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汤鷽的消息
清尘朝杨丛义莞尔一笑,随后吩咐道:“莲儿,你去把酒取来。”
莲儿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少时,她拿回来一只白瓷酒壶,三只白色酒杯,在桌上摆好,一一斟满。
“莲儿,你年纪还小,不能喝酒。”清尘拿起酒杯,见莲儿也要举杯,当即开口制止。
“夫人,今天好日子,莲儿也想老爷、夫人一起庆贺,我年纪小,少喝点。”莲儿央求道。
“不行,小小年纪不能喝酒,喝傻了怎么办!”清尘直接拒绝。
“我喝一点,就喝一点,我还没喝过酒呢。”莲儿望着夫人,继续央求。
“她要喝就让她喝点吧,今天是好日子,也该庆贺。”杨丛义拿着酒杯笑道。
清尘看了他一眼,态度随即一软,吩咐道:“那你少沾点,只准抿一口,喝多了不准吃饭。”
“谢谢老爷夫人。”莲儿一笑,马上拿起酒杯。
“从临安到泉州,又从泉州回临安,一晃都三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忙碌,家里独留娘子一人,每每想来我心里十分愧疚,若没你,便没这个家,娘子辛苦了!”杨丛义举杯,短短几句话,感情真挚,情谊流露。
清尘手捧着酒杯,几句话入耳,瞬间想起这些年的孤独与辛酸,眼眶里盈满泪水,瞬息便决堤,滚滚而下,却见她笑道:“我不苦,只要夫君在,清尘等多久都不觉得苦。”
杨丛义也红了眼眶,来这儿多少年了,总算有个真正的家了,从此以后便不再是无根浮萍,漂泊无依,不管在哪儿,最后都有个归宿,而那里有个人在等着,有人等着才是家啊!
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杨丛义笑道:“今天本是好日子,却惹哭了娘子,真是不该。”表达歉意之后,马上接道:“清尘,从今天开始,临安就是我们的家了,希望这是美好的开始,我们共饮一杯!”
清尘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笑道:“不管以后怎么样,贫穷还是富贵,清尘一生一世都跟着夫君!夫君,请!”
二人举杯轻轻一碰。
“夫人、老爷,还有我呢!”
莲儿忙要举杯去碰,二人早已将酒杯撤回,举至唇边,她也只得悻悻收回。
三人举杯共饮之后,这才开始动筷子。
杨丛义是家主,新家就得有些规矩,上了饭桌,他得第一个动筷子,他不动,其他人便不能动,这点规矩他懂。
喝过一杯酒,也算过了仪式,便拿起筷子开吃。
一边吃,杨丛义一边赞赏,说今天的饭菜格外香。
清尘笑而不语,一连给他夹了不少菜。
莲儿在一旁却道,家里的当然要比外面的香。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杨丛义从主仆二人神色与话语中体悟出了一些不便明说的意思,只能笑笑不语,好吃就多吃点吧。
一顿饭,很快吃完,这顿饭吃的特别踏实。
饭后杨丛义将雇佣车夫和厨娘之事跟清尘说了,她也没有多言语,只道既然夫君决定了,她就没意见。
霞光仍在,杨丛义来到院中走走,稍稍活动活动,清尘主仆二人回到厨房收拾碗筷,顺便烧水洗簌。
清尘的肚子迟迟没有反应,沿途赶路,不是住驿站便是客栈,同房多有不便,已有很多天没有同房,她心里其实很着急。
成亲三年了,也该生育了,再不生育,她怎么对得起夫君?
是不是要生孩子,杨丛义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有就生,没有就算了,他从后世来了,在大宋无亲无故,没有亲族,根本不必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可清尘不知道,现在也没法跟她说,就算说了估计也不明白,倒不如顺其自然了。
住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二人洗簌过后早早回房,他们有人生大事要办。
而莲儿的住处则被清尘安排去了较远的地方,中间隔了两间房,以防她小小年纪听墙根,跟人胡言乱语。
今晚,这一方天地完全属于二人,压抑许久的感情,在进入房间之后迅速升温,两人都没有多少耐心做前戏,相拥片刻之后,直入主题,蓬勃的情感瞬间喷发。
声声低吟,香汗淋淋,初时还有意抑制,待到情到深处,神情恍惚之时,一切便不由心了,只能由着深深的感情。
这一晚,早早回房的二人精神百倍,来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尽,方才相拥而眠。
杨丛义很努力,清尘也很努力,至于能不能留下种子,长出东西来,二人谁也不知。
天亮了,但杨丛义并不打算马上回殿前司署衙复命,他还想休息几天,办点私事。
吃完早饭,太阳刚刚升起,院门便被敲响。
苗九准时来了。
带他见过女主人之后,杨丛义便要进城一趟,不为别的,只为去户部领取该领的实物补贴,顺便打探点消息。
苗九驾车的确有一手,道路虽不平整,马车却没有太大颠簸。
大半个时辰之后,杨丛义来到户部,今天还不到发薪日,离二十五还有两天,但他要领的是以前该领没领的东西,户部官吏没有不给发放的理由。
找出账目一番,很快便给了杨丛义写了一张长长的物资领取清单,前边写着名称,后边写着数量,布匹、丝绸、木炭、衣裳、鞋袜、米面,居家可用之物绝大多数都能在清单中找到,其中还看到一些佐料和香料,而那香料从名称来看,便是去年回易船队从天竺和塞尔柱带回来的。
杨丛义正看着物资清单,对方却悄悄提醒他,若是觉得东西太多不好拿,也可以换成铜钱。
幸好之前杨丛义就听说了这回事,不然还真以为对方是好心帮他,不过他还有事请对方帮忙,那实物换些铜钱也不是不可以,况且像米面之类太多一时吃不完用不完,又不能长久保存的,换了铜钱也好。
于是便随口问了各种实物如何兑换。
对方回道,所有东西按市价八成兑换。
虽然觉得户部官吏有些心黑,但有事相求也不好不换,便道米面领取两成实物,其他的换钱,看看清单又随意点了几样用不上的物资,领取两成,剩下的也都换钱。
说完之后,便让对方帮忙找两人,一个是两个月前吏部是不是有一苏姓官员离任,另一个便是汤鷽如今是何差遣。
全天下官员的俸禄,户部都要记录在案,因为在大宋所有官员不论是在京城为官,还是派遣至地方为官,都归各部管。并且几乎所有地方官员都是从朝廷差遣出去的,他们的履历资料都在京城,吏部有一份,户部也有一份,吏部每一项新的差遣任命或是官员任职期限满在家待选,所有官职差遣任命文书,户部必然会留一份存档,因为每一项变动,都关系到俸禄和补贴的变化,要查官员信息,找户部绝对有用。
杨丛义的请求对方没有拒绝,很快就查到确切信息,吏部两个月前确实有一名叫苏哲的官员离任。
而关于汤鷽的差遣,对方也很快查到,告诉杨丛义,他在琼州万宁任县丞。
杨丛义听到这个消息大为吃惊,汤鷽怎么会被流放到琼州?难道去年朝廷在回易船队查出了她私带商船的问题?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惊得他脑中混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以至于,他最后是如何离开户部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然而,他官职低微,汤鷽的事哪里是他能管的?纵使真是流放,他又能如何?
琼州湿热,从北方去那儿做官,历来不是为官者首选,烟瘴之地,边荒贫穷,汤鷽被差遣往那边不会是无缘无故。她也曾出海两年,虽不至于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但琼州终究不是好地方,没人愿意去那边为官,朝廷把她放在琼州,她怕是要在那边呆一辈子了,不是罢官流放,胜似流放。
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她也是命苦之人,以后时常跟她通通书信吧。
杨丛义一路心事重重,一直进了院门,才强自将杂乱的思绪从脑中驱散。
“老爷,朝廷给了这么多东西?”莲儿看见满满一马车东西,很是兴奋,忍不住就要一一翻看。
杨丛义没有言语,径直往院中走去。
“夫君可还顺利?”清尘从屋内出来,一眼便看见他神色有异,眉间愁云密布。
“没事,挺顺利。”杨丛义抬眼笑道,随后道:“物资补贴都领回来了,有些不方便久放的换钱了。”说着把钱袋递给清尘。
杨丛义眉目间淡淡的忧愁,没有逃过清尘的眼睛,但既然他没说,她也不便问询,笑道:“顺利就好。”
接过钱袋,打开一看,从中取出一张物资领取清单,稍稍一看,而后问道:“夫君,你今天领了多少东西?这儿还有好多没领呢。”
“是吗?”杨丛义接过单子一看,见确实还有一多半物资没有勾划,忙说道:“车太小,一次拿不完,晚点再去一趟。”
“夫君辛苦了,方才泡了壶茶,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清尘将钱袋收好,转身去院里。
杨丛义轻“嗯”了一声,不论如何努力压制,他的思绪始终绕不开汤鷽的这个消息。
第406章 殿中议事(一)
垂拱殿。
皇帝赵构、魏国公宰相秦桧、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余尧弼、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君臣四人对坐议事。
天气炎热难耐,众人额头已有汗珠。
暂停商议,赵构命人送来冰镇凉汤,一人一碗,解暑降温。
凉汤吃完,清水漱口,闲杂人等退去,君臣继续议事。
只听赵构道:“余爱卿,最近有折子说北边正在扩建燕京,你得到确切消息?”
余尧弼道:“臣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暗报,金主确实于去年初下令扩建燕京,征调民夫十万,目前正在加紧赶工。”
赵构道:“对此,诸位爱卿怎么看?”
杨存中道:“金国对大宋土地一直都有觊觎之心,十年休养,他们如今又换了新主,营造燕京必是在为兵马南下做准备。金国地域广阔,都城又在极北之地,大军南下,得辗转几千里,行军不便,耗费又极大,不若屯重兵于燕京,燕京与淮河之间一马平川,进可兵临淮河威逼长江,退可拱卫金国都城。臣以为,金国此举极有可能是在为大军南下做准备,大宋需得早做准备,早日备战,以免金贼南下,匆忙之间难以应付。”
“杨爱卿此言不无道理。余爱卿怎么看?”赵构问道。
余尧弼道:“金国新主弑君篡位,得位不正,又登基不久,他们内部一定还不稳固,当此之时很可能会发动一场战争来立威,一是借此机会除掉国内反对他的人,或是前朝旧臣,二是提拨擢升一些心腹,收拢人心,三是震慑周边国家或是内部怀有异心的势力。而金国周边国家有四个,辽国在极西之地,太过遥远,又是漫漫黄沙,打辽国没好处,西夏历来是金国盟国,也是风沙苦寒之地,不会去攻打它,高丽多山,地域贫瘠,攻打高丽也得不偿失,数来数去,金国发动战争的目标便只有富庶的大宋。所以,臣以为金国此时扩建燕京,必是为南下做准备,扩建完成之日,恐怕就是金人挥军南下之时,我大宋也当早做筹备。”
“秦爱卿,余爱卿、杨爱卿都以为金国此举是为战争,爱卿怎么看?”赵构再问。
秦桧慢慢回道:“皇上,臣以为余大人、杨大人有些危言耸听了。”
“怎么说?”赵构追问。
而余尧弼、杨存中听了秦桧此话并无任何表示,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眼睛只看着皇帝身前不远的区域。
秦桧道:“宋金两国早有盟约,数十年来履约如旧,两国止戈,天下太平,满朝文武高兴,两国百姓也高兴,根本没有撕毁盟约的理由。去年和今年天申节金主多次派遣使者前来祝贺,两国关系友好,没有半点嫌隙,可见金主没有撕毁盟约之意。况且金主得位不正,又继位不久,内忧尚未平息,此时当以稳定为先,发动任何战争都非明智之举。故而,臣以为金主十年之内绝不会发动战争。”
稍作停顿,而后道:“金国扩建燕京,以臣之见,当是为迁都做准备。”
不等赵构发问,秦桧接道:“金国发迹于白山黑水,几乎所有宗室和其他贵族,都聚集在金国上京,而金主得位不正,必被宗室和贵族中拥护前朝君主之人所记恨,他不可能将所有反对他的人全部杀完,纵使全都杀了,肯定也会有些遗漏,一旦某一天金主再有出格言行,或是天灾降临,上京臣民睹物思人,只要有人登高一呼,金主怎么得来的皇位,也会怎么失去。以臣之见,金主要避免日后的这个麻烦,最简单的办法不若迁都,把都城从白山黑水之间迁出来,而燕京不是太靠北,也不算太靠南,金主真要迁都,此地最合适。而迁都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轻松分辨出来哪些人拱卫新朝,哪些人还在守着旧朝,而后该贬罢的贬罢,该擢升的就擢升,若金主极端一些,等迁都之后,也可一把火烧掉旧都,断掉旧臣的念想,他的统治就能更加稳固。”
等秦桧分析完,赵构叹道:“爱卿此论也有道理。”
杨存中却道:“秦相认为金主营建燕京是为迁都,那可想过金国迁都燕京之后,他们和大宋之间的距离更近,金贼占据大宋百州土地,还一直对大宋有觊觎之心,待他们迁都燕京,贪念恐怕更甚从前,用不了多久,金贼肯定会撕毁盟约,挥军南下,到时候还是不可避免一战,当早做提防,早做准备。”
“杨爱卿所言,不无道理,金人历来贼心不改,淮河一线的防务不可因盟约而偏废。”赵构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余爱卿,金人营造燕京之事,若有消息,即刻来报。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也得巩固,以防金人忽然南侵。”
余尧弼道:“臣明白,燕京城里一直都有我们的人在盯着,有消息他们会送来。”
稍作停顿,马上又道:“淮河防线和长江江防,松懈已久,几乎废弛,要想短时间内重建,需要一大笔钱。”
赵构道:“该花的钱就得花,防务不可松懈。秦爱卿,粮饷之事爱卿费心了。”
秦桧道:“皇上,各军每年的粮饷都是照例足额拨付,未从短缺,供养军队完全没有问题,不需要再额外拨付钱粮。眼下百废待兴,到处都要花钱,别的不说,单说州学,太学、武学先后恢复,而州学、县学恢复十分缓慢,便是因为缺钱,每年户部府库收入本就有限,还有下降之势,哪里能拿得出来更多钱粮。”
余尧弼道:“州学、县学历来都是地方官府出钱,哪里需要户部拨款?朝廷每年给各军拨付的钱粮一再折扣,年年减少,将士虽不至于饿死,却也跟难民无异,军队别说正常训练,没有大规模逃兵就是万幸。边关各军因为缺吃少穿,士气低落,战力早已大不如前,有些军队都快成了空壳,再不调拨钱粮提振士气,别说金人来犯,但有风吹草动,很多军队都会溃散。”
随后转头道:“秦相说府库没钱,大宋地大物博,十六路数百州,每年赋税几千万贯,钱都去哪儿了?如此广博富饶的土地,却拿不出钱来好好供养军队,秦相该整治整治吏风,丈量一下土地了。”
秦桧眼都没抬一下,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余大人早已不是御史中丞,这话不该你来说。府库没钱就是吏治不靖?这话有失偏颇。军队为何士气低落,战力下降,成了空壳?只因钱粮不足吗?十几年前大宋军队在风雨飘摇、缺吃少穿之时,一样数次打败金人虎狼之师,现在每年拨付的钱粮不知比以前翻了几倍,军队反而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能责怪朝廷给的钱少吗?我看该整顿的是军队,而不是官吏。”
杨存中眉头一缩,说道:“秦相此言有失偏颇,大宋军队自宋金议和以来少有战事,十年不打仗,军力有所下降也属正常。至于秦相疑惑,为何以前大宋军队缺吃少穿还能击败金贼,现在有了粮饷战力反而下降,这其中原因一句两句难以辩解清楚,要说主要原因,那便是金贼来犯,国难之时,有志青年慷慨从军,誓击金贼,不死不休。而和议之后,天下处处歌舞升平,世人眼中的英雄只有东华门唱名的学子,羡慕的只有高官厚禄和平步青云,曾经为国征战者伤痕累累、苟延残喘,世人却对他们嗤之以鼻,举国上下任由老兵凋零!”
