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朝
北方苦寒之地的辽国其实并算不得热,只是上京的气氛让人觉得焦躁难当。萧燕燕一道道命令从宫中传了出来,耶律贤又已经许多天没有上朝了。辽国的重臣揣测纷纷,这些以部落聚集在一起的国家,从中央到下的命令推行并没有宋朝来得快。尤其是萧燕燕一道命令更是引起了大家的警觉……宵禁。
自从耶律贤即位以来,上京还从来没有宵禁过,只要太阳落山,大队皮室亲军就控制了整个皇城,那时候还在街上晃荡的,就算是王亲贵族,也不能免责。有些嗅觉颇为敏锐的人已经判断出——耶律贤随时可能会驾崩。自从耶律阿保机立国之后,辽国的皇位传的还算平稳,但是耶律贤自己抢先登基,就已经打破了这个传统。如今要是耶律贤死了,剩下的孤儿寡母对抗手握雄兵的亲王,或者这皇位还真的难以传给耶律隆绪。
墙头草,随风倒。并非每个人都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路。萧燕燕的旨意一出,许多人虽然人在家中,心却已经飞了出去。二百多手握兵权的亲王,兵多的像楚王那样的,根本就不把萧燕燕放在眼里。兵少的也有千余人马,别看千余人不多,要是运用的好了,在上京,几个人或者十来个人联合起来制造一场政变,还是足够的。皮室亲军虽说是大辽国的皇帝亲军,可归根到底也是各个契丹部族的部族军队。真正控制在萧燕燕手中的实力,还是少得可怜啊。
太阳就高高的悬挂在上京天空,数百名文武官员站在大殿之前议论纷纷。自从上个月看到耶律贤上朝,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辽主要亲自上朝。于是,就连那些已经宣布自己抱病的官员也奋勇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溜烟似的赶到大殿之前,要看看耶律贤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等候的时间并不寂寞,宫中的仆役送来茶水和点心,这些大辽国的群臣就吃吃喝喝,在殿前闲聊。但是每个话题最终都会拐到辽主耶律贤的身体上去。大家说到这儿,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了。可是有些心里没底的人,在并不炎热的大殿之前,已经汗湿了外袍,好不狼狈。
“上朝!”可算等到这一声叫唤的群臣,立即排好了队伍,鱼贯走入大殿。
耶律贤果然亲自来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容乐观。脸色苍白无比,看不到一丝血色。两颊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眼窝都是黑色的,往日挺拔的剑眉也低落下去,握有雄兵百万的大辽国皇帝,如今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汉而已,一点点精神都没有,软绵绵的坐在居中的宝座上。他那双枯瘦的手,紧紧的握住一个女人的手。那个女人,就是他最信任的,也是最佩服的皇后——萧燕燕。
耶律贤低沉的吩咐群臣起身,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近日里,上京谣言四起,有人说朕已经驾崩了,真是荒唐。”
耶律沙看了看左右群臣,急忙抢上一步说道:“皇上,谣言止于智者。只怕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知道皇上最近身体抱恙,所以造谣生事。皇上既然已经亲自临朝,那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还请皇上保重身体,大辽国的江山还需皇上来打理!”
耶律贤微怒道:“还须朕来打理?你可记得朕以前过圣旨。凡是皇后旨意,一概与朕同效。可是皇后的旨意,你们满朝文武,有几个人听过了?”
耶律贤到底是一国之主,他一怒,吓得契丹各部大臣纷纷跪了下来,口称不敢。可是他们虽然口中说是不敢,心中依然不服气。关上门来,大家都是姓耶律的,祖宗都是耶律阿保机,皇位就算换了个人做也就罢了。但是萧燕燕到底是后族的人,她和耶律贤一起把持朝政也就罢了。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耶律贤已经病得没了八成性命。难道以后皇族的男儿就要被一个后族的女人骑在头上不成?
“耶律庵格撒!”耶律贤叫道。
齐王大步走了出来。只听耶律贤说道:“耶律庵格撒,如今宋人在幽燕虎视眈眈。谢慕华在西北和党项人作战,一旦平定西北,到时候,咱们辽国就失去了幽燕的天然屏障。宋人随时可以从西北攻入大辽国。辽国先败于满城,又败于高句丽。眼下正是用兵之际。朕要你耶律庵格撒把族兵交出来,统一编入皮室亲军。你可有话说?”
耶律沙心里一个咯噔,这出戏明显是耶律贤已经和耶律庵格撒排练好的。耶律贤要在死前给老婆孩子扫掉登基的障碍。削藩是必然的。在内,就是耶律庵格撒的兵权最大,在外,是楚王耶律清。耶律贤这就是要耶律庵格撒给大伙儿立一个风向标……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身为南府宰相却一点也不知道,难道是大辽国的皇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把自己归于楚王耶律清那一派了?
果然,耶律庵格撒慷慨激昂的说道:“大辽国的国运重于一切,只要是皇上的命令,咱们做臣子的一定要鼎力支持。我耶律庵格撒部族军虽然不多,但是我身在上京,有皇上和皮室亲军的保护,我要军队做什么?如今大辽国用兵之际。我愿将麾下部族军尽数交出。交予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整编。为国出力,为皇上分忧!”
“好,好……”耶律贤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耶律庵格撒这一番话说得非常得体,榜样也已经做出了。上京拥有兵权的亲贵如今都在这里。那耶律庵格撒已经带了头。就看余下的人是不是有眼色,识抬举了。
耶律沙年纪虽然不小,可是一点也不糊涂,这时候不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便急忙抢着说道:“皇上,老臣身为南府宰相,一直未能为君王分忧。老臣部族军有两千余人,也愿意交给北院大王整顿。一并纳入皮室亲军。”
耶律贤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到耶律沙的时候,居然似乎焕了生命力似的看着他,握紧了萧燕燕的手说道:“很好,耶律沙,你是朕的忠臣。朕不是不重用你,只是这些年来,宋人屡次从大辽国身上占到便宜,你,却是务必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朕知道你是忠心为国的,将来大辽国还是要指望你们这些股肱之臣。”
“多谢皇上!”耶律沙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本来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但是一国之君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他为国家背了黑锅,也由不得他不感动。其实耶律沙时运也真是不好,北汉那一战,是耶律敌烈轻敌,被郭进斩。可是,死了的成了英雄。他耶律沙就成了替罪羊。到了幽州,他和赵光义拼的筋疲力尽,耶律休哥来了之后,就成了压垮赵光义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满城之战,韩匡嗣的责任比他还大,可韩匡嗣有个好儿子,耶律沙还得继续背黑锅。搞得到了现在,军中提起耶律沙的名字,个个都说是百战百败之将。他的战绩和耶律休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有哪些愿意为朕分忧的?”耶律贤似乎身体好了一点,说话的声音也大了。看着台下的群臣,眼光冷冷的扫了一圈。今日就是要大家站队的。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削藩,回去当一个太平王爷,要么,就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但是一国之君,一个已经当了十三年皇帝的一国之君,不怒而威的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在耶律贤的威逼之下,许多臣子走了出来,纷纷表忠心,说得痛哭流涕,誓赌咒……契丹人本来就没文化,在皇帝面前也没有那许多礼节,更是场面精彩纷呈。一个个不亚于奥斯卡影帝的演出,让耶律贤看得目瞪口呆。
上京之中,握有兵权的亲王贵胄不下百多人,转眼之间,耶律贤就已经收回了不下七八万人的军权。北院大王耶律休哥默默的记下了各部族军的情况,只等散朝之后便吩咐北院将这些部族军都给接受过来。
萧燕燕一直面带淡淡的微笑坐在耶律贤的身边,她坐的很直,腰杆直挺挺的立着,只是坐在座位前边一点,还略微低下了头,就算是如云鬓,也不会高于耶律贤。看到那些臣子们都纷纷跳了出来,萧燕燕反握着耶律贤的手,这对恩爱夫妻迅交换了一个眼色。
“休哥!”萧燕燕忽然站了起来。
耶律休哥躬身朝萧燕燕一礼,忽然转身暴喝道:“来人!”
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契丹武士从殿后涌了出来,一个个手持利刃。满朝文武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失声叫道:“怎敢在皇上面前亮出兵刃?”但是为时已晚,这些武士都是休哥从北院精选出来的勇士,武艺过人,忠心耿耿。能够埋伏在大殿里,就说明这是耶律贤早有预谋的计划了。
耶律贤忽然长身立起,中气十足的叫道:“你们还以为朕真的就要死了么?”他手指站在左手边没有交出兵权的那数十位贵族,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那些贵族吓了一跳,待要分辨……却只听萧燕燕冷冷的说道:“乱臣贼子,留来何用?休哥,都杀了吧!”
第二十五章 钦差大臣
辽国的朝变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了每个国家。这个全世界或许是武力最强大的国家,由皇帝和皇后密谋的一次政变,将不肯接受削藩的那些亲王几乎一网打尽。这一次血腥的政变不亚于谢慕华和赵普联手动的针对卢多逊的那次政变。
上京风声鹤唳,休哥带领大队人马,将许多亲王的家抄没。无数人被拉出来砍了头。辽国人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只要存在威胁的,一律杀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种事,是萧燕燕绝对不容许生的。她的丈夫已经快要死了,她的儿子年纪还小。她自己只是后族的女子,面对皇族许多握有实权的大臣,要是不快刀斩乱麻,将来的麻烦还多得很呢!
那一天,直到许多年以后还让人谈虎色变,偌大的上京,没有人敢出门。如狼似虎的皮室亲军一队队走上街头,将那些不肯削藩的亲王斩示众,他们的家人或被杀死,或为奴。一天之间,有人说上京死了一万多人,也有人说,一万远远不止,起码也杀死了两三万。不过,辽国一共才数百万人口,杀死两三万是多了一些,应该是包括了配为奴的人数。
在外地的亲王们人人自危,耶律贤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索性对这些不听命令的藩王动起了刀子。当其冲的就是楚王耶律清,一连三道圣旨召他入上京。耶律清哪里敢去,紧锣密鼓的在备战。他是打定了主意,趁着休哥在上京分身乏术,斜轸在南京无法离开的时候,在大辽国的东南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坐等耶律贤驾崩之后,群王并起,争夺皇位。自己的实力和威望都在这里放着,哪里有人能斗得过?
原州城里,谢慕华把玩着桌上的玉斧,笑呵呵的看着萧月影:“你姑父的性子原来也挺着急的啊!”
萧月影哪里有心情和谢慕华开玩笑?一双秀美拧在一起,俏丽的脸蛋犹如寒霜,半晌才说道:“消息如果属实的话,那就是姑妈已经收到了我的信。她知道宋军不会趁机从幽燕北上,所以着手将不肯削藩的亲王剪除。但是宋军就算不出幽燕,这样的机会,赵德昭也绝对不会放过。西北是无法出兵的,那就是雁门关一线了。到时候潘美和杨继业兵出雁门关,倒也是个麻烦。这些事就先不说了。只是南院大王到底是调去东南对付楚王,还是调到雁门关对付潘美……好生难以判断!”
谢慕华笑道:“耶律斜轸无论去哪,反正都是要打仗的,你想这么多也没有用。咱们的协议依然有用。西北这一线,我是要定了。我不管是哪位辽国大将对付楚王耶律清去。但是一定要一个辽军也不能进入西北。我腾出手来,把李继迁制服。余下的就是你们辽国的内政了。我谢慕华一贯的宗旨是决不干涉他国内政,你就放心好了。”
萧月影没好气的看了谢慕华一眼:“从交趾到大理,从扶桑到高句丽,你干涉的他国内政还少了?这一次要不是赵德昭把你弄到西北来,你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进攻大辽?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宋军北上幽燕对你也没有好处。要是宋军从雁门关出兵的话,绝对占不到便宜,我也不担心……”
“这是为何?”谢慕华追问道。
萧月影淡淡一笑:“若果是杨继业能独自领军的话,相信他也不会从雁门关兵北上。北上雁门之后,辽国的土地是一马平川,最利于骑兵作战,相比较之下,宋军的骑兵无论是在数量还是战斗力上都要弱一筹。而且那里许多地方都已经控制在辽国手中很多年了,地形,宋人不熟悉,只要有一二大将率军阻拦,想必宋军也难以讨好。只不过,既然宋军不走幽燕,也无法从西北兵,那就只能走雁门关了!”
“我倒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是怎么阻拦宋军从幽燕北上的呢?”萧月影追问道。
谢慕华叹息一声:“其实不难,耶律斜轸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幽州的。他必然会故布疑阵,让大宋难以揣测他的动向。其实,要是我猜的不错,耶律斜轸已经离开了幽州,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当然,他去对付楚王耶律清的可能性要更大。既然如此,我便写信给曹枢相,痛陈利害,曹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久战亡国的道理。西北的战事更是重中之重。这些话能和枢相说,却不能和皇上说。所以只能请枢相代劳了。加上李继隆这个人,本事是有的,却有些心胸不够开阔,决死之事他是从来不做的,若是有机可乘便积极的很。是以他很少打败仗,却也很少立奇功。他瞻前顾后、曹枢相再推波助澜。那皇上就绝对不会去打幽燕的主意了!”
其实有一点,是谢慕华还没有说出口的。赵德昭那个人并不是一个雄图伟略的皇帝,之前赵德昭在幽州被辽国人打得大败,他是亲眼看着二十万精锐宋军在耶律休哥的拼命冲击下崩溃。那一仗,对赵德昭的压力太大了。除非有必取幽燕的把握,不然的话,赵德昭也不敢去碰耶律斜轸或者耶律休哥这个硬钉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声,显然都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麻烦和自己国内的麻烦。
“听说你是逃婚逃出来的?”谢慕华问道。
萧月影不以为然的说道:“嫁给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就算李继迁再有本事,他能强过休哥、斜轸还是能强过韩德让?他说要娶我,就能娶得去么?未免也把他党项人看得太高了。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愿意让他人安排我的终身。”
行啊!谢慕华不禁看着萧月影的眼神流露出几分赞赏。这姑娘的话说得颇像后世的女孩子,自己的幸福本来就是要自己把握的,别人赐予的不叫幸福。当然,包办也未必就没有好的婚姻,但是对于这些已经拥有了自我思想的人来说,包办的婚姻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所以,这位天之骄女才大摇大摆的逃婚跑到西北来了。
“人生的变化还真是快,之前李继迁想要把你娶过去,联合辽国对付我。现在没想到你跑到西北来了,不但闹得耶律贤和萧燕燕没有面子,还间接破坏了党项人和契丹人的合作,更有趣的是,你居然还帮着我在打你的前任未婚夫……哈哈,哈哈哈!”谢慕华忍不住大笑起来。
萧月影脸色一红,这“前任未婚夫”的说法倒是新鲜,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听过。但是从谢慕华口中这么一说出来,倒是显得分外恰当。当即嗔道:“就算李继迁倒霉好了,其实大辽国也不需要强援,只要辽国能在姑妈的治理下安定展,那就绝对是没有敌手的。”她看了看谢慕华:“就算你们宋国也是一样!”
