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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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却是早有准备的时刻注意着那个倭女的一举一动。见她摸出刀子的那一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下和身一扑挡在魏忠贤的面前那一把刀直接了当干脆利落地刺在他的肋间直没至柄。
他不料这一刀居然当真刺得如此之深大痛之下闷哼一声伸手去捂伤口。那倭女“啊”地一声似乎十分惊讶手一松倒退数步。却将那刀留在了桓震身上。两边的锦衣卫、太监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那倭女牢牢捉住。桓震只觉得眼前黑两腿一软仰天倒了下去正砸在一个小内侍身上。临晕去之时隐隐觉得那倭女的声音似乎很是熟悉却来不及让他思索究竟是在哪里听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桓震睁开眼来先是花了一盏茶功夫确认自己还是活着并没给那一刀捅死继而又花了一盏茶功夫分辨出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一张锦床而不是镇抚司那个阴暗的诏狱不由得心里暗自庆幸没想到那个经典得要腐烂的(就他的时代而言)桥段居然当真派上了用场一时间心中对后世杨佩佩张纪中之流的武侠导演们感激之情当真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只觉得胸侧十分疼痛连气也喘不过来伸手按了一按肋间伤口不由得暗自苦笑:三弟这是找了个甚么人下手如此之狠不是讲好了只做一场戏给魏忠贤瞧的么?这一刀八成已经将自己捅成了气胸还是血胸血气胸?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多半也只能自然吸收该不会留下甚么后遗症罢?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却听房门吱呀一响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未醒侧耳倾听脚步声音。进来的却像两个人前一个人脚步很是轻盈大约不是女子便是一个瘦小的内侍后面一人却是落足沉重至少是个中年人了。前一人走到桓震床边撩开帐子探了一探道:“桓大人还没醒。太医请。”却是一个太监声口。桓震心知那另外一人必是太医了只觉得他径直走到床边耳中听得凳子一响想是坐了下来跟着便有一只手伸进被子来握住自己手腕捏了一捏。
桓震心中奇怪哪里有人是这般把脉的?他从前闲来无聊的时候也曾跟傅山学习把脉玩耍号脉的手势固然有好几种可是如他这般乱捏一气的那却不是把脉倒像调戏少女了。他心里一动只不作声反手也一捏那太医的手腕但觉他手掌一缩跟着自己手心之中便多了一样软软的物事连忙随手掖在身下。
那太医咳嗽一声站了起来顺口开了几个药方无非是养气补血汤之类便又由那小内侍带着出去了。桓震不知房中是否还有别人在不敢轻易动弹硬挺挺地在床上躺了半晌并没再听到半点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帐子向外瞧了一眼只见一个小内侍正坐在门口打盹。他悄悄缩回身子钻在被里摸出方才那太医塞给他的东西打开来看时原来是傅山写的字条却说甚么今日刺客并非自己所安排现下仍不知是何人桓震受伤之后便给魏忠贤留在九千岁府中治疗叫他自行小心戒备。
桓震瞧了这张字条不由得大吃一惊。今日这件事情原本就是他与傅山合谋做的一出戏由傅山设法在今日的生辰宴上弄来一个女刺客而桓震则趁她行刺之际替魏忠贤挨上一刀。那刺客自然是信王素日畜养的死士多半要当场自杀的了。这么一来魏忠贤必定将桓震视若心腹以后的事情也就更加好办。
他看到阮大铖献上倭女的时候本来就已经吓了一跳没想到傅山竟会找到这个人替他办这桩事情。虽说阮大铖是明末有名的一根墙头草傅山这一票未免也赌得太大了些他怎知姓阮的不会去向魏忠贤告密?后来那倭女向魏忠贤敬酒桓震又觉自己担心过了头本来已经要照方抓药可是没料到那刺客竟然给了他差点要命的一刀现下傅山居然又声称那个刺客并非自己所派那是怎么回事?难道阮大铖自己也要刺杀魏忠贤不成?
他想到此处自己也觉太过荒诞当下摇摇头撇开了不再去想将那纸条嚼得几嚼吞下了肚心想左右现在也不能动弹不如睡上一觉再说罢。刚要合眼却听门外有人叫道:“桓兄可还好么?”桓震一惊睁开眼来便听咣荡一声巨响八成便是那打盹的小内侍摔在了地上。
只听一人快步走进砰砰踢了那内侍两脚咒骂几句便来到桓震床前撩开帐子却是崔应元。
桓震故意装作刚刚醒来睁开眼迷糊了半晌这才道:“这……这是哪里?下官还活着么?”装模作样地要挣扎起来给他行礼。崔应元连忙将他按回床上满脸堆笑地道:“大哥真是贵人多福这一刀险些便刺破了肺叶。”桓震“啊”地一声作出一副急切的表情来一把抓住他手腕问道:“九千九百岁可无恙?”崔应元笑道:“赖有大哥舍命保护安然无事。”桓震忙道:“崔大人说哪里话。下官只不过为人孙儿当为之事罢了九千九百岁能避过此劫还是本身福泽深厚。”崔应元作色道:“甚么大人下官敢是不将崔某当作自家弟兄了么?”说着抓住桓震双手亲亲热热地道:“往后咱们便弟兄相呼老哥哥痴长兄弟十来岁可就僭越啦。”桓震给他滑腻腻的手心握得一阵恶心强笑道:“那怎么好高攀。”
崔应元呵呵笑道:“是老哥哥高攀兄弟才对呢。”说着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道:“昨日之事九千九百岁爷爷很是安慰说待兄弟伤势好转之后要好好儿给兄弟些好处补偿一下呢。”桓震心中一跳心想果然奏效不论魏忠贤是不是彻底信任自己或者还有半分保留眼下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只是想起那个来历不明的刺客不由得仍是有三分疑惑当下便委婉向崔应元探听。
那崔应元却似已经将他当作了魏忠贤的心腹一般看待见他询问自己甚是高兴的样子答道:“难说得很。那阮大铖当场便给东厂扣了起来然而百般法子都用过了那厮翻来复去只说是信王叫他带进一个女子来然而他良心现却没照办竟将那女子换了一个岂知换的这个又是个刺客。”说着鼻中哼地一声道:“当咱们都是傻子么?倘若真是信王要刺杀九千九百岁哪里用的到他阮大铖!何况他既然知道信王阴谋何以不当即禀报九千九百岁却要暗地里玩这些花招!问他究竟是何人当面吩咐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那不是作伪又是甚么?”
桓震细细推想好歹明白了一个大概。大约那阮大铖善于骑墙一面不愿得罪魏忠贤一面又不愿得罪信王当下使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将傅山送给他那刺客换了一个旁人。料想左右这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傅山的了要去追究那也无处追究得起。只是他换上的那个女子居然也跑去刺杀魏忠贤那可真是奇中之奇了。
不论如何将错就错总算是达到了原先的目的。听得说傅山并没露出行迹心中也感安慰。随口问道:“那刺客却究竟是甚么人?”崔应元道:“那我可也不知。东厂那边亲自过问此案大约至今还没问得出来。”摇了摇头道:“区区一个女子居然嘴巴如此之紧倒也出奇。”桓震不便再问只得推说自己伤后疲倦想要休息那崔应元倒也知机又说几句废话便告辞了。
桓震躺在床上心中回想当时情形愈来愈觉得那女刺客是个自己熟悉之人然而究竟是谁一时之间却也无法断定。他在这个世界相识的女子本来不多去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一个自然便是答案。可是在他的心里似乎总在回避这个答案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怯怯地道:“桓大人?”定睛瞧去却是方才打盹的小内侍原来便是6义。当下笑道:“原来是你。”6义十分高兴喜道:“桓大人你还记得我么?”桓震点了点头道:“我给你取的名儿怎会不记得。”原来桓震自从打镇抚司调去兵部便不再要6义跟着自己了。一者当时向魏忠贤借他的借口已经不复存在二者桓震在京中没有寓所镇抚司中内侍往来很是方便但要让他在武学中居住那可就有些离谱三者他触怒魏忠贤的事情也过了些时日未必还会受罚。有这几层便索性叫他回去了。没想到此时竟又再见倒也有几分亲切。
6义道:“小人特意同九千九百岁讨要来这个差使还望大人莫要嫌弃。”桓震笑笑心想这孩子居然粘上了自己不过也是不错当下点头道:“那么多谢你。”想了一想问道:“方才崔大人说还没审得出那刺客的身份可是真的么?”6义偏头思索迟疑道:“小人在东厂却有一个同乡不知能不能同他打听打听。”桓震终究还是不放心追问道:“你知道东厂里是如何审讯犯人的么?”6义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抖小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一般连道:“不知道!”桓震心知他定是亲眼见过因为过于血腥可怕这才不敢说罢了。
当下拍拍他肩头道:“不打紧有我在这里。你且说来我听。”6义见桓震问得紧没了法子这才将自己从前给他那老乡带着在东厂中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只听得桓震毛骨悚然一颗心愈提愈紧。
六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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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听着他讲述东厂种种折磨犯人的法子再也不能安稳躺在床上养伤总觉自己心中这一块石头若不设法放了下来那是别想安生的了。然而直接了当地去打听又怕魏忠贤的党羽生疑。一时间左右为难脸色很是难看。6义却瞧出了他神情不对眼珠一转道:“小人要去看看同乡那也容易得紧。”桓震一怔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心里却在掂量这个小太监能不能信得过。脑中周旋半晌终于咬牙决定哪怕是大险也非冒一冒不可。当下道:“我只不过是想知道甚么人这么大胆敢来行刺九千九百岁还连累得我中了一刀。你明白么?”6义会意点了点头。
这一探听直探听了三日三日之间魏忠贤不断派遣太医来给他治伤又杂七杂八地赏了不少东西桓震却无心应酬正在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之时6义忽然跑来说道已经去过了东厂。这天恰巧是他的那个同乡当班6义往日便常去寻他玩耍东厂的太监已经习以为常看他年龄幼小也不怎么防备还往往逗着他取乐。因此很容易地便混了进去闲谈之间故意扯到魏国公府刺客这号事情上面三言两语之间倒也给他探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原来那女刺客自从押在东厂受了许多非人刑罚折磨那也不必尽言了。只是她牙关咬得却紧一口只说是阮大铖指使行刺。东厂的人哪里肯信仍是反复拷求直打得死而复苏者数。桓震听着6义尽说些旁支末节忍不住焦躁起来追问道:“那么现下究竟知道她姓名不曾?”6义摇头道:“只知道了一半。”桓震奇道:“甚么叫做一半?”6义想了一想道:“那女刺客用的匕上面刻了一个字。东厂的公公们说大约是这女刺客的名字其中一字。”桓震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一把抓住他手臂喝问道:“甚么字?”
6义见他面色很是狰狞可怖不由得身子一缩想要避开他。桓震自觉失态忙松了手温言道:“是我不好。你告诉我那是一个甚么字?”6义偏头一想道:“我瞧见那字了可我不认得字。”说着拉起桓震手掌在他掌心画了几画。
桓震看了他画的那字突然之间脸色铁青厉声吼道:“你说甚么?你骗我的是不是?他们教你来试探我的是不是?”吼叫声音过大胸腹震动伤口又裂了开来鲜血涔涔渗出。他却不管那许多颓然倒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楚他说些甚么。
瞧了他这副模样便是傻子也知道他与那个刺客定然是认识的何况6义如此聪明?一时之间脑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是帮助他隐瞒待到事情败露一起给九千九百岁踩蚂蚁一般地踩死还是即刻便去告密保自己一条性命?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还是选择了前者看看桓震仍然坐在那里痴也不打扰他静悄悄地退在一边坐下。
桓震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事情已经出了虽然不知缘由何起但却必定要设法补救否则自己今生今世也莫想安心度日了。沉下心想了一回决定还是从东厂那里下手不论如何先要探听一下他们究竟掌握到了甚么程度。当下要6义去禀告魏忠贤说自己想要求见。过不片刻6义便回来说魏忠贤在书房接见。
此时他已经可以下床扶着6义步行于是慢慢走到魏忠贤的书房去一进得门刚要行礼拜见却给魏忠贤挥手阻住笑道:“乖孙不必多礼。”一面叫内侍给他端来软座语声十分关切地问道:“乖孙伤势可好些了么?”面容一转恶狠狠地咬牙道:“那贱妇竟敢行刺咱家咱家非要他粉身碎骨不可!”桓震打了个冷颤强作镇定道:“九千九百岁爷爷且莫着急。据孙儿推想这倭女的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魏忠贤瞟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不是那阮大铖么?”桓震小心翼翼地道:“孙儿以为阮大铖此人是个软骨头必定不敢做这样的勾当。”
魏忠贤皱眉道:“难道还有别人?”桓震心想你装甚么糊涂?阮大铖分明早已向东厂供认是信王主谋难道你竟会不知么?转念一想便猜想他是有心试探自己是不是与这事有关。当下不动声色地道:“听崔大人说那阮大铖的口供颠三倒四十分难以置信孙儿私下推测姓阮的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一句话却正说到了魏忠贤心里令得他疑心顿释:倘若桓震当真与那刺客有甚么关联必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自寻嫌疑。其实魏忠贤何尝不是一早料到阮大铖背后的主使极有可能便是信王但苦于无凭无据却也不能如何。就算有凭有据就两人身份而言信王乃是藩王他只不过是一个太监即令当真叫人杀他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在他心中对于桓震奋不顾身地相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此刻一旦确认他不曾与刺客勾结当时便将他当作了心腹看待。笑眯眯地从盘龙椅上站起来走到桓震身边俯身道:“好孙儿甚有见地。然则这件事情应当如何才是?”