他情绪激动,此话出口,眼眶微红。
“当此之世,但有其他出路、活路,还有几人愿投身军旅?地方各军早已多年没有招募,不是不招,找来的都是混吃等死的流民,要他们何用?你们去看看,哪只军中不是老弱病残?天下多少年轻人手持书卷抬首望临安,又有几人手持刀枪走进军营?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金榜提名,而后黄金滚滚,建起高门阔府,佳人美眷,妻妾成群。就为这个梦想,多少人从少年开始科考,一次次落榜,一次次继续,从少年、青年到壮年、暮年,锲而不舍,到死也不放弃。若军中也有这么多意志坚定的青年,大宋军队何至于此?秦相,这究竟是军队的问题,还是朝廷的问题?”
这一番话问得秦桧无言以对,余尧弼也沉默不语。
赵构道:“杨爱卿不要激动。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天下战乱不休,自然重武,而天下太平之后,当然要以文为重,选拔官员,去全国各地鼓励农桑,恢复民生,与此同时,武之一道就要蛰伏,此乃圣人之道,不可不学。”
“是,皇上。”杨存中虚心接受。
经过思绪休整,秦桧忽道:“杨大人,军队战力变弱原因复杂,暂且不说。可在杨大人眼中战力薄弱的军队,在敛财时却是毫不示弱!”
第407章 殿中议事(二)
杨存中立即回道:“秦相是什么意思?有话请明说。”
秦桧慢慢说道:“几日前收到从福建送来临安的文牒,其中委婉的透露出一些事关当地驻军之事,说当地驻军普遍经商,与民争利,扰乱商贾正常经营,不光如此,他们还依仗禁军身份,从来都不缴税,就连州衙府衙拿他们都没办法。这等现象不是个案,杨大人掌管殿前司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杨存中道:“福建距离临安何止千里,况且那边面朝广阔无边的大海,少有边患,向来不是殿前司重点盯防之地,我如何知道那边有什么问题。”
赵构道:“军队在战时自筹粮草,偶尔经商周转,尚情有可原。大宋多年无战事,军中所需粮饷朝廷一直都有拨付供给,几年前朝廷就下了严令,禁止军队经商,为何屡禁不止?杨爱卿,福建沿海虽不是边防重地,可那里的驻军也归殿前司管辖,你也该好好管管了,若蔓延开来,如何收拾?”
杨存中立即点头道:“是,皇上。”
赵构接着说道:“军队绝不能经商,这道禁令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破。再给各军下一道诏令,重申此禁令。”
“是,皇上。”秦桧、余尧弼、杨存中三人齐声应道。
随后,赵构又道:“秦爱卿,边防之事朝廷还是要重视,钱粮该拨付的足额拨付,有特殊用途也不要打折克扣,若户部府库不丰,内库也能酌情出一部分,但提前说好,不要百万千万的要,内库也不丰盈。”
皇帝发话打了圆场,搬出内库,秦桧哪里还会硬抗,当即回道:“是,臣一定酌情核准,协调好地方府库与户部府库,足额拨付钱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内库伸手。”
赵构轻笑道:“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今日议事就到这里,诸位爱卿回去吧。”说完此话,他却没有起身离去,反而安安定定坐在那里。
秦桧、余尧弼、杨存中三人起身行礼,口中道:“臣,告退!”
皇帝不走,他们也只能先走一步了。
“杨爱卿暂且留下。”赵构好似忽然想起一事,三人临走之时,叫住了杨存中。
秦桧、余尧弼脚步微微一滞,发现没有他们的事之后,便快步离去。
杨存中转身回到座前行礼,赵构道声“坐”,他方才落座。
只听赵构问道:“存中,方才听你说如今军中尽是老弱病残,可是实情?”
杨存中回道:“是的,皇上。拱卫临安的几支禁军每年都会从各地驻军中抽调精装,并没有多大问题,可最近几年抽调来的各军精锐,士兵素养大不如前,由此可见地方驻军是何等模样。近些年臣虽没有离开过临安,可殿前司每年都会去各军巡查,从他们的反馈来看,驻守地方的禁军,情形不容乐观。”
赵构眉头微微收缩,眼道:“反馈了哪些情况,具体说说。”
杨存中略一思索,回道:“臣只说两个问题,一是各军统制官,二是士兵在编情况。”
“嗯,就说这两个问题。”赵构应道。
杨丛义道:“殿前司统管的禁军不看编制多寡,共有六十七支,六十七支禁军便有六十七个统领或统制,这些统领统制年纪最轻的也是三十六岁,而四十岁以下的只有三个,五十岁以下的不足十个,其余人都在五十岁以上,还有很多已经六十多岁。现在是没战事,要是战争突然来了,五六十岁的统领统制还能带着将士冲锋陷阵?没那个精力了。臣今年也五十岁了,虽然每天坚持练刀枪,但精力跟十年前相比差了不少,臣若现在单枪匹马闯入敌阵,便不能跟年轻时一样全身而退了,很可能就死在敌阵,那些统领统制骑马上阵,恐怕还不如臣。他们年纪都大了,不能冲锋陷阵,就不可能带好军队。”
“不能冲锋陷阵还留着他们做什么,为何不把他们换掉?”赵构不解。
杨存中道:“不是臣不换,而是没人可换。大宋已经十年没有战事,有战功的,十年前就已经提拨任命,这批统领统制就是差不多十年前任命的,这十年中,当年冲锋打仗的士卒将校再也没能挣得战功,没有战功积累,单凭磨勘资历,根本不足以提拔任命,等他们熬上去也是十年八年之后的事了,而到那时他们也四五十岁了,一样不能带领将士冲锋陷阵。所以这第一个问题其实是军中缺少敢打敢拼的年轻统制官。”
赵构道:“确实是问题。我记得当年任你为御前中军统制时,你还不满三十岁吧?”
杨存中道:“是,臣当年得皇上提拔为御前中军统制时二十七岁。”
“时间过的可真快,一晃二十多年了。”赵构感叹了一声,而后说道:“存中,军中统制年纪过大的问题,要马上解决,不妨破格提拔一些忠于朝廷,又有武艺谋略的年轻人,先把他们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磨炼磨炼,而后再委以重任,升为统领或统制,带领各军,重振军威,以备不时之需!”
“是,皇上。”杨存中应道,有了皇上这话,他就可以放手施为一番了,不过提拔哪些人还是个问题,只能留待慢慢想办法挑选了。
“还有一个问题怎么说?”赵构问道。
此时他很关心军中之事,听说大宋无可用之军,这让他十分不安。
杨存中道:“第二个是禁军编制问题,从巡查各军之后的反馈来看,各军各指挥几乎没有满编的,很多是名册满编,而营中无人,普遍缺员一半左右,一指挥的编制是十队五百人,各军实际在编往往只有二百五十人左右,还有些只有一百多人,极端情况不足百人。殿前司号称掌管六十万禁军,但这六十万是纸面上的,实际估计不足三十万人。一旦打起仗来,无将也无兵,臣每次想到这些,便焦虑不堪,难以入眠。”
“缺额如此严重?”赵构简直不敢相信,若真是实情,大宋百万禁军,可能实际不足五十万人?
杨存中道:“是,不光缺额严重,就是在编的士兵也很多都是伤病缠身,已经不能再上战场,另有一些年纪大了,却还待在军中,而还有一部分是招募的灾民和流民,这样的军队几乎说不上战斗力。像这种情况,在军中也很普遍,新兵招募不进来,老兵不能退。臣一直在想,幸好宋金议和,这些年没有战事,不然我们拿什么去打仗,谁去打仗。可现在金人换了金主,又在营造燕京,将来的战争是不可能避免了,我们只能早做准备。”
赵构听后,久久无语。
禁军缺额缩编,规模减半,他尚能接受,可这剩下的一半也都是凑数的,毫无战斗力,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禁要问,大宋的军队还在吗?
最终,他没有问出来,他怕耿直的杨存中告诉他,大宋确实没什么军队了。
“存中,你以为该怎么解决禁军兵员问题?”赵构很焦虑,他很想马上解决问题。
杨存中想了想,答道:“臣之前说了,眼下除了灾民、流民,几乎没人从军,原因就是现在从军并不是什么好出路,一是没仗打,没仗打就没有战功,就不能升官,没有出头之日,二是不挣钱,顶多只能吃饱饭,而吃饱饭的出路有很多,可以在家种田,可以给人帮工,也可以自己做些小买卖,没必要进军营受苦。”
赵构道:“现在可没仗打。那就只有给钱?”
杨存中回道:“是,只能多给些饷钱,才能招募到禁军想要的人。只要把钱用到实处,其实每年也花不了太多钱。现在天下太平,府库丰盈,能用钱解决的,其实都不是问题。”
赵构想想也觉得有理,而后问道:“你觉得招募一个合格的禁军士兵,需要多少钱?”
杨存中道:“招募时给两贯安家费,之后每月发放饷钱一贯,若是招募十万禁军新兵,第一个月只要三十万贯,之后每个月十万贯,一年下来新招募的十万禁军花费只比以前多出一百五十万贯。用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万贯钱训练几支精锐禁军,臣以为值得。”
“十万人,每年多花一百五十万贯,一百万人,每年多花一千五百万贯,两年多花三千万贯,四年多花六千万贯。存中,花费有些大了吧?”赵构皱起了眉头,要花的可是一笔巨款。
杨存中道:“皇上,兵在精不在多,精锐禁军不用一百万,二十万足够打恶仗,招募二十万新兵,每年用不了三百万贯,现在府库丰盈,哪里调拨不出三百万贯?”
赵构想了想,道:“让我想想,需得慎重一些,招募新兵给了高额饷钱,那些老兵怎么办?你也思虑思虑。”
“是,皇上。”杨存中有些无奈,每年户部府库有那么多钱,多拨点用来建军有何不好。
第408章 殿中议事(三)
“好了,今天就议到这儿,你也先回去。”赵构有些疲惫了。
“是,皇上。臣告退!”杨存中起身行礼。
“挑选拔擢青年将官之事,你拿个具体的章程出来,越快越好。”赵构忽然补充道。
“是,皇上。”杨存中堪堪停住脚步,恭声应道。
“至于招募新兵,暂且不急,等各军将官替换之后再议。”赵构再补充一句。
“是,皇上。”
“去吧。”赵构轻轻摆了摆手。
“臣告退。”
杨存中行礼之后,大步离开垂拱殿。
众臣离开,殿中一空,顿时安静下来。
赵构身边只剩下一名服侍他的内侍。
“官家,再吃碗凉汤吧。”议事结束,内侍见赵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急忙提醒。
“黄琦,还有多少物资没有出售?”赵构没有理会,反而问起其他事情。
这内侍不是别人,正是回易副使黄大人黄琦。
只听他回道:“具体还有多少小的也说不清楚,上月问过一次,还有价值两千两百万贯左右的货留在库房,这其中有一部分不能出售,要留在宫里用,或是用来赏赐,难以区分,不好估价。除此之外,还有两船物资不值钱,看上的人少,卖不出去。”
赵构在细想什么,没有言语。
片刻后,才道:“哪些要出售,哪些不出售,尽快分开,把该出售的出售了。”
“是,小的这几天就安排。”黄琦答道。
“还有,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远万里,花那么大力气搬回来做什么?那些东西是谁换的,谁的决策,有没有收好处,收了多少好处?回易船队是你负责,你去查清楚,弄些不值钱的东西回来,你也有责任,罚俸三个月。”提起钱来,赵构就有些恼火,花那么大精力,险些跟群臣闹翻,才促成船队出海回易,结果还搬回两船值钱的东西回来。
黄琦急忙回道:“是,小的马上就去查!”
赵构深吸两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浮躁的心境,而后又道:“内库的虽然积攒了一些钱,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也花不了几年。既然远洋回易确实能赚钱,就不要中断,今年能不能再去一趟?”
黄琦额头也冒出汗来,抬手擦了一下,而后答道:“官家,大船出海要看时间,十月、十一月出海最好,到腊月就晚了,上次腊月出海差点误事。南洋、西洋海域广阔无边,每到一地季节不同,风向、水流便各不相同,时间稍有耽搁,就得原地等一年,耗时费力。眼下已经是六月底,货物采购装运至少得大半年,大船修造也要时间,各类随船人员招募更是马虎不得,没有一年准备时间,船队不能出海,今年是不能去了,若现在开始筹备督造,明年冬天倒是可以轻松出海。”
一听这话,赵构微微蹙眉,问道:“随船人员和之前造得船不都还在吗?用得着那么长时间?”
黄琦道:“官家,大船虽然还在,可它们在海里泡了两三年,船板都快泡烂了,远洋航行不比江河行船,海上大风大浪,危机四伏,船不结实很容易就会被拆散,船毁人亡。要出海到南洋、西洋,就一定得造新船、大船,造船就要时间。之前招募的随船人员,去年船队回来在明州港闹了一出,他们都被遣散了,如今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儿了,要出海还得重新招募。”
赵构也只能叹气。
去年船队回来,满载稀有货物,各方争夺,吵得不可开交,回易船队是内库出钱督造,原本这些货物都归属内库,可那些御史言官口口声声说官家回易与民争利,奏折接连不断往宫里飞,无奈之下,只能划拨一部分交给朝廷,由朝廷出面处理。
对于此事,赵构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十分恼火,当初内库出钱督造回易的时候,没人说是与民争利,等货物都运回来了却说官家与民争利,不是圣主所为,他能怎么办?能封御史言官的口吗?只能随他们折腾。
可他们折腾完,好处到手便一哄而散,留下一堆烂摊子,谁也不管,最后只能全部遣散了事。
这些事,黄琦跟赵构汇报过,他心里很清楚。
赵构也很苦恼,做事的时候满朝文武没人出头,争利的时候一个个挤破头,这就是朝廷现状,有事生怕担责,有利不落人后。
历朝历代,这都是难题,赵构不敢自比圣主,他自然也无能为力,只能得过且过,惟愿天下安稳就行。
“回易要继续做,还是你去,这些事你都熟悉。钱从内库出,你自己做,不要朝廷里的那些人插手,他们想做就让他们自己做。”赵构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掺合。
“是,小的明白。”黄琦应道,虽然他不想再出海,但皇上开口了,他不能拒绝,况且宫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出海?
不过随后他便问道:“官家,既然还要做回易,我能不能把以前的帮手再找回来?之前督造回易具体是由两个武学生来办的,虽然中间出了些小问题,可他们两人办事利落,小的对他们很放心,出海以后,好多事也是他们在具体解决,除了些重要决定,小的几乎不用操心,这次要是还有他们同行,肯定会有更大收获。”
赵构道:“你说的是杨丛义跟汤鷽?”
