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回 营求
说便这般说然而此刻正是年关明人习俗亲友之间并不亲自上门拜年却是投寄名刺谒贴许多人家在门口贴一个红纸袋专收名帖叫做门簿。当下傅山取梅花笺纸写了自己同桓震的名刺叫公铭乙家仆送去。另附了一封书信言道自己兄长初来京中想要谋个立足之地文字之间处处隐约暗示倘肯帮助报酬必丰料想以崔应元那等贪财好利之人必定不会放过财良机。
果然过得几日崔应元便遣人下帖来邀两人过府。傅山预备了重重的一份礼物送上那崔应元一看之下笑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桓震求他代自己在京中谋个职务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口便答应下来只说要瞧瞧有甚么空缺职位才好办理。次日便差人来说南镇抚司一个百户出缺叫桓震预备一下便可替补。所谓预备一下者自然又是要钱。这南镇抚司是锦衣卫中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军匠的。南镇抚司下辖的一个百户那也不过是个工匠头子而已。桓震所以结交魏党大部是为了耿如杞之事想要寻个门路小半也是因为天启年内便要驾崩自己多掌握一分魏党的内情将来搬起这块大石头来便越是容易。他既抱了这等目的自然不愿去甚么南镇抚司。但傅山一力劝说说不论职位高低且谋到手再说只消与魏忠贤搭上了线以后便好办了。桓震想他所说也不是无理只是耿如杞现下已给下狱哪里等得及自己慢慢地去搭线?想要崔应元别寻他位又怕触恼了他只得暂且答应下来一面又送一份贿赂上去。
桓震瞧着礼单叹道:“这般做法同买官卖官又有甚么分别了?”他在后世之时对于这种拿钱换官的行径很是痛恨不想当真轮到自己身处其境也是一般办法。只觉自己来到明朝半年正途上一事无成反倒将行贿的悠久传统学了个十足十去一时间不由苦笑不已。正在那里切磋礼单忽听雪心在门外叫道:“桓哥哥傅哥哥吃饭啦!”他两人干这桩事情原知周老听了定然气死是以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听得雪心呼唤连忙将礼单收好了出去。
这一顿饭间公铭乙神色十分沉郁总是失魂落魄地夹起了菜忘记向口中送。周士昌瞧了出来便即问起。公铭乙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说话。再三催问方道:“只是所中事务烦心。”周士昌听说是营缮所的事情他曾在该处任职更加非问不可。公铭乙被他逼问无法这才说了出来。原来便是朝阳门外那所生祠年前已然完工眼下欠得一座塑像工部官员为了巴结魏忠贤定要在上元节前迎像进祠又要别出心裁讨魏阉欢喜公铭乙令手下小工绘了许多图样都给上司打回眼看距离上元节只有不到十日他给上司逼勒到期不能完工便要将他罢职查问直是连年也不曾过得安稳。
周士昌听得乃是为了营建生祠脸上便有不愉之色听到后来更是面色铁青饭也不曾吃得完推说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公铭乙叹道:“我便是不说丕明偏要我说。他疾恶如仇虽是君子本色却也难在宦海中立足啊。”桓震默然心想自己现在的情形岂不也是一般?突然间心中灵机一动自己结好魏忠贤正愁没有资本倘若能弄出一尊稀奇无比的坐像来倒也可以出奇制胜。但世间凡是吹牛拍马的勾当都是倡者得益最多那个建造生祠的始作俑者浙江巡抚潘汝祯不久便给提升做了南京刑部尚书。而浙江巡按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罢官。但想那塑像也不可能再出甚么新花样无非是镶金嵌玉百般堆砌即令再是贵重也不过一具土偶而已又能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了。
他这一晚直想了一夜次日起来脸也不洗将房门反锁了一日不出雪心几次跑来找他都给他哄了回去。直到天黑这才开门出来拉着公铭乙在书房中密密谈了许久谈罢公铭乙便连夜出去不知访甚么人去了。此后一连数日不论桓震还是公铭乙都不曾回过家来雪心四处寻桓哥哥不着问傅山时他又百般不说加之周士昌突然病昏头转向之下也就顾不上担心两人去了哪里。
到得上元这日凡是魏党中人家中都收到了一封拜帖道是敬献九千九百岁坐像一尊敬请光临朝阳门外生祠云云下款署名却是遵化兵备使耿如杞。傅山自然先重重托崔应元与魏忠贤讲过了言语之间极力夸赞那坐像不同寻常至于如何不同寻常却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定要众人自去参谒方知。魏忠贤倒也好奇当下令一众党羽先去瞧瞧。那生祠完工他们身为五子十孙之流早该前去拜上一拜何况现下是自己的干爹、干爷爷了话岂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乎这一日朝阳门外彩旗飞舞车马雍塞锣鼓喧天倒比皇帝出巡还要热闹百倍。
这一尊坐像却叫魏忠贤十分满意以至于特地令人从生祠中搬进了他的九千九百岁府去细细鉴赏了数日与之共坐共食一刻不愿离开。这天崔应元来问安一进书房便见他站在那里摆弄那尊坐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当下上前道:“孙儿给九千九百岁爷爷问安。”魏忠贤一见是他当下笑道:“应元乖孙当真深得我心来来快与咱家说说这一尊木像如何竟能自己活动的?”
这所谓会活动的木像便是桓震的杰作了。他学的本来是机械工程专业平时又喜欢摆弄齿轮传动装置来到明末之后本以为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专业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想不到初次使用居然是给魏忠贤造了一尊以手摇齿轮带动四肢头颈口鼻皆可转动能做表情能起立坐下的人偶像。
那日他闭门不出便是画了一个齿轮传动系统的简图拿去给公铭乙看。他用毛笔画图很是别扭加上现代制图规则与古代截然不同因此公铭乙虽是世代工匠却也看不懂他这是甚么东西。桓震只得细细与他解释谁想竟然一点便透再听公铭乙说原来中国古代早已经有相当达的传动装置了祖冲之便曾经造过一辆指南车只是还没有蜗杆减等一些现代齿轮的设计。这一来便省了桓震许多麻烦当下要公铭乙找了二十几个技艺娴熟的工匠连夜赶工照着桓震划定的尺寸以云南黑檀木一个个地刻出齿轮然后由桓震装配起来。坐像的外体却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那是一早就已制作好了的现下只消将内部挖空便可。二十几人加班加点地干了好几天总算在上元之前将这一件劳民伤财的奢侈品完成。
崔应元此来却是受了傅山重托要好好在魏忠贤面前将桓震吹嘘一番。当下道:“爷爷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这物事究竟是怎么活动孙儿才疏学浅却也不知。”魏忠贤啊地一声又道:“那献这像的人呢?叫他来给咱家说说。”崔应元不料竟然如此容易还没等自己开口魏忠贤竟然自动要见桓震暗道这却省了一番工夫当下道:“那是太医院一个姓傅的医官他结义哥哥来京谋事寄住在营缮所所丞家里听得爷爷生祠竣工便献了这一座像。”
魏忠贤笑道:“好孩儿有出息!”崔应元也不知他说的是桓震还是自己只得陪笑了几声却听他又道:“那便给他个甚么官儿做做罢。”连忙应道:“是孙儿瞧他是个巧匠已经叫他去南镇抚司做了个百户。”魏忠贤鼻中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摆弄那坐像摇起手柄瞧着人偶手脚舞动站起坐下不由得很是开心连带崔应元另外几桩请托之事也都一口答应下来。
他玩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道:“你去问问那人可还能做别的甚么玩意儿。”魏忠贤深知当今天子的脾气唯好引绳削墨、斧锯髹漆之事积岁不倦。近来皇帝对客氏似乎有些冷淡不知又是听了哪个大臣的调唆。若是自己献上几样精美绝伦的机巧木器那可不是大大讨天子的欢心么?突然怔了一怔喃喃道:“姓傅的?咱家记得前几个月恍惚曾见一个甚么姓傅的给保举入太医院做了医官难道便是此人?”魏忠贤虽然大字不识记心却是极好几月前不知在哪里见过傅山的名字居然记到现在。
崔应元道:“是那傅山本是信王保举的。”魏忠贤面色微变沉吟道:“信王?”崔应元知他心中猜疑傅山与信王之间的关系心想若是办不成这事傅山许下的大笔钱财便要化作泡影他这等人向来银子第一魏忠贤的甚么大事他才懒得去管。当下道:“据孙儿所知那傅山虽则是信王保荐却不曾与他来往只是偶然给王府中眷属诊治过罢了。”魏忠贤这才略略放心笑道:“锦衣指挥说的话儿咱家自然是放心的。”崔应元连称不敢不敢又答应明日便带桓震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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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间因贿赂阉党而进身的官员真是举不胜举。借此免罪也并非不能譬如毛文龙他在皮岛吃空饷、对朝鲜的勒索和对过往商船大收通行税据说月进白银1o万两之多。这本来是大罪但他很会做人不断的给魏忠贤和阉党大员们送贿赂公关搞得相当的好以至于天启年间曾经有个御史叫麦之令的弹劾毛文龙作战不力竟被魏忠贤说是熊廷弼一党杀掉了。另关于桓震用他的专业知识能否装配出一个齿轮传动系统来我本人是文科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特意问了专业人士结论是如果他是一个优等生再有合适的材料和工具应该能够做到。附部分机械工程专业课程:机械制图、电工技术、机械工程材料、机械原理、机械制造技术基础、液压传动、测试技术、材料力学、机电传动与控制、机械优化设计、机械设计学、模具设计与制造、机械加工新技术等。
四十六回 屈身
周末特别多放一回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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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给崔应元引着进到魏忠贤宅院的时候着实惊讶于这里的宽阔豪华与信王府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等不多久便有个小太监出来说九千九百岁在偏厅接见。桓震听得当真要去见这个名满后世的一代权阉心中却也有几分惴惴不安。照他心目中的想当然魏忠贤既然是个太监那便应当是面白无须勾肩缩背语声尖锐女里女气令人望而生厌的岂知当真进到偏厅一见之下方知以前全是中了清宫戏的毒自己面前这个魏忠贤非但毫不委琐居然还长得一表人才按照明代人的身高标准算是高大健壮颇有气派。胡子倒确是没有下巴上光秃秃的眉毛也略有些稀疏。一双眼睛总是眯着似乎睡不醒的一般肤色可也不是想象中病态的苍白倒有几分后世流行的古铜色味道。[——笔者恶搞:不管怎么瞧都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潘安嘛……]身上穿的却是一件赭色锦袍袍上绣了一条三爪金龙。
进得厅去只见魏忠贤居中而坐崔应元便屈膝跪下道:“孙儿给九千九百岁爷爷问安!”顺手一扯桓震叫他也跪下来。要他跪这个“名垂千古”的权阉、奸臣桓震心中确实着实抗拒得紧可是身在别人檐下哪有不低头的权利?只好垂头跪下一面心中大骂死人妖一面含含糊糊地说了声“给九千九百岁问安”。魏忠贤笑道:“乖孩儿起来罢。”上下瞧了桓震两眼淡淡问道:“尔便是应元孩儿说的那巧匠了么?”桓震应了一声“是”便听魏忠贤道:“很好很好尔献的坐像咱家很中意多得尔一片孝心。”桓震听着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几乎呕吐强笑道:“九千九百岁喜欢便是小民的福气。”
魏忠贤嗯地一声道:“应元孩儿不是给了尔个百户做么怎地还自称小民该当称下官才是了尔如今便是官了哈哈哈哈!”桓震给他这两声笑得毛骨悚然硬着头皮道:“小民不敢领受官职。”魏忠贤忽而作色道:“尔这崽子好不识抬举应元孩儿封尔的官儿就如同咱家封尔的官儿一般咱家所封之官尔竟不受敢是嫌小么?”
