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二议章程
张大人答道:“下官确实未曾考虑,具体哪支禁军更合适,当有大人决定。”
杨存中道:“十年无战事,要说谁的战斗力更强,确实很难分辨。”随后拿起书案上的数十张纸,接道:“这个办法很好,等我细细看过,若需要修改调整,再与你说。先回去吧。”
张大人起身答道:“是,大人,下官告退。”
杨存中开始低头细看纸上所写实战对抗章程,一条条一段段,条理清楚,虽然行文不符合阅读习惯,但看起来却没有多大的困难。
整个章程第一段,就把实施实战对抗演练的原因交代清楚,并从整体上对此事进行描述性概括,而后从整个实战对抗演练持续时间、演练地点、参与对象、各军准备工作、行军补给、行军路线、营地安排、出场顺序、武器使用等,从诸多方面进行了一一编写,还有实战对抗演练实施章程,虽然不够细致,但基本框架却也完整。
除此之外还有各类挑选标准,比如挑选担任检验各军任务的精锐禁军,从将士体能、行军、排兵布阵、实战经验、军队规模、军纪等方面进行规定,以保证挑选出足以胜任任务的一支禁军。又比如实战评定将军的挑选,也从军龄、实战经验、战功多寡、军中资历、个人口碑等方面进行规定,保证整个评判过程能令人信服和公允。
杨存中看到一半,便确定实战对抗演练章程绝不是张兵案所写,实际编写者另有他人,联想到不久前看过的《回易丰盈论》,基本可以断定,此章程必是出自杨丛义之手,因为章程里提出了一个建议。
建议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偏废,每科科举中榜者,经东华门外唱名,声传天下,而将士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生前籍籍无名,死后无人问津,武之一道,偏废已久,若想提振士气,铸练强军,需得让优秀的将校、优秀的士兵与科举中榜者一样,声闻天下,以此招募良将、重振军威,故而此次选出的优秀将校应当由皇帝,或是皇室宗亲亲自召见,当众奖励。
在《回易丰盈论》里,杨丛义提到过文武之道,对太学生贬低武道极为愤慨,有反驳之语,与此章程中所述之意不谋而合,当是出同自一人。
即使杨存中没有看过《回易丰盈论》,只凭数十纸章程、数万言,也知张兵案根本写不出来,必是有人代笔。
原本他也只是希望兵案能讨论讨论,提供一些建议,给他开阔一下思路,毕竟挑选年轻的优秀将校是皇上亲自交办,他才是第一责任人。如今整个章程已经没有多少需要更改的地方,只是需要他从好几个备用章程中挑出一个,再将一些悬而未决之事确定即可。
金人营造燕京,不管是不是真如秦相所说是准备迁都,可一旦从他们遥远的上京来到燕云,必然会对大宋造成巨大的防御压力,若他们有一天撕毁和议盟约,挥军南下,长江以北的防线必然形同虚设,到时候只有天险长江,怕也不能抵挡金人多久,二十年前他们就来过长江以南,长江对他们来说恐怕算不得不可逾越的天险。
因此,若不及早准备,提升军力,等到大祸临头,再想募兵抵抗,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是以挑选年轻将校刻不容缓,乃当前殿前司除拱卫皇城外第一要务。
不论文官怎么议论,此次挑选将校之事,势在必行,不论付出多大代价,此事必须如愿进行,为以后到来的战争储备一批人敢打敢拼的将校,为大宋筑造一道真正不可逾越的防线。
杨存中花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安安静静将整个实战对抗演练章程一字不漏的看完,而后根据自己的设想与期望,挑出两份。
后叫来几个参军将校,就有关事项商讨一番后,最终将几个悬而未决之事确定下来,写进章程之中。又找来书吏,将那两份挑出来的章程重新抄录一遍。
隔天,杨存中便带着编写好的将校挑选章程进宫面圣。
勤政殿。
赵构坐在宽大的桌案前,细细看着案上的章程,一字字逐句细看,十分入神。
而杨存中则坐在一旁,背脊挺直,坐得十分端正,旁边茶几上放着香茶,他未动一下。
似乎过了许久之后,赵构放下手中的章程,朝杨存中笑道:“存中啊,你去太学拜谒圣人之后,文笔渐长啊。”
杨存中脸上显出几分愧色,忙道:“皇上说笑了,存中是一介武夫,书是读得几本,字也能写得几个,拜谒圣人之后,向学之心渐长倒是不错,若说文笔渐长,愧不敢当。”
赵构笑道:“存中不要这么谦虚,能出几千言可不简单,放眼朝中武将,唯存中一人尔。”
杨存中回道:“存中不敢欺瞒皇上,其实这章程也是下属书吏代笔,存中使枪弄棒倒是不惧,若要提笔写下千言,还不如上阵杀敌来得爽快。”
“我还以为存中去太学拜谒圣人过后,得了圣人亲自点拨传授,原来却是空欢喜一场。”赵构笑道。
杨存中道:“皇上也曾多次点拨存中,要存中好好读书,可惜存中素来耐不住性子,拿不了笔墨纸砚,也只想为大宋、为皇上举好盾牌,挥刀提枪,纵马杀敌!”
赵构笑道:“存中所言有理,若你也放下盾牌刀枪,我便要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了。”
杨存中忙道:“皇上言重了,存中愿为皇上举盾立枪,为皇上站一辈子岗!”
赵构听了此话,笑道:“好好好,我素知存中对我、对大宋的忠心,即便是受些委屈,也从来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一言不合,便弃我而去。”
杨存中道:“存中是得皇上提携,才有今天,皇上的恩赐,存中至死不敢相忘,皇上不开口赶存中走,存中一定为皇上守夜站岗!无论何时何地,决不让任何人惊扰到皇上!”
赵构笑道:“好好好,我知存中一片赤诚之心。”
而后拿起章程,说道:“存中能这么快做好章程,着实令我意外。只是此举调动殿前司全军,是否动静过大?”
杨存中回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北方金贼营造燕京,蠢蠢欲动,而大宋军队势力下降严重,不论是势力较弱的殿前司禁军,还是淮河长江一线的驻守大军,都早已不能跟十年前相比,若此时金贼来攻,恐怕朝夕之间,长江以北就会丢失。这种时候正应该大张旗鼓操练一番,一方面提振全军士气,另一方面挑选出优秀的年轻将校,另外还能传达给北方金贼一个信息,那就是大宋从未忘记整军,不要妄想撕毁盟约,率军南侵,否则必将无功而返,付出代价!”
赵构稍稍一想,便道:“存中所言有理。”随后问道:“既然如此,操练地点为何不放在北方,而选在婺州义乌县?据我所知,婺州可是在群山之中,在那儿操练,北方金人如何知晓,聚集这么多军队,粮草运输也是一大问题,远不如在北方平原地带容易施行。你说呢?”
杨存中道:“皇上所言有理,不过这么说军队在一起操练,声势不会小,纵使在群山之中,万里之外的金贼纵然不会看到,迟早也会知晓,可若放在北方,操练之时被金贼奸细看到,知道大军军力孱弱,战力下降,恐怕马上就会重启觊觎之心,引来金贼就不好了,不若藏拙,暗中恢复军力,我们不主动挑起战争,但也要有抗击侵略的能力才行,不然等金贼哪日再次南侵,我大宋拿什么去抵挡他们?至于粮草运输,皇上不必担心,义乌县境内有河谷,地势平坦,良田无数,周边州县,也有无数良田,并且有河流贯穿,漕运较为方便。”
赵构默然,少息才道:“存中所言有理。”
而后再有一问:“你在章程里提议,待这次青年将校选拔完毕,由我或是皇室宗亲亲自召见,当面嘉奖赏赐,恩赐拔擢,此举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之前军队在北方与金贼大战,获胜之后,我也只是召见过战功卓著的寥寥数人而已,若对这些通过操练挑选出来的将校大加恩赐,会不会引起非议?”
杨存中回道:“皇上,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皇上手下战将如云,如今他们渐渐凋零,垂垂老矣,不能上阵杀敌,军中青黄不接,军心不振,正该以浩荡皇恩收拢青年将校之忠心,以浩大的恩遇激励他们为皇上、为大宋守边杀敌,若皇上到时亲自出面召见,加以赏赐,必能提振军心,一举让大宋军队恢复往昔的战力!”
赵构点头道:“好,此事我应下,若能真正选拨出优秀将校,我会在宫中召见,给与他们世人想想不到的恩遇。但愿此举真能提振大宋军心!”
“皇上英明,此举一定可以让大宋军队回到巅峰之时!”杨存中恭声应和道。
第421章 赵构之难
“存中,选拨将校之事,就以你所上章程来,务必在年内完成此事!”赵构下令道。
“是,皇上,存中明白。”杨存中心喜应是。
不过,随后赵构又道:“但此事牵扯颇广,恐不容易施行,等改日我找秦相、余尧弼商议之后,有了最终结果,你再开始着手办理此事。”
杨存中点头道:“是,存中明白。”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微微一凉,此事若经秦桧、余尧弼掺合,整个章程怕是要改的面目全非,此事最终达到的效果怕是难及预想的一半。
随后,赵构笑道:“存中,今日就先说到这儿,你早些回去,能准备的先准备着,此事一定会推行。”
杨存中起身行礼道:“是,皇上。存中告退!”说完恭恭敬敬的退走。
看着他退出勤政殿,赵构脸上笑容一敛,拿起章程再次细看起来。
若真按章程施行,殿前司三四十支军队齐聚义乌县,纵使每支禁军只派遣一指挥兵力,那也是将近二万大军,义乌距离临安并不远,这么多军队聚集一处,若没有统帅,稍有争斗或意外,便是一场祸乱。若调集统帅,也只有几个在家休养的老帅可用,但他们久经战阵,会出来几个月跟这些后辈小子游戏操练吗?金人不南侵,怕是调不动他们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杨存中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殿前司十多年来一直都归他管,可他又离不得临安。
这该如何是好?
离临安两三百里,临时聚集二万没有统帅的大军,要多危险便有多危险。
赵构有些苦恼,十年下来,军中居然已经无人可用了,朝中能时常见到的武将也只有兵部侍郎、殿前司都指挥使、步军都指挥使,其他的已经全是文官,那些曾经驰骋疆场的名将,死的死,老的老,一个个都远离了临安了。
十年前,错了吗?
赵构扪心自问,却已然分不清对错,他只是怕了而已,怕战争,更怕战乱,既然金人愿意放弃南侵,他为什么不同意和议?所以和议之后,索性收缴所有名将的兵权,把除了西北以外的兵权全都收到临安来,收到枢密院,收到自己手中。
可仅仅十年而已,当年能跟如虎狼一般凶恶的金人厮杀,并互有胜负的屯驻大军,如今将才寥寥,老弱病残倒占了十之六七,就连士卒也逃散殆尽,十存二三,十分普遍。十年前,一军八指挥,人数最少时也有二千四五百人,如今常在营中的怕是不足一千人。
军备十年废弛,再想重塑,谈何容易?
赵构深知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有多重要,但他同时也害怕不受控制的军队太过强大,毕竟天下很大,他能看到的临安很小很小,整个临安的土地在大宋面前微不足道,而绝大多数军队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让他如何放心?如何敢让他们强大?
他如今所能依靠的唯有拱卫临安的几支殿前司禁军,人数也不过三万而已。而在外地驻守的军队曾经有六七十万精锐,如今十年过去,渐渐烟消云散,强大的屯驻军没了,让他睡不安寝的名将没了,但与此同时,拱卫大宋抵挡金人的军队也快没了,但幸好,拱卫临安的禁军还在。
可如今他真能在临安城的寝宫里睡上几个安稳觉吗?
不能,殿前司三万禁军抵挡不住垮江而下的金人,只能护他周全,或去海上,或去南方,等待金人退去而已。
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想再让不受控制的屯驻军强大。屯驻军强大,一旦手握大军的主将有不臣之心,他们马上便能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还会有其他想法。而金人再强大,从北打到南,他们需要花很多时间,纵使过了长江,终归还是会退回去,因为南方没有他们生活的马场,对南方而言,金人就像家里来过的小偷强盗,劫完东西,终究会走,不会鸠占鹊巢。
赵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想借殿前司此次选拨将校大大提振军队士气,另一面又担心提振士气以后,强大起来的军队不再受控制。
屯驻大军,他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再次强大了,而重建了二十余年的殿前司禁军,如今依然还是不能与屯驻军相比,也许得借此机会拉一个打一个,一面提振禁军士气,一面打击屯驻军,此消彼长,等禁军足够强大,屯驻军便可有可无,甚至可以直接撤销解散。
当最终下了这个决定之后,赵构才稍稍轻松了一些,提笔在杨存中上报的选拨章程中留下几行字。
无边旷野,笔直平坦的官道,一辆马车从行人之中穿过,车轮滚滚,直向临安。
扬起的尘土,让躲避在道路两旁的行人掩鼻,怒目以对,口出污言,可惜车已走远,车上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马车在奋力奔驰,拉车的马在烈日下大口喘气。
车夫抖动缰绳击打马背,催促它快行之时,有几分心疼。
这等大热天,让马匹长时间奔行,对马匹伤害极大,但车夫也没太多办法。
“前边有个凉亭,二位公子要不要歇息一下再走?”车夫忽道。
“也好。”
身后车中传来应答,令车夫心中一喜,烈日当头,他也晒得快有些承受不住。
马车在一凉亭外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摆好垫脚蹬。
帘子一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走进凉亭。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缙与江恺。
在亭中方一坐下,沈缙便道:“江兄,实在不好意思,小弟在临安没帮上你的忙,让你去明州又白跑一趟,小弟实在是过意不去。”
江恺笑道:“沈兄毋须在意,当初榜文一出,我虽高中进士,却也深知想得派官却是不易,近几科每科高中者三四百人,那么多人皇榜高中之后,苦等十年仍然没有机会,我又有何德何能让朝廷马上派官?这天下等着派官的人多了,我家中只有薄田几亩,仅够吃喝而已,没那么多钱财铺路,也不想折了腰,卑躬屈膝。”
沈缙回道:“江兄豁达,小弟不及!”