桓震暗道机会来了当下做出一脸诚恳表情道:“以孙儿之见决不能让那刺客死了。”悄悄看一下魏忠贤脸色又道:“一个刺客的死活本不打紧然而这个棋子一死她背后下棋的人可就再也追不到了。”魏忠贤想了一想也觉很是有理随口道:“那么这件事情便交给你办去罢!”桓震心下大喜仍是装模作样地推辞道:“孙儿伤势未愈恐怕体力难支。况且现下刺客由东厂讯问孙儿掺和进去恐怕……”魏忠贤嗤道:“咱家提督东厂说你审得便审得哪里来许多言语!”桓震生怕再推辞下去便当真给推掉了连忙半推半就地应承了这桩差使。
他得了魏忠贤的鸡毛拿去东厂便做得令箭。次日一早要6义陪他到了东厂监狱亮出魏忠贤的笔谕来果然一路顺风。东厂本来不设属官除却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之外就只有一个掌刑千户一个理刑百户都是锦衣卫的官员隶役、缉事等官校亦由锦衣卫拨给。桓震此去接待他的便是掌刑千户孙云。
那孙云知道他是魏忠贤差来自然对他客客气气谈得几句说厂中事忙叫理刑百户霍政陪他审讯自己便告辞了。桓震正乐得人愈少愈好当下跟着霍政进了地进到了最里面关押重犯的所在。
霍政媚笑道:“此地气味污浊待卑职点些好香薰再请大人入内。”桓震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甚么香薰故意作色道:“你这奴才嫌东嫌西难道平日便是这般替督主办事?”所谓督主乃是东厂中人对于提督太监的习称霍政听得桓震将魏忠贤抬了出来果然不敢再罗嗦半句灰溜溜地下去开了门。桓震从他肩头望进去依稀见到地下伏着一个人形身上所穿的衣服仿佛便是那日的倭女打扮。
好容易待到霍政引他进去桓震站在那女子身旁瞧着她披头散身上血迹斑斑不知受过了多少折磨一时之间喉头哽咽眼泪直欲夺眶而出但霍政却还在身边自己倘若给他瞧出甚么不对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当下强笑道:“霍掌刑将犯人弄出去审问如何?”伸手在鼻底扇了一扇皱眉道:“这里的味道确实不好。”霍政暗道方才要给你薰香你不让现下又来搞三搞四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对方毕竟高了自己许多级也不能不听他吩咐。当下叫了两个杂役过来一人一边将那女犯架了起来。
这么一架那女犯头散开便露出了面孔。桓震看在眼里清清楚楚全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担心的那个人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霍政笑道:“怎么?桓大人认得这个犯人么?”桓震心中一动抬手啪地打了自己面颊一个耳光若无其事地道:“好猛蚊子!”转向霍政笑道:“霍掌刑莫不是说笑罢?本官怎能认得?”霍政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下官多口多口了。”
桓震心中却在飞盘算如果说这个女刺客竟不是颜佩柔那么6义所说那匕上所刻的一个“柔”字又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自己与颜佩柔相识匕决然不可能假造;那么假的定然便是眼前这个囚犯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沉:魏忠贤果然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抬头瞧瞧这个霍政多半就是魏忠贤伏下监视自己的了。
六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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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成绩得到了优今天晚点时候再一回以示庆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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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数此刻如何表现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前途性命半点也马虎不得。当下微微点头道:“甚好那么便出去审问罢。”霍政在旁偷窥桓震神色只见他板着一张扑克脸全然瞧不出半点心思眼珠一转忽然一拍脑门连骂自己该死痛心疾地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竟然搞错了牢房关押刺客的囚牢是在那边。请大人先行上去少刻下官便带犯人来”
桓震松了口气暗想多亏自己方才把持得住否则顷刻之间大好形势就要全然调转了。回到堂上等了片刻便见几个杂役架着一个女犯走了进来心中知道这回定是颜佩柔了。他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敢马虎大意淡淡问霍政道:“这一次可不见得再错了罢?霍掌刑还是亲自去认一认那囚犯的长相好些。”
霍政果然答应弯下腰去拨开那女囚的头装模作样地瞧了一瞧。桓震何尝不知他在装蒜趁这电光石火的功夫已经将女囚的容貌看在眼中果然便是颜佩柔。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抄起惊堂木猛击一下公案大声喝问道:“下面跪的何人!”霍政给他的大喉咙吓了一跳不由得连瞟了他几眼。桓震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若不这么大喝一声恐怕自己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颜佩柔这几日来所受的非刑着实不少此刻仍是昏昏沉沉并没认出桓震只道他也是东厂审问的官员喃喃的道:“要杀便杀。”桓震哈哈一笑用嘲弄的口吻说道:“你道本官同那些草包相同么?今日便教你瞧瞧本官的厉害。”说着从公案后走了下来俯身抓住颜佩柔头将她脑袋提了起来厉声道:“好教你认得本官的长相!”
颜佩柔给他强迫着睁开眼来好容易瞧清楚了桓震的面目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桓震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心想莫要露出破绽连忙冲她挤了一挤眼睛顺手将她向地下一丢气哼哼地道:“甚么你啊我的?本官乃是兵部职方主事奉九千九百岁之命特来取供你最好还是好好供招免得皮肉吃苦。”颜佩柔瞧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愤怒疑惑不解当日她行刺魏忠贤之时桓震突然出来阻拦更替魏忠贤挨了一刀她已经是十分惊讶现下又听说他竟会突然变做了甚么兵部职方主事又跑来审问自己只道他当真已经死心投靠了阉贼一时间更是惊怒交集闭上了眼一语不。
桓震心中也是奇怪不知她何以却会突然跑来行刺魏忠贤并且还是通过阮大铖的关系进了魏府虽然满是疑窦却不能当面问出想了一想对霍政道:“本官今日来只是想瞧瞧刺客有没有招供。现下瞧这样子自然是还不曾招的了?”霍政连称自己无能咬牙誓说定当加力拷问必要她吐出实情。桓震摇头道:“霍掌刑本官来时九千九百岁曾吩咐必定要追究出这刺客背后的主使之人。你这般下力拷打一个女流之辈敢是想将她活活拷死好杀人灭口么?”
这一顶帽子扣得却大霍政自然消受不起连道不敢不敢桓震见吓住了他心中窃喜板起了脸道:“倘若刺客死在狱中本官定然据实回报九千九百岁便着落在你身上追那幕后之人!”霍政大惊心想魏忠贤本来要自己观察桓震的行为不想这一下反倒被他把自己绕了进去万一刺客当真死在自己手里魏忠贤怎能不怀疑是自己有意封口?到那时就算他有一百层皮也不够脱的。当下战战兢兢的道:“一任桓大人吩咐。”
桓震这才放心想了一想便教他寻个大夫给颜佩柔治伤数日之内不再拷讯只说自己自有办法问出口供。霍政给他吓住了也不多问当下令人去办了。桓震又要他给自己安排一个住处这桩事情了结之前是不打算离开东厂的了。临去之时瞧了一眼颜佩柔两人目光一触旋即分开在颜佩柔那一面是不屑与他对望在桓震这一面却是不敢。
好容易与霍政分手桓震跟着一个杂役往自己的临时住处去忽然觉得口中又腥又咸伸手一抹居然满手都是鲜血想是方才强自压抑心情不知不觉之间牙齿咬破了嘴唇幸好他胡须久不曾修剪十分浓密不然非得给霍政瞧出了破绽不可。
东厂之中自然不会有客房霍政是将他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换上一份新铺盖给桓震住了。这一夜辗转反侧全然不曾好睡好容易捱到次日天色亮便爬了起来到狱中去看颜佩柔。
颜佩柔乃是重犯虽然得了桓震的吩咐暂停拷讯也移到了较为洁净的囚室之中可是身上仍然戴着死囚重枷夜间无法躺卧只能靠在墙壁上睡觉。桓震进去的时候只见她正坐在那里打盹当下蹲下身子瞧着她苍白的面孔一时间心中固有千言万语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出口身后站着的东厂密探可不是闹着玩的。正要起身颜佩柔忽然醒了过来乍见一张人脸贴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继而认出那脸原来是桓震的当即转惊为怒呸地一声一大口唾沫喷在桓震脸上。
桓震心中暗自苦笑顺手抹去了唾沫道:“本官也不同你废话现下暂不拷讯想必你也知道为何罢?只望你好生想上一想还是供了的好。”颜佩柔转过头去默不做声许久方道:“那指使我的便是你这兵部主事桓大人了。”桓震叹道:“何必执迷不悟?”回头对一个东厂狱卒道:“这几日须得严加看管如有大夫进来治疗要时时在旁监视。”那狱卒躬身应诺。
桓震看看实在没有机会与颜佩柔单独交谈当下死了这条心自行回房去闷坐苦思要想一个法子将她救出来。然而东厂这等地方岂是想出便能出得的?直想到太阳落山所想出的法子不是容易败露就是没有人能实施总之是一筹莫展。一面肚子却又咕噜噜叫了起来想想一日不曾露面恐怕霍政会起疑心当即出门去寻他。
刚出得房门只见远远走来几对杂役两人抬着一具尸体都用草席胡乱卷了。桓震心中明白那便是在狱中拷死的囚犯了心中暗叹东厂监狱黑暗无比当真吃人不吐骨头。忽然灵机一动疾步上前拦住一个杂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这些尸却要怎么处置?”那杂役瞧他一眼见他身穿六品官服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答道:“只是胡乱丢在城外荒郊任凭野狗啃食。”桓震心中狂喜冲那杂役笑了一笑拔步便去。
次日他推说回魏忠贤处禀报进展然而从魏府出来却又去了春华楼一路上时时留意身后确认实在无人吊梢这才照着老法子给傅山了见面的信号。这一次傅山来得却快两人见面之后桓震才完全明白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傅山本已经安排了一个刺客却是连威逼带利诱逼迫阮大铖给他送了进去后面的事情一如桓震所料那阮大铖两面骑墙暗地里给掉了包。至于如何竟会掉成了颜佩柔颜佩柔又为何要去行刺两人却都猜测不出。
当下桓震便将自己的想法对傅山说了。傅山听罢沉吟半晌这才道:“虽然听来可行但终究还是险。”瞧着桓震神色之间仿佛是在问他为了颜佩柔值得冒这个险么?万一失败不光以往努力付诸东流连自己性命也要一起陪了进去。桓震反瞧着他重重点了点头。傅山轻叹一声算是默认了桓震的提议。
嗣后一连数日桓震都不提审颜佩柔每天只是在东厂之中闲逛有时寻些杂役胡乱谈天。霍政依他吩咐给颜佩柔请医调治却不敢随意请外面的医生特意到太医院去叫了个医士来诊治时候还要亲自在旁眼睁睁地盯着唯恐有半点差错。几天拖延下来颜佩柔的伤势好了大半霍政也渐渐等不及起来。似桓震这等延挨却要何时才能问出口供?当下又去催促桓震问案。
桓震却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叫他自己酌办。霍政心道这人嘴巴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一样不动刑罚便拿不到口供多半是先前话说得满了此刻拉不下脸来用刑又推给了自己。
他正乐得如此当下自去审问将颜佩柔提将出来拶子夹棍好一顿暴打直打得奄奄一息仍是没有半句供词。他恼羞成怒之下喝令将她上了立枷丢在院中。
然而过不多久狱卒便来报说颜佩柔已经没了气。这一下霍政可是大大吃惊囚犯果然给他拷打致死万一桓震当真兑现前日所说之话将一应黑锅都推在他的头上那可如何是好?心烦意乱之下也懒得管颜佩柔的尸如何处置狱卒连连请问他只把手一挥叫照常丢弃了事。
六十三回
兑现刚才的话多一回。
另底稿情节已经进展到关键阶段各位希望袁崇焕有甚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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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这边却好了局只消对魏忠贤推说霍政不从自己命令执意重刑拷打以至囚犯毙命便可魏忠贤叫人到东厂那边核对之下果然当日桓震并没一同过堂于是也就并不疑心其中有鬼反觉桓震能料事在先对他倒多了一分看重。唯一的线索既然断了这起没头行刺案自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过没几日除却因此倒了大楣的霍政以及成了惊弓之鸟再不轻易抛头露面的魏忠贤之外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刺客。
经此一节桓震在魏忠贤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如同一只忠狗了。主子对于能咬的狼狗向来是要喂饱了的何况他也已经收到刘应坤的战报说桓震在宁远一役中格毙了一个虏酋那时魏党虽然势大但当真能打仗的人物倒还着实不多。召见之时问起桓震又是毫不居功将一应功劳全都堆在魏忠贤头上老太监一喜之下当即叫兵部给他升官。兵部众官一番评议将他提升为正五品职方郎中加总兵衔以坐营官领四卫营。
那四卫营却是明末极著名的一个烂摊子原本是永乐时候以迤北逃回军卒供养马役给粮授室号曰勇士。后多以进马者充而听御马监官提调名隶羽林而身不隶。后来宣德年间督以太监别营开操称为禁军。极盛的时候曾经有接近五万人横行辇下无所畏惧。到了明末兵事废弛营中军卒相冒隐射、占役、冒粮诸弊不可稽考。前些日子有个巡视御史高弘图上了一本奏折请照三大营例分弓弩、短兵、火器将四卫营加以训练整顿。折子上到兵部便给压了下来兵部那些大老也知道四卫营是一块难啃骨头恰好魏忠贤话要提升桓震便有几个眼红他升得快的出了主意要他去管四卫营。名为升官暗地里却是摔了一个大包袱给他去背。
桓震却并不晓得这些听说终于可以亲手带兵而且还是真正的京营与武学那群孩子不同也与宁远战事带别人的兵不同心中只是高兴即日在兵部办了手续便兴致勃勃地要去营中视察。哪知一查之下大失所望兵员缺额极为严重官勇三千六百四十七仅及其半;官旗七千二百四十才四千六百余;马一千四十三则无一至者。他一面听着军中书记滔滔不绝地絮絮叨叨一面愣愣地望着堆在面前像座小山一般的的簿册不由得苦笑不已。
所谓无兵不成军要之事还是补充兵员。好在他手里是捧着整顿四卫营圣旨的当下缮了一个奏折上去要求从在京武官子弟当中选拔人才加入四卫营。奏折上去数日批复下来道是“故额定五千三百三十人。万历八年清稽已浮其数且此营本非为备边设者”便是不准募兵了。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便在眼下的六千多人身上做文章了。然而就是这六千多人平时几乎毫无训练战斗力也是其差无比突然之间要他练这么一支兵真是谈何容易!