黄琦点头道:“正是他们二人。如果可以的话,小的还想要一个人,姓江名恺,听说他今年金榜提名,高中一甲,已经是进士出身。”
“杨丛义不能出海,出海耗费时日,他有其他安排。汤鷽被放到琼州了,想要他,得跟吏部协调。至于你说的这名新科进士,如果还没授官,你自己去找,若是授了官,也得去吏部,你自己私下处理。”赵构回复的干净利落。
黄琦略微有些失望,若这些人要不来,这远洋回易他就没法做,以前杨丛义与汤鷽二人各有分工,配合密切,不管是督造回易,还是出海以后各种差事,都能独挡一面,处理的很好,几乎不用他操心。要是这次没有他们帮忙,远洋回易会做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可距离上一次回易回来,已经快一年了,杨丛义另有安排,汤鷽也远在琼州,曾经出海的几个核心天南海北,分崩离析,现在要聚拢起来,不知道有多难。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回道:“是,官家。”
随后又问道:“上次督造回易,内库出钱三百万贯,这次多少钱?”
赵构道:“钱还是三百万贯,大船还是一百艘,照上次的规模去做。”
黄琦一听这话,有些犹豫,想说又没说,最终还是没说。
赵构看在眼里,言道:“有话就说。”
黄琦这才道:“官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三年前第一次督造回易,采购的物资还比较便宜,就拿茶叶来说,一斤蒸茶之前采购价是八十文,而零售是一百五十文左右一斤。从船队出海至今,蒸茶的价钱已经翻倍,零售价要三百文一斤,采购价也不会低于二百文。其他物资也是一样,望风涨价,丝绸、瓷器、布匹,就没有不涨价的,三百万贯怕是不够了。”
“涨这么多?百姓还买的起吗?”赵构惊道。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期盼人人都能吃得饱,穿的暖,不想这物价居然回升到二十余年前,这让赵构如何不吃惊,关键是这件事居然从来都没人跟他提起过。
黄琦回道:“茶叶一般人家也喝不起,一百文还是三百文没区别,而有钱人家也不会在乎这点钱,茶叶涨价对百姓生活影响不大,至于丝绸、瓷器,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涨价对普通百姓影响也不大,布匹就麻烦一些,家里再穷也要有布遮身,布匹涨价,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影响不会小。”
听到这个问答,赵构神色有些放松,但随即又想起另一项重要物资,急问道:“粮食呢?有没有涨价?”
“据小的所知,粮食价钱还比较平稳,比往年略有下降。”
“好好好。”赵构连道三声好,脸上阴云散去。
随后便道:“既然东西涨价了,我多给你两百万贯。上次做的很好,这次更有经验,不说比上次好,能赚回五千万贯利润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数额,黄琦心里一惊,第一次能赚大钱,那是因为对西洋诸国和大宋双方来说,货物都是稀有的,以前见的少,能买到的机会更少,所以才能卖出高价,若明年再去一趟,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况且去年西洋诸国都派人来过大宋,知道他们的物产在大宋很值钱,再拿同样的货物很难换回以前那么多东西,虽然他不懂经商,但在海上两年,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可皇帝开口了,他能说赚不到吗?
于是只得回道:“是,小的争取赚回这么多钱。”
“行了,就说到这儿,交代的差事,好好办,有什么难办的就跟我说。”赵构说完起身。
“是,官家。”黄琦应道。
说完,陪着赵构往后殿走去。
第409章 回衙复命
杨丛义在家休息了几天,户部的物资补贴也分几次搬了回来。
这几天下来,关于汤鷽被贬琼州万宁县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渐渐消退,精神状态也恢复从前了。
清尘感觉到夫君的情绪变化,他不说,她便不窥探。
在新家适应之后,传宗接代之事,一天都没有中断过,清尘很着急,杨丛义只能配合。
几天清闲的日子过完,也该回殿前司兵案复命了。
这一日,天刚亮不久,杨丛义便乘着马车出发,前往城南殿前司官署。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
“老爷,是这儿吗?”苗九在车外问道。
杨丛义拨开帘子一看,回道:“再往前走一里。”
“好的,老爷。”
苗九来过御街,之前就是给吏部官员驾车的,而他刚刚停车的地方就距离吏部不远。
马车缓缓移动,半刻钟后,马车再次停下来。
杨丛义拨开帘子看了一眼,道:“再走十丈左右。”
马车再次启动。
几经周折之后,马车终于到达殿前司官署大门前。
杨丛义下车之后便让苗九回去,等下午放衙时再来接他。
由于是第一次坐车前来殿前司,时间难以把控,他起的很早,在城外马车跑的也快,所以他来早了,大门紧闭,不知何事开启。
似乎等了许久之后,第二个到来的官员不是别人,仍然是每日早到的差事磨勘案沈忱沈大人。
“沈大人,多日不见,还是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啊!”杨丛义抱拳,当先打起招呼。
“哪里哪里,杨大人多日不见,可是消瘦了不少啊,该好好补补身子才是。”沈忱抬手回应。
杨丛义笑道:“下官天南海北的跑惯了,消瘦一些不打紧。”
“还是年轻好啊!”沈忱叹道。
而后问道:“杨大人何日回的临安啊?”
杨丛义笑道:“也就这两日,一路从泉州赶回来,颠簸的够呛,就休息了两日,今日方来复命。不会有事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出个长差,休息两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忱笑道:“无妨,只要兵案无事,杨大人按期返回也无妨。”
杨丛义笑道:“如此就好。”
而后两人边等开门边闲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响后,大门打开,值岗的禁军守卫出得门来,在门前站定。
“沈大人请!”杨丛义抬手笑道。
“杨大人请!”沈忱抬手礼让。
随后二人并肩走进殿前司大门,在衙门内各去各的署衙。
杨丛义拿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而入。
署衙一切如旧,他书案上堆的文册资料,离开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其他几张书案也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堆积的东西更多了。
书案上的灰尘很厚,伸手一摸,案上留下几个指印,看来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他的书案无人使用,也无人清理。
官服就这么一套,弄脏了还穿着,那可是有失官仪,一旦被追究,治个亵渎之罪是跑不了的。
况且清扫桌椅,也不是官员该干的事情,衙门里有衙役,找他们便是。
杨丛义在一旁看着衙役将他书案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而后他走向其他书案察看,除了孙淼的,其他书案同样满是灰尘。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手冲其他书案指了一下,那衙役微微一愣,稍稍犹豫一番,却还是朝其他书案走去,开始迅速清理。
“杨大人回来了。”
杨丛义正收拾书案,忽听有人问候,扭头一看,见是孙淼来了,忙起身笑道:“孙大人早。下官也是这两日才回临安。”
孙淼笑问:“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回道:“还行吧,紧赶慢赶,总算把差事完成。”
“完成了就好。杨大人辛苦了。”
孙淼走近自己的书案,眼睛瞟了一眼正在清理旁边书案的衙役,随后便坐下。
“下官四处跑惯了,幸苦倒说不上。”杨丛义言罢也坐下,继续整理书案上的文册资料。
“此行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轶闻?”孙淼抬头笑问。
“时间紧迫,下官一直都在赶路,哪里有时间探听奇闻轶事。不过在南剑州还是遇上一些意外之事的。”杨丛义手上没停,口中笑道。
“哦,是何意外?杨大人亲身遇上了?”孙淼十分有兴趣的问道。
“孙大人猜对了,还真是让下官亲身遇上了。一日,下官在赶往南剑州的路上遇到一伙强盗正想打劫商队,那伙强盗有十几人,个个手持利刃,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可让下官遇到,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下官将殿前司的身份一亮,那伙强盗顿时惊得四散而逃。”杨丛义简单讲述道。
“后来如何?”孙淼追问道。
杨丛义手上一顿,孙大人怎知还有后来?
未及细想便道:“后来那伙强盗跑了,商队跟下官一起回城了。可就在回城的当天夜里,那支商队的人全都被杀了,一夜之间死了二十多人,州衙把城都封了,本来下官第二天是要走的,因为封城就留在城里了。后来阴差阳错的被请进衙门,州衙认定命案就是那伙强盗所为,下官就成了劫案和命案唯一的人证,案子不破不结就不能离开。为了早点离开,办殿前司的差,留在城里那几天也参与了命案侦破,机缘巧合,就得到了凶犯的蛛丝马迹,很快就在城里将他们一网打尽,劫案命案全部了结。这也算是这次远行遇上的一件奇事吧。”
说完,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书案。
“前天听闻此事,我还不信,如今听你一说,便确信无疑了。杨大人果然是年轻有为,非同一般啊!”孙淼赞叹道。
果然如此,那等大案不可能不传到福州,二十三起命案,凶犯是逃兵,案子牵扯到神骑军,而他作为殿前司兵案秘书在此案中发挥的作用很特殊,此案十分微妙,在有心人眼里,必会掀起波澜,福州知道以后不可能不往临安传。
此事对他而言,不知是好是坏,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杨丛义道:“哪里,机缘巧合而已。那些逃兵败类早该清除了,下官不过是刚好路过,有幸参与其中。”
孙淼道:“杨大人过谦了。”
话说完,刚好见那衙役清理完书案要出去,马上道:“把你们班头叫来。”
衙役慌忙应了一声,赶紧出去。
少时,一个班头在门口出现,口中道:“大人,小的来了。”
孙淼道:“刚才那个衙役明天别让他来了。”
“大人,小的不是很明白,大人的意思是?”那班头问道。
孙淼语气一冷,说道:“听不懂吗?让他别吃这碗饭了。”
“是,大人。”班头马上明白了,急忙应道。
“去吧。”孙淼低头开始翻文册。
班头匆忙离开。
杨丛义不知孙大人为何如此,但也没有多问。
屋内一静,两人开始各忙各的,再也没有言语。
等把自己书案上的功勋文册整理好,又将功勋核查结果和写就的总结细看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带着东西前往兵案张大人的官署。
张大人之前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杨丛义并不知道今天他是否前来应卯,也只是去看看,碰碰运气,如果还在家养病,那就只能如他之前交代,去他府上见面。
一靠近兵案张大人官署,便见房门大开,禁军守卫守护在前。
杨丛义上前道:“烦请通禀一声,兵案秘书回来复命。”
守卫应一声“稍等”,快步朝屋内走去。
少时,守卫出来,便请杨丛义进屋。
杨丛义拿着东西走进屋内,来到里间,就张大人着一身大红官服坐在椅中,官帽放在一边,正背靠椅背,闭目休息。
官职低了对方不少,又是顶头上司,这种时候不便打扰,杨丛义便站在书案前一丈之外,静心等候。
片刻之后,张大人忽然睁眼,一见杨丛义站在眼前,忙将身子坐正,笑道:“杨秘书回来了?”
杨丛义抬手道:“是,下官不辱使命,准时赶回来复命。”
张大人微微点头道:“此行可还顺利?”
杨丛义回道:“还算顺利,三个该核查的地方都去了。”
说完拿出写好的核查记录和核查结果总结,上前几步,放在张大人的书案上。
而后又将一个用绸缎包裹的木盒轻轻放在案上。
张大人看着核查记录和总结,口中道:“杨秘书辛苦了,坐下说。”
“谢大人。”杨丛义抬手道谢之后,在一旁椅子上落座。
少时,张大人将记录看完,随手放在案上,抬头笑道:“不错,杨秘书办事麻利,不到两个月便把该核查的核查完毕,着实幸苦了!”
杨丛义谦道:“都是为朝廷为殿前司办差,不敢言幸苦,只要没有过失,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张大人笑道:“好,可堪早就!”
随后看了一眼绸缎包裹着的盒子,问道:“杨秘书,这是何意?”
杨丛义起身上前,解开绸缎,向张大人打开密封木盒,言道:“大人,这是此行三地给的特产。”
第410章 重任难题
随后拿出一张纸,又道:“这是清单,请大人验看。”
张大人没有多言,看了木盒中的东西几眼,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而后折上,放于盒中。笑道:“很好,东南之地果然丰腴。”
杨丛义抬手将木盒盖上,用绸缎重新包住。
此行收到的银钞都是整数,他一张都没有动用,原封不动拿回来交给张大人,因为杨丛义明白这三支被核查的禁军早在他到达之前就得到消息,不会没有原因,他们给的银钞并不是给他个人,而是给兵案,或者说是给殿前司衙门。
殿前司衙门在天子脚下,时时刻刻都被文官盯着,并且掌权的也是文官,殿前司大小官员一般根本没机会获得灰色收入,每月只能靠朝廷发放的俸禄生活。
而驻守天下的禁军就不一样了,他们远离京城,军营一闭,很少有人管得到他们,有很大的自由,捞些钱还是比较容易的。
但驻守地方的禁军要想安心捞钱,就得有人罩着或默许,而能罩住他们的只有他们的管理机构殿前司衙门,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要分些好处出来,不然他们就捞不了钱。
虽然杨丛义调入殿前司不久,可现如今他已经将这一切看的清楚。
但因为宋朝文官武官地位本来就很不平等,同样是六品官,武官在文官面前,地位好像差了好多级,并且明面上的收入也有差距,隐性收入差距更是悬殊,两相一比,殿前司和禁军所为,好像也可以理解。
是以,他对这些情况也不是特别厌恶,毕竟比起鱼肉百姓的文官,武官武将至少没去百姓家里抢。
杨丛义对这些钱并没有觊觎之心,他不会花钱,家里也不需要花太多钱,每月的俸禄足矣。
张大人十分满意,笑道:“杨秘书此事办的极好。时间不多了,半个月内把各军去年上报的功勋审核完毕,交给差事磨勘案。之后兵案还有其他几件大事要做,希望杨秘书再接再厉!”
“多谢大人勉励,下官一定办好大人交代的差事!”杨丛义抬手应道。
“东南之行幸苦了,杨秘书先回去,该是你的奖励,稍后会给你。”张大人将木盒从书案上收起。
“是,大人。”杨丛义起身告辞。
他刚出门外,便见一校尉匆匆而来,对禁军守卫道:“有要事通报张大人。”
两守卫一听此话,根本没有阻拦,也未进去通报,而是直接放行。
杨丛义看在眼里,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过多关注,脚下未停,快步离开,回署衙审核各军功勋。
就在他走后不久,张大人随那校尉出门,朝殿前司外走去。
马车滚滚向前,在殿前司都指挥使司门前停下。
张大人快步走进都指挥使司衙门,身上的病情似乎全好了,此时看不出半点影响。
“张兵案吗?”
一到都指挥使官衙门前,便有亲卫上前问道。
“正是。”张大人恭声答道。
“国公等你多时了,快进去吧。”近卫闪开正路。
张大人道了声谢,整里好官服衣帽,十分谨慎的迈步进去,校尉跟在一旁。
进了里间,便见一满脸大胡子的紫衣官员坐于书案之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大人,张兵案带到。”校尉上前几步禀报。
那人将手中文册放下,把头一抬,只见他精神奕奕,浓眉大眼,满脸黑须,正是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
“好,下去吧。”
校尉二话没说,退了出去。
张大人上前几步,在一丈之外站定,抬手恭声道:“下官见过都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张兵案,最近殿前司禁军在福建地区发生了一些事,你可曾听说?”杨存中问道。
张大人心中一紧,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人指的是何事?下官不太明白。”
“兵案之前不是派人去了福建吗?你就没听说点什么?”杨存中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是怒是喜。
“兵案五月初确实派人去浙东和福建核查去年各军上报的功勋,派出去的人也今天刚刚回来复命,那边具体发生何事,下官尚未来得及细问。”张大人心下紧张,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回答,以免说错什么话。
“五月南剑州发生二十多起命案,为何牵连到神骑军和殿前司?你就没听到一点风声?”杨存中浓眉萎缩,显然对张大人躲躲闪闪的态度有些不满。
一提到此事,张大人忙道:“此事下官略有耳闻,说是兵案派出去核查功勋的官员在南剑州协助当地州衙侦破一起大案,而几十个凶犯却是驻守南剑州的神骑军逃兵,此事的确匪夷所思!”