江恺笑道:“沈兄说笑了,我这不过是无奈之举,朝廷不派官,或是无官可派,或是待位而沽,不论哪种情形,没有门路,没有关系,又无金银开路,科举高中也不过是好听而已。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清了,也想清了。”
沈缙叹气道:“小弟原本还想借用祖父曾经的关系,帮江兄打听一二,略作疏通,不想却是自讨没趣。可见在这大宋官场,一旦失势,便会一无所有,以前再亲近的人,哪怕是有知遇之恩,也是过眼燕云,别说报恩,就是见一面,在别人看来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江恺宽慰道:“沈兄不必伤感,达官显贵从来都是势利之人,自古皆然,不必去苛求他们,能改变命运的,唯有自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沈缙道:“也是,靠别人施舍,哪有自己拼来的,更让人踏实。”
稍稍一顿,转而说道:“可惜杨大人不在宣威军任职了,不然倒是可以暂且在军中谋一份差事。”
江恺接道:“我看现今的宣威军已跟往日大不相同,对你我虽还是客气有礼,但他们从上到下,锐气逼人,往日那些无品校尉,如今都是官身,就是那些底层士兵也全都成了禁军,吃得是朝廷粮饷,哪像你我二人还在四处游荡。”
沈缙道:“江兄说的是,宣威军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杨大人不在也是好事,不然真让我们留在那儿,也是尴尬难做。”
江恺笑道:“不过,杨大人去临安任职了,到时出乎意料之外。等你我回到临安,去找他聚聚也是不错。”
沈缙道:“不错,自去年在临安分别,快一年不见了,也不知道杨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二人闲聊片刻,通风解暑,稍稍纳凉之后,再次启程,赶回临安。
临安城的繁华,天下独一无二。
离开一段时间,再次回到临安,便感觉格外亲切,不论是素不相识的行人,还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贩,扑面而来的都是熟悉的气息。
江恺、沈缙二人回到临安,暂时没有找到住处,之前租住的房屋已经退掉,原想可能会在宣威军里待上一段时间,不想却是来去匆匆。
二人从清波门步行进城,一路经中和坊到了太平坊所在的中瓦子。
虽然天色还早,烈日高悬,但整个中瓦子却是人潮涌动,往来不息,热闹非凡。
一路疲惫,二人自然无心听曲,或是去教坊欣赏歌舞,走进一间不大的茶楼,只想安安静静喝一壶茶,清静清静。
几盘干果、小菜,一壶清茶,当真是惬意无比,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享受啊!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唯独对临安割舍不下,即使这里不是久居之地,不能安家,可这并不能阻挡他们对临安的热爱和留恋。
第422章 临安再会
又到放衙时间,杨丛义走出殿前司大门,结束这一天的枯坐。
停在门前不远处来接他的马车,迅速上前,苗九道一声“老爷”,马上放好垫脚蹬,牵稳拉车的马匹。
杨丛义什么也没有说,抬脚正要登上马车,忽听旁边似乎有人叫他,便停住脚步。
“杨大人!”
转头一看,却有两人站在两丈之外,面容十分熟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马上高声笑道:“沈兄、江兄,你们怎么在这儿?”
此二人正是吃完茶,从茶楼出来,到殿前司门前来碰运气的沈缙与江恺。
他们一听杨丛义话里没有半点生分之感,当即快步上前,来到三尺之内,恭声行礼道:“见过杨大人!”
杨丛义哈哈一笑,说道:“沈兄、江兄,这又不是在衙门,何必弄的这么生分。”
沈缙却道:“杨大人,这虽不是在衙门,却也是在衙门前,可不敢坏了规矩。”
江恺应和道:“沈兄说的对,该有的规矩不能少。”
杨丛义摇头笑道:“这些规矩平白的就让人生分了。”
随后问道:“你们二位这是专程在这儿等我?”
江恺道:“算是吧,我们与大人自去年分别以来,也快一年没见了。大人近来可好?”
杨丛义笑道:“很好很好,江兄、沈兄呢?你们今年的科举如何了?”
江恺道:“我们去年回来以后就在准备考试,还算顺利。”神色轻松随意。
沈缙接道:“江兄高中一甲,小弟落榜了。”神情有几分落寞黯然。
杨丛义马上笑道:“恭喜江兄,科举高中!等有时间,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转而又向沈缙道:“沈兄也不必气馁,科举有时候就是运气,你可能就是差点运气,以你的才学,今科不中,下科再试就是了,终究会像江兄一样金榜高中!”
沈缙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回道:“借大人吉言,下科一定要好好准备,争取榜上有名吧。”
“你们二位是如何找到这儿来了?”杨丛义心有疑问。
江恺笑道:“去年跟大人分别之后,我与沈兄埋头准备考试,一直不知大人去向,前些时日终于闲了下来,就与沈兄同游旧地,去了昌国县,想与大人聚聚,结果到了宣威军才知大人已经调任殿前司。今日我们也是刚刚从昌国回到临安,闲来无事,就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见大人,没想到我们运气还真好,一来就见到了大人!”
杨丛义笑道:“我也是才从外地回来没几天,本想闲下来的时候去寻寻你们,不想却先被你们寻到。既然今日相聚,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两杯如何?”
沈缙、江恺对望一眼,而后沈缙回道:“今日怕是不方便吧,我与江兄如今都还是白身,若与大人同处一室吃酒,怕是对大人官身有所折损,也会伤了大人的身份,不如改天吧,大人以为如何?”
一听这话,杨丛义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身着官衣官帽,大庭广众之下,若与两个白身一同吃酒,确实不妥,于是笑道:“好,那便改天,改天请二位吃酒。”
接着马上问道:“你二人如今住在何处?给我留个地址,等过几天休息之时,也好与你们再聚。”
江恺笑道:“我与沈兄今日才回临安,暂未确定住处,不知大人住在何处,改日我与沈兄去寻大人也成。”
杨丛义笑道:“我如今住在临安城外五里之地,你们若是去寻,怕是不能轻易寻到。”
沈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与江兄便暂且在定民坊东悦客栈暂住,等大人闲暇,派人来东悦客栈通知我们一声便是。”
杨丛义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见留下了地址,江恺笑道:“城西路远,大人先回吧,我们改天再聚!”
杨丛义回道:“也好。你们既然要去定民坊,正好顺路,一起上车,我带你们一程。”
江恺连忙推辞道:“不用了,大人先走吧,我与沈兄离开临安多日,还想四处走走。”
杨丛义笑道:“好,那我先走一步了,改日再会!”
说完朝江恺二人分别拱手,二人匆忙回礼。
杨丛义登车,道声:“再会!”
在江恺二人应答声中,车轮转动,马车调头离去。
二人站在原地,没人言语。
过了片刻,只听江恺道:“沈兄可发觉杨大人有什么变化没有?”
沈缙回想一番,思索过后回道:“小弟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似乎与以前并无两样。难道江兄看出了不同?”
江恺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有何不同,只是隐隐感觉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也许是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吧。”
沈缙道:“我倒觉得杨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平易近人,没有多少官架子。”
江恺道:“这点我倒是赞同。说来杨大人还真是不同凡响,三四年前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功名的学生,只这几年时间便从军中调来临安为官,真是让人不敢想象,我等怕是拍马难及了。”
沈缙道:“是啊,想当初在太学辩议之时,杨大人还是一个入武学只有一年的武学生,不想转眼几个月不见就有了官身,如今更是来到殿前司为官任职,不得不让人佩服。”
“好了,既然杨大人待我等如旧,有时间多找他聚聚便是。以前杨大人在临安没几个熟人,如今才到临安不久,估计也不会有太多应酬,你我应该抓住机会,多跟他走动走动,说不定以后还要同朝为官呢!”江恺说着说着便笑了。
沈缙也笑道:“江兄说的是,以后若是同在临安,相互有个照应也好。”
二人说笑间,抬步离开殿前司大门前,向御街走去。
既然回到临安了,该去看看转转的,还是要去看看,反正眼下闲来无事,有大把时光可以尽情挥霍。
就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不久,一人从旁边如同普通行人一般,悄悄跟了上去,在他们身后两丈之内跟踪监视。
杨丛义回到家中,不早不晚,正是开饭之时。
饭菜上桌,莲儿摆好碗筷便站在一旁,清尘也站在桌旁,并未落座。
稍稍洗簌之后,杨丛义一见这架势,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禁问道:“清尘,你们站着做什么,赶紧坐下吃饭,我也饿坏了。”
清尘正声道:“从今天起,家里要有规矩,夫君不落座,我便不能先坐下。”
杨丛义奇道:“这是什么规矩?家里就我们几个,要那么规矩做什么。赶紧坐下吃饭,吃完再说。”说完便坐下,拿起碗筷就开吃。
刚吃一口,忽然惊道:“清尘,你这手艺渐长啊,这道菜味道可比以前好了,做法好像也不同吧。”
清尘落座,一听这话,脸上便有几分落寞的回道:“我哪有这样的好手艺,夫君喜欢就多吃点。”
杨丛义手里的筷子不停,送另一道菜入口,随后又道:“这道菜也不错,味道很是特别。”
这话说完,方才回味过清尘的话来,随即问道:“这几道菜不是你做的?”
清尘没好气的回道:“夫君什么时候夸过我做的菜了,这还不是新来的厨娘做的。”
一听这话,杨丛义才想起之前方掌柜给他介绍的那个厨娘来,马上问道:“白二娘来了?”
清尘没有回话,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后才道:“夫君倒是记得清。”
杨丛义笑道:“这是当然,我要早起应卯,娘子每天都早早起来做饭,实在幸苦,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找厨娘,不是一直没来吗,这下好了,从明天开始,娘子就不用跟我一样起那么早了。再说现在来了临安,娘子怎么能再粗活,烧菜做饭这些事儿,以后就不要碰了。”
经这么一解释,清尘没有接话,不过脸色却明显好起来,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举起筷子就给杨丛义夹了一大筷子菜。
杨丛义道:“这菜做的真不错,娘子尝尝看。”说着也给清尘夹了菜。
“夫君幸苦,你多吃点。”清尘说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杨丛义来者不拒,有多少吃多少。
正吃着,忽见莲儿却站在桌旁,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忙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
谁知莲儿并没有依言坐下,却看了清尘一眼。
杨丛义马上问道:“娘子,怎么回事啊,她犯什么错了?就是犯错了,也等吃完饭再说嘛。”
清尘回道:“以前家里就我们三个人,有些规矩可以不讲,可现在家里现在人多了,该有的规矩就不能再少了。莲儿是丫头,怎么能跟老爷平起平坐,同桌进餐,她得等老爷用完餐后才能吃饭。”
杨丛义顿时有些无语,不禁问道:“娘子,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
清尘奇道:“自古就是这样啊,哪家的丫头能跟老爷同桌用餐?”
见夫君没有反驳,紧接着又道:“规矩就是规矩,小门小户可以不讲,可现在夫君是在临安做官,该讲的规矩不能再少了,不然传出去可不好听。”
第423章 提前释疑
杨丛义无奈,如今身在宋朝,面对这些旧规矩,他也不能怎样。
只能笑道:“我听娘子的,这些事娘子做主就是了。”
“多谢夫君体谅。”清尘轻轻笑道。
“谢什么,赶紧吃饭,吃完还要跟你说点事。”杨丛义右手拿筷子,左手拿饭碗,吃的津津有味。
听此一说,清尘安心吃饭,也没再问什么。
这些天他每天都在忙,一忙就忙到深夜,她看在眼里,但从来不曾问过,想来定是有大事了。
莲儿站在一旁伺候,等老爷夫人放下碗筷,她取来清茶给他们漱口。
清尘简单跟她交代一声,便随夫君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杨丛义便道:“清尘,我可能又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了,最近殿前司有些大事要办,我估计最后还是要落到我肩上。”
清尘在书案旁坐下,轻声道:“既然是大事,夫君只管去忙就是了,不能担心我,这个家我会看好的。”
杨丛义在她旁边落座,笑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会让我去,但整个章程计划都几乎都是我编写,况且这次选拨将校和大教阅都是兵案职责,张大人身体不好,不宜远行,另一个孙大人怕也不会离开临安城。整个兵案就我资历最浅,真让我去,却是没法推脱,只是到时候就苦了你了,才来临安又要分别。”
“去哪儿,离临安多远?”清尘不禁问出口来。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等朝廷大事,她一个女子怎好打听?
谁知杨丛义并没有介意,直接回道:“其实也不算远,最远四五百里,最近只有一百多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去婺州。”
清尘自知开口有错,便不再言语,只是点头。
杨丛义接着说道:“此去少则两个月,多则四五个月,这个家虽不大,却也要靠你支撑了。几年来,我在家陪你的时间屈指可数,让你一人独守,实在过意不去。”说着握住清尘的手。
清尘轻声道:“要是夫君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我们加把劲,生个孩子,等以后夫君外出办差,我就能在家带带孩子,也不会那么无聊了。”
一听这话,杨丛义笑道:“好好好,都听娘子的。”
清尘又道:“夫君,你说我们生几个孩子好?”
杨丛义认真想了想,说道:“一个嫌少,两个正好,就两个吧,你是不知道小孩子有多烦,两个就行,不能再说了。”
清尘却道:“我想给夫君生多多的孩子,人多才能成大门大户,我想我们杨家有一天也能成大户人家。”
杨丛义不知道清尘到底经历过什么,不过想来也是苦难居多,他从来没有深究过、追问过,同样的,清尘也很少追问他天柱山第一次见面以前的事情,以前的苦难,不堪回首,何必再翻出来一遍遍品尝。
“都听娘子的,能生多少我们就生多少。”杨丛义笑道,可他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生孩子哪有这么简单,要是能生,恐怕早就生出来了吧。
他跟清尘成亲两三年了,虽然离多聚少,但同房的次数绝对不少,可清尘一直都不曾怀上孩子,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原因。
当场无缘无故来到宋朝,怎么来的,他没有任何一点印象,但想来肯定是有一番诡异的经历,或许就是那番经历导致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他不能生育。记得之前在太湖县大牢里,那位道长就说过他脉象和气息有异,会在入睡之时变得低微不可觉察,很可能也跟那场变故有关。
但这个猜测,他却是没法跟清尘提起,一是清尘不会理解,二是说来怕是会招惹意外变故,如今也只能再加把劲试试看,若实在不能让清尘怀上孩子,那也只能不要孩子了。
“娘子,之前听你说,你小时候也读过书是吧?”杨丛义把话题从孩子的问题上移开,他不打算再多讨论。
清尘回道:“是啊,小时候我爹是教过了我识字,不过那都是在十岁以前的事了,记忆很模糊,包括以前住的地方,自从被师父接走以后,好几年没回去,离开天柱山之前下山去找过一次,什么也没找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全毁了。”
杨丛义握紧清尘的手:“以前的事就不要想了,我们要往前看,往前走,好日子都在后面。”
清尘轻声道:“我听夫君的。”
随后却道:“我最近时常想起师父,昨晚在梦里还梦到师父,师父问我过的好不好,我说好,师父就说过的好就不要再回山里了,我心不在山里,山里留不住我,等以后倦了,再回山里也不迟。我问师父过的好不好,师父却一直在笑,什么话都没说。”
清尘说完这番话,泪水盈满眼眶,几乎就要滚落脸颊。
“我们给师父立个灵位吧,她是娘子的师父,也是我长辈,你看如何?”想起郑道长,杨丛义也是十分伤感,她两次救了他性命,他什么恩情都没有偿还,道长却早已离去,天人永隔。
清尘大喜,惊问道:“我真的可以在家里给师父立灵位吗,夫君?”
杨丛义看着她,回道:“可以,师父是我们长辈,没有师父就没有现在的我,想来也不会有娘子,师父是我们再造父母,我们家里已经没有长辈,正该给师父立个灵位。”
“多谢夫君!”清尘忽然起身行礼。
杨丛义急忙拦住,夫妻之间在家里还行礼,这让他不能接受。
“等哪天有时间,我们收拾一间房出来,用来供奉师父的牌位。”杨丛义握着清楚的手,轻轻说道。
“署衙事多,夫君就不要分心了,这些事我来做就行。”清尘抬起衣袖,将感动的泪水擦干。
清尘嫁给杨丛义,便是进了杨家的门,按一般情理来说,她怎么可能把她的长辈牌位摆在夫家,但她没想到夫君居然如此大度,同意她在家里给师父立牌位。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想过要给师父立个牌位,可她说不出口,虽然她已经是杨丛义的娘子,可到现在连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她哪有勇气提出在家里给师父立牌位,要立牌位也应该是给夫君爹娘长辈立才对。因为这个原因,拖延至今,每次想到师父,也只能在心里怀念,而不能借助外物,奇托哀思。
如今好了,夫君主动提出为师父立牌位,这让她如何不高兴、不激动?
