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交心之语
“还有,如今金国内乱,正是我们大宋收复故土,驱逐北方蛮夷的最好机会,如果不能把握,等完颜亮平定内乱,或是辽阳的完颜雍打败完颜亮,统一金国,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不说功勋和青史留名,为了大宋百姓和我们自己家人安居,也必须打赢金人,哪怕我们要丢掉性命,何况作为军人,不就是保家卫国,付出和牺牲在所难免,把我们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方能全力以赴!”
杨丛义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他们讲些大道理,打一打鸡血,纠正已经存在于他们心中的个人利益问题,一旦军队开始关注个人利益,想打胜仗就难了。
众人听完这话,顿时不语。
他们心里想什么,杨丛义很清楚,毕竟在一起共事十几年,看着他们一步步成长起来,从带领指挥几百人,到如今率领指挥几万人,手中的权力变多了,获得的利益大了,很容易就会忘记初衷。
当年招募这些人组建宣威军,除了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要维护大宋,保护大宋百姓,收复中原也是理想之一。
眼前这几人当初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们要么本就是禁军一员,要么曾经在北方跟金人打过仗,因为新军非同一般的招募标准和理念,他们才走到一起,拼了这么多年,方有今日的成就。
只是多年过去,每个人的身份已经大有变化,都统帅万人,杨丛义便很难再像之前一样跟他们谈心、交心,至于他们的理想,更是无人再提起。
“这么多年来,不管其他军队如何逍遥,我们一直在努力训练军队,为了什么?记得当年在鹜州选将营时,我跟你们说过,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对抗金人。只是当初没有说的太清楚,只跟大家说宋金和议十年内必会撕毁,并没有跟大家说,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是大宋灭亡,还是迎来北伐中原,恢复旧地的机会。那时我也不知,只是隐约觉得一旦和议破灭,或许会有机会终于中原。作为一个大宋人,能在有生之年,迎来一个恢复中原的机会,该是多么难得!若能参与其中,一旦成功,该是多大的荣耀!为了这份荣耀,即使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杨丛义看着眼前四人。
片刻后,接道:“我不图虚名,也不求高官厚禄,心中所想,便是以毕生之力,恢复中原。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眼前这个恢复中原的机会,如果不能拼尽全力去抓住,等金国内乱平息,大宋将永远失去机会,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大宋便会灭亡,不是灭于金人之手,便是灭于北方的其他异族之手,就跟辽灭于金,汴京灭于金一样,大宋会迎来灭亡之日。当此之时,我们只有奋起一搏,才有机会扭转乾坤。若前线将官心存私利,大宋必灭无疑!”
众人相顾,默然无语。
“大人,能不能北伐中原,应该是临安做主,我们哪里能左右得了他们。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我们打的正欢,临安却要议和,要我们退兵,我们也不能不退兵吧?”潘诚忽然发声。
“真到那时,再想办法就是。但我们现在身在前线,绝不能给他们找到议和的借口,而北伐失利就是主和派上位的最好借口,所以无论如何,为北伐大局计,北伐大军绝不能全线失败!归德府,我们管不了,不去管他们便是,兴仁府必须守住,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冒险北上,夺取一些州县,给临安送去一些喜讯,涨一涨士气,配合主战派在朝中稳固他们的主导地位。只要主战派不因北伐不利而失势,临安便没有理由退兵议和。”杨丛义详细解释。
杨丛义的想法明显是想左右朝局,这跟武人不得干政的传统背道而驰,众人听在耳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一旦事发,他们都会受到牵连,但现在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真要出事,谁也逃脱不得。
“我们在兴仁府这么做,是有很大风险,但为了大宋恢复中原,为了驱逐蛮夷,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不再遭受劫掠,担惊受怕,冒些风险,甚至是丢掉性命,在所不惜!我希望你们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这个觉悟,可以南下归德府,那里有的是只为谋求私利之人,在那里凭你们怎么折腾,吃多少败仗,都跟我没有关系。”话既然说到这里,杨丛义也不再有太多顾忌。
“誓死追随大人!”
苏仲、薛望等人一听这话,脸上当即变色,急忙起身表明态度。
“追随我没用,要追随的是‘恢复中原’这杆大旗。打仗难免有意外,也许某一天我死了,谁能担当恢复中原的重任,谁能扛起这杆大旗,你们便要追随谁。如今,纵观整个大宋军队,除了我们这一支,心怀恢复中原大志的人,寥寥无几,无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大家要相信,我们就是恢复中原的绝对主力。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离开军队,你们要想一想自己的亲人,想一想大宋普通百姓,恢复中原之志,便不会忘记。当然,这都是假设,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跟大家一起恢复中原!”杨丛义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众人相顾,落座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觉得今天的杨大人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稍稍有些奇怪。
“好了,话已经说了很多。接下来,该做些安排了。兴仁府周边的形势,想必你们都清楚,东面、南面都是宋军驻守,没有危险,北边黄河、济水以南的镇县也都在我们手中,但济水以北,不受我们控制,金人也有不少驻军,西面百里外,金人驻军五万,一是防我们西攻汴京,二是伺机夺取兴仁府,所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主要对手便是百里外的那五万驻军,他们动,我们便动,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跟他们对峙起来,积蓄实力。苏仲率军去嘉祥,薛望率军去梁山,潘诚率军去郓城,袁华驻守兴仁府,各军好好训练,静心等待时机。”
“是!”
众人接令。
“兵力可以自行招募补充,但有一条,绝对不能强征壮丁,破坏农桑事!我们在北方的粮草,若从南方运来,多有不便,若有意外,只要本地田地不荒芜,我们便能采购到粮草,应付意外。明白吗?”
“明白。”
对于杨丛义的补充之语,他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去年把近二十万军属带来宿州、亳州、陈州,就是为了恢复当地农桑,为军队提供粮草补充。
临安太远,江南太远,运量路上出现意外,大军若断了粮草,必生祸乱,很早之前,他们就懂这个道理。
“各军到了驻地之后,专心驻守训练,尽量不要干预当地官府治理。还有,你们的粮草由兴仁府供给,不要私下征购粮草,更不能有强抢之举,不论以前如何,现在都是大宋百姓。”杨丛义听闻归德府宋军有强征百姓存粮之举,生怕苏仲、薛望也学了去,丢掉了军纪和规矩,故此特意点出。
“是!”
苏仲、薛望感受到杨丛义扫过他二人脸上的目光,当即抬手应命。
潘诚、袁华也随之抬手应声。
随后,众人又就具体的军中训练,如何应对金人重甲骑兵,商议许久,共商解决办法。
一议半天,方才散去。
第二日,苏仲、潘诚、薛望率军离开兴仁府,进驻东面和北面重要县区。
其实嘉祥本不需要太多人驻守,但杨丛义担心李显忠部会被张浚召去归德府,一旦北方金人得知消息,派遣一支军队从东平县或是平阴县南下偷袭,牵制宋军北伐,嘉祥驻军便能以最快速度拿下偷袭金军,或是截断他们北归的退路,将他们困死在南方,或是将他们逼往山东。
就北伐来说,杨丛义现在只能相信自己,特别是张浚第一次北伐,在济州遭遇惨败之后,他已经不再相信张浚等人,加上这次苏仲、薛望在杞县又遭遇成闵算计,损兵折将,他更不可能再信任归德府的那帮人,他们或为私利,或为名声,大宋的利益在他们眼中并不是排在第一位。
杨丛义甚至怀疑,苏仲、薛望军队在杞县被坑,不仅仅是成闵一人所为,或许张浚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五月第一次北伐,他便被张浚排除在北伐军之外,成为边缘人,不想两将不和,北伐军在济州遭遇惨败,大军退回徐州城。
而后,杨丛义冒险,以一己之力北上,挽回北伐败局,取得巨大的战果,才让北伐得以继续。
但此举,毫无疑问会极大的损伤张浚的自尊心,他作为一个现在大宋军中资历无人能出其右的老帅,竟然比不上一个并无多少资历、异军突起的后辈,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不灭一灭杨丛义的风头,他怎么指挥北伐军队?
第683章 难题
十月二十五,襄阳城。
“大人,许州来信。”
虞允文放下手中的账簿,接过官吏递来的书信。
亲自拆开,看过之后,久久不语。
“大人,可是许州发生了大事?”
“催要粮草,调遣兵力。”虞允文眉头紧蹙。
“又要粮草?上个月不是才调集八万担粮草北上吗?两年来,邓州、唐州一直在打仗,没有一个月停止,田地荒芜,军粮都是襄阳在支撑,上个月城内粮仓就已经空了。”官吏一惊。
“还能从大户手里采购多少?半个月内能不能凑齐五万担?”虞允文抬头问道。
“不瞒大人,打仗几年,襄阳普通百姓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大户也不会有多少存粮,若出高价,或许能采购一两万担,再多就不可能了。要是时间充裕,去江陵一带应当能凑齐五万担。”官吏十分为难。
“那就这么办吧,分头行动,襄阳采购到的粮食赶紧送往许州,从江陵采购的粮食也直接往许州送,能送多少就送多少,这一仗估计还要打很久,不能让前线将士断了粮草。”虞允文颇有些无奈。
“是赊欠,还是付现钱?”
“打仗怎么能赊欠。付现!”
“账上可没有多少钱了。”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粮食问题你负责。”
“是,大人。”
“民夫预计还能征调多少?”
“能征调的都已经征调了,从户籍来看,最多还能征调一万余人,超过这个数额,百姓就会弃田逃难了,这几年本来田地荒芜的就厉害,若是百姓不堪重负,逃难成风,襄阳恐怕也无人种田了,不是要逃亡江陵,就是要逃亡深山老林。”
“那就再征一万人,送往许州。”
“是,大人。”
官吏得令离开,虞允文眉头未有半分舒展。
朝廷此时北伐绝不是最好的时机,朝廷从上到下,都没有做好准备,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现有军队就连防御金人南侵都很勉强,哪里有余力北伐?
去年虞允文奉命来襄阳与吴拱一起主持北伐之事,来到襄阳了解一个月后,便认为两年之内不具备北伐条件,继续深入了解一个月,又认为三年之内不能北伐,三个月后,更是觉得要想北伐取得战果,至少要准备五年时间。
对军中和地方了解的越深,虞允文对北伐越没有信心。
朝中只想北伐,却不做多少准备,况且还有很多人从中掣肘,朝廷不能一心,地方上更是没有北伐意愿,谁都知道,一旦打仗,官府受累,百姓受苦。
总之,从朝堂到民间,绝大多数人没有北伐意愿,上下都无多少实际准备,所谓北伐,只是新皇和激进主战派一厢情愿罢了。
五月听闻新皇赵绕过三省和枢密院直接向前线将帅下达北伐诏令,虞允文很不赞同,因为那时根本不具备北伐条件,于是他当即就向新皇上书,请求延缓北伐,声言至少要延缓三年,给荆襄、江淮军民充足的准备时间,而后再行北伐,方能成功。
可皇帝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他的上书也石沉大海,北伐之举无人能阻止。
好在那时朝廷的北伐只有徐州一路大军,并没有要求襄阳、蔡州、颍州一同出兵,他与吴拱便多了一些准备时间,好应对金人的报复。
但当他在襄阳听闻张浚主持的北伐节节胜利,短时间内夺取济州,正在兴仁府进发之时,心里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这跟他的预想完全不同,在他看来,从徐州北上,根本不可能夺取济州,更不可能北伐成功,可北伐军夺取济州的事实,让他心里开始矛盾,他想不通。
然而,仅仅在几天之后,北伐军溃败,北伐失败的消息便传到襄阳城来,当时虞允文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当然不想朝廷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冲破重重阻力举行的北伐以失败告终,但此次仓促北伐,惨败的结果正如他所预料,如果朝廷因为此次失败,而开始听从他的建议,精心筹备五年,他自然欣慰。
但朝廷再次无视了他的建议,因为北伐失败,朝堂上的主战派忽然被主和派取代,‘议和’顺其自然就成了朝廷接下来的议题。
朝廷一旦决定跟金人议和,筹备北伐将再无可能,好不容易收复的城池土地要还给金国,边军也会同时裁撤,这是虞允文不能接受的!
就在临安争论不休时,焦急无奈的他,当时就找吴拱商议,可不可以从邓州发动北伐,夺取许州,让朝中主战派,重新掌握临安的权力。
不过吴拱未得朝廷命令,并不敢贸然行动,最终只是朝邓州、唐州方向增加兵力,以防金人重兵迫和。
那时的虞允文是绝望的,他想北伐,他想恢复中原,张浚惨败,主和派掌权,他梦想的一切,归于泡影。
他自太平渡之战,声名鹊起,而后很快出掌军事重镇的军政大权,地位与以往,不可同日耳语,地位不同了,所思所想也不同以往。
如果朝廷不北伐,继续议和,他从军中得到的名声,很快就会成为他仕途上永远摆脱不掉的拖累,更别想出任宰相。
但好在,没过多久,亳州方向就传来了好消息,杨丛义率军北上,夺取了兴仁府!
拿下兴仁府,大宋这盘北伐大棋便活了,只要兴仁府不丢,主和派便无法掌控临安朝堂,北伐便能持续下去。
得知消息的虞允文激动了好半天,对杨丛义越发敬佩,当时就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主要是告诉杨丛义,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丢掉兴仁府,兴仁府在,大宋的北伐就永远不会停止,除非中原恢复!
而后,他便与吴拱谋划,紧急筹备北伐之事,以便从西边策应杨丛义,免得兴仁府再度丢失。
如他推想的一样,在杨丛义拿下兴仁府之后不久,临安朝堂再度被主战派夺回,北伐得以继续。
当他随后听闻,杨丛义和他的部属又接连夺取归德府和下辖所有县镇,并将济州金军赶出济州,又被山东忠义军所灭,济水以南再无大股金军后,顿时就被大好的北伐形势所鼓舞。
东边,杨丛义率领的北伐大军从归德府、兴仁府两面合围汴京,只要朝廷大军一到,弹指之间,便能清除汴京外围县镇。
西边,只要邓州、唐州、蔡州全军北上,夺取许州,而后一路向东北方向杀去,用不了多时,两军便能在汴京城下会合,恢复汴京可期!
虞允文被此等美好的推想所激励,当即说服吴拱,筹备北伐之事,骤然提速。
结果不等张浚重掌主持北伐大权,向他发来约书,共谋汴京,便已经提前数十日,支持吴拱率军出邓州、唐州,一战夺取裕州,再战取郾城,而后直奔许州城。
等张浚到归德府,发来约书,吴拱已经将许州城周围的县镇拿下,兵临城下。
不多久,吴拱便攻克了许州城,而后大军在许州休整,待后勤补给跟上,便可向汴京方向推进。
但就在吴拱拿下许州城之后才发现,附近金军全都后撤至尉氏,聚兵五万之众,修建营寨,闭营不出。
吴拱率领的宋军兵力不足五万,不可能弃许州城不顾,去到百里之外跟以逸待劳的金军硬拼,无奈之下,吴拱只得向北进攻,夺取周边一些城镇。
在后方襄阳,得知前线消息的虞允文,知只凭吴拱一军,不可能击败驻守尉氏的五万金军,估计要长久对峙,静待时机,于是马上让吴拱派兵驻守许州南边州县,巩固既得土地,与此同时,派兵东进,将战线与归德府连成一体。
吴拱虽然接受了虞允文的建议,归德府北伐军也向西推进,收复了不少土地,但两军主力却始终不能会合,原因便是金人在汴京南边一字排开的三个县,杞县、咸平、尉氏,各有四到五万大军驻守,不论攻击何处,都会有两县之兵共同反击。
如此以来,北伐东西两军便与金人形成对峙,等后方更多兵力到来,方能发起进攻,而不至于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落败,使北伐成果功亏一篑。
前线大军对峙,这便苦了后方筹集粮草之人。
在襄阳,宋金两军连战两年,田地大部分荒芜,百姓逃离也不在少数,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所以前线久战,后方便招架不住。
现在,吴拱再次从许州城发来催要粮草的文书,虞允文哪有不皱眉、头疼的道理。
可要想北伐成功,前线将士流血拼命,不让他们吃饱肚子,怎么可能!