正在老虎吃天没处下口之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想来此人目前应当在京师的某个角落呆着正在那里赋闲。这人便是孙元化了。桓震所以知道他还是因为袁崇焕。孙元化一度曾在袁崇焕军前赞画去年宁远大捷之后便还朝任职但是因为得罪了阉党终于在今年二月给安了一个“冠带闲住”的处分。此人是个天主教徒不仅善于制造火炮而且通晓西洋军事给袁崇焕誉为“识慧两精”。这样的人才自然不能白白放过从前手里无兵那是没话可说;现下既然带了兵若能将他弄到自己军中那又何止于万人敌而已?只是这么一个赋闲在家有冠带无品级有身份没职权的小官一时之间却没处寻去。
然而俗话道雁过留声只要这个人还是存在那就决然没有寻不到他的道理。桓震动用一切手段终于两天之后给他打听到了孙元化暂居的寓所。他却并不当即前去拜访而是认认真真地写了几道几何问题都是有名的难题叫人送了过去。他知道孙元化是一个数学家对几何学研究颇深著有《几何用法》、《几何体论》两本书是以要先引起他的兴趣。【至于是什么题……各位饶了我罢我都几年没碰过几何了……】
果然那送信之人回来说道孙元化拆信一看之下便着上了迷一头钻进书房去算了起来信差等了半天也没等得到回信只好回来复命。桓震暗笑鱼儿已经上勾次日便亲自前去拜访。名刺投进去不过片刻孙元化便叫人出来相请。
寒暄几句孙元化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一个难题的解法。桓震的几何知识自然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倍满口滔滔不绝对答如流。两人从早晨直谈到天黑孙元化固然是陶醉其中忘记了吃饭桓震也只好陪着他挨饿。然而饿也饿得有价值一天下来孙元化对于桓震的几何造诣已经是佩服得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口口声声定要留他住下还说要介绍他认识自己的老师徐光启。
桓震这一下可是大喜徐光启可是个了不得的自然科学家连“几何”这个名词以及“平行线”、“三角形”、“对角”、“直角”、“锐角”、“钝角”、“相似”之类术语都是从他手里确立下来的。不光如此他遍习兵机、屯田、盐策、水利诸书对于军事科学、农学、天文、地理几乎无一没有研究抛开别的不说桓震也是十分佩服这位明代的科学先行者。据孙元化说徐光启已经在天启五年的时候给魏忠贤党智铤参劾落职闲住现下在他的老家上海。
他听到这一节心里一动孙元化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己与魏忠贤的关系大概是因为此前自己在官场中的地位还不是怎么重要。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就算自己并不刻意宣扬这件事终究也会传播出去的不如自行说了出来他不屑也罢毫不在意也罢只是听天由命好了。
孙元化得知果然很是意外意外之后神色之间便有些淡淡的不像以前那般热情桓震起身告辞他也不再极力挽留方才留宿的说话更是再没提起。桓震心中暗叹仍是厚着脸皮对他说了现下奉旨整顿四卫营希望他以白衣身份来自己军前帮忙跟着便匆匆告辞狼狈逃去。
他本意以为孙元化是不可能应承他的了不想过得几日孙元化竟然递了名刺回拜。交谈之间两人都有意回避桓震是魏忠贤干曾孙子这个事实孙元化更隐约透露自己有意答应桓震的请求。桓震大出意料之外怔了好一阵子才能确定自己并非做梦。然而孙元化怎的忽然转了态度却着实叫人猜想不透。犹豫片刻当下直言请教。
原来却是拜了袁崇焕所赐。袁孙两人私交甚好就是在孙元化回京之后也一直互有通信。此次宁锦大捷袁崇焕给孙元化写了封信谈论红夷炮的问题中间约略提到一句有个建虏的大贝勒是给一个叫做桓震的兵部主事打死。桓震来访当时孙元化并不曾留意后来忽然想起袁崇焕信中提过此人翻出当日信件一瞧这才对上了号。
孙元化本来不是东林一党并没那种阉党之中人人皆是恶棍的极端道德主义况且他信奉的乃是天主教平日耳中灌满了“七十个七次”【——笔者注宗徒之长的伯多禄曾问耶稣:“主啊!若我的弟兄得罪了我我该宽恕他多少次?直到七次吗?”耶稣对他说:“我不对你说直到七次而是到七十个七次。”这是教人要善于宽恕别人。我一度对宗教比较有兴趣以后可能还会写到天主教中的人物。至于桓震最后会不会信教……我也不知道。】虽然阉党在政治上迫害于他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报复。何况桓震还是得了袁崇焕称赞的人物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则此人几何造诣既然如此之高说不定也能接受自己其他的一些军事主张。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应承桓震所请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不任实职第二要桓震传授他几何。
这第一个条件却是正中桓震的下怀若是孙元化定要有实职才肯帮他那倒叫他左右为难了。至于他还在勒令闲住好在当时武将多有幕客桓震既然负责训练四卫营自然要住在营中只要不自己张扬也没几个人会来找麻烦。听到第二个条件不禁莞尔这孙元化年纪少说也得四十五六心性却仍有一分天真着实难得。难道这便是天主教徒本色?当下痛快答应下来便问他几时可以前来。孙元化却也一般爽快只说随时可以搬迁只要桓震预备一份铺盖便可。
六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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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次日孙元化便搬来了四卫营中居住。此刻万事皆备可以着手开始整顿了。有孙元化这个经验丰富的军事人才在那可当真比桓震一人瞎忙要好了不少他按着京营的编制将四卫营六千四百人编成了火器、弓弩、短兵、马军四营分别训练自己却总是跟在火器那营。火器本就是他所长训练起士卒来更加得心应手。桓震对他的要求总是尽力满足好在营中缺额本来就多不胜数他吃了空饷尽数拿去孝敬魏忠贤和其他阉党人物将京中关系弄得畅通申领军器火药也没给人刁难。孙元化看着自己的带兵方式渐渐生效也是十分满意。两人各取所需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七月桓震的四卫营却也训练得初见成效只差在实战中检验磨练一番了。
这一段时间桓震一直不曾停止交接阉党当中的要紧人物傅山偶尔与他见面曾经隐约透露信王对他的活动全都知道。桓震猜不透那是什么意思是说信王对自己不满么?可是自己现在的行动分明便是早就与他通过了气的当时他还叫自己放手去做怎的眼下势头正好却又秋后算帐起来?难道是动作太大引得他疑心了么?只觉得朱由检实在是一个难伺候的皇帝现下自己替他办事说不定魏忠贤倒台之后他就要将自己一脚踢开与大批阉党一般问罪。前思后想看来还是预为准备的好不论如何总要立于不败之地才行。
他既然存了这个想法魏忠贤那边也就加紧上心恰好就在这时又出了一桩大事使得三方面都起了极大的震动。
这桩大事便是天启落水事件。天启本来是一个贪玩的皇帝这年七月间他与几个太监宫女在皇宫里划船耍乐一个不小心翻进了水里。虽然旁边众太监及时捞救幸得没有当场没命但他那酒色淘虚了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淹一吓?当即生起病来却又愈来愈重。[——天启落水其实是在五月。]
朱由检得知桓震那“七八月间应天命”的预言果然有了预兆心中却又对桓震当日的说话信了一分只觉此人之能实在出乎自己意料现下他说是要交结阉党在内部帮助自己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反戈对付自己?真到了那时凭自己的力量可也不见得奈何得他。除却信服之外却又添了三分戒心连带对傅山的态度也渐渐变化起来。
魏忠贤的熏天权势全靠天启而来现下天启病倒他怎能不急?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无数办法。他请来巫师给皇帝驱邪他在宫中放金寿字大红贴裹要用一片金色红色的喜庆气氛驱赶病魔。因为皇帝的病情日渐加重他多次暗自垂泪。
此刻魏忠贤的心里当真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桓震却安下了心要在火上浇油时不时地在言语之间暗示他一旦信王继位必定不会任由他逍遥自在想想他还在藩邸已经瞧他不顺眼要派刺客暗杀他了何况乎登基做了皇帝?历史上魏忠贤所以不曾造反一则是太监造反太也没有号召力二则却也是相信崇祯不会当真杀他。魏忠贤固然忠于老皇帝但究竟也是一代权阉要叫他甘心伸着脖子等新皇帝来砍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然而桓震却要彻底打破他的这个幻想。工部尚书崔呈秀也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家伙并且多谋广智很得魏忠贤的倚重号称魏门头号走狗的便是。据说在天启驾崩的时候魏忠贤在宫中急召崔呈秀入内密谋久之语秘不得闻。或有传说忠贤欲篡位呈秀以时机未到阻止了他。想来想去要把水搅浑还是须着落在这个崔呈秀身上。
这么一只老狐狸可不是好应付的。桓震虽然早就认识了他但却一直不敢正面同他打交道。这一来是非去不可了当下令人备了帖子礼物送到崔府去。次日崔呈秀遣人回送了帖子桓震便收拾一下亲自上门拜访。按说桓震是正五品崔呈秀却是二品的工部尚书、左都御史贸贸然前去求见甚不合适可是崔呈秀居然欣然接见这倒不能不叫桓震有几分意外。
一阵废话过后桓震便直奔主题神秘兮兮地道:“崔大人可知道当今病情如何?”崔呈秀皱皱眉头淡淡地道:“天子福泽深厚必有神明庇佑。”桓震笑道:“神明无妄之说大人当真便信?”崔呈秀轻哼一声道:“难道便可信你空口胡言?”桓震接口道:“下官颇晓天象昨夜仰观星宿见紫微垣中白气漫漫帝星不明有一颗赤星迫近主……”
崔呈秀疾将两耳一掩大声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呈秀不与闻!”桓震心中冷笑心想你婊子已经做了还要立甚么牌坊?当下将官袍一撩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大声道:“下官据事直道有死而已。”崔呈秀低下了头去似乎颇费踌躇半晌方半推半就地叫桓震起来说话。
桓震瞧他神色之间似乎并不惊讶更没丝毫兴奋神色暗道这个老狐狸难道还不放心我么?可是他这样表现却叫桓震也隐约猜到崔呈秀并非全然不曾打算过天启咽气之后的事情至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不用想也无非是两条道路要么坐以待毙要么主动出击。现下自己要做的便是努力怂恿他选择后者。
站起身来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这是周烈王时候周太史儋见秦献公说的一句谶语《史记》中凡四现全句乃是:“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崔呈秀是两榜进士怎会不知?但却不知桓震何以在此时特意提起这一句话来。桓震见他面露疑色当下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魏”字正好是十七笔。
崔呈秀一怔明知此种谶语都是曲意附和并无半分道理桓震在自己面前说出这话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便是说魏忠贤当为“霸王”。可是他干么要这般热心挑动?一时间心里很是疑惑脸上却不露半分声色佯作不解慢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桓震见状心知火候不够须得再添几根柴才是当下复道:“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崔呈秀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有数这些年来投在魏忠贤门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之事。倘若魏忠贤一旦倒台自己失却了靠山必定给东林反扑。到那时恐怕一家大小都无葬身之地了。可是魏忠贤当真会倒台吗?那个每日闭户读书从不出王府半步的信王当真有这么大的本领么?桓震见他举杯迟疑不饮便知此刻他心中定然也是鼠两端左右为难。
他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特别是对崔呈秀这等心机深沉之人若是话说得太清楚了反倒不妙。当下站起身来告辞。崔呈秀也不起身相送由得管家将桓震领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呆呆怔。手中茶杯倾侧茶水流将出来在他的二品官袍上面打湿了一大片。
桓震回到军营再也不管这桩事情每日照常同孙元化一起泡在士卒中间训练。过不几天就有一个小内侍在营外找他说是魏忠贤召见。桓震一面暗想该来的终于来了一面顶着孙元化鄙夷的目光匆匆交代几句飞也似地逃走了。
到得魏府心中便是一跳五虎中的崔呈秀、李夔龙、倪文焕五彪中的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全都已经来到魏党中的重量级人物今天齐集于此。五虎五彪之中以崔呈秀、田尔耕为领军人物崔呈秀是整个魏党的席智囊田尔耕都督锦衣卫是魏党的头号打手。两人一文一武几乎做尽了恶事。这些人中比桓震品秩低的便是太仆卿倪文焕和锦衣指挥崔应元两人了。
当下上去同他们厮见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今日九千岁因何见召崔应元先摇头表示不知许显纯、倪文焕也跟着摇了摇头。崔呈秀瞧了桓震一眼片言不答李夔龙、田尔耕却是没边没沿地胡扯了起来不知说些什么。候得一阵便听珠帘响处魏忠贤给一个小内侍扶着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桓震也有上十日不曾照过他面了一见之下只觉他比前衰老了许多大约天启皇帝的病倒对他真的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魏忠贤扶着雕龙椅坐了下来目光扫视一周忽然咳嗽起来直咳得喘不过气嘴巴动了一动小内侍连忙捧上唾壶魏忠贤吐了一口痰这才舒缓下来用他那种太监特有的声口说道:“孩儿们都来啦。”厅上连桓震在内七个朝官一齐跪了下来大声颂拜。
魏忠贤轻轻一挥手道:“不必行这些虚礼。”看着他们起身又道:“咱家今日叫孩儿们来是有一桩事情要吩咐你们。”桓震屏息静气凝神听他说话只听魏忠贤轻叹一声道:“自今以后各守本部没咱家的手谕谁的话儿也莫要听信。”桓震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条命令不由得怔了一怔。便是他这一怔的功夫魏忠贤已经重行起身往后面去了。
六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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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这一句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六人之中以崔应元最没心计迫不及待地扯住许显纯问道:“九千九百岁何出此言?莫非将有什么事情么?”许显纯瞪他一眼心想这人当真头大无脑现下整个大明朝最要紧的不就是皇帝的生死了么?细细体味魏忠贤所说之话分明是要他们严防内奸难道还能有人假传他的命令不成?难道皇帝已经大事不妙?想便是这般想可全然不敢出口只用力挣脱崔应元搪塞了几句。
桓震却怀疑他这一番话是针对自己而的莫非自己与崔呈秀的谈话已经招致他疑心了么?那可大大不妙。然而无凭无据也不能说定是如此。总之目前须得镇静决不可自露马脚。当下装作一脸茫然冲着崔呈秀打了一恭道:“崔大人下官也是十分不解哪里有人敢去假传九千九百岁的诏谕?”崔呈秀轻哼一声淡然道:“有备总是无患。”别过了头去明显不愿与他答话。
桓震厚着脸皮又去同田尔耕套话结果也是一般无二。他心里愈来愈是没底已经开始暗暗打算后路预备逃之夭夭了。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小内侍走了出来细声道:“九千九百岁有请崔、桓二位大人后进说话。”崔应元这回倒也乖巧明白崔呈秀既然在场“崔大人”决然不会是说自己乖乖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响。桓震心中打鼓不知道是否前日与崔呈秀的谈话当真已经全给魏忠贤得知了去更不知他晓得之后将会如何反应。偷眼瞧崔呈秀时却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瞧不出心里想些甚么。
惴惴不安地随着那小内侍进到后堂前脚刚刚迈过门槛后脚还在门槛外面耳中忽然听得一声呼哨刀斧之声响亮一群全副武装的太监扑了上来照准桓震兜头便砍。
桓震大吃一惊连忙想要后退身后却给崔呈秀猛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跌眼看就要给一顿乱刀砍做肉泥。
他生死关头脑中一片空白甚么也想不起来手脚僵硬动弹不得。钢刀砍来却并没斩下纷纷停在他头颈上方不动。桓震本来已觉万无幸理不料一阵刀风过后自己竟然并不曾死脑袋还是好好长在脖子上。只听魏忠贤冷冷地道:“乖孙儿你可知道自己该死么?”
桓震心中狂跳脖子一挺碰到了冰凉的刀锋连忙又是一缩大声道:“孙儿无罪!”魏忠贤哈哈干笑声如夜枭直笑得桓震毛骨悚然。只听他阴恻恻地道:“无罪你却该死。”桓震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不用多想便知道定是自己对崔呈秀说的那一番话作出来了。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尽力将水搅浑现下果然如愿以偿只是这水一浑反倒要将自己淹死了。
然而魏忠贤要杀自己怎能在自己家中杀?他桓震好歹也是一个五品朝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九千岁府那算甚么事情?何况现在这副要杀不杀的样子明摆着便是要试他一试。看来自己在魏忠贤心目中倒还是有几分价值的。
他既然想透了这一层便不再担心脖子上的钢刀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昂然道:“无罪而死死不瞑目。”说着将眼一闭引颈待死。崔呈秀假惺惺地道:“义父擅杀自家人十分不祥。”魏忠贤冷笑一声道:“呈秀吾儿你可是听过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的你也不让咱家杀他么?”
桓震作恍然大悟状大声道:“原来祖爷爷因此见疑!”他并不呼魏忠贤九千九百岁却改称祖爷爷那是用他们义祖义孙的排行了。续道:“孙儿只不过时时处处都替祖爷爷打算倘若如此也要死的话那么孙儿不知甚么人才配得活着?”
魏忠贤果然神色一动旋即恢复那副冷面孔淡淡的道:“你替咱家打算难道便是教唆咱家造反了么?”桓震哈哈大笑倒像听到了甚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一面笑一面说道:“难道孙儿劝祖爷爷束手待死倒是踏踏实实替祖爷爷打算么?”崔呈秀脸上变色叱道:“好大胆子!”魏忠贤一摆手道:“让他说。”转向桓震道:“何以见得咱家不用你言便要束手就死?”
桓震见有了门当下笑道:“祖爷爷不能叫人将这些快刀拿了去么?好怕人也!”魏忠贤犹豫片刻努了努嘴一众太监当即收刀退下站在魏忠贤身后。桓震这才站了起来摸摸自己脖子心中暗道好险若是方才略有慌张大约就要做了刀下之鬼了。当下正色道:“这一节祖爷爷想必要比孙儿明白得多是不是?”
魏忠贤脸色微微白桓震这一句话却是说到了他心中的症结。其实天启驾崩信王继位之后将会如何魏忠贤已经在脑中模拟了数千数万回有时觉得信王未必便有手段弄垮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网有时又觉信王这人喜怒不形深不可测天启死了自己便没了靠山万一他以九五之尊当真要对付自己那还不是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这些日子以来他一面时时关注天启病情一面便是翻来复去地想着这些事情。
至于造反也并非全然不曾想过他手中有兵朝中有人要行逆事却也不难只是一个太监贸然举事大臣定然不服到那时如何压制反对派倒要费一番周折。前日崔呈秀忽然来见说道桓震如何言语不由得将他吓了一跳这个小小兵部郎中居然猜到自己的心思那还得了?当时便想除之以策万全。但崔呈秀一力劝说道是此人既然见能及此说不定以后更有妙策可以留着使用。然而终究也是不放心这才特意安排了今日这一局要瞧瞧桓震究竟是不是真心效忠。
他见了桓震的表现疑心已经去了**分笑道:“好孙儿果然不负咱家一番疼爱。”说着对崔呈秀使了一个眼色。崔呈秀会意当下一扯桓震道:“进去说话。”三人进了一间静室。魏忠贤居中坐了手扶额头静默良久这才说道:“咱家这几日进宫探视官家的情形很是不妙。”说着眼中居然隐隐有了泪光。
桓震细思一回当下有了决断道:“九千九百岁须得早做准备才是。”魏忠贤瞧他一眼道:“咱家听得呈秀孩儿说道你能观天文是真是假?”桓震低头道:“只是略通皮毛。”魏忠贤点点头许久不语忽然道:“万一当真不豫那便如何?”桓震知道他指的乃是天启如果真的死了形势将要如何展想了一想道:“如果九千岁静坐不动信王继位必成定局。”
魏忠贤点头道:“咱家自然知道。”那时天启没有儿子只要他一死自然就是唯一的弟弟朱由检继位这是那时候朝廷内外没一个人不知的魏忠贤自然不是问他这个。桓震又道:“信王继位必不能容九千岁。”魏忠贤反问道:“你怎知道?”桓震笑道:“难道九千岁忘记了刺客之事?”魏忠贤听得这话便是一怔。
原来自从颜佩柔死在狱中之后这桩案子便算断了线索。然而魏忠贤心目之中早已经认定除却信王再也不会有旁人要自己死加上桓震时时在旁添油加醋竟把信王看作了一个心腹之患。想到他登基之后将会如何对付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光是自己迫害的那些东林遗族每人一口也就能将他活活咬死了!