“既然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你就没有过问此事吗?”杨存中再问。
张大人忙道:“他今天刚刚回来,尚未来得及询问。若大人想弄清楚其中缘由,下官马上回去找他问明此事,再来向大人禀报!”
“不必了。”杨存中冷声道。
张大人心中一凉,不敢目视对方。
“来人。”
杨存中一声高呼,一校尉应声而来。
“你再去殿前司衙门一趟,把兵案.....张兵案,他担任何职,姓甚名谁?”杨存中吩咐到一半却忽然一顿,因为他不知道兵案派出去的是何人。
张大人忙道:“兵案秘书,杨丛义。”
“你速速把此人带来,我有事问他。”杨存中吩咐道。
那校尉应一声“是”,匆匆离去。
“坐吧,今天叫你来是有其他要事交代。”杨存中说着拿起一封文书,向对方稍稍展示了一下。
张大人一旁椅子上落座,后背挺直,不敢稍有借力、
“兵案负责转补、连排、换官,可最近这几年,你们做的如何?张兵案,你自己说说。”杨存中并没有马上交代要事,反而问起责来。
张大人不敢不多言,但又不能不说,只得回道:“下官自掌兵案以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这几年兵案挑人用人确实不如从前,可军中没有太拔尖的人才,下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大人若要责罚,下官甘愿领受!”
“禁军几十万,选不出可用之人来?”杨存中将手中文书放下,起身往书案外走来。
张大人急忙起身,站在原地。
杨存中此问不好回答,兵案选人用人,他们说了算的机会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走个过场,具体升谁用谁早就安排好了,哪里轮得到兵案说什么。
此问确实有些难为张大人,好多人还不是他们这些军中勋贵安排的自家子弟和旧将,他一个小小的兵案敢拒绝吗?面子要卖,命令要执行,如此一来,名额占满,哪里还选得出来其他人来。
“确实是下官做事不够严谨,大人恕罪!”张大人无法,该顶罪责的时候他就得顶,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以前所作所为,我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再选不出可用之人来,你这个兵案就该做到头了。”杨存中盯着对方,虎目逼视。
“以后下官一定亲自把关,请大人吩咐!”张大人心中一轻,抬手请命。
杨存中道:“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而后说道:“大宋天下安定太平,十年无战,军备松弛,军中从上到下皆是老弱,为大宋千年万年大计,殿前司必须挑选一批青年将校加以培养,以期将来能出几个优秀的青年将领,此事由兵案具体牵头来办。有几个条件你记着,一是所选之人年龄必须在三十岁以下,二是必须打过仗,上过战场,三是出身清白,四要勇武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求,你好好记着,但凡有人请托,安排子弟旧将,一律报到都指挥使衙门来,不得擅自应允!”
“是,大人!”
接下这等挑选未来将领的大事,张大人又惊又喜,惊的是责任实在太过重大,喜的是这批将校经他亲手挑选提拔,不论将来谁取得成就,他都是他们的伯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这等大如天的恩情,不知能换来多少好处!
“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失公允,选不出良才,不能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告天下,此次挑选便是失败,若失败,责任便有你来负,你可明白?”杨存中目视对方,看他是何反应。
张大人一听此话大惊,额头顿时惊出汗珠,慌忙回道:“大人,此事责任重大,下官怕是难以担当,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杨存中脸上神色一变,冷声道:“兵案是你主掌,转资转补换官,哪一事不是你管,这是你兵案职责,此事你不做也得做!”
张大人急道:“下官身体不适,郎中交代要好好休养,下官精力不济,确实难以担此重任。”
“那你就挂冠回家呆着去吧!”杨存中猛然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双眼盯着对方,不再发一言。
张大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煎熬不堪。
第411章 如实对答
“既然不想挂冠,那就好好办成此事!”杨存中见他摇摆不定,便出此一言。
“是,下官领命!”
张大人好不容易得到殿前司兵案这个实职肥差,怎会轻易放弃,即使困难重重,此事最后真的没办成,顶多不过是去职,或者调任他职,怎么着都比现在主动挂冠去职要强的多。
“好,三天之内,你拿出一个章程来,核准之后,即刻开始挑选。”杨存中得逞,脸上不由得一喜。
军中满是老弱旧人,他虽然着急焦虑,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况且挑选将才旷日持久,颇耗时日,他主掌殿前司责任重大,半步也离不得临安,不可能亲历亲为,最终是要交给各司各衙去办,不如一开始就交出去,他只确定章程,最后把关就行。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脑中一团乱麻,口中接下此事,但这么多要求,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坐吧。此事要办好,兵案日常事务也不能不管,若人手不足,自可去其他司衙协调调遣。”杨存中语气平和下来。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忐忑不安的在原位坐下。
“今年教阅兵案准备怎么办?”杨存中又问起兵案另一件大事。
大教阅转资,也是殿前司兵案每年必做之事,要从一般禁军中挑选优秀士兵,充任殿前司精锐,或是补充临安和皇城宿卫。
这件事兵案每年都做,问到此事张大人心中不慌,具体该如何做,他是如何想的,一一道明。
但他的上司不这么想,很快就提出不同看法。
当杨存中提出,能不能将大教阅转资和这次挑选将校结合起来时,张大人急得一头汗水。
挑选将校虽各方难以取舍平衡,但不必大动干戈,只牵扯到有限的人群,可一旦跟大教阅掺杂在一起,问题便十分的麻烦,因为参与的人越多,事情便越复杂,兵案只有区区数人可用,他们哪里有那个精力将这两件事一起完成?弄不好,还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大问题。
此事万万不可行,张大人不得不与顶头上司争辩,提出质疑。
但杨存中并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人,二人随后便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辨析,分析利弊。
下次毕竟是下级,可以提出疑问,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上级手中,况且对方官职地位高了好几个不可能跨越的等级。
张大人到最后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把两件事合为一处,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之事,他也无能为力。
此后二人又围绕兵案日常事务商讨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杨丛义被带来都指挥使衙门才暂时停止。
“下官兵案秘书杨丛义,见过都指挥使大人!”一进署衙,见到紫色官衣之人,杨丛义立即在一丈开外,躬身行礼。
“杨丛义?很好,不光与我同姓,还与驻守西北大散关的名将杨丛义同名同姓。”杨存中微微笑道。
杨丛义不知回什么才好,也不敢套近乎,索性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少时,杨存中问道:“你可知把你叫来此处为了何事?”
杨丛义想也没想,当即回到:“下官不知。”
杨存中暗自点头,不胡思乱想、妄猜上意才是属下本份,于是说道:“听说你代表兵案去巡查了浙西和福建驻军?”
杨丛义眼睛望着对方书案以下的位置,恭声回道:“是,下官五月初离开临安核查去年各军上报的功勋,先后巡查了处州龙骑军、南剑州神骑军和泉州骁骑军,近日才从泉州马不停蹄赶回临安复命。”
“巡查结果如何?”杨存中问道。
杨丛义一惊,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他告诉张大人的当然是完全没有问题,功勋属实,毕竟连银钞都收了,不可能再说他们有问题吧!况且这还都是得自张大人的暗示。可都指挥使如今发问,如果不说实话,那便是欺骗最高领导,问题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
于是他悄悄看了旁边的张大人一眼,见张大人没有丝毫表示。
而他这个小动作,却被杨存中看在眼里,只听他道:“是什么结果你回答就是,看张兵案做什么?”
杨丛义马上解释道:“大人,今早在衙门下官已经跟张大人汇报过。”
“让你再说一遍不可以吗?”杨存中语气稍变,声音微冷。
杨丛义立即感受到压力,于是马上回道:“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就核查结果说于大人听。”
稍一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说道:“下官五月初出临安后直奔浙西处州,先去了龙骑军在城外的军营,查看了龙骑军饷钱发放名册,也在校场当众点了名,随后被校尉带去统制衙门,龙骑军统制询问过下官哪些指挥上报的功勋值得怀疑,下官没有隐瞒,一番问答辩解之后,下官离开统制衙门前往龙泉县和庆元县时,龙骑军参军送行十里,临别时送了一份土特产,下官当时不知到底是何物,就收下了,后来看了才知他所说的土特产是两千两银钞,在核查中发现,两县驻军功勋有夸大。”
第一次见大官,一时紧张,就把核查之事从头说到尾连过程也讲了出来,见都指挥使大人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便一气说完。
杨存中没有言语,张大人也没有言语,屋内很安静。
杨丛义接道:“离开处州之后,下官即刻前往南剑州,进城以后直接就进了神骑军统制衙门,谈及各指挥上报的功勋有夸大之嫌,神骑军统制直接开价,一个指挥五千两白银,共付三万两白银,收了银钞以后下官没有再实地核查各指挥功勋。而后就去了泉州,也是直接去的骁骑军统制衙门,下官刚说出此行差事,说到上报功勋有夸大的嫌疑,他们就拿出一个装满银钞的木盒,后来点算,共计五万两,由于要按时返回临安,时间有限,泉州各指挥功勋也没有实地核查。”
讲完之后,杨丛义便闭口不言,站在当场,至于两位上官怎么看,怎么处理,就全看他们了,他一个小小兵案秘书,说不了话,自然也做不了主。
“很好。”听完讲述,杨存中口中吐出两字,而后又道:“张大人,此次核查三军功勋,你怎么看?”
张大人道:“数十年来,历来如此,天下久无战事,无处立功,便不能升职,各军夸大功勋较为普遍,只要不是太假,照例不会严加审核。至于收上来的银子,兵案会如数上缴,用于殿前司各司衙日常开销,或是节假日发放补贴之用。”
杨存中听后没有表示异议,转而又道:“杨丛义,南剑州发生过一件大事,你讲讲经过。”
杨丛义一听便知都指挥使大人所说的到底是何事,南剑州发生的这等大案,不可能不传到福州,一旦到了福州,必定是要上报临安的,忽有此言,他心下丝毫不觉得奇怪,况且早晨孙大人已经问过了他一次。
于是当即回道:“是,大人。”
而后便将在他南剑州所历所闻,从城外遇土匪强盗一直讲到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与仁和药铺、孟知州签订三方转让契约,再到顺利结案,他离开南剑州为止,中间单单略去了神骑军、仁和药铺和他签定的三方合作经营药材的契约。
这一番简述非常详细,足足花去了一个多时辰,连神骑军与州衙之间的矛盾由来也一并说清楚,当然都是转述神骑军统制和孟知州他们自己的说法,没有随意发挥。
等杨丛义讲完,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杨丛义,你今天所言都是真的?”杨存中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杨丛义立即答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不是亲眼看到,便是亲耳听到,未经第三人转述。”
“以你所言,你见过神骑军逃兵假扮的强盗土匪,被你救下的二十三人死于二十三起谋杀案之后,你先是以唯一人证的身份进了南剑州州衙,协助州衙画出十二个土匪画像,为协助州衙破案再次回到神骑军统制衙门,利用校场点名之机,将涉嫌抢劫和杀人的凶手以及主谋三十余人当场认出,后来唯恐此案牵连过大,又与神骑军统制密谋,以交出凶手为条件,换取州衙不再深究,经一番讨价还价,神骑军放弃药材生意,州衙放弃追究神骑军,匆匆结案,是吗?”杨存中将事情捋过一遍之后,再次发问。
“是,大人。”杨丛义回答的很干脆。
“既然此事已经大事化小,被你们自己解决,那为何流言蜚语却又传到临安来?”杨存中继续发问。
“下官刚回临安,不知有何流言,也不知为何会有流言。”杨丛义回临安后,大部分时间在城外家中,确实没听说有关南剑州之事,只能如实回答。
“有流言说,殿前司里许多人暗中投靠朝中重臣,神骑军牵连进南剑州二十八条人命的大案,便是有人借助殿前司自己人之手谋划,意在进一步削弱禁军,削弱殿前司。还有流言说,殿前司与南剑州地方驻守禁军合谋夺取州府权力,败露之后杀人灭口。更有人说,殿前司暗中指使地方驻军经商,以谋取粮饷独立,不受州府控制,而后阴谋割据。对此,你可有解释?”
杨存中语气微冷,双目直视。
第412章 表明心迹
此流言无一不指向杨丛义,事发之时,正在南剑州的殿前司官员正好只有他一人,一桩桩一条条全是大帽子,只要有一个戴稳了,仕途完结是小,能不能保命都不好说。
但他马上静下心来,此流言全无依据,只凭殿前司官员事发之时刚好出现在南剑州,便如此编造流言谣言,实在有些丧心病狂。
心念急转之后,杨丛义回道:“下官出身微寒,绍兴十六年在安庆军协助官府破获逃狱大案,先后深入深山五月有余,追回逃犯近四十人,被安庆知军陈大人举荐入武学,自当年九月至绍兴十七年腊月,下官一直在武学求学,所有时间都在读书,很少外出。
十七年腊月内侍省黄大人忽然找到下官,许下官以官职,要下官协助他督造远洋回易,几天之后下官就离开武学,以督造副使的身份开始督造回易,由于黄大人要求船队当年便要出海,下官先火速赶去泉州造船厂下了建造海船的订单,二月返回临安,提出组建新军护卫回易船队,朝廷应允组建宣威军后,下官邀约了三个落榜的太学生去淮西招募新兵,从三月招募到四月,而后又带着近千新兵从淮西一路赶到明州昌国县驻地,开始协助训练新军,那时已经是六月。
后因正月订造的海船数量太少,再次到泉州追加订单,泉州建造不及,下官便去了广州造船,总之绍兴十八年,下官一直在来回奔波,全在路上,几乎很少在一地停留超过一个月。腊月回易船队出海,下官以回易参军身份随行,兼宣威军监军,再战船上护卫回易船队,此后一年半时间都在海外,不是在军营便是战船上。
去年七月随船队回大宋之后,在临安被监视居住一月有余,而后正式任命下官为宣威军参军,即刻就去昌国宣威军营地赴任了,结果半个月后,接到朝廷调令,要宣威军整体调防广南钦州,下官随宣威军乘船南下,在钦州见过知州大人以后,随即调防距离钦州城百里之外的安远县,在广南的几个月参与了抗击李越的战斗,一直到今年三月下旬才奉命随宣威军返回明州,四月初又接到调令,要下官四月中旬到殿前司赴任,来殿前司半个月便再次离开临安去浙西、福建核查功勋,才刚刚返回临安。”
他花了不少时间,将自己的主要经历讲完,面前两个上级也没有打断。
见他们什么话也不说,杨丛义又道:“下官说这么多,别无他意,只是想让都指挥使大人知道,下官出身微寒,没那资历,也没那机会投靠朝中重臣。除了出海回易期间曾经护卫回易正使、左司郎中戴大人出使李越,下官并不认识在朝的其他高官,也没有机会认识。下官从入武学开始,从来都是武人,也只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凭借手中刀枪建立功名!搏取富贵!望大人明鉴!”