桓震心中剧跳努力镇静道:“小民不敢领受非是嫌官职卑小却是想要用这官职换一个人的性命。”魏忠贤也不料他竟有此言心中十分奇怪顺口问道:“何人?”桓震不知这一句话出口之后是福是祸咬了咬牙道:“遵化兵备耿如杞!”魏忠贤似乎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想了一想道:“莫不成是日前那个私粜国粮的?”桓震听得“私粜”二字心中不由得一凉暗道当真应了邓仕兴所说倘若这案子是他授意锻造而成那么便是再献一百尊像也都无法挽回倒要将自己一条性命赔了进去。但瞧他神色似乎并不憎恨耿如杞口吻之间也很是平淡倒像毫不关己的一般却又略略松了一口气。
哪知魏忠贤接下来的一句话又险些叫他心脏病作:“那厮还没死么?”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桓震瞧在眼中只觉此人谈论别人生死性命竟然如同谈论草芥一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暗想倘若自己不是知道未来魏忠贤定会倒台此刻也是决然不敢与他作对的。
只听崔应元道:“大约还不曾。”口气中倒像是有几分惋惜。魏忠贤瞧了桓震几眼问道:“尔何以要替他求情?莫非是他的同党?”说到同党二字眼中寒光一闪旋即又眯了起来。
桓震心想生死在此一举了当下硬着头皮道:“谈不上同党只是耿大人对小民曾有知遇之恩现今他既有难小民不能置之不理。”他知道魏忠贤是个街头混混出身这些人好讲的是义气二字虽然做起来未必有多么义气但门面工夫还是要装的是以给自己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魏忠贤却是不为所动呵呵一笑道:“好自在话儿!那耿如杞所犯的乃是大不敬之条岂能说赦便赦?”桓震心知他是听了刘诏唆摆说耿如杞如何如何咒骂于他这才必欲置诸死地而后快当下道:“九千九百岁莫要听人调弄耿大人在遵化时候时常教导小民说九千九百岁治平绩著覆载量弘实是尧天巍巍荡帝德难名更叮嘱小民公文之中遇有‘巍’字须得将‘山’移在‘魏’下。”魏忠贤奇道:“那却为何?”桓震道:“耿大人说不可让山压在魏公的头上啊。”
魏忠贤一怔旋即大笑一面用手擦拭眼角一面笑道:“哈哈!倒着实是个知趣人儿!然则刘诏参他作甚?”桓震小心翼翼地道:“无非是学那妇人争宠之行。”崔应元脸上变色叱道:“尔这升斗贱民也敢诋毁大臣!”魏忠贤一摆手要他住口瞧着桓震道:“刘诏乃是一方大员我不信他说话难道信你?”桓震索性豁了出去大声道:“九千九百岁不信小民只有领死而已!然则这尊坐像却是耿大人吩咐小民进献的请九千九百岁莫要将耿大人的一片孝心弃若敝屣!”他说着这等话连自己都要呕吐强忍恶心脸色便十分难看瞧在魏忠贤眼中倒像是当真为了耿如杞两肋插刀一般。这魏忠贤在入宫之前本是一个市井流氓素常以急勇好义自许见到桓震这种愣头青人物倒也颇对自己脾胃。当下笑道:“好罢好罢咱家明白了便是。”说着竟叫桓震起来回话。
桓震的膝盖却早已跪得麻了一面暗地咒骂一面爬了起来道:“多谢九千九百岁恩典。”魏忠贤笑道:“那也不必。咱家瞧你这人像儿做得甚好明日再做几样玩意儿来给咱家瞧瞧罢。”桓震心中一动一口答应顺势求他让自己见上耿如杞一面。话刚出口崔应元便截口道:“钦命重犯焉能是你想见便见得的?”魏忠贤瞧他一眼淡然道:“那也没甚么。尔去传咱家的话儿便说是咱家准尔去的哪个敢拦。”桓震大喜心想他既然准自己会见耿如杞想来也未见得便会赶尽杀绝只消过几日再弄点新鲜玩意哄弄他高兴耿如杞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当下又说了一堆吹牛拍马的废话魏忠贤叫桓震给他解说了一番那坐像活动的道理便令他离去。回到公家傅山已经在那里等着一见他回来便拖着他钻进书房桓震也正要寻他当即将今日见魏忠贤的经过细细叙了。傅山听罢沉吟道:“事情虽有转机却还欠得一把火。”说着取了纸笔埋头疾书。桓震候他写完了看时却是一份署了耿如杞名字的贺表内中将遵化一捷尽数归功于魏忠贤说他甚么“一腔忠诚万全筹画赤心为国殚力筹边屡著奇勋可比斩将搴旗之功劳在封疆”云云着实肉麻之至恶心之至。
傅山见他面色不善解释道:“非如此不能释彼之心也。”想了一想道:“大哥几时去见耿兵备须得将此事婉转陈明不然我等在外忙碌倘若他在狱内作起来岂不是全功尽弃。”桓震苦笑心想我若能劝服得他那也不会到今日局面了。
那耿如杞下在镇抚司狱魏忠贤既然应允镇抚司又是崔应元该管桓震去见他便不费难。他是自己经历过明朝监狱酷刑的在见到耿如杞之前早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位耿兵备将会给折磨成一副甚么样子。饶是如此当他被两个狱卒左右夹着走进耿如杞的囚室之时也是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便是耿如杞那只不过是地下伏着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罢了。囚室之中弥漫着血腥气和皮肉腐烂的臭气桓震在那团东西面前蹲了下来叫了几声耿大人他却毫无反应竟像是已经死了一般。他虽然与耿如杞相处并不久对他也不十分佩服但瞧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任谁也不会心里舒服。
桓震瞧耿如杞也不像是能醒来的样子心想不如下次带傅山来给他医治一番当下忍了怒气对狱头说了千般好话又重贿他一番要他好生对待耿兵备。狱头知道桓震是搭上了魏忠贤那条线才能进来的答应得却也颇为爽快。说完该说之话便要离开镇抚司狱回去。临走时候又望了耿如杞一眼却见他手脚竟然微微一动似乎却是醒了过来。桓震大喜连忙重行蹲了下来大声叫道:“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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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桓震跟魏忠贤交好的问题一方面是为了走他的门路帮耿如杞洗脱罪名一方面各位也可以想象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信王手里没有任何的实权唯一的政治资源就是他的血统。要想有所作为只能走魏氏道路连袁崇焕都要造生祠何况桓震?
另魏忠贤此人虽然残暴狠毒却是一个十足的政治白痴。不然为什么在他的实力远远过崇祯的时候竟然会自动辞去全部职务之后被崇祯一句话便赶去凤阳守陵了呢?
