往后一个个背诵。
第一个是汤鷽,他很快背诵完,很流畅。第二个是杨丛义,他也很流畅的背诵出来。
从他们两人之后,其他的人背诵的就越来越磕巴,不时的有人提醒。
没背几个人,就有人要去入厕,黄忱也只能让他们去,口子一开,要入厕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居然有一半之多。
既然选择去入厕,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先生开始讲新内容,出去的人才陆陆续续回来。
过不了多时,又有人要去入厕,先生也懒得管,随他们去,个个都是衙内,只要不在课堂上捣乱就行。
杨丛义认真听着先生讲课,虽然枯燥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心里隐隐希望他们最好都赶紧回家去,人少点,先生也许会加快讲课进度,他能节省时间,更快学完兵法知识,谋个出路。
第111章 几棵苗子
连续十天不间断的学习终于告一段落,迎来了一天休息时间。
武学生们异常兴奋,绝大多数人走出讲武堂就直接出了武学,直奔他们心中的乐园,大瓦子。
这些天杨丛义也从陈惠他们几个口中渐渐了解到关于大瓦子的一些事,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大瓦子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直到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出来‘勾栏瓦肆’,才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想去这个听起来不怎么样的地方‘大瓦子’。
杨丛义自然不会去这种娱乐场所,一是没钱,二是打心底不能接受那个地方,毕竟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红灯区是干嘛的,他也略有耳闻,这个大瓦子估计也差不多。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与汤鷽一起来到演武场,演武场只有他两人,活动活动身手,准备开始练功。
“杨兄,明天休息,你想去哪儿?”
“哪都不想去,武学里待着看看书。你呢?要出去?”
“武学里也挺憋闷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出去走走。来临安一个月了,好多地方都没去过。”
“嗯,去看看也好,回来跟我讲讲。”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便开始练剑练枪。
一天休息时间很快过完,杨丛义一个人在讲武堂看了一天书,等天黑从演武场回去,整个斋舍只有汤鷽一人在,陈惠等人不见踪影。
汤鷽就着蜡烛在写信,杨丛义没有打扰,径自去打水洗漱。别人写信有人收,他在这儿孤苦无亲,就是想写信,也不知道写给谁去。既是苦苦挣扎的孤儿,无牵无挂,那就更应该一往无前,实现自己的抱负。
第二天继续开课,人数少了一大半,休息时,杨丛义看了看,不到三十人。学生人数一少,当天的进度果然就加快了一些,之前一天学不了半篇《孙子兵法》,这天早早的就将半篇学完,剩下大半个时辰自由学习。为了不使时间虚度,武学博士黄忱居然破天荒第一次允许大家就学习过的内容提问。
当然不会有人提问,他逐字逐句讲解,讲的很细致,只要是想听的,没可能听不懂。
原本杨丛义是有疑问,但经他一讲,也能明白,至于如何实际操练,却不是先生能说清的,不是军队统帅,就无法对兵法有切实的感知,学到的也只是死知识。但现阶段,对武学生来说,牢牢记住兵法知识就够了,以后进了军队再慢慢体悟。
后面一天再开课,前一天不到三十人,这天就只有二十人不到,课程结束的更早。
后面每天都会少人,等到十天结束,最终只剩十多人了。黄忱也不管,他是教授,只管教好想学的学生,其他人去干嘛,轮不到他管,他也不想多事。这些衙内能有三五个人认真听他讲课,他就满足,其他的也不多想。
杨丛义所在的斋舍只剩他跟汤鷽,陈惠等人家都距离临安不远,远的骑快马两内天就能到,近的当天能来回。
休息日汤鷽照例出去,杨丛义留在武学内,看书练武,他把这当成了修行,一心一意学习,其他的暂不去想,等学有所成,再好好考虑,如果现在不努力,想的再好也是白想和空想,理想和抱负终究会是幻影。
从此以后,整个讲武堂内,每天十多人倒也清静。一天内容讲完,留下大把的时间,黄忱干坐着,也觉得无事可做,便一再加快学习进度。
《孙子兵法》十三篇,原本计划学习两个月,结果一个月就学完,花了五天复习考试之后,随即开始学习《吴子兵法》。
一个月后,《吴子兵法》学完,考试之后,又接着学习《太公六韬》这部长篇巨著。
《太公六韬》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篇幅巨大,这一学就学了整整半年之久。
这半年继续在学的学生不多,加上杨丛义和汤鷽,就只有五六个人,当然讲武堂内不止他们几个,但其他人学不进去,离家又远不方便回家,白天便也只能在讲武堂睡觉打瞌睡。
入冬天冷以后,上课地点直接改在斋舍取暖的石室,反正人少,围着一坐,怎么讲都行。而杨丛义和汤鷽除了白天学兵法,早晚还在演武场练习武艺,偶尔也练练射箭,亦文亦武,勤练不辍。
绍兴十七年,春节期间,停课七天。
几乎半年没出武学的杨丛义,和汤鷽一起出去走了走,临安确实繁华,大街小巷人满为患,南从和宁门,北到景福宫,西起钱塘门,东至北土门,一坊坊各有特色,一巷巷各有所专,临安虽小,三百六十行,行行俱全,说书听曲,花船游灯,昼夜不息,热闹非凡。但杨丛义是穷人,临安城里的物价实在令人乍舌,跟汤鷽一起在清河坊喝了壶茶,点了些干果小吃点心,就花去了五贯零两百八十文钱,最后还是汤鷽付钱请客,自此杨丛义再也不敢进茶楼。
临安的繁华,汤鷽在这个春节,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见到了,异常兴奋与激动,不止一次跟杨丛义说,真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而杨丛义对此却没有太多感觉,要说娱乐,这个时代哪里比得上几百年后呢,只不过这个时代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非常精细,所有人也都变着法在享受,就说喝的那一壶茶,洗茶三遍,用的居然是三种不同的水,河水、湖水、井水,煮茶的水,据说还是一个时辰之前取来的山泉水,杨丛义是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而那小吃点心,虽是面粉和糯米所做,但上面的雕刻花纹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不说吃,放在那里就是艺术品,要三贯五贯钱,虽然心疼,却也觉得物有所值。除了感觉物质的精细与人们生活的奢侈,也没有其他感觉,毕竟他是穷人,没法去享受那些东西,不然说不定还真能爱上临安这片土地。
几天时间,他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临安的幸福与安宁,大街上时常能见到穿着便服的官员,年长的带着仆人,年轻的带着家眷,年轻的书生三五成群,风度翩翩,神采飞扬,诗词奏对,出口成章,不时看见小娘子,淡妆轻施,衣着多彩鲜艳,巧笑连连,眉目舒展,有丫鬟或俊郎相伴,小儿三五成群,结伴呼喊,来回游窜,各色小贩也是笑容满面,这样一副幸福安康的美景,任何身处其中的人都不忍心打乱,难怪能一安百年。
朝堂上的大员,谁敢轻启战端,不说其他大员要反对,就是来到街上,也免不了要被百姓指指点点。战争不起,临安不乱,谁敢说一句,北复中原?南方的生活已经这么好了,何必再去挑事,可能百姓这么想,主战派大臣这么想,甚至连皇帝也会这么想!恢复中原也许是妄想。
如果想恢复中原,该去哪儿呢,不管去哪,都必须离开临安。军事机构必须离开临安,不然什么都是妄想,不光文人反对,位高权重的武人何尝不想安稳?文人武人一起主和,兵都发不出去。
半壁江山就半壁江山吧,淮河以北,眼不见心不烦,有临安就够了。这也许是满朝上下绝大多数人的心声吧,包括皇家本人。
杨丛义想了很多,想到后来都开始绝望,也许宋人不希望打仗,喊着北伐,遥望中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减少忘却故土的负罪感。那口中的中原,就像是少小离家的游子,发达安稳以后再不回去的故土,偶尔感怀一下故土,只是心里不可或缺的慰藉,仅此而已。
心情不好之后,杨丛义就再也不想出去,临安是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地方不适合他,以前觉得是因为穷,而今是觉得*稳。安稳的环境,会消磨掉他的理想与斗志。
汤鷽每天都去大街小巷,乐此不疲,回来以后总是要给杨丛义讲讲,当天的收获,当天的乐趣。后来见他没有兴趣,也就闭嘴。
夜晚,灯火通明,福宁殿内。
赵构手拿奏折,半卧在榻上。
近侍在给一旁的红炉添火,添完木炭,见赵构一动不动,便道:“官家,夜深了,炉子里添了精炭,歇了吧。”
赵构没有理会他。近侍正要再说话,却听赵构道:“今年的元宵节,我打算与临安百姓同乐,你觉得如何?”
近侍回道:“元宵节太闹,晚上天黑,出去怕是不好。”
赵构道:“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过元宵节,都说城里热闹,我偷偷跑出了宫殿,独自穿行在拥挤的人流里,那真是热闹。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在城里过元宵。”
近侍道:“城里元宵节也就那样,每年都差不多。官家要想过元宵,在宫里办一场,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是更好。”
赵构一声叹息道:“宫里办一场要花费银钱多少啊。”
近侍道:“官家又舍不得,又想热闹,这恐怕办不到。”
赵构道:“算了,在宫里看看临安百姓过元宵节也好。”
近侍道:“到时候我陪官家一起看热闹。”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构想起一事,忽而问道:“记得去年我让你看着武学,最近怎么样了。”
近侍一声叹息道:“武学开办以后,七十多个学子陆陆续续有人走,年前还一直在的就十多个人,继续在学的只有五六人。武学怕是要废了。”
赵构道:“早有预料,都是官宦子弟,能有几个真想留在武学。在学的那几个学生怎么样?我记得有一个平民,还是安庆军陈如是举荐的,他呢?”
近侍道:“这几人学的都还算认真,而陈如是举荐的这个杨丛义,更加刻苦,休息时间从不外出,早晚练武,白天读书,每月的考试成绩都是优等,武学教授也称赞有加。除他之外,南剑州汤鷽每次成绩也颇为不俗。”
赵构道:“好,你继续看着,武学人虽不多,要是能出来几个将才,重建武学也就值得。有事及时跟我说。”
近侍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官家把这几棵苗子好好看着。”
赵构道:“好了,你去吧,我要睡了。”
近侍灭了床榻前的蜡烛,把火炉搬近了一点,收拾完后,见赵构躺下了,这才退出去。
第112章 郎君风流
“杨兄,明天休息,我们出去看灯吧。”一天紧张的学习之后,回到斋舍汤鷽就兴奋的邀约杨丛义。
杨丛义没洗脸就和衣躺下了,只听他回道:“不去,大半夜出去不安全。”
其实只是没钱,还有就是不想陷入繁华安宁的迷梦。
汤鷽盯着他问道:“上次回来,就感觉你最近有点奇怪。怎么了,能说说吗?”