襄阳没粮,也没钱,但这些问题,他都要一肩扛起来。
“大人,鸿运钱庄主事到!”吏员传信。
“带主事进来叙话。”
片刻之后,鸿运钱庄襄阳主事进得会客厅中。
“鸿运钱庄襄阳主事周阁,见过虞大人!”主事见官行礼。
“本官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借些军费,可有?”虞允文直奔主题。
第684章 北金出击
北金,辽阳。
身在辽阳的完颜雍采取一系列宽和的政策稳定后方,恢复生产,积蓄势力,而在前方则是处处给完颜亮压力。
燕京地理位置特殊,自从归附完颜雍后,完颜亮再想派兵直接北上草原便没有可能了,向东经渤海湾沿海通道直奔辽阳也不具备可行性,不拿下燕京,城内的守军随时可以切断完颜亮大军粮道和退后,将他们困死在狭长的海岸,甚至会被赶进海里。
正因为占据地理优势,完颜雍稍稍壮大一些势力之后,便马上尝试采取攻势,将驻守北京临潢府,震慑草原部落的兵力大部南调至燕京,南方一线军力大增,有了主动出击,与完颜亮正面对抗的资本。
于是在七月,听闻宋廷发兵八万,发动北伐战争,进攻济州之后,身在辽阳,得知确切消息的完颜雍当即决定向完颜亮发动进攻,并许以三千匹战马重酬,要沈缙的山东义军进攻德州和滨州,从东面牵制完颜亮军队。
八月十二日,燕京留守兼右副元帅完颜谋衍亲率六万军队南下,直取霸州。
八月十四日,完颜谋衍的先头部队在固安县击败数千南金守军,而后趁胜追击至霸州。
八月十八日,完颜谋衍率大军抵达霸州城下,一万南金守军闭门不出。
围城之后,没有立即强攻城池,完颜谋衍派随行参军为劝降使,入城劝降,守军不为所动,杀劝降使,表明态度,并弃尸城外,誓与叛逆不两立。
完颜谋衍怒,当即下令攻城。
三万金军全力攻城,从正午攻至黄昏,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攻破霸州城。
城内一万守军全被斩杀,无一逃脱,就连城内百姓,也有半数死于乱军之中,城内死尸太多,完颜谋衍未率大军入城。
金军离城,霸州城内百姓无法生存,尽数逃离,霸州一战,沦为空城,彻底被**的死尸占据。
八月二十二日,北金大军抵达归信县,当地县令早在得知霸州失守之时,便已携家眷逃离,县城百姓逃遁十之七八。
完颜谋衍率军入城休整。
八月二十三日,保州、河间府各出兵四万,分东西两路,共击归信。
完颜谋衍侦知敌情,知保州军势弱,于是率大军弃归信,埋伏大军于容城。
八月二十六日,保州金军途径容城,狂妄自大,一时不查,陷入完颜谋衍包围之中,双方大战三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方才收兵。
此一战,保州金军损失兵力进半,当晚便逃回保州城。
西路军惨败,而东路河间府金军尚不知情。
完颜谋衍当晚便派遣近万骑兵部队从容城南下,直扑高阳,另派三千骑兵连夜返回归信,由归信南下,直奔河间府。
八月二十七日清晨,高阳县城刚刚打开城门,一支金军骑兵部队冲入城内,灭杀城内守军、县官,封锁县城。
一天后,完颜谋衍率军赶到高阳县城。
同一天,从归信南下的三千骑兵部队在任丘北部遭遇河间府北上的四万大军,稍一接触,便向北逃遁,而对方骑兵部队紧追不舍,一路追出两百余里,直至霸州附近,方才摆脱追击。
八月二十九日,完颜谋衍部侦知河间府守军只有不到一万人,其余大军还在向归信进发,准备与保州军共击归信。
未免守军发觉前方有异,退回河间,当天下午,完颜谋衍下令兵进河间城,趁守军未归,发动奇袭。
八月三十日上午,完颜谋衍亲率大军赶至河间城下,将四门围困。
劝降半个时辰,城上守军不予理会,于是当即下令攻城。
从上午进攻至正午,双方各有损失。
休战一个时辰之后,完颜谋衍下令继续攻城。
并扬言,若在日落之前,河间城内守军还不开城归顺大定皇帝,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破城之时,与霸州一样,鸡犬不留!
城内守军不理,北金军队猛攻两个时辰,战死数千人。
眼见城外金军攻城不止,四门皆被封死,一个报信之人都出不去,面对疯狂攻击,河间城能守多久,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太阳渐渐偏西,正当完颜谋衍下令继续猛攻之时,却见城上忽然举旗。
紧接着,城上喊话:守将已被杀死!
完颜谋衍得知此等消息,急令暂停攻击。
片刻之后,城上丢下一颗头颅。
燕京距离河间府并不算太远,此地有多少驻军,有哪些统兵官,一清二楚。
头颅送至完颜谋衍眼前,确认身份,随即下令停止攻击,退后半里,令城内守军出城归降。
日暮时分,残余守军携留守府一众官员出城归降。
守军虽降,不过留守府一众官员并无几人愿意投降辽阳完颜雍,不但不愿投降,甚至当着完颜谋衍的面大骂完颜雍是致乱祸首、乱臣贼子,就是死也不会投降完颜雍!
完颜谋衍不是心慈之辈,当即将不愿归降之人斩杀于阵前,以震慑归降将士之心。
杀完人后,大军顺利入城,接管河间府防御。
两日后,完颜谋衍偷袭河间府得手的消息传到真定府,传至从河间府北上讨伐完颜谋衍的金军耳中,真定府当即责令保州军驰援河间府,又令河间府守军速归,夺回城池!
九月初五,河间府守军匆忙返回河间城下,完颜谋衍率军出战,一战击败回援的疲敝之师,斩杀五千余人,河间守军退回章丘休整。
九月初九,保州军收复高阳后,姗姗来迟,三万大军在河间城外五里之外扎营,完颜谋衍闭城不出。
九月十二日,保州军、河间守军相约,攻击河间城,完颜谋衍下令巩固城防。
九月十五日,两军六万余人聚于河间城下,二话不说,便对河间城展开猛烈进攻。
双方激战数个时辰,各有损伤,而后收兵休整。
第二日,双方再次激战于城下,完颜谋衍守城不出,未得战果。
第三日再战,各有损伤,保州军、河间守军未能攻上城池。
第四日又战,同样没有结果。
双方连战十日,将士疲惫不堪,为防发生意外,不得不暂时停战休整。
十月初一,真定府援军三万抵达河间城外,南金军队数量开始占据绝对优势,于是马上发起车轮战,各军轮番上阵,攻击河间城。
完颜谋衍当即改变策略,在保证城池安全的情况下,迅速推行轮战,让大部分军队保持足够体力和精力,以防城外金军忽然全军压上,一举破城。
数日后,城外攻城金军果然乘夜发动猛烈攻击,全军压上,力图一战破城。
完颜谋衍亲自上城指挥督战,激战半夜,方才挫败对方的强大攻势。
经此一场恶战,双方各自损兵达五六千人。
此战过后,城外南金军依然每日攻城,但实际明显缩短,每次只攻打不到半个时辰,就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而四门围困,却没有丝毫放松。
完颜谋衍知道对方的意图,对方不外乎是想切断他们的粮草补给。
不过此举多余了,完颜谋衍从燕京领兵出发,就没有想过要从后方运送粮草,他的策略是抢夺对方城池中的粮草补给军队,若不能破大城,便破些小城,尽量给完颜亮制造些恐慌和压力,若能破大城,夺得粮食之后,能驻守则驻守,不能驻守则毁城离去。
他有五万军队,单单纯骑兵部队就有两万人,急行军时,来去如风,在野旷之中,对方想要留他,没有数倍兵力,没有提前布置,根本不可能。
他的骑兵都是收复自北方草原各部落的勇士,纵使对方兵力再多,谁又能包围得了他们?
大城都有大量粮草储存,霸州粮草够五万人吃半个月,河间府的粮草更多,五万人吃上三个月根本不是问题。
但拿下河间府的那一天,完颜谋衍便知道河间府不是久留之地,等粮食吃完,他们就得突围北归,若发生意外,粮食不够,城内的百姓便只能驱赶出城,反正大军离开时,不可能带着百姓,这民心不归他收复,他想要的只是城池和土地。
完颜亮与完颜雍的大军在河间府形成对峙,与此同时,双方各有数千骑兵在四处游走,伺机攻城掠地,劫掠名义上归附对方的县镇。
一时之间,河间府以北,燕京以南的广大区域,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没人知道他们何时会被对方的骑兵劫掠,整日提心吊胆。
无数百姓在听闻周边城镇出现劫掠骑兵后,弃地而逃,纷纷向东,逃至乱军很少出现的沿海地带,而后一路南逃。
北方百姓逃至滨州,听闻此地宣扬,良田复耕,两年免赋,开垦荒地,三年免赋,纷纷求证真伪。
当地官府施粥,接济逃难百姓,而后承诺,愿在此地定居者,官府低息借粮渡灾,免费赠送农具。
逃难百姓闻知,无不叩头谢恩。
半个月内,登记借粮定居的难民达三千余户。
而后由州府分至各县,划地而居。
第685章 完颜亮的困境
汴京,南金国都,臣民惶惶可不可终日。
两年前,南下侵宋,受挫与长江北岸之后,完颜亮便困于北方完颜雍和南方宋国南北夹击之局,任何一方率先发动攻势,另一方必定随后展开攻击,使他南北不能相顾。
对完颜亮来说,南方虽好,但北方才是他的根基,他自小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成年后曾在燕京做过几年留守,登基后没几年,便又迁都燕京,因此燕京、北方是他不可割舍的地方,是他的故乡,更是他统治最为稳固的地方,而南方是他梦想要征服的地方,现在征服不了,晚几年再征服也是一样。
若北方彻底丢失,被完颜雍收拢过去,时间一长,再想夺回就难了。
大部分朝臣来自北方,当初从燕京迁都来汴京,许多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却没有几人把亲眷带来汴京,一是对南侵没有信心,二是对迁都能否成功持观望态度,成则接亲眷来汴京,不成,就避免让亲眷来回扯腾,其三是最重要的原因,一旦亲眷搬离北方,他们的房屋、土地和其他资产必定会大幅缩水。
如今燕京归附完颜雍,汴京城里来自北方的朝臣十分担心他们在北方的亲眷,由于局势混乱,两地联系中断,之前有人私自跑回燕京,再没回汴京,完颜亮一怒之下将私自跟燕京联系的朝臣尽数杀掉,自此再也没人敢派人回燕京寻找亲眷。
但他们对亲人的关心和思念并不会因为完颜亮的杀戮减轻或消失,既然不能私下联系北方,于是他们便不约而同的建议打回北方去,夺回燕京!
正值多事之秋,打仗、筹集粮草军需、处理政事都需要人手,把人杀完了,便没人办事。
于是完颜亮听从太子完颜光英的建议,便不再随意斩杀大臣,并与朝臣共商夺回燕京,剿灭辽阳完颜雍!
南北两线作战,两边都想顾及,必输无疑,大臣知道,完颜亮也明白。
两年前,刚刚从扬州撤兵回汴京的时候,完颜亮还有雄心先以频繁的攻击,镇住宋国,保持边境局势稳定,而后迅速率大军北上,剿灭完颜雍。但在大军尚未动身之际,燕京便已归附了完颜雍,北方形势瞬间大变,等于说之前的上京会宁府和燕京,两个金国都城都在完颜雍手中,对方势力大增,再想剿灭,就不是一两个月,一场战争可行的。
在那之后,完颜亮对眼前的形势便有了清醒的认识,完颜雍定要先灭掉,只有夺回北方,军队才能有战马补充,军中才能招募到能打仗的女真勇士和草原各部战士,不然等完颜雍继续坐大,彻底统一北方,他夹在完颜雍和宋国之间,必会灭亡。
对完颜亮来说,宋国的威胁远远没有完颜雍的威胁大。
宋国兵力薄弱,绝大部分军队不堪一击,即使宋人召集几十万军队北上,也不可能轻易攻破汴京城外的防线,更不可能攻破汴京,何况他们只要一战失利,必会踌躇不前,朝局便会乱,根本不足为虑。
即使宋人侥幸来到汴京附近,也没有能力攻下汴京城,再退一步,就算宋人有能力攻城,他们也有时间撤离汴京,撤往北方去,反正只要缓过劲来,随时就能再拿回汴京。
所以,一年多来,完颜亮把军力重心一直放在北方真定府和河间府,聚拢兵力,伺机夺回燕京,而南方则是以城池防御为主,只要宋军不动,他们便不会主动出击,挑起战争。
只是辽阳叛逆完颜雍十分狡猾,调集北方兵马,派重兵驻守燕京,据城死守,极少出城,除非攻城,不然很难灭掉他的军队,燕京城里的军队不灭掉,便不敢挥军东进辽阳,于是便只能两相对峙,僵持下来。
完颜亮也明白,僵持对完颜雍更有利,但他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真定府、河间府的军队并不足以一举攻下燕京城,一旦进攻失利,将士损失过大,军队溃散,完颜雍趁机南下,局势对他将更加不利。
所以,即便是僵局,也只能先僵持下去。
唯一可能的变数,便是与宋国议和,两国暂且罢兵,他方才能在保住汴京的情况下,将所有兵力调往真定府、河间府,收复燕京,而后东进辽阳,剿灭完颜雍。
不过,据完颜亮在临安收买的内应所报,宋国朝堂上的主战派主张北伐中原,收复汴京,并一直在积极准备北伐之事,短期内和议是不可能了。
随后,完颜亮便想出一计,既然宋国要北伐,便让他们北伐,只要宋军北伐失利,就能以战促和,一旦主战派在宋廷重新掌握权柄,两国不但能罢兵言和,甚至还能收回被宋军占据的城池土地。
就在完颜亮示意臣子,暗中联络宋国主战派,筹划两国议和之事时,宋国皇帝下诏,发动了北伐战争。
听闻宋军聚兵八万从徐州北上,兵峰直指济州,完颜亮大喜。
宋军知道拿不下重兵驻守的归德府,便想从兵力薄弱的济州入手,而后挥军西进。
完颜亮猜到张浚的意图之后,马上命令一部分兵力从济州城撤出,撤向北边一些城镇,引诱宋军夺取济州城,并以此为据点,继续攻城略地。
等宋军真的夺取济州城,北伐军队主力入城,后方的军资军械送到,而后转向汴京方向进攻之后,完颜亮马上命令早已提前部署在兴仁府的精锐大军全出,准备一举将宋军击退,挫败宋军北伐企图。
几天后,从济州传来的战报,果然如完颜亮设想,金军以极小的代价,先将宋军从嘉祥赶回济州城,随后又趁夜一战攻下济州城,杀敌上万,将宋军赶回徐州城,缴获全部粮草辎重。
得知宋国北伐军败退之后,完颜亮即刻授意朝臣准备跟宋国重提议和之事,与此同时,派人联系宋国内应,让他们尽快夺取朝堂权柄。
一旦宋国主战派重掌权柄,便可让济州、归德府、许州、汝州守军全线出击,重兵迫和,有主战派做内应,两国议和,不出三两个月便成。
就在完颜亮听闻宋廷下令宋军北伐主帅张浚退兵盱眙,筹备江淮防御,宋国主和派重掌朝堂,他志得意满,加紧筹划金宋议和,认为被宋军占据的海州、沂州、徐州、宿州、亳州、陈州、蔡州、颍州、唐州、邓州等地,能很快被宋国拱手送回之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回汴京。
距离汴京只有两百多里的兴仁府趁驻军东进济州,兵力空虚,忽然宣布叛乱,不再听令金国朝廷!