四十七回 歧路
耿如杞嗯了一声努力睁开给血块糊住的双眼瞧了半天这才瞧出是桓震轻叹道:“百里你……也给他们捉来了?”桓震摇头道:“不是。”回头瞧一眼狱卒见他时刻不离地盯着自己当下长话短说道:“震正在外面设法营救。”耿如杞微微摇头道:“救甚么?如何救?不必徒劳了。”桓震不便在这里多说何况自己结交魏党的事情若是给他知道了恐怕当时便要气的自杀当下含含糊糊地道:“只是走些朝中门路力图转机而已。”话头一转嘱咐道:“这几日想必还要提审大人不可再如以前那般……”他原意想说“不可再如以前那般固执”可是固执二字话到口边便觉不妥一时卡住了不知说甚么好。
耿如杞叹道:“某便是这般固执之人了。”喘息片刻又道:“百里你记住千万不可为我奴事阉贼否则耿如杞虽生犹死!”说到最后“虽生犹死”四字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喝而出。桓震大惊心想莫要给狱卒听了去禀告崔应元那可糟糕偷偷瞟了两个狱卒一眼却见他二人在那里行若无事好像没听见一般。
桓震生怕露馅不敢再与他谈当下嘱咐了几句保重之类的言语又说下次将会带傅山来替他看伤这才离去。临去之时回头望了一眼镇抚司狱大门只觉那里黑洞洞地似乎便是一个怪兽巢穴叫人不寒而栗。他埋头疾走耳中不断回响着耿如杞临别时那句言语:“虽生犹死!”追想近日来所做事情确乎连自己也都觉得十分无耻一时之间竟觉仿佛是耿如杞对而自己错了。
闷闷回到公家一进门便听见周士昌在那里大怒咆哮他心中一沉拖过一个仆役来问时却是周士昌不知怎地知道了坐像这桩事情碍着公铭乙情分不好当面作恰好今日公铭乙有事不在他一人独坐愈想愈气居然拍桌大骂起来吓得一干下人没一个敢进去。桓震心中暗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硬着头皮走上去向着周士昌行了一个子婿之礼。
周士昌冷哼一声视若不见桓震陪笑半晌他才冷冷地道:“不敢当得桓大人如此大礼。”桓震知他误会心中正在思谋要不要将耿如杞之事和盘托出已给他指定了鼻子骂道:“老夫当真是瞎了眼睛竟会将雪心许给你这腆颜事贼无行无义的混帐!你目中有阉无君有贼法无国法却将当今天子置于何地?你在阉贼面前跪拜称儿称孙却将你生身父母大伦置于何地?你助纣为虐剥削民脂造那无用之物却将数万饥民置于何地?你自毁名声将来身败名裂遗臭万载却将老夫与雪心置于何地?”他愈说愈是激动面色紫大声喘息好半晌方才透过气来续道:“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父无君之徒不配做老夫的女婿!”顺手将茶碗往地下一砸拂袖便去。
桓震呆呆站在堂中目送他颤巍巍的背影但觉心中甚是窒闷只想放声大叫可是却又不知叫给谁听。伫立片刻叹了口气便要回自己房间去。走出厅来却遇上雪心正站在门口向里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得他出来迎上前拉住他衣袖道:“桓哥哥爷爷骂你了么?”桓震不愿给她知道自己和周老间生争执当下道:“不曾。”雪心小嘴一扁道:“桓哥哥骗人。雪心在那边厢房都听到爷爷的声音了。”桓震苦笑摇头一语不轻轻拍拍她手背挣脱衣袖道:“回去睡罢。桓哥哥也去睡觉。”
雪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桓哥哥生雪心的气了么?”桓震最怕女孩儿哭哭啼啼慌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桓哥哥不曾生气谁的气也不曾生。”雪心哭声渐止睁着一双泪眼望着桓震忽地道:“桓哥哥骗人桓哥哥明明便在生气全写在脸上了!”桓震呆了一呆长叹一声废然道:“不错我是生气不过却是气我自己。”他本心之中对于周士昌所骂的每句话都很是赞同倘若自己还在后世定然也是这般嘲骂阉党人物可是一旦事情真到自己头上那便不由自主哪里还容得你讲甚么气节?他对这个同流合污的自己很是厌恶然而时势所迫却又不得不然近日来心中时常痛骂自己一头骂一头却还要做那些自己痛恨之事忍不住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人格分裂了。想到自己对魏忠贤行跪拜之礼想到傅山那甚么“一腔忠诚万全筹画”的奏折不由得胸口一阵翻腾蹲下身子大吐而特吐起来。
雪心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桓震直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这才停了下来用手背擦擦嘴角涩然笑道:“没事了。吓着你了么?”雪心连连摇头眼泪却还在眼眶中打转。桓震心知自己定然吓坏了她当下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轻轻拍拍她头柔声道:“乖回去睡觉。”说罢自顾转身回房。雪心瞧着他越走越远忽然叫道:“桓哥哥做的事情雪心总知道是对的!”桓震听得她这一句话回头苦笑道:“那么你爷爷呢?”雪心一怔确乎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只能站在那里瞧着桓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了。
次日一早桓震还没起床便听得下人跑来说周士昌收拾了包袱闹着要走公铭乙正在那里劝解挽留。他吃了一惊连忙出去奔到正厅迎面撞上周士昌一手挽了包袱一手拉了雪心连瞧也不瞧他一眼扬长而去。雪心叫得一声“桓哥哥”给周士昌重重瞪了一眼再也不敢出声任由他拉着出门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甩个响鞭车轮滚动渐渐远去唯余车后扬起的一阵尘土。公铭乙叹道:“丕明一早便雇了马车要回灵丘老夫劝阻不住也只好随他去了。”桓震怅然若失呆望片刻想起今日还约了傅山会面周士昌的事情一时间却也顾不得了。
公铭乙道:“昨日贤侄不在内府中有人来说叫贤侄莫要再等年后即刻便可到南镇抚司上任还说要贤侄莫忘了九千九百岁的恩德。”桓震却不知魏忠贤何以这般看重自己想了一想答应明日便去报到。他两人却是约在春华楼当他赶到的时候傅山已经包下一个雅间在那里等他了。两人见面桓震便把昨日见耿如杞的经过略说了一遍。傅山听说耿如杞刑伤甚重想要自己前去诊治却没答应只随口说了一个药方要桓震照方抓药给他送去。信王那一头据说这几日王府周围可疑人物愈来愈多因此傅山提议除非事情紧迫否则两人暂且不再会面。桓震也觉甚对当下答应了又告诉他魏忠贤催自己上任之事。傅山想了一想道:“这倒奇怪他干么这般着急?”自语道:“那日信王入宫朝会回府之后曾对我说天子气色甚差不知是不是龙体有恙神色间对魏忠贤也不似以往那般亲热尊重……莫非他与客魏中间生了甚么嫌隙?”
他猜得却是没错就在这一年的元旦前后天启皇帝一个怀孕的侍女被客氏蓄意殴打以至流产。皇帝至今无后哪怕侍女的孩子也让他充满希望可是这个希望竟然被客氏给打破了叫他怎么能不怒?所谓恨乌及乌连带对魏忠贤也冷落起来了。这些细碎小事桓震却不可能记得清楚想了一想虽觉傅山推论得有理却究竟记不起是生了甚么更不知那与自己有甚么干系。但尽快上任总不是甚么坏事至少也可借此多接近魏忠贤。至于耿如杞傅山一力主张还须从崔应元处下手方可却是不能心急否则说不定愈弄愈糟。好在眼下正是年关衙门都不办公就算要将他定罪那也至少要一月之后了。
次日自去南镇抚司衙门但主官都未开印却叫他寻哪个报到去?带他进来的门子闲谈几句便告辞离去将他一个人丢在大堂。桓震闲极无聊四处乱走见人便与谈天到得中午时分已经对这个衙门的基本情况略有了解了。原来他那个百户之职却是南司衙门中最低的管理职位下辖也并非定是一百个军匠每日的职责便是监督军匠做工瞧起来倒跟包身工里的拿摩温并无二致。所谓军匠原本是专事制造弓弩盔甲鸟铳火药之类军事用品的工匠然而明末兵备废弛军匠往往也被指派一些与军事完全无关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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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能看过很多武侠小说提到“南镇抚司”特别是梁羽生的白魔女说它是锦衣卫一个对外的办案机构与北镇抚司相对一在南京一在北京那是不对的。实际上北司南司都在北京前者掌诏狱后者掌军匠以及本卫内部刑名事务。所谓可以直接取旨行事不关白锦衣卫官的那是北司。
四十八回 冰山
预先声明本回情节可以展开合理性讨论但是请勿进行道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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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桓震便在南司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百户来。魏忠贤隔一两日便差内侍前来催他做一些新奇玩意桓震也只能搜肠刮肚想出后世一些简单的机械玩具交给手下军匠制作。好在那些军匠都是手工熟练只消他在旁指点倒也能把零件做得像模像样只是最后装配就非得他本人动手不可了。他屡屡向来人探听这些东西究竟是做甚么用处只是每个人都不肯说。
耿如杞一直押在镇抚司狱虽然不曾审问落可也没再过堂挨打想来是崔应元收了重贿从中做了手脚。好在桓震也不图他立刻便给释放只消不让他在狱中拷掠而死这般不放不审地耽搁过了八月天启一死自己便可着手帮助朱由检搬倒魏忠贤那时耿如杞的事情自然便好分辩。
想固然是这般想然而目前在这南司中却什么也做不得。想到差不多这个时代的西方已经将要进入工业革命而自己拥有后世的机器知识居然是用来制造这些华而不实的玩物不由得苦笑不已。眼看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朱由检登基之后不几年就要爆陕西大乱继而李自成攻入北京满清趁机入关中国三百年的文明倒退从此开始。自己明明就知道这一切的生可是却又无力改变难道要他跑到大街上见人便说皇帝要死了魏忠贤要倒了李自成要反了大明朝要亡了?