杨丛义坐起身来,看着汤鷽,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临安跟你们南剑州相比如何?”
汤鷽不知何意,却也回道:“自然比我家乡好千百倍。”
杨丛义又问:“你想一直留在这儿是吗?”
汤鷽道:“想,可我不可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
杨丛义道:“想就够了,可我不想,我不想去了解它,走的太近,我怕舍不得离开。”
汤鷽道:“你为什么不想?临安这么美,是大宋最繁华的地方。多少人梦寐以求,就是想来看一眼,比如我爹我娘,但路途太遥远,他们想来都来不了。”
杨丛义笑道:“你觉得临安像什么?”
汤鷽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不知道,那你觉得呢?”
杨丛义道:“我觉得像一场梦,一场虚幻而美丽的梦。”
汤鷽道:“临安确实非常美,可它实实在在的就在这里,怎么会是虚幻?”他觉得杨丛义很奇怪。
杨丛义道:“如果你是金人,你现在就在临安城外,你觉得你多久能打下临安来?”
汤鷽正想反驳,嘴一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丛义道:“只言西湖好,不忍见兵戈。你看看临安,满城的达官贵人,谁还记得汴京?谁还记得故土沦丧?几年安稳日子过的,全都忘了。”
汤鷽承认他说的对,但还是争辩道:“临安是安稳,但金人跟我们隔着淮河,隔着长江,怎么可能打到临安城外?”
杨丛义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海船,一艘能装几百人的海船,金人搜集几百艘海船,几天之内就可以从外海直入杭州湾,几个时辰就到清波门外,你说他们不能来?”
汤鷽没有再继续争辩,沉默良久才道:“你是担心像临安这么好的东西,看过之后,如果有一天没了,心疼可惜,因此干脆不看?”
杨丛义道:“差不多吧。”更多的他就不想说了,临安城一片祥和,这个时候你去说打仗,口水都能淹死你。
汤鷽却道:“就因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更应该好好领略一番,不然不是更为可惜,多少留个念想不是?”
杨丛义道:“我们不一样。临安再美,终究与我无关。除非哪一天,金人退出燕云十六州,不然临安我不会久留。看灯什么的,你自己去吧。”
汤鷽道:“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你不去,我也懒得去了。”
休息日,杨丛义、汤鷽继续看书背书学习。
所有学习的课程内容,前一天学,后一天就要检查,不说会完整的背诵,至少要读的连贯,说的出意思。对武学生的要求并不高,要是他们学完就能背诵,那也不可能来武学,去考太学不是更好。
虽然先生不需要所有人都能背诵,但杨丛义对自己有要求,毕竟他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当天学习的内容不多,就一两百字,当天不能记住背诵,那就太说不过去。因此每次先生检查,他都会,每月考试也都是优等。没有背景,就得努力,不然如何实现理想与抱负。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杨兄,明天我们去西湖走走吧,你都两个多月没出去了,据说三月的西湖很美。”
杨丛义笑道:“也好,去城外透透气,来临安这么久,还没去过西湖。”
这日一早,杨丛义与汤鷽练完功,梳洗一番,换了便衣,西出涌金门,去游西湖。为什么要换便衣?太学生太多,与他们遇上少不得被奚落受气,换了衣衫,不理他们就是。
三月的西湖,杨柳垂岸,绿树成荫。一阵轻风,柳枝随风轻摇,惊起水面几只水鸟,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去湖中远处。
绿茵碧水,白云蓝天,湖中远处几只画舫悠悠游荡,隐约飘来丝竹吟唱之声。
湖边游人三五成群,文人雅士,书生贡员,老爷仆人,娘子丫鬟,形形*,川流不息。
三月时节,天清气朗,恰是游湖时光。
不远处,一车队沿湖边缓缓驶来,敞篷车驾行驶在前,由两匹纯黑高头大马牵引。几十人的马队紧跟在后,马上众人着装统一,表情严肃,不是游湖模样。
湖边行人纷纷避让。他们久居临安,见多识广,何曾见过带着马队游湖的,再看马背上端坐着的,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平头百姓招惹不起大户人家,豪门大户更不敢招惹,只得避让。游人里官宦子弟、豪门大户自然不少,但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况且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这得多大的势力才能撑起这样的门面,越富贵便越知道深浅,这种阵势他们也只能是看看,权当奇异见闻,日后饮酒作乐时吹嘘显摆,当作谈资。
马车到处,行人避让,竟无一人走在马车前面。
车上三人,其中两名女子生的纤腰雪臂,面若桃花,身着红绸绿缎,薄雾轻纱,一颦一笑,千娇百媚,争相为坐在两人中间的男子分享眼前美景,心中感受。
那男子年纪二十出头,生的浓眉虎目,英气逼人,身着锦衣绸缎,要挂玉璧,手摇纸扇坐在正中,随着左右两位美人的欢颜笑语不时点头微笑。
那男子左右摸了摸两位美人的脸蛋,旁若无人的调笑一番后,忽道:“美景当前,诗兴大发,吟首诗给你们听听。”
“好啊!好啊!”两美人偏过头来看着男子,眼中满是期待。
见两位美人热情似火,那男子吟道:“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好诗,好诗啊!应情应景,郎君文采风流!”一美人迫不及待的当先点评。
“郎君这首诗,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天上地下,飞禽走兽尽在其中,真是诗中绝品!若去考科举,肯定能中状元!”另一美人不甘人后,对那男子所吟的诗进行了一本正经的评说。
谁知那男子听后哈哈大笑,手摇纸扇,不能自已。
美人见公子如此,不知所以,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一美人问道:“郎君,奴家说错了吗?”
那男子又笑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两位美人说的都对。我此来,便是要考取状元。有句话说怎么说的?”
“哪句啊?”
两位美人还没明白男子要说什么,只听那男子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是临安花。本公子现在先看了你们这两朵花。”
那男子说着便伸手向一位美人胸前袭去,美人闪避不及,被摸个正着。
那美人未敢反抗,娇羞一笑:“郎君,要看也得换个好地方啊!”
另一美人拉着公子一臂道:“郎君别急啊,来日方长,我们姐妹这两朵花就够郎君看了,要看尽临安花,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不行的哟!”说着便扑倒在男子怀里,留个后背给他,毕竟大庭广众之下,怎可肆意胡来。
那男子袭胸得手,揉捏两下也就放了手,收了纸扇,左拥右抱将两位美人揽在怀中,“听那边湖中有人在唱曲,甚是好听。两位美人能唱吗?”
两位美人点头,问道:“郎君想听什么曲?”
那男子抬头远望,“既然到了临安,那便听一听白衣卿相的《望海潮》,美人会唱吗?”
两位美人娇笑道:“这谁不会啊,大街上随便拉十个人,肯定有八个会唱。”
那男子笑道:“会唱,那就赶快唱来听听。”
两位美人挣脱公子怀抱,回身取了琵琶,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拨动葱白十指,随着琵琶乐声合唱起来。
只听两位美人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美人妩媚,莺歌飞扬。湖边行人不约而同,驻足观望,大白天有漂亮歌女看,有好曲听,可不多见。
人美歌甜,引的不少游人干脆跟在一旁,随车队慢行,甚至有不同道者掉头追随。不肖多时,西湖游人便把车队左右围了起来,那男子与两位美人若众星捧月,在众多游人追随与叫好声中受用无穷。
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车驾马队,一时风头无两,无限风光。
可好好的游湖赏景,变成了车驾游街,西湖在这时节本就人潮拥挤,人多道窄,步行尚且会擦臂碰肩,更别说车马游湖,那更是难以想象。
临安是大宋都城,再大的阵势也有人见过,像车驾游湖这种不道德的事情,若没有人出来说几句,那便不是都城。
只见三个书生迎面而来,挡住马车去路。
见马车被阻,两美人便停了歌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静静看着车前的书生,未有言语。
马车后一骑上前,低头向男子道:“将......”
“回去!”男子一声低呵,将随从的话打断。
那随从点头退回车后。
男子收了手中纸扇,向三书生道:“好狗不挡道,三位这是什么意思?”
三书生脸色突变,一人怒道:“锦衣玉壁,有辱斯文!”
男子听后笑道:“斯文?想要斯文就赶紧让路,别让我不斯文。”
一书生道:“这西湖乃天下人的西湖,不是你自家池塘,可容你如小儿般嬉戏。大家说是不是?”
车驾马队游湖,惊扰平民,必是王公贵族,如此没有教养,必是纨绔子弟,不肖子孙。
书生振臂一呼,围观者群起响应。“下车!下车!下车......”
书生一句话,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消失,听着周围众人的呼喊,他的神情瞬间由淡然转为严肃。
“既然想要斯文,那便按读书人的规矩来,依了你们的斯文。”车上男子随即又是一笑。
众人听他这么说了,方才止了呼喊,静下来。
那书生这才笑道:“好。诗词文章,诗为首,今日便以诗论高下,三局两胜,若是你赢,我们便放行,若是你输,便下车牵马而行,如何?”
男子打开纸扇轻摇,神色逐渐放松:“好,依你。”
那书生道:“律诗绝句,绝句最可见高低,我出前两句,若你接的好,这局便算你赢。”
男子点头,笑而不语。
那书生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湖面,随即心头一喜,吟道:“垂杨拂碧水,飞鸟惊白云。”
另两个书生听在耳中,细细一品,连连叫好:“陆兄,好诗啊,好诗。”
那书生摇手笑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三人相互恭维一番后,笑看马车上的男子,等着他认输。
谁知那男子稍一思索,便脱口道:“江南千里沃,江北几家存。”
三书生听后对望一眼,默默无语。
姓陆的书生满脸不甘,可还是向马车上的男子拱手道:“陆某输了,这一局你赢。”
男子微微笑道:“还有一局,接着来。”
其中另一书生上前一步:“接下来这局我出。”书生沉吟片刻,忽道:“廊桥画舫水中游,钱塘西湖神州路。”
“意境深远,好诗好诗。”三人又相互吹捧一番。
车上男子脱口接道:“驱兵牧马南下日,万里江山归谁属?”
那书生道:“你这两句诗接的不工整,不能算你赢。再来第三局。”
车上男子笑道:“好。这局我先来。金戈蔓青藤,铁马缚鞭绳。”
前两句吟出,一书生立即接道:“一举安天下,荒野少孤魂。”
车上男子听后,稍一沉吟,而后哈哈大笑:“接的好,接的好。这局你们赢了。”
说完收了纸扇,一跃而下,与牵车黑马并行。
三书生面露得意之色,随即退到路边,让行。
见男子下车,马车后一骑再次上前,还没等他翻身下马,便被男子凌厉的眼神封杀回去。
男子转而对车上两美人笑道:“美人好福气,这可是本人生平第一次为美人牵马。”
两美人捂嘴笑道,“确是奴家的福气,谢过郎君。”
男子手摇纸扇,牵马而行,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惬意无比。
不多时,车驾马队便消失不见。
三书生又相互恭维一番,这才慢慢悠悠离去。
第113章 城门校尉
杨丛义与汤鷽两人刚好就看到了这场诗文比拼的好戏,等众人离开,杨丛义问道:“你觉得他们谁赢了?”
