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遇袭
第二天一早,与汤鷽一起练完功,杨丛义说今天要出去一趟。汤鷽当即就说一个人在武学无聊,也想一起出去,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汤鷽出门把剑带在身上,他也没有多问,估计是被黑衣人吓到了。
天不亮,出了武学,二人一路往南走。
出涌金门时,天色微亮,进出城的人已经有许多,有些是小贩,有些是趁早游湖的,城门外熙熙攘攘。
二人就在路边小摊铺吃了包子,喝了米粥。
一大早游湖的人还不少,有画舫游了一夜,此刻正靠岸准备停歇,有的正做出游的准备,湖亭柳岸,早出的游人三三两两。
一路走到钱塘门外,看到不远处路边有卖小吃的,围的人还真不少,杨丛义便笑道:“汤兄,你在这儿稍等,我去看看那是什么好吃的,买些来尝尝。”
见汤鷽停步等待,杨丛义向那小摊走去,一靠近摊贩,就慢慢钻进人群,借着众人遮挡住汤鷽视线,迅速向北离去。
从钱塘门绕到余杭门,他不知道有多远,只得一路飞奔,他没有代步工具,越早出发越好。
汤鷽等了一会儿不见杨丛义回来,心中起疑,当即过去在人群里找一圈,自然不见人影,不做多想,径直朝北边的大路追去。
杨兄这是怎么了?汤鷽边追边想,莫非真是前天晚上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黑衣人为了不使秘密泄漏,要杀所有武学生灭口,显然那秘密非同寻常,杨兄就是听到也不应该贸然出城,不然岂不是危险之极?
早上一说出门,他就有些怀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上佩剑,以作防身之用。杨兄手无寸铁,若是遇到前天那伙黑衣人,他如何抵挡?
一口气飞奔到余杭门外,不见人影,汤鷽心里焦急。
杨兄不是轻浮的人,走的这么急,必然是因为事情十分紧急,再跟黑衣杀手牵上关系,那此事定然非同小可,是因危险与慎重,所以一丝信息都不向他透露吗?
汤鷽顾不上考虑为什么不告诉他的问题,杨兄出门没带兵器,既然想去做危险的事情,不可能不防身。想到这里他便向卖鱼的小贩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卖兵器的店铺。
出了余杭门便是向北,越往北越危险,越是兵盛,怎么可能少了兵器店铺。汤鷽轻易就打听到,往北三里地,卖兵器的很多。
他当即又向北追去,一刻钟左右便到了第一家兵器店铺,店铺刚开门,店家还在摆弄店门。
汤鷽当即问道:“店家,请问刚刚有人买兵器吗?”
店家抬头回道:“没有,客官你要买什么,小店样样俱全。”
汤鷽抬手谢道:“多谢店家,我回来再买。”说完再去找下一家。
连问三家,终于打听到不久之前有一年轻人买了一张弓、一壶箭,还有一杆枪。
稍一问特征,不是杨兄又是谁,当即又问去向。店家告诉他好像是往北边去了。
汤鷽也赶紧买了一张弓、一壶箭,谢过店家,又往北边追去。
且说杨丛义一路北出余杭门,买了弓箭长枪,又直接沿官道往北疾走。他不知道金国使节什么时候出城,但他们一定是走官道,也许还有大宋官员一路送行,送出余杭门是正常的,出城再送十里也说的过去,但要一路送百里,那就不合情理。
他要在十里以外找到一个适合埋伏,又能安全撤退的地方,他很清楚,自己是来暗自报信示警,不是来送死的,要是对方真把他当作刺客,他又跑不了,那岂不是自己作死。
官道宽阔,从临安一路向北,全是平地水田,无遮无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埋伏。
两个时辰之后,巳时左右,大约离临安城五十里,杨丛义终于看到一片小山,山虽不高,但树木较密,灌木也多,可以藏身,远远一看,一片低山面积不小,动作够快,也能在示警之后迅速逃离。
走进一看,更为方便的是官道就从这片小山中间通过,只要选一个合适的位置,一百步外,随便射两箭,把信息传出去,转身就能撤离,对方连人都看不到。
杨丛义边走边往两边山上看,不多时就看中其中一边山上比较高的一个位置,那是一个隆起五六丈高的小山,与官道的距离当在百步之外,正是理想中的埋伏地点。
爬上那小山坡往官道一望,虽然视线被树木枝叶遮挡,官道隐隐约约,看不清晰,但他只要把箭射到官道,能起到示警的作用就行。
选好埋伏位置,杨丛义又找好了撤退的路线,示警之后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
剩下的就是等待金国使节团路过这里。离开临安的时间不会晚于午时,大宋官员送行十里,花半个时辰,到这儿还有四十里左右,驾车而行,不想颠簸的话,速度慢点,需要一个时辰。以此推算,金国使节团最早也应当在两个时辰以后才能赶来。
时间尚早,杨丛义当即躲在林下打坐练功,恢复精力。
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官道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南来北往,形形*。又过了半个时辰,路上行人稀少,想来应该是已经送金国使节团离开临安,出城人流进行了调控。如此看来,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希望完颜亮稳重点,不要出了临安城还那么张扬嚣张,否则怕他是很难回去。
一个时辰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唱歌的声音,声音很美,唱的好像是:“.....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杨丛义暗骂一声,八成是完颜亮这小子到了,到哪都不知道收敛,真是找死。
不多时,就听到大队马蹄声渐渐传来,几息之后,又见到两匹高头大马当先疾驰而去,应当是去前边探路。
片刻之后,婉转清亮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殚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原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随着越来越近的歌声,已能看到在前开路的骑士。
杨丛义张弓搭箭,正准备朝骑士射去,转念一想,这完颜亮也太张狂了,一路高歌怕不是嫌命长?必须吓吓他,射向他马车,给他点教训才行。于是便张弓静静等待,等他的马车过来。
果然,没多久就见完颜亮左拥右抱,坐着敞篷马车来了,杨丛义稍稍瞄了一下,随即右手一松,利箭呼啸而出,直向马车射去。
只听一声嘶叫,羽箭落在拉车的马背上。
杨丛义张弓搭箭,随即又一箭射出,然后转身就跑。
“有刺客!保护大人!”只听官道上一声高喊,紧接着又是刺耳的尖叫声传来。
杨丛义在山坡上飞奔,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完颜亮要是再不收敛,继续作死,他就只有另想办法,再谋仕途了。
很快出了那片小山坡,他把弓箭往杂草丛里一藏,随即直奔前边的官道而去,他还是想看看,完颜亮到底学会收敛没有。
杨丛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官道上发生了火拼。
就在他藏身的山坡对面,在那声“有刺客!保护大人”的喊声发出之后,射出了几十支冷箭,当场就有骑士毙命。等训练有素的骑士瞬间保护住马车,就有上百黑衣人从林中冲出,直接杀向官道上的金国使节团。
黑衣人拿刀拿剑,拿枪拿锤,各种兵器,五花八门,下了山坡二话不说,就跟使团杀成一团。
“大人你没事吧?”侍卫统领手持弯刀,环顾山坡,在马车前高声问道。
完颜亮胳膊中了一箭,只见他咬牙把箭折断,厉声道:“别纠缠,冲过去!”
“大人,前后都被大树挡了,过不去。”侍卫统领赶紧回道。
完颜亮见侍卫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一会儿时间死伤惨重,抓起一把刀,跳下马车,一指另一边山坡:“上山!”
侍卫统领立即带着保护完颜亮的骑士下马,前后护住他,往杨丛义之前藏身的山上逃去。
“别让金狗跑了!追!”黑衣人里一声大喊,立即就有十几人往山上追去。
完颜亮在保护下,好不容易爬上山坡,在树林里跑的磕磕绊绊,不多时就被黑衣人追上。
侍卫统领当即道:“拦住他们!”
十多个侍卫随即转身,与黑衣人杀在一起。
不多时听到后面有人追来,侍卫统领回头一看,当即又对侍卫道:“拦住他们!”
又有十多名侍卫转身对敌,与黑衣人死拼。
侍卫统领一看,完颜亮身边的侍卫已经不多了,再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便道:“大人,我们留下来断后,你往前走,找地方藏起来。要是我能活下来,我回来找你,要是我没回来,你自己想办法返回金国。”
说完,不等完颜亮同意,当即带领剩下的侍卫往回疾走。
完颜亮正要制止,转念一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什么话也没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
又跑了一段路,华丽的衣裳全被树枝挂乱,他灵机一动,脱下外衣就丢到一边,然后继续向前。何曾这般逃命过,他累的大口喘气,都快要窒息了。
感觉又跑了许久,终于跑出树林,只见眼前一马平川,不远处全是水田,再无遮挡,当即傻眼。
水稻才半尺深,想躲都没地方,只能继续跑。往哪里跑?完颜亮没有过多考虑,直接转身向北逃去,那是家的方向。
第121章 壮士救我
杨丛义一路向北疾走四五里路,脱离了嫌疑范围,便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等待金国使团赶上来,看一眼完颜亮是什么情况,然后就回去。
结果没走多一会儿,忽然隐约听到身后有刀兵相交之声。
回头一看,远远看到有几人在官道上打斗,再仔细一瞧,就看清是几个黑衣人在围攻另外一人。
黑衣人?杨丛义心里一惊,波涛翻滚,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向后走去。
内心忐忑不安,这些黑衣人要杀他怎么办?那就只能跑了,跑路他还是有信心的。离打斗的那些人百十步左右以后,杨丛义就没再敢继续靠近,先保持安全距离,观察一下再说。
弯刀?杨丛义立即飞奔过去。黑衣人围攻的是金国人,而附近的金国人就只有金国使节团,不会那么巧,黑衣人也选在那片山林埋伏完颜亮吧!
几息之间,杨丛义就冲过去,挺枪加入战团,攻击黑衣人。不管黑衣人是不是大宋人,他们现在立场不同,就必须阻止他们。
“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杀。”有黑衣人挡住杨丛义厉声警告。
杨丛义急攻一枪,道:“光天化日,黑布蒙面,闲事我管定了。”“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那黑衣人手中长剑拨开攻来的长枪,身体一侧,脚下连点就要近身急攻杨丛义。
杨丛义来阻止他们杀人,又不是来送死,自然是小心提防,一见对方想猛攻,立即撤枪后跃,保持长枪攻击距离远的优势,与对方缠斗。
余光一扫被围攻那人,只见那人头发散乱,衣衫凌乱,看不清面目,手持弯刀,虽然骁勇无比,但被三人围攻,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杨丛义舞动长枪,大开大合,不光封住他的对手,也影响了其他黑衣人的攻击,顿时被围攻的金人压力减小不少,能攻击几刀,但却始终脱不开三人的包围。
这么下去怕不是办法,这个金国人被围攻,使节团定然已经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黑衣人,要是他们追上来,自己怎么逃命都成了问题。要不就撤了,免得枉送性命。
“停!我不管了!”杨丛义猛刺一枪逼开对手,随即大喊一声。
那人没有追击,停住脚步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壮士救我!我许你黄金万两!”忽然被围攻的金国人高声喊叫。
“黄金万两?你是谁?”杨丛义心里一惊,万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张嘴就来?
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等金人回话,冷冷的说道:“兄弟,你该走了。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了。”
见那金人没有答话,杨丛义暗想,能开口就是万两黄金的,想必不是小角色。金国使节团这次来了正使和副使,正使是上京来的一个官员,副使就是完颜亮,整个使节团也就他们两人能开口就是黄金万两。
“当真有万两黄金?”杨丛义看了一眼被围攻的金人,挺枪防备对手突然进攻。
“当真!救我出去,立奉上!”金人挥舞弯刀,左支右挡,看样子估计也支撑不了太久。
“兄弟,不好意思,我是穷人,万两黄金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杨丛义说完就一枪疾刺对峙那人。
黑衣人早有防备,一跃避开,挽一个剑花,冷笑道:“那就一起死吧。”话没说完就手腕翻动,剑光闪闪朝杨丛义刺来。
见对方来势凶猛,杨丛义不敢大意,长枪一抖,当胸一枪直刺过去,凭借长枪的攻击距离优势打断对方进攻。虽然他自知不是黑衣人对手,但由于长枪对短剑,天生就有优势,只要小心游走缠斗,等对方犯错,未尝没有击败他的机会。
黑衣人空有武艺,被长枪所阻,不能有效进攻,十分恼火。
“你们加把劲,赶紧把金狗杀了。”黑衣人语气不善。
杨丛义也有些心急,这情况又跟之前一样,必须要冒险拼一下,不然缠斗到最后,危险的是他。他当即找准机会,朝对手虚刺一枪,趁对方闪避的间隙,回枪疾刺向另一个黑衣人后背。
“小心!”持剑黑衣人见此高声提醒同伴,同时一跃向杨丛义攻来。
杨丛义眼见一枪不能得手,立即撤枪避开,继续缠斗,再找机会。
“小心!”杨丛义忽然一声大喊。
拼命中,围攻的黑衣人精神高度紧张,哪里分辨出是谁在提醒,背对杨丛义的黑衣人手上一顿,攻击稍停。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对被围攻的金人来说也是天赐良机,只见他一刀反撩,就伤了那黑衣人的手臂。
“别慌!支援来了。围住他就行。”持剑黑衣人出声稳住同伴。
杨丛义转头往官道上一看,果然见有人来了,就在一里之外,正快速赶来,心里大惊,刚才想多了,还是跑吧。
虚攻一枪,正要转身就跑时,却见黑衣人忽然一顿,停住了身形,眼神怪异,艰难的转过身去。
他的后背插了一支箭!
杨丛义想都不想,急冲一枪,刺穿对方身体。随即如毒蛇吐信般迅速收回,转身一枪刺向背对他的黑衣人,那人一枪被刺了透心凉。
剩余的两个黑衣人眼见形势瞬间逆转,顿时慌了手脚,转身就想逃跑。
但杨丛义虐菜无情,岳家枪一旦用的顺手,开始杀人,怎么可能停手?一枪直刺,又放倒一个、
与此同时,另一人也被金人杀掉。
“壮士,多谢。”金人转身就跑。
杨丛义急道:“黄金呢?”
“送我回金国,要多少给多少!”金人脚下不停,回头说道。
完颜亮?回头的一瞬间,杨丛义就看清了他的面目,不是驾车游西湖那小子又是谁?
“别乱跑,否则你回不去!”杨丛义高声喊道。
完颜亮听到这话慢慢停步,回头道:“你能帮我?”
“当然,不然拼命救你干嘛。”杨丛义看了完颜亮一眼,然后向官道一旁的草丛喊道:“多谢兄台援手,还请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就见草丛中站起一人,手握弓箭,模样看着似乎有些眼熟,但他衣衫破损,头发也散了,一时尽然想不起到底是谁。
“杨兄。”那人回了一声,随即向杨丛义走来。
“汤兄!”杨丛义听到声音,终于想起来了,看着走过来的汤鷽,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尽然僵在那里。实在太尴尬,早上骗他去买吃的,结果被他追了几十里,还救了他,这该怎么说?
“杨兄,赶紧走,黑衣人追来了。”汤鷽走过来,见杨丛义神情奇怪赶紧提醒。
杨丛义转头一看,见黑衣人追到半里之外了,立即道:“走,一会儿想办法甩开他们。”提枪顺着官道就跑。
汤鷽和完颜亮紧紧跟上,一路飞奔。
“汤兄,谢了。今天的事......”杨丛义边跑边谢道,想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毕竟无缘无故就把他拖进危险之中了。
“杨兄,以后再说,逃命要紧。”汤鷽看看身边的金人,提高了警惕。
“两位壮士今日救我性命,必有厚报,回到金国,金钱官职你们随便提。”完颜亮见汤鷽对他保持距离,赶紧利诱一番。
“进前边那片林子,甩开追兵。”一看官道右边有林子小山,杨丛义当即决定钻林子。
完颜亮虽然不愿意,但现在性命攸关,在大宋国土上,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听从。
三人进了林子,杨丛义在前开路,直往东北方向而去。官道不能继续走了,一旦追兵骑马追上来,他们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离开官道,海阔天空,就那么些追兵,要在追上他们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没用多久,便出了林子,远离官道。他们也不敢往大路跑,大路人多,很容易就会被问出来,只找小路,岔路越多越好。
拼死拼活,跑了一个时辰,到了一片不知名的荒山之后,汤鷽和完颜亮再也跑不动了,特别是汤鷽,体力透支严重,坐到地上动都动不了。完颜亮稍强,毕竟草原吃肉,身强体壮,还能坐着大口喘气。
杨丛义看看脚下的荒山,树木还比较高大茂密,他们真追来,也能躲一阵子。
“太阳落山还早,我们先在这儿歇歇,追兵应该不会这么快追来。”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这是在哪,一会儿先找点吃的喝的,再做打算。”
另外两人不答话,累的呼吸都觉得累。
杨丛义也口干舌燥,但他们两个走不动,必须得休息休息再说。
休息一会儿之后,杨丛义道:“走吧,上山看看。”转头却见汤鷽表情痛苦不堪。
“汤兄,怎么了?”杨丛义脸色一变,急问道。
“没事,腿抽筋了。”汤鷽捂着腿咬牙回道。
杨丛义二话不说拉过他抽筋的腿,握着脚掌就是一番按压,之后又在小腿上一番按摩,见汤鷽痛苦的表情减弱,这才放手,抽经的腿,也能慢慢伸缩。
“好些了吧?”