这是一个危险的消息,兴仁府距离汴京城太近,若是叛乱蔓延,汴京城也会人心不稳,毕竟迁都汴京也就两年而已,民心并不稳定。
于是,完颜亮一边命令封锁兴仁府至汴京城的大小道路,封锁消息,一边派驻守在兰阳县的军队镇压兴仁府叛军。
不想兴仁府叛军夺城之后,大肆宣扬归顺者免除三年税赋,短时间内响应、投奔者众,不到十天时间,便有数万人加入乱军。
加之,城内百姓也有四五万人,有百姓相助,兰阳军队几番进攻不利,未能顺利镇压叛乱,没能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兴仁府。
等完颜亮准备下令济州金军回援,一起镇压叛乱,夺回兴仁府时,却听闻一个足以让他睡不着觉的消息。
四五万宋军忽然出现在嘉祥、巨野,回援兴仁府的一万五千精锐金军,在巨野城下遭遇埋伏宋军围攻,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数百人逃回济州城!
五万宋军入兴仁府,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归德府未丢,有五万大军驻守,济州也有五万军队,他们是从哪里来到巨野、嘉祥的?难道是从天上不成?
完颜亮的疑惑很快从归德府的战报中得到解决。
归德府战报中说,宿州、亳州、陈州驻守的宋军忽然对下邑、柘城发动进攻,进攻非常猛烈,不似小打小闹,好像是要继续北伐,攻陷归德府!
看到归德府战报,完颜亮便明白巨野、嘉祥的宋军来自何处,必是一直驻守在宿州、亳州的杨丛义大军无疑,他们肯定是骗过归德府守军,从边缘之地,孤军北上,奇袭巨野、嘉祥。
再联想到兴仁府叛军,完颜亮顿时想通了他们为何在此时叛乱,定然与杨丛义有关,孤军北上,若无城可驻,便是找死,但如果提前拿下兴仁府,据城坚守,便自保无虞。
想通兴仁府叛乱与杨丛义悄悄率军北上的关系,完颜亮当即命令兰阳守军据城坚守,未得命令,不得出城进攻!
同时给济州金军下令,让他们尽量避开杨丛义的大军,不要硬碰硬,保存军力,静待命令!
不过可惜的是,完颜亮的命令还未传达至济州城,济州守军便已经全军北上,被姚昶率领的山东忠义军灭于大野泽之上。
杨丛义大军入驻兴仁府后,马上分兵南下进攻归德府,这在完颜亮意料之中。
第686章 急功近利
随着江淮一带的宋军持续北上,归德府纵使有五万兵力也顶不住围攻,为保存军力,完颜亮下令金军向汴京方向撤退,收缩防线,便能集中兵力。
最终金军在距离汴京几十里外的兰阳、通许县、杞县、尉氏县一线,部署成了能相互支援、策应的坚固防线。
防线建成,宋军的进攻势头便被阻。
张浚、成闵部被阻于杞县,吴拱部被阻于尉氏县,杨丛义部被阻于兰阳县,宋军虽有十五万大军压境,但要想攻陷汴京,目前来说基本不可能。
以完颜亮和一众朝臣、将帅的判断,即使宋军全军压上,能将金军从汴京外围几十里逼退至汴京附近都不可能,更别说围困汴京。
完颜亮和一些将帅虽对宋军北伐保持乐观,但朝臣们的心思却都在北方,南边不是久居之地,何况宋朝还换了年轻气盛的新皇。
宋太祖之后,新皇登基,势必要有一番作为,才能告慰先祖,并向天下臣民证明他的确配得上皇位。
正因为看清了宋朝的朝局,完颜亮的朝臣明知目前宋军并不能把汴京如何,但还是十分担心,因为汴京从此之后,不会再安宁,不如早些回北方去。
但完颜亮不开口,没人敢提议将都城迁离汴京。
于是汴京便在人心浮动中,迎来了大雪纷飞的冬季。
张浚、吴拱率领的大宋北伐军在汴京外围杞县、尉氏、通许等地,与驻守大军的金军陷入对峙僵局,宋军不敢轻动,金军也没有冒险出击的意愿,这一僵,便不知要僵到何时。
完颜亮和汴京朝臣已经得知完颜雍的军队被限制在河间府,不得轻动。
自两年前起,三方对峙一年多,宋国和完颜雍先后发起的攻击,在四个多月后,随着完颜亮收缩战线退守,三方再次陷入僵局之中。
对哪方势力有利,暂且不说,反正对张浚为首的大宋主战派来说,他们等不起,因为他们的年龄在那里摆着,若北伐军不能一鼓作气取得战果,他们就很难看到恢复中原的那一天,不能恢复中原,他们便很难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张浚不能等,陈康伯不能等,他们年过六旬,精力不济,自己也知道恐怕时日无多。
腊八过后,连晴多日,积雪融化。
张浚得临安书信催问北伐形势,信中直言,应当在年前取得更大的战果,为皇上贺喜,给隆兴元年一个美好的结局。
其实张浚自己也十分着急,但无奈连续几场大雪,打乱了作战计划,大宋军队没法主动出击。
现在天晴,冰雪融化,正是出征之时。
腊月十二,张浚与吴拱相约,让对方出三万人,他出五万人,于腊月十八两军共击通许。
腊月十五,张浚得吴拱回复,同意率军绕道共击通许。
腊月十八,吴拱、成闵两军会合于通许城外,金军闭城不敢出,宋军休整准备两日。
两天后,腊月二十日,吴拱令所部攻西门,成闵令所部攻东门。
激战两个时辰,未能破城,宋军损失惨重,鸣金收兵。
当晚,金军派出小股部队出城,夜袭宋军营地,虽被击退,宋军将士未得安心休整。
第二日,两军再战,攻击之势更猛。
城内城外士兵激战数个时辰,西城门破,吴拱军攻入城内数次,均被金军击退。
与此同时,成闵部攻城不利,伤亡惨重,攻势减弱,未能给金军城防足够压力。
两军战至日暮,各自收兵。
金军连夜休整西城门,重建城防。
是夜,金军再次夜袭宋军营地,将士未袭扰所搅,一夜无眠。
第三日再战,宋军攻势已有所减弱,交战一天,未得战果。
同一天,尉氏、杞县各派数万金军驰援,于十里外驻军策应。
侦知金军来援的消息,宋军底层士兵马上人心浮动,加之连日来没能得到休整,又喝风受冻,士气更加低沉,无再战之心。
当晚,天气忽变,北风呼啸数个时辰之后,天降鹅毛大雪。
这次攻击通许,本就是速战,全军没有携带更多粮草,最多有五天攻城时间,三天不能攻下城池,就该考虑退路。
如今忽然天降大雪,一旦大雪封路,宋军在城下必定进退两难,后方补给也很难跟上。
又听闻攻城不利,将士军心已失,经一众统制官鼓噪之后,成闵当即决定连夜退兵。
未等退兵消息传开,成闵便带着亲卫部队在中军护卫下,率先离营而去。
听闻中军护送主将撤退,各部将士当即拔营追随,全速向杞县方向的大营退走,风雪黑夜中,完全顾不得相互掩护,更别说阵型。
城内金军侦知宋军撤退,当即派兵趁夜追击,随后掩杀。
在宋军营地十里外策应的金军得知宋军连夜撤退,也迅速拦截追击。
风雪中,宋军无心抵抗,只想跟着主将逃命。
于是一场追击战在通许以东广阔的土地上展开,在单方面的攻击下,无数奔命不及的宋军士兵,命丧金军刀枪之下。
追击战中,身负铁甲的步兵根本跑得过身垮战马的轻骑兵,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而在城西则是另一番光景。
吴拱听闻成闵忽然率军撤离,当即下令前军前出一里布下防御大阵。
黑暗中,城内金军不知城西宋军营地内情,派出数千骑兵探营,很快被宋军包围,只有数百骑趁夜逃回城内。
而后,吴拱下令趁胜攻城,前军将士再次扑向已经修复的西城门,城内金军匆忙调兵防守,险些被宋军攻破城门。
就在前军攻城之时,吴拱下令所部后军变前军,连夜后撤五里,中军原地布阵待命。
待后军撤出五里,即刻传令攻城的前军部队撤退。
城内金军眼见攻城宋军匆匆撤退,城西主将马上明白宋军攻城是假,掩护大部队连夜撤退是真,于是当即打开城门,率军随后追击。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刚刚追出不到三里,堪堪追上撤退的宋军,不想左右忽然冲出无数宋军将他们包围。
风雪黑暗中,敌情不明,匆忙之间,金军主将以为中了宋军诱敌之计,为城池安全,马上又下令退兵回城。
可风雪夜晚,视线模糊,又是满怀信心的追击,现在突遇宋军埋伏,早无阵型可言,军令也根本传不出多远,出城追击的金军马上陷入混乱之中,一部在拼命与宋军作战,一部匆忙撤退,还有一部分不知发生何事,原地打转,等待军令。
最终,经过将近半个时辰的激战过后,尚未来得及逃出包围圈的金军被歼灭,黑夜中,不知战果几何。
灭掉追击的金军之后,中军马上全军撤退。
没多久,便追上在五里之外布阵等待的后军。
而后,中军依吴拱所命,像前军一样,继续向后撤退五里,留下后军在后掩护撤退。
原本从尉氏赶来,在吴拱部营地十里之外驻军策应的金军,探知宋军忽然撤退,打算趁乱进攻,却又不敢大举进攻,便派出千人试探,不想在黑暗中稍一接触,便被宋军击败,只有数百人逃回,于是这支不足万人的金军部队匆忙北撤五里,避开宋军撤退线路,以防被宋军包围。
逃回通许城里的金军,刚刚返回城内,便听随后赶回来的探子回报,宋军已经大举撤退,金军主将顿时懊悔不已。
此战过后,西城门被攻破,一定会被追责,想到此番追击又失利,城西金军主将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生气。
片刻之后,打定注意,必须趁宋军匆忙撤退之时,拿到足以抵罪的战功,不然等待他的恐怕不仅仅是降职、去职,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局势缓和,开始追责,他不但官职不保,很可能还会治罪。
主意已定,未及通报通许大军主将,城西守将当即便率所部万余人再从西门出城,直追撤退的宋军而去。
风愈狂,雪愈大,通许县东西两个方向的宋军和金军面临正好相反的处境。
成闵带着亲卫军在两万中军护卫下,冒雪一路疾奔杞县东面的大营,而在他们身后是金军三千轻骑,金军顶风冒雪追击,所到之处,只需在昏暗中寻找目标,挥刀向正在地上奔跑的宋军砍去。
轻骑紧追不舍,宋军只顾逃命,将军骑马逃,士兵只能凭借两条腿,有的马的指挥将官全都逃跑在前,后军根本无人指挥,只能闷头随大流往前拼命跑。
随着风雪越来越大,视线越来越不清晰,成闵部被落在后面的几万士兵,被金军轻骑兵一冲,很快分散成几部分,风雪中很难睁开眼睛,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凭感觉逃命。
可宋军士兵能不能逃脱一命,一看自己,二看金军,三看天命,但最终靠的还是自己。
通许县西边的宋金两军,命运不同。
从城西追出,追了撤退宋军将近一个时辰的金军,终于追到了宋军,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似乎无穷无尽的伏兵。
第687章 别无选择
腊月二十六日,北伐军围攻汴京外围县镇无果的消息传回临安城。
除夕已近,北伐无果的消息并没有在临安城内普通百姓间引发多少讨论,但在朝堂上却起了激烈的争论。
北伐久久无功,主和派马上找到了借口,立即上书,提议见好就收,应与金国议和,能维护既得成果更好,如果不能,可以把兴仁府、徐州、济州、归德府还给金国,以此换取两国和平。
主和派依据有二,一是金国内部虽然有叛乱,但都是小疾,很快就会被平定,一旦金军重新调回南方,报复大宋,恐怕不但宿州、亳州不保,恐怕想将两国边界继续维持在淮河都不可能,到时候金军饮马长江,大宋危矣!
其二,便是天下百姓并无北伐中原之意,此等大事要消耗军力、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想当初大宋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前后经略百年,尚不能成功,如今若无百姓支持,仅凭朝臣一时意气,匆忙北伐,更不可能成功!
不但如此,主和派还威胁主战派和皇帝,若不马上停止北伐,推行轻税薄赋的国策,恢复江淮农业生产,甚至有可能将大宋重新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近两年是主战派掌握朝堂话语权,皇帝赵一心想要尽快成大事,建功业,搏名声,加上他原本就跟对主和派不对付,此时北伐军节节胜利,兵锋直指汴京,哪里会将主和派的话放在眼里。
对赵而言,此时能让他听进去的话,除了主战派朝臣说的,就剩太上皇赵构了。
但此时的赵构眼见北伐形势良好,也不愿多言,毕竟赵这个皇帝是他亲自培养,并挑选出来的,该有的声望就得给他,更何况他还是个表里如一的大孝子,所以赵构也不会拆台,让朝廷退兵。
赵此时不听主和派意见,但却不能不听主战派意见,然而主战派意见并不统一。
半年前,随着杨丛义忽然兵进兴仁府,改变北伐局势,主战派中的激进派和保守派暂时搁置争议,全力支持北伐。
可在进入十月之后,北伐军再无任何战果,消耗粮草无数、辎重无数,却吃了两场败仗,损兵近四万人。
九月底时,归德府张浚手中有兵力近十二万人,几乎将江淮地区的绝大部分兵力调集一空,兵强马壮,却没有取得更多更大的战果,反而损兵好几万人。
于是朝中激进派和保守派再起争执。
保守派主张固守兴仁府、归德府、许州、济州,三五年后,等将这些土地、城池和百姓彻底收复,民心稳定,生产恢复,再集中兵力,一举收复汴京、洛阳,甚至可以趁胜渡过黄河,收复北方更多土地。
而激进派则主张趁金国内乱未平,一举夺回北方旧地,若等金国平息内乱,金人调集大军南下,大宋将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北伐良机,如果不能抓住个机会,恢复中原,必会被唾骂千秋万世!
相反,若是北伐功成,定能再入史册,流传千古,永远被后人铭记!
赵登基不久,又力图革新,需要北伐来凝聚臣民之心,史浩和杨存中等保守派主张的筹备三五年,再行北伐事,赵并不认同。
陈康伯等力主一两年内,一举收复中原,正合赵心意。
于是,在张浚北伐不利,损兵折将,面临主和派弹劾之时,赵明里暗里还是大力支持张浚,想要保住他北伐统帅的地位,因为放眼整个大宋江淮地区,有资历有能力聚兵十几万,统兵北伐的将帅,除了张浚,已无其他人。
西北的吴虽然也是与岳飞、韩世忠、张浚同期将帅,但他也年迈,况且他要在西北川陕地区抵御西夏国和金人,根本不可能调他来江淮地区。
整个大宋唯二的老资历将帅,目前能在江淮主持北伐之事的,便只有张浚一人。
若他不在军中,剩下的李显忠、成闵、吴拱等人,谁能担当北伐统帅?谁能服他们统辖?
吴拱早年一直在川陕,跟随他叔叔吴作战,虽然战功无数,但调住襄阳没多少年头,他与江淮地区的军将并无接触,也没在江淮地区与金人打过仗,目前来说,并不具备全权主持协调北伐之事资历和能力。
而成闵一直统帅步军司,久居临安,资历虽有,但不近边事,最近两年虽在鄂州、信阳等地与金军交战,但战果平平,终归是能力有限,以他统帅北伐大军,不说其他人,吴拱、李显忠就会不服,难免会重蹈“任城之溃”的覆辙。
再说李显忠,他虽然在与金人作战中战功赫赫,军中名声和资历都有,领兵打仗也勇猛,但他缺乏协调各军的能力,有与邵宏渊不和,导致的“任城之溃”在前,朝廷也不敢把北伐大事,全权交付在他手中。
最好还有一个军中新秀,奇兵独取兴仁府,领兵屡立功勋的杨丛义,他领兵打仗的战功实在耀眼,所以才能入眼,但他在军中的资历实在是太浅,虽是武学出身,可在金人南侵之前,他一直在主持远洋回易,几乎没有从军经历,领兵打仗的经历更少,甚至在此之前从未与金人交过手。北伐军中,任何一个主将在军中的资历都远超于杨丛义,就算不谈资历,单说领兵能力,他也只是统御四五万人而已,统兵时间还不足两年,北伐重任谁敢交在他手中?