汤鷽道:“他们是两种人,一个心里装的是金戈铁马,一个心里想的是莺歌燕舞,自然是牵马的赢。”
杨丛义笑道:“哦,汤兄也能看出来,不容易啊。”
汤鷽白眼一翻:“我可不是自鸣得意的太学生。”
杨丛义哈哈大笑,拍拍汤鷽的肩旁,两人继续游湖。
钱塘门,位于临安城西,是临安最为重要的五门之一。
作为城西重要门户,钱塘门防守极为严密,每日申时开启,酉时关闭,晚开早关,过了这个时辰,要出城西去,就得走一段,从涌金门出去。
钱塘门与余杭门一样,内外各有五十名精锐军士把守,对进出行人物资进行仔细检查。
进出此门者,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统军将帅,所有人等一律不得乘车坐轿、骑马驰骋,均须步行,盘查无误之后方可进出。
长此以往,平民百姓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走钱塘门,那些因私出城的官员、贵戚也是一样,出城游湖的就更不必说。常常一天下来,见不到一个行人进出,把守钱塘门的军士竟成了十八门里最清净的。
城门校尉石兴,祖上乃大宋开国功勋之臣石守信,他是石家第八代子孙,在他祖父那一代便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一代,更是无权无势亦无财,人丁单薄,门前冷落。
幸得祖上庇佑,恩荫入军,得以在殿前司任职,年纪轻轻便升为校尉,委以重任,把守城西重门。
这原本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可他却并不这么想。他的志向是像祖上石守信一样领兵打仗,征战四方,建功立业,恢复祖上的荣光,而不是天天站在城门前,与军士大眼对小眼,无所事事,荒废光阴。
石兴从城内走到城外,见五十名军士在城门两侧排开,站的整整齐齐,他暗自点头,对这一个多月来的*结果很满意。
“有什么情况?”石兴站定后开口问道。
“没有,正常。”近前一名军士高声回答。
石兴面无表情,“好,继续。”说完转身走回城门内。
城门内外景象大不相同,城外百步之内无人烟走兽,连蔽日树木也没有,一片空旷。
城内目之所及人声鼎沸、比肩接踵,若不是离城门二十步之地架起了路障,恐怕要拥挤到城门口来。
但即使再拥挤,也无人触碰路障,甚至与路障保持了一步以上的距离。宁遇秀才,莫遇兵,古已有之的道理,自然是人人都懂。
不知这种无聊的守门岁月还要持续到何时。刚刚担任城门校尉不到两个月的石兴,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宋金和议之后无仗可打,要想建功立业更是不可能,现在就是想从钱塘门离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辞了军职。
辞掉军职,他想都不敢想,若是让母亲知道,定然会大发雷霆,不让他在祖宗灵位前罚跪认错,绝不会罢休。
军职不能辞,守着城门一日复一日,到何时才能罢休?如今战火已熄,再无沙场立功的机会,恐怕得困守在这城墙里一辈子,任由年华蹉跎。恢复祖上的荣光,便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人!”
突然听到军士呼叫,石兴如梦初醒,回头见那军士神情慌张,急问道:“怎么了?”
“有人硬闯!”
“全体戒备!”对城门内守军发出命令后,石兴快步出城。
好大的胆子,钱塘门也敢硬闯。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有些紧张,但就在他出城的途中,突然念头一闪,兴奋起来,有人硬闯,这便是他的机会。
城门外,军士长枪交加,将一队人马拦下。
“怎么回事?”石兴来到前线,在四杆交叠的长枪后站立。
“大人,他们不下车不下马,也不肯表明身份。”有军士立即回答。
车驾上一男二女,男子衣着华贵,女子轻佻妩媚,不是那位游完西湖的风流俊郎又是谁。
只看一眼,石兴便知他们是何种身份。
“所有人进出钱塘门,一律步行,接受检查,不得骑马乘车!”石兴高声对车上的人说明钱塘门的规矩。
车谁知车上男子微微一笑:“现在还不到下车的时候,该下车的时候,我自然会下车。”说完便旁若无人的与身旁女子调笑起来。
见对方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石兴心中不悦,肃声道:“想要从这儿进城,就赶紧下车接受检查。若不想进城,赶紧离开!”
“你一个把门的,也敢对本人如此大呼小叫,胆子不小。不过本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计较。赶紧让开,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一个脑袋可不够赔。”
听了这话,石兴更是恼怒,强压心中怒气,正声问道:“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经过钱塘门都得下车,你有什么功名在身,敢不下车接受检查?”
“无功名在身又如何?快快让开,别逼我动手!”车上男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明显对这些军士失去了耐心。
石兴看到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全体戒备!”
许久没看到有人进出,军士们本想看看热闹,突然听到命令,顿时心里一紧,几十人急忙围了上来,慌乱无比,毫无阵型可言。
车上男子把军士的表现看在眼中,轻蔑的说道:“找死。”
车驾后的马队死死盯着军士的动向,见军士围上来,立即有四骑从车后闪出,挡在车前。
面对这种情形,石兴心里紧张,同时又兴奋,一声大喝:“拿下!”
四名军士听到命令,立马枪尖向外逼上前去,组成枪阵,挡住车前四骑。
谁知他们刚一近身,只听“啪啪”几声响,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里的枪再握不住,掉落在地,握着手腕便往后退去。
其他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们丢了手里的枪后退,大家又是一阵慌乱。
石兴将那瞬间的情形看得清楚,他看到那四人手中握着的马鞭,如灵蛇一般击中了四名下属的手腕,那一击准确无误,下属根本避无可避。
从那一击中,他知道自己先前判断错误,这些人肯定不是在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丁,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车上男子年纪轻轻,便有军士护卫,身份必然不同一般,不是皇亲便是贵戚。但是从钱塘门进出的人,没有高低贵贱,皇亲又如何?
“大胆!你们想造反吗!”石兴厉声呵斥。
“进城。”车上男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命令进城。
车前四骑听到男子的话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便向守城军士逼来。
丢掉兵器的四名军士紧握手腕,当先向后退去。其他军士神色惊慌,这种情形他们从未遇到过,不知该进还是退,处于两难之中,纠结不已。
石兴见有人后退,厉声道:“临阵后退者,军法处置!”
军士们知道军法的厉害,石兴此话一出,队伍方才稳住,所有人一致向前,挺枪对峙。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惧色,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驱马前行,瞬间到了三步之内。
“统统拿下!”石兴大喝一声。
军令如山,军士们心里即使再害怕,也无暇顾及了,前排挺枪便向对方刺出,要把对方逼停。
然而事与愿违,只见对方手一扬,又是“啪啪”几声响,他们手里的枪便落了地,手腕揪心的疼痛,疼得快要缩成一团。
眼见八人折损,直到此时石兴方才紧张起来,对方人数众多,实力强劲,若要硬闯,他们根本守不住。城门失守这可是大罪。
心念到此,回头一声大喝:“关城门!”
城内军士一直留意城外动向,听到命令,立马关门。
偌大的城门,一旦关闭,再想开启,便没有那么简单。
车上男子脸色一变,若在午时之前进不了城,可就误事了。随即命令道:“冲进去。”
听到命令,那四骑立马挥舞起马鞭,见人就抽。
军士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转眼的功夫,长枪便落了一地,五十名军士折损大半。
石兴身为城门校尉,若对方闯了进去,便是城门失守。钱塘门,京城门户失守那还了得。他来不及多想,闪身上前,一把抓住对方抽过来的马鞭,将一人拉落马下。
见同伴落马,另外三人瞬间挥鞭击来。
石兴识得马鞭厉害,见三鞭同时击到,不敢再接,一个闪身,退到三步之外,从军士手中夺过一杆长枪,顺势刺向当中一人。
那人手中无兵刃,无法格挡,只得急收缰绳,停步,不然非得一头撞在长枪上不可。
一枪将对方逼停,石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与对方对峙起来。他心中惊骇不已,若对方手中不是马鞭,而是兵刃,刚才三人同时出手,他那一枪根本就挡不住。
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城门?他已经没心思去想,如何才能把他们拦住,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第114章 龙虎上将
钱塘门前,大宋精锐殿前司军士,竟成了一触即溃的摆设。手中长枪跌落一地,左右避开,抚腕退后,把城门拱手让出。
军士看得出眼前这些人肯定出自豪门贵戚,但不知是什么身份,居然连王法都不怕,京城门户也敢硬闯。他们执行王法,既然对方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他们执行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们直接面对朝廷,自己一个小兵搀和什么?
但作为城门校尉的石兴不这么想,既然给了他这个职位,让他守住这座城门,那就必须守住,皇亲国戚来了也一样。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车上的男子沉声道:“冲进去!”
随即车后又闪出四骑,挥舞马鞭冲向其余军士。
有了前车之鉴,那些军士哪里还敢反抗,纷纷丢了手中长枪,退至一旁。
五十名殿前司精锐军士转眼便手无寸铁,弃了城门,只有石兴一人一枪守在城门前。
七匹高头大马,横在身前,七支马鞭悬在头顶,石兴已知难以抵挡,但他不敢放弃,也不能放弃。
“速速让开,不要误我大事。”车上男子声音不高不低,只是有些着急。左右两位美人受了惊吓,早已不敢出声。
石兴背靠城门,手执长枪,高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若要从钱塘门进城,必须下车接受检查。否则,别想从此门进城!”
“不知好歹。”车上男子冷哼一声:“拿下!”
男子命令一出,七支马鞭同时击落,其中两支卷向长枪,两支击向手腕,其余三支直向石兴身上招呼。
七支马鞭击来,可避。一避,弃枪后撤;二避,收枪左闪;三避,收枪右闪。
只要避便会丢掉城门,所以石兴不能避,他也没有避。
只见他站立不动,任由五支马鞭击在身上,等长枪被马鞭卷住,猛然挥动长枪,将毫无准备的两人扯落马下。
车上男子见石兴如此,反而笑道:“宋国还有如此刚烈之人,真是难得一见。若你就此收手让路,便赏你一匹骏马。”
石兴身上挨鞭之处火辣辣的疼,疼的直冒冷汗,咬牙回道:“若不下车,有本事就从我身上压过去!”