桓震见他面色不善趁热打铁地道:“先制人后制于人。九千岁之于我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儿替九千岁着想便是替自己着想难道孙儿竟会自己坑害自己不成么?”魏忠贤缓缓叹了口气道:“咱家不是不曾想过只是满朝大臣不见得能轻易放过咱家……”桓震也知他担心的定是这个哈哈一笑道:“那么九千岁自管坐以待毙难道他们便能个善心放过了咱们?”崔呈秀脸上变色他的身家前程尽数系在魏忠贤的身上倘若魏忠贤一倒失了冰山倚托莫说官职财产就连一条性命也都岌岌可危哪有不尽心竭力保住魏忠贤之理?然而桓震所说却也当真过于匪夷所思他本事再大怎能预见得到信王要做甚么?
魏忠贤似乎心有所动问道:“那么你可有甚么法子?”桓震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自古以来未有以……以如此而南面称君者……”说着瞧了瞧魏忠贤的表情见并无异状这才续道:“因此孙儿以为此事不可行。”魏忠贤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莫非尔要咱家一根白绫自行吊死了么!”他这话固然只是气话听在桓震耳中却是一动历史上的魏忠贤可不正是自己了断了的?
当下笑道:“孙儿何尝有此意。目下诸臣皆以为信王继位乃是理所当然那是因为当今并没子嗣。”看着魏忠贤点了点头又道:“倘若圣上忽然之间有了皇子那当如何?”
六十六回
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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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大惊冲口叫道:“你说甚么?官家哪有皇子?”话一出口这才觉乃是诅咒皇帝绝后然而却也顾不得许多追问道:“官家哪里来的龙子?”桓震神秘兮兮地笑道:“九千岁还要瞒住孙儿到甚么时候?”他从前看过野史笔记知道天启驾崩、信王继位这段时间京城之中谣言广起有一种便是说客氏私下畜养了许多宫女都怀上了魏良卿的儿子准备只待天启断气便要领将出来冒充皇家血脉后来在拉拢张皇后的时候给严辞拒绝所以并没果行。
然而这毕竟是小说家言究竟可信与否桓震心里却是没半分底是以有意诈魏忠贤一诈。魏忠贤闻言茫然道:“咱家瞒你甚么?”桓震心中一沉看来这谣言果然也只是谣言而已。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谣言自己也可以将它变成真的。当下贴近魏忠贤耳朵将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魏忠贤听了只觉此人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等事情也敢作伪真是活腻味了。可是转念一想也并非是全无道理试想天启假若真有太子那么定是太子继位大臣辅政。现下内阁诸臣都是自己一党到那时还不照样是一应政令皆自我出与做皇帝又能有多大分别?可是万一失败那就是着着实实的谋逆便有一万个魏忠贤也都不够剐的。
桓震见他迟疑不语知道他心中仍是犹疑不定当下转对崔呈秀道:“崔大人以为如何?”崔呈秀蹩眉沉思半晌捻须道:“计却是好计只是忒险了些。”桓震知道他是魏忠贤的智囊见他口风松动心中不由得窃喜暗想只要有崔呈秀劝说魏忠贤的耳根还是很软的。
这一天魏忠贤究竟不曾对两人表态然而桓震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自己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字等。等天启的病情恶化等朝野之中信王继位的呼声愈来愈高等魏忠贤自己先坐不住。为了配合自己的计划他特意冒着危险又见了傅山一面嘱咐他大事将近须得先设法散布信王才是正统继承人的舆论傅山只道他诚心帮助信王自然一口答应却万想不到桓震竟在暗地里玩了这种花样。在朱由检那一边眼看着桓震的预言一桩桩地应验对他的说话自然无不依从何况这在他眼中本来这也就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又过数日看看七月将尽天启皇帝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药汤无效数度病危朝中非魏党的大臣已经有私下里开始议论的了大都属意信王。这些自然也传到了魏忠贤的耳朵里对桓震的说话不由得又多信了一分。桓震却也不曾耽误时间直到七月二十八这天魏忠贤令人来召他一直都呆在军中加紧训练士卒特别是火器营好似火药用不尽的一般每日安排数次实弹演练。孙元化不知他是甚么用意但实弹操练对练兵并没坏处倒也不加阻拦。
这天桓震听说魏忠贤请心中便有了三分数老太监终于坐不住了。当下赶去见他。崔呈秀却早已在那里了正在同魏忠贤嘁嘁嚓嚓地商量甚么。
与前几日相比魏忠贤的脸色却又难看了许多大约近些日子以来又要照顾皇帝又要担心自己的命运前途又要使尽心计算计信王已经快要心力交瘁了罢。一见桓震面劈头便道:“咱家已预备下了。”桓震一怔却要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他所谓预备下指的是自己上次所说冒充天启后代的事情。只不过一时之间却是从哪里找的合适人选?
魏忠贤瞧出他目光略带疑问之色心想左右这主意也是他出的便全告诉了他也不打甚紧当下道:“良卿侄儿早已经同几个宫女有私成孕这事容易得紧。”桓震愕然魏良卿本在锦衣卫任职如何竟然会同宫女勾搭上了?当真叫人跌破眼镜看来空穴来风谣言所起也并非全然没有源头。
既然如此看来魏忠贤是铁定了心要做这一票勾当的了。他心中虽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听崔呈秀道:“欲行此事皇后乃是一个大大阻碍。”魏忠贤点头称是。
天启的皇后张氏禀性严正是明末的一个贤后平日不满魏忠贤所为时常委婉进谏。据说有一次天启瞧见她在读书顺口问读的甚么张后便正色答道“赵高传”。天启默然以后却是照前一般地宠信魏忠贤。指望这么一个人帮助魏忠贤那是绝无可能但要行此诡计还确乎非过张后这一关不可。
魏忠贤也没甚主意当下便问崔桓两人如何是好。桓震却是没有办法张皇后的面自己是决然见不到的并且就算给他见了他也没有信心能够使得她乖乖听话当下摇头示意不知。崔呈秀微微一笑神色间甚是诡异却又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桓震心中一动已经约略猜到他要怎么做只是却不想更不敢出口询问。
当下议定了行事方案宫里有魏忠贤留心监视天启皇帝一旦咽气便要立刻对外封锁消息同时以内操的武阉控制住皇宫;外面则有桓震的四卫营、田尔耕的锦衣卫时刻听命只要一收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立刻控制住信王府避免信王先制人联络朝中大臣起来闹事。至于朝廷舆论那边等到大事定后自有顾秉谦等一班阁臣办理。这件事情却须保密除直接参与的崔呈秀、桓震、田尔耕之外不得对任何人说起。就连田尔耕也只是由崔呈秀转告他做好万全准备至于假太子一节半字也未提起。
桓震回到军中又将自己的方案盘算了一遍自觉并无破绽算算日子再有不足一月天启便要死了自己这边的准备按理应当说是万全可是总觉得有何处不太对劲。他本想等过几日风声稍松再行约见傅山探听一下信王那边的情况瞧这个计划还有哪里需要完善可是事态的展并没给他这个时间因为八月初二日这天天启突然死了比他所知道的八月二十二日早了二十天。
天启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在八月初二日这天的凌晨。收到魏忠贤命宫中心腹传来急报的时候桓震还在军营中睡觉。他听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急忙匆匆起身点齐了四营军士幸好平日训练的时候有紧急集合这一项目士兵们从睡梦里给叫醒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次例行的训练可没想到桓震点齐人数竟然下令出营。难道是紧急军情?可是京师之中又能有甚么样的紧急军情?
四卫营的官兵心中一面疑惑一面跟在桓震的后面急行军不用多少时间就赶到了信王府外。桓震点兵出营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到了自己担心的缘由那便是田尔耕的锦衣卫了。如果在宫外与锦衣卫生冲突必然影响到全盘计划的执行。可是现在再去排除锦衣卫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信王府才行。好在四卫营距离信王府比锦衣卫要近了半个城桓震不住催促士兵快走终于抢在田尔耕前头站在了信王府的门前。
天启皇帝死在懋德殿众臣此刻还都不知消息仅有魏忠贤和崔呈秀在一应内侍都是魏忠贤的私人殿周围给内操武阉团团围住美其名曰守护皇帝的遗体实际却是严密防守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除此之外张后那边也已经处理妥当到得明日皇帝驾崩皇后哀毁过度自尽以殉的消息才会同太子继位的遗诏一起在群臣面前宣布。
魏忠贤瞧着天启苍白浮肿的遗容心里居然有几分酸楚无奈。这个小皇帝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于他这个没有后代的太监来说天启皇帝就像自己的儿子孙子一般是他投入了深厚感情的。皇帝病危的那些天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未卜也是因为这个自己亲近的人就快要给阎罗王夺走魂魄了。数日以来他一直陪伴在懋勤殿那也不全是要亲自保证皇帝驾崩的消息完全给封锁住更是因为他的心里那种愈来愈强的不祥预感:自己就要失去皇帝了!
当最后一口气从天启的喉咙里吐出的那一刹那魏忠贤流着溷浊的老泪暴怒了。他喝令给皇帝看病的太医统统拖出去当场砍头所有皇帝病重期间伺候过皇帝的太监宫女全部殉葬如果不是对人世间的权位财富还有着无穷无尽的贪恋他也想跟着皇帝就这么去了。
沉浸在悲痛当中的魏忠贤给懋勤殿外面的一阵喧哗声惊动回到了现实中间。外面应当是自己的内操太监守卫着才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吵闹些甚么?魏忠贤疑惑地对身边的崔呈秀使了一个眼色崔呈秀会意疾步走出殿门。
眼前的情景叫他大大吃了一惊火光通明之中内操太监或躺或卧的横了一地有些跪在那里两手抱在头上一动也不敢动。而造成这种景象的军队也就正杀气腾腾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排排的鸟嘴枪对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有一种然的威慑力给他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前排士兵的中间一个戎装将军勒马而立火把红彤彤地将他的脸照得十分清楚宛然便是桓震。
六十七回
多谢远颜、魅影、sfkosd诸兄。我喜欢热闹的书评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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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见到桓震竟然带兵逼入宫内取代内操太监控制了局面不由得大吃一惊指着他颤声道:“你……你……”桓震更不给他机会说话喝一声“放”一排火枪齐声鸣响刹那间将崔呈秀打作了一只大筛子。魏忠贤听得外面火枪巨响连忙亲自出来查看一见桓震不由得讶道:“你怎在此?”
桓震冷笑道:“便是在此了。”大声喝问道:“陛下何在?”这一句话正击中魏忠贤的死穴皇帝死了他密不丧罪过可是不小一时张开了口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方才记起难道这不是桓震事先与他商议的么?还没明白过来只道桓震同崔呈秀生火并打死了他怒道:“大事未定怎可自己人互相残杀!”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内操太监又是恼怒又是心痛。桓震仰天哈哈大笑忽然道:“谁同你是自己人?”
说着拉马让开一边闪出身后一个下级武官打扮的青年人来。魏忠贤瞪大昏花老眼细细瞧去竟然便是信王朱由检。这一下可当真唬得魂飞天外桓震明明是自己信任的曾孙救过自己的性命怂恿帮助自己谋划夺宫如何竟然会投向了信王去?一时间不由得背后冰冷全是冷汗。一代权阉魏忠贤终于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只道此刻桓震既然与信王一同出现那么此前种种一切从桓震前来拜门认宗到有意怂恿他狸猫换太子都是信王为了诱捕自己设下的连环圈套了。瞧了朱由检一眼心中对于这个心计深沉的王爷居然有几分敬佩之情。想到今日种种无论如何都撇不清干系这一个谋反的罪名左右是逃不掉的了。何况目前田尔耕的锦衣卫仍在宫外无论如何不能起事救援四卫营几千人围住懋勤殿便是一人一脚也能将自己踩作肉泥。长叹一声咬着牙道:“也罢自古成王败寇咱家认命了便是。”指着桓震道:“孙儿你好手段。咱家的今日便是你的将来!”
说着竟自反身回殿中去了。信王见他居然洋洋自去毫不理睬面前大军不由得心中怒同时却又疑心这个阴狠毒辣的魏忠贤是不是又在殿里安排了甚么阴谋诡计?迟疑半晌见他进去之后再没动静渐渐奇怪起来。
桓震跳下马来对着信王跪下道:“千岁请让臣进去查看。”信王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桓震一招手十几个士兵端着鸟嘴枪跟了上来一步步的走进殿去。
进得懋勤殿只见魏忠贤伏在龙床一边一动不动。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数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扳过他肩头只见他口角流下一缕血丝眼珠反白已经没了气。
桓震瞧着这个明末第一奸臣权阉不由得暗自叹息当势之时权力再是熏天又有甚么用处?还不是如此这般地饮鸩而亡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时间心中充满悲凉之意只觉现在所做的一切百年之后还不都要化作尘土?那么自己这般营营碌碌却又是为了甚么?
信王见桓震进去时久并没甚么事情生当下也下马入殿。瞧见皇兄躺在龙床之上双眼紧闭当即跪倒大哭。桓震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
次日一早天启的尸体装进棺椁抬到了乾清宫去而信王则以皇弟的身份暂居文华殿。得知了皇帝宾天噩耗的满朝大臣聚集在宫门外哭临一面争论丧仪如何安排一面贵妃如何安置的问题又是分歧众多一时间纷纷扬扬莫衷一是。魏忠贤虽然自裁宣布他为叛逆的诏书却并没立刻出只说魏忠贤禀性忠贞要他留在宫中照料先帝后事。桓震则是带着自己的四卫营四处清查宫中魏忠贤的势力将内操尽数圈禁起来宫中的侍卫也来了一个大换血全用了信王府的原班人马。天启皇帝去世后的第一天就在这样一种混乱当中过去了。
以后的事情基本上都照着桓震预想的展八月初四日以公、侯、伯、驸马为三次上百官劝进表朱由检照着惯例扭捏作态一番直到第三次才说“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其实在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巴不得立刻登上龙椅施展他多年的宏图伟略抑或痛快泄久积胸中的幽怨!