“好,那你看着办吧,该花的钱不要省,之前跟你说过,家里要用钱我写封信,钱就来了,不用担心钱。”杨丛义说着,替她擦干眼泪。
清尘点头,脸上虽没有表露,心里十分欢喜。
等清尘情绪稳定下来,杨丛义也想起了要说的正事,只听他说道:“把娘子带到书房来,其实是有事跟你交代。自古以来,不管小门小户,还是大门大户,只要家里有书房,一般都很少让女眷进入,也说不清缘由。我们家不讲那些规矩,娘子可以随便进出。不过,书房毕竟还是贵重之地,也不能让其他人随意进出,今天就跟娘子交代一声,不管我在不在家,这书房除了娘子之外,未经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书房我自己清扫就行。娘子可听明白了?”
清尘虽不知夫君说此话到底是什么缘由,但她知道夫君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几天她晚上陪着夫君,见他一直在写写划划,想必是跟署衙公事有关,这等事确实不该让下人看到。
于是点头回道:“是,夫君,我明白。以后没事儿,我也不会进来的。”
杨丛义忙道:“娘子多虑了,你想进来就可以进来,你不是读过书吗,这书房的书虽不多,也有一些可看的,闲来无事,可以进来看看书,以后也好从小教孩子不是?”
清尘想了想,这才点头道:“好,我听夫君的。”
随后杨丛义起身将身后书架上摆放的一些书籍一一只给清尘看,并简单跟她讲了讲书中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些书都是他回到临安以后在各大书铺挑选购买的,由于各类书籍价钱都不便宜,特别是印刷质量较好的,薄薄的一册就要几百文钱,手抄本的就更贵了,按文字多少计价,一册几百文,一套好几贯,甚至几十贯钱,他可用的钱财不多,也仅仅买了几十册而已,都只是简单看了看。
所买的书籍都不是诗文,几乎全是杂学,天文地理、山川江河、工具制作、植物农业等等,涉及的知识很广泛很杂很多。
买这些书籍,杨丛义有自己的考虑,他来自后世,耳濡目染,了解的基础知识实在过多,跟人闲聊或商讨要事,很可能不经意间就冒出一些别人闻所未闻的东西,若要不惹人猜疑,他就得多涉猎杂学,即使不深究,也要让人知道他对杂学很感兴趣。
而在家里,他基本不设防,更有可能在清尘面前随口说些她不懂的东西,借由这些杂学书籍,便有可能打消她的疑惑。
第424章 暗中调查
无端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七年了,无时无刻不在小心在意,不敢流露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情感。
相反,他努力想让自己快速融入这个时代,不光是从语言习惯、生活习惯,还有习俗与思想。
他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他自己一无所知,但要想生存下去,就不能太另类,否则等待他的怕是只有死亡一条路。
当初督造回易,他初获官身,用力过猛,虽然很多事、很多知识他都假托得自云游道人,可若有人深究,那番说辞还是有很多漏洞,很容易就能将他拆穿。
别的暂且不说,单说船队航行路线,一个云游道人能跨越重洋?他敢从天竺大陆最南端一路直往东行,不怕迷失方向,回不了大宋?莫说道人不敢,就是经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不敢。这其中的漏洞太大,以这个时代现有的地图根本不可能走出那条海路。
若有人揪住这个问题深究,杨丛义怕是要被当成疯子,但幸好当初戴大人、黄大人,还有一众参与回易的主事都没出过海,他们没见过多少海图,提不出反驳意见,而真正出过海的老水手和舵手,却因为地位问题,根本没机会参与决策。
无疑,杨丛义是幸运的,因为没人干涉行程和航线决策,船队冒险成功了。但若再去一次,船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就不能保证了,海上的风浪他无法控制,一些人为干涉的因素他也无法控制。
冒险只有一次,没有太大损失,又远在海上,便无人深究,可如今他在临安,此地人多嘴杂,闲人很多,稍不注意,便可能被人盯上,一旦紧追不放,恐怕他就要露馅了。
不过,幸好大叔已经离开黄梅县,任谁去都不可能查到他的来历。况且经历靖康之乱,无数北人难逃,家破人亡,籍贯来历也都无从查起,真要有人追究到黄梅县,这北逃南渡也算是一个托辞,反正大叔踪迹难寻,无从对证。
但万事还是自己小心为上,不被人觉察出异样才最好。
书房里的杂书还是太少,有时间还是去书铺淘一淘,再买些书回来,越多越好。
清尘看着书架上有限的书籍,随手拿了一册,随意翻了几下,便毫无兴趣的放回原位,她本就识字不是太多,长大之*剑时间远远多于识字,没了读书的习惯,自然培养不出看书的爱好。
该说的正事说完,杨丛义拿出一个钱袋交给清尘,告诉她这是两个月的俸禄,一共六十贯钱。
有钱可拿,清尘自然高兴。
钱袋接到手里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收起来,而是在桌上稍稍挑拣了一番,留给杨丛义两贯,用于日常应酬度之。
杨丛义不拒绝,也不嫌少,赶紧当面收起。并告诉清尘,放衙时遇到两个一同出海的故人,他们二人正好在临安,等到休息日,要找他们聚一聚,吃顿酒。
当清尘问两贯钱够不够用时,杨丛义能说不够吗?
但两贯钱怎么可能够呢?
临安城里少有太便宜的酒,就是有,也是在偏僻小巷,环境差,酒也浊,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官,在那等地方请客很丢身份。
可稍稍过得去的地方,一顿小酒小菜,没有四五贯钱根本不够,幸好他还有一些私房钱,那是除了月俸之外的差旅费和公使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请人吃几顿酒还是够的。
等二人从书房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稍稍在院中乘凉小半个时辰,再各自洗漱之后,天已经黑了。
回到房中,二人自然要为生孩子努力一番,他们已不是稚嫩初经人事的新婚夫妻,虽然带着任务,但也要顾及感受,两相配合之下,不忘享受夫妻乐趣,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罢休。
清尘很满足,对于怀上孩子,她满怀期待。
而杨丛义则看淡了,这么多次了清尘还怀不上,多半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能不能传宗接代,他根本无所谓。
月落,日生,又是一天来临。
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里,将校正在向杨存中汇报调查结果。
“末将这几天把他在临安的关系都梳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些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在他接触的人里有一般百姓,也有官员,更有太学生。”
“一般百姓就不要说了,重点说说官员,还有太学生。”杨存中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文案,满脸忧虑。
“是,大人。经过梳理,除殿前司外,跟他有些关系的在京官员有五位,首推内侍黄大人,他跟黄大人办差三年,关系深厚,一年未见。其次是户部右侍郎戴大人,在回易期间曾护卫他出使李越,二人关系应该还可以,也是一年未见,没再联系。接下来是枢密院都承旨何大人,他们去年在广南时单独见过一面,回临安后,没再见过面。然后是礼部侍郎出知泉州的陈大人,陈大人是徽州知州陈如是的兄长,而他当年入临安武学正是得到时任安庆军知军陈如是举荐,这些年他们之间是否有书信往来,无法查证,他在泉州是否见过陈大人,短时间内也无法查证。最后是武学博士黄忱黄大人,他在武学一年半,与黄大人也有些交情,但至今也有三年多未见。”
将校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见杨存中没有说话,便接着汇报:“至于太学生,真正跟他有交情的,只有两位,都是曾经跟随他出海之人,去年回来之后没再见面,昨晚刚见过一面,那二人一个叫沈缙,一个叫江恺,其中江恺是今科一甲进士,正在等待派官,另一人落榜。”
杨存中双眼还在看着手中的文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将校也不知是何意思,只得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关系之外,就剩下殿前司衙门里的官员了。差事磨勘案冯忱,每日一早在门前等待应卯前,他们二人会有一些闲谈,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兵案孙淼与他同在一个署衙办公,之前关系还好,离开临安前往浙西、福建之前,正是跟他喝过一次酒,聊的是功勋核查之事,他以请教为主。除此之外,整个临安城里,他与其他官员再无其他关系,也没有交集。”
“好,除了关系网,钱财花费和来源,可有问题?”杨存中终于开口,可他的眼睛还是在手中的文案上。
将校马上回道:“花费很少,据这几天观察,他一早乘车进城应卯办公,放衙就直接出城回家,从不在城里停留。除他之外,他家还有三口人,夫人、丫鬟和车夫,他家娘子几乎不外出,丫鬟采买的东西也都以蔬菜为主,偶尔会买条鱼,每天花费在四十文以内。”
“当真如此节俭?”杨存中放下手中文案,抬眼相问,对将校所言似乎不信。
“是,末将派人日夜盯守在他家门外。据报,购买东西都是十二三岁的丫鬟出来,警惕性较低,他们能抵近观察,距离不会超过一丈,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你们可见过他家夫人,可清楚她的来历?”杨存中再问。
他想把杨丛义调查的清清楚楚,如果真没问题,那便可以给他机会,放心使用,眼下可用的年轻人还是太少了,而他是个不错的苗子,真能培养成才,对殿前司来说将是一笔财富。
将校回道:“不曾见过,只听客栈掌柜说过,他夫人年纪在二十左右,从举止来看,不像新婚之人,从他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成亲时间应当是在随船出海之前,而他夫人在泉州居住时间至少在三年以上,据客栈掌柜说,他夫人的口音又不像是泉州人,具体来自哪里,他也不能确定,很可能是来自江西或淮西。末将目前就打探到这些信息。”
“好,已经比较细致。要是能把他夫人的来历背景也调查清楚,自然最好,但你们不要蛮干,暗中调查即可。”杨存中交代任务之后,细心叮嘱。
“是,大人。”将校恭声应是。
杨丛义是他要用之人,既然目前看来他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便可以尝试着用用,如果因调查他夫人,被他察觉,从而生了嫌隙,怕是以后很难再让他坦诚。
此次选拨优秀将校和全军大教阅,涉及殿前司统管的除拱卫临安的禁军以外所有禁军,每军一指挥兵力,三四十支禁军,聚集起来便是接近两万人,统军十分复杂,若是没有战功卓著或是资历深厚的将军统帅,加以震慑,到时候生出乱子,怕是又要落人口实。
杨存中自己不能离开临安,禁军之中倒是有资历深厚之人,但他们都是一军统制,一没统帅过两万人,二又不能长时间离开所属禁军,全军实战对抗操练找不到统帅,那可不行。
那天将章程呈给皇上之后,杨存中便想起他在章程中忽略了这个问题,这几天便一直在想解决之道。
第425章 选将统帅
垂拱殿,君臣议事。
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看过手里的章程之后,交给内侍收起。
“秦爱卿、余爱卿,你们对此章程有何看法?”赵构面容和蔼。
秦桧不语。
余尧弼见秦桧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略一思索,便道:“臣以为,选拨将校补充禁军是很好,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操练,惊动三四十支禁军,调集近两万精锐,是不是有些太复杂了?这么多军队调动,每支禁军的行军路线要提前制定,沿路补给过于分散,也是大问题。臣以为太复杂、太隆重了,制定一个将校选拨标准,然后由各军上报名单,殿前司审核就是了,一个月之内就能完成。”
赵构道:“余爱卿是完全不同意这份章程?”
余尧弼回道:“是,皇上,臣以为此章程将选拨将校之事做的过于复杂,劳民伤财、耗时费力,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大动干戈。”
赵构没有解释,转而问秦桧:“秦爱卿以为如何?”
再次点名,秦桧慢慢回道:“臣以为此章程有为大宋社稷考虑之意,虽然过程复杂,耗时较长,但整个操练的花销可以严格控制,不会给朝廷造成太大负担,想法很好。可这么多支军队往同一个地方汇集,统军之人都是低级将校,年轻气盛,又互不统属,一旦出现争斗,怕会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臣以为不妥,那便是召见选拨出来的低级将校。今年的科举,皇上也才召见一甲头三名,此次选拨出来的低级将校,臣以为皇上只见第一名以示重视足矣,没有必要大张旗鼓见那么多人。”
赵构问道:“秦爱卿可知大宋如今有多少禁军,多少屯驻军?”
秦桧回道:“臣不知,臣极少过问兵事。”
赵构转而问余尧弼:“余爱卿可知?”
余尧弼想了想回道:“禁军,包括归属殿前司、步军司、马军司的共有五十三支,三十余万人。屯驻军共有八十六军,六十余万人。”
赵构看着余尧弼,却问道:“十年前是这么多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
余尧弼脸上神情微微一僵,马上回道:“臣以为差距不大,这十年朝廷几乎没打仗,军队应当不会有损失。”
赵构面现不悦之色,说道:“是不是有差距,你该出去看看,看清楚看明白。”
余尧弼一听此话,惶恐之极,当即就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赵构拦住:“好好坐着吧。”
秦桧犹如一尊木雕,对眼前的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秦爱卿忧心诸军聚集,互不统属,恐生祸患,这也是我担心之处,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推荐一个合适人选担任统帅,统筹此次将校选拔。你们可有人推荐?”赵构脸上神色渐缓。
余尧弼不敢再多言,端坐不语。
秦桧则道:“臣久不过问兵事,若要推荐统帅,臣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担当此任最为合适,但杨国公要驻守临安,不能离开,其他人臣却是想不到了。”
“难道如今大宋全军之中连一个统帅两万人的将军都选不出来吗?”赵构再次发问,眼神扫了一眼余尧弼。
余尧弼心下一惊,马上回道:“臣以为鄂州都统制田师中资历深厚,战功卓著,可担任此次统帅之职。”
赵构道:“鄂州屯驻数十万精锐,把田师中调开,鄂州屯驻军有谁统领?”
余尧弼马上又道:“田师中走不开,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赵密,宗室出生,资历较深,战功卓著,可担统帅之职。”
赵构道:“步军司事务繁忙,此次选拨要三五个月时间,赵密怎能离开。”
一连推荐两个人选都被否决,余尧弼心下一急,额头冒汗。
秦桧也揣摩不清赵构到底想让何人担任统帅,从刚刚直接否决两个人选来看,他心里或许已经有统帅人选,只是琢磨不清,不好随意开口。
见两人都不再开口,赵构忽道:“普安、恩平二王在临安百姓中可有声望?”
秦桧一听这话,马上心领神会,立即回道:“普安郡王、恩平郡王在士子中声望极好,听闻太学学子之中都有传诵二王刻苦向学的事迹,众学子无不将二王视为楷模。”
赵构点头道:“如此甚好,让他们出临安看看如何?”
谈到两位王子,余尧弼不敢再发一言,生怕再说出不合皇上心意的话。
秦桧一听此话,没有立即回应,过了片刻才道:“臣以为不妥,两位王子身份尊贵,不可让他们轻易离开临安。”
听到这个答复,赵构没有说话。
秦桧一见如此,马上又道:“如果皇上真想让两位王子离开临安历练,臣以为不可让两位王子同时离开,普安、恩平二王出去一位即可。选拨低级将校,需要一位统帅,臣以为普安郡王年龄稍长,较为合适,可去殿前司历练,恩平郡王还是暂时留在临安为妥。”
赵构道:“秦爱卿所言有理。”
一听这话,余尧弼马上回道:“皇上,臣以为不妥。军中多是习气顽劣、粗鲁无礼之人,王子身份尊贵,怎可让他们去军中?当苦读圣贤书,辅佐皇上治理天下。”
赵构反问道:“文武之道,不可偏废,王子身份尊贵就不能出入军中吗?当年天下大乱,我不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秦桧马上应和道:“皇上英明,文武全才方是一代圣主,皇上于大宋危难之际,手提天下兵马重建朝廷,收拾山河,正是一代圣主英姿!”