男子眼中寒光一闪,现了杀机,随即又隐去,口气淡然的说道:“拿下,进城。”
命令即下,五支马鞭再次击到。
身为城门校尉,石兴避无可避,抓住长枪与马背上两个壮汉拉扯相持,任由马鞭抽在身上。
“啪啪”声响,听在众人耳中,疼在石兴身上。鞭子抽在石兴身上,疼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牙齿咬的快要崩裂。
“郎君,停手吧,再打就打死他了。”一美人心有不忍,开口求情。
“是啊,死了人,事情闹大就麻烦了。”另一美人见姐妹开口,赶紧帮腔。
男子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又见城门合上最后一丝缝隙,便道:“罢了,就听两位美人一言,饶他一命。”
“好了,住手,别打死了他。”
众人听到命令,收了马鞭后撤,先前跌落马下之人,翻身上马,回车旁守护。
“大人,返回余杭门吗?”见城门关闭,一骑向男子请示。
“不,休息片刻,自会有人出城来迎接。”男子打开纸扇轻摇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是,大人。”
终于守住了城门,石兴胸中的一口气泄掉,再也抓不住手里的枪。手里没了枪,却依然对车上男子道:“钱塘门即使开启,你还是要下车接受检查,不然休想进城!”
“那便看看吧。”男子轻笑。
“郎君,要不从其他门进吧,涌金门就不检查,我们姐妹以前来临安都走涌金门。”眼见相持不下,也不是办法,天越来越热了,一美人劝道。
男子手摇纸扇不置可否。
石兴就与对方如此在城门外对峙,一言不发。
约一炷香之后,忽然听到身后城门开启,石兴心里暗喜,必是增援到了。
等城门完全打开,石兴回头一看,见是殿前司指挥使大人到了,急忙忍住疼痛行礼道:“参见指挥使。”
看到兵器散落一地,军士狼狈不堪,指挥使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兴回道:“这伙人身份不明,也不接受检查,便硬闯城门。”
指挥使听后,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便不再理会石兴,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起车驾上的男子,细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见车前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想必来头不小。便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冲撞殿前司禁军!”
男子收起纸扇,坐正身子,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指挥使朗声道:“殿前司指挥使。”
男子笑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自报身份后,见对方闭口不报家门,很是恼怒:“你是什么人?若是再不说,统统拿下!”
男子向属下道:“告诉他,我是谁。”
一护卫听后高声宣道:“我家主上乃大金国龙虎卫上将军,中京留守,光禄大夫,钦命特使完颜亮。”
指挥使还没听完呈报,赶紧下马,上前行礼。
“原来是金国特使,本官对下属管教不严,多有得罪,特使多多包涵。”
完颜亮笑道:“宋国不全是绵羊嘛,还有一匹狼。”
指挥使脸色阴晴不定,笑道:“特使说笑,光天化日,哪里有狼。”
完颜亮不由得哈哈大笑,并不言语。
指挥使不知对方是何意,便不理会,转而问道:“据呈报,特使一行,今日午时由余杭门入城,秦相公早早就去北门等候。不知特使为何绕道钱塘门?”
完颜亮听闻秦桧早在北门等候,心下大悦,手摇纸扇道:“苏杭美景,冠绝天下,西湖钱塘更是美中之美,文人雅士以诗词歌赋称赞有加,每每读来令人心生仰慕。我等从北方几千里外来一趟江南殊为不易,若不一睹芳容岂不可惜?”
指挥使应承道:“江南美景天下无双,自然应该看看。”转而道:“快到午时了,特使这就进城吧。”
完颜亮却笑道:“不急,指挥使大人不是应该先验明我等的身份?不然怎好进城。”
指挥使尴尬赔笑道:“不用查验了,先前收到呈报,说金国特使今天到达临安,这么大的阵势,不是特使大人又会是谁。”
完颜亮收敛起脸上笑容,“既然指挥使大人已收到呈报,又为何阻拦我等入城?”
指挥使道:“属下不懂事,不识特使尊容,本官一定重重责罚,还请特使大人见谅。”
完颜亮道:“哦,是吗?不是宋国故意刁难?”
指挥使道;“特使大人是我国尊贵的客人,怎么会有意刁难。”说完回头命令道:“统统带回去,各打二十军棍。”
石兴知道车上男子是金国人之后,心里十分不舒服,身受金人鞭挞简直是奇耻大辱,看到指挥使大人在金人面前低人一等的模样,他心里更是难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底下去。
对于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虽然他一百个不服,却也不敢反驳,不敢反抗,乖乖的被军士押回城去。
完颜亮冷眼看着眼前略显荒唐的一幕,等守门军士都被带走,这才假惺惺的说道:“指挥使大人这是何必,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不该受罚。”
指挥使道:“惊扰了特使大人,他们就该接受惩罚。”
完颜亮道:“指挥使大人治军有方,受教。”
指挥使笑道:“特使过奖。时辰不早了,进城吧。”
完颜亮作势起身下车,忽然身子一晃,一声惊呼出口,引得众人急向他望去。
指挥使急忙问道:“特使怎么了?”
完颜亮无奈的笑道:“坐得太久,双腿酸麻,怕是下不了车。”
指挥使笑道:“无妨无妨,特使大人不必下车。”
完颜亮又道:“方才一番争斗,这两匹马怕是受了惊吓,不愿移步进城了,指挥使大人可否牵引一程?”
指挥使一听此话,心中何其恼怒,但对方是金国特使,不能发作,只得强行忍住,大大方方的回道:“有何不可。特使大人远来是客,受到惊吓,身体不便,作为宾主,自然应该搀扶一把。”说完便伸手牵马而行。
完颜亮本想讨些便宜,没想到反被对方一番讥讽,心有不甘,便道:“指挥使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车牵的与马夫不相上下,又平又稳,好好好。”
指挥使脸上已露出不悦之色,不再接话,几步将车牵至城门下,迅速弃了缰绳。转身道:“既已进城,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特使大人自去行馆吧。”
完颜亮略有得意的笑道:“有劳了,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敷衍着抱了一下拳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见宋国指挥使离开,一护卫问道:“大人,进城吗?”
完颜亮收了纸扇,左拥右抱将两位美人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在城门下一番调笑之后,纸扇向城内一指,“进城!”
马车启动,当先进城。随行护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第115章 一言是非
城外西湖之美是自然风光之美,每一眼望去,都如同一副风景画卷,天朗气清,静雅淡然。临安城内之美,则在于她的热闹与繁华。
金国特使一行人刚一进城,便被眼前摩肩接踵、穿行不息的人群所震撼。
在金国,无论是中京还是上京,即便是在万寿节,也从来看不到临安这般人海如潮的热闹景象,拥挤的人群呈现出的无穷生机,只看了一眼,完颜亮便喜欢上了临安。
“大人,我们是在这里等宋国宰相,还是先去行馆?”护卫统领上前请示,确定之后,他好做人手安排。
完颜亮沉迷在临安城的繁华迷梦里,哪里肯直接去行馆,便道:“宋国秦相出城迎接,我们岂可在此坐等。去北门与他们汇合。”
护卫统领得到指示,迅速叫出两骑上前开路,驱散拥挤的人群,好让完颜亮的车驾顺利通行。其他护卫则上前将马车左右围的严严实实,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完颜亮见此,顿时不悦:“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给我退下去。”
车旁的护卫统领立即回道:“大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要是有人暗算偷袭,防不胜防,属下不得不小心。”
完颜亮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挡住我的眼睛。”
护卫统领职责在身,大人的意思又不能违背,只得将护卫调至完颜亮身后,跟在马车两边,只要不挡了他的视线,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果然,挡在眼前的护卫一撤开,完颜亮便面现笑容,与车上的女子调笑起来。
金国特使一行不多就上了中央御街,向北门而去。
敞篷马车,装饰大气,俊男美女,衣着华贵,清一色高头大马,众多护卫随行。
如此大的场面,在临安城,天子脚下也极少见到。拥挤的行人驻足观望,忙碌的商贩也停了手头生意,马车到处,争相围观。
“你们说临安城里的这些人像什么?”完颜亮拿着纸扇指了指左右两旁的百姓。
两美人对望一眼,不明所以:“人就是人,哪有像什么的。”
“郎君,不对,该改口叫大人了。大人说他们像什么?”
完颜亮道:“我看他们像草原上的绵羊,在皮鞭下即使再恭顺,到头来也逃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
美人道:“羊怎么能跟人比,羊被皮鞭抽了只会跑,人被打了要拼命的,不会任人宰割。”
完颜亮哈哈笑道:“我愿为两位美人一试,倒要看看人会不会反抗。”随即对车旁的护卫统领低语一番。
护卫统领回道:“大人,这是在京城,恐怕不妥,还是不要惹事。”
完颜亮道:“让你去,你就去。不愿为美人效劳吗?”
两美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金国特使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要连累她们才好。
护卫统领驱马靠近人群,口中喊道:“让开,别挡了我家大人的路!”
听到喊话,行人小贩纷纷往后挤去,生怕招惹了官家,挨了打还要吃牢饭。
护卫统领见他们全部避让开去,找不到可以下手的人,无法向大人交差,却见一小贩独立在人群之外,他立马上前一步,挥鞭抽在小贩的肩头:“耳朵聋了?”
那小贩吃疼之下抬头一看,见是一匹高头大马立在眼前,马背上的人手握马鞭,十分凶恶,怕再吃一鞭,赶紧咬牙忍住疼痛,慌忙往后退去,未发一言。
护卫统领见小贩没有反抗之意,心里稍安,赶紧回去交差。
完颜亮回道:“做得好,记你一功。”然后笑问两位美人:“现在你们再说说人与羊有什么区别?”
两美人道:“这不能算,他就是一个卖菜的小贩,谁打他,他都不会还手。”
完颜亮道:“今天便要让美人心服口服。”说着便在两侧人群里寻找目标,要证明给两位美人看,这些人如同绵羊,挨了打也不敢反抗。
不多时,他便选中了目标,一个身着绸缎,手握折扇,读书模样的年轻人。随即叫来护卫统领,让他去试试。
护卫统领虽不愿意,却也还是领命而去。他驱马到了那人身前,二话不说,一马鞭抽在年轻人身上,“让开让开,都没长眼睛吗?”
年轻人无故挨了一鞭子,本想出言辱骂,但见对方人高马大,人多势众,怕再招来无妄之灾,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心里咒骂对方千百遍,随众人退后,怒目以视。这种大人物,他惹不起,但还躲得起。
又一次平安无事,护卫统领心里踏实了许多。
完颜亮盯着那挨鞭子的年轻人,见他闭嘴退后,哈哈笑道:“美人请看,他反抗了吗?”