继而礼部呈上登极仪式无非是孝服祭奠受命皇极殿告天奉先殿谒祖种种繁琐礼仪也不必多说。
魏忠贤固然已经死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家族势力还有不少把持着朝中要害部门甚至于京中的兵权也有不少在魏党手中。因此桓震进言不可轻易打草惊蛇要朱由检仍命宁国公魏良卿、保定侯梁世勋分别祭告南郊、北郊在撰写的即位诏当中还特意加上了“光昭旧绪愈茂新猷”这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
一切准备就绪天启七年八月初五日早晨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按照礼部拟定的礼仪依次祭奠行礼在午时正终于来到皇极殿坐上了帝位。鉴于皇兄刚刚去世便下了一道圣旨令百官无须朝贺只前来朝见。
就在这道圣旨当着正在皇极殿外等候的众官开读的那一刹那天色忽然昏暗下来跟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百官头顶滚过不知是谁第一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打雷了!”继而群臣纷纷开始不安骚动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便在这时所有人的耳中又听到了一阵声音然而这次却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一队队的马军不知从哪里飞驰出来将群臣团团围住跟着两队羽林侍卫冲了出来直入百官行列之中为的指挥使一个个地叫着名字一旦有人答应立刻便有两名侍卫上来将他牢牢押住。
如此一来众官更加骚动不安但后来渐渐现被逮的都是魏氏宗族或者是魏党中的骨干人物那些平日不与阉党同流合污的便放了心有些虽然阿附魏忠贤但没做过甚么坏事的一面盼着皇上竟会饶过了自己这等无名小卒一面又是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名字叫的便是自己。那些自知罪恶滔天难以逃脱的有些甚至不用侍卫唱名自己干脆利落的出列就缚不知是不是想借此求个宽大?
扰乱一阵该逮的都逮了起来这才有一个中官出来开读诏书宣布魏忠贤弑君弑后谋以魏氏子弟取代天启后裔意图谋反的诸项叛逆大罪更下令将魏氏大小尽数抄家下狱听候落。
魏党之中固然有几个实权人物在可是一来不能预知魏忠贤已经自尽二来在皇帝的登极大典上也不可能有人带着武器面对气势汹汹的羽林侍卫只能乖乖束手就逮。朱由检即位之初将魏忠贤的党羽一网打尽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他坐在龙椅之上耳中听着殿外的隆隆雷声心中默默说道:“父皇!你瞧着天雷轰鸣这是告诉你儿臣要做一番事业了!儿臣要做我大明的中兴之主!皇兄你也听见了罢这雷声是替你宠信的魏忠贤所鸣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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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历史是:
八月二十二日天启驾崩当夜信王入宫次日受劝进又次日即位而铲除阉党那又要过了好几个月。所以会生了这种变化是因为历史上的信王入宫时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就连吃的东西也怕人家下毒而特意从信王府带来。可是现在不同桓震已经帮助他控制了整个皇宫若要一举拔出魏党残余在登极大典群臣毫无防备之时下手最好不过。至于这样合不合礼仪……管他娘的命重要还是礼仪重要?
卷一《顺流逆流》完。
六十八回
——卷目“国之干城”的意思并非是单指桓震或者袁崇焕或者其他某一个人。至于究竟指谁看完本卷自然知道。
另最近几天可能有事情要离开……是很重要的事情基本上关系到各位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到结局……不过在此期间会有人代我更新的。可是如果存稿用完之前我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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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墙倒众人推就是万年不变的真理当群臣从登极大典上一举捕拿魏党的余惊中恢复过来之后不论是受过魏党迫害的还是曾经为了各种原因阿附魏忠贤的或是骑墙摇摆左右逢源的总之几乎所有的朝臣回去之后都连夜赶写奏折参劾魏党。种种罪名稀奇古怪不一而足请株连魏忠贤九族的请拆生祠的请毁三朝要典的请追封杨涟等死节大臣荫封后代的一时间满朝呼声都是贬魏党而扬东林。
桓震对这些人十分不齿魏忠贤势头强劲的时候没一个敢挺身相抗的等到魏忠贤死了魏党败了却又来打死老虎、落水狗仍旧一副谄媚嘴脸所不同的只是先前谄附的是魏忠贤眼下谄附的却是当年他们眼睁睁瞧着被魏忠贤迫害的东林。虽然他心里也不以为东林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可是天启年间还是有许多东林党人十分有骨气的不论再怎么说也比那些软体动物强了许多。
初登基的朱由检雷厉风行地整顿朝政原内阁辅黄立极阁臣施凤来等六部尚书锦衣卫都督以及许多地方巡抚凡是阉党人物一概罢职拿问或论死或戍边;魏忠贤和崔呈秀因是谋逆恶处以戮尸;以前给魏党陷害而罢官的许多大臣像韩爌、刘鸿训之类人物也都先后起复韩爌更入阁为辅。桓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慨叹当日的信王一旦做了皇帝便显露出惊人的手腕一面也暗自担心因为事情正在一步步向着他所知道的方向展:逆案扩大化人人自危朝臣借机互相党同伐异东林势头坐大有反对意见的纷纷给扣上阉党的帽子这样下去岂不成了五七反右?——
傅山举起手中酒杯笑道:“大哥怎地数日来一直闷闷不乐?咱们好容易搬倒了魏贼该当高兴才是怎么小弟瞧哥哥总是愁眉苦脸难道嫌陛下给哥哥升官不够大么?”桓震摇头道:“莫要乱说。皇上亲自下诏给我恢复名誉还升我做右佥都御史我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其实在他心中倒确是有一个疑窦久久不能解开。那便是阮大铖了。傅山究竟为甚么要将那件事情委托给阮大铖去办?魏忠贤倒台之后阮大铖便成了刺杀阉贼的英雄给升了官。桓震去访过他两次旁敲侧击地套话可是阮大铖很是滑头说来说去仍是从前在狱中所供的那一套。问他颜佩柔行刺的缘故他只推说自己是从街头买来的一个贫女此外一概不知。颜佩柔从狱中出来之后很快便给傅山安排送回苏州桓震并没机会与她道别也无缘当面询问。这一个大疑团一直塞在他的心里。
傅山笑道:“官总是愈大愈好的。”桓震打个呵欠沉吟不语愣了一回道:“青竹方才你问我有甚么心事那也没甚不可对人说的。我上任以来已经接近一月虽然陛下叫我参与韩爌主持的协定逆案可是我从来不一辞不参一人你知道为了甚么?”傅山眼下在礼部做个从五品主事按照职权来说并不参与此事但京中传言却也是听到了一些的迟疑片刻并不立即回答。
桓震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也道我恋着旧情是以不肯严办么?”傅山倒不曾相信那些谣言可是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桓震的消极怠工?其他人可是唯恐不能将阉党中人个个剥皮拆骨像他这般不问不参那与附逆也没什么区别了。望定了桓震目光之中满是疑惑之色。
桓震轻叹一声道:“本朝嘉靖年间严嵩逆案你可知最后是以甚么入罪?”傅山这却是知道的随口答道:“通倭谋反啊。”桓震点头道:“正是。世宗肃皇帝生平痛恨倭寇因此徐阶参劾严嵩便说他通倭。其实究竟通是不通那只有严嵩自己和徐阶才知道了。”傅山愕然低头思索片刻忽道:“大哥是担心有人学徐阶?”
桓震嗯了一声道:“眼下陛下痛恨魏党有甚于世宗皇帝痛恨倭寇。若是我与哪个大臣素有私憾又或者想借此为自己的进身之阶只要诬陷他附阉便万事大吉如此一来朝廷还有宁日么?”其实他还有一句话不曾说出东林本性就是党同伐异就算不是阉党只要反对他们的政治主张那也非给打成阉党不可。只是现下东林还没重新掌权那也不必这么早说了出来。
傅山认真品味桓震所说愈想愈觉甚有道理忽然道:“辅韩大人是个持论中正的君子大哥何不同他谈谈?”桓震也早有此意他知道历史上韩爌是主张将阉党案规模缩小化的因此也曾到韩爌府上拜访过数次只是每回都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傅山笑道:“那有甚么难?大哥心中如何想那便如何说好了。”桓震恍然凭韩爌这种宦海打滚几十年的老油条自己耍甚么花招他看不出来?倒还不如实话实说或者还能得他赞同也不一定。
他无心再与傅山谈天匆匆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暂租的宅院预备了一份薄礼无非只是书画之类略为意思而已赶到韩爌府上去拜见。名刺投进去不久便有回复说韩大人身体不适挡驾。桓震很是郁闷韩爌早晨还好好上朝怎的晚上忽然病了起来?分明是有意避见了。只得灰溜溜的回到家中想来想去也不知他究竟为何不肯见自己。独坐很是无聊去访傅山却也出去了。
忽然记起孙元化来自从自己离开了四卫营他也就重新过起闲居生活不知现下如何倒想去看一看他。他的性子是想到便做当下也不带随从独个儿出了门到孙元化的旧居去。
果然孙元化还不曾睡见到桓震很是高兴的样子从匣中摸出一堆算题来定要他帮着参详。桓震却是心不在焉屡屡算错。过得不久孙元化却也瞧了出来将算盘一推问道:“桓大人可是有心事?”桓震摇头道:“又不是在衙门里甚么大人不大人的。若是瞧得起桓震叫一声百里便可。”孙元化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的脾气当下笑道:“好罢。那么百里你究竟在那里烦恼甚么?”桓震叹了口气便将逆案愈来愈大自己的担心以及今日求见韩爌给他挡驾的经过说了出来。
孙元化沉吟道:“百里说的也是有理。只是阉党势力在朝中久已盘根错节若不彻底清除干净又怎么能一劳永逸?”桓震冷笑道:“一劳永逸?阉党去后便是东林把持朝政一般的党同伐异排斥外人又有甚么不一样了?无非是一群独夫换了另一群独夫而已。”孙元化一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评论当时士大夫心中地位甚高的东林虽然他并非东林一党但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接受。
桓震瞧他脸色不善心中明白这时代的人原也不可能与自己有相同观点的也不再多谈问道:“初阳先生阉党既除大约不久皇上便会下旨给你开复。你往后有何打算?”孙元化想了一想道:“老夫平生唯好火器兵学若能再蒙起用仍愿赴辽东在元素帐下为一赞画于愿足矣。”转念一想叹道:“可惜元素也已经去职还乡。”桓震听得他说“火器”猛然又记起大炮的事情来当下道:“是了震前次从满总兵赴援辽东曾亲眼见过红夷大炮的神威果然名不虚传。”辽东的红夷炮本是军中自己仿制孙元化与有功焉听得桓震称赞不由得心里很是欣慰捋须微笑不语。
桓震话头一转却道:“然而先生可曾想过我能从红夷学造红夷炮法难道建虏便不能?现下咱们能够固守城池那是因为红夷大炮占了便宜;倘若有一日建虏也造出红夷炮来那时城上城下互相轰击先生以为尚有几分胜算?”
六十九回
孙元化精研火器运用之法哪用得着桓震如此细说?细想之下果然觉得一旦造炮的法子流入女真那可真是后患无穷不由得便开始考虑如何对工匠、炮兵严加管理做好保密工作。桓震听得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谋划如何给皇帝上奏折忍不住暗暗叹息这就是古代的小农意识!自己家有了先进的技术不是考虑怎么不断改进始终保持先进性而是一门心思放在不让邻居学去这些技术上。可是防哪里防得住?满清最后不也照样有了大炮么?保密固然是不可少的然而自己不断进步不断过人家这才是永远先进的不二法门。
他心中这么想忍不住便对着孙元化谈了出来。哪知不谈还好一谈之下倒引出了孙元化的满腹牢骚。原来明代官方对火器的研究基本是持封闭态度政府把火器秘密化和神明化一方面严禁私自传授制炮术另一方面授予大炮各种官职如大将军、二将军等等并且派官员祭祀。兵部武库司的官员不见得都是火器专家真正有经验的工匠却不能参与火炮的研制孙元化自己也是处处掣肘十分无奈。
而且当时的火器知识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天主教传教士那里得到这些人为了显示洋炮的威力以吸引统治者的注意更为了维持天主教的影响力视铳尺等提高火炮**度的配件为秘学往往在其著述中的一些关键之处诸如如铳尺刻划用法之类有意含混不详。火炮的瞄准技术主要靠师徒间的口耳相传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自己便是天主教徒与传教士往来之时深深感觉到技术不如人的无奈听得桓震提起便将心中郁闷一总倒了出来。桓震从没听过这些事情给他的情绪感染也不由得一起拍桌叹息。孙元化长叹道:“老夫真想将胸中所学能教会多少人便教会多少人多一个学会咱们大明可不就多一个造火炮的人才么?”
桓震心中一动脱口道:“假若异日有人创立一个专门培养炮匠、炮手的武学先生可愿意来么?”孙元化一怔旋即笑道:“那决无可能。”桓震不再说话心中却存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又谈一阵看看夜深桓震便起身辞去。回到家中赫然现韩爌竟然在这里等了自己两个多时辰已经等得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心中大大不安考虑了一下不知是该叫醒他还是由得他睡?想了一想还是轻轻拍拍他肩头叫道:“韩大人?”
韩爌一惊而醒见桓震俯身站在自己面前抬手想揉眼睛却又放了下来笑道:“百里你可回来了真等杀老夫了。”桓震连忙行礼告罪说自己出门访友忘了时辰。韩爌摇头道:“那也没甚么。”看看四周并没别人在这才说道:“日间你来老夫家中之时老夫不是托病不见么?”桓震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他又道:“其实老夫并没甚病。所以不能见你是因为家中有一个人。”桓震大奇顺口问道:“不敢请问是……”
韩爌颔示意桓震也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是陛下身边的徐应元徐公公。”桓震惊得叫了出来韩爌摇手要他噤声续道:“你道他来何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放在桓震面前道:“老夫知道你是奉了上命屈身事敌那很了不起。现下要你瞧瞧这名单上的究竟有几个当真是魏忠贤的得力爪牙左膀右臂?”