谢慕华心中一凛,萧燕燕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这位皇太后,一手缔造了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并且在萧燕燕的治下,辽国各个民族之间的氛围十分融洽,就连辽国控制区域内的汉人,也能做到一视同仁。加上辽国控制的幽燕地区,粮食产量十分丰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辽国人一遇到雪灾等自然灾害就无法抵御的难题。辽国人能骑马的便能作战,最鼎盛的时期,辽国号称拥有二百万能战之士,这也不是吹嘘出来的。
作为当今全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强国,辽国一直是宋朝最大的生存威胁。但是宋人也无法对这个强邻怎么样,盖因不但失去了幽燕的地利,还失去了汉唐以来的军事威风。宋朝是一个积弱的朝代,过分重文,淡化武将,客观上维持了朝廷的统治,可反过来说,也导致宋军的战斗力每况日下,最终被金人灭掉。
看到谢慕华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萧月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认识很多宋人,有的爱钱,有的爱才,有的忠君,有的愤世嫉俗。但是谢慕华却始终让她看不透。说他留恋权力,这是的确。可他身上有一种理想主义的东西,却是虚无缥缈的。说他是一个理论者,但是从他所作的事情来看,却是一个步步为营的实干派……这样的男人好生奇怪!
“等萧燕燕的回信吧。西北的事,急不得!”谢慕华刚刚说完。
只听大厅之外一个卫兵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相公,开封府有圣旨到,钦差大臣已经到了原州城外五十里。命人从东门飞箭射入城中。要大人火击退城外党项叛贼,迎接钦差大臣入城。”
谢慕华脸色一变,气不打一处来,李继迁被自己连番攻击之后,只攻打西门一处了,根本就没有围城。什么钦差,居然要自己出城给他打一条路出来。难道自己不会来么?怀州守军难道就没有派人护送么?
“是什么人?”谢慕华问道。
“弥德大人!”那士兵答道……
第二十六章 圣旨
杨延彬和关定邦杀得满身浴血将城外的党项士兵迫退,将从怀州带来一千余护卫的弥德迎接进原州城的时候,谢慕华已经换了一身公服,在府衙迎接弥德。论起职务来,谢慕华自然是要比弥德高得多,不过这次弥德是以钦差的身份来到原州,自然就不同凡响了。就连关定邦也闻到一丝不对劲。弥德是赵普一系的官员,如今赵德昭派他来到原州,这不是要谢慕华难看么?
弥德倒是一尘不染,衣着整齐的来到原州,看到谢慕华便趾高气昂的取出圣旨,高声叫道:“枢密院副使谢慕华接旨!”
谢慕华早已摆下香案,一众大小将领随后跪拜,一群人听着弥德宣布圣旨,脸色不禁都变得极为难看。谢慕华再也按耐不住,好容易圣旨念完,谢慕华马上站了起来,看着弥德问道:“这圣旨是官家的主意还是赵相公的主意?”
弥德朗声说道:“这是朝中诸位大臣的意见,官家已经准了。谢相公若是不同意的话,大可以写个折子送到开封府去让官家评断,但是这事儿,是必须得办了,西北一日不平定。这儿的禁军可就抽调不了。到时候,这个责任,是谢相公来扛吗?”
谢慕华冷笑一声:“该怎么做,我自有打算,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弥德被谢慕华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是在西北,又不敢和最高军事长官闹翻,不然的话,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得悻悻的说道:“圣旨我已经宣读了,谢相公自己看着办好了。”说罢,拂袖而去,自有原州的官员带着他去休息去了。
谢慕华长叹一声,回看着部将们,只见大家的脸色都颇为难看,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原来这圣旨说的是三条命令,便是要谢慕华在西北战决,将李继迁的叛变平息之后,将西北禁军交给潘美,一同从雁门关北上。这也就罢了,之后的命令就让谢慕华在西北这么久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了。
这第二条命令是要从陕北至甘肃的几百里不毛之地,即贺兰山下的清远军城,开垦水田,通过从事大生产基本实现本地驻军的自给自足。如果这个规划蓝图能够实现,清远军城就会成为联络怀州与灵州的重要纽带与战略据点,有助大宋对灵州的控制。可是清远军城没有水,还是盐碱地。这就需要从西北动大量人手,从数百里之外拉来清水,并且要植树造林,开垦田地。这绝对是那些坐在庙堂里的老夫子们一拍脑门想出来的鬼主意。陕北翰海本是盐碱地,树一种下去就枯死了。屯田工程更是浩大,短时间之内都无法见效,只能苦了老百姓。到时候弄得天怒人怨,费力不讨好。
而,第三条命令更是离谱,谢慕华当初提出的对党项人实行经济上的封锁。如今,赵德昭和他的大臣们把这条计策给升级了。采用酷刑对付敢于实行边境贸易的边民。一直以来,党项不事农业生产,用青白盐从汉人手中换得粮食,汉人以粮食换得物美价廉的青白盐,双方皆大欢喜。如今禁止边境贸易,违法者判处死刑。赵德昭以为,陕西不从党项进口青白盐,不出口他们生活必须的粮食,李继迁就会走向穷途末路,此招可谓不战而屈。此外,大宋召募商人贩运山西安邑、解县的池盐至陕北,既可解决边民的吃盐问题,还可增创税收,可谓一举两得。
但是熟悉西北形势的诸将都明白,这两条命令要是真的执行下去,到时候就是把本来都臣服大宋的党项人也给逼反。谢慕华是真的很想问问赵德昭,你到底在急什么?辽国这一次虽然有内乱的迹象,但是绝对不会展成大规模的内战。楚王耶律清的智商和萧燕燕、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人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从历史上也可以看得出来,萧燕燕根本就没有耗费太多的力气,就稳固了耶律贤死后的辽国政治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非要贸然对辽国出兵,根本是没有好处的事。
“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就表示他越缺少什么啊!”谢慕华感叹道。赵德昭却的是武功,他的父亲灭国无数,就算是赵光义也有平定北汉的壮举。赵德昭即位以来,只能对那些老百姓都看不上眼的交趾、大理、高句丽小打小闹,真正的大敌还是契丹。只有击败了契丹,才能表示赵德昭在武功上追上并越了自己的父辈。说不定将来的庙号还能写个宋武宗呢!
“相公,你看这要怎么办?”杨延彬凑过来问道。
谢慕华舒展眉头,微笑道:“皇命不可违,咱们照办!”
诸将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是谢慕华说得对,皇命不可违,只能照办。劳民伤财是没办法了。只希望能尽量为老百姓减少一些损失好了。
暂且不提那些在府衙里议论纷纷的诸将,谢慕华来到后堂,便见到萧月影笑呵呵的坐在红木雕花椅子上,正看着自己。谢慕华笑道:“你偷听了半天,可都听见了?”
萧月影点点头,动作优雅的就像是一只高贵的天鹅:“听见了。谢相公的脑袋现在只怕得有常人两个大了吧?你们宋人果然想法多,区区一个西北之地,按照谢相公之前的办法,不断分化,不断将党项人迫出来作战,假以时日,那些没有根基的党项人,拖都被谢相公你给拖死了。现在可好,你们的朝廷要战决,要采用雷霆高压的手段。看起来是雷厉风行了,要不了多久,就看西北出乱子吧!”
“你也看出来了?”谢慕华懒洋洋的靠在书案上,随手将桌子上的毛笔拿起一支,就像当年念书的时候一样,在手上像转风车一样的转着。随口说道:“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你看,我知道兵出雁门关也没什么作用,我不支持出兵辽国。以萧燕燕的智慧,既然敢于动手削藩,又怎么会不防着大宋?其实出兵幽燕倒是好棋,只不过要是李继隆出兵幽燕,那我就麻烦了。而且他也未必就能打下来幽州。雁门关这一次,只不过是白白出兵而已,不遭受损失就已经不错了。唉……”
“年纪轻轻就不要长吁短叹了,谢相公你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萧月影淡淡的瞥了谢慕华一眼。
谢慕华笑道:“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萧月影却没有做声,她心知肚明。这一次,明显是宋人的朝廷政策出现了严重的失误。这一次造成的后果,在萧月影看来是十分惨重的。要是果真按照赵德昭的圣旨去做,光是费力不讨好不说,一旦朝廷的池盐专卖价高质次,令贫困的西北边民无法接受,那西北边民就会纷纷参与食盐走私,到时候要是严格之法,那许多边民违法就会被判死刑,边境一时就会人心思动。二是党项人通过正常渠道得不到粮食,就会迫使他们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既抢边民粮食,也抢军饷,西北纷乱的程度比较未实行贸易禁运的时候更加严重许多。
谢慕华既然接受了这个命令,就是要把这个黑锅推倒朝廷的身上。到时候在军队和老百姓的眼里,大家的形象就完全不同了。谢慕华展现的是自己高瞻远瞩,为国为民,一心奉献的精神。而朝廷表现出来的就是脑子一热,昏庸无能,鱼肉百姓……此消彼长之下,很难说最后谢慕华会得到多少好处了。
萧月影只是淡淡的看了看谢慕华,谢慕华知道这个鬼精灵的公主殿下心眼多得很,两人心照不宣,却都是微微一笑。
“相公……”房外传来关定邦的叫声。
萧月影急忙站了起来,走到屏风后边。谢慕华开门走了出去,只见关定邦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看到谢慕华就叫道:“李继迁在城外的动向有些不对。”
“怎么了?”这些日子来,谢慕华固守原州,时不时派人出城和李继迁野战一番。打得李继迁一筹莫展。而且之前在灵州上演的那一幕,又在原州上演,偏偏灵州和夏州的守军又非常默契的按兵不动,让李继迁无机可乘。结果就是那些各个叛乱的党项部族,一窝蜂似的来往原州,而各路宋军精锐依旧是沿路阻击,分段阻击。利用装备和城防的优势,将党项人的有生力量消灭掉。
这是一场反过来的游击战,把本来在游击战中占据灵活机动优势的党项人牵着鼻子走,让他们出来打仗。谢慕华这一招以自己为饵只不过是有惊无险而已,却把李继迁给害苦了。
关定邦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大声说道:“李继迁脱离了原州城,整合队伍,看方向是要朝固州而去了!”
谢慕华冷笑道:“固州他也打不下来,去固州有什么用?”
关定邦低声说道:“固州出事了!”
第二十七章 固州之变
城南头的府衙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老百姓,西北的边民生活并不富裕,这些老百姓大多是穿着粗布衣服,天气多少有些热了,许多人索性就踏着草鞋,衣襟敞开。这固州的府衙门口挂着一张巨大的告示。识字的老百姓不是很多,有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正眯着眼睛一句句念给大伙儿听呢!
“从今以后,食粮为朝廷军需,买卖皆需通过衙门。不得擅自与党项人交易。”老秀才转过身来解释道:“乡亲们,这意思就是说,你们手里的粮食,以前能拿去跟党项人换青白盐,换猎物,换他们的东西,以后就不能换了,只能卖给衙门。只是……”老秀才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看那告示:“衙门也没说多少钱收啊!”
“下边还有呢!马秀才,接着读啊!”有人着急的叫了出来。
“好好好。”马秀才努力睁着老花眼看向告示:“食盐由朝廷从内地供应,私自买卖党项人青白盐者,即为乱民。按律当诛……当诛……”
马秀才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说道:“乡亲们,这青白盐买不得了。朝廷说了,以后朝廷从内地给大伙儿送食盐来,再像以前那样跟党项人换青白盐,可就犯了王法,要被杀头的。”
“杀头?”有个汉子叫道:“这是什么道理,咱们不偷不抢,只是用自己种的粮食跟党项人换他们的青白盐,有什么不对?朝廷为什么不让咱们换?”
“刁民!”衙门里大步走出几个官差来,为一人耀武扬威,身上穿着是开封府禁军的军服,看官职应该是个带刀虞侯,品级虽然不是很高,但是身份不同,从天子脚下出来的,走到哪里也都是高昂着头。他年纪不过三十许,留着两绺小胡子,手按腰刀,翻着眼睛瞪着眼前这些老百姓,斥道:“朝廷是为了你们好。一群刁民,居然还不满意。你们的粮食跟党项人换青白盐太亏了。从内地拉来的食盐雪白雪白的,多好啊。比党项人那些破烂玩意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跟朝廷买,朝廷会坑你们吗?再说了,你们的粮食卖给朝廷,朝廷也是按价收购。现在西北不太平,朝廷的军队在西北保护你们,需要军粮。这买卖又不会亏短了你们,可笑无知刁民,朝廷一片苦心被你们看成驴肝肺,实在是愚不可及。”
“官老爷!”人群里有人喊道:“那咱们吃了一辈子的青白盐,并没什么问题。好,就算让咱们买朝廷的盐,也就算了。可为啥,咱们要是和党项人交易就算乱民,要杀头呢?”
那虞侯冷笑道:“好个无知的草包,老爷我再费口舌于你分说,党项人如今杀官造反,在西北闹得天翻地覆,朝廷接二连三派遣大军前来镇压。他们是反贼,你们若是跟反贼做买卖,那自然是乱民,杀头还是轻的。担心株连九族。”
这一番话吓得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噤若寒蝉不敢作声。马秀才缓缓走上前去:“之前谢相公不是这么说的,他只是说咱们的粮食,愿意卖给党项人,或者愿意卖给朝廷都行。价高者得!谢相公开出的价格也是极为公道的。咱们卖给官府,然后拿钱买东西,还有盈余。可相公没说卖给党项人就是乱民、反贼!”
那虞侯恼羞成怒:“相公?相公?你眼中只有相公却没有皇上么?这是皇上的主意,要尔等刁民知道朝廷的好意。一个个还执迷不悟。若是有什么不满,就进京告御状去吧。如若不然,你们尽管去原州城找谢相公诉苦好了。别说老子的话没说在前边,原州可正在打仗呢,你们不怕死就尽管去好了。”
马秀才黯然无语,他到底是读过几天朝廷这样的高压政策必然会被人利用。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若是朝廷官员从中渔利,压低粮食的收购价格,抬高食盐的出售价格,到时候苦的就是老百姓。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秀才而已,想要说话,却是人微言轻,只得默默的退到一边。
那几个开封府来的禁军,大摇大摆的走到告示前边,指着那红纸告示叫道:“以前谢相公说的什么,都不算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尔等日后照办就是,若是违抗了皇上的旨意,杀头抄家,就等着好了。”
小小屁民如何能和官府相抗?这些老百姓看着穿着军服带着武器的禁军,只得咬牙吞声。那虞侯正要带人离开,忽然街口传来一声暴喝:“我等党项人又怎地了?为何要收了我们的买卖?”