两美人心有不甘,辩解道:“他虽然手上没反抗,我看他那愤怒的眼睛里像要飞出刀子,多可怕。”
完颜亮道:“能杀人的只有手里的刀。挨了打,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绵羊挨了鞭子还要咩咩叫几声,看这些人连绵羊都不如,哪里称得上可怕。”
美人道:“大人,你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有多可怕,高兴时百般温情,不高兴时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们姐妹可是受够了。”说着说着,两美人竟泪如雨下。
完颜亮见状,忙将两位美人揽在怀里,痛惜道:“美人受苦了。既然在这儿不高兴,不如跟我去北方,保证没人敢打你们,也没人敢骂你们。”
两美人一愣,她们还从来没去过北方,前半生的行止也不过方圆百里,临安便是她们到过最远的地方了。像她们这种歌妓,若是有幸进入官宦人家、豪门大户便是最好的归宿。但在临安城里,她们的姿色排不上名号,达官贵人不会对她们多看一眼。出了临安城,她们也不是最好的,况且年华易逝,容颜易老,过不了几年,她们便会被更年轻貌美的新人赶走,终究难逃孤独终老的命运。
听到特使说有意带她们离开,这等机会何等难得,两人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完颜亮伸手擦去她们脸上的泪水,点头道:“当然,只要美人愿意,我带你们回中京。”
听到这话,两美人握手相庆,眉笑颜开,满满的欢喜都写在脸上。不过激动过后,却有些担心的说道:“跟大人去北方,我们姐妹自然是一百个情愿。但北方我们从来没去过,人生地不熟,大人若是公务繁忙,我们姐妹可就孤单了。”
完颜亮笑道:“若是怕孤单,多带些人回去陪你们便是。”
美人惊道:“带人?带什么人回去?”
完颜亮哈哈一笑:“自然是美人。若是多带些美人回去作伴,你们不是可以少些思乡之苦,寂寞之忧。”
两美人对望一眼,不知这对她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人谢道:“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完颜亮道:“我来找找看,这临安城的大街上是否有美人。”说着便认真的在两边人群里搜寻起来。
察看了半刻,觉得有些眼花,便放弃了,“堂堂临安都城,居然找不出一个美人,真是让人失望。”
美人笑道:“临安城的美人都藏在家中,养在深闺呢,这大街上龙蛇混杂,污浊不堪,哪里容得下美人。”
完颜亮顿感失望,但他并不死心,临安城人潮拥挤,怎么会找不出美人,只要细心肯定会有收获。
“大人,那边有个妹妹长得挺水灵的呢,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唱曲?”一美人眼睛一亮,在人群里发现了漂亮小娘子。
完颜亮顺着美人所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那娘子。
只见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容和蔼,看一眼便如沐春风,心情舒畅。她身上普通的衣着,掩盖不了她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家。
完颜亮已心有所动,痴痴的望着,口中说道:“请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说完便吩咐护卫去把那女子请过来。
护卫统领犹豫道:“大人,这恐怕不妥,要是激起民愤,属下担当不起。”
完颜亮不以为然的回道:“不用担当,什么事都不会有。”
护卫统领则坚持劝道:“大人,听属下一言,这是在宋国都城,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免得误了大事。”
护卫一再反对,完颜亮心中不悦,冷声道:“要你去你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护卫统领一听这话,便知已无回旋余地,也就不再死撑,随即下马,招呼两名属下一同前去请人。
分开拥挤的围观人群,护卫统领三人来到女子身前,而女子正随着众人往后避开。
护卫统领向女子说道:“小娘子,我家大人有请。”
那女子低下眉目,没有言语,转身便要离去,就好像对方不是跟她说话一样。
护卫统领见此,稍一示意,一下属立马闪身挡住那女子去路,“小娘子要去哪里?我家大人在这边。”
被挡住去路,女子既紧张又羞愧,脸色煞白,低头不语,左冲右撞想要拨开一条路,但她哪里是三条大汉的对手,被围在三人中间,根本就无法脱困。
“小娘子,你这是何必,我家大人只是请你过去回答一个问题。”护卫统领耐着性子劝说着。他不想节外生枝,惹是生非,奈何这女子丝毫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大群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出言制止,但却听到人群里有不少议论。若不尽早请她过去,继续僵持,恐怕会难以收场。
护卫统领决定快刀斩乱麻,只听他轻声对属下吩咐:“带走。”
第116章 秦桧出场
两名下属收到命令,几乎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抓住女子双臂,迅速将她架出人群,脱离包围群,这一连串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
等女子回过神来,她已远离人群,站在了马车旁边。女子眼见如此,顿时便慌了神,急得泪如雨下,惊声哭喊:“娘,救我!娘,救我!......”
完颜亮见女子梨花带雨,心下大悦,笑道:“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没人能救你。”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儿!”一妇人扑上前来却被拦住。
完颜亮看着那惊慌的女子,笑道:“不要如此激动,回答一个问题,就放你走。小娘子,你会不会唱曲?”
那女子见娘不能过来,边流泪边摇头,口中道:“不会,你放了我吧。”
车上美人也怕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便劝道:“大人,妹子不会就算了,会唱曲的姐妹临安多的是,晚些待我们去找些来不就是了。”
另一美人也在一旁道:“是啊,不会唱曲没意思,临安城里我们可认识不少姐妹呢。”
完颜亮道:“美人此言差矣,这小娘子嗓音清亮,定然是会唱曲的。”接着又对那女子笑道:“别哭,唱一曲就可以走了。”
那女子闻言只是摇头不停地的哭泣,却又挣扎不脱。那夫人被拦住也不得近前,空在喊叫,也是无用。
看热闹的商贩行人,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一丈以内却无人靠近,看着无助哭泣的女子与娘亲,却没人敢上前。
高头大马,车驾华丽,谁知道这是哪家的衙内,惹了不能惹的人,以后在这临安城里还怎么混下去,众人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
“放开这位小娘子!”忽见一书生从人群中走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完颜亮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柔弱的书生,顿时笑了:“你说什么?”
那书生高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容你强抢民女,如此放肆!赶快放人,不然可要报官了。”
完颜亮笑道:“我不放又如何?”
书生怒骂一声:“纨绔竖子,无耻之尤!”
完颜亮脸色一变,他的身份何等尊贵,如何能让一个宋人辱骂,立即吩咐道:“不知天高地厚,赏抽三鞭,长长教训。”
护卫统领本不欲把事情闹大,可主上吩咐又不敢不从,暗叹一声,举起马鞭朝书生打去。忽觉鞭头一紧,定睛一看,却被一人抓在手里。
书生身前站了一道人,只听道人道:“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抢人又打人,真当大宋没有王法吗?”
不等护卫统领说话,完颜亮对道:“有王法如何,没王法又如何?”
道人松开手里的马鞭,高声道:“又王法自有官府来管,没王法,今天就给你们些教训。”
完颜亮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宋的王法还真管不了我。既然你们要出头,那一起长点教训吧。都给我拿下,我倒要看看在临安又如何!”
护卫统领无奈,只得退后几步,护在完颜亮身前,高喊一声:“拿下。”
随即马车后面上来六骑,要将道人和书生围住,只见道人伸手一推,就把书生推进人群。
六人将道人围住,举鞭就打,道人脚下连点,左闪右避,手中未出鞘的长剑,挥动几下,就有三支马鞭落地,马上的骑士抚腕咬牙吸气。
道人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另外三人的马鞭没沾到他衣角,也被打落在地。
“好!”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道人不理会没了马鞭的骑士,高声道:“没有王法,这就是教训。”说完径直上前,向车驾走去。
完颜亮脸色微变,眼前这人看着并不勇武,可随便挥挥手里的剑鞘,就打掉了六名精锐骑士的马鞭,看来并不好对付。不过他却又笑道:“没有王法,不知道是谁教训谁。既然你有两下子,那就跟你玩玩,也算是找点乐趣。”说完就要下马车。
“大人不可。”护卫统领赶紧拦住。怎么能让他亲自出手,真被对方伤了,不光大大的掉面子,后面的麻烦也会不少,他这个护卫统领也别想再做了。
“我们是金国特使,你不要多管闲事。”护卫统领立即把身份亮明,震慑对方,希望他知难而退,见好就收。
围观人群一听是他们是金国特使,一阵骚动,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分。
道人却笑道:“原来是金狗,在我大宋境内也敢这么嚣张跋扈。赶紧把人放了,我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就准备血洒当场吧。”说着便拔出长剑。
护卫统领看着颤动的剑尖,脸色一寒,事情终究是闹大了,如此情况下,把人还给他们,面子肯定是丢了,不放人,就会有人流血。
“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拔剑。杀了!”完颜亮当即怒叫。
护卫统领得令,扔下马鞭,拔出弯刀,当即上前拦住道人。
两人互相紧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出手,双方见对方身手都不弱的样子,不敢轻易出手,这种生死之斗,必须一出手就要取了对方性命,不然等不到再出手第二次。
双方对峙着,等待机会,谁都没有先出手。
完颜亮却急了,怒斥道:“还等什么,我大金国勇士就如此懦弱吗!”
护卫统领一听这话,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脚下一动,手腕一翻就准备动手。
道人眉头紧锁,对方人多,眼前这人实力不弱,恐怕今天要吃亏,但此时退走,绝对不可以。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散开散开!”正当大战一触即发时,一声呵斥从人群之外传来。
随即人群向两边散开,把御道空了出来,就见一队禁军快步走来,前边的校尉还在驱散围观民众。
那校尉一见眼前有人持刀剑对峙,立即高喊道:“来人,统统拿下。”随即大队禁军上前,将道人与侍卫统领围住,
校尉口中呵斥道:“临安城里私斗,都不要命了!都给带回去。”
“慢着,我们是金国特使。”侍卫统领见禁军上前,赶紧表明身份。
校尉一听对方是金国特使,抬眼一看华丽的车驾,还有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随即上前笑道:“原来是金国特使,误会误会。”
护卫统领后退几步,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校尉一看就明白是道人跟对方起了冲突,转脸道:“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道人看看后边源源不断的禁军,无奈收剑,眼见那女子还在金人手里,气道:“金狗强抢民女!”
“带下去。”校尉见道人被拿下,随即命令带走。而后转头一看,车驾前一名被抓着的女子还在哭泣,当即高声道:“无关人等散开,秦相迎接金国使节。”说着便上前笑道:“大人,还请高抬贵手,秦相随后就到。”
护卫统领当即收刀,也不问完颜亮意见,示意护卫将人放开,随后翻身上马,道一声“列队”。
前出车驾的护卫纷纷归位,回到车驾后边站整齐。而那女子哭着跑回娘亲身边,随即母女两人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完颜亮甚感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坐在车上,打开纸扇轻摇,无视两边人群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禁军分成左右两队站立,迅速将御街两旁的人群隔离,一时间御街为之一空,隆重萧杀的气氛顿生。
完颜亮身旁的两个歌妓哪里见得这么大的阵仗,当即低声道:“大人,奴家要不要避一避?”
完颜亮抓住她们的手放在身前,笑道:“不用,你们还没见过秦桧吧?”