“没事了,多谢杨兄。”汤鷽伸伸腿,确实不抽筋了。
“再歇会儿再走。”不经常跑步,拼命跑了一个多小时,一旦抽筋,肯定不会是轻微的,不多休息会儿,根本走不动。
“在下杨老五,这是我好兄弟汤和。你怎么称呼?送你回去,怎么兑现万两黄金和官职?”杨丛义看着完颜亮,假装不知道他是谁,看看他怎么说。
完颜亮正身道:“我是大金国前太师完颜宗干的儿子,大金国中京留守完颜亮。只要你们送我回到金国,黄金立即就能奉上,至于官职,如果不大,我可以直接授予,大点的官职要等些时间。”
“金国使者?你是前些天来临安的经过使节?”杨丛义一脸惊奇,反问道。
“正是。只要你们能送我回去,黄金和官职都可以给你们。”完颜亮再次强调。
杨丛义道:“我们是大宋人,我们爱好和平,当然会送你回去,黄金我们收,但官职还是算了,你们那儿冬天太冷了,受不了。”
不等完颜亮说话,杨丛义又道:“这儿离宋金两国边境上千里,城关无数,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就是由我和汤兄一路送你,也没那么容易,没有一个月怕是到不了边境,更不用说后面还有追兵。要想安全回去,你就必须要听我们安排。”他担心完颜亮耍心眼,对他们不利,便直接警告他一番。
完颜亮道:“当然,全凭两位壮士安排,我只要回到金国,两位壮士一人一万两黄金,绝对不会少一分一厘。”
杨丛义点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走,找吃的去。”说完便起身。
见汤鷽腿脚不是很便利,就把长枪给他当拐杖,自己拿着弓箭,当先往山上走去。
杨丛义在前,完颜亮在中间,汤鷽殿后,三人慢慢上山。
第122章 争议
此山不高,连绵一片,树木较密,可以暂且藏身。
小山沟里喝了水,身体疲惫之意,稍稍缓解。可要找吃的就难了,即便能在小山里打到小动物,他们也没人带火种,生吃不成?
他们还真生吃了,不过吃的不是动物,而是鸟蛋。原本完颜亮和汤鷽吃不下,但见杨丛义把鸟蛋捏破直接吞了,保命要紧,他们便学着各吞几个。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休息一番必须离开,不然还得饿死在山里。
杨丛义见完颜亮左胳膊有伤,箭头都还没拔,便道:“完颜兄,你胳膊上的伤先处理下。”
完颜亮看了一眼大臂上的肩头,笑道:“多谢杨兄。”
杨丛义按着胳膊撕开衣袖一看,箭头已经扎进肉里,还不太好拔出来,便道:“那你忍着点。”
完颜亮点了点头。
杨丛义问道:“完颜兄,你来临安做什么?”
完颜亮想了想,正要回答,忽觉胳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转头一看肩头已经拔出来,被丢到了地上。
只听杨丛义道:“好了,伤口不深,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汤兄,你有带伤药吗?”
汤鷽没说话,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道:“就这些,我的伤不用药应该也没事了。”
杨丛义接过药包,拆开一看,见是黄色药粉,还有淡淡香气,这当是汤兄家传秘药了,当即就给完颜亮伤药,还没忘吹嘘一番:“汤兄这伤药可是家传,药效极好,一般不给外人用,你是有缘了。”
完颜亮见药粉撒上后,伤口一会儿就止血,便向汤鷽谢道:“多谢汤兄灵药。”
汤鷽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完颜亮能感觉到汤鷽仍有戒备与敌意,便道:“汤兄,我完颜亮虽是金国人,但我自小在上京长大,也是近几年才到中京,未曾伤害过宋国百姓。在中京我与许多汉人文士交好,我还有三个汉文先生,时常跟他们学习诗词歌赋,听闻临安繁华无比,杭州美景天下无双,很想来看看,每次使节回转金国,路过中京,我都非常羡慕,多次上书请求,这才借着充当副使的机会,不远千里从中京来到临安,我只是来看书中描述的美景,何以会遭此大难?我与杨兄年纪相仿,比汤兄也不大几岁,宋金之战与我何干?我虽是金国宗室,太祖的孙子,又是前太师之子,但这又能如何?三年前我就被赶出上京,放逐在中京空挂留守之名。宋人激愤要杀我,我又何辜?金国宗室成千上万,我不过边缘角落里的一个,杀我就能平息你们对金国的仇恨吗?”
这一番话说情绪饱满,有理有据,汤鷽本想反驳,终还是没有开口。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不要激动,宋金两国虽有积怨,但现在天下太平,是大势所趋。有些人被仇恨蒙蔽,想要杀你,报复金国,不过是一相情愿,这些也都是心理阴暗、藏头露尾之辈,大宋百姓多数还是热爱和平,不然前几年早就打过淮河,收复汴京了,你说是不是?可话又说回来,宋金两国毕竟有过积怨,连我们之前的皇帝,还有许多宗室现在都还在你们手里,这关乎国家尊严,百姓能不气愤吗?你也是金国宗室,当能体会。何况你现在不是还没事。放心,我和汤兄热爱和平,深明大义,不然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你,既然救了你,又答应送你回去,一定会毛发不损把你送回金国。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既然你有汉文先生,自然应该知道,信字虽排在最后,却是做人之本,树无根不活,人无本不立,我们承诺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我们希望你也是一样。”
完颜亮道:“好,你们救我,我自然相信你们。请你们也要相信我,仁义礼智信,我学过,答应你们的,也绝对不会毁诺。”
杨丛义笑道:“那就这么说,精诚合作,希望能在一个月内把你送到边境。”
完颜亮道:“完颜亮先谢过杨兄、汤兄。”
汤鷽揉揉腿,忽道:“杨兄,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往东、西走转而北上,或者直接北上?杨丛义想了想,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以前每年都有金国使节,从没发生过劫杀使节的事情,今天那些黑衣人劫杀使节,目标定然就是完颜兄,黑衣人身份不明,但实力不俗,没能杀掉完颜兄,必然不甘心,如果我是黑衣人,一旦追不到目标,我会在北上的各个城关等待,完颜兄只要没死,肯定会返回金国,在城关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不信等不到完颜兄。”
汤鷽道:“那我们该如何?”
杨丛义道:“北上或东行,城关太多,各地防守严密,又几乎全是平原,见到金人肯定要盘查,一旦被发现,躲都没法躲。那就只剩一条路,向西走,西边山多,就是被发现,也能随时进山,摆脱追击。”
汤鷽犹豫道:“要是还像刚才那样跑一个月,我可受不了。”
杨丛义笑道:“要是真那样跑一个月谁都受不了。放心,只要摆脱了他们,游山玩水一样回去。”看了一眼完颜亮,又道:“完颜兄,你这身装扮太刺眼,衣裳要换了,头发要弄一下。”说着就捡了根细木棍递给他。
完颜亮没有多言,伸手取下头上的金簪头饰丢到地上,以木棍为簪,重新梳拢了头发。
杨丛义将金簪头饰捡起,笑道:“金子别乱丢,这一路上没钱可回不去。”
衣裳没得换,三人衣衫都有些破损,要到城镇去买些才行。杨丛义把自己的外衫脱下,递给完颜亮:“先遮遮你这一身的丝绸。”
等完颜亮弄好,两人也稍微整理了一番。天色还早,三人继续顺着小路出山。
没用半个时辰,三人跑出那片山,太阳已经偏西。
完颜亮的弯刀早已用衣裳包起来,整个金人的特征已经不明显,说是宋人也完全可以。
不久他们发现一个村子后,便让汤鷽去问问这是哪里,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吃的东西。
杨丛义不敢让完颜亮过去,怕他说话漏了底,毕竟他的口音跟中原比还是有些差异,在乡村出现就很奇怪,会留下蛛丝马迹。
汤鷽回来说这儿是德清县,去县城直接往西走,这是个不大的村子,买不到熟食,不过弄到一个火折子。
三人当即决定转而往西,早些去县城里买些东西,他们衣衫破乱,总不能一直走在荒郊野外,也要吃饭的不是。
又用了半个时辰,他们横穿过官道一直向西,路上打听几次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德清县城。
小城,离临安很近,守城军士不多,百姓进出,基本不查。见杨丛义三人带有兵器,盘问了一番,知道他们是从外地来,路上用做防身,就直接放他们进城了。
到了城里,他们先饱餐一顿,而后各买一身布衣。随即又出城往西而去,当晚在城外一庙观借宿。
城里一番花销,把杨丛义和汤鷽随身带的钱财花去大半,路程还遥远,沿途在城里吃喝,早晚得身无分文。三人讨论一番,最终决定,再遇城镇就把完颜亮的金簪头饰当掉,换些钱财,安全起见,以后尽量不进城。
第二日一早离开庙观,一路沿小路向西,当天晚上便在一座山上落脚,山还挺大,早春的景色也宜人。
上了山,完颜亮主动要求打猎,因为他要吃肉。杨丛义自然同意,在武学天天没肉吃,他早就嘴馋了。
完颜亮的箭法很不错,当晚他们吃了烤山鸡。
三月的山里,夜晚还冷,生起一堆火,三人围火堆而坐。
完颜亮看着跳跃的火苗道:“好多年没在山里生火了,真想快点回到上京去,你们不知道,我们上京的山很大,林子也深,什么猎物都有,半天打的猎物,够吃十天。不过家家都有牛羊,我们去山里打猎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它们好看的毛皮。跟你们这儿不一样了,就像刚刚那只山鸡,在我们那儿,只会要它尾巴上几根漂亮的花羽。真是怀念啊!”说完一声叹息。
杨丛义笑道:“东北嘛,历来地广人稀,物产丰富,你们可以浪费。但我们不行啊,人多地少,每一寸土地都用来种粮了,不然就的饿死。就这样,你们还要来抢东西。”
完颜亮道:“你错了,我们那儿大部分时候是能吃饱饭,可我们那儿太冷了,种不出粮食,到了冬天,牛羊也没草吃,一场大雪下来,很多牛羊就要冻死,到了来年,没了牛羊吃什么去?你们这儿牛羊虽少,但土地里能长庄稼,收了庄稼吃不完的藏起来,今年吃不完可以放到明年,明年吃不完可以放到后年,你们可以把吃的粮食存起来,丰年好过,灾年也能过。但我们不行,牛羊活的能吃,一旦死了,过不了几天就臭,再多的牛羊,再富有,一场大雪,就一无所有。我们不得不南下,收点粮食,也是为了活命。”
这个完颜亮还真是能说会道,脸皮不薄。杨丛义笑笑,这家伙是要弑君抢皇位的,脑瓜子不灵活可做不到。
汤鷽一听完颜亮这话就不高兴了,反问道:“那你们就能理所当然的来抢东西?收粮食,你说的真好听,这粮食是你们种的吗,你们想收就来收?还有,为什么要把汴京城占了,连城都毁了?为什么把大宋的宗室也抓去北方,到现在都不放他们回来?都是为了收点粮?”
完颜亮正要反驳,杨丛义制止道:“算了,这种国家大事,我们在这儿掰扯不清,我们不当政,说了也没用。”
可不是,他们在这儿说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宰相皇帝。两人想想之后,各自熄了斗志,看着火堆,不言不语。
第123章 送别
“钱塘西湖梦中游,千里南下为杭州。杨柳堤头江潮起,一身风雨几多愁。”
完颜亮看着空洞的远山,看着临安的方向,满怀愁绪。
杨丛义道:“完颜兄,杭州美景你都看了,这趟回去也没有遗憾,只不过受点箭伤,不用如此多愁善感吧。”
完颜亮道:“杭州是一个美梦,中京上京多少文人雅士日思夜想,我得来机会,虽了了心愿,如今却也是遗憾满满,怕是此次离开,以后再难得见。”
杨丛义道:“见过了,留在心里,便已足够,别那么贪心,毕竟宋金相隔何止千里。杭州的风光,北国又有几人见过,你来过,已是缘分,已是幸运。”
完颜亮道:“是啊,已经是幸运。只是想到这么美的景致,以后再也看不到,心里难过。”
杨丛义道:“以后想来,悄悄来不就行了。”
完颜亮道:“这次出了这等事情,怕是没有以后了。”
“别想那么多,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睡了,明天早还要赶路。”
山崖下的篝火,闪烁着明亮的火光,噼啪脆响,见光扑来的蚊虫飞蛾,都化成看不见的青烟。
这是一个安详的夜晚。
一早醒来,生起火堆,又烤一只山鸡,肉虽不多,也能充饥。
吃完之后,三人继续出发,一路向西。
两天后到达安吉县,进城当了金簪发饰,买了些吃食,继续往西去。
五天之后进入宣州,到达宁国,又进城饱餐一顿,买了些吃的东西带上,继续上路。
在杨丛义一行三人离开宁国半天之后,几匹快马赶到宁国,他们当然就是黑衣人的同伙。
杨丛义他们在安吉县当掉的金簪头饰,上面有金国的特色标志,做工又很精细,自然就引起了注意,被黑衣人同伙发现了他们的逃跑路线,一路赶到宁国。
在宁国打探一番后,他们就得到杨丛义三人出现过的信息,然后直接兵分两路,一路向北,一路向西。这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追踪到完颜亮等人的任何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来,从宁国离开后,杨丛义三人放弃北上宣州,往南方去了。
杨丛义告诉完颜亮和汤鷽,北上宣州,或一直往西走,很容易就被追击的人摸清轨迹,完颜亮要回北方,现在往南方走最安全,等他们追不到,再想起南方来,就可以西进或者北上,既然是逃跑,就要迷惑他们。
完颜亮只求能安全返回金国,怎么走他都没意见。汤鷽这些天走的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会有意见。
六天后,杨丛义三人到达徽州,在城外补充了吃食,未过多停留,又南下景德镇。
到达景德镇后,立即北上,过江进入望江县,此时他们离开临安已经快一个月。
到了安庆军的地界,杨丛义心里稍安,绕这么大一圈,他们还能追到这儿来,那就真神了。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过江以后,遇城不入。实在需要吃的,也是他一人入城,毕竟小城不常见生人,何况是三人一起出现。
之后一路北上,经太湖县到岳西,又从岳西到霍山县,再北出六安县,最终进入安丰军,到达宋金边境。
到这时,已经是五月。
安丰军治所在寿春,属边关重镇,北去的要严格检查,南归的更要检查。完颜亮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随便泄漏,无奈之下,三人只得继续翻山走小路,
宋金和议,两国划淮河而治,淮河上所有的渡口都有军队各自看守,不能轻易过河。
三人只能在荒野伐木做舟,偷渡过河。
将近两个月的漫漫跋涉,三人风餐露宿,朝夕相处,虽是两国人,也多少相处出了一些情谊。
完颜亮看着河对岸,异常兴奋。
“完颜兄,你这么过河,有人能认出你来吗?”杨丛义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布衣汉子,实在不能想象他曾经驾车游湖的风流倜傥,两种形象,天差地别。
完颜亮笑道:“河对岸的人认不出,我就到汴京去。”
汤鷽有些不高兴,便道:“别看了,赶紧来帮忙,把你送过河,我们还要回临安。”
完颜亮笑道:“汤兄何必着急,走了这么久,不急这一时了。”
汤鷽把手里的木头一丢,冷声道:“不急就别过河了。”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早一刻过河,早得安宁,不过河始终有危险,赶紧来吧。想作诗,等你过河了,有的是时间作。”
完颜亮笑道:“还是杨兄知我心意。我的文思被汤兄扰了,不然肯定是一篇传世名作。”
汤鷽道:“那是要我赔你钱咯?”
完颜亮笑道:“汤兄俗气了,诗文怎么能用金钱衡量,诗文无价啊。”
汤鷽眉头一皱,就要反唇相讥,杨丛义赶紧道:“都别说了,做好木筏才是正事。”
完颜亮这才哈哈一笑,过来帮忙劈树枝。
花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把木筏做好,抬入水中。
看着两百多丈宽的淮河,完颜亮道:“杨兄,汤兄,最后一程了,陪我过河吧。”
杨丛义笑道:“完颜兄,过了淮河你就到家了,我们要是陪你过去,那可危险的紧,若是被发现,可是会丢了小命的,风险太大了。木筏已经做好,淮河水流也不急,你自己就能划过去,就不用麻烦我们一趟了吧。”
汤鷽道:“是啊,你自己都能过去了,何必麻烦我们。你走吧。”
完颜亮笑道:“杨兄,汤兄,一路同行快两个月,你们还不相信我吗?”