江淮之地,除了他们四人,根本挑不出有可能接替张浚统帅北伐大军,主持北伐大局的人。
所以,不论张浚现在有没有功果,他在北大宋伐大事中的位置都无人可以取代!
主和派知道这一点,为了阻止北伐,夺回他们把持朝堂近二十年的权力,便疯狂弹劾张浚,企图将他从北伐统帅的位置上拉下来,在他们看来,甚至是主战派和皇帝看来,只要张浚离开北伐大军,北伐之事必定不能成。
主战派内的激进派和保守派在维护张浚这一点上,立场一致,要从江淮地区北伐,没有张浚,基本不可能成事,他就是大宋军中唯一一面还能竖起来的旗帜,他一旦倒下,北伐大军必定士气全无,谁也不可能收拾北伐残局,杨存中不行,赵密更不行。
主和派接连不断的弹劾,被主战派朝臣顶住,赵也就无需亲自下场,正面跟主和派纠缠。
所以久无战果,甚至损兵折将的张浚,并没有被朝廷责罚,连一句问责的话都没有,只是询问边事,询问何时能夺回汴京城。
除此之外,一批批粮草、军资,从江南运过江北,而后征调大批民夫再往淮河运去,运至盱眙、宿州,直上归德府。
赵和朝廷对张浚的支持,几乎没有犹豫,当然北伐之事,也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是何等压力,张浚也心知肚明。
前次从徐州北伐失利,杨丛义异军北上兴仁府,扭转败局,这件功勋在朝廷看来,有张浚一份,不论他有没有参与指挥,北伐军获得的战功,都跟张浚有关系,所以他才能很快从盱眙赶到归德府,继续主持北伐,所统帅的兵力甚至更胜从前。
但张浚也知道,一旦北伐彻底失败,他不光要名誉扫地,大宋军中也不可能再呆下去,更不可能返回朝堂,大宋朝野都不会有他的安身之地。
明知可能有这种结局,张浚还是没有退缩之意,毕竟他也知道,除了他,如今的大宋已经无人能统帅几十万大军,行北伐之事,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既然被朝廷冷落二十年后重新启用,他就要实现他的价值,做成他想做成的事。
在张浚看来,与其默默无闻,老死乡间,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来一场,北伐成功,青史留名,纵使不成,他搭上的也不过是残躯老命,没有半点可惜。
就因为有此信念,当张浚听闻成闵兵败通许,损兵三万有余,茫茫大雪中,他也没有离开归德府,南归临安请罪的打算。
张浚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北伐之战打成什么样,只要朝廷不下令让他交接兵权离开淮北,他绝对不会主动请辞,誓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或是北伐胜利。
风雪一起,年前已经无法再组织进攻,加之成闵部新败,士气衰落,留在杞县与金军近距离对峙,并不安全。
张浚原本有意将成闵部调回睢县,或是直接调回归德府休整,等军队士气恢复,再行北伐之事。
不过由于成闵连续几次在率军撤退之时被金军追击,损兵折将,接到张浚的命令之后,他并没有撤军回睢县,而是给张浚送去一封书信。
信中说,大军新败,士气低沉,一旦撤军,稍有不慎,将士恐有溃逃之虑,不如继续驻守大营,静待士气恢复。
张浚也怕将士溃逃,致北伐失败,便准了成闵所请。
如此以来,就苦了归德府的百姓,寒风呼啸、茫茫大雪中,他们还得给驻守前线的军队运送粮草。
第688章 溃兵夺粮
亳州,从北边溃逃而来的士兵,冰天雪地里,满城都是。
亳州知州很是头疼,这些溃兵人数近万,不能驱赶,也没法去安抚,每日还得按时给他们口粮,不然就会自己去抢,侵扰百姓。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知州正在头疼溃兵粮草供给问题和城内稳定,忽听属下官吏匆匆来报,顿时惊掉了手中捧着的书册。
“出了何事?”知州心头一动,将手放在书案上,强装镇定。
“兵痞围了粮仓,要抢粮!”官吏十分焦急,一路跑来,话说完,大口喘气。
“抢粮?不是派的有兵在粮草驻守吗?”知州脸色大变,一旦粮仓被抢,便预示着那帮溃兵要造反了,亳州必定大乱,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就我们派的那不到两百个士兵,哪里是成千上万溃兵的对手,根本挡不住。大人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亳州城就万劫不复了!”官吏催逼。
闻听此言,知州腾然起身,立刻问道:“章统制在何处?马上让他带人镇压,绝不能让溃兵夺了粮仓!”
“一旦派兵去镇压,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亳州城就毁了。况且他只有三千多人,就是去了恐怕也抵不过近万人。”官吏听说要镇压,马上反对。
“不镇压,难道任由他们抢了粮仓?”
“不能动兵,打起来就收不住了!大人还是亲自去安抚吧,或许他们见到大人在,就不敢再造次!”
“本官近日身体不适,受不得风寒。辛弃疾不是在军中待过,跟军武之人和义军走的近吗,传我的命令,让他即刻去安抚溃兵,事不成,重重治罪!”
“这......行,下官这就去找辛大人。”
“大人,不好了,溃兵杀了粮仓卫兵,冲进了粮仓了!”
“什么?速去找章统制、辛弃疾,务必镇住溃兵,夺回粮仓!”
“快去快去!”
知州大人迅速让进来通报的官吏去传令,解决溃兵抢夺粮仓的问题。
等人走后,他开始在房内低头踱步,来来去去几趟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匆忙朝内院走去。
年轻的辛弃疾正在官署翻看核对账目。
担负为前线北伐大军筹措粮草的重任,让他几个月来,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入冬之后,粮草运输又成问题,归德府连番下书催要粮草,更让他忧心忡忡。
正忙时,忽听门外有人与值守衙役说话,听声音、语气似乎颇为着急。
辛弃疾马上放下账册和手里的笔,高声道:“何事?进来细说。”
话音刚落,便有一吏员快步进来,匆匆行一礼,而后急道:“辛大人,城里溃兵围攻粮仓,知州大人让辛大人马上去处理。”
闻听此事,辛弃疾大惊,急忙起身,焦急的问道:“多少人?为何围攻粮仓?”
“城里几乎所有溃兵都围过去了,原因不明。”
城里最近涌进来近万溃兵,没吃没喝,又茫茫大雪封路,他们不愿离开,亳州城粮食需求一时暴增,粮仓顿时捉襟见肘,如果好生分配,撑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若是粮仓被抢,失去秩序,亳州便要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别说为前线筹集粮草,就连能不能保住亳州城都是未知之数。
溃兵一旦爆发,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不敢想象。
“备马。”
辛弃疾瞬间明白溃兵包围粮仓的严重性,当即放下账册,快步朝官署外走去。
同时口中道:“告诉知州大人,请章统制马上带兵来粮仓,维持秩序。”
“已经有人去传令了。”
出了官署,辛弃疾翻身上马,催马朝城北粮仓而去。
亳州城北,距离粮仓大门百丈之内全是溃兵,摩肩接踵,推挤着往粮仓方向涌去,有人没有盔甲,有人没有武器,更有人盔甲武器俱无。
溃兵前挤后拥,推推搡搡,他们的目标是粮仓里的粮食,有粮就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去。
饿得前心贴后背,又冷又饿的他们,眼里只有粮食,谁敢挡他们的路,就是想要他们的命,谁敢要他们的命,他们就要跟谁拼命,包括身边根本就不认识的其他溃兵。
向前行走间,一人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还有些力气,反应较快,一把抓住前人的手臂,方才没有摔倒,不然一旦倒地,再也不会有机会爬起来,马上就会被后面挤上来的人踩死当场。
生死惊魂之间,逃过一劫之后,那溃兵愤然转身,一拳直向正后方溃兵的脸面砸去。
身后那溃兵,只顾往前挤,哪里会想到有人要转身攻击他,当即被一拳砸中面门,眼冒金星,鼻骨断裂,鼻中顿时血流如注。
疼痛瞬间传递到脑中,被打的溃兵定睛一看眼前人,马上挥拳回击。
饿了几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口中喊叫着,全力几拳挥出之后,马上力气用尽,撕打纠缠在一起。
二人一撕打,前后左右,互相推搡,喧嚣中原本缓慢向前的队伍顿时一乱,他们阻了其他溃兵抢粮的路。
人群中顷刻而起的叫骂之声顿时,刹那间将厮打的两个溃兵对骂喊叫声压了下去。
溃兵队伍中的小小争斗,并不能影响整个队伍向粮仓前进的脚步。
不多时,争斗的两人便被溃兵队伍冲散,不知散于何处。
队伍后方,慢来一步的溃兵拼命往前挤,而在整个队伍最前方,粮仓门口的溃兵,则蜂拥挤向门口,纷纷往门内挤去。
进了粮仓的溃兵,顾不得欢叫,撒腿飞奔向堆有粮食的库房。
抵近库房一看,门上都有铁锁,徒手根本不可能打开。
“赶紧给老子开门!”
溃兵伸手一指躲在门边的卫兵,厉声呵斥。
“我没钥匙。你们别过来!”卫兵持枪护住自己,与溃兵保持六尺距离。
“给老子钥匙,就留你一命,没钥匙,那就去死!”溃兵说话间,拔出了手里的佩刀,虽然他身上无甲,但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钥匙在守仓吏手里,我没钥匙,你们别逼我,再逼我,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不怕死的,只管过来,你们打过仗,我在军帐中也有十六颗敌头!”
卫兵说话间,将手里的长枪往身前一挺,朝对方逼去。
持刀溃兵一见对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当即挥手,让其他溃兵退后。
他们就是为了活下去才从北边一路跑回亳州,现在也是为了吃口饱饭活下去,才来粮仓抢粮食,堆有粮食的库房就在眼前,何必对拼,丢掉性命。
“既然你也上过战场,那就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们是为了吃口饱饭才到这儿来,我们不为难你,你不要挡我们的路。”持刀溃兵退后一步,将刀收回。
“守仓吏在那儿?”溃兵高声询问。
“是不是刚才门口挡路那个家伙?”有溃兵道。
“好像是吧,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句,说他是亳州守仓吏。”另有溃兵补充道。
“人呢?找来。”持刀溃兵回头下令。
“方才打晕了丢在一边,不知道还活着没。”
“出不去,都是人,挤出去就进不来了。”
持刀溃兵回头一看,门口处全是蜂拥而进的人,想出去确实不容易。
“把门拆了!”
持刀溃兵一声令下,拥有武器的溃兵立马上前,对着木门就是一顿劈砍扎戳。
不多时,库房大门残破,被一脚踹倒在地。
“兄弟们,搬粮了!”
库房打开,溃兵蜂拥而入。
片刻之后,扛着粮食的溃兵从库房出来,直奔粮仓门口。
然而,近万溃兵正拼命往粮仓内拥来,看到有人已经拿到粮食,更加拼命往里挤,带着粮食的溃兵根本无路出去,不但不能出去,反倒被向内拥挤的溃兵挤的寸步难行,往后倒退。
拿到粮食的人要出去,拼命往里挤的人,看到有人拿到粮食,挤的更加拼命。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带着粮食的人连库房门口都出不去。
粮仓外的溃兵队伍,仍然在缓慢的朝粮仓方向一寸一寸的移动。
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亳州督粮使辛大人到!闪开!”
溃兵们一听有朝廷命官到来,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朝两边散开。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能让!再不反抗我们就要饿死了!”
一听此话,溃兵们顿时站稳脚跟,连头都不回,对方才的喊话,置若罔闻。
“退回城南,你们仍然是溃兵,但溃兵也是大宋朝廷的兵!是朝廷的兵,朝廷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我向你们保证,只要退回城南,一日少了两餐,你们只管来取我性命!”辛弃疾驻马,高声向仍在向前拥挤的溃兵喊道。
此话一出,马上就有溃兵回头。
辛弃疾马上又道:“如果你们继续向前,抢了粮仓,那你们就不是大宋溃兵,而是大宋叛兵!做了大宋叛兵,不但你们要死,还会累及家人,抢粮仓值得吗?”
第689章 知州跑了
“官府答应给我们的粮,三天了都没见到!你现在说话是代表你自己,还是官府?”
“官府说了话都不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这个青衣小官!”
“兄弟们,别听他的,粮仓就在几十丈外,既然不给,那我们就自己拿!”
“对,自己拿!”
“我们是大宋的兵,兵都饿肚子没饭吃,还打什么鸟仗,还守什么城!给谁守城啊?拿了粮食回老家去!”
“说的对,吃饱了回家!这他娘的憋屈仗,谁爱打谁打!”
...........
辛弃疾话音方落,溃兵群中爆发出了激烈的质疑之声。
一经鼓噪,有一些原本稍稍停了一下,已经开始犹豫的溃兵重新向前挤去,望向了远处的粮仓。
辛弃疾眉头紧锁,连忙转头问身旁的吏员:“知州大人承诺给他们的粮食,真的没有发放给他们?”
“据小的所知,这几天确实没往城南溃兵营送粮。”吏员赶紧回复。
“既然知州大人已经承诺,谁在从中作梗,为何没有发放给他们?”辛弃疾有几分焦急,也有几分怒气。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吏员赶紧摇头。
辛弃疾看着吏员脸上的神色变化,片刻之后说道:“既是知州大人做出的承诺,还是让知州大人亲自来见他们,谁他们一个说法,方能安抚住他们。我在这儿盯着,你马上回州衙告知知州大人,情况万分危急,请他务必亲临!”
“听说知州大人这几日身体不适,受不得半点风寒。”吏员有些底气不足的回道。
“一人身体不适,能有千人万人身家性命重要?孰轻孰重,知州大人当能分得清楚。速去!”辛弃疾眉头皱的更紧,左右两眉都快要接在一起。
吏员无奈,只能叹了口气,接令而去。
“大家都听我说!辛某已经派人去州衙请知州大人过来,之前答应给你们的粮食,今天一定能兑现!你们是为大宋流血流汗的将士,朝廷和官府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等知州大人一到,马上就给你们发粮!”
辛弃疾跟在溃兵身后,再次声嘶力竭的向溃兵队伍喊话。
“现在你们要做的,是停下来,调头回城南兵营!只要你们回兵营,不再靠近粮仓,以后你们在亳州城里的吃喝,官府替你们解决!”
辛弃疾喊的够大声,但溃兵被方才一番鼓噪,哪里还会听他一个青衣小官的话。
溃兵心里都明白,身着红衣的知州大人说话都不算话,青衣小官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不过是想骗他们回去等死而已。
是以,溃兵们根本不会听辛弃疾喊了什么,完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大家听我说,别再继续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大宋叛兵!你们都想一想,为了一顿饭,就要成为叛兵,把之前在大宋军中的战功弃之不顾吗?你们拼命抗击金人,本该是大宋英雄,为了一顿饭,沦为大宋叛兵和罪人,值得吗?不想你们自己,也不想想你们的亲人吗?”
辛弃疾继续劝说溃兵停止向粮仓前进,力竭声嘶。
“我们不是叛兵!只是要找一口吃的,既然你们不给,我们自己来取。都是大宋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给谁吃,不给谁吃,凭什么你们说了算?我们辛辛苦苦打仗,三天不给饭吃,不自己来拿,要让我们饿死吗?”
“饭不给我们吃,还说我们为大宋流血流汗的人是叛兵,我看你们当官的才是大宋叛逆,不给我们饭吃,就是为了逼死我们当兵的,你们才好带功投奔金人吧!”