余尧弼眼见皇上搬出当年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经历说事,干脆闭了嘴,怕是再多说两句,明天要就要被赶出临安。
赵构道:“选拨将校之统帅便由普安郡王担任,由他统筹,不必再议。除此之外,对此章程还有何异议?”
秦桧马上回道:“方才臣说了,对此次挑选出来的低级将校不必过于拔高,召见他们也不要太过隆重,最好不召见,不然恐怕会引起朝中震动,更使北方金国多心。若实在要召见,召见头名即可,万万不可因召见将校,引发天下混乱,不然宁愿不召见。”
赵构略一思索,点头道:“秦爱卿所言有理。但让王子担任统帅,选出人来不召见,怕会失了军心,也不说全部召见,秦爱卿也不要说只见头名,既然文武并重,那便与科举一样,选出人来,召见前三名吧。”
秦桧本想反驳,但听皇上语气较为坚决,似乎没有回还的余地,于是马上应承道:“皇上英明!”
“关于此事,还有异议吗?”赵构拿起章程,翻开象征性看了看。
秦桧不再言语,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皇上说是找他们议事,其实心里早有打算,只是告诉他们答案,让他们表示支持而已。
余尧弼本就不同意这么复杂的章程,可事到如此,王子都当了统帅,就连选拔之后召见几人都已议定,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他还确实有话说,只听他道:“皇上,要从各地召集三四十支禁军,行军路线实在复杂,相互之间还有交叉,各军统兵之人又都是带兵经验浅薄的低级军官,行军之时,怕是不会顺利,何况还有沿途粮草补给问题,也需要统筹,是否再选一人统筹行军与后勤供应?”
秦桧道:“我看不必,普安郡王聪慧有为,皇上让王子担任统帅,便是要统筹全军,让王子多加历练,怎可再另委他人,让王子难做?”
此番话出,余尧弼十分后悔,当即闭嘴,即使心有所忧,也不再开口反驳。
赵构道:“既然没有其他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由普安郡王任选将统帅,殿前司协同。”说着便将章程放下。
“皇上,前几天所议禁止各军经商之事,是否马上将诏书传送各地,由各州各府具体督办?”秦桧忽然提起新的议题。
赵构回道:“此事议过,各军,不论是禁军,还是屯驻军,严禁任何军队经商,由各军所在州府衙门督办清理,将军队经商物资清理干净,再有军队经商者,各军从上到下,一律罢官撤职。”
秦桧口呼道:“皇上英明。臣马上交代下去,一个月内传达至各军,三个月内清理干净。”
赵构点头,随后想起一事,看了余尧弼一眼,说道:“借由清理军中经商之机,枢密院是不是该弄清楚江淮、鄂州、荆襄一带还有多少屯驻军?”
余尧弼忙道:“是,臣马上去办,亲自去办。”
赵构道:“亲自去就不必了,派人下去看看,看清楚到底还有多少屯驻军,有几个可保大宋疆土之人。”
余尧弼道:“是,臣一定派得力之人下去看清查清楚,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好了,今日就先议到这儿,回去吧。”
赵构起身朝后殿走去。
“是,皇上。”
秦桧、余尧弼起身,行礼相送。
第426章 不醉不休
夕阳斜下,落霞满天。
酒楼人声鼎沸,坐无虚席,大厅之内,或高谈阔论,或附耳低语,推杯换盏,杯杯不停。
二楼所有房间房门紧闭,雅间人满。
一小儿提酒捧盘,走近一雅间,门口有挂有一雕花小木牌,上有三字“望月阁”。
到了门外,小二高叫道:“各位客官,酒菜来咯!”
语毕,他用身体推开房门,快步上前,将酒菜一一放在桌上。
“各位,请慢用!”
小二很快退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来,沈兄、江兄,满饮此杯!”杨丛义将三个酒杯斟满,举杯笑语。
“大人,请!”沈缙、江恺举杯在手,笑语恭祝。
三人仰头,一饮而尽。
空杯斟满,再次举杯。
“沈兄,这一杯你我二人共祝江兄金榜高中,从此鱼跃龙门!”杨丛义高声笑道。
“正该如此。江兄,请!”沈缙举杯,笑语回应。
“科举之路虽是结束了,后面的路还长。杨大人、沈兄,以后还要二位多加关照、扶持,请!”江恺笑容满面,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提壶斟酒,酒香四溢。
“沈兄、江兄,这一杯共祝你我兄弟三人再次聚首,请!”
三人再次举杯,将酒杯饮空。
三杯酒下肚,这才举起筷子。
简单吃了几口,沈缙将三支空杯斟满,继而举杯道:“三年前,得大人邀约,小弟与江兄随大人督造回易,跟船队出海,远游海外诸国,增长见闻,收获颇多,当日回到临安,也未觉恩情有多重,今日重聚,方知大人对我等恩情不浅,当以此杯,敬谢大人当日邀约之情!大人,请!”
说完一饮而尽。
“沈兄言重了,请!”杨丛义举杯同饮。
江恺举杯陪同饮下杯中酒。
而后江恺又将三支酒杯满上,举杯道:“小弟家境一般,追随大人督造回易、随船出海的三年,让小弟经历诸多历练,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领略了无数美景,见识了各国风情,其中收获,数之不尽,今科金榜高中,也与三年历练有莫大关系,谨以杯中酒,敬谢大人!”
语罢,仰头饮下。
“邀约你们一起共事,能有多大收获,其实全在自己,金榜高中,却是与我没有关系。请,共饮此杯!”杨丛义推辞,仰头将酒饮尽。
相互谢过之后,又互敬数杯,直到一壶酒见底,犹未尽兴,便再添一壶。
酒过几巡,三人已有些醉意,便再无拘谨之感,话语随心。
只听沈缙道:“小弟我连续两次落榜,无颜回乡,也无颜面向家里讨钱,可临安卧虎藏龙,人才辈出,想以书画换些钱财,却是无人问津,如此坐吃山空,恐怕过不了多久,小弟就得离开临安,另谋出路了。”
江恺接道:“沈兄不必忧心,小弟我虽高中一甲,却也不一定能派官,等过些时候,要是朝廷不给派官,到时与沈兄一起,这天下之大,当有谋生之处。”
沈缙笑道:“江兄不要说笑,你金榜有名,名列一甲,朝廷但凡稍微有一些公允,给你派官不成问题,到时候说不得要请江兄多多提携,给小弟谋个差事,要是外放,小弟跟去做个书吏也行啊。拜托江兄了!”
江恺拍拍胸脯道:“没问题,若是朝廷给小弟派官,不管去哪儿,小弟一定带着沈兄!”
不过随即又道:“要是朝廷不给派官,小弟说不得就要跟沈兄去流浪了。”
沈缙笑道:“好好好,一起去流浪!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杨丛义并没醉,听他二人境遇竟如此窘迫,不由得想起当年从淮西来临安求学,由于无钱买马乘车,只能步行,有时候为了省钱连客栈也舍不得住,到了临安,入了武学,虽然每月交钱可在武学吃饭,但伙食实在不怎么样了,一年到头荤腥少见,由于不知将来会有何出路,钱财有限,不敢随意出去花销,若不是汤鷽偶尔请客,他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肉。求学时,未授官之前那一年多时间,既要为生活焦虑,又要为将来焦虑,真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怕是与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相差不多吧。
只是他经过几年艰苦的锤炼,已经变的很节俭,苦日子也能甘之如饴,但沈缙、江恺二人久在临安,能入太学求学,家境肯定要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但在繁华之地生活久了,日常花销难免大手大脚,何况太学学子上千,其中不乏家境殷实、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文人学子又好面子,攀比之风必然盛行,再有广泛交际,互相吃请,想要养成节俭的习惯怕是不可能。
记得去年分别之时,汤鷽给过他们一人一张银钞,虽然没问是多少,但怎么着也不可能是十两或百两,按汤鷽的性子,手里有钱之后,自然是大大方方,所以那张银钞不会少于一千两。这才不到一年时间,他们竟然将钱花完了?可见他们在临安过的是什么生活,节俭二字怕是不跟他们沾边。
“沈兄、江兄,若是你们闲来无事,我也许能给你们介绍个差事。”杨丛义笑道。
朦朦醉意之中,二人一听此话,顿时抬眼看过来,只听沈缙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江恺则道:“不知是何差事?”
杨丛义道:“其中一项差事适合沈兄,便是继续你之前在船上的研究,有些研究成果,你应该都做了记录,等把该做的研究做完,可去朝廷换取奖励,或是著书立说,出售给大书铺也行,再不行,可拿着你的研究成果去找合适的商人合作,以后获得的报酬,应当不会少。”
沈缙忙道:“对,去年大人就跟我说过,还有些研究要做,眼下正好无事,大人一声吩咐,小弟随时可以开始!”
杨丛义笑道:“不忙,那些随船回来的物资材料都送到专门存放的库房去了,要通过黄大人才能接触到,等我见过黄大人以后,再联系沈兄不迟。”
“好好好,小弟就等大人的消息了!”沈缙十分高兴,真能找到差事,他就不用离开临安,去他处谋生了。
“大人,我呢,有没有适合我做的差事?”江恺马上追问。
杨丛义道:“江兄曾在宣威军执掌军纪,又曾招募过一支几千人的后备军,参与过后勤供应,采购过大批货物,你可做的事情很多,但你如今是新科进士,也许朝廷很快就要给你派官,所你其实不用着急自己找差事。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还是没授官没差遣,江兄便跟我一起在军中做事,如何?”
江恺一听此话,稍稍有些犹豫,不过片刻之后,便道:“好,多谢大人提携,小弟对军中之事还是比较熟悉的,过几日要是还没授官没差遣,小弟便追随大人左右,再军中闯一番事业,建功立业,也未尝不可!”
杨丛义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江兄此言豪气,但有此心,真能在军中闯出一番名堂也说不定。大宋此时江山半壁,山河破碎,正是大好男儿从军征战,建功立业之时。江兄在军中时日虽不长,但也能跟将士们同吃同住,熟悉军纪军情,又亲自带过后备军,若是真正入了军营,用不了多久便能适应,建功立业,封侯可期!”
江恺笑道:“小弟借大人吉言,若真无官可授,无差可遣,小弟便去投军,到时还望大人引荐,给寻个合适的差事。”
杨丛义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若去军中任职,一定带江兄同去。若不去军中,也会给江兄在军中寻个差事。”
江恺晃晃悠悠起身,举杯道:“小弟三年前得到大人邀约看重,在宣威军中委以重任,后随船出海,经历颇多,收获颇丰,一回临安,稍稍准备,今科便高中一甲,与这几年的经历、增长的见识,有莫大的关系。今日又得大人许诺,小弟无以为报,只能以一杯水酒,敬谢大人!等哪日小弟飞黄腾达,绝不忘大人今日之恩!小弟先干为敬!”
说完,举杯仰头,一口将洒了半杯的香酒喝尽。
杨丛义举杯笑道:“能一起共事便是缘分,说什么恩与不恩。坐坐坐,不必多礼。”说完也将杯中酒饮尽。
江恺提壶将两只空杯斟满,举杯又道:“大人,再饮一杯!”说着又将杯酒饮下,这才扶桌坐下。
杨丛义饮完杯中酒,笑道:“美酒虽好,不可贪杯啊!”
“既是美酒,当再饮百杯!”江恺醉了,醉酒之时,意气风发,与清醒之时大有不同。
“江兄醉了,不可再喝了!”沈缙说话间,又给桌上空酒杯满上。
“小弟没醉,小弟还能再喝!”说着便拿起桌上的杯子,举杯道:“大人,沈兄,满饮此杯!”
杨丛义、沈缙举杯同饮。
故人相聚,今日高兴,趁兴而醉,有何不可!
这一顿酒吃完,繁星闪闪,已近二更天。
第427章 暗夜黑影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闭。
杨丛义倒是不急,他早有准备,下午进城之时便将官衣官帽随车带上,以防吃酒太晚不能出城,如今果然料定。
等到吃完酒,结账之时,他一阵肉疼,一顿酒整整花了他将近十六贯钱,随身带的私房钱几乎全部花完,若让清尘知道,不知道她该心疼成什么样。
三人在小儿搀扶下,晃晃悠悠出了酒楼。
杨丛义找到等在一旁的苗九,一声吩咐,便将江恺、沈缙二人扶上马车。
车轮滚动,杨丛义三人被一马车送到沈缙、江恺二人住宿的客栈。
今夜不能出城,杨丛义也只能在此留宿。
撑着醉意,安排好另外两人,他稍稍洗簌一番,便倒头睡去。
繁星满天,不见月亮踪影。
城西一处宅院里,院中站有两个人影,眼望院门,似是在等归人。
“夫人,现在都二更天了,老爷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打了个哈欠,抬手揉揉眼睛。
另一女子抬眼看看天色,回道:“你先回房睡,我再等会儿。”
小丫头道:“莲儿在这儿陪夫人,夫人不睡,莲儿也不睡。”
清尘没有理会,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夫君归处。
夜色沉沉,没有月光,四下有几分朦胧。
下午离开时,他虽说了如果太晚城门关闭,就在城里客栈留宿,但同时也说了,只要来得及出城,就一定回来。
城门应该关闭的有一会儿了,也许他已经出城,正在回家的路上,也许被拦着城里,可以不用等,但万一他能回来呢?
夫君回不来,清尘便不能安心去睡,倒不是担心他在城里或半路有什么意外,只是担心他交友不慎,与两个书生故人去烟花柳巷吃酒,或是吃酒之后又去寻花问柳。
临安不比泉州,听说临安好玩的地方太多,只要有钱,想要什么都有。
清尘心眼不大,上次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汤姐姐,她还没问夫君,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想起来,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难受的厉害。
夫君与两个故友在城中喝酒,谁知道酒后他会不会被他们带去不干净的地方,等他明天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
清尘越想心里越难受,一生气,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夫人,你不等了?”莲儿赶紧跟上。
“不等了,睡觉。”清尘头也不回。
莲儿步子太小,落后几步,天色较黑,便有些害怕,快走几步之后,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去。
谁知她一回头,便见一条黑影远远的闪过,吓的她顿时惊叫出声:“鬼啊!”往前一扑,紧紧抓住夫人的手臂。
清尘一惊,停下脚步,急忙回头望去,院中来来回回扫视几眼,并没发现异样,便训道:“大惊小怪的叫什么,哪有你叫的东西!”
莲儿不敢回头,伸手往后一指,低声道:“就在那儿,我刚看见一个黑影就在那儿!夫人我们回屋吧,我怕!”
清尘顺着莲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与院墙相接,是个阴暗的墙角,在夜色里黑不隆冬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盯着那片阴影看了一会儿,她也有些害怕了。
夫君今晚不在,若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进了院子,她可怎么睡得着?不管那儿有没有东西,她都得去看看,不然今晚就没法睡觉。
“取我剑来!”清尘朝莲儿耳边低语。
莲儿一听此话心里一惊,抓住夫人胳膊的手抓得更紧了。
不过少息之后,迅速松开手,快步进屋将剑拿了出来,赶紧递给夫人。
清尘接剑在手,胆气壮了不少,随手轻轻将剑拔出剑鞘。
“别过来!”
留下一句话后,清尘持剑在手,护住身前三尺,便一步步朝院中走去,直往院墙黑暗的角落逼近。
到了院中,黑暗里还是看不清楚,清尘止步,长剑一指,一声大喊:“谁在那儿!”