杨丛义自然不信,笑道:“完颜兄,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别忘了万两黄金啊。”
完颜亮无奈,把手里的弯刀递给杨丛义,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这把刀上有我的名字,送你们留作纪念。下次金国使节再去临安,你们就凭此佩刀去取万两黄金,我完颜亮也是正人君子,一诺千金。”
杨丛义接过弯刀,拔出来一看,刀身上果然有字,不过不是汉字,他并不认识。于是笑道:“完颜兄如此客气,倒让杨某羞愧了。就此别过吧,一路顺风。”
完颜亮抱拳施礼,谢道:“两位大恩,完颜亮铭记在心,若有朝一日,两位能到金国,我必扫榻相迎。会后有期!”说完便跳上木筏,手里木棍一撑河岸,木筏便向淮河飘去。
杨丛义抱拳高声道:“完颜兄,若有朝一日,你掌了金国大权,可要记得我大宋多是热爱和平之人,不要轻启战端啊。”
完颜亮回道:“杨兄多虑了,我被放逐,这辈子怕是掌不了大权,人微言轻,金宋之局,我无能为力,尽随大势吧!”
杨丛义挥手,高声道一句:“一路好走!”
完颜亮高声回道:“杨兄,汤兄,多多珍重!”
看着完颜亮坐着木筏向两百多丈的淮河对岸漂去,人影越来越小。汤鷽忍不住道:“杨兄,我憋了两个月,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救他?难道就是为了他口中的一万两黄金?”
杨丛义看着完颜亮远去,拍拍汤鷽的肩膀道:“万两黄金,不过是他随口一说而已,我才不信。他是金国宗室,又是使节团使者,他死不得啊。他一死,怕是宋金战乱又起,现在打仗不是时候。”
汤鷽道:“黑衣人杀入武学那晚,你就听到了他们要劫杀完颜亮的消息吧。”
杨丛义毫无保留的解释道:“不错,我那晚准备去入厕,路上遇到一个将死之人,那人告诉我有人要杀金国使节,让我去报信。没想到我回到房间不久,黑衣人就追来了。完颜亮不能死,我又不知道能给谁报信,就只能亲自在完颜亮返回的路上鸣箭示警,告诉他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提醒他加强防备,等他的车驾来,我射了两箭就走了,谁知黑衣人也埋伏在那儿。不过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跟他都得完。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汤鷽道:“果然如此。那天在武学,黑衣人被杀之后,我就发现你神色不对,怕是听到了黑衣人要灭口保守的秘密,所以那天早上才跟着你,一路追到小山坡,就埋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完颜亮中的那一箭是谁射的?”
杨丛义脸色一凝:“是你?”汤鷽一路跟着他,难道他也有什么秘密不成?
汤鷽道:“是你。”说完之后,见杨丛义一脸惊愕,又解释道:“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箭就是你射的。完颜亮中箭之后,使节团知道中了埋伏,而后对面埋伏的黑衣人才发起进攻。如果不是你那一箭打乱了黑衣人的计划,他们再走几丈远,黑衣人几轮箭下来,完颜亮有几条命,也得当场就死。”
杨丛义拍拍胸口,道:“吓我一跳。还好,误打误撞射了完颜亮一箭,救了他一命,他也不亏了。倒是你,怎么会一直跟着我?”
汤鷽道:“黑衣人不惜杀人灭口都要保守的秘密,我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杨丛义笑道:“汤兄,多谢了,要是你不来,我这条命估计就没了。还害你跟着吃了两个月的苦,等完颜亮的黄金送来,多分你点。”
汤鷽看着淮河里越来越远黑点,淡淡的说道:“算了吧,你的万两黄金怕是收不到了。”
杨丛义道:“汤兄不要说的这么绝对,金人也不是全部不讲信义,完颜亮这小子,还是可以期待的嘛。”说着又拔出弯刀看看。
汤鷽道:“跟信义无关,他怕是活不了多久。”
杨丛义一惊:“为何?”
汤鷽笑道:“我会相面啊,他就是短命相。”
杨丛义哈哈大笑,摇头不语。
见淮河中那小黑点上岸不见,两人这才返回安丰。
第124章 再见知军
安丰县,客栈内,汤鷽、杨丛义共处一室。
两人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当掉的金簪头饰,一路快花完了。安丰军距离临安,有千里之遥,如何回去又成了问题。
“杨兄,我们怎么回去?”
“离开临安将近两个月,再一路走回去,少不得又是一个月,等回去学籍都没了,要想个办法,走路回去肯定不行。”
“我们就几百文钱,也买不起马,一路回去吃饭都是问题。要不我把这把剑当掉,也能换几贯钱。”汤鷽指指桌上的佩剑。
杨丛义看了一眼,笑道:“算了吧,这把剑跟你的年头不短了,你舍得当掉?我再想其他办法。”
汤鷽道:“也没什么,等回到临安,我取了钱再来赎回就是。”
杨丛义道:“也行。我们先到庐州,再去怀宁,到了怀宁就好办,借点钱买马代步,很快就能回去。”
汤鷽点头:“那明天我一早就先把剑当了,我们雇车南下。”
“好。休息吧,这两个月都没好好睡过觉。”
“天这么热,就一张床怎么睡?”
“你睡床,我睡地上好了。”
“杨兄,这多不好意思。”
“那你睡地上,我睡床上。”杨丛义话没说完,就见汤鷽卧倒在床上,先把床给占了。
“淮西是你老家,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汤鷽翻身就睡。
杨丛义无奈的笑笑,出来两个月,汤兄个性开朗了许多,不似在武学时那么拘谨,当是成长。
第二天一早,他们找到当铺,把剑当掉。
边境最不缺的就是兵器,一把剑也没当多少钱,不过也足够他们到怀宁。
两人雇车一路南下庐州,只用了两天时间。到了庐州又雇车,西下怀宁。
一路赶时间,马车颠簸的让人难受,骨头都要散架,真不如走路来的畅快。但为了早日回到临安,两人也只能忍受。
五月十五日,杨丛义、汤鷽到达怀宁。
到怀宁已经是下午了,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稍微梳洗一番,去了风尘,这才前往怀宁府衙。
来到府衙外,汤鷽看看自己和杨丛义的装扮,十分怀疑的问道:“杨兄,我们这个样子能进得去吗?”
杨丛义笑道:“放心,我们衣裳是破点,可我们的脸面还是挺干净,我跟他们熟,怎么可能进不去。”
汤鷽不置可否,抬手请杨丛义先过去探路。
杨丛义轻笑一声:“你这是不相信杨捕头啊。”说完就大步朝衙门口走去。
刚到衙门口,还在两丈之外,就听衙役嚷道:“闲杂人等不要在衙门口逗留,赶紧走开。”
知道衙役都是什么秉性,杨丛义没理会,上前一看,见这两个衙役面生,便笑道:“兄弟,麻烦进去通报,杨丛义有事求见陈大人。”
衙役呵斥道:“你是啥身份?陈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要饭到一边要去,要到衙门来了,胆子不小!”
另一衙役见杨丛义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吓唬道:“走走走,再不走给你抓起来打板子。”
杨丛义也不生气,他们也不认识,犯不着。继续笑道:“你们进去叫个老捕快出来,就说杨捕头回来了。”
衙役道:“哪儿来的杨捕头?赶紧走!”
另一衙役挥手驱赶道:“我们这儿就没这号人,哪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再纠缠,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兄,你这个捕头不管用啊。”汤鷽从后面上来笑言道。
杨丛义笑道:“汤兄等着瞧吧。”说着从怀里出一把铜钱道:“两位,你们进去找个老捕快出来,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两衙役看着杨丛义手里的一把铜钱,面面相觑,他们还真看走眼了?不是要饭的?有人道:“你先等着,我去叫人。”说完快步进了衙门大门。
汤鷽笑道:“杨兄,你没这孔方兄好用啊。”
杨丛义哈哈笑道:“孔方兄天人下都认识,杨某自愧不如。”
两人在衙门外没等多一会儿,就一捕快跟衙役出来。那捕快看得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来。
只见那捕快出门就看到杨丛义一身破乱装,这不是他们在天柱山的模样吗?再仔细一看脸面,当即惊呼出声:“杨哥?你怎么回来了?”当即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杨丛义身前。
杨丛义这才记起,这个捕快好像是在盘龙山摔坏腿脚那个,于是便笑道:“路过怀宁,就来看看。”
那捕快道:“杨哥,听说你是去临安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丛义笑道:“临安还有事,找陈大人说点事就走了。”
那捕快恍然道:“对哦,你是来找陈大人。杨哥稍等,我进去找人通报。”说着转身就走,跑进衙门。
“杨兄,你在怀宁还有些面子嘛。”汤鷽戏谑道。
杨丛义哈哈一笑:“豪门大户的不认识,认识的都是一些出生入死的人。”
汤鷽笑道:“我跟杨兄也算出生入死了吧。”
杨丛义笑道:“当然,同窗之谊,共度生死。我们也算缘分不浅了。”
汤鷽笑道:“确是缘分。”
两人又在门前小聊一会儿,衙役再也没说什么,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羡慕,因为他们很开心。
不过多时,那捕快又快步出来,一到门口就高声道:“杨哥,陈大人让你直接去书房见他。”
杨丛义道一声幸苦了,对汤鷽笑道:“汤兄走吧,一起去见见陈大人。”
汤鷽道:“不好吧,我与陈大人又不认识。”
杨丛义道:“无妨,陈大人也是爱才之人,不会介意。”
二人当即进了衙门,绕几道门,进入一个院落,随后直接进入陈如是的书房。
一进书房就见陈大人在伏案写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
“陈大人。”杨丛义与汤鷽当即行礼。
“丛义,坐下说话。”陈如是见到杨丛义十分高兴,当即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过来。
“大人,这是我在武学的同窗,汤鷽。”杨丛义见陈大人过来,赶紧介绍。
汤鷽再次单独行礼,口中躬身道:“学生汤鷽,见过陈大人。”
陈如是点头笑道:“好好好,都是青年才俊,不必多礼。坐。”
杨丛义与汤鷽等陈大人坐下之后,方才一起落座。
一坐下,陈如是便问道:“丛义,临安一行,可还顺利?你也一直没来消息。”
杨丛义道:“得大人推荐,我很顺利就进了武学,大人主掌安庆事务繁忙,武学学业也比较繁重,就没来信打扰,大人不要怪罪。”
陈如是道:“没事,你在武学顺利就好。”忽而问道:“听说临安最近发生了大事,边防震动,你可清楚?”
杨丛义与汤鷽对望一眼,然后回道:“不知道大人问的是何事?”
陈如是急道:“金国使节之事,你们在临安消息应当灵通。”
杨丛义笑道:“大人问对人了,我们此来正是要告诉大人金国使节之事。”
陈如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急道:“赶紧跟我说说。”
杨丛义道:“三月下旬金国使节团离开临安,不想在临安城外五十里遭遇埋伏,死伤惨重。不过金国副使已经回去了。”
陈如是道:“是吗?我怎么听说金国使节团全都被杀了,边境上箭拔弩张,马上又要打仗。”
杨丛义道:“都是谣言,金国使节团遇袭,我跟汤鷽亲眼所见,并已将副使完颜亮安全送回金国,现在想必已经到达汴京。”
陈如是大惊:“此话当真?”
杨丛义点头道:“千真万确。当日我们救了副使,便一路护送至安丰军,五天之前就已过淮河。”
看陈大人还是不太相信的神情,杨丛义便将经过原原本本讲于陈大人听。陈大人送他去武学,帮了他大忙,立场不战也不和,把信息透露出去应当没有关系。
听完杨丛义的讲述,陈如是道:“总有些人狼子野心,不惜挑起战乱,就为一己私欲。你们做的很好,年轻有为,深明大义,当得朝廷嘉奖。你们稍等,我要把这消息急递庐州,以免误判,轻启战端。”
杨丛义想了想,说道:“大人,如果可以,希望不要透露我们的身份。”
陈如是回到桌前提笔,抬头问道:“为何?这是大功,理当朝廷嘉奖。”
杨丛义道:“我们在武学时就曾遭遇不明杀手,一旦身份暴露,他们找来泄愤,我们怕是小命不保。”
陈如是略一考虑便道:“好,我给你们保密。”
说完提笔就写,不多时一封文书写就。高喊一声“来人”,等人进来,他把文书封好,交代道:“加急文书,急送庐州安抚司,必须交给安抚使大人。”
等人拿着文书离去,陈如是还有些不相信杨丛义方才说的是真的。一再追问细节确认,最后才放下心来。
“丛义,你们这一番送金使回国的经历,颇具兵略要义,看来让你去武学真是对了。”陈如是十分欣慰。
杨丛义笑道:“谈不上并略,就我们三人,不想点办法,早晚被追上丢了性命。”
陈如是道:“不要过谦了,你们这一番作为,也许就能使宋金重归和平,不起战端。如果能不起干戈,你们功勋非小。一路幸苦,你们在怀宁多住几日,稍作歇息。”
杨丛义道:“不瞒大人,我们离开临安已有两月,许久没上课,再不回去,就得开除学籍了。”
陈如是道:“没那么严重,你们这是为了大宋,事出有因。”
杨丛义道:“我们想在武学安稳的学习,不想再招惹麻烦。明天必须要走了,不然落下的学业的太多。”
陈如是见劝不住,便道:“那好吧,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明天为你们送行。”
杨丛义谢道:“不用这么麻烦,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下次来怀宁,再来拜见大人。”
陈如是见他们衣衫破损,来去匆匆,心中一动,便问道:“你们来去匆忙,当是还有他事吧?”
杨丛义直接回道:“不瞒大人,我与汤鷽离开临安太急,如今盘缠用尽,回临安又路途遥远,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就想向大人借些银钱买马代步。”
一匹马应当不便宜,也不知家里有多少积蓄,于是便回道:“好,你们稍候,我去去就来。”
陈如是起身离去,回房取钱。
第125章 无可奈何
杨丛义、汤鷽两人在书房里安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乱动。
不多时,陈如是回来,手里拿了一个钱袋,直接交给杨丛义,笑道:“丛义,这些钱也不知够不够你们买马,你们先拿去,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杨丛义双手接过来,谢道:“多谢大人,等我们回到临安把马卖了,就把钱还给大人。”
陈如是道:“不必了,你们为宋金和平、大宋百姓如此艰辛,就当是给你们的奖励。”
杨丛义立即回道:“大人,这怎么可以......”
陈如是抬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没什么不可以,理当嘉奖。”
杨丛义行礼再谢道:“多谢大人。”
陈如是道:“好了,你们明天何时出发,我送你们一程。”
杨丛义道:“我们想早些回去,天不亮就会走。大人不必相送,改日闲暇,再来拜见大人。我们先去买马了,就此别过,大人珍重!”说完便起身告辞。
陈如是停步叮嘱道:“好,记得来信。”
二人随即离开衙门。
在去买马的路上,汤鷽道:“杨兄,这陈大人还真平易近人呢。”
杨丛义笑道:“不错,陈大人对我很好,当初在太湖,后来在怀宁都给了我不少照顾和机会。不然我也去不了武学。”
“看看陈大人给了你多少钱?”汤鷽很好奇,要是有多的钱财,身上的衣裳就该换换了,这是在城里,以后走路也都会走官道,街上被别人盯着看,感觉实在太奇怪。
“你看吧。”杨丛义把钱袋递给汤鷽。
汤鷽丝毫没客气,一把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呼道:“杨兄,你发财了!”
杨丛义笑道:“多少啊,就发财了。这点钱在你眼里也叫财?”
汤鷽笑道:“所以说是你发财啊。看看除了铜钱,还有不少银锭子,银子也有一百多两吧。”
杨丛义笑道:“那还真是发财了。走,先买马,买了马,有余钱再换身衣裳。”
怀宁县是安庆军治所,比一般的县要繁华许多,在太湖县没有卖马的,但在怀宁就有。
宋金议和之后,淮河以北归了金国,大宋原本的马场全在北方,几乎也都落入金国之手,只有少数几个马场在西北,但所出的军马也都被西北军把持,江南所需马匹基本上都是通过与北方贸易获取,马匹是重要军资,北方金国担心宋朝用买来的马匹组建骑兵部队,因此用于贸易的马匹绝大部分都耐力不强,或者跑不快,几乎全是劣等等马,偶尔有中等马或上等马,都被豪门大户抢走,几乎不在马市交易。各地马市少量的马匹中,偶尔有一两匹看起来不错的马,也基本都是非卖品。
怀宁这种小地方,虽有马市,但马匹数量稀少,中等马都找不到,因此杨丛义与汤鷽自然买不到日行八百、千里的好马。但有马代步,一天能跑三百里,他们也心满意足,总比走路强太多。
劣等马还算便宜,基本都是买来装门面,或着拉车,不需要它跑多快。一匹马三十贯钱,买马花了六十贯,剩下的银钱还有大半,手里有钱顿时感觉阔气了。
二人又去成衣店买了一身不错的衣裳,回到客栈再开一间房,洗完睡觉,天也快黑了。
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两人便出发,赶往临安,去临安的路杨丛义很熟悉,一日两三百里,自不在话下。
福宁殿。
赵构伏案临摹字帖,近侍轻摇团扇,站在一旁。
“官家书法精进,这字已有褚公神韵。”近侍在一旁评论道。
赵构手腕一转,当即收笔,近侍接过笔放好。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临摹作品,然后叹息道:“差褚公远矣。”
近侍摇着团扇道:“官家国事繁忙,哪有许多时间练习书法。”
赵构道:“是啊,若有几年闲暇,当得褚公神韵。”
近侍道:“可恨总有些人要挑起事端,见不得天下太平。听说金人已准备南下?”