桓震疑疑惑惑的打开名单只见上面写着一长串的名字略数一数少说也有三百来个其中有些是自己听也不曾听过的奇道:“这是甚么东西?”韩爌苦笑道:“这是陛下拟定的名单要老夫尽数入作阉党。”桓震惊道:“那怎么行?这名单上面少说也有三百人朝中哪个部门没有涉及倘若真的人人革职查办那是多大的一场风波?陛下怎么如此……”他本来想说“如此儿戏”突然想到这么当着朝廷重臣说皇帝坏话实在是大不敬连忙吞了回去。
韩爌道:“百里老夫也知你不愿扩大事态自接手逆案起便不曾见你参过哪个人一本教你在奏折上签名你便签签过之后再也不问老夫说得可对?”桓震心事被他说破不由得点了点头。韩爌又道:“今晚老夫特意前来访你你知道为什么?”顿了一顿双目直视桓震很是诚恳的道:“你与陛下关系匪浅策定大事居功甚伟。陛下先将这名单送与我看明日他当着众大臣之面宣布便要我当场附和。”叹了口气道:“与天子作对原是死路一条只是老夫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大乱。现下老夫想请你联名上奏保这名单上三百二十二人中的二百六十四个。”
桓震倒不意外反而觉得韩爌与自己想法相近心里很是高兴又有一种路逢知己的感觉当下一口应了下来。韩爌当即从怀中又取了一本奏折出来却是早就缮写好了的上面已经有了几个人的名字却是阁臣钱龙锡、李标和吏部尚书王永光。桓震毫不犹豫提笔在末列写了自己名字双手将奏折奉还韩爌正色道:“不惜死者何独韩大人哉!”话头一转道:“然则天子素来沈机独断韩大人这一本奏折上去恐怕救不得这二百六十四人反倒要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韩爌叹道:“那也无可奈何。老夫只知道此源开不得。这二百六十四人都是老夫平日详查确无真凭实据的。倘若今日二百六十四人无端获罪他日便有两千六百四十个。”将奏折放回怀中道:“明日面君老夫当先婉言相谏。倘若陛下不肯纳言那也只得将这奏折递上去了。”桓震心中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要告诉自己万一明天皇帝降罪在折子上签了名的都是倒霉的对象自己自然也跑不了这是要他早作准备了。当下点了点头亲自送了韩爌出去回到厅中呆呆坐了一回想来想去只觉全然无能为力**要搞反右连彭德怀都阻拦不住何况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封建皇帝?只有浩然长叹而已。
果然次日早朝崇祯便当众说出要定逆案之事韩爌一力反对坚持查无实状者不可臆处旁引博征滔滔不绝搞得崇祯大大不悦。散朝之后便召韩爌、钱龙锡、李标等阁臣至平台叫他们照着自己给定的名单当场拟定罪名。韩爌仍是据理力争争到后来实在无法可想只得推说阁臣不习刑名总之是不愿办理。崇祯心中不满又召吏部尚书王永光谁知王永光这时候正在给几个言官弹劾阴附阉党昨夜也是在奏折上签了名字的听得崇祯竟要他办理逆案当下以吏部只习考功法不习刑名推脱。一连两个都是如此搞得崇祯又气又怒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又召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会同阁臣定案。
这一回韩爌再也无由推脱一咬牙便将预备好了的奏折呈了上去。这一本折子当真写得慷慨激昂说理丝丝入扣叫崇祯没法反驳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顺手抄起折子向地下一摔怒喝道:“你们将朕当作傀儡了么?”韩爌跪在地上昂起了头大声道:“臣等不敢。然而规过进谏乃是臣子的本分臣不敢为了陛下的喜怒臣一己的得失便失了本分。陛下要作治世明君先要有容人之量。”他是几朝老臣年纪可做朱由检的祖父不止说这一番话原也是为了他好可是朱由检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给人这般当面指斥?况且他又是刚刚从信王做了皇帝对于自己手中的权力难免有些使用过度。
当下勃然大怒喝道:“十日之内朕便要见到逆案倘若不然你们便自己去吏部摘了乌纱罢!”说完才想起下面跪着的人当中还有个吏部尚书也不管这许多径自拂袖而去。
良久韩爌才站起身子拾起奏折拍拍上面的灰土塞进袖子对李标、钱龙锡苦笑道:“二位大人今晚……”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阁臣、尚书、御史连夜加班加点终于在崇祯皇帝的限期之前给他完成了钦定逆案。入逆案者除魏忠贤与客氏磔死之外还有逆同谋六人论斩;结交近侍十九人秋后斩;结交近侍次等十一人充军;逆孽军犯三十五人充军;谄附拥戴军犯十五人充军;结交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九人徒三年;结交近侍减等四十四人冠带闲住另魏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也都分等处断。
这个名单还是韩爌减之又减好容易争取下来的。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不当入而入罪崇祯仍嫌不足直叫韩爌再加。其中有许多人只不过是有些官员因为私仇相互攻訐崇祯看了奏折也就信以为真抱着宁杀错莫放过的念头硬逼着韩爌也加入了逆案。逆案的处理可说是一个大失败明朝末叶党争的导火线就是从这里埋下的。
七十回
钦定逆案的圣旨很快便颁布中外桓震看了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又是心痛朱由检当真一点不差的按照历史的轨迹展渐渐变成一个暴戾恣睢的君主难道汉人衣冠也终于还是要亡在他的手里了吗?可是圣旨已经下他再是心里不满那也无可如何总不能冲到朱由检面前去说你将圣旨给我改了罢?何况就算自己当真一头撞去今日的朱由检也早已不同往昔又怎能给他轻易哄过。郁闷不已想要去访韩爌转念一想此刻韩爌的处境必定也是不佳自己何苦再去给他添乱?
想来想去终于还是不能眼看事态扩大匆匆赶回自家去闭门草章次日便递将上去。章奏中说道倘若容忍官员借逆案之机而泄私愤不独国法威严荡然无存更易招致廷臣植党以私情干公事百害而无一利。请求崇祯批准重定逆案将查无实据的另案处理。
恰好同一日阁臣刘鸿训也上了一个奏章内容却与桓震的截然相反指摘了逆案之中五十余个“当重惩而轻处”的要求皇帝更改判决对这些人加重处罚。
两相比较之下崇祯自然偏向持论严厉的刘鸿训在午朝时候当着众臣之面将桓震好生训斥了一顿说他“以广搜顾怨为虞而甘为之容私曲徇”更当众威胁说再有求情者按同党论处。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敢说逆案过重那些案中之人也只好自认倒霉去了。
桓震受了这番大辱走出左顺门的时候一气之下只想辞官滚蛋。甚么亡国灭种皇帝自己都不着急他一个四品官儿凭甚么改变历史?面对着一个不可理喻的皇帝就算给他早知道历史的展又能有什么用处?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愿一人独处然而若要他与傅山相对那就仿佛自己的心思全能给他看穿一般很是不快当下又去寻孙元化心想找些几何题做来玩耍也是好的。
他平时常来孙家与看门老仆很是熟悉也不要他通报径自进去。刚绕过照壁便听见孙元化在堂上笑得很是爽快急步走进却见他正看着一封信哈哈笑。桓震不知他笑些甚么上去问时却是徐光启奉了起复的诏书就要从上海老家来北京了。这事并非桓震该管凝神一想记得似乎前几日的邸报上曾经登载过当下笑道:“恭喜恭喜震久闻令师的大名只恨无缘一见这下可好了。”
孙元化很是高兴连道徐光启见了桓震也必定十分谈得来计算日子从上海来北京水旱两路怎么也得半个多月。况且徐光启年事已高也未必即刻便能动身。他年近五十听得老师暮年复出居然有些雀跃不已。
桓震给他的喜事一冲心里郁闷的情绪也淡了不少当下又同孙元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起来无非是一些算题、火器之类的事情。谈着谈着孙元化忽然叹道:“其实那些洋教士们本也不是个个都懂得造火炮的。有人以为会得天文自然会得造炮那是一厢情愿了。”桓震忽奇想问他京中可有天主堂。孙元化瞧了他一眼很是吃惊这个人好像对天主教并不感到稀奇的样子开口便问教堂难道是想入教么?当下便带桓震去了宣武门外教堂。
那教堂是利玛窦主持建造的时人称为南堂。其实桓震倒并不想信教只是一时需要宗教的安宁气氛而已。然而他同一班信徒一起跪在那里听完了圣诗非但没有任何的安宁心中却反而更加烦躁不安起来。
孙元化认得这里的神父耶稣会中国教区会长龙华民他是意大利人万历年间就已经来了北京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还给自己取了字叫做精华。桓震也过去同他打招呼听说他是意大利人好奇心突起顺口问道:“你见过达芬奇画的蒙娜丽莎么?”龙华民十分惊讶这个人竟然知道达芬奇!瞧了桓震半天试探似的问道:“那么你知道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么?”『这些人名的译法肯定不会与今日相同然而我还是用了今天的标准译名因为明朝的时候似乎并没人翻译过这些。』
桓震笑笑答道:“知道的可是我更喜欢达芬奇因为他不光只是画画还懂得明东西。”瞧了一眼教堂问道:“你们这里为何不挂《最后的晚餐》呢?我还以为凡是教堂都会挂的。”龙华民反问道:“兄弟你以前曾经见过我们的人么?”他说“我们的人”那便是西洋传教士了。桓震摇头道:“不你是第一个。”
龙华民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摇头道:“那不可能你怎么知道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桓震微微一笑道:“我还知道你们的国家正在分裂整个意大利并不是统一的拜占廷人、阿拉伯人、诺曼人都来欺压你们的人民占领你们的土地就如我们的五胡乱华一般是不是?你们的佛罗伦萨共和国有一个叫做马基雅维利的人他说权术残暴伪善狡诈谎言背信弃义只要有利于君主那就都是理所当然是不是?”
龙华民大惊失色桓震所说的这些每一样都是事实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喃喃说了几句意大利文握着桓震的手说道:“你是天主派来的使徒么?你一定是的求你告诉我我们意大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体?”桓震自然知道加富尔统一的事情可是却不能对他说不然岂不是真的变成甚么使徒了?当下摇头示意不知道。龙华民一脸失望的神色许久才确认桓震只不过是个晓得许多自己家乡事情的明人罢了。
不过单是如此也叫他对桓震十分亲近起来拉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起老家那不勒斯的事情。桓震倒也听得十分有趣不时反问两句。
这天两人谈得十分尽兴临别时候龙华民还力邀桓震下次去他家里做客说有许多本国带来的玩意要给他鉴赏。桓震难得在这个时代认识一个外国人自然一口答应。
回去的路上孙元化忽然问道:“百里方才你说那马……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桓震知道他指的是马基雅维利想了一想道:“他只是这么说但并没人真照他说的去做。不然意大利早已经统一了。”仰望天空叹了口气道:“他就像是咱们春秋时候的法家可惜君主全都不听他的。”孙元化默然不语。要他接受马基雅维利确乎有些离谱。
桓震见他不说话忽然从孙元化想到袁崇焕那里去暗想袁崇焕这时候不是早应该给阉党逼迫辞职回家去了么?认真回想看过的邸报似乎也并不见有他起复的消息大约现在还是在广东呆着。既然早晚要生的事情自然要做足了人情况且他既在御史之任替袁崇焕辩明冤枉也是职责所在。当晚回去便写好了奏折请求复用袁崇焕守辽东次日递了上去。
崇祯皇帝却也久闻袁蛮子的大名鼎鼎当即批复迁袁崇焕为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事着所在地方官敦促上道。袁崇焕收到诏书之后并没立刻启程而是迟延到了明年四月那是后话。
他一同递上去的另外一个奏折却是请求考核天下官吏开恩科选拔人才。逆案之后朝廷中留下了大量空缺的职位须要填补利用这个京察的机会也可以淘汰掉一批不能胜任的庸官。崇祯本来就是一个朝气蓬勃勇于改革的皇帝桓震奏折中说要不拘资格年历凭救时济世的实际才干选拔人才也十分合乎他的心意当即在散朝之后留了桓震偏殿召对。
桓震这还是头一次进到朱由检办公的地方只见殿里陈设并不华丽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张特别宽大的几案上面堆满了奏折。
朱由检在书桌后坐了下来示意桓震免跪劈头问道:“才先?守先?”桓震不加思索脱口答道:“先才后守。”朱由检面露喜色一闪即逝旋即皱眉道:“目下魏党方除朝纲崩坏官员贪贿政事懈怠风纪日下择官而不以守能得长久乎?”
桓震答道:“唯因政事懈怠风纪日下才须要先才后守。有才无守之人只要严加监察便不能危害国家;有守无才之人虽然不犯过错然而于国事全无补益。即如今日之辽东若用一二腐儒守之其于袁崇焕何?”
朱由检却并不十分满意追问道:“然则何以监察?倘若监察之人也同流合污那又如何?”桓震苦笑不已心想连四百年后的现代中国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怎么能给你说清?想了一想道:“一人监察可以同流合污然而若是百人监察未必便百人一齐同流合污起来。”他说这句话便是现代民主的基本原理了然而朱由检却不会明白只道桓震的意思是要朝臣互相监督心想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的么?
又问道:“京察有用否?”桓震答道:“有用与否在于所察为何。若是只讲究词藻雕饰华美那么选拔的不是能臣只是文书记室而已。臣以为当试以策论选当时大事为题或辽事或国帑等等不一选格外出众者依其所答之题安置。譬如某官言辽东兵事有理则可使其军前任职。某官理国帑得法则可使入户部。”
朱由检点了点头忽然道:“朕现下出两道策论一为平辽一为国帑卿且与朕做来便在此地做。”桓震一惊自己方才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他居然现学现卖要在自己身上检验效果起来。然而这却也是一个机会当下请了纸笔座位坐下便写。
七十一回
他立心要凭借这两道策论打动朱由检是以做起来格外用心绞尽脑汁地思索好在这些事情他平日也并非全然不曾想过饶是如此也要直花了五个时辰这才完成。朱由检批了一会奏折便去小憩片刻又再回来批阅。这一天的午朝给朱由检取消了文华殿中一个皇帝高高坐在上面低头批一会奏折又抬头瞧瞧下面一个奋笔疾书的臣子两个人就这么过了一天。
好容易写得完了桓震在递上几大张纸的时候确实有点迟疑手指也在抖了。他的这些想法如果真的付诸实践那是有可能帮助大明朝走向国富民强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朱由检一看之下勃然大怒当场喝令将他拖出去砍头。
朱由检看着看着脸上神色愈来愈是古怪终于抬起头来满是疑惑神色问道:“桓卿你说平辽必先平陕那是何意?”桓震躬身道:“陛下可知道近年来秦晋一带连年天灾?”这个朱由检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桓震心想我纸上不都写得明白连年天灾就要地方不安地方不安如何能安心平辽?可是却又不能对皇帝说你自己看罢不要问我当下老老实实的答道:“世兵积弊难以作战眼下辽东多是募兵。然而地方灾害甚重人民糊口尚且不能如何应募从军?况且军饷微薄不足以养家活口士兵有后顾之忧怎么安心打仗?秦晋饥民、流民众多安置他们必要花去大量钱财岂不又是抢占辽东军饷?万一饥民作乱那时又要调动军力平乱更是妨害辽东守备。是以臣言不平陕则不能平辽。”
朱由检愈听愈惊低头再看桓震纸上所写更加详细难道陕西局面已经溃烂到这等地步了么?怎么陕西巡抚胡廷晏从来也不曾奏报?就是陕西巡抚不报然而陕西一省统共摆了一个总督四个巡抚三边总督是武臣不管文事那么延绥巡抚、甘肃巡抚和宁夏巡抚又都干甚么去了?
他愈想愈是恼怒一时间便要下旨将四个巡抚统统查办。然而转念一想陕西情形如何不能仅听桓震一面之辞倘若他只是信口胡说呢?他自诩察察为明当下提笔写了一道诏书叫四巡抚着实奏报境内天灾的情况。
再向下看不由得连连点头桓震平辽策的第二条却是设立火器局专事火器制造和训练。朱由检很是迷信先进武器认为有了火炮便能打败建虏不然也不会即位之初便急着召徐光启复职了。桓震提倡研制火炮那正中他的下怀。再看内中提到的人诸如孙元化徐光启之辈都是曾经实战检验的火器专家。可是大规模制造火炮需要很大一笔资金这笔钱从哪里来?