溃兵之中马上有人反驳质疑,甚至提出了匪夷所思的疑问,听的辛弃疾心中大惊,心颤不已,心下一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一定会有饭吃,我辛某向你们保证,要是你们没饭吃,辛某就绝食!跟大家住在一起!辛某是督粮使,请大家相信我,只要你们马上回到城南兵营,一个时辰之内就把粮食给你们送到兵营!”
辛弃疾仍然没有放弃,溃兵太多,一旦抢了粮仓变成叛兵,亳州就没了,亳州一乱,归德府,北伐之事,便起了大大的变数,这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没有粮食,说再多我们也不信。我们相信你们一次,马上就要饿死了,催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有粮食,粮仓就在这儿,今天我们就是要自己取!”
溃兵根本不听,他们一路从通许县附近,冒着寒风大雪,忍饥挨饿,跑了几百里路才来到亳州城,除了一开始的稀粥供应,官府承诺的粮食根本就没见到,现在要让他们如何再信青衣小官的承诺?
饥饿多天的溃兵们,此时眼里除了粮食,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也什么都不怕,哪怕是死,也要吃饱了再死,做个饱死鬼。
所以,不论辛弃疾怎么劝,溃兵队伍仍然在向前缓缓推进,人潮向粮仓所在方向拥挤。
不知过了多久,还在跟着溃兵队伍苦苦劝说的辛弃疾,忽闻身后传来兵将奔跑之声,想来是章统制带兵来协助了,心下不喜反忧。
等他回头一望,身后街上赶来的果然就是亳州城守军,领头统兵之人正是章统制。
不等辛弃疾调转马头,催马上前说话,便听章统制高声下令:“封锁这条街道!驱散百姓!一刻钟内不回家的,视同叛军!”
守军将士得令,迅速将溃兵所在的大街以拒马桩封锁,封锁处,距离溃兵队伍尾部不过十丈距离。
片刻之后,大街封锁完成,街道被堵死。
在拒马桩后是手握长枪的士兵,是张弓搭箭的弓弩手,显然他们做好了武力镇压溃兵的准备。
辛弃疾眼见如此,马上调转马头,催马向守军走去。
“章统制,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大宋将士,不是敌人,要是出现误伤,双方混战起来,亳州就要乱了!”辛弃疾催马来到拒马桩前,翻身下马。
“辛大人,听闻城南溃兵营里的溃兵杀伤守卫,强抢粮仓,形同叛逆,我接知州大人令,带兵前来镇压叛乱。大人还是让一让,免得误伤了大人。”
章统制说完,马上挥手下令:“给辛大人让路!”
谁知辛弃疾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道:“粮仓里的粮食,本来大部分就是给北伐军准备的,他们从北边溃散回来,可他们依然是北伐军,本就该拿出粮食,送往城南军营。可中途出了些差错,他们已经断粮三天,现在他们自己来取些粮食,也无可厚非,怎么就成了叛逆?都是大宋军人,你能忍心为了点粮食,两军刀兵相见?”
“辛大人,我接的是知州大人命令,要我带兵来镇压抢夺粮仓的叛军。大人不认为这些抢粮仓的溃兵是叛军,自可去找知州大人。我们依令行事,请大人不要干涉我们的行动!”章统制不为所动。
说话间,士兵已经将几个拒马桩搬开,清出了一条路。
辛弃疾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听他道:“辛某并不想干涉章统制,可他们也是为大宋流血流汗的将士,不久前还在北边跟金人打仗,好不容易回到亳州,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就被当成了叛军,章统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们是这些溃兵,当作何感受?”
“我跟我的兄弟们绝对不会逃跑,也不可能变成溃兵,请辛大人不要拿他们跟我们相比,打起仗来,只想保命逃跑的人不配。”章统制当即反驳,不接受辛弃疾不恰当的类比。
“仗打的怎么样,辛某无权过问。辛某只知道此时往粮仓去的这些人,不久前还在跟金人激战,他们中有很多人死在战场上,能回来的只是一部分,不管是战死的,还是回来的,在辛某看来,都是英勇的大宋将士!今日,不管是谁要以叛军来对待他们,辛某都不认同。”辛弃疾神情坚毅,眼神坚定,脚下也站的很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辛大人,向我们下令的是知州大人,你不认同他们是叛军,完全可以去找知州大人,说服他,给我们再下一道命令就是,现在我们要执行命令,大人还是离开吧,一会儿误伤了大人可就不好了。”
章统制抬手示意,手下将士马上让开一条路。
“辛某受命处理此事,已经派人去请知州大人亲临此地,在知州大人来之前,即使要执行命令,也请耐心等待,若是知州大人改变主意,而章统制却跟他们起了冲突,要知道,一旦动手,恐怕难以收拾。”辛弃疾打定主意,知州大人没来之前,他绝对不能离开。
“辛大人,一旦粮仓被抢,亳州城马上就乱,你能保证这些叛军抢了粮食不会制造更大的事端?纵容他们,只会给亳州招惹麻烦,到最后,恐怕我们都得搭进去。镇压叛军不是儿戏,还请大人赶紧让路,莫要让失态失去控制!”
章统制话音刚落,守军身后忽有人喊道:“我有要事通报辛大人!”
少息,只见一吏员来到辛弃疾身前,悄声耳语。
而后,辛弃疾顿时脸色大变。
“何事?”章统制马上询问。
“知州大人,跑了。”辛弃疾轻声回道。
第690章 溃兵回营
“跑了?”章统制满脸疑惑。
辛弃疾无言,示意吏员亲自告诉对方。
只听那吏员低声道:“知州派人向辛大人和章统制传令后不久,就带着家眷,乘坐马车从城东匆匆出城了,官印、官服和乌纱留在州衙内。”
“为何要走?”章统制不明白,亳州城发生这种事,作为知州怎么能跑?
“不知道。”吏员回复。
“州衙如今何人主事?”
“没人主事。听说知州跑了,不少官员也都跟着跑了,我来的时候,还看到有马车往城东跑,亳州城现在恐怕只有辛大人了。”
章统制一听这话,顿时愤怒不已,心中暗骂逃跑的官吏,就是因为他们顿不顿就逃跑,动摇军心,才连累军队一再吃败仗。
可事已至此,他们该怎么办?
是继续执行命令,还是赶紧退出亳州城?
“章统制,知州大人已弃城,可这亳州城还是大宋的城池,你、我还是大宋的官员,如果你不走,那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收拾乱局。这么多年,北伐军好不容易北上归德府、兴仁府,决不能因亳州变乱,让北伐成果功亏一篑。你觉得如何?”
辛弃疾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知州逃跑,不值得宣扬,也不能肆意宣扬,亳州城的军心、民心必须要稳住,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稳住这近万溃兵。
章统制是从镇江边一路打到亳州城来的,这么多年来,深知大宋得一场胜利不容易,回到北方更不容易。
思虑片刻,轻轻点头。
“章某愿听辛大人安排!”
“好。马上传令,关闭城门,不论何人,不得进出。还有,城内全部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辛弃疾马上下令,先断绝百姓跟风逃跑之路,将他们留在城里,留在家里,避免更大的恐慌产生。
“章统制,留一队人马在此,听我指挥,其他人你带走,城防和治安就交给你。”
“好。”
章统制接令,而后马上下令:“一营、二营留下,听辛大人命令行事,其他人跟我走!”
命令一下,章统制带着军队迅速离开,去维护城内治安,加强城防。
“大人,你有什么吩咐,我们遵照执行。”
溃兵拥挤的大街上,两名将校上前向辛弃疾见礼。
“撤掉弓弩手,让开一条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攻击溃兵!”辛弃疾当即下令。
“是,谨遵大人之命!”
得令,将校马上转身命令弓弩手收起弓弩。
见守军依令执行,辛弃疾随即翻身上马,朝溃兵人群追去。
瞬息之间,辛弃疾再次赶上溃兵。
“大家听好,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我已经受亳州府衙命,全权负责城南军营粮草供给!你们在亳州城内的吃饭穿衣等一应问题,全都由我来解决!我在此保证,一个时辰之内,你们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饱饭!”
辛弃疾话音一落,缓慢移动的人群中,马上有人道:“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保证?州衙之前的保证呢?都是放屁不成!”
“我是亳州督粮使,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是我的本职事,你们也是北伐大军的一部分,来到亳州,理应向你们供给粮草,之前我忙于筹集粮草,此事便由州衙其他官员代理,不想中途出了差错。作为亳州督粮使,从今天起,我将亲自为你们供给粮草,保障你们在亳州城内的吃喝驻卧!”辛弃疾解释一番,继续保证,力图让溃兵们相信他。
“你拿什么保证你能给我们粮食?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吃饭!我们现在就要吃饭!”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粮食,粮食就在前面的粮仓里,既然是给我们的,自己去拿!”
“对,自己去拿!”
溃兵们一哄而起,不再跟辛弃疾争,也不跟他讨论,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不是承诺和保证,他们饿着肚子,谁都明白现在只有粮食能填饱他们的肚子,空话虚言,承诺保证,统统没用。
“好!你们自己来拿粮食,我同意!可你们看看,你们人人都来拿粮食,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往前走了多远?此地距离粮仓还有百丈距离,照这个速度,没用三五个时辰,你们去得了粮仓吗?即使到了粮仓,你们还能拿出粮食来吗?”
辛弃疾喊完,稍作停顿,马上又道:“还有,你们来这么久了,最前面的人早就进粮仓了吧,你们看到有人出来了吗?整条路已经被你们完全堵死了,他们即使拿到粮食也出不来。这么僵持下去,最前面的人就是拿到粮食吃不进肚子,他们出不来,你们就进不去,进不去就见不到粮食,最终大家都要饿死在粮仓门前的这条大街上!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此话一经喊出,缓缓移动的拥挤溃兵人群里顿时一静。
这个问题随即钻进每一个饿着肚子的溃兵心里,他们来粮仓抢粮食,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了抱着粮食死,更不是要死在抢粮食的路上,他们只想吃饱肚子,活下去而已。
“大家都听我指挥,现在马上退回军营,一个时辰之内,大家都能吃上热饭!要是在这儿挤下去,大家都得看着粮食,活活饿死!”辛弃疾一见溃兵们将他的话听进心里,马上趁热打铁。
“大人真能让我们吃上饭?”人群中有溃兵发问。
“当然!我是亳州督粮使,办的就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差事,这亳州城里,除了我,还有谁能为全军供给粮草?我能为五六万大军供给粮草,你们才多少人,让你们吃饱肚子,完全不是问题!大家都听我的,赶紧回军营生火准备,半个时辰之内,保证有米下锅!”辛弃疾面对众人,高声做出承诺。
见溃兵中有人犹豫,有人心动,辛弃疾也十分着急,若这样都说不动他们,那麻烦就大了。
眼见情况微妙,辛弃疾马上又喊道:“早一刻回去,就早一刻吃上热饭!多拖一时半刻,就要多饿一段时间,要是都拖着不回去生火准备,谁都吃不上热饭了!想吃热饭的,赶紧回去生火,好等米下锅啊!”
溃兵群里,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
回去生火,真有米下锅?
在这儿挤着,真能拿到粮食,吃上饭?
一时之间,摇摆不定,谁也拿不定主意。
“赶紧回去生火吧,要是半个时辰之内,没米下锅,你们就是来拆了粮仓,我也不会阻拦!”关键时刻,辛弃疾再许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承诺。
“我们来的晚,挤在这儿也拿不到粮食,与其饿着肚子,不如回去生火等米下锅。我再相信大人一次,要是还吃不饱肚子,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啥事来!兄弟们,走,回去生火!”
一个低级军官模样的溃兵招呼一声,溃兵队伍最后边,便有几十人转身,跟他离开溃兵大部队。
“你们放心,我辛弃疾说话算话,说了给你们米下锅,你们就一定会有米下锅!赶紧回去生火吧!”辛弃疾紧绷的神经,忽然一轻。
“但愿大人能做的了主!”那低级军官仔仔细细看了几眼马背上身着青衣的辛弃疾,将他年轻的样貌记在心里。
“传令,放他们放行!”辛弃疾转头向身后的吏员下令。
很快,第一支溃兵小部队离开了粮仓外的大街,朝城南军营而去。
有了成功的经验,辛弃疾马上开始一点点说服更多的溃兵。
在一个时辰内吃到热饭和挤在大街上忍饥挨饿之间,越来越多的溃兵选择了回营生火,等米下锅。
毕竟前边拼命挤着要进粮仓抢粮的人实在太多,溃兵们见缝插针,将整个大街堵的严严实实,后面的人空着手,拼命挤都前进不了一步,里面的人扛着粮食想出来,根本就不可能。
是干耗着,不知到何时,还是一个时辰内吃饭热饭,只要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随着辛弃疾的喉咙越发嘶哑,离开的溃兵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一次离开几十个,到后来一次离开数百个,再后来,溃兵们口口相传,自发开始争论讨论,慢慢的都明白挤在大街上等待抢粮,根本行不通,倒不如再相信亳州督粮使辛弃疾一次。
几刻钟后,大部分溃兵原路返回城南军营,大街上等待的溃兵,队尾到粮仓门口只有不到五丈距离,溃兵数量只剩数千人。
但因为他们距离粮仓很近,自以为很快就能拿到粮食,所以选择离开的人相应就少了很多。
辛弃疾颇费一番口舌,才又推进三丈距离。
粮仓门口的溃兵已经不是很多了,但粮仓里面有多少人,却很难说,因为直到此时,还没人能从里面带着粮食出来。
辛弃疾叫来一营全副武装的守军,加上一番口舌,粮仓门口拼命往里挤的溃兵终于退后,门外空了出来。
门外一空,内外势力失衡,门内的溃兵抗着粮食汹涌而出。
“放下粮食!亳州守军帮你们送粮去军营!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691章 知州之职
在明晃晃的刀枪前,在辛弃疾的严令下,扛着粮食出来的溃兵,不得不将粮食放下。
因为溃兵们发现,街上已经没几个同伴,并且他们很多人连武器都丢了,如今手无寸铁,不可能跟全副武装的守军硬拼。
冲出粮仓门口的溃兵,面对守军,只能一一将粮食放下,毕竟他们来抢粮食,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要是饭都都吃进肚子里就死了,那就是饿死鬼。
“其他人都已经回城南军营生火烧水,等米下锅,你们也赶紧回去生火,粮米随后由守军送到!”辛弃疾喉咙嘶哑的说不清楚话,吏员代为传达。
事已至此,仅剩不多的溃兵也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若要追究,抢粮仓的罪过,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如今放他们回军营,就不可能再追究,他们哪里还敢逗留,匆匆掩面而走。
“送粮!”辛弃疾嘶哑着喉咙,向守军将士下达命令。
“送这些粮食?”将校指着地上的粮食问道。
“这些能马上下锅吗?能下锅就搬,不能就到粮库去找。马上送过去。”辛弃疾回道。
“是。”
将校得令,马上指挥手下士兵,一部分翻看地上的粮食,一部分进粮仓。
不多时,守军将士便扛着粮袋向城南而去,辛弃疾走在送粮的队伍前列。
城南军营外,期盼已久的溃兵,见劝说他们回来的督粮使辛弃疾亲自带来送粮队伍,顿时蜂拥而去,每个人都想早点拿到粮食。
但不等他们近身,便被制止。
随行吏员告诉他们,粮食按营房发放,全都回营等待,不得争抢!