赵构道:“没那么快,北方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要打仗也是八月以后,也不一定会打。但这次事件是一个教训,不能再发生。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近侍道:“还没消息,不知道他二人去了哪里。当日职守的侍卫,跟出城,发现有人尾随,除掉对方后,就找不到他们踪迹。两个月都没回过武学。那些人都是死士,抓不到活口,也查不到来历。”
赵构道:“继续查。武学怎么样了,还有多少学生?”
近侍道:“三月出事之后,学生又走了一批,如今只有四名学生常在。”
赵构道:“有些人过分了,看来只去职还不够。”
近侍道:“官家说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就该严惩。”
赵构道:“严惩倒不至于,朝廷里有不少人跟他们有关系,还少不得他们。”
近侍道:“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不严惩他们?要我说,全都赶到琼州去。”
赵构道:“有些事情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近侍忙低头认错:“小的失言了,官家恕罪。”
赵构道:“你继续盯着武学,他们回来了就跟我说。”
近侍道:“是,官家。”
扇了一会儿团扇后,近侍道:“官家,慈宁殿今天来人了,说天气渐热,太后心情不佳。”
赵构思索良久,才道:“以后五六七八月,慈宁殿每月多拨一万贯清凉钱。”
近侍看着桌上的绿豆汤,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轻声道:“是,官家。”
金国,汴京城内,留守府。
完颜亮快马一路风尘赶到汴京,未及休息,便被完颜充叫去。
“迪古乃,我以为你死在宋人手里,正向上京请求发兵为你报仇雪恨,不想你倒回来了。”完颜充笑着走出大殿,迎接完颜亮到来。
完颜亮一脸疲惫,随他进殿之后,径直坐下,很不高兴的说道:“你这么急叫我来做什么,我刚进城,水都没喝一口。”
完颜充道:“听说你死而复生,我当然要看看,是不是有人假冒。”
完颜亮道:“你希望我死在宋人手里是吗?”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这说的什么话,听说你被宋人杀了,我可是大哭了一场,当即就想发兵南下,给你报仇。”
完颜亮冷笑一声:“为我报仇?那我在淮河边上,怎么连一个金国勇士都没看到?”
完颜充道:“我虽是汴京留守,手握五万大军,看这也是金**队,没有大帅府的军令,我怎么敢为私仇发兵。所以得到你们的死讯以后,立即把消息传回上京,我这边也在加紧备战,一旦大帅府的军令来了,马上就能挥兵南下,为你报仇。”
完颜亮道:“快马上京来去一个月也够了,大帅府的军令呢,要给我报仇吗?”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等大事,上京需要时间共议,一个月怎么够?”
完颜亮又道:“那你这汴京大营备战了吗?一路北来,州府全无备战迹象,就是这么给我报仇?我迪古乃就该死是吧?”
完颜充道:“迪古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要去宋国,我没警告过你吗?”
完颜亮道:“不想跟你争。我就问一句,到底打不打?”
完颜充道:“我又不在上京,我怎么知道。”
完颜亮怒道:“都两个月了,你知道什么?”
完颜充道:“你没回来,可能会打,现在你回来了,应该就不会打。金宋和议是大帅主持促成,现在大帅大权独揽,让他再统军打仗怎么可能,上京他不管了?”
完颜亮道:“如果我真死在宋人手里,大帅也不打?”
完颜充道:“你不要整天想着打宋国,你不看看北边草原乱成什么样了,跟宋国打了十几年,我们死了多少女真勇士,再跟宋国打,北方草原的狼崽子都会变成恶狼,到时候从背后咬我们一口,金国就完了,亏你还跟过大帅几年,这都不明白?”
完颜亮道:“那我迪古乃死了就白死,是吗?”
完颜充道:“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赶紧离开汴京,返回中京去。”
完颜亮道:“中京有什么好去的,我偏偏就要待在汴京。哪儿都不去!”
完颜充到:“迪古乃,你不要无理取闹。就算你死在宋人手里,也不能影响金国大业。该干嘛干嘛去!”
完颜亮愤而起身:“都当我迪古乃好欺负,想让我回中京,我偏不回去。”当即离开大殿。
完颜充见完颜亮赌气离开,也懒得理会,高喊一声:“来人。”
随即有军士进来,听他吩咐。
“八百里加急,副使迪古乃安然返回汴京。”
军士高声应承。
完颜充又道:“派人盯着迪古乃,他要是敢煽动士卒,或擅自南下,立刻捉拿。”
军士不敢应承。
完颜充道:“不用怕他,出了事我担着。”
有了这话,军士这才敢应承。
“还有,传令所有部将,不得与迪古乃接触,若有违令,军法处置。”
军士又应承一声,见完颜充无事了,这才退出。
“金宋和平,金国大计,岂容会因你迪古乃的生死就轻易更改!”完颜充一声轻哼。
第126章 别了
汴京城虽好,繁华不再。
在完颜亮眼里,不管多美的建筑,都不能跟临安想比,临安的精细与热闹,无与伦比的朝气,怕这天下也没有地方能比。
北国的苍茫,哪里比的上南国的花街柳巷,临安一行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
回到汴京还没休息一天,便耐不住寂寞,骑马出游汴京城。
临安是宋国都城,汴京曾经也是,有趣的地方应当都有趣,热闹的地方应当都热闹,他要找到在临安时的美妙感觉,那种美,无时无刻不想,却再也去不了,真是人生遗憾。
汴京没有西湖烟柳,没有画舫轻舟,没有阿罗多姿的女子,没有文采飞扬的书生,其他的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临安的一切都有三魂七魄,汴京没有,少了点什么。
完颜亮虽然觉得很遗憾,但很快就兴奋起来,这里不是宋国的临安,他是中京留守,这里他也可以说了算,美酒要就有,美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任何顾忌,没有画舫有青楼。
一进青楼,就碰到不少熟人,多是小时候的玩伴,他们见到完颜亮很热情,热情的给他介绍美人,似乎每一个都很熟悉。他们有些是统军将领,有些是地方官员,但不能跟完颜亮比,他已经是中京留守,跟他大哥一样,掌握了一地军政大权,虽是熟人也得巴结一下,就跟巴结他大哥一样。
被众人环绕,完颜亮感觉非常受用,这才是想要的生活,与他们攀谈几句,便经不住哈哈大笑,左拥右抱,拥着美人边上楼边调笑。
丰盛的接风宴上,完颜亮的临安经历,引得众人击掌叹息,为何他们没有去,那临安美景现在只能想象,而丝毫不问他遭遇的危机。美人陪酒,美人歌舞,却扫了他雅兴,她们唱的都是旧曲。
等美人们唱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完颜亮听到这曲才眉开眼笑,这曲在临安听过一遍,意境优美声调婉转,甚是欢喜,不想这汴京也有。等一曲唱完,细细问起,才知每隔一段时间,江南就会有新词传来,江南有的,半年后就能流传到汴京。听得他大声叫好,特意交代,汴京有的,中京也要有,以后有了新词新曲可去中京唱去,中京的老曲听的都腻了。美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应承的欢喜。
酒足饭饱,拉上美人肆意快活一番,纵使白日又如何!
昔日的玩伴,大老远就能听到房里的鞭挞与*,纷纷叹道:“迪古乃这两个月怕是憋坏了。”
汴京的生活,让完颜亮感觉很畅快,每日住在青楼,腻了就换,半个月就逛遍几大青楼。但之后他的美好生活就结束了,上京有来信。
离开青楼,与众美人分开的那天,完颜亮依依不舍,这些天他实在太快乐,这种放肆的快乐,**蚀骨,欲罢不能。汴京有含情脉脉,丰臀柳腰,中京也要有,一定要有,他看着向他盈笑招手的美人,心绪起伏不定。
汴京留守府,完颜亮与完颜充又坐到了一起,安安静静,没有争吵。
沉默许久后,完颜亮才道:“让我回上京是什么意思?”
完颜充道:“我不知道,这是大帅的意思,也是朝廷的旨意,你回去吧,出了这等事,以后就安心在上京待着。”
完颜亮道:“我回去会不会死?”
完颜充道:“不会,大帅不会杀你。”
完颜亮道:“完颜亶不喜欢我,怕是回去还没在中京好过。”
完颜充道:“现在不是跟你商量,也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大帅的书信都到了,你能不接吗?作为宗室,你要顾大局,合剌跟我们一起长大,你不惹他,他怎么会害你。以后不要那么张扬,没事就在家待着。”
完颜亮久久不语,末了才说一句:“那我今天就走。”
完颜充道:“不要在中京过多停留,中京的财富你少带点回去,不要招人嫉恨。”
完颜亮起身:“如果我死了,不用给我收尸。”说完转身就走。
完颜充虽不喜欢这个兄弟,但身体里毕竟留着相同的血液,看完颜亮远去,心里也有一丝伤感,大帅活着,他们应该不会死,若大帅不在了,他们都是鱼肉。
汴京城外,完颜亮在几十名金国勇士护卫下飞驰。
到了南下北上的路口,完颜亮驻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方,毅然催马向北方而去。
临安,汴京,美景,美人,就此别过了。
金国皇帝完颜亶是完颜宗干的养子,自幼就由完颜宗干抚养,与完颜充和完颜亮等人一起长大,金太宗死后,后辈宗室有很多,但他是金太祖嫡长孙,皇位便由他继承。虽是皇帝,但很多权力并不是在他手中,他年幼就死了父亲,无资历无战功,全凭一个太祖嫡长孙的身份,才得到皇位,可在金国,有实力才有权力,没有实力做支撑的权力,转眼就会失去,他没有实力,而他的许多族叔有,因此权力都在他们手里,这让一个皇帝不能接收。
若完颜亶是个平庸的人,他也可以尽可把权力放给其他人,但他自小就随辽国进士韩昉,学习汉文经史,受汉人儒家文化影响颇深,这让他如何甘于平庸,甘于被其他人把权力架空?他是有智慧的人,取回权力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女真贵族自他继位之初,争斗就越发激烈,扶他上位的完颜宗翰大元帅,权倾朝野,手握重兵,很快就被其他人排挤掉,郁郁而终,这让年幼的完颜亶看到了拿回权力的机会。
先依靠养父完颜宗干等人撤销由高级核心官员共议国事的勃极烈制度,推行汉制,设立三省六部,将金国权力进行分解。后又命令百官详定仪制,开始制度方面的改革。在前后七、八年时间里,在宗庙、社稷、祭祀、尊号、谥法、朝参、车服、仪卫及官禁制度等方面进行了大量对汉制的效仿,制定了周密详尽的礼仪制度。新的礼仪制度处处表现皇帝至高无上的尊严,倡导君臣礼仪,强调上下尊卑,从此大小国事不决,都需要皇帝做最终决定,把金国从家族制,变成了君主集权的君主**统治,皇权无限放大,顺利取得了他想要的权力。
完颜亶很快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能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但随后就发现,号令需要人去执行,宗族派系的势力仍然不可消除,处处都有让他看到他们的影子,这让他很忧虑。当初完颜宗翰、完颜宗干等人,能把他扶上皇位,以后同样可以把别人扶上来,所以他又不得不依靠族叔完颜宗弼,把权力交给他,军政大事由宗弼做主,而他自己做一个至高无上,而又无忧无虑的皇帝。
完颜宗弼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他对金国有着深深的忧虑,所以支持完颜亶把对皇位传承有威胁的人全都赶出上京,这其中就包括完颜亶的亲弟弟,还有完颜亮、完颜充等太祖的子孙。
这么做对金国政权稳定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当事人来说,可不是这样,比如完颜亮。
骑着骏马飞驰北归的完颜亮,此时心里念头极多,同是昔年的玩伴,如今对他发号施令,一会儿出京,一会儿回京,而他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就连他死在宋国的消息传来,金国上下也不起一点涟漪,这让他很伤心。
完颜亶不在意他的生死,大帅不在意他的生死,就连兄长也不在意他的生死,他就生的就如此可悲,无人怜惜?眼里忽然就开始流泪,恍惚间,他想起了宋国逃亡的经历,那一对普通的兄弟。
爱笑的杨老五,沉默的汤和,一个毫不犹豫舍命相救,一个虽有敌意却也一路护送,那敌意不是因为他是完颜亮,只是因为他是金国人,所以他不在意。
从临安到徽州,再到景德镇,望江太湖,又到淮河,路程何止两千里,三人露宿荒山,孤村寺观,吃着同样的东西,喝着同样的山泉水,他们没因为他是完颜亮就尊敬一分,也没因为他是完颜亮憎恨一分,那一路很艰辛,但也很轻松。
时常会谈论金国和宋国,谈仇恨,也谈和平,他们虽是粗人,也读诗书,他们的深明大义,能让他这个金国人折服。因为他们心里没有嫉妒,没有狂热的仇恨,在他们面前,他不高人一等,也不低三下四,那种感觉他从没有过,很享受。
那一路,杨老五和汤和称之为逃亡,但在他看来,那一路真美,就像是在游览江南美景,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路相陪。
杨老五对天下地理很熟悉,年纪轻轻就像走过了很多地方,不止江南,还有北国。汤和熟悉药理,路过荒山野岭也能收集草药,以备后用。
在宋国,他们是普通人,不擅诗文得不到官位,终究要埋没于荒草,本想把他们骗过淮河,带回金国,但被他们看破。
他们是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登上朝堂,临别还在念顾天下百姓、金宋和平,请他大权独揽之后别起战乱,但他们高看了,要回上京等死之人,没有得势之时了。
“别了,杨兄,汤兄!”完颜亮默道一声,纵马北去。
第127章 谎言
“杨兄,前边到哪里了?”汤鷽牵马而行。
“湖州。”杨丛义也牵着马。
“到湖州城就把这马卖了,可把我折腾的厉害。”汤鷽怨气不小。
“要不是它还值些钱,我早把它放生了。”杨丛义显然对这马也十分不满。
这真是劣马,跑不快还嫌累,跑不了几十里就要吃粮草,不给粮草就不走路,要不是看在能比他们自己走路快一点,早就处理掉了,买匹马真是麻烦,一旦停下来,不把它们伺候好,两人就不能休息,到了客栈要先安排它们,要吃好睡好,不能饿着,不能渴着,否则就罢工,真是买了两个爷。
“我们回去之后怎么说?离开武学的时候太长了,没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怕是不行。”汤鷽喝口水。
“武学就我们几个人了,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实在不行,就说回去奔丧了吧。”杨丛义也有些担心,离开临安两个多月了,真追究起来,丢了学籍,他就白忙这两个月。
“奔丧?给谁奔丧?”汤鷽喝着水差点呛到。
“我娘子。”杨丛义信口说来。
“你成家了?”汤鷽一脸惊讶的神情。
“成什么家,都说是编的了,再说我穷光蛋一个,拿什么成家。”杨丛义淡淡的回道。
“你给你娘子奔丧,我去奔什么丧?”汤鷽再喝口水。
“我娘子是你表姐,你能不去吗?”
“咳咳咳......”汤鷽真被水呛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你还真敢说!”
“编就要编的像一些,不然怎么圆,你有表姐吧,说一个,我们对对词。”杨丛义笑道。
“表姐没有,表妹倒有,你要不要?”汤鷽佯装生气。
“你才多大年纪,表妹太小了,表姐堂姐才行。有就贡献一个,没有我给你编一个。”
“没有。”汤鷽说的干脆利落。
“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取个瑾字,汤瑾,这个就是你堂姐了,好好记着,赵监承问起,可别说错了。”杨丛义一本正经,还真编个人出来。
汤鷽停步转身看着杨丛义,简直不敢相信,还真拿娘子开玩笑,虽是编的也不合适吧,要是传出去,以后再想成亲可麻烦不小,少不得会被说闲话,影响了姻缘也说不定。
“怎么了,汤兄,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那你取个名。”杨丛义笑道。
“名字是好名字,只是拿娘子开玩笑真的好吗?要不换个理由吧。”汤鷽有些为难,拿娘子开玩笑,总觉得别扭。
“有什么关系,这是个不存在的人,我又没成家,你又没堂姐,其他理由都会被追问,一说奔丧就没法问,逃课的事儿就翻过去了。”杨丛义现在对成家可没兴趣,关键是事业未成,将来的老婆不知道还在哪个丈母娘怀里,说说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知道。
“那行吧,听你的。”汤鷽想想也是,给不存在的人奔丧,确实没什么关系。
二人又走一程,见马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上马催行,一口气跑到湖州城,直接打听到马市,将两匹劣马出售。
湖州城也属江南水乡,富庶之地,离苏州、扬州、临安都很近,做买卖的人多,有钱人自然不少,但每年从金国交换来的马匹有限,即使是劣等马,出行能拉车,装点门面也好。并且江南多大户人家,哪家不需几辆马车,马匹需求量巨大,不论好马劣马,只要到了江南,都会有人买。
他们这两匹马很容易就出售了,不说赚钱,至少也没亏钱。就是路上贴了不少粮草钱,两匹马的食量可比人多。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把马处理以后,他们便轻松许多,当即又在湖州城里采购一番。衣裳不可或缺,夏装、秋装、冬装,外加鞋,需要的生活用品,趁着便宜尽情采购。
湖州一切如常,跟去年想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看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似乎金国使节团命丧临安,对湖州百姓没有影响。这跟在淮西的情况有些不同,从安丰到庐州再到安庆,多少都有紧张的气氛,当然边境最浓。
淮西的百姓被金人骚扰怕了,每次金国过来都会渡过淮河,进逼长江,淮西之地尽在金人铁蹄之下,而湖州远离长江,远离每次的战场,金人打不过长江,战争便与他们无关,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临安的享受,且江南之地一百多年来远离战争,百姓早就适应了安逸的生活,就是金人南下,到了长江对岸,他们也能该做什么做什么,长江是天险,若长江都守不住,他们做什么又有何用,不如什么都不做,安逸的生活。
湖州城的夜景很美,但杨丛义不喜欢,他觉得温柔的美景,会消磨了斗志。
他不去,汤鷽没人陪,一个人便也懒得出去。
江南实在太美,难怪一路上完颜亮念念不忘,顿不顿就要作诗赞美,抒发情意。
这么美好的景致,能永久存在吗?