他也知道大明朝是没有钱的。不然何至于他的信王府只能在老惠王府的底子上翻新改建?万历三大征弄得国库空虚对后金的用兵每年要花掉几百万银子。现在的大明已经只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躯壳了。他的父皇和哥哥用了许多手段聚敛财富譬如用劣质铜钱搜刮“铸息”然而“大钱”的行却是完全失败苏州人甚至掀起了抗用天启钱的运动。他的爷爷又征收矿税然而矿工不堪压榨竟起来造反了。不知这个新任御史又能有什么好法子?他自从桓震预言自己将做皇帝终于应验虽然对他总有三分防备心中对他的说话却总是愿意相信。看那策论之中桓震的生财之途却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开海”。
桓震知道白银是古代最硬的通货然而中国偏偏是一个产银不多的国家民间流通的主要还是铜钱。从他来到明末这一年多的观察明政府行的宝钞和铜钱币值都不稳定如果能有一个海外流入白银的渠道那么一定可以缓解财政危机。他记得以前讲世界历史的时候曾经学过殖民者把美洲的白银运到中国和日本套换黄金获利甚巨。黄金在中国而言只不过是奢侈品用来套换可以做货币流通的白银单从眼下看中国却是赚了便宜的。至于将来实行金本位的时候还有没有黄金天知道中国究竟能不能展到金本位?如果就防止通货膨胀这点来说金本位与银本位并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桓震就把眼光停在了白银流入的两大渠道:澳门和日本上面。澳门的事情大都是孙元化告诉他的据澳门来的教士说那里的葡萄牙人主动招引日本人前来贸易建立了以澳门和长崎为轴心的葡日贸易网络每年从中获利众多。这些利益与其让外人得去不如国家自办。此外澳门与马尼拉之间建有直接航线从澳门至马尼拉的葡船装载的货物以中国货为主其次是日本、印度产品;返程时装运的绝大多数是白银。
如果每年有一定数量的白银输入还怕辽饷不足吗?开海贸易所能获得的利润是难以想象的明亡以后郑成功独力抗拒清兵那么久甚至还能反征南京他在那个小岛上能有什么财源?无非只是海外贸易。不用加派辽饷陕西叛乱就不会那么急切爆也就留出了一定的时间去治理。可是有明一代中国对待海洋主要奉行的还是敬而远之的政策特别中叶以后为了防御倭寇竟然开始禁海。虽然嘉靖末重开海禁海洋贸易的规模却始终不能扩大官方的重视程度更加毫不足道。这一块市场几乎还等于没有开。
他在对策之中详详细细的阐述了官方主持海上贸易的种种好处:开财源收入甚广;投入贸易的手工业品需要大量劳动力可以安置陕西饥荒造成的流民;还有一种好处是他没有明白说出的他要借此将中国从内6经济的小农社会逐渐引向海洋经济。
可是崇祯对于这个方案似乎并不怎么感冒看了一阵想了一阵终于还是摇摇头:“不可。永乐间三宝太监下西洋支费浩繁库藏为虚方今国用正紧哪里能行那无益之事?”桓震愕然却并不怎么意外他根本就不懂得郑和下西洋同真正海外贸易的区别!自己这一大篇议论却是对牛弹琴了。
当下耐着心同他解释何谓海外贸易一面努力搜罗自己脑袋里的知识一面转化成他能听懂的语言说出来直说得口干舌燥。崇祯皇帝也是越听越不耐烦顺手一拍桌子怒道:“我大明以农为本纵民贸易岂不隳废田产?倭寇向来骚扰沿海怎能与彼贸易!本朝祖制向来不许民间私自通番此事无得再言。”
桓震热血上冲大好中国江山就坏在这一帮愚昧无知的皇帝手里!明朝灭亡之后代之坐了江山的满洲皇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乾隆时候夜郎自大已经展到极至终于造成整个中国的落后挨打这些皇帝简直就是民族罪人!他不愿就这么白白放弃正要开口再辩朱由检已经挥手叫他退下。
桓震看着朱由检拂袖而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冰冷。恐怕再争下去他就会给自己扣一顶通番卖国的大帽子了。忽然之间他心里开始怀疑大明朝这个烂摊子究竟还能不能挽救?
次日朱由检下了一道诏书着桓震即赴辽东军前以右佥都御史加备虏总兵官衔主持火炮制造。至于开海之事却绝口不再提起。这一来可把桓震给弄糊涂了若说他不信任自己怎么能放心让自己去军队?若说他听不得直言怎么自己建议造火炮他又欣然接受?不论怎么说能够让自己主持造火炮毕竟是一件好事。
虽然如此跑到辽东战争前线造炮也未免太过儿戏了朱由检大约是想省下来回运输的费用可是他就不想一想那种来回争夺、犬牙交错的战线上怎么能给他安安稳稳地办火炮局?然而转念再想朱由检的做法也未必没有道理。他是见过红夷大炮的那么笨重庞大怕没有两三千斤?那种东西如果在北京制造然后再运到辽东凭那时候的运输能力也够耽误时间的了。
他奉了诏书便去寻孙元化。哪知孙元化一听之下当即拍桌大喜。原来辽东造炮并非没有历史他孙元化便曾经负责过大炮制造。桓震这才明白不是朱由检愚蠢倒是自己无知了。在辽东造炮所需的铁、煤可以从关内运出不论如何运煤铁总比运输整门铸造好的大炮要省工省钱。
孙元化听说桓震要去辽东不由得眼中流露出向往神色。桓震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当即主动相邀孙元化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下来。
他这件事情须要户部和工部的支持于是又去两处谈过。煤的问题他知道唐山有的是煤也不多问只是询问铁从何处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时候已经没有政府官营铁矿都是买铁支用。再细问所以官矿倒闭的缘由却原来官矿冶业的劳动者是从匠籍人户中金征调来的。被征调者原来负担的税粮照旧输纳只免除杂役还要自备生产器具。这对劳动者来说显然是一项沉重的负担故千方百计躲避以至逃亡。因而官矿冶的生产效率是较低的往往无利可图终于被迫关门大吉。
虽然如此官矿的矿址底子仍在若要重开并非不能。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遵化铁冶一度可以年出生铁四十余万斤日开四炉。可是万历年间也关了门。桓震以为若说长时期应用还是自己开矿冶铁的好。当下给崇祯上了个奏章请求重开遵化官矿。
奏折上去给阁臣票拟驳了回来说官矿靡费无益不可再开。桓震与韩爌力争开矿利弊终于还是无能为力只好照旧从民矿那里买铁。
一应事务打点完毕从户部那里拿到了十万两银子的经费在工部划拨了二百名工匠桓震就准备离京前往辽东。临走之前忽然记起以前武学里那个小铁匠王天相心想带着他倒也不错这等小事自然一奏便准兵部给他入了军籍就叫他跟在桓震身边算是一个亲兵。王天相的铁匠老爹听说儿子要去辽东百般不放心给桓震左哄右骗之下也应承一同前去。京中没了一个铁匠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
七十二回
他离京之前还须再去都察院向主官禀报一声。从都察院回来只见自家庭院里堆得高高的不知甚么东西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黑道流氓拜门?走近前去一看却都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器更加惊讶连忙叫门房过来查问却是今日上午一群人不由分说一哄而上地将东西搬了进来留下一张名刺又是一哄而散门房年纪大了追赶不上只得将名刺收了起来。
桓震心里惊疑不定看那名刺时候写的却是“山西平遥李经纬”另外还有好几串杂七杂八的不入流官衔估计都是捐来的。[——根据造粪机器要求设计此人……]
他瞧着那张花里胡梢的名刺不由得哭笑不得这个甚么李经纬是做哪一行的?哪有拜访别人家礼物丢下就走就算是自己这个主人不在起码也得交代何时再来或是自家地址就这么一走了之叫他哪里找去?
细细瞧那名片却原来在角落里写了一行蝇头小字道是“暂寓西门内丽冬院”不禁哑然失笑丽春夏秋冬院不是韦小宝的创举么?怎地这个李经纬也弄了个丽冬院出来看来真是奇人随处有不光今年多啊。他本来觉得起程在即懒得去招惹这些朝人家院子乱堆礼物的俗人可是这丽冬院三个字却勾起了他的兴趣一时间倒想见识一下能取这种名字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丽冬院却是京城出名的一间青楼他在街上略一打听便问到了。这种地方桓震还是头一次来初一进去时候那种尴尬局面也不用说了。直到他摸出那张名刺声称要寻一个叫做李经纬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才悻悻散去老鸨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腻声道:“哎呀这位爷您认得咱们东家怎不早说?”一面说一双手又八爪鱼似的往桓震身上缠来。
桓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远远逃开讪笑道:“去对你们东家说姓桓的来访他。”老鸨翻了一个白眼一扭一扭地上楼去了。桓震抹一把冷汗心中更加奇怪不知这个妓院老板找自己做甚?难道是劝自己入股?还是有什么买一送十的好事?说话间便有一个龟奴引着他进了一间僻静雅座旋即退了出去。
只等得片刻便听外面有人轻轻扣门。桓震随口道:“进来!”只见一人轻步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口称下官参见。桓震给一个妓院老板这么大人下官地称呼心里很是不快挥手叫他起来定睛看他长相只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一张团脸生得又白又胖穿一件玄锦直裰头上戴着青色瓜皮小帽巴掌大的地方镶满了金箔珠玉倒像新娘子戴的凤冠一般叫人看了难受之极。一对眼睛却是十分灵活不时左顾右盼。
桓震心中对他很是鄙夷也懒得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将他送来那张名刺向桌上一丢道:“你来寻本官作甚?”李经纬笑道:“下官久慕大人高名知道大人诛除魏阉智勇双全一直无缘得见好容易探听到大人的住家这才上门拜访想要一瞻大人丰采不料时运不济竟遇不上大人。”桓震不耐烦听他的吹牛拍马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李经纬果然大急连忙拦住桓震道:“本官连日事忙没空陪你扯淡。有话快说罢。你送那许多礼物来不是送着好玩的罢?”李经纬笑道:“大人真是爽快人。既然如此下官也就不绕***下官的一个妾舅因为些许小事给下在刑部狱中……”桓震摇手止住他话头他任职御史时常与刑部有事务往来也知道刑部审理的案件都是大案重案怎可能是什么小事?此人明显是求自己说情的这个例他可不能开。
当下正色道:“桓某今日不曾来过此地更加不曾与你说话。我家中那些礼物明日自当遣人奉还。”说着推开李经纬头也不回径自出门。李经纬在身后叫道:“桓大人不听明因由就要离去怎知敝妾舅不是给冤枉入罪?”桓震心里一动心想确乎如此连四百多年后的时代也有许多人无缘无故的给警察冤枉甚至于丢了性命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同那些蛮不讲理的警察一样了?
但是瞧这个李经纬的模样他说的话实在叫人信不过去。勉勉强强地重行坐下听他说完了整个故事。听完之后却觉倘若他说的全是实情那么这个李经纬非但不是甚么奸商并且还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商业人才。
原来此人乃是一个世代盐商子弟在山西是有名的富裕世家一年之中山西签的盐引倒有八成是在他家的。然而李家却不止于经营盐业粮食药材、糖酒衣服都有涉足经营范围东至河北南到湖北势力很是庞大。
李家有一条生财之道便是将内地的消费品运到边境去卖给北方的少数民族。这本来没有什么明末对于恭顺的游牧民族也是准许一定程度的边市贸易的可是李家为了大批量贩卖潞绸居然在潞安府一带开设作坊雇佣农民为织工按匹计酬。近年来山西天灾严重农民靠种地往往不能谋生于是便有一些抛弃了田产到李家作坊中做工的既可养家活口又可以规避徭役。随着李家作坊规模逐渐扩大从潞绸展到潞酒当地的荒地就愈来愈多更有些农民索性将地里粮食铲去种了桑树已经收下来的粮食也都卖给酒坊潞安府钱粮收入也就受到了严重影响。
于是上个月潞安府作坊名义上的主持人李经纬的妾舅便以“引诱刁民不务生产”的罪名给逮了起来。潞安府一审之下居然审出他不光“引诱刁民”还朝边境走私铁器食盐。这可是通番大罪地方上不能处理便将他解送进京。
李经纬的妾是个厉害人物两场大闹之下逼得他不得不跟着来北京设法营救。可是运气不好京中官场刚刚经过一次大换血李经纬原先的几条门路都给崇祯皇帝断了。他没法可想听那些罢官的魏党人物说桓震是近来一个厉害角色一手搞垮了魏忠贤很得皇帝的信任便想从他身上设法。
这些他自然不会对桓震明说然而桓震毕竟也在官场中混了一段时间听得他含糊其辞心里早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却觉得这个李经纬颇有商业头脑他所做的事情同英国圈地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然而若论起国法他又确实犯了法论起罪来并不冤枉。这种事情到底不能帮他设法当下摇了摇头仍是要走。
李经纬却如蚂蟥一般叮住了不放直跟在他后面一路尾随到了家里。任是谁这般给人跟着都会不爽桓震走到自己家门回头看看尾巴仍然缀在身后不由得大叹自己倒霉怎地招惹上了这种厚面皮?不过商人倘若面皮不厚也就不能财了。
猛然站定步子回身瞪着李经纬。李经纬收足不住险些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稳住了讪笑道:“大人身手敏捷下官不如下官不如。”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色道:“你这等忙桓某帮不了更加不敢帮。请你另寻别人去罢。”李经纬仍是笑眯眯地却是一副不信桓震所说的神色道:“桓大人敢是嫌下官诚意不够么?”所谓诚意那便是桓震院子里堆的那些礼物了。
桓震听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家里还有这一个大麻烦在心想你跟来了倒也正好当下将家里的厨娘仆人统统叫了出来每人搬了一点朝李经纬面前一堆略一拱手道:“烦劳李兄自己顾车拉回去罢。桓某还有事忙不送了。”
李经纬瞠目结舌嘴巴上不爱钱可是两只手忙着往兜里塞钱的官员自己见得多了像桓震这样把送进门的东西丢出来这还是头一遭遇到。看来传统的金钱攻势对这个御史是没有甚么用处的了。
狠了狠心扯住桓震衣袖跪了下来哀求道:“桓大人想要什么但凡下官能力所及无不尽力筹办。”桓震十分不喜这一套本想甩手便走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李经纬直瞧得他心里毛这才道:“好我便应承替你设法只是成与不成却不能保证。然而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下来我才替你去办这事。”
李经纬见他前后态度迥异一时间倒不敢随便开口了。桓震作势欲走吓得他一叠连声地直叫答应。桓震暗暗笑一本正经地将他拉了起来说道:“本官的条件很是简单也并不要你眼下兑现。我要同你立一个君子协定日后凭你守也罢不守也罢。”李经纬愈加奇怪问道:“请大人明示。”
桓震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将来在我要求之时要求之地做我要你做的生意。”见李经纬一副不解的样子又道:“收益自然归你本官不同你去争。只要你缴纳国税便可。”李经纬低头思索总觉对自己似乎并没甚么坏处何况这么一来还能将自己的生意同官挂上钩平时求也求不来怎么会推辞?当下一口答应了。
以后的事情桓震便一力替他打点好在并非甚么通天大案刑部卖他一个面子大事化小打回原县去了。李经纬自然感激不尽又送来许多礼物桓震却都一一拒收只说叫他莫要忘了当日之约。
他因了这件事情在京中多耽搁了几日再不动身赶路非得挨上一个申饬不可。当即收拾起行不久便到了遵化。
七十三回
虽然他重开遵化官冶的请求给驳回可是那里毕竟曾经是一个大铁场何况他在遵化曾经呆过一段时间也想回去看看。恰好顺路就在遵化停了下来。
他随队带着大量官银自然不能不通知地方官加以保护。一年前遵化兵变时候的那个遵化县早已经坐失察去职现在这个是递补的。官员见面无非是那一套桓震虽然心烦可是也拿他没法子心想若不是顾虑银子安全我才懒得理你。遵化县听说他曾经来过言语之间处处同他套近乎。
问起遵化兵营的情况自从耿如杞被逮进京遵化兵备使的职位就一直空缺兵营中大小事务仍是参将徐兆管理兵备很是松弛。桓震想起耿如杞不由得深为叹息。他现在的身份乃是文官不能随意进入军营否则倒真想去与孟豹叙叙旧。遵化县笑道:“那有甚么难?明日下官给徐兆行文叫孟豹进城一趟就是了。”桓震正中下怀也不推辞又谈一回便告辞去睡。
果然次日孟豹来见一见桓震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来时只听说御史大人召见自己没想到竟是从前的桓师爷。劈头便问耿如杞近况原来他只听说耿如杞削职还家以后的事情就再不知道了。桓震黯然心想难道告诉他耿如杞在自己面前抹了脖子?用几句话支吾过去转言问他现下军中饷银可曾足额放。孟豹听得此问满脸愤激之色狠狠瞪了遵化县一眼。桓震心中明白在这个官场之中贪污克扣是惯例爱护士兵的才是怪人。
送走了孟豹便问起遵化官矿的情形。遵化铁冶是在遵化西八十里万历九年就已经封闭后来有官员请求出租给民间重开都给驳回。桓震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的奏折这么轻易就给驳了原来早有先例。