送粮守军手里是有武器的,溃兵见粮食已经送到,又有言在先,便不敢伸手来抢。
很快,守军送粮队入营,将四百多担精粮按营房分配给近万溃兵。
粮食入锅,不少溃兵前来,向督粮使辛弃疾谢恩。
辛弃疾告诉他们,之后半个月的军粮,傍晚之前就会送到军营,在此之前,不得再随意出营。
溃兵纷纷应命。
溃兵已被安抚回军营,他们擅闯粮仓,杀害粮仓守卫的罪责要不要追究,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粮仓卫兵数十人被杀死,多人被打伤,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知州和其他官员逃离亳州城,城内如今不知还有几个朝廷官员,如果没有其他人,亳州城的责任就落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要扛起来,不然他本就特殊的身份,可能会更加特殊。
眼下亳州城,最重要的是彻底安抚住这近万溃兵,安抚城中百姓,至于追究擅闯粮仓的责任,只能往后推一推。
只要承诺的粮食送到军营,溃兵应当不会再闹事,那么安抚城中百姓便是当务之急。
辛弃疾离开城南军营,很快来到州衙。
经询问得知,州衙内从江南派来的官员,随着知州离开,几乎全跑了,除了辛弃疾。
剩下的官吏都是亳州旧有官吏,从当初归附大宋开始,一直就留在亳州,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即使亳州大乱,多数人也无处可去,只有少数老家在亳州以南的,可以离城南归,若往北去,那就是嫌命长。
在亳州没有彻底大乱之前,没人愿意抛家舍业,离开亳州城。
五六个大小官员聚在州衙内,乱成一团,无人能够主事。
一见辛弃疾来到州衙,他们马上共同推荐,由辛弃疾出面主持亳州大局。
辛弃疾与知州一样,是大宋朝廷从临安派来的官员,身份地位不是本地官员可比。
况且亳州大事,除了朝廷派来的官员,本地官员谁敢出头独揽大权,弄的不好便有自立于朝廷之外,或是叛宋之嫌,这个罪名,没人能承担,所以这个风险也没人敢冒。
他们早已听说亳州督粮使在处理溃兵之事,因此便都聚在州衙,等着辛弃疾到来。
辛弃疾官职虽不高,但督粮使职责却是沉重无比,如今朝廷正在北伐,他在亳州的地位和职权,不是一般官员可比,纵使官职比他高上几级的,也不敢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毕竟督粮使身上担负的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大事!
正是鉴于辛弃疾的身份和地位,本地官吏没有任何分歧,一致请他出面担起亳州大事。
辛弃疾见州衙官员尚多,并没有跟着知州全部逃走,有些官员的官职比他还高,本想推辞不就,可众人一再坚持,硬是将知州官印塞到他手中。
亳州城民心已经混乱,容不得多拖延。
推辞不掉,辛弃疾只得声言临时受命。
只见他手托官印,向东南方向拜谢行礼后,在众人见证下,接下亳州权力,暂代知州之职。
辛弃疾随后召集州衙所有官吏,统一口径,将关于知州和其他官员逃离亳州城之事,说成他们得朝廷紧急调令,去其他地方任职,由于走的太过匆忙,方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不管信不信,州衙内外都暂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口径统一之后,衙役上街,配合城防守军巡逻,待取消戒严之后,他们将负责向关心亳州城的百姓解释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后听闻城东有上百百姓聚集在城门附近,跟守军僵持不下,要求出城,辛弃疾又亲自赶往城东。
来到城东,只见男女老幼数百百姓,带着简单的行李,或马车,或驴车,正与守军对峙,群情激昂,口口声声要出城。
见辛弃疾策马来到城门附近,章统制忙上前说明缘由。
据章统制所言,这些百姓都是听说金人即将袭击亳州,又听说知州大人和州衙官员都已经提前逃出亳州城,他们便要出城逃难。
“乡亲们,大宋军队已经将汴京周边州县全部收复,到处都有我们大宋驻军,金人不可能穿州越县,来袭击亳州,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还有,知州大人离开亳州是接到朝廷紧急调令,必须即刻赶回临安,并没有其他原因,大家不要多想。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同样来自临安,现在已经暂代知州之职。城内无事,大家赶紧回家吧!”
辛弃疾下马,来到人群之前,操着嘶哑的喉咙,向众人做出解释。
但要求出城的百姓,显然并不相信。
马上有人提出疑问:“大人,金人是不是要来袭击,朝廷有没有调令,小人不知道,小人就不说了,城里那么多溃兵疯了一样往粮仓方向跑,喊着要去粮仓搬粮,却是小人亲眼所见。说是搬粮,其实就是抢粮食,他们饿的都要抢粮仓,接下来肯定要抢城里的平民百姓,我们小老百姓怎么跟他们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死!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小人们出城逃命吧!”
那人说完,当即带头跪倒在地。
其他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向辛弃疾下跪叩头,请求放他们出城,声泪俱下,可怜至极。
“乡亲们,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赶去粮仓的溃兵已经全部回到城南军营,如今正在生火煮饭。我是亳州督粮使,本就是为北伐大军筹集粮草的人,怎么会让他们因为没饭吃,而骚然城中百姓?方才他们去粮仓取粮,也只是之前出了些意外,没有及时把军粮送到军营而已。乡亲们想想,他们进城以来,何时抢过城中百姓?他们是大宋北伐军,亳州城也有朝廷官员治理,乡亲们的安全,自有官府和大宋军队守护!”辛弃疾忍受着喉咙的疼痛,继续向百姓解释。
“他们真回军营了吗?不会是欺骗我们吧?”一听解释,百姓将信将疑。
“真或不真,你们回去一看便知。还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们,不管亳州城发生何等变故,我辛弃疾都绝对不会弃百姓而去,这一点请大家放心!”
“大人说的这么真诚,要是小人们再不相信,小人就不是人了。走,我们回去看看,回家去!”跪地的人群中,一个老人说完此话,当即站起身来,而后深施一礼。
“都回去吧,城内无事。要是真有事,我一定会让乡亲们先撤出城,绝对不会先走。”眼见百姓纷纷起身,辛弃疾心下一轻。
“多谢大人!”
一众百姓道谢,而后转身朝城内走去。
“章统制,溃兵回营,城内无事了,城门可以打开,进出之人加强盘查就是。今日溃兵劫粮仓,恐怕有人鼓噪唆使,不排除有金人的间谍混入溃兵之中。从今日起,不论进城出城,严加盘查,若发现可疑之人,送衙门审问。”
“好。”
章统制应声答道,而后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辛大人果真暂代知州之职?”
辛弃疾点头道:“州衙官员空缺严重,城内情况复杂,辛某得诸位同僚共同推荐,朝廷派来新任知州之前,暂代知州之职,全权负责亳州政务。”
说完,停顿片刻,而后接道:“如今大军都在北边,亳州城防,章统制费心了。”
“大人放心,有我们在,亳州城防,万无一失!”章统制恭敬行礼。
第692章 金军来袭
溃兵归营,城内治安便已无事,于是随即下令解除戒严令,恢复城内正常秩序。
辛弃疾回到州衙,便亲自过问供给城南溃兵口粮之事。
当天傍晚,溃兵半月口粮便由州衙送到军营之中。
当然粮食也不是白送,要在亳州吃饱饭,是有条件的。
溃兵近万,无人统领,混乱不堪,整个溃兵队伍的将官中,没有统制官,只有六名营指挥,他们能聚拢起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士兵,总共不到两千人,其余的全是找不到上级的乱兵。
辛弃疾亲自召见六名营指挥,让他们以营为单位,各自收拢三营士兵,三天之内收拢完成,并能恢复训练者,授统领之职。
刚刚吃饱饭的六名营指挥大喜,不想这次溃败却是因祸得福,若能得统领之职,可比他们如丧家之犬一般返回杞县或归德府强上百倍。
而且,即使他们能返回,也不一定有好过果子吃,更别说升职。
得权亳州知州事辛弃疾承诺,众将校当晚便展开工作,拉拢早已找不到上官的散乱溃兵入营入伙。
有粮有承诺,城南军营里的近万溃兵很快被安抚下来,不到两天时间便以队为基础单位,整合成满编十八营。
一旦有了粮食,吃饱了饭,展开基本训练,之前要死不活的溃兵,便成了有血有肉的宋军。
三天后,辛弃疾来到城南军营,当众授职,共授统领六名,营指挥十八名。
同时宣布,组建亳州军,军营内的士兵皆可就地加入亳州军,不愿加入的,可以返回归德府或杞县大营,寻找旧部。
在哪儿不是吃饭,在哪儿不是打仗,打了败仗,溃散而来,哪里还有脸回杞县大营和归德府?要是被上官治个临阵脱逃之罪,吃饭的家伙都得丢。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从上到下所有将士,全部同意加入亳州军。
亳州军组建,辛弃疾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作战任务,只是让他们加紧训练,以待来年开春,上阵立功。
北边很缺军队,归德府、杞县有数十万大军,可兴仁府几面受敌,军队数量有限,从后方补给更是困难。
辛弃疾当初来亳州,就是得时任宿州都统制杨丛义相助,才很快适应亳州事务,更是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接连得到提拔,直至升任亳州督粮使,实权之重,能在州府之中排上前五,而他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而已。
六月,朝廷下令北伐时,宿州都统制杨丛义亲自找到辛弃疾,告诉他,不论北伐形势是好是坏,汴京没有恢复之前,他务必要留在亳州,若亳州失守,宋军必定会退守淮河,以后北伐之路将漫漫无期。
当时辛弃疾并不清楚杨丛义跟他说这些有何用意,如今知州及一众官员因听闻溃兵抢粮仓便仓惶逃离亳州城,他方才明白杨丛义的意思。
此事发生之后,在辛弃疾看来,杨丛义应该早就猜到知州府有些主官是靠不住的,都是为一己私利的贪生怕死之辈。
现在北伐并不顺利,杞县进攻无进展,兴仁府驻军也不能收复更多失地,宋金之间基本是僵持住了,以后要拼的就是兵力和粮草辎重等后勤供应。
所以,辛弃疾在接下亳州官印的拿一刻,忽然感觉到了肩上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同时也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无穷的斗志。
从那天开始,他一日只休息三两个时辰,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粮草筹集、士兵训练招募之中,除了必须要他处理的政务公文外,他每天坐在衙门里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腊月二十九正午,鹿邑守军急来亳州求援:城西十里外发现大队金军骑兵,人数超过五千人,直奔鹿邑,请求亳州军队即刻支援!
听闻消息,辛弃疾当即召集亳州守军,商议支援鹿邑之事。
然而在州衙内,辛弃疾与一众官员和章统制就是否支援鹿邑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章统制以城内守军不足五千,兵力有限为由,并不建议支援鹿邑,并提出,金人冰天雪地里奔袭两三百里,绝不仅仅是为了袭击一个无足轻重的鹿邑,金人的目标很可能是袭击亳州城!
此论一出,不少官员附和,建议亳州按兵不动,守军以亳州为重,并说鹿邑可以丢,即使金人丢了,也守不住,但亳州不一样,绝对不能丢。
辛弃疾反驳,鹿邑有四五万大宋百姓,若不派兵支援,他们孤立无援,一旦城破,必定会被金人屠戮,若眼见百姓身处危险之中而不救助,跟亲手杀害鹿邑百姓何异?
况且在鹿邑东南二十里,亳州城西南二十里,便是军属营地,营内几乎全是老弱妇孺,没有多少自保之力,若放任金人长驱直入,即使保住了亳州城,军属营内七万军属怎么办?难道能将他们一天之内全部迁来亳州城吗?
若亳州连军属营地都护不住,让前线的北伐将士如何安心收复旧地?
辛弃疾的话起了一些作用,章统制动摇了,可他手里只有五千守军,不可能冒险全部派去支援鹿邑,但若派去的人少,又救援不了鹿邑。
其他官吏的亲属家产俱在亳州城,对他们而言,亳州城绝对比鹿邑重要,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为了亳州安全,他们极力劝阻辛弃疾分兵鹿邑。
有官员提出了一直压在辛弃疾心头的问题,若金人的真正目的是奇袭亳州城,分兵以后亳州丢失,归德府、兴仁府粮道将被切断,消息传开,北伐大军几天之内就得撤退,到时候北伐失败,这个责任谁能负得起?
杨丛义当初找他单独谈话,就是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守在亳州,守住亳州,绝不能让金人再占据亳州,不然北伐必败。
亳州城不能丢,百姓也必须要救,处在两难之境的辛弃疾,再众人劝说之中,迟迟下不了决心。
守亳州,鹿邑四万百姓和军属营地七万军属便只能自求多福,可他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能从凶残的金人手中逃脱性命?即使能逃脱性命,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也将全部丢失,这与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若任由金人在亳州境内肆虐,兵灾一起,流民遍地,亳州便不再是能为归德府、兴仁府提供粮草物资的后方基地,亳州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可若是不全力守亳州城,一旦金人袭来,亳州城丢失,他如何跟杨丛义交代,如何跟几十万北伐大军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
“章统制,你镇守亳州城!无论城外发生何事,你都不可以离城,务必要保住亳州城!亳州在,北伐才能成功!”
“是!”章统制见对方被说服,当即应命。
而后只见辛弃疾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辛大人要去何处?”
章统制猛然想起城南那近万溃兵,心中一颤,马上起身发问。
“支援鹿邑!”辛弃疾吐出四字。
“大人,不可冒险,亳州城离不开你!”
“只要能守住亳州城,辛某便无足轻重。诸位,亳州之事,拜托了!”
辛弃疾说完,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一众目瞪口呆的官吏在屋内。
“他这是要干嘛?出城送死?”
“辛大人有大志,我不如。”
“各位大人,章某先走一步。”
章统制说完匆匆离去。
城南军营内,辛弃疾召集六名新近提拔的亳州军统领,向他们通报金人袭击亳州之事,而后下达阻击命令。
“各位,金人长途奔袭两三百里,所图甚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之前你们在通许丢掉的面子和尊严,现在有这个讨回来的机会,你们说,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之前几仗打的憋屈,不找金人实实在在干一仗,我是没脸回前线,更没脸回家。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打!”
“大人,我们六个也没个主,也没有独自领过兵,守城估计还行,要是出城阻击,恐怕力不从心。”
“金人此时应该在西边四十里外的鹿邑,也许已经在攻打鹿邑县城,那里有四五万百姓,我们必须去救他们,而亳州城也不能不守,所以亳州守军要留在亳州,章统制也不能离开,救援鹿邑,阻击敌军,只能靠我们了。我先前在山东忠义军中待过一段时间,对军中事也有些了解,我跟你们一起去。”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你怎么能离开亳州城!打仗是我们的事,吃着朝廷给的粮食,就应该我们去拼命。”
“不必争,新军刚刚组建,军心尚且不稳,此时让你们出城阻击金人,我不放心,将士心里也会犯嘀咕,甚至可能会有其他想法,我同去,应当能消除部分顾虑。”时间紧迫,辛弃疾马上制止争论。
而后接道:“鹿邑危急,时不我待。亳州军半个时辰之内,全军出动。出城之后,兵分左、中、右三路,每路军之间相距三里,齐头并进,必须以最快时间支援鹿邑,阻击敌军!”
第693章 来敌覆灭
当天下午,亳州军出动,一路急行军。
天黑后不久,赶至鹿邑城东。
可惜他们晚来一步,城内火光四起,鹿邑城破。
辛弃疾派人入城,侦知金人尚在城中之后,当即下令全军在夜色掩护下,从早已被毁掉的东西两门悄悄入城。
城内金军长途奔袭两三百里,兵力薄弱的鹿邑是他们攻击的第一个目标,也是他们提前选好的消息之所,因为此地距离亳州城不远,但也绝对不算近,骑兵一个时辰能赶过去,但步兵三个时辰都不一定能来支援,更不用说在冰天雪地里行军。
顺利攻破鹿邑的金军,准备在城里好好休息一晚,等恢复了精力体力,再办真正的大事。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他们刚刚破城,热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便听闻城东传来喊杀之声。
亳州军乘夜入城了。
一场混战随即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拉开序幕。
辛弃疾跨马挥刀,仿佛回到了两年多前的山东义军之中。
那时候几乎每隔几天都要跟金人作战,虽然时时面临生死,但却是他感觉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们抗击的金人!