当然不能,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成为历史,汴京再繁华,靖康之乱,毁于一旦,临安再繁华,一百多年后还是会损毁在蒙古人的战火下,更不要说小小的湖州城,在历史长河里都是云烟。
第二天一早,两人早早离开客栈,租了辆马车赶回临安。
临安变化不大,城外加强了防卫,城内一切如旧,昔日如何繁华,今天不减一分。
武学跟以前稍不一样的是门口守卫换成了禁军,还是六个,红衣黑甲亮银枪,站在那里威风凛凛。
杨丛义和汤鷽一近前就被拦住,武学重地不能随意进出。
他们说明身份,也不能进,进出需要凭证,而凭证要到国子监去办理。军士说的清楚,没有凭证任何人都不能进。
二人无奈,只得先去国子监,幸好国子监不远,穿个小巷子就到。
国子监门前的守卫杨丛义认识,去年还收了他二十文茶水钱,国子监也是官衙,要想进门当然得孝敬。
杨丛义掏出二十文钱,塞过去:“大哥们幸苦,天热喝碗水。麻烦进去通报一声,武学学生回来了,要办进入武学的凭证。”
那守卫收了钱,看了一眼,道:“等着吧。”说完就进去通报。
不多时那守卫出来:“进去吧,找赵监承。”
二人背着包裹径直进去,但哪里知道赵监承在哪里,又是一阵好问。
等终于找到,也是热的满头冒汗,不得不稍稍歇息,清理一番才敢进去。
“杨丛义,汤鷽!”赵监承看着眼前的两个武学生,眼里满是惊讶。
杨丛义赶紧主动解释:“大人,我们因为家里有事,离开的突然,未来得及告假,今日方才赶回临安。”
赵监承还是不敢相信,可还是说道:“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两人也出事了。要离开武学得提前告假,家里有事可以提前说,你们这样突然消失,给国子监和武学造成多少不便。武学有武学的规矩,犯了就的处罚。”
杨丛义十分歉意的回道:“大人,实在是事出突然,当时太过慌乱,魂不守舍,就忘了告假,直接回家了。若要处罚,我们接受就是。”
赵监承见他态度诚恳,便道:“出了何事让你如此匆忙,以至于连告假的时间都没有?”
杨丛义神色黯然的回道:“那天接到消息,我娘子突然病故,是以匆忙离开,回去奔丧,处理后事。”
赵监承神色一动,没再追问,道:“节哀顺变吧。情有可原,这次就算了,以后好好学习,不得懈怠。”
杨丛义道:“是,谢大人。”
赵监承转而问汤鷽:“汤鷽,你是怎么回事?”
汤鷽脸色难看,吞吞吐吐的回道:“学生也是奔丧去了。”
赵监承脸色一寒,显然不相信,看着就像编造的借口,冷声道:“你奔什么丧?”
汤鷽连忙回道:“杨丛义的娘子正是学生族姐,是以消息传来,我们才一起离开。”
赵监承仍不太相信,问道:“果真如此?”
杨丛义回道:“正是,学生也是入武学以后,偶然问起,才知汤鷽跟我娘子同宗同族,他随我回去,一为奔丧,二为寻亲。”
杨丛义与汤鷽,一个蕲州,一个南剑州,隔几千里,怎么会是亲戚。听了这番解释,赵监承才相信:“既然都事出有因,这次便不做停课处罚,但需得把落下的课自己补起来,考试不合格,当有重罚。”
杨丛义、汤鷽两人点头称是,又再次谢过赵监承。
末了,赵监承发给他们一人一块带有武学字样的小小铁牌,并告诉他们好生保管,若是丢了,需得再花一贯钱买。
二人知悉,这才让他们赶紧回去。
出得国子监门外,汤鷽便道:“刚刚吓死我了,差点说漏。”
杨丛义笑道:“你演技太差,需要练练。”
汤鷽道:“说假话总是不好,心里噗通乱跳,很难开口。”
杨丛义道:“你是年轻,面子太薄,以后乱七八糟的事见的多了,就不会这么难。你还需要历练啊,汤兄。”
汤鷽笑道:“杨兄,你就不怕我真有一个叫汤瑾的族姐?”
杨丛义哈哈笑道:“我怕什么,我们是合谋,你真有族姐知道,她也是找你麻烦,找不到我头上。”
汤鷽一愣,无奈的笑道:“你算计的倒好。”
武学,终于又回来了。
第128章 太学辩议(一)
武学生活一切如旧,学习兵法,练习武艺。
还在学习的学生很少了,但武学博士黄忱还是教的认真,杨丛义和汤鷽回来,他就有五个学生,他们学的还比较认真,当天学完,第二天能背诵,他很满意。
杨丛义和汤鷽落下的两个多月的课程,一个月内就补上来了,这让黄忱十分欣慰,以至于后面学习进一步加快了进度。《六韬》在六月份学完,立即开始学习《司马法》,此书成于战国,亡佚很多,仅残存五篇,全部被武学收录,用了一个月时间学完。
在这部兵书里,杨丛义第一次知道“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句非常出名的话出自《司马法》。
它出自战国,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每一种思想都是后世取水的深渊大海,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兵家、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杂家、纵横家等,每一种都能光耀万世,他们的思想自然深邃高远,可供历朝历代的人挖掘。
《司马法》显存篇幅虽小,但内容深邃,发人深省。学过之后,杨丛义方知,此等兵略兵法开拓的是眼界,并不教人如何打仗,现在对武学生而言毫无用处,因为它是将相之法,君王之法。或许当初选定此等兵法韬略为武学经典之人,就是为了培养将相,一改大宋重文轻武之风,无奈文人的力量太过强大,武人始终没有在朝堂上主导过权力,一番苦心也都白费。
之后继续学习另一部武学经典《黄石公三略》,这部兵书重点不在兵将该如何行军打仗,它侧重于从政治策略上阐明治国用兵的道理,讲的是国家战略。
又是一部帝王将相该读的书,杨丛义都怀疑武学是不是教错了对象,跟他们这些一没打过仗,二没从政当官的学生,讲这些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完全没有用处,武学生们不可能去朝堂上发表政见,也不可能在大宋朝廷里为相,他们学《三略》,最终学的都是空话,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他们施展。
可这是武学必须要学的书籍,考试也得考,杨丛义不得不强迫自己认真学,好好记,半个月将《三略》学完。
接下就开始学习《尉缭子》,此兵书的思想与杨丛义的想法和潜意识有颇多契合,治军思想、作战思想以及人定胜天不敬鬼神,都让杨丛义欣喜,这些东西他是熟悉的,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潜意识,学起兵法通畅无碍,先生没讲的都能读懂大半,先生一讲,他能理解的更深,直到此时他才找到学习兵法的乐趣,这才是兵将该学的东西,而不是各种韬略。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十月。
这天早上杨丛义跟汤鷽在演武场,一枪对剑演练了一番之后,汤鷽就有些郁闷。
“汤兄,不要生气,长枪本就是百兵之王,战场杀伐制胜的利器,你看禁军哪有拿剑的,基本都是拿枪,你打不到我很正常,我不也打不到你吗?”杨丛义见汤鷽不太高兴,就劝道。
也是一时兴起,提出要跟他较量一番,哪知长枪一舞,汤鷽手里的剑根本就不能近身。他练剑十多年,已经有很好的根基,不想却大受打击。
“我跟你练枪吧,你教我。”汤鷽看着手里的剑,有些气恼。
“你别闹,剑是百兵之君,携带方便,利于防身。你又不想上战场打仗,学枪干嘛,何况你学剑多少年了。我之前认识一个道长,剑一出鞘,杀气凌凌,非常厉害,劝你别乱来,继续练你的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杨丛义笑道。
“也是,我又不打仗,跟你学什么枪。”汤鷽挽几个剑花,姿态优美。
“就是,练枪的都是粗人,使剑的都是君子文士。比如李白,就是剑术高手,一首《侠客行》写的多多美大气,他要是行走背杆枪,那就失了风度。”杨丛义说着也舞起枪来,虎虎生风。
“你说的对,还是剑拿着轻巧顺手。对了,杨兄,今天你出去吗?”汤鷽边挽剑花边问道。
“去哪儿,出去干嘛。”杨丛义手上不停。
“太学最近一到休息日就辩论,今天休息肯定还有辩论,你不知道上次他们辩论一天,有多精彩,太学休息日随便进,好多人都去,还有不少好看的小娘子哦。”汤鷽笑道。
“汤兄,你什么时候对小娘子感兴趣了,你变了啊。”太学生能辩论什么,不外乎是之乎者也,经书上的东西,引经据典说的也都是写无用之论。
“哪有,他们的辩论真的很精彩,都在为明年三月的科举做准备,一起去看看吧,你好几个月都没出去,就当散散心。”汤鷽脸一红,赶紧否认,强调真是去看辩论。
“行吧,那就去看看,太学生能有什么高论。”科举,他曾经也想好好读书参加科举,后来陈大人一番劝解,他转而进了武学,既然有机会去太学,就看一下自己跟他们有多大的差距。
清洗一番,换了干净的便衣,两人便相约出武学,出门转个弯,就到了隔壁的太学。
太学比武学高大许多,看起来也更为宽阔,只是大门紧闭,没有开放,门前已等了许多人,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多数都是读书人模样,当然也有部分属于来看热闹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有丫鬟陪侍,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干嘛的,不外乎提前选婿,或者求词。
汤鷽告诉杨丛义,一般到巳时太学才会开门,还得再等等。
一会儿的时间,又来许多人,幸好太学门口不像后世大学,没有那么多商铺小贩占道,不然就没地方地方站了。
百多人议论纷纷,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能看出来,几乎都跟杨丛义他们一样是来看热闹。
小半个时辰后,当太学大门终于被禁军打开,众人准备一拥而入。
忽只听一声高喊:“都先等等,先讲两条规矩。一进入太学不得高声喧哗,二进入太学不得携带吃喝之物。有携带的,自觉放在门口,不然拒绝进入。一个一个进来。”
很多人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懂得规矩,进门时双臂一展,自然就能进入。
“你是做什么的?”
“我进去听听不行吗?”
“先在一边等等。”
杨丛义一看,禁军检查的十分认真,不像读书人的,一律不准进,商人书童等身份不明的,都要等待,其他头戴儒冠的直接放行,小娘子和丫鬟也不阻拦,他们都不会制造危险,当先进入。
轮到杨丛义和汤鷽时,起初也被拦在一旁,因为他们不戴儒冠,身份不太明朗,等拿出武学铁牌,也就放行了。
“汤兄,怎么今天要检查了,你不是说随便进?”他们跟着前边的人,一路赶往辩论目的地。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来的人太多了吧。”汤鷽随便应付一下,然后催促道:“我们快点,慢了占不到好位置,在后边听不到。”说着就小跑起来。
这有点夸张了,不过是辩论而已。杨丛义虽不以为意,却也跟着小跑起来。
太学比武学大了不少,但也没多时就到了一个空荡的场地,跟武学一样,也是供学生们锻炼身体的演武场。
演武场围坐了许多学生,正中摆放两张上课用的矮桌,相聚九尺之远,桌上放有笔墨纸砚,有一学生站在两桌之间,未有言语。
杨丛义与汤鷽赶紧上前找了较近的位置,席地而坐。
汤鷽低声道:“等人到的差不多,就会开始。稍等稍等。”
杨丛义上学时过几次讲座,像这样的公开辩论倒是没有参加过。
看着前边穿着清一色太学服侍,戴着儒冠的太学生,杨丛义还是有些羡慕,这些人中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人会授官入仕,走进朝堂,成为执宰,左右天下局势。
而他从只能从武学一途,谋个一官半职,积累足够的功勋,再放弃武职,转成地方官,这条路不知道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一个失误,也许就满盘皆输,所有努力化为泡影,比如半年前被刺杀的完颜亮,如果完颜亮死了,他就得另想办法,不然不可能登上他想要的能左右天下大势的高位。
宋太祖赵匡胤当上皇帝一统江南,就杯酒释兵权,以文御武,结果没多久,宋军的战斗力就大大下降,跟辽国的战争屡战屡败,别说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好男儿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宋军兵将统帅,被套上层层枷锁,一到战时就来个将从中御,战场形势前边万化,又没有后世的电话等高科技,排兵布阵听从皇帝和朝廷的旨意,消息传来传去,战机早就消失,不吃败仗根本不可能。等到无将可用了,才想起来要建立一个跟太学一样的武学来培养军事人才。
可朝堂上把持朝政的是文人,武学出来的武人,一无资历,二无战功,哪有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就是狄青、岳飞,以军功升任枢密副使,还不是在朝堂上受尽猜忌,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含冤屈死。武学也许就是大宋官家想在小铁笼子里养猛虎,最终养出来的只能是拴着链子的小猫三两只。
因此在明眼人眼里,这武学只能是谋一官半职的跳板,不会有人妄想在武学里学一身本事,建功立业,那不可能。
杨丛义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些太学生就很羡慕,他们不用那么多波折,只要学的好,再考的好,就能进入仕途,而他的前途,充满未知,漫漫不可期。
第129章 太学辩议(二)
“在下学谕方腾,时间已到,今日辩论马上开始。”站在场中的太学生忽然开口,围坐的太学生与进来围观的外人顿时安静下来。
学谕方腾扫视一圈,见无人说话,接着说道:“我等诸生未能授官,需得参加明年初春省试。经义、论、策都要考试,前两次已分别进行经义辩论、诗赋论对,今天要进行的是策论策议。参加辩论者还与前次一样,自愿报名,随时上场,一题两人,先论后议,每题半个时辰,参加次数不限。可有异议?”
场下无人表示异议,倒有人催着赶紧开始。
方腾随即宣布开始:“第一题,一县之地,遇灾年,多有流民,如何安抚?辩议开始!”之后便退下场去。
话音刚落,就有一太学生起身上前,向众人行礼,高声自报家门:“在下滁州窦淳。”随后落座,提笔在纸上笔走龙蛇。
立即又有一太学生上前,向众人行礼之后,也自报家门:“在下广州许垚。”报完姓名也当即落座,提起笔来,稍作思索,便落笔挥毫。
片刻之后,两人各自收笔,破题立意完毕。
窦淳笑道:“许兄请。”
许垚则推辞道:“窦兄先请。”
窦淳便道:“好,那我先献丑了。”
许垚道一声“请”,就见窦淳讲桌上的纸拿起,面向众人展示一圈,高声道:“赈粮安民心,赊钱复农桑。”
随后将纸放下,论道:“一县之地,人不过十万,户不过五口,地有远近,人有贫富,丰年富户有余粮,灾年亦可安身,贫者丰年可度日,一遇旱灾水灾变灾民,灾民不赈变流民,流民不顾则县治不稳,县治一乱,盗贼四起,农桑不复,则县治难治矣。是以,灾年当迅速调集府库余粮,广为赈济,不使灾民四处游荡,远离故土。水土生禾木,浮萍难充饥,灾民不离原籍,则农桑恢复有望。一遇灾年,贫者少隔夜之粮,无来年之种,心必不安,须府衙赊贷青苗,减免租赋,安民心,复农桑,不需两年,流民回溯,灾民有粮。是故,灾年当重赈粮安民心,根在奢钱恢复农桑。”
论完之后向众人行礼,随后坐下。
许垚起身,拿起他的题纸向众人展示一圈,高声道:“种桑织锦,回易安身。”
放下题纸,随后论道:“人有多寡,地有肥瘦,大户田多地广,丰年灾年均无忧,贫家小户无一亩三分之田,无方寸立足之地,丰年难顾温饱,灾年亦是流民,根在贫者无地。土地多寡,不可均分,当另辟蹊径,不论丰年灾年,一县之内所有田地间隙均需种植桑树,养蚕吐丝,化无地贫者之家为织工染工,富户可租用付工钱,官府亦可常年租用,织得丝绸锦缎,便可回易换取钱粮,无地者除为工匠,亦可组织参与回易,地分南北,万物不同,江南一匹锦缎可卖钱五十贯,远洋出海便可换取百贯以上,回易所得银钱便可购粮。一县之地,肥地有禾,瘦地有桑,贫者为织工或参与回易,不种田地,获得工钱,丰年灾年俱无影响。是故,一县之地,为官者当早做准备,广植桑树,农桑相济,贫富相依,辅以回易,则灾年丰年俱无流民。”
许垚方一坐下,就听窦淳道:“许兄广植桑树,回易致富之论,我不赞同。种植桑树必然占据农田,影响粮食收成,民无粮不安,国无粮不稳,这是致乱之策。况且,许兄所言,江南一匹锦缎售价五十贯,出海便得百贯,如此厚利诱惑,百姓哪有心思专事耕种,若全都种桑织锦,出海回易,即使赚得再多银钱,买不到粮食,一样会流民四起,招致天下大乱。为政者当重农事,轻回易,不以利诱,让百姓远离土地,否则百姓四处流动,不便管理。再者,官者以利惑民,民则为利害人,君不见,为商者俱是唯利是图,不顾道德廉耻之辈,长此以往,则百姓不复纯朴,处处钻营小利,徒令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则天下乱,县不治,则国不治。许兄当谨言慎行。”
许垚当即反驳:“窦兄此言差矣。大宋东西南北之地何止千里,江河纵横,山脉高耸,吴地楚地言语不通,北地南国乡音不同,临安冬有雪,南国无寒冬。天下之地各不相同,北有冬麦,南有春禾,高山有木,江河有鱼,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夏着薄衫,冬穿棉袄,一日两餐,早喝粥,晚食饭,夏有荔枝秋有枣,河湖鱼跃山地牛羊跑,百姓千万众,南北西东衣食住行各不同,有人靠河,有人吃山,有人种桑,有人耕田,万物相生,相互依连,水田耕种,旱地为桑,忙时种地,闲时织纺,三百六十行,各有闲忙,辅以回易,国富民强。”
言语方停,便赢得一众叫好之声。
许垚再问:“此论窦兄觉得如何?可还有不足之处要在下补充?”