等他进一步解释之后,两位上司还是不语。
杨丛义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问心无愧,若这一番剖解,他们还是有所怀疑,他也无能为力了,毕竟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么跟殿前司都指挥使叫板,怎么改变他的想法?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连说理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现在,都指挥使给了他申辩的机会,那就说明他有机会说理。
“杨丛义,你刚才说神骑军做药材生意三年,而那死去的主谋便是负责药材生意之人,在南剑州被打劫的也多是药商是吗?”杨存中忽然十分意外的问出这句话来,对杨丛义方才那番话似乎并未在意。
“正是。”杨丛义微微一愣,随即答道。
“骁骑军给你五万两银钞,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杨存中再问。
似乎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许久之前,这让杨丛义十分意外,不知都指挥使大人问这些跟流言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立即回道:“下官问过,骁骑军统制说他们每年会派船出一趟海,做一次海上贸易,由于他们是禁军,身份特殊,市舶司也不会管他们,贸易利润较为丰厚。”
杨存中接着又问:“在你看来处州龙骑军、南剑州神骑军和泉州骁骑军,他们的战力如何?”
杨丛义想了想回道:“有多少战力,下官不清楚,但从军中士兵多寡和来历来看,战斗实力堪忧,恐无一战之力。”
“何以见得?”杨存中似乎将方才他所说的流言全部忘记。
杨丛义道:“下官亲自在校场点名验看过的各指挥人数不足一半,而那些人中真正在饷钱发放名册上的不足百人,营中其他人不过是用来充数打杂的流民和灾民,除人数不足外,日常操练也几乎废弛,走过场的居多。这等军队,别说打仗,就是去抓捕强盗土匪怕也不行。”
“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
杨存中微微点头,而后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杨丛义不知何意,难道叫他来就为这点事?流言的问题还没为他澄清,就让他这么离开?
可都指挥使大人已经发话,他还能如何。
“是,多谢大人!”
杨丛义抬手行礼,而后朝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出了官衙,心下才猛然一轻,大口呼气,定了定心神。
殿前司都指挥使位高权重,一言可定人生死,暂时躲过一劫,杨丛义如何能不高兴!
可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就难以预知了,虽然问心无愧,可在各方权势倾轧面前,他渺小的像一只蚂蚁。
既然无力挣扎,就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杨丛义出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司衙门,独自一人迅速返回署衙。
他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张大人都回来会告诉他的。
就在他离开之后,杨存中忽道:“张兵案,你觉得这个杨丛义所言是真是假?”
张大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他没有必要说假话。”
“此子要多多留意,不是大忠之人,便是大奸之徒。”杨存中眼角微缩。
他之所以怀疑,便是因为杨丛义表现的过于坦诚,他经历的一切,看过的,听过的,在他面前没有丝毫保留,全盘托出,要么他真的坦坦荡荡,要么他心机深沉,已经做了准备,不怕任何人查。
若是大忠之人,一切好说,倘若不是,自然就该驱逐出殿前司,或是尽早除掉。
“是,下官明白!”张大人抬手应是。
“回去吧,三天之内带着将校挑选章程来。”杨存中说完此话,便低头翻看面前的文册。
“是,下官告辞。”
张大人起身行礼后,赶紧离开,不愿再有半刻停留。
跟高官显贵在一起,真的让他很难受。
在张大人离开之后,杨存中随即叫来校尉,吩咐道:“去查查兵案秘书杨丛义的底细,三天之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消息。”
那校尉应了一声,迅速退出,马上带人直朝殿前司兵案衙门而去。
临安官场四散的流言,让杨存中心中不安,自从十年前宋金和议开始,武官武将在大宋的地位一贬再贬,特别是在当年一批名将元帅陆续交出兵权,从军中隐退之后,武人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地位大幅降低,军心离散。
原本驻守在淮河、长江一线,能征惯战的几十万屯驻大军,这几年军备松懈,一年难有几次操练教阅,从上到下全在混吃等死,在朝中已无半点势力,归殿前司统帅的禁军也是一样,除了拱卫临安的几支禁军,其余的禁军比眼下的屯驻大军还要不如。
即便武人的地位已经不堪到如此地步,可朝中那些咬唇鼓舌的文官集团还是不肯罢休,一心想把所有武人全部踩在脚下,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这让如今唯一一个站在朝堂中间的武人杨存中如何不恼火?
十年之前,大宋朝堂随风雨飘摇,可武将辈出,现今却人才凋零,老将寥落,咸安郡王垂垂老矣,清河郡王张俊不问世事,少保吴璘久在西北边关,远离朝堂,满朝文官施加给武人的压力,全都让恭国公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中一人扛。
那帮卖弄唇舌的文人不过是想借南剑州之事给天下禁军、屯驻军一个警告,警告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妄动,更不要有小心思,最主要的是不要跟地方官府抢吃的,那是所有文人的禁脔,粗鄙的武人没资格触碰,连看一眼都不行。
杨存中身在朝中十几年,早已将这一切看得清楚,韩世忠受不了满朝文官的排挤离开临安,张俊也受不住挖苦辞官还乡,而他杨存中不行。
祖父杨宗闵、父亲杨震皆在与金军作战中战死,为朝廷抛了头颅,洒了热血,他作为后世子孙、将门之后,怎能轻易离开,撒手不管,若是这样,如何对得起战死的祖父和父亲?
第413章 内侍造访
朝中再艰难,纵使只有他一个武人,他也必须坚持抗争到最后,大宋不能亡,祖父和父亲的血不能白流!
杨丛义说的很清楚,南剑州之事虽然确实错在神骑军,但若是不是州衙相互推诿不拨付粮饷,几千人又何至于自谋生路,而后才发展成难以控制的局面。这帮文官不追究拖欠、克扣驻守禁军粮饷的根由,反而指责禁军自谋生路,经商获利,与民争利,他们哪里是与民争利,不过是从达官显贵、豪门大户的米仓里抓了一把米,让他们不高兴罢了。
他虽看得清楚,却也无力争辩,皇帝都发了话,他又能如何?可事关殿前司的流言蜚语不息,却让他烦躁不已。
北方的屯驻大军早已分散成一支支分散的军队,由文官进行节制,西北方边军虽然还控制在武人手中,但他们远离临安,游离在朝堂之外,只有殿前司统管的禁军拱卫临安,周旋在朝堂之中,不得脱离,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想来踢一脚、踩一脚、骂一句,时不时的抓住机会就想制造事端,打压武人、打压军队。
这次南剑州之事牵扯到神骑军和殿前司,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禁止军队经商看来已经是定论,无法更改,若还想借此机会离间殿前司与各地方驻军的关系,打压分裂殿前司的实力,却也没那么容易。二十余年前,朝廷仓促南渡时,殿前司名存实亡,如今刚刚恢复一些实力,岂可让文官肆意打压夺去权柄?
可要破除流言,稳定军心,也不是那般简单,若能利用此次挑选将校,或许就能迅速凝聚军心。
杨存中手拿文册,却是思绪万千,一心在想如何稳住殿前司好不容易争来的大好局面,重现殿前司曾经统管天下百万禁军的辉煌。
“大人,宫里有位黄大人求见?”
正入神思虑间,一亲兵近卫进来通禀。
“宫里来的?快请进来。”一听来人,杨存中急忙吩咐道。
近卫应一声,退出。
少时,只见黄琦只身进来,一见杨存中便笑道:“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黄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杨存中放下手中文册,忙从书案后走出来。
黄琦抬手道:“国公恕罪,多有打扰了。”
二人谦让一番,杨存中先落了座,黄琦随后才在一旁坐下。
“黄大人百忙之中莅临殿前司,不知是有何事啊?”稍作寒暄,奉上茶来之后,杨存中开口问道。
内侍黄大人极少来殿前司,此番忽然亲自来此,必有要事。
黄琦笑道:“下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见国公确实有事。”
“黄大人不妨直言,能协助的,殿前司绝不推辞!”杨存中笑道。
“好,那下官就直言了。”黄琦稍作停顿,而后道:“下官三年前奉官家之命组建回易船队,进行远洋回易,其中有一回易参军姓杨名丛义,从督造回易一直到去年返回大宋,两年半时间都在协助下官,不久前发现船队在西洋采购的货物出了些问题,需要找他核实。听说他如今在殿前司任职,下官不好冒昧的直接去找他,特来先见国公。”
“杨丛义?”杨存中微微一顿,问道:“不知黄大人对此人了解多少?”
黄琦道:“实不相瞒,下官对他了解的还算深,当初武学复建,他初入武学之时,下官就派人暗中观察过,他出身微寒,是得到当时的地方官推荐,才得以来到临安,通过入学测试之后进入武学,在武学一年半,读书求学十分刻苦,提前通过了公试,得以授官,后来他就协助下官督造回易,天南海北到处跑,造船、建军、招募各类人手,事事都能独挡一面,实在是难得一见的青年俊才。
船队离开大宋出海以后,他任回易参军兼宣威军监军,先是护卫左司郎中戴骢去李越出使,李越王子作乱,欲对大宋使节不利,他带着一千余名宣威军在那边打了几仗,抓获了罪魁祸首李越王子,后来在南洋三佛齐国汇合以后,船队向西的海路被当地权臣大家族所阻,在他坚持下,宣威军又联合王室禁卫,一战灭掉了那个大家族,向西的海路这才打通。后来船队在往天竺的路上遭遇风暴,他不幸落海,好在大难不死,流落荒岛,四个多月以后又在天竺追上了船队,在天竺船队一份为二,戴骢以回易正使的身份独领一部在天竺回易,下官带着杨丛义等人去了更远的西洋塞尔柱国。
这两年下官虽与他交流不是很多,但知他心思缜密,心性坚毅,且见多识广,又能沉下心来做事,下官说是回易副使,负责回易,可从头到尾,下官几乎没操什么心,全是他们年轻人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事,而下官只是从中协调一些以他们的官职和资历做不到的事情。总之,以下官看来,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可好好培养,委以重任。”
杨存中笑道:“看来黄大人对殿前司的这个杨丛义很满意啊,但不知大人对他来临安以前的事了解多少?”
黄琦笑道:“这是自然,若有其他人也能一肩承担百艘大船远洋回易之事,下官也会对他满意。”
稍稍停顿,接道:“既然要把几百万贯的回易督造交给这个年轻,下官自然要查清他的来历。再来临安之前,他最先在安庆军太湖县出现,是因路遇凶案,出手救人,却被当成了凶手抓获,平反冤屈之后,当时的知县便留他在县衙做了一段时间捕快,后来太湖知县升任安庆军知军,他也就跟了过去,随后就参与了一场搜捕越狱逃犯的大案,用了几个月时间,衙门捕快最终从大山里抓回来大部分逃犯,因为表现突出,又有向学之心,当地知军写了举荐信,推荐他入武学,淮西帅司也在举荐信上落了印,他便徒步从安庆一路来到临安。至于在太湖县出现以前的经历无法查出详情,可还是查到一些信息,他的籍贯是在蕲州黄梅县,以前常年在山中打猎为生,他家里除了一个叔伯,再无其他亲友,他家住的那个地方,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想查更多的信息,也无从查起。下官所说的这些信息,都是派人去实地查访来的,完全真实。”
杨存中笑道:“还是黄大人心思缜密,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武学生都派人去查的清清楚楚,时隔多年还能记得这么清,难得!”
黄琦笑道:“国公过奖了,下官识字不多,很多事没法用笔墨记下来,只能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这记性就好了一些。这人要被委以重任,下官不得不把他查的一清二楚啊!”
“杨某佩服!”杨存中笑道:“不知黄大人这次来找他具体因为何事?是否方便说说?”
黄琦道:“国公相问,就没什么不方便。船队当年在西洋塞尔柱国采购货物时,他们采购了一批货物,因为毫无价值,至今也无人问津,官家让下官查一查到底是谁采购的。回易船队回来快一年了,当初的随船主事人员如今只有杨丛义在临安,另外一人负责采购,可他远在琼州,由于他二人同是武学出身,关系极好,就打算先找他问问。”
“原来如此,杨某还以为他涉及贪腐或是损公肥私,既然如此,黄大人去兵案询问便是。”杨存中笑道。
黄琦却道:“国公有所不知,杨丛义与另一回易主事人关系很近,回易督造期间许多事都是他二人拿主意,物资采购虽是另一人负责,但杨丛义见多识广,他也会时常参与协助,所以此事还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杨存中一听此话,却是感觉有些意外,当即问道:“若是这个采购决定与他有关,会如何处理?”
黄琦摇头道:“下官暂且不知,涉及两大船货物,造成的损失极大,罪责不会轻。”
杨存中道:“远洋回易,采购外邦货物,自然是要拣大宋没有或是少见的东西,在外邦是贵重之物,到了大宋却不一定有用,这不也是常情?不说西洋外邦的东西,就说金国貂裘吧,在北方是御寒必须之物,但到了大宋就变得可有可无,在临安每年冬天尚能穿几天,再往南边去,基本就没用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买。黄大人觉得呢?”
黄琦笑道:“国公所言不无道理,可他们既然负责采购,就该预测到所采购的货物回到大宋有多大价值,不然也是失职,不是吗?”
杨存中哈哈笑道:“黄大人所言有理。杨丛义刚会临安,今天就在兵案,黄大人抓紧时间去看看吧。”
“多谢国公大人。”黄琦笑道。
“来人,陪黄大人去一趟殿前司兵案。”
杨存中一声吩咐,便有一校尉近前应是。
“黄大人,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去了。”杨存中笑道。
第414章 怎解难题
黄琦笑着回道:“国公大人太客气了,其实下官自己去就行。”嘴里说着不用,但他还是很满意恭国公的安排。
当即起身行礼笑道:“多有叨扰,下官先告辞了。”
杨存中起身相送,回道:“黄大人慢走,以后有事儿需要殿前司协助,派人来通个气就行了,不必大老远来回跑。”
“多谢国公大人。”
黄琦再次道谢之后,随那校尉迅速离开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
杨存中回到书案后坐下,心中思绪涌动。
如内侍黄大人所言,若杨丛义能得他信任,那么杨丛义在从海外回大宋之前应当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涉及采购无用的货物。可黄大人没说杨丛义回大宋之后的经历,显然是他没再继续关注,去年八月至今,会不会有问题?
听黄大人讲述,杨丛义随船出海还率领宣威军打过几场胜仗,但蛮荒海外战力低下,恐怕任何一支大宋军队过去都能轻松打胜仗,所以这并不能说明他有多高明,多会打仗,只能说他不怕打仗,或者说是想打仗。这也能证实,他自己所说的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可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得把他这近一年的情况查实清楚再说,热切盼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最容易被利益所诱惑,会不会从海上回来以后出现问题,没有足够多的信息,谁也说不清楚。
一切等查到有用的消息再说吧,但这个同姓年轻人确实值得关注。
殿前司还有许多事情是要处理,要他拿主意,杨存中很快便将杨丛义忘之脑后。
话说杨丛义回到兵案之后,就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做着审核功勋之事,一一在各军各指挥上报的功勋文档上写上意见,并留下名字和日期。
期间孙淼询问杨丛义被叫出去许久到底有何事,他没有隐瞒,直言相告,说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向他询问此次功勋核查之事,但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孙淼见杨丛义不愿多透露,便也不再不知趣的追问。
像他们这种绿衣小官,很少有机会见到都指挥使大人,有些人甚至在殿前司为官十几年,也不曾亲眼见过。
在孙淼看来,杨丛义是幸运的,毕竟他才来殿前司满打满算都没三个月。
但是不是真的幸运,孙淼不知,杨丛义自己也不知。
二人不知闷头忙了多久,忽然有守卫来报。
“孙大人,杨大人,兵案大人有请!”