这一日魏忠贤又叫个小内侍来取前几天所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类似于后世旋转木马的模型用水流推动的。小内侍在接过去的时候不慎手一滑模型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那小内侍见摔坏了九千九百岁的物事当即吓得手足无措放声大哭。桓震瞧他哭得可怜兮兮当下应承陪他一起去见魏忠贤分辩求情。魏忠贤果然大脾气令人将那小内侍拖下去痛笞。桓震见状连忙上前打岔只说自己想出了一种新奇玩意是以特地前来求见九千九百岁。
魏忠贤本就需要他的那些玩意儿取悦于天启一听又有新花样当下顾不得管那小内侍不住催问。桓震却只是随口拿来骗他的见他当真问起如何回答倒也颇费思量。既要新鲜有趣又要是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所能做出的。想了一想答道:“下官眼下也只是有个念头至于能不能成还要托庇九千九百岁的恩德。”魏忠贤笑道:“那还不易?咱家明日便一道手谕南司之中工匠财物一任尔随便调用。”桓震连称不敢脑中一转俯道:“下官只想向九千九百岁借一个人。”魏忠贤双眼一眯道:“何人?”桓震指着那小内侍道:“便是此人。”魏忠贤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想竟是个在自己眼中连一堆狗屎也不如的内侍当下挥了挥手意思是你随便拿去好了。
桓震要那小内侍却不是看中了他只是见他年纪不过十几岁不忍心瞧他被魏忠贤拷掠而已。两人出了九千九百岁府走过一个拐弯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桓震伸手搀他起身笑道:“我不欢喜别人跟我叩头的。”又问:“你叫甚么名字?”那小内侍道:“小人没名字。”桓震奇道:“没名字?你父母不曾给你起名么?在府里他们叫你甚么?”那小内侍摇头道:“小人是陕西人父母早在小人还没满月的时候就将小人给卖啦。平日人家都叫我阿六连小人也不知甚么缘故。”桓震感慨不已这就是一个下层贫民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时代!
想了一想道:“那么我可不能总叫你阿六罢?”那小内侍流泪道:“大人是小人的救命恩人便叫阿猫阿狗也是该的。”桓震笑道:“我可不喜欢叫人家阿猫阿狗。这样罢以后你便姓6我送你个名字叫做6义道义之义可好?”那小内侍连忙跪下拜谢桓震一把拉起道:“说过了我不喜给人跪拜。九千九百岁既已将你指派给我以后你就不必再去府里照应啦。若有去处便可自去若无去处便随我到南司去如何?”6义自是乐从当下便跟着桓震回了南司的住处。
他将6义带出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之举不想此人居然有如万事通一般对魏忠贤府中诸般流言知之甚详又是个爱嚼舌根的家伙加上年龄幼小府中人谈论一些隐秘事情往往也不避他。从魏府一路走回南司桓震听着他絮絮叨叨不由得目瞪口呆:若是生在后世这人简直就是天才狗仔队!虽然他口中所言全是谣传而来却也有些许是与桓震所知相符的倒叫他不能不重视起这个人来了。
从6义口中桓震终于知道了魏忠贤要自己做那些木质机械的用意:原来是拿去讨好同样钟情木器的天启皇帝。看来傅山前几天所说天启跟客氏之间出现了“感情危机”的事情倒有几分是真了。然而6义所描述的那个魏忠贤却令他困惑不解:后世所有的史家都说魏忠贤是一个大奸臣致力于颠覆大明天下可是6义却说每天一大早魏忠贤便要起床听别人诵读公文尔后口述意见一处理往往就是一天。他对认在门下的干儿义孙义重孙们讲究情义来者不拒给予丰厚的回报可是面对失败的政敌却恣意泄积怨报复起来残酷无比。他爱讲排场爱听恭维狂封滥赏近乎病态可是骨子里却异常地自卑有一次内侍不小心说了一句“外官诌哄老爷”竟引得他垂冷笑长吁短叹切齿曰:“原来天下人都是诌哄虚誉我”更因此数日称疾不起。桓震愈来愈觉得魏忠贤似乎并不是那么一个简单的符号。他是一个传说一个给大明天下带来噩梦的传说一个叫自己捉摸不透的传说。
与6义长谈之后桓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天过去他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感觉不能接受的事情:他拜入魏忠贤门下成了这个大太监的义重孙。拜祖父的帖子是由崔应元替他送上去的当时桓震还以为魏忠贤虽然起初对认他做义父义祖父的人来者不拒可是现在权力熏天未必还会将自己这种草根阶层小虾米放在眼里的不想帖子与礼物一送魏忠贤居然一口答应下来。也许这个没有后代的太监对于干儿干孙子打从心底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吧。那个崔应元不也是市井流氓出身么?
魏忠贤果然对他的干重孙子不薄在桓震忍着恶心对他吹牛拍马了一番之后终于天颜大悦过不两天随手便叫人替他捐了监给了他一个兵部武库司主事的六品官儿。这武库却是兵部下面专掌后勤和武官子弟培训的一个机构最高官员是郎中正五品次一级是员外郎从五品再下面便是主事正六品了。武库司主事也就是相当于今日军队后勤部门的文职中校副处长。桓震以一个还没来得及正式上任的南镇抚司百户一跃而为武库司主事心中着实惊讶万分暗叹境遇之奇实在可以同三盲院长姚晓红并驾齐驱。
惊讶之余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许多人打拼一世也不一定能获得的东西只要揭掉自己的脸皮靠上魏忠贤这座冰山便能轻易落入掌中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朝要亡这样的一个朝代不亡简直没有天理。从他跪在魏忠贤面前唤了一声“九千九百岁爷爷”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在心里誓一定要亲手结束这种体制——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体制哪怕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
这一天是二月初二日。大明的史书将会记录下这个日子因为这是一代名臣第一次正式登上政坛的日子尽管这种出场的方式并不怎么光彩以至于桓震直到临终之时都还对这段历史给他带来的半世攻訐耿耿于怀引为平生最大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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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可能已经不能被一些读者的道德观所接受了。把人分为君子小人本来是孔子一个不高明的明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奇妙自从明了君子小人的分野之后人果然就分成了君子与小人两个团体。
理学对人格提出了不现实的要求摆在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极端道德主义为了天理而活灭绝人欲整天把自己关在圣人之道的刻板模子里活得战战兢兢如履深渊充满了悲壮如杨涟那种令人佩服却不敢效仿;
另一种则是极端现实主义这种人承担不起崇高的生命目的干脆就向身体里的自然**投降既然没能力遵守过高的道德原则干脆就不要任何原则为了利益不择任何手段如魏忠贤的干儿义孙们他们升官如坐直升飞机得到了巨大的眼前利益却在后世被人戳脊梁骨。
明朝士大夫争相标榜道德崇尚气节忠臣辈出为历朝之最。然而有明一代士大夫中卸去所有道德负担不要任何廉耻的人也比历朝为多。我所想做的只是再现一个尽量接近真实的历史环境而已。实际作为一个现代人本来就应该一切从利益出的。只是桓震所考虑的并不是自己的私利而是一个所谓的政治理想。古人的那种极端道德主义我们不必学他。
四十九回 三凤
他做这桩事情却是事后才告诉了傅山的。傅山听了很是惊讶如同瞧甚么怪物一般瞧了他许久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颇有失望不解之色。桓震心知以他的价值观决然无法接受自己这种做法当下也不解释只说日后自有分解更要他好好辅助信王以后没有大事不必见面。傅山只觉得眼前这个桓震突然间变得十分陌生完全不复是当日小五台中那个同生共死的大哥了。只是大哥明知道今年年底魏忠贤就要倒台干么还投入他的门下?这个大哥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太多不叫自己知道的东西了。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桓震良久略一点头拍拍桓震肩头起身便去。
桓震瞧他神情就算不了解自己的真实用意至少也能明白此举是有目的而为的照他的聪明才智用不了几天便能想出个中端倪当下也就放了心。
二月二一过在京各衙门便要开印办公桓震自然须去兵部报到。那时兵部的尚书乃是王之臣也是阉党中一个出名的人物。下属拜见堂官无非就是那么一套繁文缛节也没有甚么可说。好在桓震事先同公铭乙打听清楚了倒没至于出甚么洋相。王之臣似乎也知道他拜在魏忠贤门下这回事情言谈之中似乎对他很是照顾谈了一回便分他去管武学。
京城武学本在城东还是嘉靖年间迁到了皇城西面的大兴隆庆寺旧址之中。凡在京大小武官子弟以及世袭勋爵都指挥、指挥、千户、百户、镇抚等在职武官年龄二十以下十五以上的就都要在这里学习。学满十年便要接受考试通过的可以担任武官将职不能通过的就要送到京营当兵。实际上到了明末已经很少有现职武官在武学中学习绝大部分都是武官的子弟。
对于这个职务起先桓震还是十分满意的武学的主事那不就相当于黄埔军校的校长么?看看蒋介石凭借那个校长头衔对军队的控制啧啧。岂知到了武学之中才知道想要凭借武学建立自己的势力那是痴心妄想。按照京卫武学制度设置教授一人训导六人明伦堂、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敦信、劝忠六斋各置斋长一人。实际上负总责的是教授所谓主事不过像是个私立学校董事长一般的职务并不直接教导学生。
这一来桓震可就十分郁闷本以为总算跟“兵”字沾上了边可以培植一支用得着的军队了不想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搭上自己的自尊人格弄来弄去竟然弄了一个闲职当真叫他懊恼至极。可是既然已经上任总不能去对魏忠贤说我不中意这个没有兵的职务你再给我换个地方罢?那一来还不叫魏忠贤大起疑心才怪。只得委委屈屈地在武学中住了下来。学中虽然设有供官员和武生住宿的公舍但教师学生大多家在京中往往不在学校居住因此空房甚多桓震随意占了一间当日便搬了进去。
新任主事到学全体学生自然要来参见。照武学的规矩原是每日辰时初刻入学的桓震这天早早地爬了起来梳洗一新站在明伦堂中等来等去直等到日上三竿看看已经巳时将过了六百二十五名学生之中才来了三十来人另有两个训导三个斋长那教授却还不见人影。再看来到的学生一个个都是懒洋洋的年纪轻轻东倒西歪呵欠连天地毫没精神倒像一群鸦片鬼一般。
桓震心中恼怒扯过一名训导没好气道:“你们教授——叫甚么来着怎地还不来?”那训导的名字叫做许晋平眼珠转了两转推说不知。桓震瞧他一副滑头样子也不再问他冲着三十几个学生大声喝道:“都给本官站好了!”众学生仍是谈笑自若没一个理睬。桓震心中冷笑凭你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叛逆青年还能跟我斗?他在高中时代班主任就是一个号称辣手神棍的人物治得一帮川痞子服服帖帖见了他的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根据辣手神棍的多年经验整治不良学生要诀在于五个字:擒贼先擒王。
他嘿嘿一笑道:“本官今日初来上任没甚么见面礼好给诸位武生。”环视众人一眼忽然喝道:“都给我去校场跑一百个***跑不完不许吃饭!”诸生给他声色俱厉地这般一喝一时有些懵就有几人乖乖移动脚步向校场走去。一个武生忽然道:“你说要跑咱们便跑么?”桓震一喜知道出头鸟在此了看那人时却是一个身材不高脸色白净的少年看来不会过十五岁活脱脱一个小白脸模样。心中暗忖这多半是哪家的官宦子弟不知是不是能得罪的。想要问身边训导那又无异于当面示弱自己正须立威怎能做这种蠢事?