窦淳回道:“许兄此策行之不易,怕是步履维艰。”
许垚笑道:“当政者有利民之策,当排除万难,直至功成。若只求简单,只治表,不治里,今年的问题,来年一样会出现。窦兄方才说,遇灾年流民,赈粮安民心,赊钱复农桑,我想请教窦兄,粮从何来,一县府库余粮又有多少,灾民几何,需赈济几月?”
窦淳道:“灾民一人半斤粮即可度日,纵使灾情严重,县有灾民一万,每日口粮不过五十担,一月不过一千五百担,八万人口之县,一年府库所收粮食不少于两万担,赈济半年,也绰绰有余,纵使灾年府库余粮不足,亦可从他县调拨,相互周济,使民心当无问题。”
许垚再问:“府库存粮朝廷所有,报灾赈灾,耗费时日,凡有灾荒,必有**,当政者即使善心大发,大开府库周济灾民,但发放灾粮免不了要经贪官污吏之手,到时候层层盘剥,说是一日半斤粮,能到灾民嘴里有二两已属不易,二两粮食喝粥尚且不能管饱,如何便能安心?何况府库即使丰年也不会有粮能赈济灾民三月之久,更不用说半年之久,如何能赈济上万灾民?”
窦淳道:“许兄此言窦某不能认同,为官为政者,苦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便为安一方百姓,重名轻利,贪污盘剥灾民口粮应当不会发生,衙门小吏只要严加管教,也能杜绝趁机克扣,保住灾民每日半斤口粮,当能安定民心。县衙府库一般备有粮饷,以便灾年急用,即使不足,也可报请州府,奏请朝廷赈灾拨付,只要不使灾民远离土地,流民不起,来年便可种地活命。”
许垚道:“好,赈灾钱粮够与不够,暂且不论。再说恢复农桑,灾民本无余财,来年再赊借,向谁赊借,官府还是富户?赊借之后如何归还?庄稼尚未变成粮食期间,灾民又如何度日,若有灾民饥饿难耐,将粮种吃掉,又如何?”
窦淳回道:“灾民可向官府和富户赊借,以当季庄稼为抵押,当季收粮便可还上。庄稼为成熟之前,灾民亦可向富户或官府借粮,既然已经借了粮种,就得督促灾民种好粮食。有人借粮不种,难以归还,官府出面,可直接收监,加以震慑。各种举措一起施行,当能渡过灾年。”
许垚又问:“灾民借种又借粮,种出了粮食,还了官府还富户,还能剩多少余粮?怕是一场灾祸又成流民,难以治根治本,若真是这样,又做何解?”
窦淳额头冒汗,匆匆回道:“余粮不够,辅以杂食也可度日,实在不够,再去赊借,只要有土地,粮食就会有,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天地无常,但也不会灾祸连年,若真如此那也是天意难违,一县之地,也自有朝廷赈济。”
许垚笑道:“窦兄,你不觉得你没有抓住根本?”
窦淳问道:“何为根本?”
许垚道:“庄稼生长,变成粮食,除了太阳,还要有土地,没有土地,贫民不管如何种地,依然食不果腹。君不见,富人良田千倾万倾,每日深居大院,或招摇过市,不曾下过田地,拿过锄头,便坐收粮食十万担、百万担,新粮压旧粮,旧粮变陈粮,谷仓满满,稻米四溢,吃不完酿酒,再不然任它腐烂。一县之地,良田有限,富户大户占据十之七八,职田占据十之一二,这些田里十之五六,又不交粮纳税,可一县府库不可空虚,贫者一亩三分贫瘠之地,所出不多,也得缴税十之三四,贫者如何不贫?如何不是稍遇灾难便成流民?灾民流民之困,根在土地不均,富户占据大量良田不交税,贫者饿着肚子却不能不缴税,此种反常之状不变,贫民困居贫瘠之地,则灾民不绝,流民不止,民心难安,农桑难复。窦兄,你觉得如何?”
窦淳道:“土地之事,纷繁复杂,不是我等就能议定。灾民流民,一县之地,唯有尽力而已。”
许垚张嘴正欲再辩,却被适时打断。
“好,第一题辩议到此为止。感谢滁州窦淳、广州许垚,给大家带来的精彩辩论。所有议题,只辩问题,提出方略,不论高低,敢于出场者俱为英雄。再次感谢两位带来的精彩辩论。”学谕方腾及时出现在场中,结束此轮辩论。
土地之议,关乎天下安定,不是他们当议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走下场去。
围观众人听的意犹未尽,高叫着赶紧开始下一场。
第130章 太学辩议(三)
学谕方腾将纸张收起,稍作准备,随后便道:“请大家安静,马上开始第二轮辩议。”
众人这才息了纷纷议论,翘首以盼。
学谕方腾拿出一张纸向众人展示,然后高声道:“第二题,一县之地,水患连年,民不安生,府库不丰,主政一方,当有何计?辩议开始!”说完便迅速退下场去,把舞台留给即将上场的人。
人群中,一太学生越众而出,当先上场,向左右众人行礼后,高声自报家门:“在下鄂州顾诚。”
报完来历姓名,随后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方略。
几乎就在顾诚坐下的同时,人群中另有一人站起,上前向左右众人行礼,高声自报家门:“在下建宁府姚兴。”说完便坐下提笔做题。
两人破题完毕之后,没有过多客气,顾诚当先起身,拿起题纸向众人展示一圈,只听他高声说道:“排洪抢险,蓄苗复田。”
放下题纸后论道:“大宋之地俱在淮河以南,每年雨量充沛,水患连连,稍不留神便是灾年。洪水滔滔似猛兽,良田百姓一口噬,无人则无粮无赋,是以水患来时,当以救人为先,有人则复兴有望。一县之地总有水患不及之高地,可在水患来时,将灾民聚集,加以安抚赈济,广施汤药,使疫情不生,水患稍息,便可让灾民及时排出田地洪水,使农田恢复。水稻秧苗,水淹三天即会枯萎,水患连年之地可早做准备,官府可责令大户,在无水患之地蓄养秧苗,一旦水患发生,良田被淹日久,便可在农田恢复之后,迅速插秧复种。而水患多在六月、七月之间,而江南水稻,三月生长即可成熟,当在六月广蓄秧苗,若有水患淹田,则可及时复种,无受灾无粮之忧。是故,多水患之地,为政者当熟知水纹降雨,获悉各种田地亩数,早蓄秧苗,以备不时之需。农田可复秋有粮,百姓遇灾心不慌,纵有恶水何须惧,府库丰盈当可望!”
论完之后,又向众人行礼,道声:“献丑了,请姚兄指教。”然后坐下,等待对方论述。
姚兴道声:“不敢。”随后起身,将手里的题纸向众人展示一番,高声道:“百姓齐心兴水利,水患平息府库盈。”
放下题纸后论道:“江南之地,水患常有,一县之地,水患三年,久而久之,农田损毁,民心不定,多会弃田而走,另寻他处。众所周知,江南水温丰盈,一亩水田可养三人,弃田一亩,一进一出,便多六人口粮负担,一遇灾年,便是灾难。是以,在多水患之地,为政者首当倡议兴修水利,不使农田受损,产出稳定。古有都江堰、郑国渠,造就良田何止万倾,每年产出丰盈一方,使关中成富饶之地,使蜀中成天府之国。今一县之地,有河筑堤,无河挖渠,每到水患灾年,大户富户良田最多,受损最重,主政者当沟通富庶之户出钱粮,百姓出力,农闲之时,筑堤挖渠,广修水利,困住江河,引水灌溉,则良田不费,旱地亦可有水,田地不失,民心不乱,假以时日,便可府库充盈。是故,多水患之地,当以兴修水利为先,造就良田,则一县之地,指日可兴。”
论完之后,向众人行礼毕,方才坐下。
顾诚见对方坐下,便道:“姚兄之论,顾某不甚认同。既是多水患之地,当有缘由,千百年来,农业为本,百姓都知道有田有地有盼头,田里有粮心不慌,水患是大敌,若能治,不需官府提醒,他们自己便能治理。古时虽有都江堰、郑国渠,哪一个不是举国之力,出劳役何止十万,工期也不是一年两年,即使富户大户愿意出钱出粮,百姓愿意多服劳役,但江河奔腾不息,能成水患者,必不是赤足可淌的小溪,一县之地如何有能力困住暴怒的江河,改造干旱的田地?姚兄之论,难以施行。”
姚兴回道:“多谢顾兄指正。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古人行此登天难事,可有言难,可有言苦,莫不有大勇气大毅力。今日一县之地,江河能有几许,一年一条河,一月修一里,淘淤泥修河堤,挖沟渠泄洪水,一年不成用两年,两年不成三年五年,田地乃百姓生存之根本,衣食果腹之依存,不容不重视,官府倡议,讲明道理,行之虽有艰难困苦,可有朝一日功成,便可受用无穷。兴修水利虽耗时费工,但可受益千秋万世,若有大毅力,如何便不能施行?”
顾诚笑道:“姚兄可知强秦因何而亡,大隋因何而乱?哪一个不是一统天下,随后就亡于无休止的劳役。秦修长城十年,劳工几十万,终致陈胜吴广登高一呼,强秦随即甭乱,大隋开运河千里,劳工百万,民不聊生,终致盗贼四起,天下大乱。有此两例,姚兄何敢言耗时费工,三年五年?就怕到时,水患未起,而盗贼流民四起,一县之地,府库微薄,哪里经得住天灾加**,广修水利,多增劳役,乃致乱之策,实不可取。”
姚兴道:“顾兄此言差矣。一县之地,兴修水利,不是国之大计,完全没有必要限定工期,人人都须服劳役,官府倡导,只需把劳役工时用在水利之上,闲时修一里,百姓即得工钱,又服了劳役,何乐而不为,不限定工期,强迫劳役,根本不可能激起盗贼流民。经年累月之后,大河小河,如何就不能治理?”
顾诚反驳道:“多水患之县,灾祸连连,哪里能容得你,经年累月,三年五年?水患一起,田里庄稼损毁,民心即乱,哪里还有闲暇去兴修水利,府库本就不充盈,流民一起,府库便空,今年尚且不得好过,明年更不用说。漫漫兴修水利之策,不能解忧。”
姚兴道:“稀粥杂粮,官府赈济,受灾百姓,忍受一年两年,等水利稍好,便能安居百年,虽有一时之难,但这是治本之策,一旦水患平息,百姓安居,府库即刻丰盈。姚某倒是想问顾兄,你不修水利,一来水患便要灾民躲避,年年如此,可知要损失多少庄稼,损失多少人口?”
顾诚回道:“水灾来时,首当尽快疏散百姓,躲避洪水,保存劳力,土地生万物,但首先得有人耕种,要灾民躲避洪水何错之有?至于为何不兴修水利,我方才说的清楚,有那时间,不如排泄洪水,将被淹没的农田恢复,再种一季粮食。秧苗下地,百姓就有盼头,民心就会安定,只要官府与大户早做准备,蓄养秧苗,即使每年有水患,又有何惧?或许等掌握了水纹,还可在夏收之后不用着急播种,等洪水季过后,再下秧苗,也未尝不可。这是水患之地,最快恢复农田的方式,姚兄觉得不妥?”
姚兴道:“顾兄此论自然不妥,水患一到,人能撤离,但家畜器具,房屋茅舍如何处理?难道也能自己长腿走掉不成?一场水患,便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即使能忍住悲伤,恢复农田,可秧苗何来?灾民又住何处?民心能安的,也只有大户而已,贫苦之人要想恢复庄稼,就要借贷,本就一无所有,再背一身债,等到来年,再来一场水灾,他们还要怎么活?顾兄可曾想过?”
顾诚道:“姚兄此言差矣。水患来时,虽不能迁走房屋,搬走器具,但水患平息,房屋器具也不会随水消失,只要赈济得当,流离失所当不至于。地有多寡,人有贫富,水患之中,损失最大的当是田多地多的大户,等水患平息,急需人力恢复农田的人是他们,富户大户多有积蓄,水退之后,要抢天时,赶紧插秧下种,贫苦百姓本就田地不多,此时正是他们赚取工钱之时,一番忙碌便可有钱粮渡过危机。至于贫苦之人复种农田的秧苗,自然可由官府负担,只要及时抢种,不影响当年田地收成,纵有水患,亦无大碍,百姓可安,府库可丰。”
姚兴道:“顾兄此论,治标不治本,我无法认同。明知年年水患,不寻治水之策,只知躲避,水患一来就有损失,不论贫富,损失的都是血汗,主政一方,怎可漠视?顾兄之策,看似可行,却只是应急之策,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否则百姓便会越来越贫,越来越苦,莫说府库丰盈,不招致流民四起,县治不稳,就是上天眷顾。若想水患之地,一劳永逸,长治久安,还得兴修水利,困江河挖沟渠,保百姓财富不失,保良田肥沃!”
顾诚反驳道:“水患之地,能保农田不失,庄稼恢复,就已不易。倒是姚兄之策,恐怕不出两年就得流民四起,困苦之时,兴水利征徭役,实不可取。”
姚兴正欲再辩,却被适时打断。
“好,第二题辩议到此为止。这是一场激烈的交锋,谁也没能说服谁。感谢鄂州顾诚、建宁府姚兴,给大家带来的这场精彩辩论。我再强调一次,所有议题,只辩问题,提出方略,看能否补充完善,是否可行,不论方略高低。再次感谢两位带来的精彩辩论。”学谕方腾又一次及时出现在场中,结束此轮辩论。
这场辩论辩来辩去,最后陷入了循环,再论一个时辰也不会有结果。
两人起身行礼,各自下场。
听了两场,围观众人还是兴致很浓,叫嚷着赶紧开始下一场。
第131章 太学辩议(四)
学谕方腾将纸张收起,稍作准备,随后才道:“请大家安静,马上开始第三轮辩议。”
等众人不再喊叫,学谕方腾才拿出一张纸向众人展示,然后高声道:“第三题,一县之地,盗贼四起,民不安生,主政一方,如何施为?辩议开始!”说完当即退回场下。
人群几乎同时站起两人,一起来到场中间。
一人向众人行礼高声道:“在下梅州孟轲。”
另一人向众人行礼后,也高声道:“在下淮安罗松。”
两人报完来历姓名,当即坐下开始破题。
不多时,罗松便起身将题纸展示出来,只听他高声道:“镇压抓捕,广施教化。”
将题纸放下之后,开始论道:“盗贼为贼,当有缘由,县治不肃,教化不明,此治乱之源也......”
等罗松论完,孟轲起身展示题纸,高声道:“禁小吏,劝农桑。”
随后论道:“一县之地,盗贼为何四起,民生为何不安?酷吏盘剥,私自征税,乃治乱之源......”