院中寂静无声。
清尘心里有几分忐忑,未知的黑暗总是让人恐惧,即使她身怀武艺,也不能例外。
站在院中,距离那黑暗角落三四丈远,僵持了好一会儿,清尘还是没敢再往前走动。
莲儿叫的那声鬼,把她也吓到了,纵使她有武艺,也不能跟鬼斗啊!
“夫人,怎么了?”
身后一声女子的询问,清尘的胆气无端壮了一分。
“没事,院子里好像进了脏东西。”清尘右手举剑,双眼盯着黑暗的角落,没有回头。
“啥脏东西?”女子话语间一惊,随即喊道:“夫人别怕,二娘来帮你!”
那女子说话间,拿了跟棍子就跑到院中,冲到清尘身前。
此女子便是,厨娘白二娘。
清尘一见白二娘手举木棍来到身边,她的胆气更壮,将手里的剑一扬,朝阴影处喊道:“别躲躲藏藏,是人是鬼,出来看看!我们可不怕你!”
阴暗处,听不见一点动静,更不见有任何东西现身。
已到这个地步,不如不弄清楚阴影里是不是有东西,她们今晚是不敢睡觉了。
犹豫片刻之后,清尘持剑往阴影处,一步一步走去,手中长剑护住前身,白二娘举着木棍跟在一旁。
一步步,越走越近,四丈.....三丈.....两丈......
忽然,清尘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心下大惊,当即左手一扬,将手里的剑鞘朝那黑影使劲砸去。
剑鞘瞬息之间飞进阴影中,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磕碰之声响起,随即剑鞘飞出阴影,落于院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只见角落里一条黑影,顺着墙角往上窜起,双脚连蹬院墙,一条手臂瞬间搭上墙头,猛一用力,整个身子往上一纵,就想翻过院墙离去。
清尘眼神锐利,眼见作怪之人现身,哪容得他轻易离去,脚下连点数下,几步冲至墙下,纵身而起,长剑一挥,便朝对方小腿削去。
那黑影正要翻过院墙,忽闻背后脚步声急促,急忙头回一看,见对方长剑斩到,腾手格挡已然来不及了,情急之间,小腿向后一弯,双臂用力一撑,翻过墙头,滚落墙外。
清尘一剑斩空,在半空中,一脚蹬上院墙,借力纵身跃回院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眨眼间回到白二娘身旁,就像她从未出手一样。
白二娘看着身旁持剑在手的夫人,她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她不能相信刚刚那一幕出自夫人之手,甚至不敢相信夫人真的出手过,但亲眼所见,不由得她不信,只能暗叹一声,夫人真是一位高人!
清尘将剑尖举到眼前一尺之内,细细一看,之间剑尖之上留有一丝血迹。
距离清尘很近的白二娘也看到剑尖上的一丝红色,赶紧问道:“夫人,要不要去追那贼人?”
“天太黑,别追。”
清尘上前几步,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剑鞘,转身朝院中走去。
“夫人,那是鬼吗?”莲儿远远的见夫人从黑暗角落处回来,赶紧喊道。
“哪有鬼,是个贼。”清尘快步回来,与此同时,他不时的回头往院墙处回望。
“夫人,那贼被你赶跑了吗?”莲儿看了看夫人手中的剑,又望望那个黑影存在过的角落。
清尘没有回房,转身站在屋下,朝四周院墙望去,朝院内黑暗中望去。
“夫人,那贼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受了伤应该早跑了。”白二娘话虽然这么说,但她手里拿着的木棍却没有半点放松。
“不知道。不知道那贼人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从哪儿潜进来的,看他那身装扮,不是一般的贼,还是小心点。今晚夫君不在,就出了这等事,你们都不要回去睡了,就在这儿守夜。”清尘紧盯着院门处,不敢有丝毫放松。
“莲儿,去搬三把椅子出来,我们今晚就在这儿坐着。”
“是,夫人。”莲儿应了一声,赶紧进屋。
不多时,便把一把椅子放在夫人身后,正要再进屋,白二娘道:“我去搬吧。”
清尘没有说话,当即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下,左手剑鞘,右手长剑。
白二娘很快搬出两把椅子来,摆放在屋檐下。
“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
“是,夫人。”
清尘一声吩咐,莲儿当先在靠近夫人的椅子上坐下,白二娘见莲儿坐下以后,她才慢慢在靠边的椅子上坐下。
主仆三人坐成一排,背靠房屋,面朝院子,看着院子院墙,也望着满天星斗。
院中安安静静,沉默许久以后,听白二娘道:“夫人刚才好厉害啊,一剑就把那贼人吓跑了。”
莲儿自豪的回道:“那当然,我家夫人自小练武,已经练了十几年,还亲手杀过匪徒呢!”
“夫人可太厉害了!二娘要是也会武功,就不怕被人欺负了。”白二娘回道。
莲儿道:“练武可不简单,夫人教了我好久,我都没学会,太难了。”
“别说话,贼人受伤不重,估计还没走远。”
清尘低声一语,两人马上闭嘴,不再开口。
夜深了,更静了。
第428章 最终决断
一宿过去,天亮了。
杨丛义没有回来,枯坐一夜的三人在天色大亮以后再也坚持不住,几乎就要坐在原地睡去。
可清尘作为一家之主,她怎能安心?
叫上莲儿和白二娘一起,三人小心翼翼,出了院门四处察看一番,周围早已没有贼人踪迹。
昨晚那黑影翻墙而过的地方,只留下几滴早已变黑,干了的血迹,顺着血迹寻了一丈多远,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要么伤的不重及时止血了,要么被贼人趁夜将血迹擦去。
三人回到院内,各个房间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丢失,清尘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看来那贼人应该是潜进院内之时,刚好被回头的莲儿发现,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便被赶了出去。
清尘一阵阵后怕,要不是莲儿发现了贼人,那贼人不知道要偷走多少东西。
坐了一宿,又累又饿,白二娘简单做了些饭菜,三人先后吃过,这才轮流进屋休息。
临安城里,从日暮到清晨,从清晨到正午,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骄阳烈日,没有任何一刻不喧嚣,没有任何一刻不热闹,他们似乎不知疲倦,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晨曦,整日绽放在自己的天地。
街上一片祥和热闹,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安静的十分异常。
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都指挥使大人发怒了。
执行军法,十军棍打完,那挨了打的将校拖着疼痛的身体再次走进都指挥使大人的官署。
“大人,末将领完军法!”那将校在杨存中身前,站稳身体,抱拳禀报。
杨存中面无表情,将拿在手里的文案丢在书案上,一言不发,盯着那将校。
过了片刻才道:“是不是跟你说不要蛮干?”
“是,大人说过。”那将校咬牙回道。
“既然说过,你为何不听?”杨存中依然生气。
“末将派人盯了好几天,她从不外出,实在打探不到她的信息,这才出此下策,抵近察看。”被打的将校回道。
杨存中沉默,时间紧迫,短时间内他必须要弄清楚杨丛义一家的底细,如果没问题,就要有重任托付,他催的急,属下也不能不急,真论起来也怪不得他们,于是脸上神色稍缓。
“可查到消息?”
“探子太心急,刚进院子就被发现,不得已只能退走,但也带回来一些消息,探子说那女子武艺高强,一手剑法使得很精妙,绝对有实战经验,不是大家闺秀的花架子,还听下人说那女子练武十几年,还曾亲手杀过人。”将校忍痛回道。
“练武,杀人,那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杨存中随后又问道:“据你们观察,那女子是何出身?”
“大人说的对,那女子确实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据探子报来的消息,就在前几天他们在家里立了一个牌位,经查他们制作那牌位不是祭拜爹娘父母的,而是用来祭拜授业恩师,那个牌位正是为女子恩师所立。再从女子一身剑法武艺、杀人经历来看,多半出自江湖门派,或是山野隐士。结合他成亲时机来推测,二人相识或是成亲时间,应当在他入武学之前,他在入武学之前,不过是山野小民,还曾在太湖、怀宁衙门做衙役捕快,身份低微,能跟他结识的,应当不会有身份地位,所以那女子极有可能出自山野草莽。”将校一番分析,便将清尘的身份说了个**不离十。
杨存中显然比较赞同手下的推测,既然他的夫人出身一般,那他就不会受到他夫人一系的拉拢,他在官场之中认识的人又极为有限,有交情联系者也只有寥寥数人,他可能主动结交的官员,他对别人来说无用,没有结交价值,放眼跟他有过交集的在京官员之中,会主动找他的恐怕也只有黄大人一人,其他几个官员,如户部右侍郎戴骢、枢密院都承旨何谓、礼部侍郎陈诚之,就是他登门求见,他们也不一定会赏脸见他一面,更不要说结交。
由此来看,杨丛义在南剑州的所作作为,应当如他那日所述,全是出自本心,没有任何人提前授意,更不可能参与谋划,一切的起因还是神骑军太多大胆放肆,而他一开始又受当地知州巧言所欺,为州衙所利用,这才在神骑军中找出了三十多个凶手,好在后来他用逃兵之计,斩断了州衙追索神骑军责任的意图。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期间所为还是可圈可点。
至此,他是忠是奸,杨存中已经找到答案。
“他家不要再去探查,记住了?”杨存中吩咐道。
“是,大人!”将校抱拳应是,而后拖着受伤的身体退了出去。
杨存中再次拿起书案上的文案细看,这文案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兵案报上来的几份章程之一。
其中两份呈给了皇上,剩下的几份,内容也不少,他也能从中看出一些东西,整个章程虽然看起来十分完整,但还有很多细节待补充完善,且有许多回还的余地和自由发挥之处,若再仔细想想又能发现那些东西虽然没有写在章程里,但又似乎隐隐包含着那些东西,整个章程前后呼应,是一个非常完整的东西,其中还暗藏着一些看不见,也捉摸不透的东西,但以他从军多年的见识和理解来看,章程中看不见的东西对打仗却十分有用。
看来这个杨丛义还真是个可堪培养之人,武学一年多没白学,之前在海外、广南打的那些胜仗也不尽是因为对手太弱,行军打仗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
杨存中将章程放下,是该做个决断了。
呈给皇上的选将章程已经批红,虽然最终打了很大折扣,但也在意料之中,不是不能接受。
但朝廷给出的统帅人选他不是很满意,他想要的是在军中有名气有资历的统帅,如此才能鼓舞士气,可朝廷指定的却是年轻的没有任何军旅经历普安郡王,他虽任常德军节度使,可那不过是挂名而已,常德军在哪儿估计他都不知道,安排这样一个统帅,可见朝廷根本就是把这次的选将操练当成了儿戏,一个久居临安宫中和王府的王子,能懂什么军事,不过就是派去搅局,或是混些资历。
可对此,杨存中也不能再说什么,他虽是统管殿前司禁军的,可他的调兵权限极为有限,几乎全归于朝廷之手,安排统帅他更是说不上话,只有听话的份。
此次选将对殿前司、对所有禁军来说都极为重要,既然统帅不行,殿前司派出去的主事之人就必须得力,不然这一番大动干戈就白费了。
殿前司有带兵资历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离开临安几个月去带兵选将的,真还找不出几个,这十年他们早已过惯了安稳的日子,没几人愿意出去风餐露宿,可那剩下的几人他又不放心,对他们来说临安就像是牢笼,一旦离开临安,他们怕是会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直接就把选将之事抛在九霄云外,到最后免不了又是弄虚作假,糊弄殿前司,糊弄朝廷。
杨丛义,他已经斟酌了很久,这选将章程肯定是他写的,他组建过新军,做过监军统过兵,打过仗立过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可无奈他实在过于年轻。
如果把这等殿前司大事交给杨丛义来办,他自己会不会有压力暂且不说,恐怕没人可以放心。统帅二十多岁,主事之人二十多岁,所有参与挑选操练的将校士兵也是三十岁以内,没有老人压阵,不是会出乱子,就是最后变成儿戏,一切筹备、愿望都成空。
但眼下不管是殿前司,还是整个禁军之中,可用之人真的没有了,因此才要选将,挑选年轻将校加以培养,而以现有信息来看,杨丛义无疑是军旅之中年轻将校里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将他从军中调来殿前司任职。
其实杨存中的选择不多,兵案其他两人他根本不会选,张兵案圆滑爱财,无事装病,连署衙都不愿意去,更别说让他长时间离开临安,另一主事孙淼,从来就没去过军中,官职是得自恩荫,几乎就未曾离开过临安。
其他诸司衙门更不必说,不升官不给钱,谁愿意揽兵案的事,可殿前司诸司衙门的官职一个也不缺,等着排队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哪能胡乱承诺办好选将之事就给升官,那以后一吩咐他们办事,诸司各衙门就要求升官,他哪有那么多官职给他们安排,何况安排官职也不是他说一声就算的。
因此,不论如何考虑,不论从哪方面看,就目前来说,杨丛义就是唯一的选将主事人选。
杨存中思来想去,最终下了这个决心。
“来人,去兵案把张兵案和杨秘书叫来。”
他一声吩咐,一校尉马上应是,匆匆离去。
这个决心一定,混乱的思绪渐渐稳定下来,但愿他能办成此事。
第429章 这是机会
果如杨丛义所料,实战演习选将之事,最终还是落到他头上。
在都指挥使衙门,都指挥使大人说的很清楚,殿前司临时设立选将司,都指挥使兼任正使,杨丛义任副使,由他具体负责选将之事,不光兵案要协助,若有需要,殿前司诸司衙门全都要协助。
除选将司外,还要在婺州义乌县设立选将营,普安郡王为统帅,殿前司选将司副使任副帅。
在任命文书正式下达之前,杨丛义可以继续在兵案办公,之后就要去都指挥使衙门。
杨存中如此安排,便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提高选将的影响力,降低杨丛义主持此事的阻力,他自己兼任选将司正使,那么纵使杨丛义主事之时有些行为常人不能理解,他们也不会轻易向杨丛义发难,减轻他的压力。
都指挥使大人这么安排的用心,杨丛义还是能看得明白,选将司的地位拔高,那他主事之时就能轻松不少,令出都指挥使衙门,其他人哪有不听的道理。
但他也明白,这都是暂时的,一旦此事完成,选将司马上就会撤销,他还是会回到兵案去,不能因为突然提高他的地位,给了他一些权限,他就有了跟诸司正副使平起平坐的能力,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片昙花而已。
认清定位,才不至于飘飘然,得罪一些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从都指挥使大人告诉他任命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即使给了他独立做主的权限,他也不能真的行使,所有命令都必须出自选将司,出自选将司正使,而他只是一个执行命令之人。
临安任职不同于回易船队,也不同于宣威军,这两个地方盯上的人少,且都远离临安,几乎不会有人插手,很多事他都可以决断,但在临安,他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看不顺眼,随时就会被人踢开,不得不低调再低调,小心再小心。
方才在都指挥使官署,他们没有聊任何关于选将的具体事项,只是告诉张大人关于选将章程之事,说他呈报的章程很好,朝廷已经批复,可以马上按章程施行选将,原本是要兵案全权负责此事,但考虑到张兵案身体不太好,恐怕难以适应长时间外出,兵案又无其他合适人选,所以将此事从兵案单独提出,再建一个临时机构负责。听到这话,张兵案自然心喜,他才不愿意招惹那么麻烦、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随后马上又说了设立临时机构选将司之事,直接宣布将杨丛义借调到都指挥使衙门,临时担任选将司副使,并告诉他们,选将司副使将担任选将营副帅。
张兵案本就不想管事,杨丛义的去留,他一点都不关心,只要没他的事,一切都好说。所以对于选将司把他排除在外,没一点不高兴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个选将司就是为此事设立的而已,差事一完,马上就会撤销,毕竟不可能年年选将,动这么大干戈,谁受得了。
一回到兵案,张大人便把杨丛义叫去他的官署。
“杨秘书,此次选将章程是兵案所出,原本选将之事也应该由兵案来办,无奈我身体不允许,兵案也没其他人能协助,只凭兵案,此事万万不能完成。不得已,都指挥使大人才把你单独从兵案调出去,放在都指挥使衙门,虽然你调出去了,可你还是兵案的人,除了挑选将校,大教阅转资也是兵案份内之事,今天一并把此事全权交予你办理,如何?”张大人直言不讳,道明其中的关系,又将兵案的一大差事安排下去。
不管能不能做好,张大人既然都已经开口了,杨丛义就没有说不的道理,于是应承道:“是,大人,下官一定尽力办好此事。”
稍稍一想,随后问道:“大人,但不知今年的转资员额是多少?”