当下硬着头皮叱道:“究竟你是主事还是本官是主事?”那白净少年也怒道:“小小一个主事咱们姓吴的何尝怕过来?”桓震心里一沉难道这人是甚么权臣家的子弟?然而细细想了一回并不记得明末有甚么姓吴的大臣格外出名现在又是个少年郎的不由得将他瞧了又瞧心中很是疑惑。忽然心中一动“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你是辽东人氏?”那少年哼了一声道:“我是高邮人。”桓震心中略疑听他说话分明一口东北腔何以却是江苏人起来?当下追问了一句那少年不耐烦道:“吴氏寄籍辽东那又有甚么奇怪?”桓震大吃一惊强压心跳又问道:“你爹名字叫做吴襄!”那少年怒道:“家父是辽东总兵官他的名字岂是你一个小小主事随便乱叫的!”
桓震只觉得头晕脑涨面前这个小白脸竟然是吴三桂!自己竟然碰上了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的“大人物”吴三桂!他心情复杂不觉脱口而出:“你是吴三桂!”
那少年怒道:“甚么三桂那是咱的弟弟。咱的名字叫做吴三凤。”桓震大奇他只知道吴襄有个儿子叫做三桂却从没听过三凤之名。但那吴三凤确实也是吴襄之子而且还是长子大了吴三桂三岁今年刚满十六。三凤自小脾气急躁性情志向武艺弓马兵略一样也赶不上小自己三岁的弟弟现下见面前这个主事一听说自己父亲是吴襄立刻便提起三桂心中还道三桂在京中的名声远过自己当下十分不快连带也没给桓震甚么好脸色看。
桓震很有一点崩溃边缘的感觉吴襄不是辽东人么?他干嘛把儿子送到京里来读武学?真是个疯子!他却不知当时吴襄为了结交京中权贵还曾经令吴三桂拜在高起潜门下做义子照此来看他将三凤送到京卫武学读书却也不是甚么奇事借着求学之机便可以布开一张关系网了。何况三桂三凤兄弟素来不和这吴襄也是知道的自己喜爱三桂想将他留在身边三凤便只得委屈一下了。
面前这人居然是吴三桂的哥哥……桓震原想打两只出头鸟震慑一下学纪松散的诸生不想这一枪竟然打中了一个将门之子不由得暗地苦笑不已。他毕竟有过了小五台土匪窝里给人架空的经历深知军伍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威信二字。现在瞧起来这个吴三凤俨然便是一群武生的领人物自己若不将他慑服以后便难在此立足。不过瞧这个吴三凤似乎倒不像弟弟三桂那样是一个将才很有些头脑简单的意味或者能将他制服也未可知。只是却要他乖乖服输才好不然一状告到吴襄那里自己也就不怎么好过。想了一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下笑道:“我还道吴襄之子是何等人物原来不过如此。三凤尔尔不知三桂如何?”他方才提到三桂之时已经注意到吴三凤面色颇有不悦是以故意再度提起定要触他之怒。
吴三凤果然怒喝道:“三桂便如何?你若不服咱们便来较量一番若我胜了以后不许你再多事。若你胜了以后诸生尽皆俯听命。”桓震等的便是他这一句话却不答应笑道:“你一人可能做得了六百余人的主么?”吴三凤哈哈一笑颇为自豪地道:“咱说做得那便是做得。”身后诸生纷纷点头称是。桓震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些武生若是真心敬服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定有过人之处能将他们压服。可是瞧三凤这副样子体格还不如自己高大又能有甚么惊人本领?心念一转道:“既是你要较量那么较量的法子须得由我捡定。”吴三凤大笑道:“武艺弓马任你挑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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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选举志载嘉靖中移京城东武学于皇城西隅废寺俾大小武官子弟及勋爵新袭者肄业其中用文武重臣教习。万历中兵部言武库司专设主事一员管理武学近者裁去请复专设。教官升堂都指挥执弟子礼请遵《会典》例立为程式。诏皆如议。另吴三桂确有一兄名三凤另有弟名三辅。三凤生平履历不详只知道他生于16o9年在三桂之前已经降清并且曾经修书招降三桂。
五十回 立威
桓震瞧他答得自信满满一时间倒不好贸然决定了。吴三凤大约也瞧出他神色犹疑不定当下道:“怎么怕了么?若是当众认输咱不与你计较便是。”是时诸生已经渐渐齐集虽然仍旧不足六百二十五人却也有了五百**都在瞧着这一场主事与武生之间的赌赛将要如何了局。桓震已经到了骑虎难下之势倘若此刻吐口认输以后再也莫想驾驭众生当下咬着牙道:“自然不认输。只是今日仓促明日再比如何?”吴三凤显然不相信桓震一夜之间便能有甚么良策自认是将门之子决然不会输给一个文官当下一口认了。
次日一早照着前一天的约定桓震和吴三凤面对面地站在了校场之上。今天武生们来得倒早不但早而且全似乎六百二十五人一个也没剩下大约全是来瞧新任主事出丑的。一个教授六个训导也都到齐一个个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瞟着桓震甚至叫桓震疑心这群人已经预备好要给自己收尸了。
叫你们瞧瞧究竟谁高谁下桓震心里暗暗咬牙。比弓马武艺自己绝对是不如吴三凤的。然而武学之中他若提出比甚么诗词歌赋恐怕当即便要给武生们扔将出去。吴三凤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问道:“究竟比甚么?大人?”桓震却是早有准备笑道:“不必着急。本官初来还没认识诸位这便先来唱名如何?”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本花名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地唱起名来。诸生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新来的主事大人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然而既然人已经来了主官唱名总不能不应当下一个个地答应。桓震不慌不忙唱一人便与他交谈两句待到唱完六百二十五人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吴三凤好歹等到他唱完了名当下问道:“可以了罢大人?”桓震哈哈一笑道:“吴小将军急甚么?本官瞧这京卫官学甚大不知有几多去处?倒想一一瞧上一瞧。”当下叫那教授领着他将明伦堂及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敦信、劝忠六斋一一看了一遍连存放刀矛火枪的库房也没放过。一面参观一面还要同教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互相吹捧也不厌烦。吴三凤跟在他身后渐渐焦躁起来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扯住桓震叫道:“你这官儿莫要哄弄我等究竟比是不比?”