之后两人进行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辩论,两人对治乱之源看法不同,罗松认为是不兴教化、不通礼义廉耻所致,而孟轲则认为盗贼四起、民不安生是因为百姓衣食不丰,不得不沦为盗贼,继而引发不安定。由于他们对问题的认识不同,提出的解决策略也大相径庭,辩论许久,也不能得到对方的认同。
最后时间一到,就被方腾打断,直接宣布此论辩议结束。
在杨丛义看来,双方虽然辩论的很精彩,但这个论题并没有把治乱缘由说的那么清楚,只说了表面的现象和要解决的问题。起初觉得议题有问题,根本辨不出高下胜负,后来一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出题的目的,因为这些议题都非常开放,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完全可以自由发挥,把自己的方略和方*的透彻,说的清楚。阅卷人和主考官只需要观看他们的答题表现,就能知道如果授官,该把他们放在哪里,是留在朝堂,还是放在地方。
其实这辩议,很像多人面试中的无领导小组讨论,参与人都可以自由发挥,而不会分出高低。想通了,突然觉得这策论辩议挺有趣,以此看来科举高中的也不会全是死读书的人,死读书根本就过不了策论一关,因为策论题目,要解决的都是实际问题。当然考的人多了,免不了有些会是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之人,但这些应该是少数。
第四场辩议很快开始,只听方腾高声道:“第四题,一县之地,多有流民迁入,地少人密,如何不生祸乱,百姓安居?辩议开始!”
这又是一个很开放的议题,怎么说都会有理。
当即有人起身上场,高声向围观众人行礼:“在下和州吕彬。”言罢,坐下破题。
几息之后,另有一人上前,高声行礼:“在下庐州苏群。”报完来历姓名,赶紧坐下破题。
不多时,吕彬当先破题,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高声道:“借乡绅之力,分流民于村镇。”
放下题纸,当即论道:“流民入县,首当安抚,田少人多,不便赐地,相互诉苦,与安定不利,当一家一户分散于各个乡村......”
等吕彬论完,苏群起身,展示题纸后,高声道:“编入厢军,可保安定。”
放下题纸,接着论道:“流民身无长物,首当安抚,随意聚集,便生祸乱,是以当编入军伍,不使影响当地百姓......”
这一论又是半个时辰,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尽挑对方问题,直把各自方略如何施行都说的通透。吕彬要把流民变为安定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让他们安心从事耕种,彻底融入当地,变成当地百姓。苏群的之论,是要把流民变成厢军,变相分给他们土地,但进行军事化管理,不让他们与当地百姓有过多交集。两人策论出发点不同,最终达到的效果自然也会不同,互不妥协,终究不能达成共识,把半个时辰用尽。
方腾再次出现:“此题辩议结束。感谢和州吕彬、庐州苏群,这是一场淮西内部的精彩争斗,非常精彩,再次感谢两位!”
等两人下场,方腾随即宣布第五场开始:“第五题,一州之地有五县,贫富各异,俱遇天灾,如何赈济?”
方腾方一退场,就有两人起身,快步上前,先后向众人行礼,一人太学生自报家门:“在下绍兴陆堃。”
另一太学生随后自报道:“在下江州唐悎。”
二人报过来历,随即坐下提笔破题。
不多时,两人差不多先后破题完毕,一番推让后,陆堃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高声道:“贫富相济,共度危难。”
放下题纸就要开始论述,不想还没张嘴就被打断。
“陆兄且慢。”唐悎起身,把题纸向众人展示一番,只见上面写的也是“贫富相济,共度为难”。
他们二人的破题居然一字不差,这就没法辩论了,论述完就得直接下场。
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各自论述,还是就此下场。就此下场自然不可能,这种机会难得,他们还没展示一番,怎么可能愿意下去。
场上气氛一时有些僵,明明是一个很开放的议题,刚好被他二人破成了死题,论述和辩论看不到针锋相对的观点,那就没意义,没意思。
场下的观众自然不会同意他们就此开始辩论,当即就有人提议:“再上去一个人!”
方腾此时也有些尴尬,看到一样的破题,不得不上场协调。只听他向两位建议道:“陆兄、唐兄,要不你们重新破题?”
陆堃、唐悎对望一眼,都没有答话,重新破题,论述就变了,再论起来就不能把他们原本的方略展示出来,不能展示所思所想,也就不能展示真实的自己。
方腾见二人似乎不愿,就没有再强求,又道:“再加一人,三人一起辩议如何?”
陆堃、唐悎几乎同时回道:“如此最好。”
方腾点头,随即向众人高声道:“第五题辩议出了点小问题,陆兄与唐兄是一样的破题,可有人愿意上场与他二人辩议?”
此话一出,场下就开始议论纷纷,一人对两人,精彩肯定是会很精彩,只不过一人的一方气势上会吃亏,想上场的太学生,也要好好考虑,看能不能顶住对方两人的压力。
汤鷽悄声道:“杨兄,你觉得这场辩议,还能进行下去吗,我看悬乎。”
杨丛义道:“这是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一对二,若是赢了,你想想,那是出多大的风头。肯定会有人上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然会有人去争,等着看戏吧。”
汤鷽道:“也是,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输。杨兄,这辩论精彩吧,比你在斋舍窝着强多了。”
杨丛义笑道:“是挺有意思。我们要是将来参加科举,也会考策议吧。”
汤鷽道:“肯定要考,提前看看他们的也好,估计到时候都差不多。”
州试、省试、殿试,杨丛义当然知道,殿试的策问,是授官的最后一关,要定名次,能进一甲,不需要吏部考核,就能授官,二甲也有直接授官的机会,但三甲就需要机遇,不是考中就能有官做。殿试策问就是要解决实际问题,能得一甲,解决问题的能力自然不会差,当然可以直接授官。
“我来试试。”议论纷纷的人群里站起一人,走进场中。
只见那太学生向场中三人行礼后,又向围观众人行礼,并高声通报来历姓名:“在下嘉兴袁宥。”
方腾脸上神色一轻,当即笑道:“袁兄勇气可嘉。第五场辩议,以一对二,辩议开始!”宣布之后,随即退场,把舞台留给三人。
场下众人也是莫名的兴奋,有好戏看了。
袁宥轻道一声:“陆兄、唐兄,请多指教。”便提笔破题。
片刻之后破题完毕,拿起题纸向众人展示,高声道:“均分赈济,以安民心。”
既已破题,至于谁先论述,三人推让一番,最终还是袁宥先请。
只见袁宥放下题纸论道:“圣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孔融让梨,虽有大小之分,也是一人一个,若不均,既是兄弟,亦有隔阂。一家兄弟有高低,一州五县有贫富,天灾到时,不因县贫小一分,不因县富大一分,洪涝干旱,肥田瘦地,俱无收成。当此之时,州府赈济,首当公平,按人均分,若分多寡,必起不安,继而争斗,灾荒之年,有流民之忧,流民不安,则盗贼四起,盗贼起,则县治州治乱,天灾之后难以恢复。是以,天灾之时,当安民心,安民首要,赏赐粮食物资公平公正,公则民不忿,平则民心安。是故,一州之地,不论五县贫富,天灾到时,粮食赈济当均分,安定民心,以图灾后恢复。”
陆堃道:“袁兄之策,我以为不妥。一州之地,有贫有富,府库必然不丰,天灾来时,不是一时半日,州府如何能一力赈济?当此之时,需作长久计议。贫县多赈济,富县可自救,乡绅贫民,相互帮扶......”
唐悎道:“袁兄此言差矣。天灾之年,民不患寡,亦不患均,只患手中无粮,锅内无米,流离失所,无处可居,人有胖瘦,县有贫富,当此之时,应以活命为首要,贫者无积蓄,当需多赈济......”
两人对一人,一场激烈的交锋,论来论去,谁都有道理,立意不同,方法不同,最终目的也不同,一番论述持续了半个时辰。
一人对两人,袁宥虽然气势上落了下风,却也赢得了围观众人的称赞与尊重。
第132章 太学辩议(五)
连续辩论五场,不管是参加辩论的,来围观学习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有些疲惫。
第五场一结束,方腾便宣布,休息一刻钟,然后进行今天最后一场辩议。
众人赶紧趁这机会,起身活动一番,该入厕的入厕,该喝水的喝水。但像杨丛义和汤鷽这样的外人,就只能干坐着了,他们可没地方喝水去。
但太学就是太学,十分大气,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茶水,供所有人免费饮用。太学每年办学经费十万贯,这点茶水钱自然拿的出来。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等众人陆续回来坐好,方腾立即宣布最后一场开始:“大家安静,今日最后一题,马上开始。题目就是,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如何让国库迅速充盈?”
不等方腾退场,就有人当先上场,向众人行礼,高声通报来历姓名:“在下建康沈缙。”
几息之后又有一人上前,行礼一圈,高声报道:“在下隆兴秦淼。”
两人先后坐下,提笔在题纸上作答。
片刻之后,两人破题完毕。一番推让之后,沈缙起身,将题纸向众人展示,高声道:“清田地查漏税,裁军队减开支。”
放下题纸正要论时,被秦淼打断。
只听秦淼笑道:“沈兄,不巧的很,我们好像又是一样。”随后他起身将题纸展示在众人面前,上面写的是“查漏税之地,减军队开支”。
这跟之前一样,两人十分无奈,又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场面,一样的立意就没法辩议,若不辩议这压轴一题就是废题,他二人也就没有展示才华的机会。
一见这种情况场面,方腾额头冒汗,后两场怎么尽出这样的问题。
他赶紧上场,向众人笑道:“沈兄、秦兄当真心有灵犀,破题几乎一模一样。但没有关系,这是今日最后一题,辩议还是要继续。刚刚大家看了一场三人辩议,过程十分精彩,这最后一场,如若有人另有新意,即可上场与沈兄、秦兄辩议。请大家踊跃参与!”
场下顿时议论纷纷,眉开眼笑,今天还真是有意思,看了一场三年辩议不够,还要来一场,真是够热闹,起个大早,值了!
众学子也在议论,但国库财富之事,莫不如开源节流,现在田地大部分是瞒报不交税,清理田地就是开源,节流莫不如缩减军队,一年军费开支占据税赋十之六七,军队缩减,国库支出自然就少。沈缙、秦淼的方略就是最好的,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立意基本相同。
场下的太学生们交头接耳一番后,竟无人上前。
方腾见此等情形,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再次言道:“辩议方略无高下,惟愿理明心也明。今日最后一场,能上场的都是一时俊杰,你们的交锋,必然灿烂而精彩!想上场的不要再犹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场下众人还是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在低语议论。
“不是太学生,是否可以上场辩议?”方腾忽听人群中传出一问,当下心喜,高声回道:“我从没说过,只有太学生可以辩议,我再说一句,任何人都可参与,想与我们辩议,只管上台,乐意奉陪。”
人群里一阵骚乱,都想知道是谁在发问。
勇气可嘉啊,想跟太学生辩议,临安城里谁不知道,能言善辩的除了朝堂上的官员,就属太学里的学生,诗词歌赋,文章论对,无所不能,谁敢轻易跟他们辩论,就算偶尔有胆子大逞强的,最后也都是灰头土脸,颜面扫地而去。西湖柳堤,钱塘江畔,太学生的名字,流传的很广。
“有想辩论的,请赶紧上前,机不可失。”见问话那人没动静,无人起身,方腾赶紧再跟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人群里有两人站起,径直向场中走来。
方腾见那两人着青衫布衣,头发束于脑后,顶无儒冠,穿着十分普通,年纪也都不大,看不出来历,但英气逼人。
“两位勇气可嘉,此辩议一起,当在太学留下佳话。二位请!”方腾说几句之后,赶紧退场,把场地留给辩议之人。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汤鷽与杨丛义。
杨丛义见众人一说税赋,就要裁减军队,当即心中不服,拉了汤鷽就出来。
汤鷽虽不愿意,却也不好拒绝,便一起起身,至于怎么辩,他心里没底,大不了就成一出闹剧。
二人向围观众人行礼之后,杨丛义便高声道:“在下蕲州杨丛义。”
汤鷽高声道:“在下南剑州汤鷽。”
沈缙向二人笑道:“杨兄、汤兄,不知二位是哪家书院的学子?”
杨丛义笑道:“辩议之后,再说不迟。”
沈缙见此也不多问,让开书桌,便道:“二位请。”
杨丛义当即坐下,略一思索,便在纸上提笔破题。
不多时,只见他将笔放好,起身向众人展示题纸,并高声道:“开海上丝绸之路,回易三年国库充盈。”
秦淼笑道:“杨兄,你们先请吧。”
杨丛义则道:“沈兄、秦兄先请,先来后到,还请二位不要推让,你们先论吧。”
秦淼道:“好,既然如此,我先论,若有不足之处,沈兄补充如何?”
沈缙点头应承。
随即秦淼论道:“天下税赋,莫不出于土地,土地无人则为荒地,荒地无出,则无税赋,乱世十室九空,耕地无人,广收税赋无从谈起。难渡之后,宋金和议,天下初定,百姓安居,赋税亦有所增,然国库不丰。何也?皆因诸多良田不缴税。大宋开国已近两百年,王公贵族、豪门大户,数不胜数,赐田地无数,俱不缴税,占据一县之地十之五六,剩余田地十之四五。然田有肥瘦,产出不同,缴税各异,肥田丰年产米六担,瘦地丰年产粮不过两担,豪门大户藏六担之地,多以瘦地充数。故一县之地谷穗沉沉,而税收无几,府库不丰。天下州府,俱是如此,一半良田不交税,国库何以丰盈?如今,北国破碎,百废待兴,急需清丈田亩,收避税之田,增加税赋,是为开源。
然国库不丰,亦因天下不安,供养军队甚巨,中户三家之赋,仅活一兵,步卒五人之粮,可赡一骑。战乱之年,一年军费占税赋十之**,无战之年,军费占税赋十之六七,禁军不下六十万,厢军更有百万之巨,天下已定,当减裁军队,军队减员十之三四,结余钱粮百万贯,裁减之军化而为民,又可增税赋。如此,何愁国库不丰?是故,当此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之时,当清田亩,增税赋,裁军队,减军费,一增一减,宽进严出,则国库丰盈,三五年事而已。”
秦淼论罢,杨丛义当即论道:“耀耀华夏,雄踞东方,夏商两周,传承千年,春秋战国,星光灿烂,强秦崛起,天下一统,华夏之盛,当属汉唐,抚今追昔,后世仰慕。汉逐匈奴于大漠,封狼居胥,建都护于西域,丝路方成,以通有无,大汉屹立三百年,四方蛮夷,莫敢忤逆。唐逐突厥于塞北,北达北海,西接大食,再建安西都护,重开丝路,沟通东西,大唐耸立三百年,四方来贺,以唐为师。汉唐之繁盛,后世莫及,究其缘由,其一当为文武并重,不偏不废,文安邦,武定国,无数名将统帅,挥师北上或西去,打下广阔疆土,其二中原西域联通,建立丝绸之路,东方丝绸瓷器远销西域诸国,带回金银物产无数。疆域广阔,物产丰足,东南西北,产出不同,南有稻米,北有羊群,东有丝绸,西有名马,回易不绝,强盛不息。是故,国家之强大,回易通畅,当为首重。
大宋立国两百年,文之一道,繁盛无比,不逊大唐,武功之道,远不如矣,燕云未收,中原又失,西北有夏,再西有辽,诸国阻隔,东西断绝,丝路不通,空有丝绸瓷器,名满天下,却无北方之牛羊,西域之名马,回易不畅,物资不丰,则强盛难复,以致屡有蛮夷,南下欺凌,西北小国,骚扰不息。今大宋南渡,举国奋力,争得一息,宋金和议,天下初平,百废待兴,库无盈余,穷困若此,别无他途,当辟蹊径。
汉唐强盛,西域回易,当居首功,如今西域不通,可开海路,顺风南下再西去,大国小国林立,粮食满仓,金银满库,我有丝绸茶叶与瓷器,商船启航,一本万利,海船十艘,两年可获银钱百万贯,海船百艘,一去一回,获利千万贯。汉唐威名,远震西域,大宋文脉,亦可教化海外,海船南下,携华夏余威,宣大宋文明,不出三年,国库丰盈,万国来朝,物资繁盛,虽失北地,亦可东方雄踞。是故,当此穷困之时,应通南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广为回易,丰盈国库,再图汉唐盛世!”
杨丛义刚一论完,既赢得场下叫好。
汤鷽眉顿时开眼笑,颇为兴奋,杨兄此论,正和他心,回易之道,他多有耳闻,此议已立不败之地。
第133章 太学辩议(六)
杨丛义方一论完,沈缙就反驳道:“杨兄此论差矣,汉唐强盛根在文治有方,吏治清明。汉打地方豪强,征收避税土地,经文景二帝几十年积蓄,天下各处粮仓满溢,府库钱币充盈,方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远征塞北,创下不世之功,但武帝一朝穷兵黩武,几征塞北,致使粮仓见底,府库无钱,匈奴再来骚扰,却无力反击。故打击地方豪强,清丈土地,严防逃税,增税增赋,方能粮仓满,府库盈。而穷兵黩武,灭亡之道也,武帝征塞北,穷文景两帝积蓄,武帝之后,一蹶不振,内忧外患,王莽篡汉,西汉随之灭亡。
大唐初年,良相辈出,吏治清明,方有盛世,太宗几征高丽,耗费钱粮无数,国库不丰,后有地方强权,以致安史之乱,国力渐衰,大唐最终灭于地方强权。故灭地方强权,丈量土地,国有良相、吏治有方,天下安定,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依规缴税,府库充盈。杨兄之回易与强军之论,沈某实不认同。”
杨丛义立即反驳道:“沈兄此论谬矣。汉唐无一统之天下,何来吏治,何来安定?汉有韩信,方能扫平天下,建立大汉,雄踞百年。光武中兴,亦是良将辈出,方能收拾残局,天下重新归一。大唐立于隋乱之时,天下群雄割据,若无良将统帅,大唐早亡,何来良相,造就盛世。大宋虽无汉唐武功,立国之初亦是良将无数,方能一统南方诸国,华夏一统,天下安定,后才有良相与吏治。无根不成木,无水不成池。无强盛武功扫平天下,豪强不能灭,天下不能定,民不安生,则田荒无人耕种,国不立,何谈强盛?”