一大队党项人从街口转了过来,这些人几乎已经被汉化了,皮毛衣服是不穿了,脸上的胡须也学着汉人剪得颇为斯文,身上华丽的绸布衣服彰显着商人身份。为一条大汉,身高七尺,膀阔腰圆,气呼呼的就带人走了过来,问那虞侯:“我等虽然是党项人,却也是大宋子民,从来都是奉公守法,交足了钱粮,可没有短缺过。如今那什么弥德大人一道命令,就要关了我们的商铺,却是为何?”
原来,弥德得到圣旨,又有赵普暗中授意,从开封府来的时候就带了一群亲信,进入怀州地界开始,就吩咐这些亲信先到各处边界州府去,传达命令,率先执行。就算到时候谢慕华想要有什么动作,自己的人手也已经把朝廷的命令推广了下去,也不怕谢慕华还能翻个天出来。传达圣旨是一回事,同时就开始执行也是雷厉风行,绝不怠慢。
那虞侯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现在西北乱成这样,不就是你们党项人搞出来的么?一个个还在这里装什么?你们开的铺子,要么就是代为收购粮食,买卖青白盐,要么就是用皮毛换布匹。这些如今都是军需物资,买卖不得。尔等日后就可以在家享清福了,要真是大宋的顺民,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和造反的李继迁等人联系。否则的话,我大宋的禁军能在西北战败李继迁,还制服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党项大汉气得指着那虞侯道:“好,就算粮食、食盐、布匹都是军需物资,那为何我们开的饭馆、杂货店,也都要关门?这却是什么道理?朝廷是不叫我们党项人活了么?我们自己做生意养活老小,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谢相公也说过,只要奉公守法的人,无论是汉人还是党项人,都是大宋的子民,一视同仁。怎么?如今朝廷要说话不算话么?”
“口口声声都是谢相公?”那虞侯怒道:“我呸,谢慕华还不是西北王呢。什么都是他说的,他能代表朝廷么?你们这些刁民,这些党项叛逆,是不是存心跟朝廷作对呢?”
那条党项汉子也暴怒起来:“怎么?谢相公就不是大宋的官员了么?他是枢密副使,在西北,他的官最大。他的话怎么就不算数了?这算什么道理?你说什么朝廷的命令。我们也是大宋的子民,奉公守法,按时交税,凭什么就不让我们做生意?大宋也不仅仅只有汉人这一个民族吧?那交趾呢?岭南呢?高句丽呢?是不是朝廷都不要咱们外族人了?”
带刀虞侯恼羞成怒,指着那汉子骂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厮给我拿下,押到大牢里好生拷问。”
身后几个禁军官兵一声吆喝就走了上来,那党项汉子怒喝一声:“我犯法了么?哪个敢来拿我?”
虞侯“哐啷”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架在那汉子的脖子上:“作死么?给老子跪下。”
“我不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你们汉人的话,我跪天地,跪君王,跪父母,为何要跪你小小一个芝麻官?老子只要行的端,坐得正。就不怕你们!”那汉子吼道。
这时,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许多党项人和汉人都聚拢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两人对峙。那虞侯更觉面子挂不住,叫道:“老子叫你跪,你就得跪,不然老子一刀劈了你。”
“我看你敢?大宋没王法么?”那汉子双目圆瞪,怒不可遏。
“刁民!”虞侯怒吼一声,双手用力握住刀柄,一脚踢在那汉子的腰间上,钢刀玩出一个刀花,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刺得众人双目一闪,却没想到,那钢刀竟然真的落在党项汉子的胸口。只听一声惨叫,一股鲜血狂飙而起,落在地上,透着猩红的颜色。
“老子杀了你!”虞侯一不做二不休,横刀朝那汉子的脖颈砍去。这一次,那汉子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倒卧在血泊中。
虞侯还刀入鞘,冷冷的对身后那几个禁军说道:“你几人都看清楚了,那厮要夺我腰刀,想杀官造反。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伤了他的性命。”
“的确如此!”那几个禁军唯唯诺诺的说道。
“放屁!”
那虞侯一抬头,却见聚集着的老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党项人,一个个眼睛里都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一双双拳头攥的紧紧的。他不禁颤声道:“你们……想作死么……”只是,同样的一句话,却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
第二十八章 无毒不丈夫
愤怒的人群已经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雨点般的石块和烂菜叶子、白菜帮子……飞了过来。惊恐万分的虞侯抓着腰刀想要夺路而逃,可是处处都围满了人,想跑都无处可跑。石块什么的砸的还不算带劲,过一会儿,那些老百姓索性亮出了棍棒,噼里啪啦就打在那几个禁军的身上,城内的厢军和官差闻风而动,数百名士兵走上街头,却激起了更大的民愤,上万老百姓把固州城闹得天翻地覆。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守城的厢军就缴械投降,通判和知州挂印而出……
在西北现在闹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固州却奇怪的出现了汉人和党项人联合自治的局面。但是让谢慕华听得胆战心惊的是下一句。关定邦低声说道:“相公,那些固州的老百姓写了告示,贴在城门,说是只要谢相公到了,他们绝不抵抗,一切但凭相公处置。可要是别人想要进城去,他们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与城共存。”
谢慕华暗忖道,这不是给老子添乱么?这些老百姓虽然是对自己信任有加,但是现在朝廷对自己正是起疑心的时候,这么一闹,岂不是给人落了口实?再说了,自己去了能怎么办?通判和知州都被打跑了,厢军被缴械,这些老百姓跟造反没什么两样。要是自己给一力承当下来,说不得后来还要背负一个图谋不顾,结党营私的罪名。
关定邦看着谢慕华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中犯难,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得抱拳道:“相公,你是真豪杰,好汉子。要是相公有什么吩咐,关某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固州的事,就让关某去办吧?”
谢慕华淡淡的说道:“你待要如何去办?”
关定邦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言语不得。谢慕华拍了拍关定邦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心领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以前多少难关都闯了过来,难道现在我还怕一个小小的固州城吗?”
关定邦坚定的看了看谢慕华,拱手退出花园。
…………………………
“固州这群刁民,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弥德乐得几乎快要唱起来了,手舞足蹈在房间里溜达,虽然死了几个他从开封府带过来的禁军,但是那几个禁军在弥德的眼里能值几个钱?固州的老百姓,现在等于造反,又打出旗号,说谢慕华去了就一了百了。弥德可真是心花怒放,觉得这次来西北真是不虚此行。这罪名,想不落实都不行。
“来人,把老爷我的笔墨纸砚拿来,快点快点!”弥德大喊道。
门外的仆役急忙将狼毫端砚宣纸准备妥当。弥德坐在书桌前,沉思片刻,大笔一挥,就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这一封信是要送到御史台的。弥德现在可是学聪明了,也不直接弹劾谢慕华,反正那群御史天天吃饱了饭闲的没事干,就等着找碴呢!把固州的情况这么一说,那些忠肝义胆,一双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御史们,还不兴奋的嗷嗷叫,然后玩命的弹劾谢慕华?又何必自己去出头呢?
杨延彬却是非常着急,在府衙大厅里来来回回的走,看到谢慕华施施然的从后堂走了出来,杨延彬急忙走上前去,叫道:“相公,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固州那边一闹,到时候就算是枢相他们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谢慕华笑眯眯的拍了拍杨延彬:“我说小舅子,别着急行吗?固州的事已经生了,那我们就要想办法去弥补。而不是在这里长吁短叹。就算我们兵把固州的老百姓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这事,既然我们知道了,弥德他们就会知道,市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欲盖弥彰的做法,不是我谢慕华会做的!”
杨延彬左右看了看,只见大厅外的士兵都站得远远的,这才放心的说道:“不如,找些人去,抓住弥德……”杨延彬脸色一凛,手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谢慕华坏笑几声:“看来你跟着我的时间久了,人也学坏了,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你也会说了?这事要是被杨家的人知道了,你的屁股少不了要吃佘太君几记龙头拐杖。不过,弥德来这儿就是钦差大臣,他死在这里,还是我们背黑锅。这事不是不能去做,而是要看让谁去做。现成的,我养着十来个契丹武士,个个都是高手,咱们不能白费自己的力气。对吧?到时候朝廷追问下来,就说契丹派人来西北捣乱,本来想暗杀我的,结果误中副车。那咱们多给弥德大人烧几张纸钱就是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嗯,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杨延彬感叹道。
“我猜,现在弥德估计就准备派人去开封府送信了。城外李继迁已经撤军了,他的人想走就走。咱们不能在城里动手,只得让亲信在四门看守,看到弥德的人出城,就追出去,在外边把信拦回来。只要咱们能抢在开封府知道这件事之前把固州的民变给解决了,咱们就能没事。不然的话,可麻烦着呢!”谢慕华幽幽的叹了口气:“朝廷里想扳倒我的人,也为数不少啊。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我呢!”
杨延彬嘿嘿笑了几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学坏了也是你教的。要是回了天波府,我娘要打我的话,我就让她打到你家去。”
“怎能如此?”谢慕华脸色一整:“杨延彬听令,栽赃上官乃是大罪。按律当诛!”
杨延彬不以为然的笑道:“放心好了,你还有个老婆是郡主嘛!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与你为难的。”
谢慕华当胸捅了杨延彬一拳:“你老婆还是公主呢!少来算计我。正经事先给办好了,派人把四门守好。军队也要整顿一番。要是李继迁去打固州,就让他先去好了。我想过了,李继迁不是一个这么冲动的人,而且固州也有不少党项人在,他去固州方向,未必就是想打固州。是调虎离山计也有可能。咱们还是谋定而后动,先派人跟上李继迁,看看他的动向。就凭他们的羽箭刀枪就想攻城,哪怕是一座小城也能累死他们!”
杨延彬点头称是,自觉英雄所见略同。
待得杨延彬走后,谢慕华便找到萧月影,开口便说道:“大辽国公主殿下,在下有个小忙需要公主援手!”
萧月影微笑着打断了谢慕华的话头:“让我猜猜。”
“请便!”谢慕华老实不客气的把萧月影房间里的凳子拉了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萧月影犹如秋波的眼神在谢慕华的脸上游走,这才轻启朱唇道:“我猜,谢相公八成是让我派阿司他们去杀了弥德!”
谢慕华狡黠的笑了笑:“本来我也不想去杀弥德,不过公主殿下都开了金口了,那就算弥德运气不好吧!”
“他倒不是运气不好,而是他身为钦差大臣,除非是我们辽国人动手或者是党项人动手,不然的话,他死了,谢相公的麻烦也不小。”萧月影淡淡的说道:“只不过,弥德毕竟是来传圣旨的,死在这里,谢相公也脱不了干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今日就要带兵出,追赶李继迁,顺便去收复固州,弥德大人自然是留在原州的。不过关定邦已经被我调入禁军了,那原州现在就没有都监,武官不在,文官只不过是小小知州而已,他又没有本事去保护弥德大人。要是弥德现在被人杀死,大家一推二五六,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多好啊!”谢慕华平静的说道。
萧月影低叹一声:“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是惹不起的。弥德选择跟你作对,也算是他不够聪明。人在枢密院,近水楼台他居然都不想先得月,这样的笨蛋,死了也是活该。”
谢慕华正色道:“说实话,我并不想杀他,但是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人无杀虎意,虎有伤人心。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想必也是你辽国的奸细率先传出来的吧,如今愈演愈烈。朝廷对我的信任一步步减少。我必须自保,我也有老婆孩子,总不能看着她们陪着我抄家灭门。固州的事只是个意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任何人想要借助这件事掀起什么风浪,那就对不起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萧月影难得的点点头道:“我明白!”她美目空灵,深思幽怨,显然是想到了现在辽国正在生的内乱,这一场皇位之争也是一样。耶律贤已经快要死了,萧燕燕和那些藩王不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么?权力从来都是这么害人的,让人留恋,却又引人飞蛾扑火。
谢慕华拱手道:“这次就拜托你了。”
萧月影轻声一笑:“好,这也简单,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将来务必为我做到!”
“行,只要不是叫我作奸犯科,不是叛国求荣,我都答应!”谢慕华一句话说出口,忽然看到萧月影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泠然,难道上了这丫头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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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有个饭局,我先去赴宴。回来的早就还有一更啊!!嘿嘿!!
第二十九章 狙杀
原州城外的土地早已龟裂,干涸的盐碱地,就像是一张皱巴巴的老太太的脸一样难看。马蹄敲打在土地上,飞起一片片尘土,随着淡淡微风弥漫开去,一望无际的荒芜的土地上没有一丝绿色,连一棵树也看不到,更别说那些在中原和江南随处可见的花草。这一片荒凉的景色中,一个矫健的骑士骑着一匹黄色的健马正在飞驰。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东南。
“驾……驾……”那骑士厉声斥道,手中马鞭飞扬,胯下的健马四蹄狂奔,他身上穿着寻常老百姓的服饰,头上扎着头巾,乍一看就像是一个西北常见的独行商客一般。
这儿根本就没有路,只有寻常人走过的时候压出来的一条类似于道路的小径,健马踏在上边,全凭马上的骑士带着方向。前方有几棵已经干枯的大树,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绕过这儿便是通往怀州的大路,之后便是条条大路通开封府了。骑士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到了这里,前边的路就好走的多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胯下健马一阵悲鸣,竟然是几支挠钩从石头后边伸了出来,搭住了马腿,用力一扯,那马儿身不由己,继续朝前冲去,将身上的骑士一个跟头就摔了出去,只摔得鼻青脸肿,叫苦不迭。
“什么人?”骑士翻身而起,哐当一声从腰间取出腰刀,横在胸前,尽管人还没有站起来,但是已经摆好了厮杀的架势。在西北这地方遇到什么匪徒都是很正常的,甚至可能是汉人战败的游兵散勇落草为寇也不足为奇。
从石头后边绕出来几条汉子,也是寻常打扮,但是看起来颇为整洁,为一人走的近了,明显可以看到虎口和手掌上有厚厚的茧子,这一看就是长期手持武器造成的。那骑士心中一懔,偷眼看了看自己骑出来的那匹马儿,已经是跪倒在地上,悲鸣不已,眼看是跑不得了。骑士左右看了一眼,只见迎面的几个人走的并不快,不过却缓缓成半圆形包围住自己,正一步步的收紧包围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骑士心中念头一动,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来想跑,只听背后一声冷哼:“识相的就站那儿别动!”
骑士回头瞥了一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身后那几人,已经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取出两支短弩对着自己,蓝幽幽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那分明是淬了毒的箭支。骑士不敢再动,低声说道:“各位好汉可是求财?”
为那汉子笑道:“求财?你且将手中武器都给丢了,莫要等我兄弟动手!”