两歌妓十分紧张,轻轻点头。
完颜亮笑道:“不怕,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一起见见你们宋国的这位秦相。”
众人望着御街另一头等待,不多时,就见远处出现了皇家仪仗。
围观人群又是一阵议论与骚动,在禁军不停的“肃静”呵斥中,快速平息。
仪仗近前,左右一分,一顶华丽的八抬官轿出现,在距离马车两丈之外停下。
随从上前将官轿门帘左右掀开:“相爷,到了。”
随即从官轿里出来一人。
只见那人,身穿圆领大红色官袍,腰缠玉带,头顶黑纱幞头官帽,脚踩黑色镶银官靴,面目清瘦,两鬓斑白,唇上有短须,唇下羊须长三寸,枯黄灰白又稀落,额头满皱纹,眼袋亦垂落,一双小眼泛精光,略有神采,此人正是深得赵构宠信的当朝宰相秦桧,秦相爷。
秦桧一出官轿,抬头见眼前车驾上正坐一年轻男子,当即上前,抬手笑道:“金国上使远来,秦某有失远迎,恕罪。”
完颜亮在车上受了一礼,而后跳下车驾,上前来到秦桧三尺之外,抬手回礼笑道:“秦相爷多礼,本使远在千里之外,就听闻临安美景天下无双,未提前相告,先游了西湖,让秦相爷多走了几步路,秦相爷不会怪罪吧。”
秦桧笑道:“岂敢岂敢,上使远来是客,本该秦某亲自相陪,无奈年高体衰。临安美景何止西湖,上使若有兴致,秦某差人陪你游览便是。”
完颜亮笑道:“那就有劳秦相爷。”
秦桧笑道:“好说好说。天色不早了,上使先去行馆休息,诸事明日再做安排,如何?”
完颜亮笑道:“好说,听秦相爷安排。”
秦桧笑道:“上使请吧。”
完颜亮笑着回道:“秦相爷请。”说完转身回到车驾上,与两歌妓相拥而坐。
秦桧随之转身回到官轿内。
一声“起”,仪仗在前开路,秦桧的官轿启动,在车驾前带路。
完颜亮的车驾距离官轿两丈跟上,护卫随后。
禁军收队,在最后离去保卫。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金国人一年来几次,这种事情见的多了,并没给人留下多少印象,那一场尚未真正打起来的大战,让围观群众颇为遗憾。
第117章 完颜亮
游湖一天,回到武学斋舍的杨丛义有些疲惫。
不是身体疲惫,而是心里。
临安城内城外享乐,并没有不同,也许城外更甚。画舫酒肆,莺歌燕舞,真似一个太平盛世。
汤鷽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忽道:“杨兄,今天游湖,十分畅快,听那些才子吟诗作对,我也作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听,帮我看看好不好。”
杨丛义笑道:“汤兄还会作诗,这是想去考经科状元吗?”
汤鷽道:“杨兄休要取笑。我作诗,也只是有感而发,先帮我看看。”
杨丛义道:“好啊,我听着。”
汤鷽道:“做得不好,不要取笑我。”
杨丛义笑道:“放心,这斋舍就你我两人,得罪了你,你搬出去,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赶紧念来听听。”
汤鷽念道:“轻轻杨柳随风起,嘤嘤燕儿啄春泥。娘子回首郎君笑,阳春三月西湖西。”
念完诗,见杨丛义不说话,汤鷽道:“杨兄,你觉得我这首诗如何?”
杨丛义打趣道:“诗是不错,都能画成一幅画了。不过你是武学生啊,汤兄。你这个安逸的想法,都快赶上太学生了。”
汤鷽道:“现在天下太平,又不打仗,太学生、武学生不都一样。你游湖一天,就没点想法,没写首诗?”
杨丛义回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想起来这首诗,就随口吟出来。
汤鷽听后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道:“杨兄心境高远,我不能及。”
杨丛义笑道:“随便吟首诗而已,这是我在别处看来的,有感而发而已。”
汤鷽起身道:“不,同样是游湖,我想的是如何安稳,而杨兄想的却是家国大事。杨兄志存高远,小弟佩服。”
杨丛义笑道:“你我本来就不同,你是乡绅出身,家大业大,将来是要继承家业,自然要求安稳,以传后世。我穷苦出生,不想家国大事,拼一次挣得功名,如何在世上立足呢?你我身世不同,能同在武学求学,又同居一室,已是我缘分不浅了,再求心境相同,那我远不及你,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汤鷽看着杨丛义,十分认真的说道:“杨兄说笑了,你有这等志向,谁敢看低了你。”
杨丛义笑笑:“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汤鷽见杨丛义吹灯躺下,欲言又止,也吹灭灯火,躺下休息。
第二日照例,杨丛义跟汤鷽早早来到讲武堂背书学习。
“你们知道昨天金国来的那个使节是谁吗?真是威风八面啊。”快到上课时间,其他武学生先后进了讲武堂,趁着先生没来,先开始聊天。
“我也看到了,在纪家桥那儿,那家伙年级不大,坐在一驾华丽的大马车上,一手一个美人,唱着曲在大街上跑,真够嚣张的。”有武学生道。
“这还不算啥,据说在钱塘门外不下车,还把守城卫兵打的人仰马翻,硬闯城门。到最后,还是殿前司指挥使亲自给他牵马进城的。真是羡慕,要将来我也能这样,那可真实光宗耀祖了。”
“你是不想活了吧,敢说这种话。城门你去闯一个试试,不把你当场杀了,我跟你姓。”
“各位兄弟,我错了,别乱传啊,我只是开个玩笑。让我爹知道非扒我皮不可。”说羡慕的学生,自知失言,赶紧认错。
“他们闯钱塘门我不知道,但在御街上抢民女,我可是亲眼所见,真是嚣张,可把我气的够呛,肺都要给我气炸了。你们是不知道,当时那小娘子哭的有多凄惨,多让人心疼。”又有其他学生说道。
“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御街上抢人,那你上去帮忙没有?”
“我倒是想,可他们几十个护卫,我怎么上。”
“平常你不是牛气哄哄的,一个打几十个吗,怎么眼看小娘子遇难,这个时候不上了?”
“你说的好听,他们那么多人,你敢上?”
“在临安城怕什么,要是我遇到,上去就干他,打的他不敢来临安。”
“你就吹吧,让你遇到,你一样躲在后边不敢动。”
“你不知道我爹干什么的?我会怕几个金狗,开玩笑。”
“你爹大,还是秦相爷大?”
“你这么问就是抬杠。秦相爷是当朝宰相,谁能比的上。”
“那不就结了。你们知道秦相爷是怎么迎接这些金国使节吗?从北门余杭门,一路走到保和坊,见到那金国使节,三丈之外就下了轿,走过去行礼问好,而那使节还左拥右抱坐在车上呢。”
“秦相爷可是当朝宰相啊,如此礼遇那个毛头小子?”
“先不说秦相爷,就说金国使节抢民女的事,我没出头,那是已经有人出头了,有个道人当场就打掉了六个金国卫士的马鞭,正要跟侍卫统领打,把那小娘子救回来,你们猜怎么着?”
“别卖关子,赶紧说。”
“结果禁军就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把那道人抓了。”
“这还有王法吗,不抓抢人的,倒要抓救人的!”
“人家依的就是王法,临安城内不准当街斗殴,抓那道人依的就是王法。”
“那抢人的金狗呢,为什么不抓?”
“金国人那是使节,人家是金国人,我们的王法怎么管人家。”
“以前有金国使节来,我也远远的见到过,他们根本就不会私自上街,规规矩矩的,这次怎么就这么嚣张,又是闯城门,又是抢民女的。”
“那是因为之前的使节跟昨天这个没法比,这个使节名叫完颜亮,他爹是金国前太师完颜宗干,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庶长子,他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庶长孙,而金国现在的皇帝是金国开国皇帝的嫡长孙,你们说说,这等身份能一样吗?”
“难怪这么嚣张跋扈,原来是金国皇族。”众人惊叹不已。
“这个完颜亮还是燕京留守呢,手握十几万大军。秦相爷敢不亲自相迎?”
杨丛义坐在前边听的心惊,完颜亮,钱塘门,莫非昨天游西湖,在钱塘门外遇到的就是完颜亮吗?几年后他就是要做皇帝的人了,冒险来临安干嘛?记得他是弑君篡位,之后迁都燕京,而后南下攻宋,后来在采石矶被虞允文打败,身死瓜洲渡,在他死后宋金还有大战,而打破和平的就是完颜亮南下攻宋,杨丛义预想的捞战功挣功名的机会就在宋金大战之时。
作为位高权重的皇族,他这个时候来临安做什么,不怕被扣留?