秦淼随即反驳道:“杨兄此论又差矣。大宋已立国百年,如今又天下安定,不是汉唐初立之时,何需强盛军力?当此百姓安居,百废待兴,府库不丰之时,当思如何征收税赋,等钱粮满仓,自可强盛。杨兄言汉唐强盛起于军力,征战不息,方能联通北海西域,汉唐虽大,可能千秋万世?穷兵黩武,空耗国力,俱为尘烟矣!是故国虽大,好战必亡。我们当吸取汉唐灭亡之教训,不可轻言武力。”
杨丛义当即反驳:“秦兄此言差矣。国虽大,好战必亡,其后还有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三国乱世统于司马,司马建晋初年之强盛,不言自明,而后刀兵入库,贪图安逸,一场骚乱,五胡十六国,祸乱江北,天下遂乱如煮粥,蛮夷南下,如狼似虎,将汉民剥皮吃肉,江北千百万汉民随之一空,强汉在江北之繁盛,自此一扫而空。司马氏迁居东南,仍不兴武力,终致朝代更迭,东晋也灭矣。天下一乱,战火四起,多少圣人先贤心血结晶,下落不明,或付之一炬。北方蛮夷,南下肆掠,毫无人性,若无汉民绝地抗争,华夏早亡国灭种矣。两晋之亡,俱是不兴武力之教训。
大宋建国,扫平南方,多有不易,蛮夷南侵,北方已失,南渡建国,蛮夷金人多次南下,企图灭绝大宋,大宋军民绝地反抗,征战十余年,两败俱伤,方有宋金和议。然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君不见,金人置汴京南北大营,驻二十万精锐骑兵,扬鞭一日,便马踏淮河,进逼长江岸,若我大宋上下以为天下安定,俱不备战,国无良将,军备松弛,若有一日,蛮夷背盟,挥刀南下,我等只有引颈就戮,化为尘土。故,国不可一日无军,军不可一日忘战,忘战必危,悔之晚矣。”
沈缙反驳道:“杨兄此言,危言耸听。长江有天险,金人若能南下,何必苦战十余年,终要与我大宋和议?大宋南渡立国,至此已然安稳,无金人南下灭亡之忧,当此之时,保留庞大军队,空耗国力,如今天下安定,府库不丰,正该消减军力,缩减府库开支。加之清田亩,广征税赋,以充府库,一增一减,不需几年,大宋便可恢复往日强盛。”
汤鷽一听,顿时心喜,论到田赋,该他开口,当即反驳道:“沈兄此言差矣。军队暂且不论,单说田亩。当今天下,大宋占据一半有余,北地已失,田亩之数不能与过去相比,税赋自然天差地别,不论如何清丈田亩,府库依然不能比肩汴京。况且天下六担良田,十之六七在王公豪门手中,多是官家亲赐,或巧取豪夺,想去清丈田亩,这天下有谁能清的清楚,最终不过是不了了之,再加平民百姓赋税,以增府库而已。君不见,一名公卿全国各地,占地几十万倾,每年百万担粮食,全入自己私库,公卿一人,一日三餐,各种菜肴不下百种,俱是珍禽异兽,花费银钱千贯,足够贫民五口之家,生活百年,如此奢侈浪费,无人敢出言攻击,公卿地位高贵,门人子弟遍及天下,莫说去清丈田亩,纵使漏点口风,提议之人立即便会遭遇弹劾,驱逐去边塞烟瘴之地。
田亩之事,已成死局。诸位若是不信,请看满朝文武,谁家没有良田千亩万亩,不论清丈谁的田地,最终都会清到自己的田里,清丈出来归府库,清不出来,便是自家私库,试想,谁会如此深明大义,把自己的私库上缴到府库?纵使有,那也是千人万人里的一个而已,若真有人将私库上缴府库,那他也将无立足之地,即刻抹黑,无人敢议。如此境况,诸位难道不知?想清丈田亩,不过是一相情愿而已。到时府库不丰,大户富户藏私不顾,只能加税平民百姓,等天下一乱,富户大户又可乘机抢占田亩,他们自有武力保护,有吃有喝,哪里会顾国家生灭,百姓死活。是故,清丈田亩之议,大错特错矣。”
秦淼反驳道:“汤兄之论,我不能认同。官家虽有赐田,也不过是少许,多数避税良田都应缴税,当此穷困,百废待兴之时,正需公卿豪门、乡绅大户出力,满朝公卿读圣贤书,当知国事艰难,府库不丰,百废难兴。圣人之道,治国平天下,满朝公卿无人不懂,清丈田亩之事,只要有一人提议,官家必会支持,私田必然会被清理,纵使有人舞弊,也能清出无数田地,以充府库。清丈田亩并无多*烦,只需悄悄清丈,记录在案,再与户册核对,税田私田,一目了然,按实查之数缴税即可,若能坚持推行,必能府库丰盈。”
汤鷽笑道:“秦兄此论,怕是无人认同。且不说满朝公卿是否如我等学子,有满腔治国热情,对天下不平之事满怀激愤,纵使真有公卿为国着想,一意推行,怕也是艰难险阻,难以功成,到最后不免空忙一场,田亩清丈不到公卿豪门头上,乡绅富户最多交出部分两担之田,可最后这些增加的赋税,还是会转嫁租地的贫民身上,而一般有地的百姓,清丈时给他们多加些田地数目,便能完成清丈田亩任务,最终普通百姓负担加重,公卿豪门,富户大户,无一点损失,一旦激起民变,他们又可大捞一笔。请诸位试想,哪次清丈田亩不是这样?故,想依靠清丈田亩,以丰府库,难以办到。
莫不如,广为回易,丰盈府库,来得安全有效。众所周知,战乱之时,粮食奇缺,一担粮食在京城售价六七贯,而在广东广西,一担粮不过五六百文而已,相差十倍以上,到南洋诸国,粮食更加便宜,战时在南洋够粮一船,运到临安之后,可获利十万贯,当然如今民生恢复,粮食两贯一担,从南洋回易粮食不像之前那么赚钱,但因南洋粮食便宜,依然有钱可赚。
而我大宋的丝绸茶叶瓷器,在海外十分紧俏,出海一趟,一本万利,只要府库出钱建造大船,两年赚回千百万贯银钱并不难,再拿这些银钱购买粮食,到时粮仓满,钱库丰,大宋便强盛有望。回易关键之处在于,它不影响百姓安居,无田贫民可进织造作坊,可进染坊,可烧瓷器,可制茶叶,亦可随回易商船远航。是故,回易通商乃利国利民之策,汉唐有陆上丝绸之路,互通有无,物产丰足,后世仰慕,若大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赚取钱粮无数,亦可强盛,名传千古。”
沈缙道:“汤兄此论不妥,农业乃立国之本,不耕种田地,百姓无粮,天下便要大乱。自古以来,所有强盛一时的国家,全都依重农桑,百姓安居,方能物产丰足,未尝听说有哪国依靠回易强盛,纵使回易利润丰厚,亦不可取。众所周知,回易乃是低价购入,高价卖出,赚取不义之财,非君子所为。
回易一年所得,可抵十年辛劳耕种,以利诱天下百姓,百姓不读圣贤书,为利所诱,必不安生,心生愤懑,或沦为强盗,或参与回易,长此以往,田地荒芜,地无所出,府库钱粮有限,而大宋人口何止千万,以大宋之地广物博,尚不能人人有三餐可食,这天下何处有这许多粮食供养大宋?
纵使天下就有这样的肥沃之地,产粮无数,可一船粮食不过千担,临安百姓不下五十万,一天吃粮五十船,纵使一次出海百艘船,也不过够吃两天而已,大宋百姓有千万,没有粮食,如何不乱?故回易之说,实乃乱国之策也。”
第134章 太学辩议(七)
杨丛义赶紧回道:“沈兄此论缪矣。农业立国当然无可挑剔,无农不稳,无粮不安,没人可以动摇。但三百六十行,士农工商,正常国家缺一不可,农民可种地亦可种桑,地有南北,山有高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间能种茶,平原良田可得粮,种粮者要喝茶,种茶者要吃粮,互通有无,必有回易,否则你让山间种水稻,当年就饿死,平原种茶三五年方有一口,一场大水,树死叶枯,回易方能山间种茶有粮吃,平原种田有茶叶。丝绸瓷器更是如此,若良田山地全种粮,没有丝绸布匹与瓷器,必然衣不蔽体,以手抓饭,此等情景,便是野人时期。
故回易之道,乃互通有无之道,能使种粮者精于种粮,种桑者精于养蚕产丝,种茶者精于炒制茶叶,烧瓷器者精于烧制精美瓷器,织工精于织造,船工精于造船,厨师精于做菜,博士精于教授,业精于勤,贵于专,因有回易,一巧可获千利。
回易虽利润丰厚,然一两茶叶百钱千钱,不见天下人全去种茶树,一盘雕花点心三五贯,不见天下人全去做厨师,一套官窑瓷器五贯十贯,也不见天下人全去烧陶瓷,凡此种种,不再列举。沈兄言回易一起,百姓逐利,田地荒芜,无人种田,无粮可吃,实在荒谬之极,此言休提!”
秦淼道:“杨兄方才言说,海船一启,两年可赚钱千万贯,秦某实不敢信。想我大宋,雄踞东方沃土,繁盛之时,也算地域广阔,物产丰足,一年税收不过万万贯而已,想那南方海岛,蛮夷小国,蛮荒之地,不遵礼仪,衣不蔽体,如何就能从他们那里得钱千万贯,杨兄夸大其辞,秦某实不敢信。想必在座诸位,心中也多有疑问,还请杨兄加以细述。”
他忽然醒悟,回易之论,自然论不倒人,如何回易却是重中之重,未曾听对方提及,当有一问。清丈田亩之策被辩驳,难以施行,回易丰盈国库之论,也不是轻易就能施行。
杨丛义道:“秦兄有所不知,这天下广阔无边,以大宋地域之广博,也不及天下百分之一。东有倭国与高丽,中原历来不放在眼里,他们地域虽小,但千百年来积累黄金白银无数。西南大理,建国多年,也算富足,顺南沿海而下,有一大国,秦汉之时,称为安南,汉时设立安南都护府,此时独立成国,已经一统半岛,称为吴哥王朝,亦称高棉,地域比起目前的大宋也不小多少,土地肥沃,无粮之时,随时随地播种,就有收获,不愁吃喝,王朝仿中原华夏,立国已久,大城亦有多座。
再向南,古称爪哇,现为三佛齐国,海岛遍布,物产丰足,从群岛间海峡西去,有大陆唐时称天竺,在西域吐蕃诸部南部,吐蕃苦寒,而天竺温热舒适,而今化为十多个小国,互不统属,各有城池,亦是丰饶富足,继而往西有吉尔王朝,北接吐蕃与西辽,此地历史久远,已富饶千年,汉朝之时与西域都护多有接触。再西便是阿拉伯帝国地域,唐时称黑衣大食,此时已与天竺一样,化为几十个小国,此地中心区域称两河流域,丰饶异常,强盛之时堪比汉唐。
由此往南有一大片土地,北部称埃及,地处尼罗河流域,曾建立埃及帝国,强盛不下汉唐,如今虽不如往昔,但依然物产丰足,金银遍地,大陆南部无从探索,不知有多广阔。埃及北部有一强盛帝国,至今已存在千年,号称罗马帝国,地域广阔,繁盛无比,由此往西有小国无数,水路尚不能连通,不知国名。以上富饶之地,海船俱能到达,亦早闻汉唐之名,因大唐灭亡,诸地与东方华夏失去正常联系,但仍偶尔有人不顾艰难险阻,驾船远航,来到他们心中神圣的东方圣土。
汉唐之时,东方丝绸瓷器,从西北陆路西去,已是西部诸国王公贵族,不惜重金抢购之物,如今陆路为夏国辽国所阻,若能开海上丝绸之路,大宋一船茶叶瓷器丝绸,便能换回一船金银,还可回购香料奇珍之物,回到大宋,又能换取银钱无数,百艘商船两年来回一次,赚取千万贯,完全不成问题,不肖几次,府库丰足,大宋再次强盛,也指日可期。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秦淼道:“秦某虽不知杨兄所言西域诸国,是否确如其是,历史悠久,国家富足。但出海一次就需两年之久,不说茫茫大海之上,就是在太湖上泛舟,也难辨东西南北,如何就能让海船走两年之久,而不会迷失方向?想那西域诸国,无人去过,海上商船也不会走太远,安南乃华夏故地,不算太远,海船能到安南之南,尚有可能,若说能从海路到天竺,再到黑衣大食,秦某不敢相信。听闻海上广阔无边,海船东去倭国就需一月之久,海上一无所有,极易迷失方向,南下回易,听起来能获利丰厚,但路途遥远,不辨东西,实在难以施行。”
杨丛义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海上亦有海图,可知方位,况且有一利器可辨方位,那便是针盘,不论在何时何地,指针永远指向南方,有了针盘,不管是在大漠草原,还茫茫大海,都能随时知道方位,此乃大宋独到的创造与发明,不知道诸位是否有耳闻?”
秦淼道:“未曾听闻有这等物件。沈兄可曾知道?”
沈缙摇头道:“沈某也未曾听闻。”
杨丛义笑道:“不知诸位可知沈括其人?”
见无人应答,想必应是无人知晓,便接着说道:“沈公与沈兄同宗,曾在元丰年间在西北出任知州,驻扎边境,抵御夏国,他著有一书,曰《梦溪笔谈》,在书中便描述了针盘的制作方法与特性,辨别方向十分好用。沈公出生之地就在此处,临安钱塘县,辞官之后隐居在镇江,距离沈兄不远,若有机缘可去看看,查证一番。”
秦淼闻听此言之后,又道:“纵使真有针盘能在海上指明方向,但海船出海一次两年之久,满载货物,船亦沉重,海船遇风触碰礁石,在所难免,纵使用木结实,一经触碰,还是会当即破损,一旦海水涌入,瞬间就会沉入海底,船上的丝绸瓷器俱损,不但不能回易赚钱,也许还会亏的血本无归,杨兄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杨丛义道:“海船出海,触碰礁石在所难免,船有损伤也很正常,只要不是受损严重,断为两截,仍然可在海上航行,等到合适停靠之地,再做修补,并不会影响海船继续前行。”
秦淼道:“杨兄此言不对。今年六月,我泛舟太湖,亲眼所见一艘船触礁破损,不肖多时,那船便沉入湖底。杨兄何言,受损不重还可航行?一旦破损进水,则此船必沉。”
杨丛义解释道:“秦兄有所不知,湖上小船与海船建造方法大有不同。海船高大,一般舱底会分成十多个相互不通的隔间,再注满淡水加以封存,此为压舱水,其目的有三,一为海船高,不以重物压舱使船下部分入水,极易被大风吹倒颠覆,二为各舱隔断,即使触礁破损,海水涌入,也在一个隔舱之内,对其他隔舱并无影响,且隔舱上部密封,水不能漫入,其三远洋航行,数日数月不能停靠,海水苦涩,无法饮用,舱底的隔舱水,便是船上人员的饮用之水。
此等造船方法,再海边造船厂,已有使用,此法名叫水密舱法。以此等方法建造的船只,十分耐用,即使破损严重,只要不沉,一经靠岸,就能修好之后继续使用,在海上用此船最为方便,不易折损。故秦兄之忧虑,不足为惧,海船出海,不免损伤,但丝绸瓷器,不会有失,亦不会血本无归。”
秦淼道:“水密舱法?有这等方法?当日在太湖,眼见船沉,也未曾听人说起,莫不是杨兄,编造之语?”
杨丛义笑道:“秦兄高看杨某了,此等方法与智慧,我所不能及,俱是造船工匠的智慧。秦兄若不信,可亲自出海一趟,一探究竟。”
“多谢各位的精彩辩论!”方腾等待了许久,及时上场插口,打断辩议。
他向场中四人笑道:“秦兄、沈兄、杨兄、汤兄,四位幸苦。感谢四位带来的精彩辩论,真是让人大饱耳福,欲罢不能,无奈日头偏西,时辰不早了,真是可惜。再次感谢四位带来的精彩辩论!”
四人向围观众人行礼之后,各自退场。
众人对杨丛义与汤鷽的身份很是好奇,不由的纷纷扭头观看,看得汤鷽很不好意思。
方腾站在场中,当即宣布:“多谢各位捧场,积极参与,今日策论辩议,圆满结束。六场辩议文采飞扬,精彩纷呈,明天必能传遍临安,使诸位扬名!再次感谢各位参与,今日之辩论,到此结束。”
汤鷽受不了别人好奇的眼光,辩议方一宣布结束,赶紧与杨丛义一起,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