骑士不敢违拗,将钢刀远远的丢在地上,心中惊恐万分,又将怀里的钱袋取了出来,抖动两下:“好汉,若是求财,小人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还求各位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
不等他说完,一左一右扑上两条汉子,将他按住,这两人分明是练过功夫的会家子,手掌一搭上骑士,便按住他的肩头顺着胳膊一路扯下去,顺势将他的手臂给脱了臼,跟着四只手熟练的在他身上搜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骑士奋力挣扎,无奈实力悬殊太大,手臂已经脱了臼,动一动便痛彻心扉,几乎想开口大喊。那几条汉子也不搭话,从他怀里仔细搜出一封:“找到了!”
“那信动不得!”骑士知道这信若是丢了,便是杀头的罪名,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用力撞在按住他的汉子身上,一个翻身便跳了起来,这时面对面才看到,那些故意用头遮住脸庞的汉子,当面一人的脸上竟然刺着字。骑士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你们竟然是禁军?是谢相公派你们来的吗?”
“哪里来这许多废话!”为的汉子出手极快,抓住骑士已经脱臼的胳膊用力一扯,那钻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眼泪都掉了出来,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尘土中。
“喂,小乙,看看是不是这封信?老子不认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随手将信丢给身前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看了看信上的火漆,似乎是习惯成自然,先犹豫了一下,跟着撕开封印,取出信件看了几眼,冲着为的那条汉子点了点头。
那人一看,心中顿时有了底,蹲下身来,从腿上的波浪绑腿上拔出一支短短的匕,横在骑士的脖子上,朗声道:“别怪咱们兄弟心狠,各为其主罢了。你要怪,就怪自己没遇个好头儿。下辈子投胎做人找户好人家,别再当兵了,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唉,咱哥几个送你一程!”
“别……”骑士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下来,心中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嘶哑着嗓子,呀呀从嗓子里才蹦出一个字,只见面前那汉子一咬牙,锋利的匕顺着咽喉划了过去……
那汉子站起身来,身后一人打开背上的包袱,取出里边早就准备好的黄纸和纸钱,朝天上一撒,斜日昏黄,一张张黄纸,一张张纸铜钱……随风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就像是梨花旋落,又像是雪片纷飞,落在那骑士尚还温暖的尸体上。几人一起动手,将那尸体拉到一旁,沉默无语的掩埋了下去……
……………………………………
“不知道这几个家伙能够几人到得开封府!”弥德在房间里忐忑不安的走来走去,心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自己毕竟是奉了皇命的钦差大臣,谅谢慕华也不敢在原州城就动了他。一会儿又怕那人称“杀人王”的谢慕华一时性起,顾不得那么许多,先杀了自己岂不是不值得?不过弥德也算是多留了个心眼,他写了整整十封信,派了十个心腹,分别乔装打扮从各个城门混出去,只要有一个能到了开封府,就算弥德不虚此行了!
一下午,弥德就没有听到好消息。
“弥大人,谢相公说李继迁退兵了,他要亲自带兵出城追赶,为防敌人有诈,特命末将前来通报一声。弥大人,您从开封府带来的禁军,谢相公已经将他们编入队伍,一同前去追赶了,如今原州城还有数百厢军驻防,大人就放心好了!”这番话,是下午的时候,关定邦过来跟弥德说的。弥德心里顿时提起了神,这还了得?把自己的看家队伍都给带走了。按照大宋的惯例,弥德只有一支不到四十人的卫队。也就是说,现在弥德只能指望这四十个人来保护自己了。
“弥大人,下官是原州知州管阁,呵呵,大人当然是不认识下官的。不过下官是先帝开的第一科进士,当年在开封府的时候,与大人有一面之缘。原州刚刚经历战阵,对大人款待不周,实在是下官的不对,下官特意在府衙备了一桌酒席给大人洗尘,还请大人赏脸!”
当时,弥德听着这话就不对劲了,什么意思?难道谢慕华在的时候,你就不敢来给我洗尘。现在谢慕华走了,你来请我吃饭?俗话说,宴无好宴。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原州知州是不是跟谢慕华一伙的?到时候去吃个酒席,万一酒水或者菜肴里给我下了毒,完事了就让谢慕华写个折子,就说是我来到西北,水土不服,吃错了东西,来个突急症暴毙在这里?弥德只觉得小心能驶万年船,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于是借口身体不适,留在驿馆不出去。
弥德也算是当初在赵光义的身边做过安保工作的人物,颇有些见识,虽然只有四十个人是自己信得过的,但是弥德给他们的分工是井井有条。十人在屋顶巡逻,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刺客从天而降。十人在院里巡逻,交叉巡查,不留一个死角。十人在关键死角站岗,随身携带小铜抜,要是现可疑情况,立刻预警。最后十个人,则悄然潜伏下来,用的都是弓弩之类的武器,要是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人进入驿馆,可当场诛杀!
有了这么严密的保护,弥德自觉应该万无一失了。就算谢慕华想对自己不利,也不敢调动军队来攻打驿馆,否则的话,人多口杂,怎么也掩饰不住!弥德越想越是安心,只要顶过这一关,天一亮,弥德就决定要马上启程去怀州,那时候可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弥德坐在书桌前,回想起自己写的那几封密信,不由得得意起来,这一次,固州的老百姓给自己帮了忙,谢慕华的狼子野心又被自己现。只要这次功劳立的好,那自己当年出身晋王府的故事,就再没有人能想起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驿馆有人惊呼起来:“走水了……走水啦!”
弥德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谁都不许动,让他烧去。自然有驿馆的人来救火!”
但是,弥德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这一夜,可不好顶过去啊!
第三十章 得手
熊熊烈火在干燥的原州城里燃烧起来,风助火势,西北大地上的夜风鼓噪着烈火的嚣张,在驿馆里转眼就弥漫开来。弥德连声喝止,不让一个部下前去救火,烧个驿馆算得了什么?只要弥大人不出事,再盖几个驿馆也盖得起。
“这厮反应倒是挺快啊!”阿司咬着牙笑道。
还好,这些契丹人可没打算放一把火就把弥德给逼出来。火,只不过是佯攻而已,真正的杀招还在后边。驿馆里的人忙忙碌碌,终于把火势压制了下去,泼水的泼水,拍打的拍打,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满脸烟灰。口中还骂个不停,不知道是天干物燥起了火,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从弥德的布置来看,还有咱们手中的情报。暗哨是要第一批解决掉的。”库鲁也是个精于刺杀和保卫的侍卫。他趴在阿司的身边低声说道:“弥德的手下有十个人现在还不见踪影,想必是被他暗中埋伏下去了。方才火势一起,弟兄们就分头观察,应该能看个**不离十。狙杀对狙杀,看看是弥德的人厉害,还是咱们的弟兄更胜一筹。”
阿司笑道:“你也莫要过于自满,你看看谢慕华身边那一群卫队,分明是经过相当严格的训练才能锻造出来的一批精锐。”阿司并不知道谢慕华的卫队都是五郎一手训练出来的,那可是五郎八卦棍的开山祖师呢!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差了么?阿司顿了顿接着说道:“弥德到底算是枢密院的文官,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卫士,现在这一批都是拼凑出来的,自然不能和咱们兄弟磨合了这么多年的相比。若是你因此就看低了宋人,那就危险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要是有朝一日,公主殿下和谢慕华翻了脸,你就知道谢慕华手下那帮人的厉害了。”
库鲁冷哼一声:“有什么厉害的,上次不是就抓了谢慕华一次吗?”
阿司叹息道:“那只是百密一疏而已,而且是谢慕华自己没想到在自己的军营里居然能遭遇意外,经过那一次,你以为他手下的战士会不反省么?你再想找到那样的机会,几乎就不可能了。库鲁,我知道你是契丹的勇士,不过咱们不能自满,汉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契丹的勇士更加不能目空一切。”
库鲁默不作声,阿司也知道他不服气,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自然明白他的脾气,也不多说。拿着手中的短弩,对着院落里弥德的房间,轻轻冷笑一声:“弥德倒是精明,人手少,就固守一个院子,房间里点起好几只蜡烛,人影也不落在窗户上。这厮,贼的很呢!”
库鲁和阿司就趴在驿馆外围的一个屋顶上,借着飞檐避开了守在弥德屋顶上的侍卫的目光。但是他们想用短弩狙杀弥德也很不容易,一是短弩的射程比较短,二来,弥德很谨慎,生怕别人用弓弩对付他,在房间里,要么不点灯,就算点灯,也把影子避开,绝不落在窗户上,让那些精于刺杀的人找准他的位置。
“弟兄们可以动手了!”阿司低声下了命令。
借助刚才那一场火,这十来个精于刺杀保卫的契丹人已经找准了弥德手下暗桩的位置。库鲁悄悄的把暗号了出去,几条人影摸黑灵猫般的朝暗桩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
人到底是人,不可能做到像机器一样冷血无情。一场火起来,多少会有些震动,这些在常人可能无法觉的细节,落在这些精于刺杀的人眼中,便是最大的破绽。暗桩之所以称为暗桩,就是不易被人觉,一旦被人找到了位置,那几乎就是必死无疑。这一点,从古代的刺客到现代的狙击手,都是一个道理。
阿司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兄弟会不会得手,只是在心中默数着时间,过了一会,阿司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库鲁,低声道:“动手!”
两人几乎是一起从怀里取出一支吹箭,放在唇上,一个翻身就从屋顶跳了下去,守在弥德屋顶的卫士警觉的惊呼一声:“什么人?”说着,便将火把往下探照。这些卫士到底是经验不足,明亮的火把几乎把他们变成了活靶子,而屋顶下漆黑一片,他们又看不到任何东西。拿着火把的那个卫士正左右照看呢!忽然觉得咽喉一疼,双眼顿时一黑,头晕目眩,连喊一声都喊不出来,便直挺挺的从屋顶上栽了下来。
阿司随手将口中的吹箭放在怀里,又摸出一支小小的飞刀。这些契丹的高手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比,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人会只带一种武器。而短弩,猎弓,十字弓,吹箭,飞刀这些武器,却是刚刚合用的。用过一次,就马上换掉,用下一个武器对付敌人。刚才的吹箭上,就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眨眼的功夫就夺去了一条人命。屋顶上的宋军顿时有些慌乱,急忙走过来观察,阿司躲在院墙后边,他倒是艺高人胆大,看着地上映出来的影子,就将手中的飞刀,隔着个院墙,倒着扔了上去,扑哧,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又是一个宋军倒下……
阿司和库鲁互相看了一眼,心知对方已经得手,便继续杀去。
弥德心神不宁的在屋里静坐着,一把已经出了鞘的钢刀就放在弥德的面前,一有风吹草低,就马上抓起刀来。但是弥德心里也明白,如果让人攻到他的房间的话,别说给他一把刀,就算把他全身上下都挂满刀都没有用。这把刀,与其说是保护自己,不如说是惊弓之鸟给自己找个安慰罢了。
方才屋顶上的卫士一声惊呼,弥德的心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一把操起面前的钢刀,双手紧紧握着,对着门口,只待有人破门而入,就一刀迎头劈下。可是半晌过去了,居然安静了下来,但是惊呼声、闷哼声、从屋顶上跌落下来的声音可不是假的。弥德片刻也不敢放松,带着寒意的夜里,居然弥德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绸布内衣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好不难受!但是弥德也不敢放松,缓步走到门口,轻轻的用刀尖支开门缝,朝外看去,只见一个站在走廊的卫士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弥德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忽然之间,弥德瞪大了眼睛。
那卫士的胸口,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出,一滴滴鲜血,滴落在青石板走廊上,虽然没有声音,可是弥德还是觉得就像一面巨鼓在自己的耳边敲响似的,心头紧张无比。一返身便关上了门,背靠着大门,却忽然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然跳开,好像生怕有一把钢刀从背后刺进来似的。弥德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之间厉声呼道:“有刺客,快来人,有刺客……”
可是他的叫声,在夜空里回荡着,却没有人答应,驿馆里明明有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弥德的话,四十个卫士,难道在这一会儿功夫,就全被人解决掉了?弥德不敢相信。但是事实由不得他不信,弥德只得闭上嘴巴,悄然走到后墙的窗户,吱扭一声,将窗户推开,刚刚推开窗户,就见一张小小的猎弓对着自己,尖锐的箭头上一层诡异的蓝色,弥德干咽了一口唾沫:“什么人?”
“进去!”
弥德闻言退了两步,那人从窗户轻轻松松的就跳了进来,随口一声低沉的呼哨,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从窗户进来的正是阿司,他一脸轻松的看着弥德,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弥大人,你到底往开封府了几封信?”
弥德眯着眼睛,人到了自知必死无疑的时候,要么就是魂飞魄散,哭爹喊娘,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硬气到底。弥德居然是后者,脸一扬,来个不言不语。
阿司冷笑道:“你不说,我有办法让你说!”他把手中的猎弓一丢,抓住弥德的手腕,轻描淡写的就把弥德手中的钢刀卸了下来,顺势将弥德拉到面前,阿司人高马大,比弥德几乎高了一个头,如今就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弥德。左手掐住弥德的脖子,右手拖住弥德的下巴,一使劲,将弥德的下巴扭得脱了臼。
没等弥德呼痛,阿司右手一用力,又把弥德的下巴托了上去,跟着两指横捏,又给他卸了下巴……等到这次阿司再推上去的时候,弥德的眼泪都已经流了出来,支支吾吾的说道:“我说,别……我说……”
“早说不就好了?”阿司笑呵呵的答道。
弥德捂着嘴:“一共写了九封……都命人送出去了!”
阿司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弥德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觉得心口一凉,一柄钢刀从后心刺入,从前胸透出,刀身上鲜血斑斑。弥德的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这就是要死了么?
第三十一章 奏折
原州距离固州并不是很远,宋军绵长的队伍缓缓走在开拔的道路上,谢慕华的脸色非常难看,按着马头,若有所思的随波逐流。身边的卫士都看得出来,要是大军朝开封府的方向走,那谢慕华也一定跟到开封府去了。
“相公,此去固州还有一天路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吩咐将士安营扎寨吧?”杨延彬纵马来到谢慕华的身边。
谢慕华微微点头:“行。”跟着抬起头来看着杨延彬说道:“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低头的男人,抬头的女人惹不得?”
杨延彬困惑的摇了摇头:“我可没听说过!”