桓震看火候已够当下笑道:“自然比。”作个“请”的手势引着众人进了明伦堂自己却抽身出去不晓得作甚去了。吴三凤左等不来右等也是不来正要再脾气却见桓震手中捧了一个大大木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木盘放在桌上道:“咱们便用这个赌赛。”说着示意吴三凤揭开上面的盖布。
吴三凤依言揭开盖布却是一个沙盘细细看去居然便是辽东的地形。中国宋代已经有了沙盘的雏形沈括便曾经用面糊木屑与熔蜡制作地形模型那是最早的沙盘。然而桓震这个沙盘却比宋人所做要精致许多上面山川河流无一不备很是详尽。说起来还要拜耿如杞那本辽东笔记所赐他昨夜半宿不睡便是根据那笔记做了一个宁远一带的沙盘。虽然颇有出入之处但也差近事实了。
桓震指着那沙盘道:“袁辽东宁远一战扬名天下咱们后进之人原当倾慕学习才是。”点着宁远城道:“袁辽东以一万二千之军拒十三万之敌今与你三万军守城另火炮百门我领十万军攻城宁远四面孤立并无援军城中粮草足支两旬。且守来我看!若守得住便算你胜若给我攻下便算我胜如何?”吴三凤不加思索应了一声“好”。桓震知他性子急躁方才有意一番耽搁便是要引得他怒不能冷静思考。宁远大捷要在坚壁清野凭城固守加上红衣大炮的利害。只要自己能够趁他心浮气躁之机诱他野战火炮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
原来明军自戚继光以降出战习惯布成方阵火器列于阵前炮置地面每临交锋必先放射火炮以杀敌锋扼敌人进攻于一时。但此种布阵墨守成规一成不变逐渐为敌所窥后金兵改以铁骑冲突以度凌厉之长争取先机抢在明军点燃射之前迅突入射程火炮虽则射却是弹弹落空;或伺明军第—次射后骠骑全冲锋突破明军阵势不给明军机会射第二炮于是火器功能顿丧明军为逃避骑兵冲击每每望风弃火器而溃。袁崇焕之所以能够取得宁远大捷要因素便是将火炮用于守城而非野战。
桓震料想这个吴三凤未必便能想到这一点果然双方僵持得半月桓震有意示弱佯作退兵却在身后卖下一个破绽吴三凤以为得机当即挥军出城列阵桓震立刻从山后调出四万骠骑兵猛冲吴军阵形吴三凤的火器方阵一击而溃。
他顺手一推沙盘站了起来笑道:“如何?一万二千军还剩多少?”吴三凤面色青他并非不知道袁崇焕守宁远城之法是固守城池决不野战只是刚才被桓震退兵之计迷惑究竟还是十六岁的少年一时间心中起了追击的贪念这才贸然出兵引致大败。当下叫道:“不服不服你使诈!”桓震哈哈一笑大声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将来的中外武将国之干城难道战时上了敌人的当也要去埋怨敌人使诈不成吗?”吴三凤无言可答叹道:“输便输了任你处置。”桓震嗤道:“我处置你却于我有甚么好处了?本官既然忝任此地主事本不该与尔等做此儿戏之事只是非如此不能叫尔等知道边疆之急。”瞧了吴三凤一眼大声道:“丈夫立志当存高远尔等多是将门之后哪怕不为国家也须顾得自己家世名声!今日学业马虎将来当真叫尔等统兵打仗便能制胜沙场青史留名了么?”
众武生听了他这番话固然有霍然动容者更多人却嘴角连撇不以为然。吴三凤也是一脸不服只是刚刚大败亏输不好意思反口罢了。桓震却也瞧得出他并不服气心想须得再杀一杀他的威风才好当下笑道:“吴小将军你待怎样?”
吴三凤眼珠转了一转道:“纸上谈兵不为能者。你若要我甘心敬服那便当真在两军阵前赢我。”桓震微微一怔道:“两军阵前?”吴三凤似乎很是得意一指围观诸生道:“六斋之人你我各领一半作为两军对阵彼此较量。”桓震笑道:“本官乃是初来众人面孔尚且不识如何统兵?何况倘若部下皆与你通联一气故意败阵本官岂不是输得冤枉。”吴三凤哈哈笑道:“姓吴的不屑为那等偷偷摸摸的勾当。”大声对众武生道:“尔等为桓大人部下者须得精诚听命若有一人暗地作弊便算我输!”众人哄然叫好。
桓震这才安心想了一想道:“我只要敦信、劝忠两斋二百余人便可余下四斋全都归你。”吴三凤口唇一动似乎想要反对终于又没出口。桓震见他默认当下又道:“自古无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而能作战者本官要用十日时间训练士卒你也是一般。”回头对那教授道:“自今日起居仁、由义、崇礼、弘智四斋日常功课全由吴三凤作主尔等不可干预。”那教授虽觉此举很是荒唐但武生游荡废学师道不尊已是陈年积弊诸教授训导也是深受其苦眼下来了个着意整顿的主事心中倒有几分暗自高兴当下满口答应。吴三凤自然无有不可当下两人击掌为诺一言而定。
次日一早桓震令敦信、劝忠两斋武生于辰时会集校场诸生听了吴三凤的吩咐居然并没迟到。桓震先将其中年龄尚幼身材矮小气力不足不适战斗的尽皆挑出叫他们照常跟随训导上课以后不必参加自己的特别训练。余下的还有一百六十人桓震将他们分作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队每队挑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聪明伶俐的孩子做为管队官。
扫视一眼一百六十名武生桓震开口了:“让本官瞧瞧你们平日都学了些甚么!”原来明代武学学生不仅要在课堂上学习儒家经典与军事理论知识还要进行适当的军事训练。幼官武生每五日一次习演弓马成绩优异的会受到表彰。作为一个合格的武生至少应当能骑马射箭能使用一般的火器还要有一定的徒手搏斗技能。
可是这些武生都是平日娇纵惯了的哪里懂得这些?桓震严令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操演一番结果给矛砸了脚面的有之射箭去靶数百步的有之骑马给马儿摔下来的有之个个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桓震倒不意外这种状况是他早已预想到了的。想必吴三凤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军作战除了天时地利之外最要紧的便是人和。一军上下都要服从主将指挥这才能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这是他在小五台得出的经验。
冷笑一声桓震喝道:“方才长矛砸了脚面的射箭脱了靶子的骑马摔了下来的统统上前!”便有过半数武生扭扭捏捏地向前跨了一步。桓震也不多说一指约莫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校场道:“跑不完五十圈今日不许回家!”[——注按照现代足球场的规格这么五十圈估计得三十到三十五千米马拉松赛跑的标准距离为42.195千米目前的男女马拉松跑的最好成绩分别为2:o6′5o″和2:21′o6″。]众武生不论受罚的还是没受罚的尽皆脸色白便有几个胆子小的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桓震怒道:“哭甚么哭!本官同尔等一起跑!”他在小五台的时候本来时常跑山虽然过了一段时日这跑山的工夫却还没有扔下跑起平地来自然不在话下。说到做到这一天工夫校场上只见接近百名武生浩浩荡荡跌跌撞撞地跑***后面还跟着一个大汗淋漓的兵部主事倒也算是一大奇景了。吴三凤那边一开始还在演练布阵后来索性全丢了手中兵器跑来瞧桓震这帮人的热闹更有人指指点点不断嘲笑。桓震也不管那么多只是驱赶诸生不停地跑下去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叫他们去路边休息片刻又回来继续跑。这一天从午时不到直跑到了太阳下山好容易跑完五十圈莫说这些武生就连桓震自己也累得只想一头栽到地上再不起来了。
桓震看看今日已经将这些人操得其惨无比当下道:“明日各随武训导学习弓马火器后日再行考察再有今日一般的便是百圈!”说罢下令解散也顾不得跟几个训导说话径自钻回房去把自己扔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一早再集合的时候却有三十来人无故不到。桓震心中冷笑心说这下子可有你吴三凤好看的了当下寻了他来叫他查点人数。吴三凤虽然暴躁却不蛮横一点之下现逃兵甚多脸上便挂不住起来毕竟自己乃是这帮武生的领人物事前又曾经说过只要桓震手下有人不服管理便算自己输的现下倒有三十多个逃兵岂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么?当下一张白脸气得铁青。来了的诸生也是纷纷臭骂都说逃跑的便是脓包给大众丢人一时间舆论倒像偏向桓震这边了。
吴三凤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决定认输低着头道:“桓大人是学生输了学生认罚。”桓震哈哈一笑道:“哪里话是本官输才对。”吴三凤一愕抬起头来瞧着桓震眼神很是不解。桓震正色道:“为将者须得善于约勒部下临阵之时方不致慌乱。似本官这等一天过去士卒便纷纷逃逸怎能上阵打仗?因此是本官输了。”
五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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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回
吴三凤却非不懂道理之人一转念间便明白这个主事大人实在给自己留了一个大大面子辽东人本性豪爽开朗既然对方敬我一尺我自要敬对方一丈。当下跪了下来大声道:“三凤衷心敬服大人以后但凭大人教诲不敢违抗!”桓震哈哈大笑伸手把他拉起郑而重之地道:“武官上跪天地天子,下跪父母尊亲此外不跪旁人!”这话着实惊世骇俗之至吴三凤听在耳中便是一怔。
桓震也不去管他大声对校场上众人道:“还有谁要较量?”连喊三声并没一个答应想是那吴三凤既然真心依服诸生也不会再有疑议。这种结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原以为至少也要费上一番力气才能搞定这个叛逆少年没成想竟然因为自己的失败叫他心甘情愿地俯帖耳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话说回来吴三凤的这种爽快个性却也叫他十分喜欢。不管怎么说自己初来乍到总算是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如今的桓震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给众匪架空权力无处着手的愣头小子了在耿如杞军中时间虽短却让他领会到了正规军编制训练的方法融合上一些明代军事家比如戚继光的著作以及后世解放军的训练手段倒也给他创造出一套“桓氏训练法”来只不过没有什么正式名字罢了。
明代的武学规章条例称作《武学事例》虽然不曾规定管理武学的主事可以直接干预武生的教育可是也没有哪里说过主事不能这么做。桓震钻定了这个空子反正背后有魏忠贤给自己撑腰料想也没有哪个都御史老爷闲着没事干来参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已有定员的教官、学生编制自然是不能乱改的但是大明《武学事例》却也没说武生训练的时候不能分成小队于是从次日开始所有武生就被分成了二十五人一队每队照例有一个管队官。每个武生都被反复训诫要绝对服从自己的管队官而管队官则要服从本斋的斋长。原本五日一次的习演弓马被桓震自做主张地改成了隔日一次;好在年少孩子都是好动的骑马射箭又是颇好玩的玩意儿训练时间一旦增加武生们的弓马技术也在不断上升。只是火枪却没安排训练因为火药消耗是无法申请补给的。