可惜后来出现变故,义军解散,他南渡来大宋,从此再也没能拿起他的剑,拿起他的刀,朝廷赏给他的官职全部都跟带兵打仗无关,而他心心念念就只有打仗而已。
这次金人袭击鹿邑、亳州,正是天赐良机,是他一展所望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守亳州,有章统制和那些本地官吏在就够了,何况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那么多粮草军械,以及坚固的高城。
所以他将所有亳州军全部带了出来,他要在城外阻击敌军,亳州已经回到宋人手中,不再是金人可以肆虐的地方,敢来侵犯,便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一万宋军对五千金军,不是一万义军对五千金军,义军跟宋军不论从装备还是军事训练,都没有可比性,所以辛弃疾才敢带着刚刚组建没几天的亳州军,趁夜杀进金人藏身的鹿邑城。
昏暗火光照耀下的街道,短兵相接的混战之中,辛弃疾胯下的战马已经难以转身,他只能一往无前的冲锋,所到之处,手起刀落,左一刀右一刀,冲过来的数个敌兵倒于血泊之中。
他的英勇引起了金兵的注意,顿时便有数个金兵围了上来,奔跑中的战马已经无法止步,而他也无所畏惧,因为只有敌人才能激起他内心深处无穷的斗志。
随着近万亳州军从东西两门涌入城内,一场更为激烈的巷战在小小的鹿邑城内上演。
这群从北边溃逃回来的宋兵,一旦正面面对不能冲锋的金人骑兵,他们的胆气与热血一同上涌,步战巷战是他们的强项,面对金兵,毫无畏惧。
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死战,对由溃兵组建的亳州军是这样,对前来偷袭的金军轻骑兵也是这样,亳州军要的是找回他们丢掉的尊严,金军要的是夺取扭转整个战局的一个支点。
双方尚未接触之前,都没想过要把这个小小的鹿邑变成一个修罗场,而当两军在城内相遇,便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没有妥协,没有投降,哪一方死绝,战斗方能结束。
两个时辰之后,城内只剩下零星的战斗。
三个时辰之后,城内已无刀兵之声,战斗彻底结束。
“有多少敌人逃脱?”辛弃疾浑身浴血,寒夜中,身上的血已经快要结冰。
“大约三五百人。”一统领回道。
“清扫战场,查清楚,到底是三百人还是五百人,如果放任他们在亳州流窜,百姓过不好年。”辛弃疾些微有些不满。
城内两门,已经全部守住,金人还明显处于弱势,如何就让他们逃了三五百人?
“是,大人。末将已经让兄弟们抓紧清扫战场,天太黑,还要一段时间。”那统领回复。
“逃跑的敌军,我要知道他们的去向。谁能出城追击?”三五百敌军流窜,辛弃疾很不放心,不将境内敌军全部剿灭,他坐着都不能安身。
众统领相顾,谁也不敢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小股敌军趁夜逃跑,慌不择路,谁知道他们会跑去哪里,一旦去追击,追上了免不了一场恶战,追不到,白受几天苦不说,说不定还得受罚。
辛弃疾见众将不答,随即道:“谁能剿灭逃跑的那支敌军,或是将他们赶出大宋境内,授统制之职!”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统制之职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统制便意味着自己能独领一军,战时有了独立的作战指挥权力,这对打胜仗有多么重要,在场之人,无人不知。
能打胜仗,才能有更多的战功,有了足够多的战功,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光宗耀祖。
六人争抢,都想得到追击敌军的机会。
但机会只有一个,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追击敌军,一是要勇敢,二是要善于观察心细,三是要能动脑筋。
两刻钟之后,辛弃疾亲自确定了追击敌军的人选,并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完成任务,以鹿邑之战的功劳相抵。
那统领当即立下军令状,带领属于他的三营将士连夜追出鹿邑县城。
鹿邑城内战场清扫,一个多时辰之后,也就是在天亮后,终于结束。
此战共斩杀敌军四千六百三十七人,缴获战马三千八百六十余匹,宋军伤亡两千三百五十七人。
这一战,战果丰硕,但亳州军伤亡也十分惨重,两千多人的伤亡,足以伤筋骨。
确认周边百里之内,没有其他大队金兵来袭之后,留下一支军队接管鹿邑,休整城池,其他人则在清扫掩埋完尸体后,在城内待命三天,等待去追击逃跑的那支小股金军的消息。
若有确切消息,他们将领兵支援追击,若无消息,他们将很快返回亳州城。
两天后,消息传来,那支逃跑的金军慌不择路,迷失方向,在洗劫了数个村庄抢夺粮食后,一直逃到了郸城附近,最终在郸城西北方向被奉命追击的亳州军追上,双方展开一战激战,杀死敌军二百五十多人,其余敌军再次逃脱。
追击的亳州军在郸城补充口粮后,继续追击敌军。
得知这个消息,辛弃疾方才放下心中忧虑,只要亳州军能跟上对方的脚步,死死的咬住他们,总有一天能将他们彻底消灭干净。
第二天,亳州军回到亳州城。
辛弃疾受到城中官员和百姓的热烈欢迎,因为他的名声在几天前已在亳州城内传开,有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父母官坐镇亳州城,绝对是亳州百姓之幸。
百姓们无不认为,只要新任知州大人身在亳州,不论前方战事如何,亳州定能无虞。
面对一众官员和百姓士绅的赞誉,取得胜利的辛弃疾本人更是欢欣鼓舞,信心大增,一时之间热血沸腾,暗暗发誓,此生无论如何,绝不做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要做就做顶天立地的英雄!
五日之后,奉命追击逃跑的小股敌军的亳州军带着敌军主将头颅,回到亳州复命:金军在淮阳附近被全部歼灭,共四百七十余人,无一逃脱!
得此消息,辛弃疾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当即飞马向临安报功。
鹿邑之战以后,辛弃疾在亳州城里处理政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除了筹集粮草,他把大量时间和精力花在训练亳州军上,他的将军梦,英雄梦已经在心里升起,根本束缚不住,他想带兵上北伐前线,与敌军正面厮杀,而不是躲在亳州城,做一个不能拿刀的督粮使。
他要去前线,他想去前线,可亳州迟迟不见有官员来接任知州之职,更没人来接任督粮使之职,无人接任,他根本不可能离开。
于是从隆兴二年开始,辛弃疾便开始了他的上书之路,向张浚上书,向李显忠上书,向吴拱上书,向杨丛义上书,同时也向临安朝廷上书,上书枢密院,上书皇帝,论兵事武备,论恢复中原、北伐大计,论金国、大宋军力和国力强弱,论宋金交战时机,论金国各地镇压不绝的义军,更论金国北方草原心怀异心的各部。
但整整五年过去,辛弃疾从鹿邑之战之后,再也没有得到一个领兵出战的机会,可他的官职却一直在升,从亳州督粮使升任颍州知州,一年多后又调任抚州知州,随后便在江西打转,甚至都没能到过长江以北。
他的满腔热血和斗志一点点在处理不完的公文中消磨,渐渐变得如同一口古井,只有偶尔听到北方传来的北伐消息,他才会在夜深人静时,取出早已蒙尘的宝剑,一遍又一遍的擦拭。
重上战场,再去北方的机会,会来吗?
辛弃疾不知道,但只要北方还有消息,他就愿意等。
他相信,总会有一天,他会重新跨上战马,纵情与敌军厮杀,恢复真定,恢复河间,恢复云中,恢复燕京!
第694章 老帅凋落
隆兴二年,南金正隆九年,正月初七,通许、杞县金军合力偷袭亳州不成,损失五千精锐轻骑兵后,在大雪尚未融化之时,忽然对杞县外的宋军大营发动攻击。
宋军有备,连续进攻半日,未得战果,傍晚时分,金军撤兵退走。
宋军主将成闵,先前几番在撤退之时损兵折将,此时见金军攻城不利,准备撤退,当即决定待金军撤退之时,出城追击,找回颜面,博取战功。
是时,金军撤退半里,宋军忽然打开营门,挥军向金军杀去。
不想金军并未向之前的宋军一样,闷头逃往己方大营,反而回身与宋军展开激战。
随着混战的展开,原本就不愿在冷天中出战的宋军将士越发士气衰落,从追击变为且战且退。
混战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撤”,宋军将士虽未听闻鸣金收兵之声,此字一出,便如同一道命令,迅速在战场中传开。
宋军撤退了,近万宋军很快退往大营门口,拥挤成一团,拼命往大营内挤去,完全顾不上不远处冲杀过来的金军。
最终,只顾逃命,不知抵抗的宋兵被围在大营门前厮杀。
大营内眼见情势不对,想要关闭大门,可在蜂拥而来的大宋将士不断冲击下,根本不可能将大门关闭。
当最后营门关上,营外战死的大宋将士已达到四五千人,而此时营外仍然有近千宋军。
回不了营的将士再一次被大营抛弃,他们想要突围,但为时已晚,数千人如何在数万人围堵下突围?
城外数千大宋将士望着近在咫尺的大营,在怨念中被金军一一杀死,他们临死前的喊叫声,穿透营门,传入大营之内。
营内将士,闻言无不悲痛心寒,全军士气,一时之间,低落到尘埃之中,全无半点士气。
金军得了便宜,又见宋军大营坚固,便撤军退走。
当晚,夜深人静,一支宋军从无人值岗的后营悄然离营,向睢县方向退走。
就在那支宋军离营不久,陆陆续续又有几支军队离营而去。
在一个时辰之后,成闵听闻有士兵逃跑,急忙聚将了解详情时,方才发现军中的统制官已经消失了十之六七,不知去处。
眼见如此,成闵脸色大变,当即下令全军撤退,撤回归德府!
宋军抛弃了一切粮草辎重,只穿着身上的盔甲,拿着手里的武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个时辰之后,宋军大营成了一座空营,营内留下的是来不及带走,也来不及销毁的粮草辎重。
第二天正午,当金军探子抵近侦查,发现宋军营内悄无声息,也没人影走动之后,仗着胆子翻入营内,方知宋军大营已经是一座彻底的空营,营内四五万宋军俱已消失无踪。
探子将消息带回,金军将帅起初不信,以为是宋军设下的计谋,待派出骑兵仔细搜寻周边二十里,仔细查看营内一应事物之后,方才确信宋军确实已经撤离,撤回归德府。
但为防宋军营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金军将粮草、辎重等一应有用之物全部搬走之后,一把大火,将大营彻底烧毁。
自此,杞县境内再无宋军。
成闵先在进攻通许之时失利,损兵折将,此时又退回归德府,这给了张浚极大的打击。
当初他在徐州指挥北伐,因邵宏渊与李显忠不和,致使北伐大军兵败济州城,导致北伐失败,退守盱眙,此后北伐迎来转机,接连收复多个城镇,不想成闵却是不堪大用之辈,不但在杞县未得寸功,还屡屡失败,短短四五个月时间,便损兵四五万人。
张浚是大宋现存唯一的老帅,皇帝、朝中上下以及大宋军中无不对他寄予厚望,全都指望他能统领大军,一举北伐成功,收复中原旧地,可如今怕是不能了。
张浚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曾经是宰相,后又作为统兵将帅参与抗击金人,一生辉煌,虽然因主战与秦桧势成水火,不得赵构喜欢,赋闲在家二十年,可他那些辉煌的过往,注定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能失败一次、两次,但绝不能有第三次。
兵败济州,朝堂上对他的弹劾之声,被主战派和皇帝赵联手压了下去,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后来皇帝和主战派再次让他统领北伐大军北上归德府,期间遭遇多少反对弹劾,张浚虽然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不是毫无耳闻。
第一次杞县溃退,损兵两万,朝中主和派便有弹劾张浚的声音,主战派依然将那些言论压制下去,通许之败,再损兵三万,朝中弹劾之声更甚,陈康伯都给他送来亲笔书信,让他务必小心,即使不胜,也绝不能再败,可见临安形势有多么危急。
这次成闵损兵,匆匆逃回归德府,之前收复的城镇又全部落入金人之手,若这个消息传回临安,不光是张浚,连主战派诸位大臣恐怕都要面临狂风骤雨般的弹劾攻击。
原本以为,能在暮年率军北伐成功,恢复中原,以青史留名,现在想来确实是功名蒙心,急功近利了!
张浚独坐帅府内院两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他的时代,大宋早已没有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军,也没有那么多悍不畏死的士兵,更没有多少一心支持北伐的臣民。
如今朝廷富裕了,而整个大宋却没了进取之心,朝中主战的,除了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年富力强的面孔,还有某些看似支持主战派的青壮官员,实则是投机取巧之辈,哪派强势,就倒向哪派而已,主战还是主和,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攀附上重臣,好平步青云,至于北伐还是不北伐,他们毫不在意。
张浚看清了,北伐注定不能成功,新皇帝也只是一时气血之勇,等朝中主战的老臣一退,主和派三言两语,就能马上消磨完他的所有斗志,更重要的是,目前看来,北伐并不是大宋朝野上下的共同目标,只是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和新皇帝的梦想而已。
没有持久的新鲜血液支持,北伐谈何容易。纵使此时金国内乱又如何?大宋内部就一片祥和吗?
大宋内部从来都不是祥和的,主和派对主战派的压制和拖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前方仗打得好还是打的不好,主和派都会想到攻击的办法,哪怕出卖大宋的利益,只要让他们用嘴与金人谈判,夺得朝中权力,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谁让太祖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得位不正!
经过几天静想,张浚已经明白了,大宋北伐不可能成功,因为要北伐成功就得要强大的军队,就得要战功赫赫、能统帅全军的将帅,但绝大的矛盾在于,皇帝和朝臣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如果有人有这个苗头,他们会第一时间扼杀,如果没能第一时间扼杀,也会马上想办法铲除,绝不会给他统帅全军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的张浚,决定放弃了,大宋的灭亡从太祖以武将之身欺负柴家孤儿寡母,黄袍加身时就已经注定了,几百年来,他们没有一天不害怕武将,在他们看来,能打仗的、会动脑筋的武将统统不能重用,蠢笨的、不会打仗的武将,才是他们想要的良臣。
临到老了,张浚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生的抗争毫无意义,一时之间,尽不知是为了谁,皇帝?百姓?还是自己?