他当然不怕,有秦桧这个大宋主和派宰相在,谁敢扣留他,谁就是跟秦桧过不去,跟秦桧过不去的人,全都丢职罢官了。
杨丛义想到了陈大人说过的主和派与主战派,现在是主和派的天下,完颜亮到临安来绝对不会有危险,秦桧不允许,赵构也不会允许,否则惹毛了金国,完颜兀术直接把宋钦宗赵桓拉到汴京做皇帝,到那时南宋指日可破,赵构的皇位就坐不稳。
两国大战十几年,全都元气大伤,金国屡次南下,都没讨到多少便宜,国内也是民生凋敝,后方想来也不安稳。据传当初宋金议和时,完颜兀术要求宋廷除去岳飞,因为岳飞相较宋国其他统帅实在太年轻了,兀术作为金军灵魂,最高明的统帅都不能打败岳飞,让他非常忌惮,而岳飞又极力主张北伐,不除掉岳飞议和不能长久,一旦兀术身死,宋金战争再启,金国没人是他的对手。宋金双方合力除掉岳飞,就是为了实现真正的和平,使双方都能休养生息。
所以这议和盟约既是大宋需要的,也是金国需要的,没人敢轻易破坏,特别是大宋,宋钦宗活着,赵构就不敢对金国怎么样。
杨丛义记得宋钦宗应该在北方活到了五六十岁,靖康之乱时,宋钦宗不到三十岁,算来他差不多还能活十年,他活着的十年内,赵构绝对不敢提北伐中原。
等大宋和金国的权贵们都习惯了安稳的生活,双方就没人敢轻易打破和议盟约,和平就会继续。
而统军出身的完颜亮是个不甘寂寞人,他会想办法打破和议盟约的,也正因为他破坏了宋金和议盟约,所以他最后才会被保守派杀死在军中。
然而这些现在跟杨丛义无关,他只需要等待完颜亮篡位,然后率军南下。他要做的就是争取在十年内做到统制的位置,有独自领军的机会,不然等完颜亮南下,都根本就挣不到战功,得不到想要的功名。
在临安呆了半年,他已经放弃了从经科入仕的企图,如陈大人所说,每次科举中试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好多太学生,一晋级上舍生直接就授官了,但没有背景的低级文官,也许做一辈子都还是低级文官。
而武官就不一样,不靠背景,只要机会来了,十年就能到达顶点,就像岳飞。现在他把自己的前途都压在武科一途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刻苦学习兵法,每日练功不辍。
总之,现在是和平的,他还有十多年时间刷战功,升到统制的位置。当下他只需要在武学努力学习兵法谋略,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授官,或参加科举,其他的事暂时跟他没有关系。
“不要当众议论执宰大臣。”黄忱不知何时来了,听到武学生们高声议论挖苦秦桧,当即出言制止。
见学生们乖乖的闭嘴,黄忱道:“好了,开始上课。今天学习虎韬,疾战。”
随即高声诵读:“武王问太公曰:‘敌人围我,断我前后,绝我粮道,为之奈何?’太公曰:‘此天下之困兵也。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如此者,为四武冲陈,以武车骁骑,惊乱其军,而疾击之,可以横行。’武王曰:‘若已出围地,欲因以为胜,为之奈何?’太公曰:‘左军疾左,右军疾右,无与敌人争道。中军迭前迭后,敌人员众,其将可走。’”
第118章 强盗杀人
提升自己才是达成理想的基础。
杨丛义不再关心外边的一切事务,跟以前一样,每天安心学习兵法,专心练武艺。
斋舍半年来,绝大多数时候就他跟汤鷽两人,陈惠等人偶尔会来一次,混个考试,虽然每次都是劣等,但至少学籍还能保住。
这天晚上,杨丛义跟汤鷽探讨了一下白天学习的兵法谋略以后,就早早的休息。
睡到半夜醒来,觉得下腹沉沉,便披了单衣出去入厕。
天上无月无星星,天色昏暗。
睡眼朦胧,眼睛微涩,不过茅房并不远,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何况还有朦胧的光亮。
快到茅房时,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杨丛义一惊,顿时清醒不少。
回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一黑影,好像是个人,摔倒在地。
武学里人不多,应该都是熟人,杨丛义赶紧走过去,蹲下一看,果然见一人面朝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不出是谁。
脸朝下可太危险了,他顾不得多想,直接伸手把那人翻过身来。
翻过来一看,只见那人黑布蒙面,这一动,倒把他惊醒了,那人勉强睁开眼,只听他低声喘息道:“有人要杀金国使者,快去报信。”
杨丛义大惊,杀完颜亮?都半个月了,这小子还没回去!
“给谁报信?”
那人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杨丛义一抓那人手腕,却发现已经没了脉搏。
赶紧丢下那人,顾不得再上茅厕,杨丛义迅速跑回斋舍。
回到斋舍紧闭房门,他无心再休息,那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武学来,他并不关心,关心的是什么人要杀金国使者,又要给什么人报信。一目了然,朝堂上跟金国相关的一直都是战和之争,金国使者死,那么必然会挑起战争。要杀人的是主战派,报信当然只能找主和派。
完颜亮现在还不能死,十年后的宋金和议需要他来打破。况且现在大宋国力空虚,军中已无良将,加之宋金和议,几个主帅全被罢兵权,军心早已涣散,而金国完颜兀术应该还活着,此时开战,大宋必败无疑,说不定金人铁骑一个冲锋,就直接冲到临安城下,大宋就真的灭亡了。
宋金现在军力悬殊,和平还不能打破,必须得撑过一段时间,等国库充盈,方有一战之力。
正当杨丛义躺在床上念头急转时,忽听屋外有人争执:“把院子里的人全杀了,以免走漏消息。”
“别乱来,他死在茅房那边,大半夜的能接触谁。”
“宁可错杀,也绝不能走漏消息。”
杨丛义听的清楚,大吃一惊,悄无声息的坐起,迅速下床,一把蒙住汤鷽的嘴。必须把汤鷽叫醒,两个人一起才有保命机会。
汤鷽睡的正香,忽觉有人蒙住他的嘴鼻,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脉门,正要翻身坐起,耳边忽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嘘”,随即就清醒过来,斋舍里除了杨丛义还会有谁,可这大半夜的闹这一出,着实可恨。
正要假装不知道,狠抠脉门教训他一下。却听屋外有人低声道:“这里是武学,屋里都是武学生,你敢都杀了?算了吧,他应该还没见过谁。”
“你怎么能确定?不全杀了,真走漏了消息谁担责?”
“你疯了不成,把武学生全杀了,事儿闹大了,反而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一查,就会泄了消息。”
“就算查出来,那也是以后的事,只要三天就成。绝不能走漏消息。听我的,出了事,我担责。”
屋外不再争吵,只听到刀剑插入门缝的声音,他们在撬门栓。
汤鷽不傻,听到屋外说杀人,就立即放开杨丛义,轻声下床,迅速穿了衣衫,取剑在手。
两人轻手轻脚躲到了门后。
杨丛义手无寸铁,又不清楚对方势力,他们没有胜算,躲在屋内就是等死。所以直接附在汤鷽耳边,告诉他要出去。
看着眼前的门栓被一点点挑开,杨丛义心头急跳,不知道多少次面对生死了,只有这次心里最没底,因为他手上空无一物,手里没枪,胆子就不壮。抬眼看汤鷽,只见他拿剑的手都在抖。杨丛义立即示意他吸气,平静下来,现在就他有武器,他掉链子,两人都得完。
悄无声息,门被推开了。
门外比屋内稍亮一些,从外面看不清屋内是什么情况,但从里往外却看得清楚,只见两人持刀,蹑手蹑脚的进屋,一到床边,还没看清人,就一刀往床头砍去。
杨丛义轻招手,与汤鷽两人迅速闪身出屋。
屋内两人感觉门口一暗,心知不好,立即回头,冲向屋外。
杨丛义一出房门,脚下飞奔,离开斋舍五六丈远,随即高喊一声:“强盗杀人了,快来演武场!强盗杀人了,快来演武场!”
汤鷽脚下不停,两人在朦胧的夜色下,齐头朝演武场奔去。
屋内那两人见行动暴露,不但不走,反而向杨丛义跟汤鷽追去。
寂静的夜里一声大喊,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武学生,他们一听有强盗来了,要去演武场,哪里顾得许多,提上衣裳就跑过去。
武学生们虽多数是衙内,但多少都有武艺,有些还是高手,在家他们也是地方一霸,哪里会怕强盗土匪。
杨丛义二人一路直奔演武场,拐了几道弯,就将追赶之人落在后边十丈多远。
冲到演武场,他顺手拔出一杆枪,转身向后,急道:“汤兄,不要紧张,他们只有两人,我们稍稍拖延,一会儿其他人就该来了。”
汤鷽拔剑在手,站在那里小心戒备,急问道:“杨兄,他们是什么人?”
杨丛义持枪活动手臂,又上前几步,将兵器架挡在身后,回道:“不知道,半夜醒来,刚好听到他们在说杀人。来了,先拖住他们再说。”
见两个黑影直奔过来,杨丛义二话不说,跨步上前,挺枪便刺,疾如风雷,直击其中一人胸腹。
那人急止身形,后退一步,见杨丛义收枪,立即脚下转动,挥刀砍来。
另一人则举刀直奔汤鷽,与汤鷽杀在一起。
一时间在朦胧的夜色里,演武场上,刀来剑往,人影翻飞。
汤鷽与那人斗在一起,似乎不相上下,杨丛义心里稍安,便全力施展手段。长枪在手胆气壮,在天柱山跟不少人交过手,也有一定的实战经验,这半年来有更多时间练习,枪法也更为娴熟老练。对方身份不明,功夫不弱,疾攻几枪之后,没有伤到对方,便开始防守,先保住命再说。
不多时,就见有三四个黑影朝演武场跑来,到了场边却并没有进场。
杨丛义忽然攻出一枪,逼退对方半步,高喊道:“别看了,快来帮忙。”
“他们是什么人?”有人在问,还是没有进场。
长枪攻击范围广,保命还是有优势,杨丛义又猛戳一枪,逼退对方,急忙回道:“有人被杀了,他们还要杀我们。快别看了,我们撑不住了。”
“秦昊和周皓死了。”又有几人赶来,匆匆说道。
“狗胆翻天了!上啊,还看什么!”其中一人大喊一声,冲进演武场,拿起刀就加入战团,朝使刀的人砍去。
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冲进演武场,直奔兵器架。
“撤!”与汤鷽对战那人一刀逼开汤鷽,一声低喝,转身就跑。
而与杨丛义对战那人,被两人围攻,脱不开身。
“杀了人还想跑!”一人手一扬,一物飞出直奔逃跑那人飞去。
只听“噗”一声,正中那人后脑,当即扑倒在地,抽抽几下,不再动弹。
另一个被围攻之人,眼见同伴倒地,手一抬,直接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倒地而亡。
居然自杀了,众人不明所以,一阵低骂。
有人赶紧去看逃跑那人,小心挑开那人手里的刀之后,踢了两脚不见动静。伸手一探,也没有了气息。
“陈兄,你出手太重了,这人也死了。”
“杨兄,汤兄,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立马就问。
杨丛义杵枪在地,回道:“我哪知道,半夜醒来就听到他们在屋外说杀人,防什么消息走漏。我这才叫醒汤兄,一起逃命。我们隔壁的秦兄和周兄死了?”
“就死在床上,一刀毙命,太惨了。”
“怎么办,喊人报案吧?”
“大半夜的,上哪儿报案。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都别离开,相互有个照应,别再有人来。”
众人听到这话,赶紧各自取一件兵器在手,以作防身之用。
既然大家都在,也有人出头安排,杨丛义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息了生息。这是个麻烦事,都到杀人灭口不成,举刀自杀的地步,可见地上这两个应该是死士,只是不知道茅房附近那个又是什么人,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没有门路,这些他搞不清楚,武学生们都是官宦子弟,路子广,等官府查清,再问问他们。
转眼见汤鷽眉头紧锁,手按手臂,急道:“汤兄,你受伤了?”