“我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了,说是男人低头,和女人抬头是一样的。经常昂着头的女人很难对付。你看看萧月影就是这样的,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高昂着头,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谢慕华淡淡的说道。
“我只听说过,颧骨高的女人克夫。”杨延彬笑道。
谢慕华摇了摇头:“你错了,不是颧骨高的女人克夫,而是因为颧骨高的人,喜欢争强好胜。这样的女人一旦嫁人,凡是都喜欢和别人比,就要拿自己丈夫的缺点去和别人的优点去比。凡事都要比人强,只要有一点比别人差就无法忍受。时日一长,男人就会很郁闷,长此以往,往往会憋出病来。死的就比较早。倒并非是因为她颧骨高就克夫。”
“没想到相公居然连这些都懂?”杨延彬赞道。
“我说这些,是告诉你,咱们古老相传的相学并非是无的放矢,也不是骗人的把戏。里边是有很精深的学问的。所以我就想到了那句话。”谢慕华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一丢,一旁的卫士便接过缰绳,将马儿牵走。杨延彬也跟着跳下马来,走在谢慕华的身后。两人离开了大队人马,侍卫都远远的跟着。只听谢慕华缓缓的说道:“七郎,朝廷现在这么做,私下里说一句,西北很可能就此前功尽弃。”
谢慕华用马鞭指着远方:“一个已经快要被同化的民族,偏偏朝廷用高压手段去对付他们。让他们记起自己还是个党项人。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心寒。汉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武力,而在于文化。你想想,从秦汉以来,凡是进入中原的异族,最后几乎都被汉人同化。当年的拓跋、慕容,如今还能看得出来吗?李继迁他们这样的人是极少数还拥有民族意识的。但是他们也兴起不了风浪,因为党项人大多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汉人。朝廷用人失误,先是逼迫李继捧献土……”
谢慕华长叹一声:“献土做什么?人都已经被同化了,这片土地还能不是大宋的?一逼迫李继捧献土,人家马上就意识到了,原来你们还是把党项人当做外人!这也就罢了,现在禁止边境贸易。既坑了党项人,也损了边民的利益。不需要多久的时间,边境就会乱成一团麻。越来越多的党项人也会被激起民族意识,党项人是一个能征善战的民族,一旦让他们捏合到了一起,战斗力是相当让人惊叹的。假以时日,必然是大宋的大敌。我在想……”谢慕华抬眼看了看杨延彬,只见对方正认真的听自己的话,便接着说道:“若是朝廷一意孤行的话,我便只能让西北的战事战决。不过那样的话,后患无穷。数十年之内,西北党项人的叛变会层出不穷,让朝廷疲于应付。”
“相公莫非准备……”杨延彬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杀无赦?”
“嗯!”谢慕华看着远方红艳艳的太阳,阳光已经不甚刺眼,天边的云彩也被染成了火红的颜色。谢慕华淡淡的说道:“想要战决,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引各个叛变的部落出来打。我们要主动出击,把那些部族的巢穴全部摧毁。动用精锐部队,对李继迁穷追猛打。党项人捧出一个头儿来,咱们就杀掉一个。”
杨延彬倒抽一口凉气,这一招他也想过,好处就是可以战决,把问题以最快的时间解决掉。而坏处就在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可能将对方的根据地摧毁就消灭了一个部族,像野利氏这样的大族,可以天高海远的到处躲藏。他们要是沦为流寇马贼,对西北的危害更加之大。谢慕华的想法是对的,用软刀子杀人,用文化来同化党项人,把那些煽动党项人民族情绪的、类似李继迁这样的人逼得无路可走。但是朝廷太急了,他们不想花一年两年三年的时间去等,他们只想看到一个臣服的西北,一个臣服的党项民族。
“身居庙堂之上,却不知道江湖风险……”谢慕华悠悠叹道。
杨延彬忽然对这个朝廷的感觉也不那么强烈了,他杨家忠字为先。不过他跟着谢慕华多了,耳濡目染,也学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家忠于北汉,可是刘继元自己都不忠于北汉,说投降就投降了。杨家也跟着投降,然后就是赵光义北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次风险极大的冒险行为。可是赵光义一意孤行,那些满口忠孝节义的大臣还一股劲的拍着马屁,除了呼延赞之外,几乎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这样的也叫忠臣?到了赵德昭,开始还可以,后来的行事也渐渐昏庸了起来,像现在这样,西北的大局交给谢慕华不就完了?偏偏要横插一手,难道赵家的子弟就有这个习惯?还不如跟着谢慕华做事最是爽快。
“相公,西北的事情,末将以为还是不能战决。”杨延彬壮着胆子说道。
谢慕华眯缝着眼睛看着杨延彬,轻声说道:“这是朝廷的意思,难道你想违抗上意?”
“不是我要违抗上意,是末将以为,与其给西北留下几十年的后患,不如痛陈利害,咱们是应该为西北边疆着想的。这儿毕竟连着辽国,西北一直不稳的话,契丹人也就有大把机会乘虚而入,这样的话,大宋就迫不得已要在西北也驻扎重兵防范,怀州一带的防御压力倍增。按照大宋的惯例,开封府的禁军是一定要比外边的驻军更多。如今满城一带是八万大军,雁门关三四万大军,怀州这里将来只会比雁门关更多,而绝不会少。大幅增兵之后,开封府的禁军至少要增加到四十万。军费开支加重,而兵员的素质却在减低。冗兵也是大忌。朝廷难道就不知道吗?末将愿意将这些意见写成奏折,上报官家。请官家三思而定夺。”杨延彬慷慨激昂的说道。
谢慕华冷笑不已,从来领导的意志就是正确的,尤其是赵德昭现在急需竖立自己的威信,更是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权威。西北的计划,现在是赵德昭亲口说出来的,杨延彬想要上报,那岂不是自己找钉子去碰吗?
不过,碰碰钉子也好,谢慕华腹黑的想道。
“你写吧,写得清清楚楚的。我身为监军,我也要落名。咱们的奏折还是走枢密院,让曹枢相送上去。免得最后落人话柄。”谢慕华吩咐道。
“末将知道!”杨延彬抱拳道。只是杨延彬可不知道,这一份奏折,一石激起千层浪,后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
“咱们不是真的去打固州吧?”野利荣愤愤不平的捡起一块石头,远远的丢开,看着石头滚出老远,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李继迁点头道:“固州去了不是要打,而是要靠说的。”
“说?说能说下一座城池来?”野利荣几乎想伸手摸摸李继迁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烧了!
李继迁笑道:“固州城里的党项人和汉人一道造反,造反就是不容于朝廷。党项人和党项人,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是图他固州一个城池。我是想借助固州这件事,让西北所有党项人都知道,当宋人的朝廷在压迫他们的时候,是我们去帮助他们。我们有兵,有武器,有粮草。只要他们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大家就是一家人。就能守望相助!”
野利荣想了想说道:“他们不是说只要谢慕华去了,就一了百了吗?”
“谢慕华?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宋人皇帝已经话了,他岂能不听?而且咱们走在谢慕华前边,至少要比他早一天到固州。一天的时间,我有足够的把握说服固州的党项人归顺我们!”李继迁微微一笑,信心百倍。
“那固州城里的汉人要是不同意怎么办?”野利荣的担心不无道理,汉人的人数始终是要多一些。他们的意见也不得不考虑,而且,汉人是不是愿意投降,就难说的很了!
“他们若是有什么意见的话!”李继迁冷笑道:“难道咱们手中的刀枪,都是吃素的吗?”
第三十二章 劝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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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总是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要是坐在日头底下晒上一会,伴随着西北的微风,呼吸着大地的气息,直让人想睡觉去。但是固州城的老百姓可没那么清闲,匆匆忙忙吃了午饭之后,城头上又熙熙攘攘都是人。这些老百姓没有作战的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守城,一股脑的将城里的弓弩、石头、檑木都搬上城头,有些年轻的小伙子并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大的危机,还笑嘻嘻的摆弄着身上的纸甲,擦着手中的兵刃。
“好像有人来了?”在南门把守的是原来党项人一群专门做皮毛生意的汉子,他们的头儿叫鲜无通,今年已经四十有三,看起来身材健硕,比寻常人都要高了半个脑袋,身上的灰色布袍子裂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手里倒提着一把朴刀,另一手按着城垛上的箭孔,极目远眺,口中还念念有词。
“谁?是谢相公的人马么?”鲜无通身边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汉子,他和鲜无通倒是身高相仿,身上背着一把长弓,腰里挂着箭壶,看样子像是个会家子。如今正有模有样的学着鲜无通朝南方看去。
鲜无通摇了摇头:“我记得大宋的军队,旗号鲜明,队伍整齐,不会这么一股脑的就过来。谢相公御下极严,手下的将领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将。要是相公的军队来了,至少早有人来通报过了……”
那瘦高汉子名叫孔杨,闻言不禁皱紧了眉头:“出了谢相公之外,别人来固州,只怕就是要来打仗了。”
两人心情忐忑不安,孔杨还记得吩咐城头上的民兵准备好要作战,那些从来没有打过仗的老百姓一听说有军队来了,倒是有一大半人都变了脸色,城头上也闹了不少笑话。有的抄起弓弩就冲到箭垛那里,拿着箭半天也装不到弩上去。有的还不待吩咐,就一把抱起身边的石头,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抱在怀里,汗珠一会儿就顺着脸滚了下来,还有的抓紧了身边的刀枪,待要走动,才现,原来两个人抓住的是同一支枪……城头上纷纷扰扰,好不混乱。
只见一个白衣白甲的少年将军孤身一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头戴冲天盔,身后裹着乌黑的披风,手中长矛寒光闪烁。那一人一骑,独自纵马来到城下,少年将军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身戎装又是威风凛凛,孔杨和鲜无通不由得齐声赞了句:“好汉子!”
一句好汉子刚刚出口,那些神经过敏的民兵情不自禁的就松开了手中的弓弦,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有数十支羽箭冲着那少年将军就飞了过去。准头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密集型的杀伤力也颇为惊人。少年将军抡起长矛,车轮般的转了起来,护着人马,挡开羽箭,一边高声叫道:“党项人李继迁就在这里!可有人敢与我说话!”
孔杨和鲜无通挥手制止了那些民兵还要放箭的冲动,鲜无通大声叫道:“可是灵州李继迁?”
李继迁笑道:“李继迁又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值得冒名顶替吗?城头那汉子,我看你颇像党项人。若是同族,便应该知道我李继迁的为人。城中可有人能做主的与我一谈?”
孔杨侧过身,贴住鲜无通低声说道:“怎么办?谈还是不谈?”
鲜无通沉吟道:“李继迁的名声一贯是很好的,他倒不会言而无信。只是你看,离城不到三里,大军就在那儿。要是开了城门,三里对于那些骑兵来说,只不过是转眼就到的距离。危险实在太大,我不是信不过李继迁,但是城里万余百姓的性命要紧,要是因为咱们开了城门,就丢了城池。实在是……”
孔杨点了点头,鲜无通说的没错,固州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城门也构造的极为坚固。开闭一次城门,总需要一会儿功夫,那些党项人的骑兵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孔杨也没有把握确保李继迁是不是骗城来的。
“咱们不是说等谢相公来吗?现在李继迁来了算什么意思?那是开门还是不开呢?”孔杨喃喃的说道,军国大事,在这些平日里只顾着一家几口人吃饭的老百姓看来,多少还是有些艰辛。而且庙堂之上,国家民族之间的斗争,又并非是他们能完全理解的。老百姓求的是三餐一暖,片瓦遮头,这就足够了。到了李继迁亲自来谈的时候,反而乱了阵脚。
“从城上吊个绳子,把我吊下去!”鲜无通想了想说道。
孔杨急忙劝阻道:“下去毕竟是有风险的,我去好了!”
“别!”鲜无通伸手拦住孔杨:“说到底我也是党项人,李继迁这个人名声是极好的。在族内也称得上是名噪一时的年轻豪杰。我去跟他谈谈,看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总好过你下去的好!”
“那你小心!”孔杨觉得鲜无通说得也很有道理,便吩咐民兵准备绳索将鲜无通吊下去。
李继迁的耐心倒是好得很,他也不再言语,就提着长矛坐在马背上,等着城头众人商议。大地苍茫,阳光明媚,长矛笔直,健儿雄姿……一人一骑在城下,却是气势非凡,让人看到了暗暗心折。尤其像李继迁这样的人,城头上的老百姓都知道,要是真的调来床子弩、强弓硬弩、再开城冲出去一队骑兵,决计能在三里外的大队人马赶到之前杀死李继迁,但是人家好整以暇的骑马在那儿溜达,浑然不在意,光是这份胆略,就已经让人佩服了。
“李老弟,你且等等,我这就下来!”鲜无通试了试身上的绳索是不是够结实,给城头上的士兵交代几句,便双手抓着绳索,顺着城墙缓缓的吊了下来。城头的民兵严阵以待,一张张长弓拉起,瞄准着下边的李继迁,要是他有何异动,定要将他万箭穿心。
鲜无通落到地上,解开身上的绳索,大踏步朝李继迁走了过去。李继迁急忙翻身下马,将长矛倒插在地上,弓箭都放在马背上,披风一甩,迎面走了几步,两人互相施礼。李继迁这时已经不再说汉话:“敢问兄长大名!”
鲜无通笑道:“我只是固州城一个卖皮毛猎物的,贱名鲜无通。以前是卑喇氏的,后来家中到处流浪,到了我这一代,也说不清是属于那个氏族了。”
李继迁笑呵呵的说道:“英雄不问出身。咱们党项人在西北跟宋军作战许久,也没有攻下一城一池在手。老兄只不过是一天功夫,就动固州人,将宋军的这座城池拿了下来。假以时日,鲜无通的大名必然在党项族内威名赫赫。”
“别调侃我了!”鲜无通明知道对面就是率众造反的李继迁,身后还有数千雄兵,但是他也颇沉得住气,不卑不亢。自己走了两步,挑了块平坦的地上席地而坐。李继迁微笑着走到他身边,跟着坐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其实……”鲜无通有些支吾。
李继迁淡淡的说道:“党项人就是一家人,咱们不说氏族,不说辈分。你年长我年幼,鲜无通大哥就像刚才那样叫我一声李老弟就行。”
这句话无形中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鲜无通缓缓的说道:“好,李老弟,咱们党项人讲究个痛快豪爽,你这次来固州到底是为什么?”
李继迁正色道:“实不相瞒。固州城虽然小,但是它的位置处在宋国、辽国边境之地,也是怀州军队支援灵州夏州的必经之路。宋军的粮草必过固州。既然固州已经被咱们党项人拿下,小弟还请大哥将固州让出。”
“你要来守固州?”鲜无通诧异的问道。
“不!”李继迁声音渐渐悠长了起来:“想我党项人当年跟吐蕃作战,九死一生。非是战不过他们吐蕃人,而是那儿的雪原高地,不值得党项人去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来到中原正值唐朝。党项人为唐朝立下大功,唐朝皇帝将西北赐予咱们党项人。这便是咱们的地方,是咱们党项人的热血男儿用生命换来的土地。为什么宋朝皇帝一句话就要咱们献土?我们党项人其实是一家人。我们应该穿皮毛,恢复自己的姓氏,创造自己的文字,建立自己的国家。这是我的理想,也应该是每一个党项人的梦想……”
鲜无通不得不说,李继迁的这番话的确很有感染力,他的心中隐约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个理儿……只听李继迁继续说道:“固州,我们不可能永远守住。这里离辽国和怀州都太近。只要宋人或者契丹人想要夺去,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辎重跟他们去拼!”