他淡然了。
战报如实飞马送回临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浚接连写了好几封信,一封给徐州李显忠,一封给襄阳吴拱,一封给新皇赵,一封给陈康伯,一封给兴仁府杨丛义。
而后他便等待朝廷的命令。
隆兴二年,正月二十二,临安诏令传至归德府,归德府北伐军交由京东、河北路招讨使、北伐右路军统领李显忠统领,令张浚回临安担任枢密使之职,成闵签书枢密院事,一个月内,赴临安任职。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可张浚已经不想再掺和,于是当即向朝廷上书,请辞枢密使之职,直言年老体衰,身体不适,难堪大任,要回老家养老养病。
二月初十,连番催促之后,李显忠才很不情愿的从徐州赶来归德府,接管归德府八万兵力,接掌帅府。
李显忠聚将仪式上,北伐军原统帅张浚没有出现,主将成闵也没有出现,他们已经先后离开。
看着眼前的一众统制官双眼无神,李显忠根本不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一帮什么样的人。
成闵一路赶回临安,欣然赴任,他终于再次回到临安了,当晚便包下了豪华的酒楼,宴请诸位新旧同僚。
张浚年事已高,一路走走停停,刚到盱眙,便接到朝廷的回复,他请辞之事,朝廷不接受。
但张浚心意已绝,不管朝廷是否接受,他都不会再回临安,于是再次上书请辞。
待到他来到扬州时,朝廷的回复又到。
朝廷同意他请辞枢密院事,改为出叛福州,张浚依然请辞不受。
五月初,张浚病逝。
朝廷赠其太保,后加赠太师,五年后,获赐谥号献忠。
第695章 合围汴京
隆兴二年二月初,兴仁府发兵两万北上澶州,激战一天,金军败走,夺两县,金军据澶州坚守,宋军随即向东行,过范县、阳谷二县,直攻博州。
得山东义军相助,薛望率领的兴仁府北伐军,历时一天,攻破博州城。
兴仁府北伐军与山东义军在济水以北连成一体。
消息传回临安,一扫北伐军杞县新败之阴霾,主战派在朝中的阵脚稍加稳固。
三月十六,临安诏令杨丛义任京东、京北、山东、河北招讨使,兼北伐右军统领,大军移驻济州。
五月初五,朝廷同时给北伐右军杨丛义、中军李显忠、左军吴拱下令,全线推进,全力北伐,收复中原旧地。
五月二十五,李显忠亲率十万大军,由归德府率先出击,一举攻破金军杞县防御大营,残余金军撤往汴京,而后转攻通许,激战两天,败通许金军,摧毁通许县城。
五月二十九日,吴拱从许州发兵五万攻尉氏县,激战一天,城未破,金军不退,相持多天后,李显忠派兵增援,两军合力破城,杀敌三万余。
至六月初七,汴京以南的三座拱卫大营尉氏、通许、杞县全被摧毁,汴京南部、东部守军全部收缩至汴京周围十里之内,将兵力进一步集中。
六月初十,李显忠命兴仁府守军一部入驻兰阳,压缩金军活动空间。
从六月十五开始,宋军北伐左军弃守许州、北伐中军弃守归德府,调集全部兵力,共计十五万大军北上,与金军对峙于祥符县。
六月二十一,金军集合二十万兵力,与宋军战于祥符。
双方激战一天,金军大败,逃回汴京城,宋军亦伤亡惨重,知汴京城高墙厚,未敢贸然追击。
六月二十三,李显忠在汴京东南二十里设置北伐大军东营,同一天,吴拱在汴京西南二十里设置北伐大军西营,东西两营相距三十里,将金军封锁在汴京城内,使之不得随意出城,更不能南下侵扰各地城池百姓。
北伐军兵临汴京城下的消息传回临安,皇帝赵和主战派大臣,无不欢欣鼓舞,就连临安百姓也开始议论北伐事。
靖康耻将近四十年来,这可是宋军第一次距离汴京如此之近。
李显忠、吴拱的名声在大宋军中一时无二,风光无限,只待再进一步,收复汴京,便能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见金军一败再败,北伐军兵临汴京城下,不少主和派大臣都纷纷转变立场,开始支持北伐,甚至有不少人自请外放,去归德府、兴仁府、许州等地任职,好为北伐中原,收复汴京出些力气。
由于朝堂形势大变,汴京城外的东、西两营得令,不得贸然出击,更不可毁坏汴京城。
李显忠、吴拱,趁此机会按兵不动,好生休整,只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攻下汴京城。
就在李、吴二人合兵向汴京推进之时,身在济州的杨丛义也没闲着。
在移驻济州半个月后,杨丛义派遣属官给山东义军送去招抚文书。
半个月后,山东义军首领沈复带整个山东户籍名册来投,表示愿意归附。
五月初,杨丛义招抚山东义军成功的消息送回临安,大**白得到整个山东东路,赵一时之间,意气风发。
当听闻山东义军首领沈复是一介书生,早年曾在江南求学,后经商,逢金人南侵,便散尽家财,招募义军,奋起反抗金人,念其忠义,赵力排众议,当即赐沈复进士出身,带礼部员外郎职,封为山东东路安抚使,知益都府。
名册所载山东各州各县官吏,全部正名,由吏部造册,俱为大宋官吏。
同时诏令,山东东路各州各府,减免赋税三年,不征徭役。
五月底,诏令传至山东益都府,沈缙以沈复之身接受朝廷册封,山东八州二府正式归附大宋。
六月初八,山东义军改组为大宋北伐军东路军,左军统领姚昶,右军统领罗聪,受山东安抚使沈复节制,协同北伐右军统领杨丛义展开北伐,收复大宋旧地。
六月二十三,两军合兵十万,轻松攻陷德州。
七月初一,两军合攻贝州,杀敌五千,俘虏两万。
七月初六,北伐右军、东路军聚兵十五万,围攻大名府,激战三天,宋军损失惨重,城破,不收俘虏。
取大名府后,十万大军驻守,休整十日,而后分兵四处围杀金军。
绞杀两个月,方圆百里内,再不见金军踪影。
与此同时,北伐东路军一支趁乱悄然从邯郸县向西进入太行山区。
取大名府后,北伐大军并未再继续向北方进攻,转而开始经营已经占据的城池和土地。
而此时,整个金国已经被杨丛义率领的北伐军占据的德州、贝州、博州、大名府拦腰斩为南北两半,完颜亮大军屯聚的真定府与国都汴京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太通畅,两地之间运送粮草物资更不可能。
完颜亮的战略计划彻底被杨丛义从东面兵出大名府打乱,南北兵力调动出现大问题,就连他们想离开汴京,返回真定府都成了问题,因为宋军在大名府驻有十万大军。
不过好在,宋军占领大名府后并没有南下合围汴京,大名府以南,汴京以北的大片土地仍在完颜亮手中。
进入八月之后,天气越发炎热,各路北伐军与金军进入全面对峙之中,双方不再有主动进攻。
九月初,百艘巨大的海船进入莱州湾,六十余万担粮食送至益都府,沈缙告诉众人,这批粮食是从江南、岭南采购而来,当然多数是南迁至福建、岭南一带的南渡大族捐献。
这批数量巨大的粮食,随即分批送往济南府,随后再送大名府。
运输问题,沈缙这些年来已经解决了,他制造了一种四轮转向马车,根据载重不同,马车底架有木质,有铁质,木制四轮马车,一车载重量可达千斤,而铁质结构马车的车轮更多,载重量最多能达五千斤,可惜的是没有四匹高头大马合力根本拉不动,并且也不能持久,走不了几里,马就会累的撩蹄子,所以载重工具目前来说,还是只能以载重千斤的四轮马车为主。
在平原地形,道路平坦,若有一车双马,有多余的马匹可换,载重马车行一日百里,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从莱州湾卸下来的粮食很快便运到益都府内,巨大的粮仓之中,而后又通过车队分送济南府,继而转送大名府。
沈缙这几年在益都府并没有闲着,虽然极少处理政务,但他把很多时间都用在研究制造各类工具上,当初在流求创建的“造所”在益都府建了分部,杨丛义当年让他解决的四个问题,通过这些年的钻研、实验有了巨大的进展。
为海船研制的动力装置,虽然还不能驱动两千料大海船,但若用在铁质马车上,马车满载以后奔跑的速度将不会比木制马车慢,可惜问题是如果将给海船使用的动力装置用在马车上,那么那样的马车将比现有的马车大上许多倍,使用起来也很是繁复,目前看来还不具备可行性。
除此之外,突火枪和水泥研制进展颇为顺利,突火枪的射程已经能达两百步以上,准度也能与弩箭媲美,不过可惜的是,铁质突火枪不能持久,激发十次左右必定爆裂,相交于昂贵的制造成本,和复杂繁琐的制造工艺,突火枪也并无大规模制造的意义,还不如多制弓弩。
最有用的当属水泥了,益都府、济南府城防的修筑和加固,都在大量使用水泥,这东西比起糯米粥便宜,关键是烧制材料好取。
经水泥修造加固的济南府城墙和益都府城墙厚度达两丈,高达三丈有余,而加固建造过程只用了短短三四个月,这在以往,根本无法想象。
还有玻璃镜片的研制,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清晰度、平滑度相交之前,高出了很多倍。
四月份沈缙在济州同杨丛义会面之时,谈及“造所”之事,杨丛义给了他不少研究方向和建议,如今他已经指导“造所”工匠开始研制。
与军队接触的多了,沈缙越来越感觉到杨丛义当初筹建“造所”并不是为了更好的回易,终极目的恐怕是为军队增加战力。
在山东两年多,沈缙也明白了最开始他们在钦岛建立回易基地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回易,深究到底,恐怕也是了今日之宋金大变局。
留在山东时间长了,他也渐渐体会到占据山东对北伐大计的决定性作用,此地沿海偏僻,土地也不似江淮、汴京、大名府一带平坦肥沃,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也十分有利,只要控制济南府和滨州、沂州,任何势力都很难长驱直入,很适合休养生息。
如今的山东,经过两年免税休养,早先破坏的农业生产已经恢复,百姓安居,政局稳定,商旅也很快恢复,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很多东西。
一个稳定的山东,对北伐大计,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第696章 金人求和
沈缙对北伐成功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杨丛义为此事暗中准备了多久,也许从参加远洋回易时就已经开始了,也许更早。
两年来,虽然碍于两地交通不便,加上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并没有太多书信交流,但能看出来,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甚至已经想好了后路,或者有提前部署。
比如说分北伐东路军一支西入太行山区,虽然不知道他们背负着何等任务,但定然也是为了早日北伐成功。
从目前来看,北伐形势一片大好,沈缙感觉他在山东的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以沈缙的身份重新回到南方去。
唯一让他感觉有些棘手就是辽阳的完颜雍,起事之前和起事之后,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大为不同,以前定然是藏拙了,短短不到三年时间,燕京以北的广大地区,就完全被完颜雍控制,势力与日俱增,多跟完颜亮对峙一天,势力便增加一分。
今年以来,完颜雍居然还想从沈缙手中购买海船,招募水手,显然他已经不满足于偏居辽阳,妄想跨越渤海湾,直接到达山东,夺取山东义军的土地,而后南北夹击,彻底打败完颜亮,继承所有金国土地。
沈缙看穿了完颜雍的把戏,彼此身份不同,原本就已经很少去辽阳做生意,此后也不打算去,为防完颜雍派人渡海来到钦岛基地,钦岛附近的大型海船也尽数调来莱州湾,派兵看管,只放少数小船在那儿,互通消息。
完颜雍是一个变数,北伐成功之后,大宋能不能守住北伐成果,目前看来并不好说,若他最终夺得金国天下,在北方经营十年,重聚大军南下,汴京得而复失,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道杨丛义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对此,沈缙是没有信心的。
但也许是他多虑了。
十月中旬,在宋金两军对峙三个多月之后,杨丛义在大名府采取了行动。
五千精武军组成的精锐骑兵,昼夜在往来大道小道上巡查驰骋,搜捕逃过关卡检查的漏网之鱼。
汴京与真定府之间的通信联系渐渐被封锁,两地之间的信息流通越来越少,之前能十天互通一次信息,渐渐的变成半个月、一个月,甚至超过一个月得不到对方的消息。
身处如今的乱局之中,完颜亮得到真定府的消息,如何能够安心?
夜深人静时,忍不住会想,真定府周边近二十万大军,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完颜雍?
每每想到此处便直冒冷汗,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忍不住问自己,当初执意南下江南是不是错了?
或者如果不调集全部兵力南下,或是先杀掉完颜雍,是不是都不会处于现在这种两面受敌的尴尬境地?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不可能再来一次。
如今杨丛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煞星,屯驻大军于大名府,北上会合真定府的路被阻断。
若执意从大名府北上,定然要被南北两路宋军夹击,想从三十万宋军包围中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一场恶战下来,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
如果跟宋军拼个两败俱伤,到头来就便宜了完颜雍那小子,这绝对不行,完颜雍必须剿灭!
处处争胜,处处败,退一步,也许真能逆转乾坤。
夜深人静,完颜亮静下心来,仔细琢磨朝臣的建议。
杨丛义像一个楔子一样,横插在汴京与真定府之间,使得汴京、真定府不能相顾,两地都处于两军夹击的危险境地,想保两地,则两地俱失,如果主动放弃汴京,保存实力,跳出包围,转道太原府或大同府,形势便大大不同,随后调集主力从大同府东进,燕京顿时就会处于大同府和真定府南北夹击之中,燕京唾手可得,燕京到手,辽阳完颜雍则必死无疑。
只是汴京如今是国都,如若放弃,对臣民士气打击甚重,不知会引起何种不良反应,真定府一带的将士如果听信谣言,被完颜雍所哄骗,损失就太大了,一旦真定府和二十万军队落入完颜雍手中,他与完颜雍的实力便会失衡,他将处于弱势,这个风险他不得不考虑。
可转念一想,即使实力失衡也比他马上就败落要强,何况那也只是可能。
来来回回想了很多之后,完颜亮最终下定决心,决定冒险一试。
十月中旬,召集数名心腹大臣议事,说了一番当下面临的复杂局势,随后提出迁都西京大同府之意,征求他们的建议,并让他们商议具体细节等事。
远离是非之地,本就是一众朝臣的心意,听闻皇帝有迁都西京之意,自然是无不赞同。
而后,他们就迁都之事秘议数天。
十月下旬,完颜亮遣使至宋军北伐大营,传达议和之意,开口便提归还汴京,但具体条件得宋国派遣宰相亲来汴京,才能严明!
归还汴京!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临安一再要求不得贸然进攻汴京,损毁汴京城,北伐大军几个月来根本不敢进攻,其实即使进攻,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攻下汴京的高墙厚城。
如今金人愿意主动归还汴京,那还等什么?
金人要以“归还汴京”为条件议和的消息以最快速度,飞马传向临安。
四天后,消息进入临安城,朝堂一时之间为之沸腾。
但很快便有质疑之声,认为这是金人的缓兵之计,以议和相拖延,等待更多援兵从北方进入汴京,建议不要理会,不要中金人圈套,应该马上诏令北伐军收复汴京,不然等金人召集到足够的兵力,再想收回汴京,将会付出更大代价。
与之对应的,很多人以为金人处于南北夹击的困境之中,此时议和乃是常情,金人以归还汴京为议和条件,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如今他们既然提出来,定然已经陷入困境,议和当为真,如若不同意议和,恐怕金人会玉石俱焚,彻底毁掉汴京城。
另有人以为,金人言明要宰相亲自去商议,说明金人十分着急,以期尽快达成和议,而不是议和使臣来来回回,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也从侧面说明,此次议和当为真。
虽然绝大部分人不怀疑议和为真,但主战派并不同意此时议和,如若现在议和,那么北伐成功、恢复中原的功勋将大打折扣,两年北伐成果将沦为议和陪衬,这是主战派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如果要以武力夺取汴京,不知要等到何时,更不知道夺回来的汴京城会变成何种面目。
赵等不了。
赵构听闻金人要归还汴京,更是第一时间召赵过去,让他马上派人去汴京议和,务必确保汴京城安全,只要汴京城无碍,给金人一些钱财也无碍。
朝廷的文武百官就议和之事展开连续三天大朝议,最终将意见统一:即刻派人北上,与金人议和!
但接下来在人选问题上,再次陷入巨大的分歧,主和派力荐汤思退,主战派力荐陈康伯,双方力争不退。
若议和能成,必将青史留名,谁也不愿后退半步。
眼见双方意见分歧越来越大,大到即将不可收拾的地步,朝堂上忽然传出一个建议:大宋皇帝御驾亲征,主持和议!
这下主和派和主战派顿时傻眼了,谁能反对?
当年的“檀渊之盟”不就是真宗御驾亲征,方才达成吗?
况且此时北伐接近尾声,金人被迫以归还汴京议和,御驾亲征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再说收复汴京,功勋滔天,难道不该皇帝亲临,顺便慰问参与北伐的将士?
一时之间无人发声,赵听闻这个建议,顿时也有几分心动。
文武百官个个心思聪慧,一见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便有人奏请皇帝御驾亲征!
一人开口,文武百官纷纷附和,就连汤思退和陈康伯也只能应和。
但随后又有朝臣建议,收复汴京这等大事,皇帝应该带上文武百官同行,若议和顺利,顺便可在汴京祭天,告慰先祖!
此议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应和!
经过几天激烈的争吵过后,结局皆大欢喜,皇帝御驾亲征,文武百官同行,共赴北方,行议和之事。
隆兴二年,冬月初八,皇帝赵,带领文武百官,离开临安,御驾亲征,护卫禁军加上随行人员,人数超过五万人,浩浩荡荡经镇江府渡江北上。
沿途军民听闻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无不欢欣鼓舞,沿途官员更是争相拜谒。
说是御驾亲征,其实与巡视四方无异,官员和百姓感觉不到半点亲征的紧张气氛。
站在长江边,望着滚滚长江水,赵感慨万千,眼中隐隐有些湿润。
三年前,第一次来长江边,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而现在他是皇帝,北伐也即将成功!
赵带着文武百官渡过长江,意气风发的踏上北行之路。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此生再也没能回到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