练兵重在三练:练手力练足力练胆力。练习手力自然没有比引体向上更好的法子了好在器械并不难弄只要几根木头钉一钉便搞定了。练足力那就更加简单在小五台用过的跑山训法直接搬来便用只不过改作了跑校场而已。跑步时候足囊以沙渐渐增加那是戚继光已经记载过了的。这些都是日常每天要做的训练。
至于胆力却必须在实战中培养因此他又规定诸生中有愿意比较武艺的都可以向本斋斋长报告由斋长和主事本人一同作证当众比赛或弓箭马术或兵书韬略任其自择。挑战者每赢一次便可以从桓震那里得到一枝箭而每输一次则要在自己的箭中拿一枝给对方。有人积累满五十支箭桓震就会在所有武生的面前赠给他一把好刀。为了培养武生的集体作战意识也准许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比试。凡是孩子总是想在同伴面前表现自己的这条规定一出立刻得到了武生的广泛欢迎一时间倒掀起了一阵比武夺箭的风潮以至于有些武生晚上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给父母盘问出来那些武官听说儿子同人比武争胜正是武将本色倒也十分高兴并不来找桓震的麻烦。
吴三凤自从那次以后再不提跟桓震分个高下之事反而帮着桓震管理起武生来俨然倒成了助理辅导员一类人物。几个训导教授虽然以为桓震此举颇为不合常规但见在他管理之下诸生非但武艺较前大有进步并且讲经书兵书的文事课也渐渐认真听了起来心中隐隐觉得这个荒唐主事似乎也是不错的。
[——笔者注:这些训练和比较武艺的办法基本都是学戚继光。]
就这样一支六百二十五人的小部队似乎正在按照桓震心目中设定的路线成长展着。然而时间也在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已经是四月秀葽眼看便要五月鸣蜩了。一个多月之间桓震一直跟魏忠贤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时不时也还是送他些新鲜东西让他拿去孝敬天启。魏忠贤喜他恭谨数次说要觑个机会再提拔他一步。可是机会哪里那么容易降临何况自己又是在一个绝无战事的武学之中?他也没有袁崇焕那种胆略与本领能够单人独骑出关巡视然后大豪言说甚么吾一人足以守关之类。袁崇焕说这话叫人崇敬换作是他桓震那便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果没有机会那么桓震自然可以创造一个机会。现在他已经是个兵部主事了向兵部尚书进言也不算是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何况兵部尚书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自家人总是好说话。有一桩大事是他知道马上便要生的那是这年五月初皇太极自朝鲜回师之后出兵宁、锦三路并进会师于锦州城下四面合围。这场战役桓震曾读金庸《袁崇焕评传》知之甚详。此刻眼看时候将到虽然这一战有袁崇焕在终于还是大捷但明军死伤也是惨重。于公于私桓震都觉得应该上一道题本细细叙明这一场战役。只是他自然不能说自己早已知道却推说平日关心辽事根据辽东形势推测而来。
那时明朝边备很是松弛中央大员多不懂得提早预防总是虏兵叩关这才匆匆迎战。桓震这一道题本上去还没到得尚书那里便给一个侍郎看了两眼丢在一边去了。直至五月初六日后金军队果如桓震所言三路齐一连攻占大小凌河、右屯卫等城堡眼看便要合围锦州。边报如雪片般急至兵部这才慌了手脚倒亏那侍郎记心甚好想起不久之前曾有一个主事上书预言建虏将要出兵犯境现下果然如此。他将此事说了出来兵部尚书王之臣也甚以为奇当下叫人搜寻一番将桓震当日的题本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已经是落满灰尘了。
王之臣一看之下桓震本中所预测的虏兵动向竟然与刚刚送到的边报毫无二致此人若不是建虏奸细定是一个绝世将才。倘是建虏奸细怎可能自己将军事部署说了出来?那自然便是绝世将才了。再细一看却是不久之前刚刚拜门的同道中人那可更是好办当下迁桓震为兵部职方主事加了一个参将衔叫他克日领京营五千从山海关总兵满桂出关救援。
桓震听了消息原本以为没指望了的事情居然峰回路转而且远过自己期望不由得欣喜若狂。他盼望了小半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回到武学对诸生讲明这件事情不想许多武生一听之下纷纷要求赴边从军。那自然是吴三凤从中鼓动的了。桓震原本正有此意这些少年武生都是将来的中下级军官好生培养他们对自己大有好处。当下叫他们联名起草了一个奏折无非是甚么世受国恩欲图报效之类自己递了上去。兵部阅罢自然无有不允之理当下令凡是父母不禁的尽可以从军出征就归在桓震部下统领。结果六百二十五人之中倒有四百人符合条件。如此一来桓震更是高兴这可是自己第一支嫡系军队啊!
至于傅山那边桓震来不及约他见面只留了一封语义含糊的信函在公铭乙处嘱他一旦见到傅山便转交与他。耿如杞自然还在狱中那也顾不得管他了。兵贵神即日便在京营点了五千骑兵祭旗誓师全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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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将本来可领兵的额度为六千但京营编制是每营五千的。兵部职方主事那就是袁崇焕刚刚踏入军界时候所处的职位。
五十二回
明代军队的编制原是两分习刀矛六分习弓弩两分习火器然而桓震此次带领的五千骑却是六成用弓弩四成用鸟嘴枪的。他知道辽东边情紧急不敢怠慢因此挑选的全是骑兵。出这天是五月初十从京城到山海关六百余里路程他四日四夜连续急行军居然在五月十五这天的清晨赶到了山海关。进得关去方知五月十一日锦州被围袁崇焕守在宁远下令宁远、义州两城守兵不动只遣外围游骑四千使尤世禄、祖大寿将之前赴锦州绕击后金军之后背;又请朝廷调蓟、宣、大兵守山海关而令山海关总兵满桂前移于前屯昨日诏令已到满桂已经领兵出关去了。
桓震不敢迟疑下令士卒在关中歇息半日午时一过便叫三军用饭起行赶往广宁前屯卫去与满桂会合。宁远距离山海关约有二百余里而前屯卫恰好就在靠近山海关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好容易叫开城门见了满桂便递上朝廷的委任诏令说明自己此来乃是听他指挥的。满桂一手接过诏书瞄了两眼顺手递给身旁一个将官道:“既来此可从本官巡城!”桓震心说此人倒是干脆我连日奔波不曾停留他一句话便要我跟他巡城。瞧他长相时却是典型的蒙古人身材比自己这个四百年后的人还要足足高了一头少说也得一米八五上下。脸膛方正颜色黑里透红须很是浓密并且还略略带卷看来倒像一头雄狮。满桂似乎觉察桓震在注意他反瞪了他一眼道:“还不走?”桓震躬身道:“请问大人卑职带来的五千四百骑兵要安置在何处?”满桂不耐烦道:“自有人去打理。”说着大步出门桓震只得紧紧跟上。
广宁前屯卫并不是一座大城甚至于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城。城墙是用土夯筑而成只有两丈高数尺厚。城中连营房都无从士兵到主将睡的全是帐篷。桓震跟在满桂身后沿着城头转了一圈处处停留视察只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工夫。满桂给他的印象虽然脾气暴躁御下严厉却深得士卒的爱戴而且好像认得城上的每个兵卒似的一路上随处可以听见部下向他问好、致敬的声音。桓震心中暗想统带军队到这种程度大概就算一声令下人人效死也都不是什么奇事了罢。
巡城已毕满桂便邀桓震到主帅营帐少坐。桓震也想了解前屯的兵力情况当下欣然而从。原来昨日满桂接了朝廷兵旨意当即便点关兵一万移屯广宁一面派出斥候打探虏兵消息一面与袁崇焕联络一面修葺城墙补阙弥漏。连同广宁原本的守卒八百以及桓震带来的五千四百骑兵现下他们手**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谈得片刻满桂忽然叹道:“本官听得京中来使传说早在上月便有一个兵部侍郎上书预言辽东将有战事可惜朝廷之中尽是不学无术之徒没一个放在心上到了虏兵大举南下这才翻出那侍郎的奏折来。”双掌一拍大声道:“料敌先机方能处处制胜倘使大明朝武官个个如这侍郎一般何愁辽东不平!”桓震却是怔了一怔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只是他却并非有甚么大才只是预先知道了生过的事情罢了并且他也不是侍郎只是个小小主事而已。
他却并不告诉满桂只唯唯附和了几句。时候已近天明桓震数日来疲劳至极此刻进了城池只想好好睡觉偏偏满桂又是精神百倍仿佛永远不需休息的一般主帅不睡部下将领哪个敢睡?只当是巡岗守夜罢了。陪坐一回实在支持不住就在椅背上一仰睡了过去。刚刚合眼便觉光当一声屁股底下一空身子失了支持重重摔在地下直痛得呲牙咧嘴。
爬起来看时却是满桂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大约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自己的椅子给他踹倒了。满桂怒道:“敌情紧急大军时刻都要预备开拔你倒还有心思睡觉!”桓震有苦说不出只得连连请罪。满桂哼了一声也不睬他对着帐外大声叫道:“斥候可曾回来?”便听一个将官答道:“不曾。”满桂又是大怒连骂了几句桓震听不懂的土语。
桓震凝神细想记得锦州城有赵率教婴城固守不会被攻下。此时后金军队攻锦州城不利已经退兵扎营准备截击从宁远出的祖大寿部援军。不久以后后金兵便要南下转攻宁远满桂这一支兵也该奉调前去支援才对。他这么想着口中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现满桂的那张狮子脸就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一对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霍然跳了起来。满桂倒被他吓了一跳倒退半步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桓震奇道:“甚么?”满桂哭笑不得地道:“方才战报来你不曾听见么?”桓震这才知道自己呆出了水平竟然连斥候飞报也都没有听到当下赤红着脸摇摇头。
满桂居然也不怒道:“十二日虏兵猛攻锦州城西城池险些陷落赖有赵总兵死战虏兵退五里而营百般诱锦州兵出城决战赵总兵并不理睬。”说着瞧定了桓震道:“你怎知虏兵定会南下?”