汤鷽咬牙道:“没事,被划了一刀,流了点血。”
杨丛义拿开他捂住伤口的手一看,只见血迹印了一片,流了不少血。顾不得多想,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绑住胳膊先止血。
“受伤了你也不早说。”杨丛义埋怨道。
“小伤,就是流了点血。”汤鷽语气略显轻松,后又谢道:“杨兄,多谢你叫醒我。不然我也要死在屋里了。”
“别说谢我的话了,不叫醒你,我们两个都要死,我一个人可逃不了。休息会儿,等天亮给你上药。”杨丛义拍拍汤鷽的肩膀,汤鷽比他小几岁,有时候就像个小学弟。
到武学来杀人,这事太蹊跷了,众人议论一番,理不出头绪,只能等天亮,报案后让官府来查清楚。
第119章 摇摆不定
众武学生衣衫不整的在演武场待了两个多时辰,等天亮了,武学卫士去国子监禀报,国子监先来了人。
学生们见国子监监承赵珉来了,就要回房穿衣裳,却被他拦住。在武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必须等县衙来人,他们才能走,不然有损武学声誉。
众学生腹诽不已,他们衣衫不整就不影响武学声誉?还影响他们自己名声。其实他们都是不学无术的衙内,哪有什么名声。
不久之后,钱塘县知县和县尉,带着捕快、仵作亲自赶到现场,命捕快封锁武学内外,查找凶犯线索。
由于凶手已死,仵作当场做了尸检,两个死者黑衣蔽体,黑布蒙面,一人喉咙断裂气绝而亡,而见血的凶器就在死者自己手上。另一人被钝器砸碎后脑而亡,凶器是一颗铁球,正滚落一旁,铁球一对,另一颗在陈姓武学生手中。
死者伤情、凶器都已勘察清楚,记录在案,但死者身份无法验明。
杨丛义在监承赵珉授意下把事情经过如实跟钱塘知县讲了一遍。
进入武学杀武学生是为灭口,到底要灭什么口?杨丛义所述,全都记录在案。
见证人多,其他人也各有证言,演武场事发现场勘察完毕,就直接转去斋舍。
先进入杨丛义和汤鷽的斋舍,勘察门栓,确实有被利刃撬动的痕迹,又察看床头被利刃砍破的被褥,确认他们二人证言无误。
又去隔壁斋舍,屋内两人躺在床上,已经身体冰凉,经仵作勘验,两人均是被利刃砍断了脖子,当场身亡,伤口宽度和形状与演武场两死者所持凶器相符,那两个死者当是杀害武学生的凶手。
不多时捕快赶来报告说,离茅房不远处又发现一具死者尸体。
众人立即转移到茅房附近,从位置来看,茅房离两个死亡的武学生居住的斋舍最近。
那死者全身黑衣,地上还有一块黑布,显然这块黑布之前在他脸上。
仵作仔细勘验后,发现死者胸前有两寸深的剑伤,未做任何处理,又见脸色煞白,显然是失血过多而亡,但地上只有少量血迹,依此判断,这里不是死者被刺伤的现场。
知县一声吩咐,捕头立即带捕快在附近搜寻死者线索。
片刻之后,就有捕快来报,地上发现少量变黑的血迹。
一刻钟后,捕头来报,血迹已经出了武学。
知县由此推断,演武场的两个死亡凶手因为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追击茅厕边死亡的这个人,追进武学之后,发现死者已死,由于天黑,不能确定死者是否把他们需要保护的消息泄漏,因此两个凶手找到离茅房最近的武学生斋舍,潜入屋内将两名武学生杀死,而后两个凶手为是否将附近的武学生全部杀掉,产生分歧,并在屋外争执,被屋内武学生杨丛义和汤鷽听到,二人趁凶手不备,逃出斋舍,并叫醒其他武学生赶到演武场,两个凶手在众多武学生包围中,一人企图逃跑,被陈姓学生击杀,另一凶手自尽身亡。
故,学生击杀闯入斋舍行凶的凶手,并无过错。参与缉拿凶手的武学生,自卫得当,未使凶手逃脱,当受嘉奖,等钱塘县将此案查明,再行奖赏。
钱塘县知县当场宣布武学生无罪,并口头嘉奖一番后,随即命捕快将五名死者带走,审查案情。
等县衙人员离开,监承赵珉当即宣布,武学停课十天,不得随意离开武学,等加强安全保卫之后再行复课,并一再强调,夜间不得外出。又让杂役清理了死去的武学生住宿的房间,并封闭起来。
众武学生大半夜被闹醒,折腾一番,几个时辰精神高度紧张,现在松懈下来,顿时疲惫不堪。也顾不得隔壁是不是死过人,直接就回房躺下了。
杨丛义没有睡意,他想着死亡的黑衣人临死前告诉他的话,‘有人要杀金国使者,快去报信’。给谁报信?秦桧吗?开玩笑,他连门都进不去。
况且黑衣人追过来杀人灭口,却死在武学,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他们的同伴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已经在暗中监视武学里的一举一动,现在出去给人报信,事出反常必然会被发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很可能什么都没做,就被他们杀了。
但问题是,完颜亮现在不能死。该把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告诉谁呢,又通过什么途径传达?杨丛义在临安,哪个官员都不认识,这是难题。
“杨兄,你怎么了?逃过一劫不应该庆幸吗?”汤鷽看了一眼杨丛义,而后开始解手臂上的衣襟。
“有些后怕而已,要是我们没那么警醒,此时也身首异处了。”杨丛义起身帮他解开绑住伤口的衣襟。
“这不是没死,我们运气不错。”汤鷽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找到一瓶药。
杨丛义正准备帮他上药,却听汤鷽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帮我打点水吧。”
见杨丛义出去,他一把撕开衣袖,把瓶子里的药水倒在手掌中,按在伤口上一阵揉搓清洗,等把伤口死血洗净,只见寸许长的伤口上又有些许鲜血流出,赶紧撒了些药粉止血,随后找了白布把手臂缠住。
等杨丛义打水回来,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也把沾血的衣衫换掉。
屋内药味很特别,杨丛义问:“汤兄,你上的什么药,好似有些香味。”
汤鷽道:“祖制秘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外伤不严重的话,每天清洗一次伤口,当天止血,三天结痂,五天就能好。”
“那还真是奇药。”三天结痂,这种药杨丛义真没见过。
“我家世代做药材生意,手里有些秘方,不便外传,有些药也不便示人。我刚刚用的这种药就是家传秘药,不出售,不外露。杨兄勿怪。”汤鷽有些歉意的解释着。
“汤兄多心了。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就出去了。
“有劳杨兄。”汤鷽见杨丛义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在演武场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监承、县衙来了之后,他的神情也没有放松。
以前的杨丛义不是这样,从来都是神色轻松,读书练武,心无旁骛,有事儿不悲也不喜,很淡然。他应该是有心事。
想到昨晚被杨丛义叫醒,他才听到屋外的动静,按理来说杨丛义应该醒的更早,莫非他听了其他重要信息?当然这是汤鷽的猜测。
也许该问问他,也许也能装作不知道。汤鷽摇摆不定,这是一个难题。既然能让杨丛义心事重重,他先前听到的信息,肯定不一般。派死士来追杀,说明知道这个信息,本身就有危险。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让他藏在心里。
当天杨丛义等所有武学生待在武学内,未曾外出一步,大家也没去讲武堂,基本都在斋舍。通过昨晚一场共击外敌,杨丛义跟其他斋舍的武学生熟悉了不少,这天他没有读书,专门串斋舍,跟大家聊聊天,套套近乎。
昨晚这群他以前很看不上眼的官宦子弟,帮了他大忙,半夜一声呼喊,他们居然来不及穿好衣衫,赤手空拳跑出来帮忙,可见他们心里还是有正义,不仅仅是为恶乡里的纨绔子弟。
从他们口中,杨丛义听到了金国使节的消息,完颜亮来临安半个月一直没走,临安城的好地方他都去了。最重要的消息是,他们明天要返回金国。
有人要刺杀完颜亮的消息,杨丛义不知道传给谁,也不敢传出去,但完颜亮又不能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死。想来想去,也只有直接告诉完颜亮,才会可行一些。
完颜亮太张扬了,到大宋来还喜欢坐敞篷马车,以为人人都不记得靖康之耻了?若是有人想刺杀他,暗中一轮冷箭,他必死无疑。
知道金国使节明天回国的消息后,杨丛义就决定,明天一早提前出城,在北上的路上埋伏,找机会给他两箭,让他惊醒,只要他醒悟过来,加强防卫,想刺杀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当晚,杨丛义就早早的休息,养精蓄锐。
福宁殿里,夜晚。
赵构正在极为认真的欣赏一副画作。
那画的是走方郎中治病,只见在树荫下,有一病人袒露着上身,双臂被老农妇和一个少年紧紧地抓着,身边另一少年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身子,他双目圆瞪、张着大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条伸出的腿也被人死死踩住,这时的他只能听凭背上的疮伤被艾火熏灼,而他的背后是全神贯注的郎中。
近侍在一旁,提醒道:“官家,这幅李唐的《村医图》你都看过多少遍了,看不厌吗。”
赵构认真看着,许久之后才回道:“他们都说如今天下太平,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其他地方即使没有临安繁华,也相差不多。你信吗?我不信。每次看李唐的这幅画,我就能看到百姓的困苦,我比不上太祖,比不上太宗,比不上真宗、仁宗,也比不上神宗,只好多看看百姓们的苦,跟他们一起苦,心里才多少有点安慰。”
近侍道:“官家你错了,在大宋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时,是你振臂一呼,重振山河,保住了大宋大半疆土和百姓,二十年来,在你励精图治,苦心经营下,天下安定,百姓安居,这等开国功绩比太祖太宗也丝毫不差。民间虽然还有疾苦,但哪朝哪代没有疾苦,官家不要过度苛责,只要天下安定,百姓都会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赵构将画收起,道:“不要乱说,我可比不上太祖太宗。”
近侍笑道:“在我心里,官家就能比得上。”
赵构坐下,心情好了不少,道:“你是有事要说吧。”
近侍赶紧道:“官家,正是有事要说。”
赵构道:“那你就说,磨磨蹭蹭做什么。”
近侍道:“我说了,官家不要气恼。”
赵构道:“你先说。”
近侍这才道:“今天武学传来消息,说有两名武学生被杀死在斋舍,凶手也死在武学之内。”
赵构急道:“是怎么回事?”
近侍道:“据说是昨天半夜,两伙歹徒火拼,不知道什么原因追到武学,其中一方被杀死,另一方想杀附近的武学生灭口,杀了两名学生后,还想继续杀人,被斋舍里的学生听到,而听到的学生就是杨丛义,他跟汤鷽趁歹徒不备跑出了斋舍,叫醒其他学生后,演武场跟追来的歹徒大战一场,结果两个歹徒不抵众武学生,双双毙命。”
赵构道:“好!武学生就该有血气。死去的学生多抚恤,以后武学、太学让殿前司负责保卫,所幸歹徒进的是武学,要是进了太学,那得死多少人。”
近侍道:“是,我明天去知会一声。”
赵构又道:“武学跑进歹徒这件事,也让他们好好查查,敢在武学杀人,怕不是歹徒那么简单。你刚提到的杨丛义、汤鷽,这是武学的好苗子,你让人盯紧点,武学生不多了,不要让他们再出事。”
近侍道:“我知道了,官家。”
赵构休息,近侍退出,福宁殿再次进入安宁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