但是他总想在自己手中掌握一个铁矿因为明代官府向私人买铁往往只给市价的六分之一至八分之一这种无异杀鸡取卵的行为桓震实在不怎么愿意做。可是以官员的身份自己跑去开矿傻子也知道一定会给弹劾的了。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官矿旧址考察一番再说。一看之下很是惊讶冶铁设备诸如铁炉之类保存依然完好其深有一丈二尺看来只要善加运用生产能力应当不小。这么一个铁厂不开实在可惜当下又写了一份急奏叫人送回京去就在遵化停留下来等待回复。
过了十来天等到了批复照准。桓震十分惊讶何以先前不准第二次上奏便准了?很快收到傅山的信这才知道皇帝先前令陕西四抚分别条奏本省灾情四个巡抚互相推诿都说瞒灾不报是别人的责任崇祯大怒心想果然给桓震说中恰好此时桓震请求准许民间经营遵化铁冶从陕西招募饥民工作的奏折送到他顺手便照准了。
桓震大喜这事是工部该管他一面给李经纬写信叫他准备在遵化经营铁矿并叮嘱矿工一定要从山西和陕西招募;所出之铁除了优先供应辽东其余都由他自行贩卖。铁矿是那时候的盈利产业一般人还不易有机会经营。李经纬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感激不尽。一面又致信傅山请他在工部替李经纬疏通一番。他也不知以李经纬晋人的身份能否在顺天开矿只是抱着试试无妨的态度罢了。哪知道一试之下居然命中两个多月之后李经纬给他来了一封信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工请他前去主持开炉。然而那时候桓震正在辽东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不急之务。
袁崇焕早在今年七月间已经辞职现下虽然有旨起复却还没有到任因此眼前辽东的主官乃是总督王之臣驻地就在宁远。桓震知道他与袁崇焕曾经有过龃龉况且不久以后袁崇焕便要再回辽东无谓在这么短时间之中与他争执是以见他的时候说话十分小心并不过多颂扬袁崇焕的战功。
王之臣并没同他多谈见过一面之后便将他安排在觉华岛。觉华岛在宁远海外距岸约有二十里因为关外军粮靠海运接济在觉华岛起卸最为方便当时是关外屯聚粮草的重地。当天启六年宁远战事之际努尔哈赤久攻宁远不下便令儿子皇太极偏师袭觉华岛。时值寒冬海面结了厚冰变成了6地广东兵所擅长的水战完全用不上只得把车辆排起来当防御工事以数千之水卒在冰上和数以万计的虏兵打6战结果全军覆没岛上十余万石粮食尽被焚毁。这几千名广东海军绝大多数在这一役中牺牲了。幸好后金兵不曾攻下宁远也没有安心长期占据觉华岛是以烧杀一番之后便即撤兵北去然而经此一役觉华岛防御工事也大不如前王之臣将火器局安排在岛上多半也有借此加强觉华岛防御力量的意思。
觉华岛上本有居民自从那一战之后大多被杀幸存的也就在袁崇焕安排之下6续迁回6地于是觉华岛就成了一个纯粹的军事基地眼下驻有三个营的水军船不满百只负责的军官是都司佥书陈兆兰、诸葛佐。按照明代的军事体制都司佥书比总兵官低了不止一级因此陈兆兰、诸葛佐两人见桓震的时候都要遵守下见上的礼节。
桓震也不去同他们玩甚么虚规规矩矩地受礼回礼分主次坐下便问道:“二位将军不知觉华岛上哪里可供建设炮厂?”他这句话等于是替坐在一旁的孙元化问的那才是真正的专家。
陈兆兰想了一想摊开地图指给桓震看一面道:“觉华岛有一主岛和三小岛岛呈龙形岛北三面临海地势平坦兼且靠近靺鞨港是粮城的所在。”手指向西南移去指着一处道:“此处名龙宫寺原是宋朝就有了的自从上次遭兵寺里僧人也都内迁现下是一座空寺。”
桓震看看地图问孙元化道:“初阳先生以为如何?”【——孙元化眼下还没实际职务只是在桓震军前赞画因此桓震称他的字初阳。而孙元化年纪大过桓震许多是以加先生二字。】孙元化却说要看过实地方知当下由陈兆兰带着一起到龙宫寺去。看过寺址甚是满意便将火器局的地址定在了这里好在房屋就地皆有只要略微修缮就可使用。
桓震安顿好了便去同陈兆兰商议以水师运输炭铁的事情。据孙元化说以煤炼出的铁脆不能用于造炮不如白炭炼铁质量优良。桓震推想那可能是因为煤中含硫的缘故然而他不懂得炼铁也没法证实只能同时买一些煤来想要试验一番。炭和铁都要从关内购买孙元化不放心旁人定要亲自同去桓震便也由他自己留下与带来的工匠商议造炉。这二百人中大多是铁匠专业的炮匠不过几十名。桓震将他们分班排次一个熟练炮匠要带领几名铁匠工作。
基础设施的建设花去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当时已经年底土地结冻施工很是困难须要用铁镐猛力刨开方可。这一个月间桓震一面监督工程进展一面整日泡在炮匠们中间谈天渐渐对明末的火炮技术有了颇为详细的认知。好在以前听孙元化也说过不少一月成课程读下来虽说要他自己去造那是比较难可是做个监工已经没有问题了。觉华岛的靺鞨港并非一个不冻港眼看天气愈来愈冷就在海面将要封冻之际孙元化终于抢先赶了回来。
万事俱备桓震便奏报王之臣请他下令开炉。于是天启七年十二月初十日这天觉华岛火器局由桓震一手创立。
辽东军中对火炮需求量很是庞大宁锦战后损毁的大炮亟需补充因此桓震不等过年下令即刻开工。按照炮匠所言当时红夷炮射度不快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故每个时辰平均只可射十六每天通常不过一百且铁炮在射击约六百铜炮约一千后就已不太堪用。【——此处数据来自:沈演《止止斋集》卷33至于究竟为何每个时辰可射16而每天最大限额却是1oo16-12=1oo可能有什么物理上的解释我实在不明白。】更有时候因为使用过度而出现炸膛事故炮手死伤也是寻常。对于后金军队擅于快运动的步骑兵而言红夷炮实在没有多大用处其价值只能体现在城池攻防战上面。
桓震自了解到这一点就敏锐地觉察到袁崇焕所以确定了以守为主的政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红夷炮的过度信赖。虽说他并不清楚后金以后是如何获取制炮技术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明军赖以守成的优势也要渐渐消失那是无可置疑的。而明军的轻火器对付后金的强弓利箭又并不十分占便宜看来进行火器技术的改良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
{公子易要我转告一下:他准备提前几天回来明天开始就是他自己来更新了我也在此说声再见^_^}
七十四回
虽然我比较抗拒写那种脱离时代的科技展但是这不代表军工技术就不要展了。改良还是要的不过是在合乎时代技术水平的前提下。用铁模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炮膛光滑度的问题也就是可以部分地代替铣刀。说铁模比泥模效率高数百倍不是虚言龚振麟那时候做过试验的。
另在下我回来啦……在济南4oc的高温中……抱歉这段时间基本没攒起来稿子现在这么热恐怕也没法码字。以前承诺的公众版不停可能要打个小折扣……不过我尽量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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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除了动辄三五千斤的红夷大炮之外还有一种体格较小的佛郎机炮。这种炮的制式十分灵活大者重千余斤小者才百五十斤甚至可以驮在马背上行军。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红夷炮乃是一种前装炮而佛郎机炮却是后装。后者射度、灵活捷便都远过于前者但身管较短和红夷炮相比不能有较远的射程因此在辽东并不十分普及。【——据孙文良、李治亨《明清战争史略》一文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至天启元年(1621)三年中因辽战往广宁以资补充的各种火器累计大炮18154门佛郎机4o9o架枪类2o8o杆。这里的所谓大炮并非全是红夷炮也有明军传统的碗口铳。可以看出佛郎机与单兵火枪在那时候并不很受重视。】
而明军士兵使用的个人火器则主要是一种叫做鸟嘴铳的火枪属于前装的火绳枪装填费时准头更差有效射程又不满百步因此在对骑兵作战中几乎只能是第一个回合骚扰一下对方的战马此后敌骑突近士兵往往弃火枪而逃。
桓震知道以后枪的展方向是后装燧可是要他研究如何装如何那未免也太为难他了。没法子只能将自己心中所想一概告诉给孙元化知道至于他能不能理解操作可就全然无能为力。他一面寄希望于这个火器专家和他的工匠能够想出一个集几种火器之大成的法子来一面抓紧传统红夷大炮的铸造然而那时铸炮用的是泥型铸造法工艺流程很是缓慢大号炮的泥范约需四个月始能干透看来今年之内是决然没有希望见到自己手里造出的大炮了。
他却是学过模具制造技术的记得上课的时候导师曾说中国晚清时候有个龚振麟创了铁模铸炮法早于西方三十多年想来明清之间手工业水平相差不会很远现代铸造技术固然限于条件无法照搬龚振麟的方法说不定也可以用在目前。好在铁模技术早已有之只不过从来都是用在农具铸造上面拿来造炮倒还真是头一回。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炮匠照方抓药却屡屡失败最大的一个问题出在炮管内壁的深窝、漏眼上。所谓深窝、漏眼是指模具不够光滑导致的炮膛内壁出现瑕疵有了这种瑕疵火炮便容易炸膛。正在他同工匠研究如何提高铁模涂层细度的时候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因为浇铸和冷却的温度不好控制生了炮管崩裂现象。这却是桓震没法子的事情了温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怎是他这种外行人能办到的?何况还是在这种温度计也没一个的蛮荒时代。
就这样一个非科班出身炼铁土专家的第一次技术革新终于失败告终。觉华岛火器局放弃了铁模铸造的尝试重新开始使用泥模。在焦头烂额、忙忙碌碌和王之臣(不久以后王之臣去任又换做了毕自肃)不断的催促训斥之中桓震过了一个郁闷无比的新年迎来了崇祯元年的第一天。
这一年改元崇祯大赦天下尊熹宗后为懿安皇后诏内臣非奉命不得出禁门。桓震在觉华岛接到诏书的时候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自己在这个时代转眼已经有一年半了从当日山西小五台打滚的一个山贼直混到眼下堂堂一个四品御史不能说际遇不奇。想起当日周老一气之下离京回籍后来诛除魏党的诏书遍行天下想必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苦衷可以释怀了罢。自从去年八月间到现在他托过几个晋商帮他送信回去可是总没有收到回信。他又不能擅离职守自己跑回灵丘去只得日复一日地拖了下来。眼下正逢年关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忍不住有些伤感。
新年过去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桓震每天重复着监工造炮的无聊生活虽然单调却足够忙碌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别的事情了。起初主要的技术支持是来自孙元化可是桓震学得甚快加上孙元化毫不藏私不久之后他就能独当一面亲自指挥工匠了。他虽然试验铁模铸法失败却总是贼心不死一得闲便泡在铁匠中间研究怎么加以改进。须知一旦当真试验成功一下子就能提高铸造效率数百倍不止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然而却是火枪的研究先取得了突破这天孙元化兴冲冲的跑来拉了他便往枪坊去。原来他自从听了桓震的设想之后便觉如果能将火绳引火改为燧石击那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非但射更快并且还可以在雨雪天气使用于是当即从工匠中选择了十几个人专事这项工程终于在两个月之后试制出了三杆燧枪的样品请桓震去试射。
桓震一听之下欣喜若狂谁说中国人的独立明能力差?连忙随着他去到枪坊一进门便瞧见当眼处摆着一个木架架上放着三支火枪。桓震迫不及待地端起一支只觉得入手很是沉重再细看时龙头上装置的并不是火绳而是一块燧石燧石下面是一块铁砧大约龙头下击的时候燧石与铁砧撞击就会产生火花。以他的眼光倒看不出此外还有甚么改进。
孙元化在旁指点着道:“此处龙头与枪机中间以活杆相连放时只消扣动枪机龙头便可击落。”桓震知道那是一种杠杆结构他自己也可以设计。原来的火绳枪也就是如此不过把龙头上的火绳换做了燧石罢了。
这种燧枪却仍是前装的工匠试验了几次后装枪手都被喷射的气体烧伤面部因此不敢再用。桓震明白那是因为密封性不好可是却也没什么法子改进。不过只是这样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以后慢慢研究总有成功的一天。
当下招呼工匠们一起出去试射。靶子摆在百步(5尺=1步=o.3o8m-5=1.54m)以内孙元化先放了一枪击中了靶心。桓震暗暗佩服一面学着他的样子装好了火药铅弹用通条杵实端起来瞄准。明代火枪早已有了准星、照门虽然与现代枪支好像并不完全相同可是三点一线的原理总不会变。瞄了许久用力扣动枪机却只打中了靶子靠近边缘的地方。
他讪讪一笑将火枪交还给身后一名工匠问道:“这枪每日可造几支?”那工匠答道:“与原先差之不远龙头机关改造并不算繁琐只是枪管碾压费时一人造一支须要三日。”桓震暗想这也太过缓慢凭岛上这二百多人完全没法子批量生产么。看来须得请求朝廷再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由岛上的熟练工匠进行培训或者直接从岛上守军之中选拔有铁匠经历的也未尝不可。
这时候有人将靶子扛到近前桓震凑过去仔细观看心里不由得一沉:枪弹击中木头靶子竟然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弹子早不知飞向哪里去了。他想了一想叫人取一副一指厚的皮甲来放在方才靶子的位置亲自又射一取皮甲来看时凹痕固然深了几许可是仍旧不曾射透。
射不透皮甲的火枪能有什么用处?何况这种枪的射程也就是百步开外不待一轮射过敌人的骑兵就冲到眼前了。不由得苦笑不已又是一个没有用处的明!桓震的头开始疼了。要之务在于提高射程。好像应该加置膛线……可是他十分怀疑三天造一支枪管的水平究竟能不能在枪管上加上膛线?说来说去还是要搞出铁模铸造技术才行。
绕了一个大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桓震懊恼之极放下火枪一言不回身便走。孙元化一怔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桓震候他走近叹道:“我真是没用!”孙元化不解道:“百里怎如此妄自菲薄?你一句话便将火枪由绳火改为燧了不起得很老夫衷心佩服。”桓震只有苦笑他一个四百年后来人知道这些又有甚么出奇?何况他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真正进行工艺改良的还是那些工匠。
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铁模的涂料上来。原先用的涂料是以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为第一层细煤灰加水为第二层同金属范铸造农具犁铧的技术是一样的。可是大炮要求的精度比犁铧要高得多这种涂料显然不能满足需要了。然而用甚么代替好呢?现代铁模铸造是用水玻璃砂但这个时代却叫他哪里弄水玻璃去?难道还要先展近代化学?恐怕到了那一天后金兵早已经攻破北京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不知屠了多少遍了。
他想不出好法子索性撇开不想邀孙元化到炮场去看工匠制作泥范。因为每个泥范只能铸一尊炮而泥范干透至少要三四个月时间所以桓震下令所有工匠一起投入场地能摆多少泥范就做多少泥范尽量减少时间损失。
场中一派忙碌景象众工匠来回奔忙并没觉两人悄悄走了进来。王天相推着一车泥跑过险些撞到他身上。
桓震闪身避开一把拉住王天相佯怒道:“你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甚么!”王天相见是桓震连忙跪下行礼道:“我爹腿摔折了因此我来替他。”桓震“啊”地一声安慰了他两句挥手要他自去心想是不是去看一下他爹?忽然记起自己高中时代也曾经伤了腿那时候一帮同学还在他的石膏上面签名留念煞是有趣。
想到石膏不由得“啊哈”一声大叫起来就是石膏!先前怎没想到?中国古代对石膏的认知十分久远不过却是作为一种中药的。然而石膏磨成细粉不是正好符合要求么?他心中狂喜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孙元化在旁瞧得奇怪当下出言相询。桓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没料到居然山东就有大面积的露天石膏矿这下子当真捡到了宝。
只是他的这个构想还需要先行试验当下要诸葛佐替他安排船只从山东运一些石膏过来。明代石膏不属官营操作起来十分容易块状生石膏只要加以煅烧就变成了熟石膏加以研磨很容易得到细粉。
【——这两回写得累死我了想我一个文科生又要研究铁模铸造又要研究烧石膏真是……tnnd要老命了。石膏粉做涂料是我自己的奇想现代铸造并没用过这种东西。然而询问相关人士答曰理论上可以那么就认为可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