“那你要固州何用?”鲜无通有些迷茫。
李继迁微微一笑:“鲜大哥,实话实说。这座城事关重大,城内有党项人也有汉人。我自问不能统治那些汉人。我是意思是,这城,我暂时替你们守着。然后,把固州送给辽国的楚王、耶律清!”
第三十三章 一路烟尘
两骑奔马踏起一路烟尘,奔着南方而去,马上的骑手行色匆匆,满脸灰尘,却都是一脸严肃。这儿是谢慕华大军到固州的必经之路,这两人便是从固州而来。马上两人,一老一少,少年人一身青衣劲装打扮,腰间还挎着一柄腰刀。另一匹马上却是一个瘦弱的老者,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因为长途跋涉,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马大叔,咱们先歇会吧!”那少年人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累,西北这儿,大多人都会骑马,策马跑一会儿根本不是个事。他是觉着那位老者已经有些累了,又怕他性格倔强,不愿意开口,是以干脆自己开口提了出来。
老者正是之前在固州城里帮着大伙儿看榜文的马秀才,听了少年人的话,他却摇了摇头:“不行。咱们这一路来,已经绕了远路,不然的话就会被李继迁的大军迎面撞上。要是赶不及去通知谢相公的话,固州可能会出大事。”
“就算咱们不累,马儿也累了,就歇一会儿,喝口水再走!”那少年人一伸手抓住了马秀才的缰绳,硬是让两匹马都停了下来,自己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袋,又掏出两个面饼,递给马秀才一个,自己就拿着一个囫囵啃了起来。
马秀才无奈,扶着马鞍,慢慢的滑了下来,接过水袋,喝了两口水,默默的啃着面饼。那少年一抹嘴:“马大叔,你说,谢相公能把固州这事办了吗?”
马秀才昏黄的老眼眯缝成一条线,喃喃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谢相公是做大事的人,想必他会有他的考虑,倒不是咱们能猜测的。不过,固州现在闹成这般局面,就算是换了别人来,也未必能收拾得了。要是真的让朝廷派遣大军来镇压,万余百姓如何自处?真要上演屠城血案不成?”
“官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边民本来就贫苦,以物易物之风在西北平常的很,现在可好,不让咱们和党项人交易,要吃什么官盐。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官盐呢,不是一样也长得高高大大的?真是闹笑话!还说要杀头,杀谁的头啊?咱们要是活不下去了,逼不得已还是要造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健硕,一看就是练过武的人,当下不满的嘟囔道,这儿山高皇帝远,朝廷有什么好政策,西北边民可没享受到什么,倒是苦头吃过不少,要说这儿的边民对皇帝有多忠心,那只怕还真没多少忠诚可言。
马秀才板起脸来:“这些话也说得么?造反要杀头的!”
“那现在咱们跟造反有什么区别?”少年反驳道:“杀了官儿,夺了城池。朝廷已经把咱们当反贼了。”
“那可不同!”马秀才缓缓的说道:“你想想,咱们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谢相公应该能理解,从他行事来看,是个有胆略有魄力的人。这件事,只能求他。别人都帮不了。再说了,固州城里人心思动。党项人口口声声说朝廷是逼着党项人造反,不如豁出去了跟李继迁干得了,看朝廷三番五次讨伐李继迁不是也没有占到便宜吗?要不是因为这样,咱们用得着现在跑出来吃土么?”
“那李继迁的大军到了城下,说不定城里的党项人还想献城呢!”少年脸色也紧张了起来:“固州汉人比党项人多也多不了多少,再说了,党项人可比汉人彪悍的多,虽然人数少了一点,可要是跟李继迁里应外合的话,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呢!”
马秀才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个少年也是他的学生,读过几天书,现在看问题的眼光也知道深入了一些。马秀才接口说道:“固州假若都是汉人,那便无妨。偏偏固州里汉人、党项人差不多,这城是大伙儿一起闹翻的,当时算得上是同仇敌忾,冷静下来之后,大家还是要各自找出路。党项人现在心凉了,朝廷把他们当外人,对于他们来说,要么就是继续在朝廷的冷眼下做人,要么就是跟着李继迁干了,就凭着打下来固州这份功劳,在李继迁面前可就威风八面了。但是咱们汉人还是想稳当,能不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儿就不干。要是谢相公能解决了这件事,那不是皆大欢喜?”
少年皱了皱眉头:“可是之前我们已经看到了李继迁的大军,还不知道谢相公的军队在哪里,现在看起来,李继迁是肯定抢在谢相公前边了。固州……”
“所以我才说没时间休息了,好了,咱们这就上路吧!”马秀才看着那少年给马儿也喂了几口水,便伸手抓住马鞍,一踏马镫便上了马:“走,想必离谢相公的大军也不远了!”
…………………………
“献给辽国人?”鲜无通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毕竟长期以来,宋人和契丹人作战,这些党项人潜意识里还是把契丹人当做敌人的。一听说李继迁打的是这个主意,鲜无通顿觉有些尴尬,只怕回城也没法跟那些老百姓交代啊。
李继迁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鲜无通的心思,当即笑道:“老兄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要将党项人臣服于契丹人之下。我李继迁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要党项人能够建立自己的国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用强大的军队保护党项民族。绝不再臣服于任何一个国家民族之下。我们党项人不是天生就要做下等人的。固州,送给耶律清只是一个计策而已!”
鲜无通苦笑一声:“军国大事,我知道的不多,要是李老弟有什么想法,还是直说的好,我也好回去了跟大家伙儿分说。”
李继迁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看着旭日映照下的固州城,城头旗帜飘扬,人头攒动。李继迁淡淡的说道:“固州的地利很好,兵家必争之地。我们暂时没有实力吞下这里。不如放给契丹人。眼下辽国内部不稳,耶律清野心勃勃想要做皇帝,耶律贤却是久病缠身,命在旦夕。萧燕燕一代人杰,可惜是个女流,又是后族的。她的儿子年纪太小,做不得事。之前耶律贤和萧燕燕动朝变,将上京不肯交出兵权的权贵一网打尽。手段干脆利落,是一步好棋。耶律贤的决心一下,在外的藩王们个个震动,有的不等耶律贤吩咐,就主动跑去上京,把兵权给交了,只求做个太平王爷!”
“可是!”李继迁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并非是人人都害怕萧燕燕和耶律贤。耶律清就不怕,他手握大军,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展。也有几个颇有实力的藩王和他一样,都是按兵不动。耶律贤手中实力最强,皮室军战斗力、武器装备都是最精良的。不过,耶律贤也不敢贸然和这么多藩王作战。他的卧榻之旁还有宋人在虎视眈眈呢!”
“既然现在已经成了困局,咱们党项人就来添一把火,无论是宋人还是契丹人都想要固州。固州咱们给让出去,契丹人无论是耶律贤还是耶律清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固州的重要性。契丹人拿到固州,就等于在西北插下一根钉子,将来无论是谁当政,从固州可以轻而易举的南下,截断怀州供应西北的粮道。让西北宋军陷入孤军作战的危局。此外,还可以挺进中原,避开雁门关等险要之地,和幽州辽军形成双鬼拍门的架势。”李继迁笑呵呵的说道:“当然,宋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坐视固州被契丹人得了去。表明上,我们是把固州送给了耶律清。实则。耶律清要和耶律贤争夺这儿,宋人也要和契丹人争夺这里。西北这盘棋,下得越乱,咱们的好处就越多。”
鲜无通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问道:“那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固州守军少啊,不然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只留下五百厢军?”
李继迁摇了摇头:“不是运气好,固州守军原本不少,不过其中一部分禁军要外出和我作战,谢慕华喜欢集中优势兵力,不会在固州这样靠近怀州等大城的地方留太多军队。再说了,怀州是重兵囤积之地。固州一旦有事,怀州的军队可以马上支援。只不过你们是从内部攻破了固州城,却是谢慕华始料不及的!”
“我说呢……”鲜无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过固州城并非只有党项人,我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给你答复!”
“行!”李继迁笑道:“一言为定,明日一早,我等你的好消息!”
鲜无通缓缓退了几步,只见李继迁拔起地上的长矛,却没有像常人一样上马,而是从马后快跑几步,双足用力蹬地,整个人腾空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马背上,长矛一横,端的是英姿飒爽……
“好……”“好汉子……”城头上顿时叫成一团。大多是党项人的语言。
鲜无通一抱拳,转身朝固州城走去,看着城头喊的兴高采烈的党项人,忽然有种感觉,其实,跟着李继迁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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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争分夺秒
宋军前进的步伐是要比党项人慢了不少,一来,谢慕华总要安排妥当了才能走。二来,就算是追赶着李继迁,也不能一路冒进,总要防备着李继迁半路里在险要之处截杀。行进的度一慢,耽误的时日就久了许多,谢慕华只是比李继迁晚了半天出而已,就足足要晚了一天的路程到固州。
“相公,前方有两个汉人,口口声声说是固州百姓,要求见相公!”前队里奔来一骑,高声叫道。
谢慕华勒住马头,问道:“查问清楚了?”
“一老一少,身上只有少年人带了兵刃,已经被兄弟们卸下了。没有问题!”那官兵连忙回答道。
“带过来吧!”谢慕华按住马头,马儿缓缓的踱着步,不一会儿功夫,马秀才和他随行的少年便被带到了谢慕华的面前。或许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级的官员,两位老百姓都显得颇为紧张,看着谢慕华的脸色,不敢做声。
“你们大老远从固州而来,可是有什么军情要禀告?”谢慕华和颜悦色的问道。
马秀才咳嗽一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急忙施礼道:“谢相公,小人名叫马少云,是固州城秀才。相公率军进入西北的时候,途径固州,小人那时候见过相公尊容。这一位是我的学生,叫许波。”
“马老先生不必多礼!”谢慕华笑呵呵的跳下马来,走到马秀才面前,回礼道:“贤师徒前来所为何事?”
马秀才便将固州民变的种种,跟谢慕华又分说了一番,他是局内人,当日里生的事端又是亲眼目睹,比起谢慕华后来的道听途说,那是准确的多了。听了马秀才的话,谢慕华的脸色古井不波,一直含着淡淡的微笑听他说完。直到许波忍不住插口道:“相公,我和先生来的路上,看到李继迁的大军已经先一步去了固州。”
“李继迁是要去固州的……”谢慕华喃喃的说道。
马秀才补充道:“相公有所不知,固州城里的老百姓不是很多,党项人和汉人差不了多少。民变的时候,大家万众一心,觉得朝廷的政令实在太过分了。但是民变之后,人心浮动,都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党项人怕朝廷围剿,汉人想要安稳。如今城内已经分成了两派,简单的说,党项人大多想投靠李继迁,以固州为献身之本;而汉人大多是希望相公能快点回到固州,安抚局面,解决事端。正因为如此,城内现在西门和南门交给了党项人,而东门和北门是掌握在汉人的手中。两派已经渐渐有了分歧。在下以为,要是李继迁先一步到了固州,说动那些党项人的话,相公赶到固州的时候,固州只怕已经落入了李继迁的手中!”
谢慕华沉默无语,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种可能性,但是听马秀才这么一说,城内的局势还真的不容乐观。一旦出现两派血拼的局面,说不定就有人引李继迁的大军进入固州,用铁血镇压固州城的老百姓,叫他们无法抵抗。
“我知道了!”谢慕华唤过来两个侍卫:“这两位一路而来,着实辛苦,你们带他们下去歇着,不用走的太快,缓缓跟着大队就行了,另外,把杨延彬指挥使给我请来!”
马秀才和许波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过不一会儿,杨延彬飞马赶到,谢慕华直截了当的告诉杨延彬:“七郎,刚才得到固州百姓的军情,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可能要更加恶劣,你现在马上带领两千骑兵,火赶往固州,从东门入城。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关定邦从后队赶了过来,一听七郎要去固州打头阵,这汉子顿时不高兴了,抱着拳头道:“相公,若不是看不起俺老关,头阵还是叫俺老关去打吧!”
谢慕华微微一笑:“你想打头阵,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固州还没有生战斗,入城是为了安抚百姓。你自带一千骑兵,从南门处刺探,若是李继迁的大军没有进城,你就立刻回军与我回合,要是李继迁已经占了固州,那你马上派人前去怀州,传我的号令,要怀州禁军倾巢出动,携带全部攻城武器,我务必要在两日之内,将固州夺回来!”
“为何如此着急?”关定邦有些不明白了!
谢慕华却不得不跟他解释道:“李继迁自己要了固州也没有用,我若是他,必然会把固州送给契丹人做人情。你明白了么?”
关定邦闻言色变,和杨延彬一起拱了拱手,分头带着兵马快步离去。这时候的天色,只不过是太阳刚刚出山的时候,朝霞万里,红彤彤的太阳就像是刚出锅的鸡蛋,不刺眼,又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可是这份暖意也依旧不能溶解许多人心中的寒意。
…………………………
李继迁起了个大早,这一夜党项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做足了准备工作,却是相安无事。李继迁拎着一支长弓走出了营帐,他的随从早就熟悉了这位少年英雄的脾性,看到李继迁走了出来,便将一个箭垛远远的放在百步之外。李继迁揉了揉眼睛,从腰间取出三支长箭,扣在手中,吃准了箭垛,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三箭连环射出,俱中靶心。旁边的党项人却连喝彩都懒得喝一声,每天早上都要看一次,实在是麻木了,要是李继迁有一天射不中,或许大家还有兴致喝彩一下。
李继迁也有些失落,看起来箭法太好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李继迁还光着膀子,他年轻力壮,身材高大,一块块结实的缎子肉,一身在太阳下晒成的古铜色皮肤,加上小腹清晰可见的八块腹肌,端的是一条好汉子。别的不说,就这身材,跟谢慕华一比,那谢慕华一定要郁闷一会儿……
“头儿,固州城头又吊下来一个人!”从人高声叫道。
李继迁收起长弓,举目朝固州城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顺着城墙被人吊了下来。李继迁心中忽如其来的一阵欣喜,急忙披上外袍,连战甲也不穿,牵过士兵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提起长矛便迎了上去。
“鲜大哥。”李继迁看得没错,从城头上下来的正是鲜无通。
马儿似乎成了习惯,跑到距离城头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不待李继迁吩咐,就已经停了下来。鲜无通解开身上的绳索,快步朝李继迁走了过来。
“兄弟……”鲜无通有些迟疑。
李继迁笑呵呵的说道:“咱们都是党项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鲜无通轻咳一声道:“兄弟,固州城里,昨天夜里咱们说了整整一夜,几乎都快要打起来,始终是意见不能统一。汉人说是不能真个造反,固州还是要让给谢相公……呃,就是谢慕华。咱们党项人大多都决定跟兄弟一起干了。于是,大家伙儿就吵的不行。可是当初民变的时候,到底是一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的,现在要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也实在下不了那个手。所以……”
“所以什么?”李继迁追问道。
“咱们党项人自己手里控制了半个城,汉人也有半个城。所以,想跟兄弟说一声,咱们自己打开城门让兄弟进去。但是……”鲜无通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声调也高了好几分:“你可不能杀那些汉人,他们都不是官兵,也不会打仗,就把他们从固州赶出去就行了。咱们人多势众,赶走他们,谅他们也不敢反抗。他们想去找谢慕华,就让他们去找好了。还有就是,我们这些在固州的党项人,大多都是家中有老小的。听说兄弟跟野利氏关系极好。野利氏那一片领地易守难攻,我们既然跟兄弟干了,就想家里老小有个着落,要是能送到野利氏那里,说句难听话,就算是我在外边战死了,老小也不怕被人欺凌,是这个理吧?”