孙淼闻听此话,微微一惊,而杨丛义却不觉得奇怪,张大人被叫去都指挥使衙门,必然是有要事,如今回来肯定要说明或安排。
一进兵案大人官署,张大人便吩咐二人坐下。
刚一落座,就听张大人道:“方才我去了一趟都指挥使衙门,都指挥使大人将一件大事交给了兵案,让我们务必完成。眼下其余诸事能先放一放就暂时放下,兵案要全力把都指挥使大人安排的差事办好!”
“不知是何大事?”孙淼耐不住性子,开口询问。
杨丛义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他是殿前司的新人,不管什么大事,都轮不到他做主,他只要好好协助就是,反正所有事情上面都已经决定好了,他们只需要走个过场,或是领会精神执行,通过这次功勋核查,他就已经将殿前司运作模式看清了。
张大人心事重重的说道:“此次我们兵案要负责挑选一批年轻的优秀将校,此事说来简单,但都指挥使大提了四点要求。一是所选之人年龄必须在三十岁以下,二是必须上过战场,打过仗,三是出身要清白,四是要勇武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
“这好像也不难啊,直接从各军将校中按这四个条件挑选就是了。”孙淼如是说道,原本很简单的差事,张大人何必说的好像有多难的模样。
张大人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三十岁以下,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本就不多,还在任将校的更是少之又少,最关键的是公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选出人来不难,难在公允,世上本就没有多少绝对公允的事,挑选一批将校很可能是要擢升重用,全军已经多年没有打仗,没有战功,这个难得的升迁机会,必然人人眼红,选上的自然好说,选不上的肯定心有怨言,觉得兵案不公允。选不上的一定是多数人,若是他们觉得不公允,从而闹事,那我们此次挑选就是失败,这便是难处。”
“公允?哪有那么公允的事?名额有限,有选上的,就总有选不上的,不能把所有人都选进去吧!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苛刻了?”孙淼明白了其中的难处,顿时觉得不可施行。
张大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求,都指挥使大人希望我们能将大教阅和挑选优秀将校同时进行,将两件事结合起来,一起办好。”
“这怎么可能?我们兵案本来人手就不足,哪有那精力在组织各军大教阅时挑选将校,这两件事掺杂在一起,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想想都头大,根本不可能完成。大人去跟都指挥使大人说说吧,不降低要求,这差事没法做!”孙淼直摇头,连连叹气,这不是故意要为难他们?
“把你们叫来是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不是要你们来抱怨的。该说的我也已经跟都指挥使大人提过,这就是最终的要求,不能更改。想想怎么做,三天之内拿出章程来!”张大人也被孙淼一席话,引的有几分恼火。
“做不了,没法做,谁想做谁做,谁能做谁做,反正我不行。”孙淼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不改要求,此事该怎么着都不关他的事儿了。
张大人直接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能在殿前司任职,谁没背景,谁没后台,纵使张大人官高一级,他还能撤了孙淼的官不成?
当然撤不了,因为官职任命不归他管,纵使每年的考核,他也左右不了什么,所以不管孙淼如何不配合,他现在都没办法,只能忍着。
怪异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张大人冷静下来,忽道:“杨秘书,依你看,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杨丛义没有马上回答,少息之后才慢慢回道:“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我们得从公允入手。”
“嗯?继续说。”张大人身子一动,认真的看着对方,显得对他的话十分在意。
杨丛义接道:“下官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公允,如东华门外唱名那般公允,那我们就准备一场盛大的考试,所有符合年龄、出身和经历的将校都可以参与,通过一场考试挑选出需要的将校。我们可以......”
“杨秘书,这是挑选将校,不是考状元,弄个考试像什么样!”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孙淼出言打断。
张大人也眉头一皱,用考试来挑选将校确实不妥,军中能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家书都写不好,如何能像科举考试一样提笔答卷?真要是这样,那成何体统,还是挑选将校吗?
心里有异议,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可孙淼是个拆台的货,根本不愿意考虑眼前的问题,杨丛义态度不错,值得鼓励,虽然提议不靠谱、不可行,但不能打消他解决问题的积极性。
于是十分认真的问道:“如果要准备一场考试,该出什么样的题?以那本兵书为主,出几个题?如果不识字的人太多又怎么办呢?”
杨丛义忽然笑了,答道:“大人会错意了。下官所说的考试并不是在纸上作答,而是准备一场实战考试。”
“实战?如何一个实战法?”张大人一听不是写字作答,顿时就来了兴趣,急忙追问。
杨丛义回道:“我们可以挑选一个地方,布置下一支军队,而后将四点选拔将校的要求通知全军,让他们自己按要求挑选一指挥或是几队人,在一定期限内开赴我们布置军队的地方,在那里展开一场实战对抗,赢了或是表现好,就能通过选拔,输了或是表现太差,他们也没话说。这场考试兼顾了公允和大教阅,如果能成,应该可以满足都指挥使大人所提的要求。”
此话说完,张大人一时没有想明白,坐着细想,没有接口。
而孙淼却道:“让各军开赴同一个地方?杨秘书以为这是在打仗啊,各军有自己的驻地的,说动就能动?我们这儿是殿前司,不是枢密院,就是枢密院也能随便调动驻军,更何况还是调动全军。就此一条,这所谓的考试就不可行,更别说什么实战,有了伤亡谁负责?这些杨秘书可想过?”
杨丛义没有回话,他知道孙大人今天情绪不太对,所以就不想跟他争辩。
张大人细想了一会儿,好似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只听他说道:“能不能调动不是我们考虑的,自有上面去协调。但这个实战对抗是如何战法?难道真要两支军队互相攻杀吗?”
第415章 劝告警告
不等回答,张大人又问:“如果要真刀真枪的拼杀,那伤亡可就大了,如果不真打,这场考试的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的军队真刀真枪实战对抗这个说法,我从未听过,不知杨秘书是从哪里听说的?”
杨丛义回道:“其实实战对抗这种训练军队,或是检验军队战斗力的方法,早在汉朝武帝时期就已经很流行了。据书上记载,当年冠军侯霍去病十几岁时,便在汉武帝授意下苦练一支八百人的军队,十七岁时他就带着那八百人远征北方匈奴,以八百人斩首两千余匈奴狼兵,包括不少高官,甚至还俘虏了匈奴王的叔父,一战而封冠军侯。冠军侯的八百人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原因无他,便是实战对抗。
当时在武帝帮助下,冠军侯在他的营地组建了一支完全模仿匈奴军队的军队,那支军队跟真正的匈奴军队几乎没有差矣,战马、武器、作战方法和习惯,几乎完全相同,而与此同时冠军侯便带着他那八百汉军整日与模仿的匈奴军队作战,经年累月的实战对抗下来,八百汉军完全熟悉了匈奴军队的作战方式,最后远征匈奴时才会获得一场又一场的大胜。
而实战对抗,也不是真的见红拼杀,可以把武器稍作处理,不至于伤人性命。我们挑选的是将校、是军官,个人勇武只是一部分,关键是要检验他们排兵布阵的能力和在战场上的作战意志,通过一场对抗,将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这么说,大人是否还有疑问?”
经此一番解释,张大人算是听明白了,可心里还有疑问,那就是公允问题,于是随即又道:“实战对抗我听明白了,不过我的问题还是事关公允,用一支军队去跟所有军队对抗,几番对抗之后必然精力不济,前边上的肯定吃亏,后边的上的绝对占便宜,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杨丛义道:“其实也好解决,每一场对抗之后休息几天,也就是每隔两天或是三天开始一场,让这支接受所有军队实战挑战的军队得到充足的休息即可。”
一听这话,张大人连连点头,口中道:“不错,让他们有时间休息,对所有人都公允。”
再细想一遍之后,禁不住笑道:“我看实战对抗可行。杨秘书,你可给我解决了一个*烦,等差事完成之后一定给你报功!”
杨丛义谢道:“多谢大人。”
而后提醒道:“大人,实战对抗说起来简单,可要真正施行却也是困难重重,非常复杂,单单我们兵案根本不可能完成,不说别的,军队我们需要挑一支,多大规模合适,一个指挥还是几队?实战对抗之时还得有公正公允的现场评价人,一个肯定不行,至少得三人,评价规则得提前制定,还有许多事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全部理清,恐怕我们得按这个方向再继续细想几天才行。”
张大人脸上喜色消失,不由得点头道:“杨秘书所言有理,细细一想,要想真正公允,确实颇为复杂,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那我们都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再来这儿商量,顺便把具体章程做出来。”
“还商量什么,既然杨秘书能想出办法来,交给杨秘书去办不就行了?”孙淼沉默许久之后忽然不咸不淡的说道。
杨丛义脸色微变,心里顿时有几分恼怒,但念到他自己刚来殿前司不久,人生地不熟,不宜直接闹出不愉快,于是强自按下心内的不悦,没有言语。
张大人却是冷声道:“孙大人,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现在是兵案的差事,不是某一个人的,当前要以此事为重,任何人不得逃避,包括我自己。我身体不适,不能久坐,时间一长就疼痛难忍,今天我在署衙坐了多久?”
孙淼本想还嘴,可嘴张了张,还没发出声音,便马上闭嘴,不再言语。
“杨秘书,你的建议很好,可我对实战对抗挑选将校这种方法不了解,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既然这种方法可行,杨秘书就多费心了。”张大人忽然笑道,语气温和,目光亲切。
杨丛义恭声道:“下官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没有真正动手操练的经历,不过大人发话,下官只能遵命,尽力而为。”
“好,兵案人手不多,事务繁杂,眼下此事最为急迫,既然杨秘书应下此事,那功勋审核之事就暂且不做了。”
张大人目光一扫孙淼,而后接道:“孙大人,各军功勋审核之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在五天之内审核完毕,交给磨勘案!”
此次安排没有商量的余地,兵案大人虽无权罢免属下,但日常工作安排和调配还是归他管,安排的差事不能完成,等到年终考核的时候,就有话可说了。
孙淼听此吩咐,虽然很不爽,但也不敢怎样,最终只能很不情愿的应一声是。
“那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明天我们再好好讨论,拿出具体章程来。”张大人说完便起身往书案后走去。
“是,大人。”杨丛义起身应道,抬手行礼后,当先离开官署。
等杨丛义走远后,孙淼却还坐在原位没有起身的意思。
“孙大人,你没事可做了吗?”张大人语气不善。
“大人,这个杨丛义过分吧,张扬跋扈,处处抢风头,不治他一治,兵案马上就要成了众矢之的!”孙淼义愤填膺。
“哦,孙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张大人似乎不为所动。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杨丛义善于作伪,他初来兵案时谦逊有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下官还以为他秉性纯良,不想他一离开殿前司便本性暴露,张扬跋扈,长袖善舞,他在南剑州的所作所为大人没有听说吗?整日游走奉承于州府衙门,跟地方官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祸害殿前司地方驻军,可他一回到殿前司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还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如果不好好治治他,把他赶出兵案,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孙淼马上开始指责、痛斥。
谁知张大人却道:“孙大人多虑了,杨秘书是不是有问题,我自会判断。忙你的去吧。”
一听这话,孙淼十分惊讶,忍不住问道:“大人,难道你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如果不处理他,兵案迟早要完!”
“兵案不是你我的兵案,是朝廷的兵案!我们都完了,兵案也不会完!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听风就是雨,自乱阵脚!”
张大人目露不悦,说完直接不再理会他,抬手拿起书案上的文案,开始细细察看。
“今天不听劝告,他日兵案被毁掉,大人不要后悔!”孙淼留下一句话,起身甩袖离去。
“此有此理!”
孙淼离开后,张大人颇为恼怒,越想越气,终于压不住心中怒气,一掌将手里的文案拍在书案上。
这个孙淼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再不治治他,怕是要登鼻子上脸了!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赶走他,换了新人,好多事没经历没经验就法做,还是挺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一念到此,也只能深呼几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大人,都指挥使衙门有人求见。”
正调整心情之时,忽有守卫进来官署禀报。
“快快有请!”一听都指挥使衙门来人,虽不知是何人,张大人还是急忙收拾好心情,动了动僵硬的脸,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少时,一殿前司校尉带着一个面白无须之人走进官署,一到张大人书案前一丈之外便停下脚步,行礼道:“末将见过张大人。”
“不必多礼,不知来兵案有何吩咐?”张大人目光锐利,既然校尉带着另外一人来,必然是那人有事要兵案协助,但不好先来兵案,所以先去了都指挥使衙门,可见对方来头不小,背景不简单。
那校尉侧身道:“这位黄大人来兵案有事,都指挥使大人请张大人予以协助。”
“黄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快快请坐!”张大人好似恍然大悟,急忙起身朝书案前走去。
“张兵案毋须多礼,请。”面白无须者正是内侍黄琦。
“黄大人请!”此人来历不明,隐隐觉得不寻常,张大人不敢托大先落座,是以再次想让。
黄琦则不再谦让,当先落座,张大人随后。
“好了,你回去吧,替我多谢国公大人。”黄琦抬眼向那校尉道。
“是,大人!”校尉应一声,向两位大人行礼后,迅速退出官署。
张大人看不清黄大人的底细,但既然能跟都指挥使大人搭上关系,想必不是一般人物,于是小心问道:“不知黄大人来兵案有何事?力所能及,下官一定鼎力协助!”
黄琦笑道:“不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来找一个人,听说他在兵案任职,便来找他核实一些事情。请张兵案行个方便即可。”
第416章 答疑解惑
“没问题,黄大人要见谁,下官马上去把他叫来。”一听只是来找人,不是什么大事,张大人当即应下来。
黄琦笑道:“此人便是新进殿前司兵案的杨丛义,他现在可在衙门?”
张大人心里微微一惊,都指挥使大人找他,现在这个黄大人又找他,看来杨丛义还真不是个简单人,心下一动之后,马上回道:“哦,杨丛义啊,刚刚还在下官这儿议事,离开还不到一刻钟。既然大人有事找他,下官把他叫来此处便是。”
黄琦没有立即回答,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回道:“我能把他带离此地,或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询问吗?”
张大人有些为难的说道:“眼下兵案人手不足,而任务繁重,一刻都离开不得,还在衙门里问吧,下官是他的上官,他以前做了什么事,下官虽没权过问,但旁听了解,黄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黄琦有些犹豫,现在杨丛义是在兵案任职,已经不是回易参军,兵案找人不经过兵案主官确实不合情理,若是能以内侍身份相压,他又何必先去找恭国公。一番思虑权衡之后,马上回道:“既然如此,那就借用张大人的宝地见他吧。多有叨扰,张兵案多包涵!”
“不必如此客气,属下官员涉事,自当当面问清才是。”张大人微微一笑,随后高声道:“来人,去把杨秘书叫来。”
守卫应一声,便速去叫人。
少时,刚刚回到署衙,一杯茶还没喝完的杨丛义再次被带来兵案官署。
杨丛义一进官署,便见到那个十分熟悉之人,马上快步上前行礼,口中高呼道:“下官杨丛义,见过黄大人!”
“哈哈哈,一年不见,杨参军别来无恙啊!”黄琦面带笑意,哈哈笑道。
杨丛义马上回道:“下官很好,黄大人可一切安好?”
黄琦笑道:“安好安好。去年广州一别后,听说你去了明州任监军,不想却回到临安了,早知你回来,也该找你聚聚。”
杨丛义道:“大人事务繁忙,下官也是刚回临安不久,等哪天有空,下官定去拜访大人!”