张大人道:“每年都是一样,可转资一百人,充补殿前司诸班直。”
“是,下官明白了。”杨丛义应道。
大教阅转资,说了白就是通过校场考核,挑选一批附和条件的士兵进入殿前司直属部队,用做守卫临安和皇城,守卫临安的禁军待遇自然是要比驻守在外地的禁军好,守卫皇城的禁军待遇又比守卫临安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其中还有不少士兵是勋贵之后,特别是内宫殿试,他们来头不小,官职也不低。
当然,通过大教阅转资的禁军不可能直接进入皇城,他们先得充入拱卫临安的禁军,而后经过历练挑选才能编入守卫皇城或各中枢衙门的班直之中。
杨丛义要做的只是从各地方驻守的禁军中挑选出一些身体条件优秀的士兵就行了,至于是否补充殿前司诸班直,可轮不到他做主。
几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张大人感觉浑身舒坦无比,今年的几件大事都算安排出去,下半年终于能悠闲几个月了。
此间无事,杨丛义告退离去。
眼下他在兵案实际上已经无事可做,回到署衙以后,他便开始思考选将之事具体如何推行。
孙淼眼见杨丛义闲坐,而他却要处理文案,心里顿时就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他一个引发诸多流言蜚语之人,近期还可以多次出入都指挥使衙门?
愤懑之下,孙淼多次有意无意的拍打桌案,弄出各种响声,引的署衙外的衙役不时探头进来,以为是大人们招呼他们有事。
杨丛义一心在想选将之事,他可顾不上旁边的孙大人有什么心思,虽然他感觉到孙大人明显没有初来兵案时对他那么友好,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对孙大人的态度依旧。
选将之事,事关重大,关系到禁军未来十年是否有人可用,是以他接到任务,便十分上心,不愿在杂物上分心分神,因为他很清楚,十年之后完颜亮肯定会挥军南下,直扑长江,而那个时候就是他建立功勋的最好时机,要建立功勋,凭他一个人不行,得有志同道合的盟友,共同进退。
但整个大宋自十年前与金国签订“绍兴和议”之后,中兴四将,死的死,隐退的隐退,十年以来,如今大宋军力已经式微,军队内部也**不堪,再过十年,宋军是何模样,不难想象。
因此,杨丛义如果想在十年之后抓住建功立业的机会,从此刻起他就得组建自己的班底,打造一支共同进退的精锐之师。
上学时学过历史,他知道完颜亮南侵失败之后是南宋唯一的一个反击机会,而历史上,由于一些统军主将贪生怕死,畏惧不前,致使军心不能统一,导致一败再败,从而再无与金国争雄的资本与勇气,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造成这个遗憾有诸多原因,但自绍兴十一年开始,宋金议和之后,宋军荒废二十年,军中无人可用,却是大宋不能北伐收回故土的主要原因。若当年岳飞或韩世忠还活着,断然不会错过那次北伐的机会,可惜最后只能启用垂垂老矣,却又不太会打仗的文臣张浚,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北伐民心、军心葬送。
说到底,完颜亮南侵失败之际,南宋君臣没有抓住收回故土的机会,绝大多数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统兵之帅,没有敢战之将。
而从后世来到这个时代的杨丛义熟知这些事情,十年前主和派掌权,大宋没有抓住收回故土的机会,十年后主战派当政,若再不能抓住,一战失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
杨丛义自入武学开始,他一心想的就是利用十年时间独领一军,而后抓住完颜亮南侵的机会,建功立业。
如今这个选将的机会落到他头上,他自然要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挑选出敢打敢拼的青年将校,以期在十年之后多几个能在战场上共同进退之人。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选将一件事,除了选将,其他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不在意,包括孙淼制造的莫名其妙的动静。
不管想到什么,杨丛义都随手在纸上随便写下关键字词,组建选将营之前,需要将选将和大教阅之事传达各军,对参选之人有什么要求,参与选拔的各军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行军、补给、军容、军纪等,都需要一一说明。
根据杨丛义的设想,他想挑选的将校和军队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毅力,不符合条件的,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到选将营,各军到达选将营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诸多考核,综合素质优越的,才能最终通过挑选,脱颖而出。
都指挥使大人没说此次要挑选多少人,但据他猜测不会太多,参选的只有三四十支禁军,选将司不可能让他们一下子来七八十支参选队伍,毕竟还要留一部分军队驻守地方。
杨丛义知道各军真正在编人数不多,一军抽出五百人,剩下的估计不会太多了,抽出一千人,怕是那支禁军就成了空壳子。
第430章 重磅消息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杨丛义依然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选将之事关于大宋王朝未来,关乎十年之后是不是有战将可用,关乎淮河以北的故土能不能收回。
作为武官,朝廷是主战还是主和,他不能左右,因为那些都是文官集团的事情,而文官集团是大宋朝廷的根基,他憾不动,整个宋朝最有成就的名将名帅也不能憾动。
他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在朝廷需要他们出兵打仗的时候,他有兵可领,有同道中人。
齿轮滚动,翻转不息,马车在路上疾驰,驰往归处。
而杨丛义的心飞到江淮,飞到洛阳、开封,飞到大明、真定、飞到大同、燕京、辽东.......
“老爷,到家了。”
苗九一句话,将杨丛义的思绪从四处飞扬的幻想中拉回现实,只能无奈一笑,还是踏踏实实先把选将之事办好吧,有没有军队可统都还不知道,如何就能想到北伐燕京、辽东去了!
趁着夕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几步上前,叩响门环。
“谁啊?”门里传来莲儿的呼声。
“我。”杨丛义随口回道。
“我是谁?”莲儿又问。
“我是你家老爷!搞什么鬼!还要对暗号不成?”杨丛义心情很好,不由得调侃道。
“对,要对暗号。我问你,我是什么时候跟的夫人,具体日子。”莲儿一经提醒,马上就拷问起来。
“好几年了,这我哪儿记得。赶紧开门,老爷我口渴了。”杨丛义不得有心想,难道清尘不在家,不然莲儿敢玩心这么重?
“记不得我就不给你开门!”莲儿在门内喊道。
“莲儿,你做什么,是不是老爷回来了?”清尘在院中问道。
“夫人,外面有个人说是老爷,我问他问题,他又说不出来。”莲儿赶紧回道。
“清尘,是我啊!”杨丛义一听院内的声音,马上喊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爷开门。”清尘马上一声吩咐。
莲儿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在夫人注视下,还是很快把门栓取下,将院门打开。
见门外真是老爷,莲儿不由得小脸一红,忙低头行礼叫声一声:“老爷回来了!”
杨丛义一步跨进门来,看了一眼莲儿,见了清尘便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了?”
清尘没好气的回道:“没病。”
“没病怎么还盘问起我来了?”嘴里说着,脚下朝清尘走近。
身后的莲儿将院门关上,留了门缝。
“还不是因为昨晚夫君没回来,家里遭贼了。”清尘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是虚惊一场,没丢东西。
“遭贼?我们才搬来多久,就遭贼惦记?你们没事吧?”杨丛义一听这个消息,心下猛然一惊。
“没事,我又不是柔弱的女子,那贼刚进来,就被我们赶跑了。”说起此事来,清尘满脸自豪,毕竟跑到家里来的贼是她亲手赶走的,她可是保护了这个家的大功臣。
“娘子十年武艺没白练,厉害厉害,为夫佩服!”杨丛义笑着拉起清尘的手,便往屋内走去。
“夫君,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高兴,今天是有什么喜事?”清尘觉察出了他今天的不同。
“是,是有喜事,不过对娘子来说就不是喜事了。”杨丛义脸上的笑容一敛,如此回道。
这个回答可把清尘惊了一下,顿时心底开始胡思乱想,脸上神情一紧,忐忑与紧张写在脸上。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该遇到的人前些天就遇到了,都在当官了,金榜题名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洞房花烛夜了,难道是曾经跟夫君在临安分别的那个汤姐姐回临安来,遇上夫君了?
清尘心下十分忐忑,想问又不敢问,生怕被自己猜中,若真是这样,她该如何自处?
忍了片刻,心下气息翻滚不息,难以平复,终是没有忍住,几乎有些颤抖的问道:“什么喜事?”
杨丛义犹豫了一下,见清尘脸上神色变化,想来她已经猜到,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回道:“有件大事定下来了,我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了,一走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不能在临安陪你了。”
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清尘一听这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轻吐一口浊气,不由的说道:“夫君,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事你之前就跟我说过啊,朝廷大事,夫君只管去做,家里交给我,不管离开多久,我都会把这个家看好。”
杨丛义笑道:“通情达理的娘子真好。”
这话本是夸赞之语,可清尘脸上却泛起羞愧的红晕,因为她刚刚想岔了,以为夫君说的喜事是去见了别的女子。这让她十分羞愧,不敢领受夫君夸赞,又不敢将方才心里所想直接说出来。
善妒,对女子来说不是好名声,清尘知道,她在泉州的两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接触,她有意找过妇道妇德相关书籍,对此多有了解。可事到临头,总是忍不住嫉妒。
当初好不容易打消了汤妹妹对夫君的好奇之心,谁知又跑来一个汤姐姐,好像她与夫君还十分熟悉,颇有交情,这让她每次一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纵使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样不好,也无法消除,因为汤姐姐与夫君实在太熟悉,又那么好看,那么清新脱俗,不能不让她担心,一旦她也被娶进家门,她以后的处境简直不敢想象,特别是她至今没能生育。
夫君如此夸她,清尘怎么敢领受?只能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吃完晚饭,晚霞满天,二人也不想早睡,便在院中闲坐,抬眼望那晚霞聚散,来回飘忽。
清尘告诉杨丛义,白天她们已经在院子阴暗的角落里设置了陷阱,要是贼人再敢翻墙进来,保准让他跑不了。
杨丛义自然想问问是什么陷阱,威力大不大,可清尘没有直接告诉他,只说只要贼人跳进来,就不可能再逃跑。
他猜来猜去也没能猜出来,不过既然清尘有信心能防贼,他也就不再为家里的安全担心,毕竟清尘随道法高深的郑道长习道多年,武艺也练了十多年,区区几个毛贼,她还是能轻松拿下的。
等天色渐渐暗下来,二人洗漱一番,便双双睡去。
今天接下选将大事,对杨丛义来说是难得的喜事,自然性趣盎然。
清尘很想要孩子,恨不得夫君夜夜勤耕不停,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她自然也会尽力配合,尽量让夫君省些力气。
自从来到临安,他们几乎每夜都没消停过。
杨丛义说是要不要孩子都可以,但其实若有的选,他还是希望能有一儿半女的。
清尘更不用说,成了亲生不出孩子是什么下场,她在泉州可听过不少例子,最好的那个生活还更以前一样,只是她夫君又娶了其他女子,陪她的时间减少了一大半,那些生不出孩子的悲惨事例,她都不敢想起,成了亲没孩子,绝对不可以!
她很着急,毕竟她与夫君成亲两年半了,时间已经很长,她听说正常情况下,一般成亲一个月之内就能怀上孩子,可她直到现在,肚子里还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能不着急?
杨丛义还年轻,精力很旺盛,一夜两次三次也不是不行,可他很清楚房中事适宜就行,多则伤身。
能不能生孩子,其实不在行房次数多少,关键还是要看时间和质量,以前上学自由时间多,网络信息发达,对此他也多少看过一些。
更多的时候,能不能生孩子还是要看体质和缘分,在后世有那么多治疗不孕不育的医院,但同时也有更多意外怀孕、多次人流,甚至抛婴弃婴的事情发生,总之就是想生的想不出,不想生的,接触一次就怀孕,后世都没道理可言,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因为这跟种地不一样,种地只要勤劳就肯定有收获,生孩子勤劳就不一定,很多时候要看缘分。
杨丛义知道这个道理,即使心情好,这天晚上也只耕耘了两次,便早早睡去。
睡眠充足,第二天一早,杨丛义神清气爽,像往常一样去了兵案署衙。
他还是跟昨天一样,写一写想一想,想一想继续写,忙了一天,孙淼不问,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只是心下十分不爽。
杨丛义顾不上关心孙大人的心情,他要考虑是关于大宋未来的大事。
如此又在兵案官署呆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差人送来两份任命文书。
等当众宣读之后,殿前司各案司才知殿前司新设立了选将司,而兵案新人杨丛义被任命为选将司副使,同时殿前司又设立了选将营,由选将司副使担任副帅之职。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炸雷在殿前司衙门响起。
杨丛义是个地地道道的新人,因为整个殿前司衙门已经六七年没进人了,他才来不到三个月就委以重任,莫非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众官员私下议论纷纷,谁也搞不清楚原因。
第431章 最后的考验
对杨丛义的来历较为清楚的差事磨勘案沈忱,对此默然不语,不论其他人如何询问,他都是摇头摆手,不参与任何议论。
杨丛义接了任命文书,马上回到兵案署衙,简单收拾了些草纸文案,话不多说,跟孙淼打了声招呼,便随前来传令的将校迅速离去。
他初来殿前司,其实不愿被太多人关注,都指挥使大人搞的这么高调,却让他在众多人中难以自处,只能马上离开了事。
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杨丛义直接先被带去了都指挥使官署,面见都指挥使大人。
“大人,杨大人带到!”将校禀报。
杨存中抬头一见人已带了过来,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笑道:“杨副使,请坐。”
“多谢大人!”杨丛义道谢之后便在旁边端端正正落座。
只听杨存中道:“杨副使可知殿前司为何要单独设立一个选将司?”
杨丛义略微一想,回道:“下官不知。”
杨存中道:“选将之事对大宋禁军来说极为重要,这次大动干戈要还选不出良将,下次可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可以目前殿前司诸司衙门现状来看,不管让哪个衙门按选将章程来施行选将,最后都难免流于形式,空耗人力财力。因此,我才不得不禀奏朝廷临时增设选将司,专门负责此事。”
稍作停顿,接道:“说到底,我还是对兵案等诸司衙门办差能力不放心,大家早就过惯了安身日子,个个暮气沉沉,让他们出去办差选将,多半也是出工不出力。而杨副使不同,从督造回易到调防广南抗击李越,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正是执行选将章程最合适的人选!”
杨丛义忙道:“大人过奖!多谢大人抬爱!”
杨存中笑道:“选将章程虽然朝廷已经批复同意,但有些具体事项,在章程中并未写明,在执行时还要临时决断,不知杨副使是怎么考虑?”