李继迁一脸严肃的听鲜无通说完,沉吟了片刻,似乎未能决断。鲜无通紧张的看着李继迁的脸色,他知道自己面前是党项人这一代的杰出人物,要不是赶上这个固州民变,只怕自己一辈子都没机会跟李继迁这样的人物说上话。鲜无通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很低,观察着李继迁的心态变化。
“好,我便答应你,谢慕华的大军也快要到了。哥哥尽快回去,安排开城的事宜。”李继迁看了看天色。
鲜无通长出了一口气,他可生怕李继迁不答应,如今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算是对那些跟自己一起造过反的汉人有了个交代。回头朝着城头吹了声口哨。
城头的党项人一听这口哨,便知道鲜无通和李继迁谈妥了。不由得低声欢呼起来。虽然声音都不是很大,可毕竟人多,聚集起来的声浪也不小。李继迁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提着长枪说道:“我这就回去叫人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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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抢城
如果这个时代能够有一架飞机的话,一定能在西北大地上看到一幅让人忍俊不禁的画面,固州城从空中鸟瞰就像是一个土馒头包似的,而城外三里处的党项人军队已经整装待,准备从南门进入固州。就在数里之外,两路宋军就像两队蚂蚁,分头朝不同的方向,却是都朝固州进而去。是风机火燎的宋军率先赶到固州,还是已经整军待的党项人先行占领此处。
“将军,前方现党项人的大军!”杨延彬正催马前行,忽然前方一个探子回报。
“宋军从后边上来啦!打的是杨延彬的旗号,人数约有两千人左右!”李继迁正在安排着如何进入固州城,后队的哨兵匆匆忙忙的赶来禀告。
两位少年豪杰不约而同的做出同一个决定:“抢城!”
原本还在排着队伍,整顿着次序的党项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李继迁一指前方,率领大队人马直奔南门而去。杨延彬更是不停的催促着手下的士卒,快马加鞭,一定要抢在李继迁前边进城,只是汉人的队伍落后了党项人好几里路,杨延彬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抢在李继迁前边入了城,东门的汉人并非是正规军人,这些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老百姓,李继迁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打垮,杨延彬心急如焚,顾不上说话,手中的大枪攥的紧紧的。身前的战士们也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两千宋军,面对倍于自己的党项人,却一丝畏惧都没有,也就是跟着谢慕华百战百胜的军队才能打出这样的士气了。
“他们要做什么?”孔杨吓了一跳,指着城下蜂拥而至的党项人对鲜无通说道。
鲜无通也愣住了,李继迁应该不是一个这么急的人啊,原本城下的人都已经准备开城了,此刻也被孔杨急忙喝止。这也怪不得孔杨,虽然他也准备跟着李继迁干了,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汉人,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万一李继迁出尔反尔的话,这满城老百姓都得跟着遭殃。鲜无通双手拢在嘴上,冲着城下喊话道:“继迁老弟,为何如此?”
李继迁一马当先,听到鲜无通的问话,便朗声答道:“开门吧,宋军也快要到固州了。迟则生变!”
鲜无通心中一凛,急忙吩咐那些汉子继续开城门。两人这一问一答,却教孔杨身边一人听了去,那人本就不愿归顺李继迁。一听说汉人的大军也要到了,心中暗喜,瞅了个空子便偷偷溜走,准备去告知守在另外半城的汉人。
杨延彬率队从固州城绕了几步,到了东门口,也不顾从南门进城的李继迁,眼下都是要先进城为算,哪怕是在城里跟党项人打巷战,也好过被人挡在城外,要知道,现在宋军都是轻骑而来,什么攻城武器都没有带,这样去攻打固州城,跟找死没有分别。杨延彬越想心中越是焦急,急匆匆的到了城下,城头上厉声喝问:“什么人?”
杨延彬朗声答道:“枢密副使谢相公麾下杨延彬在此。城上快快开门!”
城头顿时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些汉人虽说是盼着谢慕华来,好赦免了他们的罪过,但是看到大队人马到了这儿来,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尤其是害怕……要知道他们口口声声说只要谢慕华来了,便开城投降,但是谢慕华可是没有承诺过他们任何事的。万一这些宋军进了城之后,追究起责任来,那谁也吃不消的。看城下的官军旗号也是从开封府来的禁军,禁军和厢军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也是在一个编制内混饭吃的。
杨延彬看到城头人还没动静,顿时急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比李继迁慢了一步,要是还不开门的话,李继迁抢先占了固州,那之后宋军的处境就会处处被动。杨延彬催促道:“谢相公就在后方,正赶来固州,相公有言在先,这次固州的事,一概人等只要开城、放下武器,一律不予追究。”杨延彬为了先进固州城,真是顾不得了,先替谢慕华许下诺言。
城头上的汉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在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只是原本手中紧握着的武器却都渐渐松了下来,杨延彬明明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也不能多说什么,知道这些老百姓要是逼得紧了,反而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正等着,忽然城南处传来三声炮响,这炮声不是寻常号炮,是关定邦特意带过去的小炮,声音巨大。杨延彬一听,脸色就忍不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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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杨延彬所料,那关定邦又冲动了,他率领一千宋军到了南门,远远看到李继迁正带领着大队人马准备进城,关定邦的手顿时就痒了:“走,跟我冲杀一阵!”
“大人,万万不可,谢相公吩咐过,要是李继迁已经进城,就要你火去怀州报讯,征集援军来!”一员偏将拉住了关定邦的马头,苦苦相求。
关定邦嘿嘿一笑:“怎么了?真当我没脑子么?李继迁现在正在进城,依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落在后边,他现在抢着进城,队形已经乱了,进了城的大约有一半,还有一小半在城外。城门就这么一点儿大,咱们一冲,他们自己就要自相践踏起来了。城头上是一群老百姓,射箭绵软无力,床子弩给他们用也未必用得好,怕什么?这是送上门的功劳,不杀白不杀!对了,相公的吩咐我也记得,你小子就马上带些人去怀州跑一趟吧?”
那偏将听关定邦说得在理,正乐呵呵的琢磨着自己也可以跟着立功,忽然听到顶头上司这般说法,顿时急了:“为何要我去怀州送信?我不去,这事,吩咐别人去吧!”
“就知道你小子跟我一个脾气,见到便宜就是要占的。”关定邦乐不可支,大关刀挽了个刀花:“奶奶个熊的,李继迁,你关爷爷来啦!”
第三十六章 混战
李继迁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的大军分成三队徐徐入城的时候,居然有一股只有一千人的宋军从后边冲杀上来,有什么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兵。关定邦的性子早就把麾下的军马感染的**不离十了。这一千本部军马都是胆大包天,性烈如火的主儿,别说前边是李继迁的军队,就算前边是耶律贤的亲卫皮室军,也是头也不回的就撞上去了。
“乱啊!”直到许多年之后,杨延彬想起那一天的战斗还是感慨万千:“真不是一般的乱,这苗头就是关定邦那厮带起来的。”
党项大军分开三队,李继迁一马当先已经进了固州城,城头上的党项人非常配合,一早就把武器收拾妥当,准备移交给李继迁。第二队人马左右护着城门,谨防城中要是出了什么变故的话,马上就可以接应大军退出去。而第三队缓缓的跟着李继迁的直属人马后边进城。本来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李继迁还打算火进入城中之后,抢占通向南半城的道路,占据有利地形,将从另一侧进城的杨延彬赶出去呢!可是变故就已经生了。
“杀啊!”一队宋军从后方冲了出来,看那马匹的皮毛,看那士卒的铠甲,就知道他们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来的,但是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显得疲劳,嘶哑的嗓子喊的震天响,手中的兵刃高高扬起,冲在最前边的还是老熟人关定邦!可是李继迁已经被堵在城里,后边还有大队人马等着进城,只得高呼一声:“野利荣,后队就交给你了!”
野利荣率领第二队人马左右护着城门,此时早已看到关定邦的队伍扑了上来。但是野利荣也不畏惧,大声喝令:“后队做前队,给我冲!”
党项人也是天生悍勇无比的战士,看到宋军如此不畏死的冲上来,骨子里的血性也被调动了起来,迎头就撞了上去。两队人马都并不整齐,队形混乱,两股铁流滚滚撞击在一起,碰撞出铁与血的火花,刀矛并举,箭矢齐飞,关定邦的大关刀左劈右砍,势不可挡。野利荣看到关定邦就一肚子火气,上次被关定邦在阵中杀了个几进几出,面子就已经非常挂不住了。如今看到这厮又在阵中冲杀往来,按不住心头怒火,带着随身的亲卫,瞄着关定邦的方向直冲过去,只是乱军之中,想要抓住一人厮杀谈何容易?左右冲突半天也不得要领。急的野利荣指着关定邦嚎叫道:“那泼才莫走,跟你野利爷爷战个痛快!”
“呸!”关定邦一抬头看到是野利荣,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来:“你以为你是李继迁么?你也配?”
野利荣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左右追不上关定邦,只得沉住气吩咐部下追杀关定邦!
按下此处宋军和党项人混战暂且不说,李继迁进了城门也顾不得跟鲜无通等人交代什么,就直接催着马儿奔着另一边进了。部下唯恐主帅走得太快,若是有失,党项人岂不是失去了主心骨?便将李继迁围在当中,先头一小股部队快跑了出去。此时此刻,党项人也都知道宋军要从另一边进城,屁股后边还有个不要命的关定邦在穷追猛打,实在是马虎不得,一个个都做足了战斗准备,时刻准备着和宋军一触即的遭遇战。
“可算是开门了!”杨延彬听到那几声号炮之后,就看到城头的汉人将城门缓缓打开,那些汉人也不是傻子,如何能不知道党项人和李继迁已经走在一起,他们只是怕这儿的杨延彬是个西贝货,前来诈门的而已。如今炮声一起,就知道党项人那里估计是战起来了,一个个不想死的,就马上开门接应了。
杨延彬倒是趁着还没有开城门的这一会儿功夫部署了下去,先行进入固州城的是一批手持强弓硬弩的弓箭手,这些人进入城中之后,完全凭借在平日训练中的直觉,火在城中寻找制高点和隐蔽地点,跟着就是一队朴刀手,这些半长不短的兵刃在巷战中最能挥威力,太长的武器施展不开,太短的武器,又失去了长武器的攻击能力……单是从杨延彬这一系列的安排上就能看出,两位少年豪杰,在排兵布阵,在随机应变上的差距。李继迁到底是少了杨延彬这么多的实战经验,也缺乏像杨家将门世家的教育,略逊一筹,平日里倒看不出来,但是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刻,这一筹,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快些进城,遇到党项人,就按照在江南时候习练的鸳鸯小阵,各自为战,分头阻击。一进固州,处处皆是战场,不听从号令之人,皆为敌人,可格杀勿论!”杨延彬面若寒霜,提枪在城门口,冲着进城的人马大声呼喊,那些宋军都是杨延彬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其实不需要这般叮嘱一番,他们也都明白进了城自己要做什么,只不过主帅这一番话语,更加激励了他们的斗志而已!!
……………………
一队队人马紧张的前进,谢慕华手里的马鞭被他一会儿拧成个“”,一会儿拧成个“”,一旁的侍从都知道谢慕华今天的心情非常不美丽,前锋已经快到固州了,但是回馈过来的情况却非常不好,关定邦根本就没有听话,反而是一鼓作气跟李继迁打了起来,杨延彬进了城,在城中和李继迁的部队巷战,城里的党项人和汉人也混战了起来,打得一塌糊涂。
天色阴霾无比,西北的大地上居然卷起了一阵阵狂风,乌云堆积在天上,要是这个时候下起雨来,那可就热闹了,谢慕华皱着眉头看了看天空,距离固州只不过是一步之遥了,但是心里却越七上八下,就算自己的部队也投入战斗,未必就能击溃李继迁,到了混战的阶段,大家比的就是单兵的素质了,指挥号令在这儿都无从挥。
“相公,从北方和东方各有一路军马前来!”哨探快马来到谢慕华面前禀告道!
谢慕华脸色一变,哪里来的两路人马?
第三十七章 增援
“看清楚是哪路人马了吗?”谢慕华急忙追问道。
那哨探有些紧张,支吾着说道:“北方那一路势大,旗号不明,不敢靠近。东方那一路人数较少,约有千余人,打的是禁军旗号,但是也看不清是哪一位将军的部下。”
“不管他,继续前进!”谢慕华马上就下了决定,暂且不说那两路军马是敌是友,就算都是敌人,固州现在乱得一团麻似的,自己也必须前去增援。杨延彬和关定邦手下的军马都不多,到了巷战的时候,军力才是第一要素,人多欺负人少,主帅的临场指挥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自己手下的这两三千军马务必投入战斗。
浓厚的乌云在头顶上滚来滚去,还没有到正午,天色就已经昏暗无比,闷热的空气让那些官军的衣甲很快就沾湿在身上,黏糊糊的分外难受,但是他们也顾不得去擦一把汗,拼命继续赶路。
“那两只军到固州还有多远?”谢慕华收敛心神,开始做下一步的打算。从东方来的那一路军马肯定不是怀州的军队。怀州那里驻扎重兵,要是关定邦派去报讯的人带回来的人马,至少也要有五千人。眼下只有两千人,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又是什么从开封府来的钦差大臣?