黄琦算是杨丛义的贵人,当初是他一手把他从武学里拉出来,给了他为朝廷做事的机会,然后才有现如今任职殿前司兵案秘书的机会,没有黄大人,杨丛义如今恐怕还在武学苦等机会,运气好会授各个无品尉勇,运气不好就难以想象了。
正因为如此,杨丛义一见黄琦就感觉格外亲切。
黄琦笑道:“都在临安,只要想聚,机会多的是。”
寒暄结束,黄琦马上说起正事,只听他转口道:“今天叫你来这儿,不是张兵案找你,而是我有些事情是要问你。”
杨丛义正色道:“大人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在看到黄大人出现在兵案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黄大人定然是冲他而来,是以对黄大人所言并不感到惊讶。
黄琦道:“今天我在张兵案面前要问你的是关于船队在西洋采购之事。记得当初在塞尔柱国你是随我一起去了国都巴格达,货物采购一开始都是汤参军负责,后来我们提前从巴格达离开,我在巴士拉停留了一段时间,你是回了营地吧?”
杨丛义点头道:“大人说的不错,从巴格达离开以后,下官是提前回到营地,协助汤鷽采购货物。”
黄琦问道:“好,既然你参与了货物采购,那船队采购的所有货物种类你应该都见过吧?”
杨丛义答道:“是,下官基本都知道。”他虽不知道黄大人到底想问什么,但从他逐渐收敛起的神情里,隐约感觉到要问的估计不是好事情。
果然,只听黄琦说道:“去年船队回大宋以后,绝大部分货物都能售卖的很好,可唯独有一样东西数量极大,足足有两大船,至今还在仓库,根本没有商贾能看得上,几乎未曾出售,因为那是一种石头。你可知道那石头是谁采购的?”
杨丛义稍稍一回想,便回道:“回大人,所有货物里,除了珠宝玉石,船队一次采购两大船的应该只有一种石头,那是一种青色矿石,正是下官采购。”
“是你?你为何要采购这些石头?”黄琦非常不解,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他如何向官家解释。
杨丛义道:“回大人,这种青色矿石在塞尔柱国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矿石,在他们那边的山上到处都是,通常会作颜料用,用来给建筑上色,因为这种青色矿石在大宋非常少见,下官采购回来是准备用作矿石颜料,这种青色颜料不论是画家作画,还是给建筑上色,或是烧制瓷器,都有极大用处,总之在大宋用处广泛。最重要的是这些矿石在塞尔柱国随处可见,价钱很便宜,两大船矿石所花钱财还不到两千贯。如果这些矿石用到该用的地方,它的价值将会成百上千倍的增加。现在没有商贾要,只是他们没看到这种矿石的价值。”
“那你觉得如何才能发挥他们的价值,把这些矿石卖出去?”这个解释倒还说的过去,但黄琦想要的是赶紧把这些东西清理了,换成钱,免得碍眼,惹官家不高兴。
杨丛义道:“下官并不建议此时把这些矿石出售,因为卖矿石并不能卖出高价,如果把它们磨成青色颜料,那么它们的价值将会堪比黄金白银,还将引领一种潮流。”
“磨成颜料?那么多矿石,如何磨成颜料?那得多少花费多少人工、多少时间?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黄琦追问。
杨丛义想了想,随后答道:“如果不想磨成颜料,又想高价出售,下官建议直接卖给窑场吧,烧制瓷器用的颜料应该很多,跟他们讲明用处,应该能卖出去。”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对于这批矿石黄琦终于得到一个说法,不至于再被官家问的哑口无言,但这么处理是不是合适,他也不敢擅自决定,得回去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除了这种青色矿石之外,还有一种白色的石头,也没人看得上,它又有什么用处?”黄琦又提起另一种少见的东西。
一提到那种东西,杨丛义便想起来黄大人问的是何物,于是回道:“这种白色矿石也是极为少见的一种东西,可以用来制作一种透明的东西。据下官所知,这种矿石采购的并不多,因为在塞尔柱也是不多见的东西。下官建议把这种白色矿石留下,最好不要出售。船队返回大宋的路上,下官曾跟人约定,利用这些矿石制作一些大宋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东西,等以后制成,它们的价值将难以估量。”
“原来如此。好,那我就跟他们说说,先把这批白色矿石留下,至于怎么用,下次找你单独说。”黄琦笑道。
杨丛义回道:“是,大人,但有需要下官的地方,请大人直言相告。”
“还有一种东西,用木桶装的,听说好像是树汁,它们有何用处,你可知道?”黄琦再问。
杨丛义答道:“这种树汁是三佛齐国所贡,用处颇大,把它涂抹在身上,晾干以后,可抵挡刀枪,大人在三佛齐国应该听过才是。”
“原来那些土人刀枪不入,就是涂抹的这种树汁?”黄琦微微有些意外。
“正是。当初想着可能会有用,便让他们准备了一些。”杨丛义十分平静的回道。
海上种种经历,历历在目,而那些曾经一起共事的人,如今离散不知何处,只有他一人孤独的呆在临安。
黄琦笑道:“今天找你也就这些事,既然都说清了,那就没事了。”说完起身道:“张兵案,多有叨扰。”
张大人起身笑道:“黄大人客气了。下官送大人一程!”
黄琦连忙推辞道:“不用,张兵案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走就行,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请留步。”
随后朝杨丛义道:“杨参军,改日再会!”
“好,下官等黄大人的消息。”杨丛义恭声回道。
黄琦在校尉陪同下迅速离开,回去复命,再没有任何停留。
通过方才黄大人与杨丛义的对话,还有之前杨丛义在都指挥使衙门的讲述,张大人已经知道黄大人的身份,他是宫里人,皇帝身边的人。
黄大人身份特殊,而他跟杨丛义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那么杨丛义的身份必然也不普通。
直到此时,张大人才想明白为什么杨丛义年纪轻轻就能调来殿前司兵案任职,他能靠上宫里的黄大人,而黄大人与都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也非同一般,那么杨丛义来殿前司任职确实不是难事。
杨丛义有这么深厚的官场关系,而他作为兵案主官、作为上司居然毫不知情,幸好之前对他没有过分苛责,不然还真不好面对。
“杨秘书,没想到你对物资采购如此熟悉,远洋回易那么复杂的事也能顺利完成,还真是年轻有为啊!”张大人笑道。
“大人过奖了,当时也是事到临头,不得不为。”杨丛义回道。
第417章 问题太多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杨丛义便离开兵案官署,回到署衙继续整理各军去年上报的功勋。
张大人已经交代这项差事交给孙淼办理,但杨丛义也不好就此不管,毕竟他这两个月一直在做的就是功勋核查,这些功勋文册他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多少也有些心得和发现,太虚假、太过分的功勋自然就不能予以通过。
分类整理之后,功勋文册太多,不能都给孙大人抱过去,杨丛义只得让出书案,暂时坐到旁边的空桌去。
张大人交代下来的将校选拔和大教阅转资之事,他需得好好考虑,举办一场实战对抗演习是他提出来的,孙大人从头到尾拆台,指望不上,张大人估计也没那精力,眼下也只有他能进行细化完善,既然已经接下来,就得好好思虑思虑。
实战对抗如何操作是个又大又复杂的问题,但幸好只是让他制定一个章程,而不是让他现在就具体执行。可即便如此,问题依然很多,他不得不抽丝剥茧,慢慢把问题理出来。
首先,既然是采用对抗的方式选拔出优秀的将校出来,那么标准就应该是要统一的、具有说服力的,最直观的标准便是用一支精锐部队检验所有参与选拔的队伍,被检验的队伍好还是不好,所有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支精锐部队从哪里来?既然不知道,就得从作为检验者所需能力来看,确定一个挑选标准,而后按标准在全军中挑选一支能胜任此次任务的精锐部队。那挑选精锐部队的标准必须得做出来。
检验者有了,还得有场地,地点不能太偏,当然也不能离临安等大城市太近,毕竟不知道全军有多少支队伍有资格参与选拔,路途太远,行军不便,离大城太近,各军杂乱,又不安全,所以得去一个地广人稀的小城,最好在长江以南,离临安又不太远,三五百里之内最好,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少,他得回去翻翻地图找找。
等把场地确定下来,参与选拔的方式和资格就的考虑,起身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名附和四个挑选条件的将校带一支队伍去指定地点参加一场实战对抗,可要细说起来问题就多了,多大规模的队伍?士兵如何挑选?是否给时间专门训练操练?如何保证行军时间,如期到达制定地点?路上的物资消耗如何补给?参与选拨的粮饷消耗由谁负担?问题不止这一点,想的越细问题越多。
除此之外,如何确定评判人员?怎么保证他们的公允?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实战对抗具体如何进行?是在野外打遭遇战?埋伏战?还是双方提前布阵,而后约战?或是直接在校场上实战表演?
这个问题其实难以决断,因为主要是看上面想要挑选什么样的优秀将校,优秀的标准不同,实战对抗使用的方式自然也大不相同,可杨丛义并不知道上面怎么想,他们看重的又是将校哪方面的能力。
恐怕张大人也不知道都指挥使想要挑选什么人,所以只能做多种预案,供他们挑选,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得多想几遍,提供多种解决方安,此事的复杂程度又上一个等级。
几乎整个下午,杨丛义都在写写画画,埋头整理思考,他想尽力把所有问题都理顺、想通,可他要面临的问题不比当初督造回易简单,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更麻烦,因为此事涉及的全是人,关乎的是很多人的前途和未来,任何一点马虎,都将造成巨大的麻烦,甚至掀起难以遏制的波澜。
杨丛义沉迷于深思之中,直到守卫在院中提醒他们放衙时间已到,催促他们离开衙门,马上就是关门,他这才从问题中抽身,结束思考。
孙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毫无所觉。
锁了兵案署衙大门,走出殿前司门外,太阳已经偏西,但依然火辣,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灼热,就连空气也是滚烫的。
刚出殿前司走了几步,便有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走上前来。
“老爷,你可出来了,快上车吧。”苗九牵着缰绳,把马车牵到杨丛义旁边。
杨丛义没有言语,伸手拉开帘子,迅速上了马车。
“老爷,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哪儿?”苗九牵车掉头,顺便问了一句。
“不回家还能去哪儿?直接回去。”杨丛义想都没想,就如此回道。
放衙当然是回家,他可没有任何娱乐爱好,因为任何娱乐都是要花钱的,哪怕只是去茶楼喝壶茶,而他没有几个钱,根本消费不起,况且现在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今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说的话也很多,下午又是苦思冥想,连口水都忘了喝,如今一坐上回家的马车,顿时感觉干燥口渴。
他一声吩咐,苗九也坐上马车,缰绳一抖,车轮滚滚,速度快了不少,稍稍有些颠簸,但为了早点回去,些许颠簸完全可以忍受。
就在马车加速之后,五六丈外原本慢步行走的人群中,有两人忽然跑动起来,朝马车追去。
一刻钟之后,跟着马车的两人变成了一人,另一人不知是跑不动跟丢了,还是直接放弃了。
太阳偏西,毒辣的阳光比午时减弱了很多,中午不敢出门的人,到了这个时间,陆陆续续上街了,有些繁华的街道拥堵的车马难行,杨丛义的马车也不得不慢下来。
杨丛义只是个小官,他可不敢驾车冲撞行人,就是朝中重臣,怕也不敢闹市纵马、驾车驰骋,不然便得被人弹劾。
马车慢慢行驶,后面紧追着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再这么跑下去,他的累死。
穿过繁华的地段,马车在路口一转,向西而去,直奔涌金门,城里路虽好,无奈行人太多,城外路虽一般,好在多数时候并不拥挤,马车的速度可以提起来。
涌金门外是西湖,傍晚出城游湖,别有风味,所以出城的人特别多。
一直到了城外,马车才终于提高了行驶的速度,一路向北而去。
而紧紧跟在车后的人,又变成了两个,他们上了马车,帘子高高挽起,一个驾车,另一个在车中坐着,马车在几丈之外紧跟不舍。
杨丛义忙碌一天,感觉十分疲惫,马车急行,一回到家里,脱下官衣,稍稍洗漱一番,吃喝完毕,精神才算恢复过来。
清尘知道夫君劳累,便不多话,也不过问官衙之事,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她很清楚。
而杨丛义也不想把白天发生了那些事说给清尘听,徒增烦恼,惹她担心。
夕阳西下,灼热的温度降低之后,二人在院中闲聊了一会儿陈年旧事,杨丛义便提前回到书房,张大人交代的差事,事实上已经压在他头上了,作为兵案的一份子,能做好的当然要尽量加把劲。
夫君要去忙公事了,清尘也没有不让他去的道理,家里置办出来一间书房,不就是公事之用吗?
她能做的,就是做些辅助工作,端茶倒水,尽量不打断他,不打扰他。
天暗了,清尘给书房掌灯,屋里热了,给夫君打扇,能做的就多做的一点,毕竟这是她的夫君。
灯芯不知剪了几次,时辰也不知到了几更,清尘实在熬不住了,只能在书桌一角趴下休息。
杨丛义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再翻翻宋朝地图,满脑子都在想关于各军实战对抗演习的事情,纷繁复杂的每一个问题,因为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如何解决他拿不定不注意,不得不多想几种解决方法,如此一来,问题就变的非常复杂,就等于说几乎是要完整的做出好几个方案,这就让他不得不多花些时间。
当天转眼看到清尘已经在书桌上睡着时,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若不早些睡,明天一早怕是很难起来,误了应卯的时辰却是不太好。
放下手中所有东西,杨丛义看看清尘,伸手为她理了理一丝散落的青丝。
轻轻的一丝触碰,清尘便十分敏感的抬头醒来,抬眼看着夫君,眼神里有几分不好意思。
“娘子辛苦了,累了就回去睡,以后不用在这儿陪我,最近估计要忙一段时间。”杨丛义拉着清尘的手,轻轻笑道。
“我没事儿,夫君这么辛苦,我帮不上忙,能给你端茶倒水也行,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清尘微微笑道。
“今天就到这儿吧,天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杨丛义一早离开,放衙回来也陪不了清尘多久,她想在书房陪着,又怎么能拒绝?