杨丛义有几分疑惑的回道:“下官不知大人意思,还望大人明示。”
杨存中道:“这章程杨副使应该看过,有何优劣,你也应该了然于胸。我知道有事是要朝廷做主,但现在朝廷已经把选将之事全权交于殿前司,不会有任何干预。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以为哪支禁军可调来组建选将营?”
杨丛义回道:“下官初入殿前司不久,对殿前司诸军了解不多,此事当有大人做主。”
杨存中道:“杨副使,选将营副帅是你,哪支禁军可用来组建选将营,自己要你做主,毕竟选将营之事是由你具体操持。”
随后又道:“既然我把你调来选将司担任副使,又让你担任选将营副帅之职,便是对你极大的信任,以后选将之事,我不会有任何指令,全权交由你来办理,而我会为你提供协助和便利,所以我希望你能直言不讳!”
杨丛义见都指挥使大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推辞退缩,如若惹恼了对方,丢了选将的机会,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赶紧起身认错行礼:“大人恕罪,下官方才尚有私心,未能体悟大人为大宋军队与社稷的一片苦心,没能以赤诚之心相对,请大人降罪!”
谁知杨存中却笑道:“好,既然明白了,那就不晚。实话跟你说,设立选将司,我兼任正使,便是为你能施行选将章程排除一切杂议非议,选将司诸事从今天起就由杨副使定夺!坐下说。”
“多谢大人宽恕!”杨丛义道谢,恭恭敬敬的坐下。
“关于组建选将营的禁军,杨副使当真没有考虑?还是为避嫌,有所忌讳?”杨存中笑问。
杨丛义马上回道:“大人慧眼如炬,下官确实考虑过一支军队。”
“宣威军?”杨存中叫出此军的名字。
杨丛义点头道:“正是。此军是下官当初提议组建,下官也具体参与了建军过程,之后在此军担任监军之职,跟将士较为熟悉,如果用他们来充实选将营,检验诸军,也能得心应手。只是下官与此军渊源颇深,恐犯军中忌讳,是以方才没敢提起。”
杨存中笑道:“杨副使多虑了,选将营除了副帅,上面还有朝廷派遣的统帅,何况要用哪支军队是殿前司说了算,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选出好的将校来,不存在任何忌讳。既然你中意宣威军,那就把宣威军调来填充选将营。”
杨丛义一听此话,连忙道谢:“多谢大人成全,如此下官便有几分把握了!”
杨存中随后又道:“不过选将营应该用不了太多禁军填充,杨副使准备调遣几个指挥?”
杨丛义回道:“下官以为有三个满编的指挥就够了,一指挥戍守防卫,一指挥备战,一指挥协助,一千五百人应当能完成选将营绝大部分职责。”
杨存中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调集四指挥,戍守防卫增加一指挥兵力。”
“是,大人。如此一来,下官就更有信心了。”杨丛义点头称是。
原本他所设想的也是调集宣威军四指挥兵力,只不过他还是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故而缩减了一指挥,如今都指挥使大人亲自提出来增加兵力,他自然心下高兴。
“这次选将,朝廷能拨付的钱粮不多,大部分还是皇上从内库拨付,一共也只有一百五十万贯,钱粮不多,每一贯钱都要用到实处。”杨存中忽然说起钱粮,并透露了这次选将的总体预算花费。
关于这次选将,大约要花多少钱,杨丛义之前也粗略估算过,一百万贯勉强够用,朝廷能多付一些钱自然最好不过。
于是当即回道:“是,下官一定严加把控,保证每一个铜板都用在改用的地方!”
“钱粮之事,朝廷会按时拨付选将司。有了钱粮,能不能办好此事,全看杨副使了。”杨存中笑道,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轻松。
杨丛义马上回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力办成此事!不让大人难做,不让殿前司蒙羞!”
“好好好,有此一言,我就放心了。”杨存中哈哈笑道。听到这话他心下十分欣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了。
笑完过后,杨存中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杨副使要多加上心,选将之事枢密院不愿参与,他们已经把参与选将的各军行军路线、行军期限等调兵权限下放殿前司,具体行军路线和期限,也将由选将司自己来定。杨副使对此有何想法?”
杨丛义略一思索,便回道:“下官以为此事不难。把行军也列入选将考察的一部分,既然我们要在婺州义乌县建立选将营,他们只需从各自驻地直奔选将营所在地即可,选将司不必给他们制定行军路线,只需限定日期和行军军纪,不按军纪行军或是无故延误行军日期,直接取消参选资格,让他们原路返回就是。”
一定此议,杨存中深感赞同,要会打仗,首先就得会行军,不会行军,延误期限,预定的战场都不能如期赶到,如何能打胜仗?
“好,行军之事就按杨副使的意思办。”
选将诸事之中,杨存中最在意的三件事杨丛义都给了建议,并做了保证之后,他心下大定,当即说道:“从今天起,选将司正式设立。选将司具体事务由杨副使主持,若有棘手问题不能解决,直接来找我。至于选将营,我就不参与了,杨副使自己操持便是。”
杨丛义起身应道:“是,大人。下官一定办好此事!”
“李虎,带杨副使去选将司。”
杨存中一声吩咐,一校尉近前接令。
“杨大人,请跟我来。”
杨丛义抬手施礼之后,便虽那校尉离开都指挥使官署。
走过几道门,杨丛义被带进了一个较为封闭的小院子,院内空无一人。
“大人,这里就是选将司了,末将已经提前让下人清理干净,可以直接入住。”那名叫李虎的校尉在一旁介绍道。
杨丛义站在院中四下看了看,房间倒是有几间,只不过好像空置很久了,没有丝毫人气。
“大人,这边请,副使官署在这边。”李虎说完便在前边引领,走向旁边一间屋子。
杨丛义转头一看,只见那间屋子门头上挂了一块还算精致的匾额,只是上面用黑墨写了几个大字:选将司官署。
既然是临时设立的机构,时间紧迫,用黑墨题匾,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李虎推开官署大门,屋内陈设一目了然,空空的书架,空空的桌椅,清扫的十分干净,看不出任何曾经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杨丛义走进官署内,四下看了几眼,就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刚一坐下,抬眼向前一看,心底便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因为整个官署现在是他一个人所有,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大人,都指挥使大人让末将留在选将司听凭大人差遣,大人若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末将就是。”李虎站在书案前抬手行礼。
第432章 召集令
杨丛义隐隐飘动的心神,马上稳住。
心下顿时自责不已,他是来做事的,而不是只来做官的,若此时就沉迷于做官,怕是马上就会失去前进的斗志。
“你先去找些笔墨纸砚来。”
“是,大人。”
李虎应声离去。
杨丛义起身,该是打拼的时候,怎可存那安逸的心思。
心念转动之间,便把身后那张坐起来很是舒适的椅子搬到一边去,再拿过一把普通的椅子放在书案之后。
安逸往往就是从日常坐卧开始,如果觉得舒适,谁还会轻易从舒适之中走出来?
李虎很快找来杨丛义需要的笔墨纸砚,随后站在一旁伺候。
选将之事,杨丛义已经考虑过很多,如何着手,如何施行,他已有大致思路。
于是当即着手撰写选将司选将召集令,不久之后就要发往驻守在临安以外各地的禁军。
召集令中要传达的信息很多,首先要说明选将的意义,再说被选中以后会有什么荣誉和好处,而后才写明领军将校所需资历,以及要参选的一指挥将士需要做何种准备,最后才会告诉他们聚集地点和行军纪律奖惩要求和到达选将营的最后期限。
为了将召集令写的简单明了,军中那些粗人一看就懂,杨丛义花了好一番功夫,毕竟要把这么多信息在一张召集令上完整表达出来着实不容易。
待杨丛义撰写完毕,细看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交给李虎。
“李校尉,你先看看这份召集令。”
“是,大人。”
李虎接过那份最后修改过的召集令,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杨丛义问道:“你可有疑问?”
李虎皱着眉头问道:“大人,要是末将所在的禁军有好几个将校都有资历,那怎么办?”
杨丛义道:“你看看召集令中是怎么写的,里面写的很清楚,每支禁军只能有一支队伍参加选将,一名将校,一指挥士兵,至于他们自己怎么挑选,派谁参加是他们内部事务,要他们自己处理。召集令中也写了,表现较差的参选队伍,在选将结束之后,将对全军上下进行处罚,包括统制、统领。有此一条,就能保证他们自己派出最好的将校来,不然受罚的就是全军。”
李虎道:“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复杂,要是他们害怕表现太差,没人来怎么办?”
杨丛义道:“殿前司有四十多支禁军,想出人头地的将校不会不来,毕竟这是个机会,有机会被皇上召见,这是多大的荣耀!怎么会不来。”
李虎道:“万一各军统制、统领从中作梗,都不派人来参加呢?”
杨丛义微微一愣,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于是不由得问道:“选将是好事,他们为什么要从中作梗?”
李虎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选将只是针对年轻的将校,好处也是给了年轻人,跟那些统制、统领又没关系,不光粮草饷钱要各军自己出,来了万一表现不好,还要连累他们,大人想想他们愿不愿意。”
杨丛义心下一惊,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想到,他考虑的全是年轻将校,告诉他们参加选将会什么好处,只要是有志青年,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拼一把,出人头地往上走,可那些统制、统领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了徒增麻烦、浪费原本属于他们的钱财以外,确实没有半点好处,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支持?
跟他们讲选将事关大宋未来与江山社稷管用吗?如果他们会管大宋山河百姓,打起仗来就不会临阵脱逃,可事实上一旦打仗,没多少统兵将领愿意往前冲,因为他们中的多数人要留着性命,与妻子儿女团聚,享受惬意的生活。
有宋一来,不知打过多少次仗,真正能同生死共进退的军队很少,哪次战败不是有人迟滞不前,或是临阵脱逃?
整个南宋军队,自十年前宋金和议,岳飞、韩世忠、刘琦等几大将帅死的死、退的退,军中人心离散,个个都只顾通过各种方法捞取钱财,只关心自己的安危与享受,哪敢把大宋安危放在心上,那几大执意与金人作战的将帅不就是榜样吗?
现在各军统领与统制,都是军中老人了,谁没经历过十几二十年前与金国的战斗,谁不知道那几大将帅的声名,谁不知道他们的下场与结局?
此时那些统领、统制恐怕在意都是自己的好处,国家、百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家国大事是朝廷那帮人考虑的,他们要做的就是放下刀枪享受和平。
所以,一旦多做事没他们的好处,反而还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粮,这样花费巨大的选将盛事,恐怕真没几个人支持。
杨丛义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各军统制、统领的想法得考虑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疑问?”
李虎道:“大人,这里说参加选将必须要是满编一指挥士兵,可据末将所知,每支军中都不可能满编,不管是什么军队,包括精锐禁军,这满编的指挥他们到哪儿去找,如果几指挥合兵一处凑够满编指挥,那选将成功奖励怎么分配?如果各指挥之间原本就有矛盾,合兵一处捣乱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赢得好名次,奖励自然是分给参与选将的将士,第二个问题,如果有士兵捣乱,统兵将校可以选择执行军纪,如果军纪松散,取得不了好成绩,全军受罚。兵与将的问题,各军自己考虑,选将司不参与,表现好的奖励,表现差的惩罚,如何表现,全在他们自己。”
李虎看着召集令又想了想,说道:“行军线路自己定,有些驻军距离婺州很远,如果跑错地方怎么办?还有行军路上吃喝无人供应,这对驻军来说太难了吧,让他们自己解决,估计会出事。”
杨丛义道:“行军打仗,如果连敌军位置都找不到,那他们打什么仗,跑错了,误了期,怪不得别人,明知要到婺州,还不提前定好行军路线,跑错了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关于路上吃喝问题,当然也需要他们自己提前做好规划,提前准备,若是因粮草准备不足,行军路上犯了军纪,对他们的惩罚就是直接淘汰,不得继续参与选将。”
见李虎能看懂召集令,也问不出什么像样的问题了,杨丛义便收回召集令,有些地方还是要改改,以便选将之事能顺利推行。
重新修改后的召集令加入了对参与选将的禁军进行隐性奖励,参与选将的禁军由选将司补贴五千贯钱,只要到达选将营,正式参与选将,就会向各军发放选将补贴。
这五千贯钱是由每支禁军自己支配的,说白就是给各军统制或统领,钱虽不是很多,但也是他们好多年的俸禄,为五千贯钱,耗费些心力还是值得的,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有此一条,当能解决各军统制、统领参与选将动力不足的问题。
修改完成细看几遍,没有问题之后,杨丛义拿着誊写好的召集令便去面见都指挥使大人。
选将司之事,虽说是由杨丛义具体办理,也由他做主,但这毕竟是事关殿前司和大宋未来的大事,作为都指挥使兼选将司正使肯定要对重大事项参与决策,小事他也要知情,毕竟杨丛义是新人,姿态放的越低越好,哪能说让他做主,他就真全权做主的道理。
杨存中接道召集令十分意外,连声夸赞杨丛义办事迅速,干净利落。
等仔细看完召集令的内容,顿是心下一暖,十分欣慰,瞬间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所托正是合适之人。
看似完整的章程中缺少的东西,他在召集令中做了一部分补充,马上就让整个章程有了实施的可能性,并且召集令中的规定与奖惩莫不与章程隐隐表达的意思相契合。
看着召集令,杨存中虽然没问任何人,但已经可以确定整个章程就是杨丛义所编写,不然他不可能对章程进行这么合适的补充。
杨存中拿着召集令,心里非常很高兴,年轻人果然比老家伙靠谱好用,看来选将之事可以放心了。
他当即就对杨丛义撰写的召集令好一番夸赞,连带着章程也夸赞一遍。不过,随后就对召集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然是要补贴奖励,鼓励各军积极参与选将,那就可以多给些补贴,一次把钱给足,把补贴从五千贯调整成一万贯,超出选将司预算的,他再想办法向朝廷讨要。
有此一说,杨丛义自然高兴,补贴给多了,各军参与的积极性必然更高,前来参与选将的将校和士兵质量也会更好。
他欣然接受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建议,将五千贯补贴改成一万贯。
除补贴之外,杨存中没再提其他任何建议,召集令上所有内容全部同意,都按杨丛义的意思来。
杨丛义回去修改之后,令李虎找来书吏,在殿前司专用文书上誊写四十余份,加盖选将司和殿前司印信,而后又去枢密院批红盖印,密封妥当,由禁军士卒,通过驿站分发驻守在各地的禁军。
第433章 独力支撑
选将司在临安能做的事情有限,除了发布召集令召集各军参与选将,还有一事便是发布命令,征召宣威军四指挥兵力营建选将营。
都指挥使大人既然同意征召四指挥两千兵力,杨丛义自然不会嫌多,手里有人,到了义乌县建营之时,心里才有底气。
在召集令中,杨丛义确定的各支参选队伍出发时间是九月初一,到达截至时间是十月十五,而七月到九月这将近两个月时间便是营建选将营的时间。
宣威军从明州昌国到婺州义乌,如果行军速度快,路上不耽搁,从昌国经明州奉化县,过绍兴府嵊县或新昌,沿官道一路往西,十天之内一定能赶到。
如此以来,营建选将营的时间至少有一个半月,在各军行军之时,也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两个半月来用营造选将营,时间不算太紧,当然前提是宣威军这半年来军纪操练都没有放松。
如今摆在杨丛义面前的是征调宣威军哪几个指挥,哪几个将校。
去年在广南安远县,宣威军一分为二时,两边的阵营十分清楚,后来全军开进凉山,又合兵一处,但回到钦州,他跟苏仲、潘诚、姚昶的关系还是更近一些,毕竟当初他们是一个个站出来支持自己,想去打仗的人。
原本杨丛义还有顾虑,担心选择亲近自己的将校会引起非议,但既然都指挥使大人都同意征调宣威军,表明就是支持自己,以选将之事为重。况且当初他们几人支持自己,并不是因为他们之前就亲近,而是因为他们敢于出去战斗,一起战斗之后才留下的情谊。
没有过多的考虑,杨丛义马上草拟了一份征调令,征调宣威军满编四指挥兵力,外加苏仲、潘诚、姚昶、罗聪等数名将校。
送给都指挥使大人过目,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誊抄一份,选将司、殿前司、枢密院三方大印一个不落,外加殿前司、枢密院批红,封装之后,由殿前司禁军快马送往明州。
选将司关于征调和召集军队之时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就要落实一百五十万贯钱粮的问题,还有选将之用必要的军资。
钱粮拨付是由杨存中亲自去找户部和内侍省协调之后,户部拨付的钱粮全部折算粮食,从婺州和衢州府库支领,户部给了专有支领凭据,由内库负担的钱粮,则全部支付了现钱,足足有将近百万贯,是一笔巨款。
一百五十万贯钱粮都落到实处,领回了选将司,选将司前期紧要任务基本完成,还剩下的一些事,比如挑选资历深厚的评价人,领取军资等,这些事可以容后再做,也用不着杨丛义亲自来做,都指挥使大人一句话的事,等选将营建立之后再落实不迟。
等选将司要做的事情全部落实,接下来杨丛义就要把目标转向选将营。
选将营统帅普安郡王是谁,杨丛义原本对他一无所知,去请教过都指挥使大人之后,他才知道普安郡王竟是当今皇帝赵构的养子。
以前上学时历史书上记载,宋高宗赵构在完颜亮南侵失败之后,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养子,而他的养子就是有北伐之志的宋孝宗,只是赵构的养子不止一个,不知这个普安郡王会不会就是以后的宋孝宗呢!