那官兵知道谢慕华的脾气,你要是跟他说什么还有三十里二十里之类的,这位主帅肯定不乐意了,便答道:“要是按照现在的行军度,相公的大军到了固州的时候,那两路军马可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
这么快?谢慕华琢磨着是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而从原州到固州的方向,还有一小队人马正在策马飞驰,领头的是个女子,却是一身男装打扮,带着十来个精壮的护卫,娇俏的脸庞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烦恼。
她身后一条汉子憋胀着脸,喃喃的说道:“公主……”
“阿司,不用再说了,这件事等我们赶到固州再说吧!”萧月影淡淡的阻止了阿司再要说些什么。阿司立刻收了口,纵马跑到萧月影的马前,领着路径。
人有的时候不能太自信,作为一群精擅保卫刺杀的高手,阿司等人自然对自己的手段非常有信心,但是信心高涨之后,难免就会疏忽大意。一击得手,飘然而去,看起来是洒脱的很了。却不如那些小心谨慎的新手,还知道去检查一下被刺杀的人是不是真的断了气,要是还有一口气的话,照着咽喉心口这些要害,再给他来上一记。阿司等人就是太自负了,一刀下去,凭手感就觉得**不离十,于是潇洒的离开了犯罪现场,可是令人惊讶无比的是,弥德很可能没死,当驿馆的人来到弥德的房间的时候,只看到一滩血,而没有看到弥德的尸体。
萧月影得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决定要亲自去找谢慕华禀告。弥德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要干扰了这两位在各自国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达成的协议。
固州就像是一个有磁力的中心,吸引着各方各面的人马前去这里,把本来就烦杂无比的局势里再添上一瓢油。
銮铃叮当,九妹小心翼翼的取出香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天气实在闷热的有些难受。这一路宋军是从河东路直接来到西北,带队的将官乃是杨继业的六儿子杨延昭,九妹要是能在家里呆得住,也就不是杨九妹了。说起来也怪她的年纪差不多到了婚嫁的时候,谢慕华当时得令,杨继业老当益壮,七个儿子个个都是高级军官,这样的家庭条件,自然有无数媒人踢破了门槛要来说媒。无奈这丫头却不怎么喜欢,一听说是某侍郎的公子,某尚书的侄儿,某御史的小舅子,心里就莫名其妙的一阵厌烦,正好现在宋军要兵出雁门关了,就从开封府一路跑去了太原。但是太原也在整军备战,杨继业也无暇管她,就吩咐她跟着杨延昭好了。六郎眼下带着一支军其实是要来西北看看局势,顺便帮谢慕华揍揍李继迁,军马无须带的多。只要能出上力就行。毕竟现在朝廷对西北战局不是很满意,早日能解决了,也免得将来在朝堂之上太过于被动。
“看这天气就快要下雨了!”九妹一条小手帕都已经擦得湿透了,撅着小嘴抱怨道:“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固州!”
杨延昭想了想:“也不算远了,约莫再走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固州再到原州,那就近的很了。今天晚上咱们可以在固州休息一晚,明日出再去原州。”
这就是消息闭塞的坏处啊,谢慕华没有预料到杨延昭会来西北,更加不会主动把西北的军情送到太原。是以杨延昭率领部下一路西来,却都不了解西北的战况。他现在手里最新的消息还是谢慕华在原州、弥德已经赶过去传圣旨了。要是能及时通报讯息,也就不至于现在两路人马还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对方的局面!
“到了固州,本小姐要先去洗个澡,实在是太难受了!”九妹喃喃的说道。忽然看到前方几骑人马飞奔而来,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身上的号衣。九妹憋了好些日子终于遇到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银枪一挑:“我去看看去!”
小姐一马当先跑了出去,身后的杨家亲卫自然都跟了上去,那几骑人马也不躲闪,直直的迎了上来,还没等九妹开口,那边就抢着问道:“是哪位将军的部属?”
九妹仔细一看,果然是宋军的号衣,便收了势子,迎了过去,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杨延昭也已经策马过来,看着这几个宋军,那几人急忙跳下马来,看杨延昭的服色也知道是禁军高官,为一人便答道:“小人是原州关定邦将军麾下,如今关将军和杨指挥使在固州和李继迁激战,杨指挥使已经在城中和李继迁巷战。关将军吩咐小人前去怀州求援。李继迁兵马众多,唯恐有失。正好路上看到友军,便来求援。”
“是七郎?”杨延昭急忙问道。
“呃……”那小兵不敢直呼杨延彬的大名,只得点了点头,又说道:“谢相公带着一支军马随后也会赶到固州,现在固州的局势纷乱无比,还请将军前去赴援。小人还要尽快赶去怀州求援。”
杨延昭思忖片刻,九妹顿时急了:“现在七哥和姐夫都在固州跟李继迁打仗呢,咱们应该马上去帮忙才对,这也要想吗?”
六郎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打仗之事,牵一则动全身。去是肯定要去的,但是咱们也不能贸然投进去,到时候岂不是加重了固州的乱局?听他说法,七郎已经在城内巷战,这样的局势,是要谨慎一些。”跟九妹说完,六郎看着那官兵说道:“你只管去怀州好了,我们这一路人马本来也是要去固州的,即刻就去增援,怀州那边,你便告诉守军,太原杨延昭已经前去赴援了,怀州务必要稳固守御,不要给人可乘之机。增援亦要迅。”
那官兵喜形于色,多了一路援军,自然就多了一分把握,何况太原杨延昭也是大宋的名将,和谢慕华、杨延彬又都是至亲,肯定无疑。当即谢过杨延昭,翻身上马火远去。
九妹此时已经来了精神,一听说要厮杀,也顾不得热了,丢了小手帕就要冲到前阵去,却被杨延昭拉着缰绳给拉了回来:“你急什么?固州地形你知道吗?你可知道咱们要从哪个城门进去?你可知道城中哪一部分在七郎控制之中?你可知道妹夫的军马何时能到?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急忙前去,当心帮不上忙,还帮了倒忙!”
“那依你怎么说?”九妹一听杨延昭说得有理,便静下心来。
“吩咐三军做好准备,派人先行一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手中的军情实在是太少了!”杨延昭说罢,便吩咐哨探先行,军马即刻做好战斗准备。
“轰隆隆”,一声闷雷炸响,杨延昭急忙叫道:“火前进!”这一场雨若是下了起来,道路泥泞,到时候前行的度必然大打折扣。现在不快走的话,到了固州,只怕人家的仗都打完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毕竟巷战不同于两军对垒,能很快分出胜负,多少是要打一段时间的。
震撼着草原和天空的雷声现在响得这么震耳,而且这么密集,好像每一声雷都要对大地万物宣告它的威力;雷声一个一个地互相追逐,差不多一直不停地在吼叫。给闪电拉破了的天空在打战,草原也在打战,一会儿有一道深蓝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草原,一会儿草原又陷进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浓密的黑暗里去。
大地上,却是一路路人马,头也不抬的奋力前进,所有前进的中心都只在——固州!
第三十八章 固州巷战
“唰!”关定邦的长刀犹如一道闪电将一个拼死抵抗的党项士兵砍成两半,狂热的鲜血激喷出来,把关定邦几乎染成了一个血人,千余宋军就堵在城门口和党项人死战,城门反而成了宋军最有利的保护伞,因为城门的存在,占据了人数优势的党项人不能将大队人马顺利的冲出来,只能在城门附近和宋军血战,同样,城头上的党项人想要给予城下支援,但是他们手中的弓弩,檑木,石块,看着下边打得乱七八糟的局面,压根就不敢放出去。
“儿郎们,痛快不?”关定邦扯着嗓子高呼道,他血染征袍,长髯飞扬,威风凛凛,不可逼视。这一声气壮山河的呐喊,正和了关定邦的性子。从四面都传来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军士叫声:“痛快……”
“好,咱们再杀一阵!”关定邦哈哈大笑,带着自己的亲卫,哪儿的党项人最多就朝哪儿冲了过去,宋军的战马虽然不高,但是胜在灵活,这些骑兵都是马术高手,在纷乱的战场也可以做到人马合一,令那些训练不够精良的党项人直呼奈何。
野利荣咬牙切齿的叫道:“关定邦,老子抓住你,扒你的皮,拆你的骨头!”
关定邦在乱军之中听得清清楚楚,不甘示弱的回口道:“有本事就抓住老子,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好!”
野利荣文化不好,这句话没理解是什么意思,随手抓过身边护卫,喝问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念过几天:“野利大人,就是说,你打败了,损兵折将也就罢了,说不定连老婆都赔进去!”
野利荣火冒三丈,一把将那倒霉的护卫推开,可是野利荣又苦于抓不住关定邦。那厮看起来粗豪狂放,心眼其实一点也不少,就像一条泥鳅似的,在乱军中钻来钻去,谁也逮不住他。尤其城门这一块,地方本来就小,施展不开,野利荣苦苦血战,眼睁睁的看着关定邦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可就是过不去,急的他几乎想把自己的战马给劈了。
李继迁已经跳下战马,身后的精锐士卒也都下马跟随,在街道巷战,马匹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容易被敌人所趁。固州城其实并不大,四面城墙加起来也就是十来里地。里边共九条街道,规划的还算整齐,可是房屋建筑的就大有问题了。党项人的建筑风格和汉人不同。汉人喜欢盖瓦房,一排排红砖青瓦看起来煞是好看,而党项人的房屋宽大高耸,而且这个时候没有规划局这一类的单位,城里高高低低的房屋,加上宽窄不一的街道,让人看起来有种茫然的感觉。
“前边有几栋阁楼,看到没有?那儿地势高,你们火上去抢占,弓弩架开,封锁附近这两条街道,只要宋军出现,不用等号令,随意射击。”李继迁指着前方的几栋小楼说道。看那楼的模样,依稀是什么酒馆妓院的样子,现在也已经人去楼空了。
一队弓箭手急忙前进,李继迁喝令身后的队伍散开,分头前进,固州的府衙就在这座小城的中心,占据了这儿就像是当年吴清源和木谷实下模拟棋,吴清源第一步就抢占天元之地一样,可以占据全局的主动。
“随我来!”李继迁亲自带着二百多人火朝府衙进,领路的就是鲜无通。一队人马沉默不语,刀剑各在手中蓄势待,李继迁生平喜欢在草原之上横冲直撞,街头巷战还是生平头一遭,虽然凭着天生的意识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是在天赋不亚于自己,而又是科班出身的杨延彬面前,就逊色一筹。在巷战的时候,这一筹往往是决定胜负的。
党项士卒转过街角,再前进不到一百步就是府衙所在,李继迁几乎已经看到了府衙门口的牌匾,脸上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一行人加快度朝府衙跑去,忽然看到对面的街角也同样转出来一批人,整齐的号衣,长短齐头铠,手中的朴刀闪闪亮。
“宋人?”
“党项人!”
两边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李继迁一咬牙:“不管他,杀过去!”
杨延彬一抖手中花枪,招呼着身后的战士跟上来,这一下居然变成了遭遇战,狭路相逢勇者胜。短短数百步的距离,在两军的呐喊声中迅缩短,距离五十步,杨延彬忽然开口大呼:“投枪!”
身后的宋军齐刷刷的从背后扯出一支短短的标枪出来,五十步的距离,沉甸甸的标枪飞上半空,乌黑的枪身划出一道凄厉的曲线,黑压压的天空猛然拉开一道闪电,幽蓝色的电光将暗红色的天际撕裂的支离破碎,乌云无力的裂成碎片,天空就像是被肢解的残骸一般凄凉。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那百余支标枪在空中的呼啸声,转眼之间,标枪就已经飞到最高点,枪尖转而朝下,势不可挡的朝下方的党项士卒撞去!
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强大的冲击力,而那些手中只有单兵的党项士兵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袭击,李继迁拼命舞动银枪,拨开几支标枪,但是身侧的士卒转眼之间就已经倒下了一大批。百余支标枪让李继迁至少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战力。杨延彬暗呼一声好险,还好早有准备,一轮标枪投过之后,两支短小精悍的队伍就已经撞击在一起,就像是两股波浪在海洋中狠狠的相撞,只不过激起的是鲜血的浪花。
杨延彬花枪一抖,毒蛇出洞一般洞穿了一个党项人的胸口,跟着回枪横撞,又将一个党项人撞开,他本来已经将一名宋军逼得招架不住,这一撞,让他跌跌撞撞的摔了出去,那宋军趁势朴刀一挥,结果了他的性命。
“杨七郎在此,李继迁可敢一战?”杨延彬厉声大喝道。
李继迁冷笑道:“手下败将而已,也敢言勇?”
杨延彬也不答话,揉身上前,花枪如老树缠根跟李继迁战在一起。两人身后的战士各自为战,就在府衙之前杀成一团,没有人顾得上去看看身边的战友倒下了没有,也没有人顾得上去看看身上的鲜血是来自自己的伤口还是对手的伤口。他们舍生忘死的战斗,只要是眼前的敌人,便是他们生死相搏的下一个对手……
谢慕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久没有这样急行军过了,马儿都累得有些想吐白沫的先兆。好容易视野里看到了固州城的影子,谢慕华气得咬牙切齿的叫道:“要是进了城,找到关定邦那厮……那厮要是还没死的话,老子一定斩了他!”
“只怕相公舍不得。老关打仗是很有几把刷子的!”身边一名部将调侃道。
谢慕华愤愤的说道:“有什么都要斩。不听军令……”说到这儿,谢慕华忽然想起当年看亮剑的时候,那个李云龙好像也是这样,自己打了再说,这一次,要是关定邦真的立功了。自己到底是斩不斩他?其实说斩也是气话,谢慕华自己也没有料到固州的局面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乱打就乱打吧,说不定还能打出一个意外的惊喜来呢!
“相公,咱们从哪个城门进城?”手下一众将领都围了过来,等着谢慕华下决定。
谢慕华几乎已经能听见固州城的厮杀声了,滚滚的乌云在头上掠过,只不过是下午时分,天色就有些灰暗,时不时一道闪电掠过,跟着就是落落惊雷。暴雨,随时可能下来。谢慕华暗忖道,关定邦现在在城门处已经陷入了混战,自己的兵马就算投入进去,也只不过是把混战扩大化,根本起不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想要从城门强攻,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损失惨重。要是从南门进城就不同,杨延彬很有可能已经在城内和李继迁展开巷战,自己的兵马加入,就是一份有生力量,巷战,各自为战,多一个人就可能多一份制胜的把握。
“南门进城!”
谢慕华斩钉截铁的下了命令。
又是一道闪电掠过,黄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上,将地面的尘土激起老高,空气就像是被雨水冲刷着,伴随着淡淡的泥土味道,一次次洗刷着血腥的气息。城内的血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雨水夹杂着铠甲上的血水缓缓的流到地面上,而那些被兵刃破开的伤口,不断流出来的鲜血,转眼就被雨水冲掉,露出白生生的骨肉……让人看到就不寒而栗。
“当!”杨延彬和李继迁又战了几个回合,身边倒下的士卒越来越多,但是两人的心里都明白,这时候,谁也不能先退却,只要能坚持住,援军总是会来的。李继迁的兵马,就算不计算那些在城门口跟关定邦死战的,也要比杨延彬这些军马多得多,小小的固州城现在人满为患。那些“引狼入室”的老百姓,无论是党项人,还是汉人,现在都心惊胆战,看着那些官军和党项士卒在拼命厮杀,这些从未真的上过战场的老百姓彻底胆寒了。
倾盆大雨,让人睁不开眼睛,李继迁和杨延彬都在等着各自的援军,忽然,街头脚步纷沓,踏碎了雨天,踩在水洼上,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一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