清尘点头,随即跟着夫君起身,灭了油灯回房休息。
这天晚上,他们一回房间便熄灯睡去,因为清尘知道这不是好日子,更关键是她不想夫君太过劳累。
就在屋内灯灭几刻钟之后,院子阴暗处,从墙头上跳下两个黑影,朝远处跑去,一直跑到一辆停在树荫下的马车里,两人上了马车后,那马车就停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发出多少声息。
看来一车两人准备在城外露宿了。
第418章 暗中调查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向东而行,不急不缓,朝临安城驶去。
车中不是别人,正是早起的杨丛义。
昨夜睡的较晚,起的稍早还多有不适应,他不得不在车上闭目养神,再继续休息休息。
涌金门开的很早,马车到达城下,早有百姓进出,十分喧嚣热闹。
杨丛义虽是官员,也要接受检查,毕竟是临安城,没有任何特殊,哪怕是朝中重臣,进出城门也得掀起帘子。
进了临安城,马车一路慢行,当马车稳稳停下来,苗九便提醒老爷,署衙到了。
殿前司的大门仍然紧闭着,不知何时开启。
杨丛义一下马车便让他回去,等放衙时再来接他便是。
独自一人在门外闲站了不知多长时间,便看到沈忱缓步而来,想必在杨丛义调任殿前司之前,沈忱应该是应卯最积极的,只不过现在他变成了第二。
二人相见,寒暄几句,随后便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而聊的最多的话题还是杨丛义浙西、福建之行的经历,最后聊到南剑州大案,杨丛义自然不会细说,几句就搪塞过去。
回来这两天,先是孙大人问他南剑州之事,接着都指挥使大人又把他叫去衙门当面细问,现在沈大人又问,似乎每个人都在关注,看来南剑州那起大案早就传到临安了,或是都指挥使大人所说的流言,在殿前司衙门流传的很广。
杨丛义虽是心里无鬼无愧,可若人人都因流言,转弯抹角来打听南剑州命案和神骑军之事,多少都会让他心里不舒服。
好在沈忱见杨丛义不愿多说,就没再继续追问。
等殿前司大门打开,进了署衙,杨丛义便很快进入办公状态,昨晚想了多少事情,有些需要及时写来来,免得时间一长忘记。
孙淼来时,二人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张大人派卫士来叫两人过去议事。
在兵案官署,要议的自然就是挑选将校和大教阅转资,最主要的是要讨论杨丛义昨天提出的方案,可整整讨论了小半个时辰,几乎都是杨丛义在说,张大人偶尔还会问两几个问题,提几个疑问,孙淼全程不言不语,似乎此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直到孙淼忽然说,既然此事杨丛义想的周全,交给他办就是,何必再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
听到这话,张大人自然不高兴,但也拿孙淼没有太多办法,与其留他在这儿发牢骚,不如让离开的好。
孙淼离开之后,杨丛义又将昨天、今天花了很多时间琢磨的好几个方案,一一说给张大人听,等讨论结束,已到正午。
对于杨丛义提供的方案,张大人没有太多话讲,因为整个方案很完整,只要确定下来,几乎可以很快施行。
因此,编写具体章程的差事也落到杨丛义头上,毕竟通盘事项他最清楚,张大人就是完整听了一遍也记不住、写不好。
对此,杨丛义没什么可说的,从昨天提出实战对抗这个办法,他就知道这件差事肯定就要落在他身上。
张大人给了杨丛义半天时间,希望明天一早便能要到编写好的东西,他也只能点头答应。
回到署衙,杨丛义便调墨动笔,将整个实战对抗演习的基本框架做好,而后按框架开始从头编写。
由于此事他想的很多也很细,几乎全在脑子里,只是内容太多,若想非常细致的写下来,花费的时间不在少数。
从中午到放衙,整整两个时辰,杨丛义水都没喝上一口,终于将最主要的两种方案写成,剩下的只能回家熬夜赶工。
就在杨丛义全神贯注编写实战对抗章程时,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却在讨论他的问题
杨存中道:“查了一天,可有收获?”
校尉答道:“末将查了他调任殿前司之后接触过的所有人,暂时没有发现大问题。不过他在来临安不到半个月时间里,便通过一个客栈方掌柜在城西五里外买下了一栋宅院,几天前从外地回来,就直接住了进去。”
“哦,刚来临安就买宅院,置办家业?那宅院价值多少钱?可有查他钱财来源?”杨存中眉头微微一皱。
将校回道:“那宅院是四月底通过客栈方掌柜购买,据那方掌柜说当时花了银子二百两,杨丛义是向他借的钱,后来因为杨丛义要外出,宅院就托付给他看护,在看护期间,他让人将整个院子从里到外修缮了一番,又给每个房间换了新家具。杨丛义前几天从泉州回来之后,先还了四百贯钱,抵扣四月底借的二百两银子,然后又因院子翻修和新家具采购,再次写了一张三百五十贯钱的欠条,约定三年之内还清。”
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末将派人去仔细看过那宅院,确实如那掌柜所说,由于距离临安城较远,并不是很贵,修缮之后价值**百贯。至于他的钱财来源,从户部查到他的俸禄收入是每月三十贯左右,四月下旬领取过一次,大半年一起,一共三百二十七贯,也去仓案看了,四月二十五日领了三十贯,不久前他又去户部领了从绍兴十八年初至今的所有物资补贴,少部分换了钱,得钱二百六十多贯。除此之外,没查到他有其他钱财来源。”
“他日常花销如何?”杨存中眉头逐渐放松。
将校回道:“就他在临安的表现来看,很少有大的花销,初来殿前司任职时,他是住在钱塘县那边的一家客栈,而正是那家掌柜借给他钱买的宅院。据方掌柜说,杨丛义每天早出早归,太阳还没落就回客栈,除了五月初离开临安前,在外面吃过一次酒,很少在外面应酬,生活十分简单节俭,住的房间一般,住宿费用每天五十文钱。末将亲自去查过客栈账目,确实如那掌柜所说,住宿费用没有初入。”
“这么说来,他每天的开销应该不大,积累几百贯钱财也不意外。”杨存中随口说道,不过随即又问道:“你说他离开临安前跟人喝过一次酒,可知与他喝酒之人是谁?”
将校答道:“杨丛义在临安没有熟人,除了客栈方掌柜暂且无处下手。”
这个回答并不能令杨存中满意,只听他道:“杨丛义在来殿前司任职前,在临安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别的先不说,他曾在武学学习一年半,在武学就没几个熟人?来殿前司任职半个月,也没有一个半个熟人?还有,他曾负责督造回易,在临安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好好去查查,离开临安前,他到底是跟谁喝了一顿酒,说了些什么,都调查清楚。”
“是,大人!”将校立即应是,不敢有丝毫迟疑。
杨存中此时对杨丛义的怀疑已经去了几分。
他为官三四年,平日生活又比较节俭,只凭俸禄,这几年也能积攒下不少钱财,况且他之前督造回易,又以回易参军身份随船队出海,听说回易船队一次赚钱几千万贯,他跟着船队,不可能赚不到一些私房钱,回易成功,朝廷也有赏赐,攒下万贯家财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他为什么穷的要借钱买宅院,怕是也有内情。
就目前来看,杨丛义是一棵不错的苗子,若好好培养,几十年后能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将帅也说不定,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大奸之徒,还是忠厚之人。
殿前司,乃至统管的禁军中,已经很少有让杨存中眼前一亮的人,而杨丛义就是其中一个。在听黄琦叙述完杨丛义南洋一行之后,顿时就对他有了兴趣。
在半天时间里,杨存中调阅了关于杨丛义在督造回易、护卫使节出使李越、三佛齐国打通海路等一系列资料,包括去年宣威军在广南抵抗李越侵扰的战斗。
从那些资料里,杨存中似乎看到了一个想战、敢战、能战的青年将领,并且从他经历、参与的几乎所有战斗,能看出他并不是在力斗,而是充满计谋,当然他使用最多的还是预设埋伏,战法虽然单调,但从结果看战果还是很可观的。现在军中,像他这样能熟练使用计谋的青年将校很少,绝大多数人遇到敌人,恐怕只有两种方法应对,要么冲上去硬拼,要么躲开或逃走。
如今军中最缺就是杨丛义这样的人才,虽然他出身武学,不是出自军中,武勇可能不足,但脑袋好使,一身血气,敢打能打,场场都能打胜仗,这就十分难得,全军之中如此年轻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当杨存中看到越多杨丛义的资料,他越觉得这个青年的后生不简单,特别是那篇关于远洋回易的论述《回易丰盈论》,恐怕朝廷忽然做远洋回易便是因为这篇论述,而杨丛义也因为这篇论述走上了仕途,开始接触军队,建立功勋,如今三年时间走进了殿前司。
远洋回易期间杨丛义还做过哪些事,杨存中不清楚,宣威军在广南的详细战斗过程,他也无从知晓,但他从有限的资料中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杨丛义亲自组建的宣威军,如今是一支不弱于任何禁军的劲旅。
第419章 军演章程
又经过一个晚上奋笔疾书,关于实战对抗的完整章程终于完成。
这日一到殿前司,杨丛义便将写好的章程送到兵案张大人的官署,亲自交到张大人手中。
张大人花了半个时辰时间细细看过一遍以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对章程中一些不甚理解的地方细细问明,今天就要将章程送去都指挥使衙门,若他自己不能完全看懂,都指挥使大人问起话来,可不知会有多尴尬。
等确定将章程全部看明白,张大人这才让杨丛义离开。
殿前司都指挥使衙门前,一辆马车停下。
兵案张大人额头冒汗,怀抱一物,匆匆而入。
“大人,张兵案有事求见。”近卫通禀。
“让他进来。”杨存中提笔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少息,听见有人近前,杨存中这才放下手中笔,抬头一看,而后道:“张兵案,可是做好了挑选优秀将校的章程?”
张大人手捧一卷纸,恭声道:“正是。请大人过目。”随即上前几步,将那卷纸放在对方书案上。
杨存中笑道:“张兵案办事的效率很高啊。”
张大人回道:“大人有交代,下官不敢不抓紧。”
杨存中道声“坐”,便不再言语,伸手拿过那卷纸,拆开来一看,竟有数十张之多。
粗略一看,只见每张纸上都写满文字,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令人眼花缭乱。但若仔细看看,便能看出纸上所写内容结构清晰,只是行文习惯与平常不同,它是从左往右,从上至下横行书写,每段都有标题,每写一段都有空隙,几乎不因字多,而有杂乱之感。
“张兵案,你先说说这章程是怎么回事?为何写成这样?”杨存中心有所惑,他虽不善文笔,但也知道这等文字布局没法直接拿给皇上看。
一听此问,张大人心中一紧,却是不好回答,他之前倒是问过杨丛义,得到的回答是章程太复杂,换一种写法才能看得清楚明白,不知这个答案能不能应付都指挥使大人,只是瞬息思虑,便答道:“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章程十分复杂,下官不得不换种写法。”
得此回答,杨存中不置可否,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将手里的章程放下,抬眼问道:“张兵案,你还是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是,大人。”张大人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毕竟这个章程不是他亲手所写,解决方案也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说起来难免会有疏漏,但既然都指挥使大人开口,他总不能说让大人自己看吧!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只听张大人说道:“以前每次打仗以后,都会有一大批将校因军功升官,底层士兵也能因军功累积,晋升校尉,更有一般军队因表现突出,整指挥甚至整军编入禁军,因此关于这次挑选优秀将校和大教阅转资,下官是这么想的,我们完全可以制造一场战争,让所有军队全部参与其中,通过这场战争,凭实力说话,把表现突出的将校和军队挑选出来,这样既能实现公允,又能一举将挑选将校和大教阅同时完成。这就是整个章程的整体思路,至于具体如何施行,我们考虑的很细致,都写在章程里了,要说的话就太复杂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慢!你说制造一场战争?挑动战争该当何罪,你可清楚?”
杨存中脸色一变,战争可不是殿前司能发动的,纵使金兵来犯,朝廷不下令,驻守边境的屯驻大军或是禁军也不敢私自开城迎战,更何况是发动战争。削弱北方屯驻大军后,如今朝廷上下,几乎所有人全都盯着殿前司,时时刻刻都想找出问题来,把殿前司禁军的势力削弱,继而将殿前司控制权收到文官手里去,这等非常时期,哪能挑事,给他们留下把柄?
张大人连忙解释道:“大人听下官解释。下官所说的制造战争,不是真的发动战争,而是殿前司内部各军组织一次实战对抗演练,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两支军队互相攻防,在这期间有资历深、久经战阵的将帅现场评判谁优谁劣,既评定指挥战斗的将校,也一并评定参战的士兵,通过制造一个接近真实的对抗演练,对所有参加战斗的将校进行挑选,这样做虽然复杂、难度大,但好处很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人为制造一场假的战斗,通过战斗来检验将校和士兵,是吗?”如此一解释,杨存中便明白张大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当年,大宋各军与金人作战,金人战马极多,来去如风,而大宋军队多是步军,跑不快,打不赢,极为被动,后来便是在军中模仿金人军队,才找到击败金人骑兵的法门,在找到法门之前,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实战演练。
“正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大人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施行?”张大人问道。
杨存中道:“实战演练确实是一举多得的办法,但实际操练起来问题很多。既然你写了章程,提出这个解决办法,当知道有哪些难处,如果让你们兵案去施行,张兵案觉得可行吗?”
听到都指挥使大人将他的问题反问回来,张大人一时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下官以为此事可行不可行,还得看朝廷。”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存中问道。
张大人马上回道:“实战对抗演练,影响极大,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距离临安不远的南方选一个地广人稀之地,将所有参与对抗的禁军全部集中那里,而军队调动要朝廷同意才行,只要朝廷同意,实战演练虽然麻烦,但只要殿前司用心,肯定能顺利施行。要是朝廷不同意各军随意调动,当然也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挑选一支精锐,逐一去各军营地挑战,只是如此以来实战对抗效果会大打折扣,所需的时间不会少,殿前司禁军很多,逐一挑战,旷日持久,怕是得好几年时间,还不一定能选出最优秀的将校来。”
杨存中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是殿前司全军参与对抗,就不能让一支军队逐一找各军上门挑战,应该反过来,让其他军队上门来挑战才对。各军调动,哪怕一兵一卒,都需要枢密院的调令,实战对抗演练确实需要枢密院,若这章程可行,我自会协调。”
张大人点头不语。
“张兵案,若枢密院同意各军少量调动,实战对抗具体如何施行,各军距离对抗演练之地距离远近不一,行军粮草补给、行军路线确定,到达以后又如何安排,谁先谁后,是校场操练,还是野外操练,是排兵布阵攻防战,还是遭遇战,或是伏击战?”杨存中没看书案上打开的章程,一连抛出很多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写好的章程里都有,但张大人低了好几级,他不好不回答,便答道:“大人的这些问题,在编写章程时,下官就考虑过,根据挑选将校的需求和施行难度不同,分别编写了好几个章程,供大人参考挑选。比如,要挑战场应变能力强的将校,就用遭遇战,要挑擅长防守或进攻的将校,就用攻防战,要看将校临危应变能力,就用伏击战。”
稍作停顿,接着继续解释道:“至于粮草补给和行军路线,也可以根据挑选将校、转资的要求不同,使用不同方法。若考察军队军纪、行军能力和自筹粮草能力,那就可以中途不提供粮草补给,不给具体行军线路,若不考察这些东西,就可以给他们具体行军路线,让他们严格按路线要求行军,在固定地点领取粮饷。”
杨存中点头道:“很好,看来这实战对抗操练章程,你编写的很细致。”
张大人忙道:“大人过奖,既然大人交代了,下官便会尽力做细做好。”
杨存中笑道:“那我就再多问一句,既然章程都编好了,那在编写章程时可有考虑如何保证实战对抗演练过程公允,保证挑选上来的将校一定比没挑选上的强?”
张大人回道:“公允,是整个章程考虑的重中之重,大人的要求,下官一直记在心上。对于这个问题,下官是这么考虑的,我们可以在殿前司禁军或者北方屯驻军中,挑选一支势力强劲的精锐,用这支军队来检验所有参与演练的军队,每一场实战对抗至少间隔三天,让他们得到充分休整,在每一场对抗期间至少请三名经验丰富的将军现场观看,当场评价,杜绝做假。”
杨存中接着问道:“北方屯驻大军不说,在你看来,殿前司诸军中,有哪支禁军可担此重任?”
张大人想了想,回道:“下官对各军战力不甚清楚,不知哪支禁军能承担这个任务。”
“你在编写章程时就没有考虑过?”杨存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