因为学过历史,对南宋北伐之事较为感兴趣,对有北伐之志的皇帝有些印象,所以杨丛义至今还记得宋孝宗名叫赵昚。
但当他从都指挥使大人口中得知普安郡王名叫赵瑗时,颇为失望,他原本还想提前接触未来的皇帝,先跟他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在北伐之时受到重用,大展鸿图呢,却没想到这个普安郡王根本就不是未来的宋孝宗赵昚。
不过杨丛义也能理解,大宋一朝都尚文抑武,怎么可能让有可能将来继承皇位的人参与军事,深入军伍,亲自统军,自降身份?
如此一想,杨丛义也就释然了,在军中见到未来的皇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有个王子来到军伍之中,跟他搭点关系,想必也是有好处,毕竟宋朝不同于其他朝代,不会胡乱大杀宗室,也没有什么王爷王子谋反之事,能成为他们的近臣,受到朝廷重用应该是迟早的事。
但都指挥使大人告诉杨丛义,普安郡王较为年轻,自小就养在宫中,几年前才从宫里搬出来,独自在王府居住,除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他离开临安守孝以外,十几年来几乎都在宫中和王府渡过,每日接触的都是诗书礼仪,从未沾染军事,所以选将营之事,普安郡王不会插手干预,在正式开始选将之前,他也不会出现。
至于等选将开始之后,他会在选将营待多久,目前没有定数,要看他的心情,也要看朝廷的态度。他要是觉得军中还可以接受,就会多待两天,否则就会搬出军营,住在别处。另外,若是朝廷反对声音过大,他也不会在婺州久留。
说白了,选将营之事,从开始到结束,很可能就是要杨丛义一个负责到底,作为一个副帅,他要负责所有的事情。
如果各军如期到达选将营,那人数将超过两万人,期间各种杂事难以想象,仅凭他一个人,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而选将司本就是个临时机构,除了他与校尉李虎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用之人,就这么到婺州去,他就是忙死也别想完成选将任务。
人手,跟当初督造回易一样,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当初能招募,现在当然也可以,因为他这个副帅要负责操办一切选将营之事,没这点权限怎么行。
况且听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普安郡王在正式开始选将之前不会露面,更不会离开临安,统帅没到,副帅自然要扛起一切责任。
杨丛义首先想到的就是不久前还在一起喝酒的沈缙和江恺二人,当初他们可都是参与了淮西募军、随军远行、操练新军的人,对宣威军很熟悉,对军旅也不陌生,并且江恺还负责过后勤物资供应,他二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打定主意,杨丛义当即离开官署直奔定民坊东悦客栈,可沈缙二人不在房中,不知去何处潇洒去了。
邀请他二人加入选将营十分重要,如果杨丛义今天没等到他们,万一他二人明天离开换了住处,临安之大,再想找他们就很麻烦了,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杨丛义就在那东悦客栈从中午等到日暮,直到从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找到客栈来的苗九问他是不是要回去,他才有了离开的心思。那时才忽然想起来何必要在这儿苦等,给客栈掌柜留句话,让他转告沈缙、江恺二人,他找他们二人有急事相商,去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相见不就行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托人转告若是出错,岂不是耽误大事?
一念及此,便向掌柜要来纸笔,给他二人留下一封短信,并留下了地址,嘱咐他二人务必于两天之内去找他,有大事相托,切莫误了时间。
何时要离开临安,前往婺州义乌,杨丛义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大后天,七月初八。
离开的日子选在七夕之后,便是要陪清尘过了这个节日再走。
这日回到家里,清尘话语很少,虽然还是围着杨丛义前前后后的伺候,但她脸上的神情告诉夫君,其实她很不开心。
但杨丛义一心想着婺州义乌选将营的事,根本就无暇顾及清尘的情绪和心思。
一顿沉默无语的晚饭过后,清尘早早回到内屋,再也没有出来。
杨丛义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没心思探究,在院中走动闲坐一会儿,便回到书房继续谋划营造选将营之事。
都指挥使大人虽然不参与选将营诸事,但如何选将,有哪些具体章程,有哪些标准,都的提前制定下来,让他过目,毕竟选将之事乃殿前司大事,他作为殿前司统帅,当然要亲自把控。
选将营里的事更为复杂,因为涉及到具体执行,还是两万多人聚集的情况下,稍有差池,就会演变成大问题。
杨丛义虽然以前督造回易也招募统领过六七千人,但那时有许多人帮忙,且整个宣威军四千多人不需要他亲自插手,所有事情一旦有了决定,总能找到人去执行,或是他自己也有时间去做。
可现在不同,要理顺的是来自将近四十支禁军的两万多人,而目前手下还没有可用之人。选将营给他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杨丛义在书房写写画画很久,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似乎万籁俱静,夜已深,他才吹灭灯火,燃起烛火走出书房,回到内屋。
清尘躺在里边早已睡了,杨丛义无心打扰她,脱了外衫熄灭蜡烛,在床外侧躺下就睡。
谁知他刚躺下,清尘便一个翻身扑进了他怀里。
抚着她的背,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她不停抽泣的声音。
第434章 怨
天下之大,随处可去,却也无处可去。
对此时的杨丛义来说便是如此。
他本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人。自从成亲之后,与清莲相处日久,心有所居,身有所处,已不再是无人关心的浪子,不再漂泊,生活也有了方向。如今,时时把他放在心里的亲人猝然离去,他顿时便失去了行走的方向,也失去了继续的愿望。
杨丛义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便又走到湖边,坟旁。
天,依然是那天,水,依然是那水,而人,却已是阴阳相隔,此生不见。唯一能见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堆黄土。
他坐在坟前,眼前尽是清莲的影子,时而欢笑,时而哭泣,时而放纵,时而娇羞,读书习字,对镜梳妆,厅堂卧室,院中门旁,红炉暖壁,长发墨香.....
一幅幅,一幕幕,近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
看着掩埋了她的黄土,恨不得将黄土挖开,再见清莲一面。
生死事大,入土为安,清莲在世的时候受苦,如今去了,怎能再让她蒙受袭扰。最后一点理智,终是压住了扒开黄土的念头。
看着光秃秃的土堆,无碑无松,无名无份,犹如野坟,他心里更加悲伤。
清莲活着的时候,他百般阻挠,不愿行房,成亲半年之久依然是有名无实。如今,她去世了,入不得娘家坟,嫁了人却又无儿无女,无名无分,娘家人只能给她做一个无碑无字的野坟。这对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是何等的残酷,地上地下的人对此,又该是何等的哀伤?
娘给清莲修这无碑之坟,定然是有意为之,或许清莲已向娘吐露实情,或是作娘的与女儿相处日久,早已发现她成亲日久,却尚是处子之身的难言之隐,借此告诉世人,她的女儿虽然出嫁了,却依然清白。再有便是对她这个女婿的不满。
杨丛义管不了这许多,看着光秃秃的坟头,心里十分难受,他的灵魂就在这堆黄土下。二人成亲半年之久,虽然尚无儿女,却也是有名有份的人,怎可让她没于荒草之间。
返回城里,他便找到刻碑的石匠,刻了一块石碑,搬到湖边,立于坟前。
碑上刻有十二字:爱妻李清莲之墓,夫杨丛义立。
无处可去的杨丛义卧倒在坟旁,陪着清莲看日落,月起,听风声,水声。
此时若有她在,此生再不离开。可惜一切都晚了,无法再挽回了。
名节已失,无颜存活于世。
短短十字,多么悲痛,多么决绝,多少无可奈何?
名节,在生死面前,真的就这么重要?杨丛义心里郁闷难当,想大叫一声,却又怕惊扰了清莲,张了张嘴,终是重新闭上。
她的选择,终有她的道理。不是她,怎知她当时的感受。
别看清莲在家里时,放纵的像个孩子,可一旦出了院门,便是规规矩矩的妇人,担心别人说,担心别人笑,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判若两人。
生死面前,她选择了名节,没有名节不如死去,这便是根植于她心底的想法吧。名节重于生命,没了名节,如何存活于世?
杨丛义不懂,在他心里没有名节这个词,名节对活着的,或是死去的人来说都是虚幻。他心里不认同清莲的做法,如果她还活着等他回来,那该有多好,也许便能说服她放弃轻身的念头,两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时光不能倒流,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死去的已然死去,活着的带着躯壳依然活着。
生死转瞬之间,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人活一世到底为了什么?名,还是利?
活着,什么都不为,只为好好的活着,或为了这一生,或是为了下一世。如果不能好好的活着,活不下去,那便只有死。
世人不管是为了名也好,为了利也好,也都只是为了好好的活着,对他们自己来说,无所谓对,也无所谓错,一旦失去某些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东西,便生不如死。
失去了名节的李清莲,在她自己看来,便不能好好的活着了,所以她只好去死。
死,容易。活着,很难。
杨丛义就活的很难。
这已是他醉卧湖边的第十天,失去了方向的人,最害怕的便是清醒,尚有意识,可以思考。他不想清醒,也不想思考,只想就这么醉下去。
李狗蛋来找过他,郭青也来找过他,但他抱着酒坛,醉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两人都不想他就此消沉,面对此情此景,却也是毫无办法。
如果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关心他,那便是陈如是。
陈如是作为太湖知县,自然不会像李狗蛋、郭青一样跑到湖边,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他不来,但却依然可以见到杨丛义,因为他派人来了。
一众衙役把不省人事的杨丛义抬到县衙,陈知县一声令下,几瓢凉水便泼了过去。
凉水淋头,杨丛义顿时清醒几分,直觉头疼欲裂,喉间一阵泛酸,赶紧跑去墙角,扶墙作呕,直到把胃里的苦水吐完,再无半点东西可呕,才算作罢。
众人静悄悄地站着,不发一言。知县老爷不发话,谁也不敢乱开口。
吐完,腹中饥饿难耐,杨丛义摇摇晃晃回到院中,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肚里。扔了瓢,这才抬起醉眼看向陈知县。
“大人拉我到这儿来,可是有事交代?”杨丛义有些站立不稳。
陈知县道:“你还是没清醒。”
知县老爷一个眼神,衙役意会到了,不等杨丛义有所反应,一瓢凉水泼向他面门。
突如其来的一瓢水,使原本就不清醒,站立不稳的杨丛义险些摔倒。不过这一瓢水却起了效果,杨丛义瞬间便又清醒许多。他随即稳住身形,恭敬的叫了一声“大人”。
“堂堂男子汉,整日醉酒,成何体统!等你清醒了再来见我。”陈知县说完便转身离开。
在陈知县面前,杨丛义不敢无礼,毕竟是一县之主,况且还是他与清莲的主婚人,无论如何也不得借着酒劲放肆。
喝了十多天的酒,一时半会儿怎会清醒?
杨丛义提起水桶当头淋下,等凉劲过去,头却疼的更厉害,并不能再清醒半分,索性就到了墙边卧下,慢慢清醒。
几个时辰之后,终于清醒了许多,头也不是那么疼了,他这才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好衣衫进去见陈知县。
陈知县见杨丛义进来,便将书案上几页供状拿起来,“拿去看看。”
杨丛义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快步上前接过,仔细看起来。
“经问案得知,那盗贼只是入室行盗,并无其他行为。你夫人为流言蜚语所累,投湖自尽,实为不智,却也不失为贞节烈女。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陈知县好言相劝。
杨丛义看完供状,竟无话可说。
盗贼无罪,可清莲,怎一个冤字了得?
杨丛义握紧了拳头,那些胡说八道,无中生有的人都该死。
陈知县将杨丛义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怎么,还想杀人?你私自进入牢房,杀死囚犯,还没治你的罪,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杨丛义一言不发,将供状放回书案上。
“若说一句话便是有罪,这天下可还有无罪之人?你也曾读圣贤书,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大人教训的是,我记下了。”杨丛义低头认错。
清莲投湖,确实怪不得他人,也怪不得清莲,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怪自己回来的太晚,若是早些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此处,他便怨恨起自己来,恨不得一头撞死。
“也不要责怪自己,要责怪就责怪本县。”
杨丛义回道:“哪里敢责怪大人。”
“生者安居,逝者才能安息,你回去好好想想。盗贼的事,本县自会处理。”
“谢大人。”杨丛义告退。
搁在心里无法言表,也不方便询问的心结,总算解了,但杨丛义对自己的怨恨却有增无减,怨恨之气难以平复。
杨丛义立于紧闭的门前,似乎看到清莲就站在院里。
急忙将院门打开,院内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他呆立原地,眼前却尽是清莲的影子,挥之不去。瞬间,揪心的疼痛再次袭来,泪水盈满眼眶,如流水倾泻而下,再次放纵流淌。
片刻之后,他擦干眼泪,重新锁了院门,快步离去。
官人安好。这是这个小姑娘临终之时对他这个官人的祝福与期望。如若他不能安好,清莲地下有知一定会伤心难过,不得安息吧。
有清莲的地方,是幸福之地,如今也是伤心之地。他们曾经的家,杨丛义已没有勇气再次踏入半步,只得掩门,匆匆离去。
离了家,又有哪里可去?
太湖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却没有杨丛义可去之处。深深的孤独感,让他站在傍晚的街头无所适从。
此时若还有地方可去,那便只有郭青的饭馆。
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饭馆的生意越做越好,地方越来越小。
杨丛义走进饭馆,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无事,便打量起眼前这些食客。
他们虽神态各异,却唯独没有悲伤。吃饭是人生大事,对市井小民来说,有饭吃便是天大的喜事,谁又会在吃饭的时候满怀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