桓震这才知道不慎说漏了嘴亏得他转圜灵活当下道:“卑职以为赵总兵勇而有谋必知虏兵远来急于求战只消坚守不出彼欲战而不能只好移兵转攻宁远。那时我军于路拦击可奏捷报。”满桂略一迟疑正在思索忽听帐外一声急报却是袁崇焕的将令到了。
满桂拆开来看过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天明拔营开赴宁远!”桓震正要问他将令中说些甚么却听他道:“你很好居然同元素所言一般无二。”桓震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袁崇焕这一道将令却是要满桂移兵宁远协助防守。他心中暗笑心想我原本就是记得他所的命令又怎会不一样了?
说是天明开拔其实东方已经亮了。当下三军造饭吃了起程。桓震部下的五千四百军长途奔驰数百里还没好好歇息又给拉上马背一个个都是没精打采的。满桂见了这等士气不由得又要火瞧了桓震两眼居然终于给他忍住了。满桂的部队之中火枪兵、炮兵约占了半数更有数百门火炮因此行军便要稍慢到二十日过午方才全军赶到宁远城下。
满桂站在城下向着城头大声呼喝那守军似乎是认得他的遥遥应了一声不久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了下来。桓震心中砰砰直跳:须臾之间便要见到袁崇焕了!这个刚强侠烈孤胆独骑巡边的兵部袁主事这个一炮打死努尔哈赤两守宁远吓得虏兵闻而破胆的辽东袁巡抚这个心苦后人知耗尽心血经营辽东终于一身亡后全功尽弃的大明督师这个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的广东书生这个生死以之的“痴心人”这个无法无天的“泼胆汉”这个每一片肉每一滴血都进了京城老百姓肚子的磊落丈夫!
袁崇焕的容貌与桓震在后世所见的画像差之不远。鹅蛋脸尖下巴三缕长须眉毛略弯虽不怎样俊美但洵洵儒雅之气溢于眼眉之间叫人很难相信面前这个穿着常服不披铠甲的官员就是传说中那个豪情万丈倔强刚猛一人扼守辽东的国之干城袁崇焕!
[——笔者注袁崇焕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英雄人物。桓震对袁崇焕参与过的大小战役如此了解原因无他只因为他跟我一样是袁崇焕的级fans而已。这里有一张袁崇焕的画像:.prnetetages/zhxs/yuano1.gif]
他瞧着袁崇焕一时之间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被一刀一刀地剐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京城的人们呼喝着要吃他的血肉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更不能相信这样一个英雄人物居然会因为那一条拙劣的反间计死在那样一个愚蠢好杀的皇帝手里!就在见到袁崇焕的那一刹那桓震突然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朱由检他的性格、才能、年龄都绝不配做掌握全**政大权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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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文字可能会有人说我极端汉族主义。在此不多辩解仅引一段《袁崇焕评传》中的话诸君可以自己体味。如果伤害到满族读者的感情唯有鞠躬致歉而已。
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最**、统治者最残暴的朝代到明末更成为中国数千年中最黑暗的时期之一。明朝当然应该亡对于中国人民清朝比明朝好得多。然而袁崇焕抗拒满清入侵却不能说是错了。当时满清对明朝而言是异族是外国清兵将汉人数十万、数十万的俘虏去都是作为奴隶或农奴。清兵占领了中国的土地城市总是烧杀劫掠、极残酷的虐待汉人。不能由于后代满清统治胜过了明朝现在满族又成为中华民族中一个不可分离的部分就抹煞了袁崇焕当时抗御外族入侵的重大意义。正如将来世界大同之后也不能否定目前各国保持独立和领土主权完整的主张。清朝比明朝好只不过中国人运气好碰到了几个中国历史上最好的皇帝。然而袁崇焕当时是不会知道的。只要**独裁的制度存在一天大家就只好碰运气。
五十三回
应某在论坛回我帖子的家伙要求今天多一回……不过周末应该多放的那一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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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这个念头并没在脑中持续多长时间就给袁崇焕打断了。那是自然的任何一个人看到别人在自己面前傻愣愣地掉眼泪大约都会问上一句的罢。不过袁崇焕却要一连问了好几句才能令得他从心潮澎湃中清醒过来。桓震这才觉自己居然在偶像面前大大失态连忙反手一抹行礼参见。
袁崇焕听得他自报官职却是与自己当年方守宁远之时一般都是兵部职方主事不由得心中起了一分亲切感觉当下也不怪罪他当众失态伸手扶他起身说了两句客气话儿便转向满桂道:“锦州城前日险些给建虏攻破幸得率教誓死以守眼下暂且无恙。崇焕要满兄来却是要商议如何援锦。”满桂大声道:“这有何难只教俺带兵去罢了。”袁崇焕摇头道:“不是这么说。此次建虏南下据报有四旗五万余人且八旗兵素擅骑射野战倘从宁远兵援锦则以短击长必遭兵败况一旦分兵宁远城内势弱万一建虏南下回援不及城池危矣。”满桂细细一想点头称是道:“宁远兵不可动然则万一锦州不能守虏兵大举南下到时又当如何?”袁崇焕道:“崇焕已经调集水师援兵自山东兵将至山海。此外还有蓟州、宣府兵前屯、沙河、中后所兵也都要6续聚集到时方可破敌。”
桓震听得他说出“援军”二字猛然想起到了二十五日固山额真博尔晋、图尔格将会率沈阳援军抵达锦州那时双方兵力对比明军不见得能占据优势。他却不能明说只道:“卑职闻得虏兵初围锦州猛攻西北给赵大人阻挡之后并不猛力再攻却是遣使往锦州招抚数日之间两方使臣往来多次可有此事?”袁崇焕却是在战报中知道了的一面奇怪桓震如何能晓得一面点了点头。桓震道:“然则大人以为这是为何?”袁崇焕疑道:“为何……啊!莫非虏酋已经遣人往沈阳调援兵了么!”桓震见他立刻也想到这点心想果然不愧是袁督师自己早知战役的整个经过知道有援兵并不奇怪而袁崇焕仅凭这样一点情报也能推断出来那可当真了不起。
只听袁崇焕自语道:“不错不错那皇太极原是做事谨慎的性子倘不预先安排下后援是决然不肯轻易来犯的。”桓震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推测也是建立在对自己敌手的深刻了解之上的。满桂道:“那怎么办?”袁崇焕沉吟道:“锦州城中火器俱备兵马甚多如加意防守何能攻克。只是彼一旦添兵于城内士气必有妨碍加之彼以新锐之军攻我残破之城那倒确乎有些险。”满桂急道:“援又不能援坐视不理又怕守不住!”
袁崇焕摇头道:“崇焕以为今番建虏南侵其意非在锦州而在宁远。”满桂一惊反问道:“你怎知道?”袁崇焕道:“宁远乃是关外重镇宁远一失山海关便直面敌锋;锦州断了与关内联络也必不能守。因此夺宁远胜于夺锦州我料虏酋必也能计及这一层。”桓震至此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听厅中另一人道:“袁侍郎那么你待如何?”语声尖锐却是一个太监。桓震心中明白这便是明代特有的所谓监军太监了。记得在宁远的这个太监叫做刘应坤锦州的那个叫做纪用。据说这两个太监都还不坏非但未曾对袁崇焕掣肘更亲自上城督战颇为勇敢。
刘应坤这句话一问厅中众将纷纷各抒己见毕自肃、许定国、尤世威、彭簪古等人有说当出城迎击的有说当固守不战的孙祖寿大声道:“祖寿愿领一军驰援锦州!锦州城下便是第二个宁远!”袁崇焕瞧他一眼道:“必之[——祖寿字]不可莽撞。前次宁远一战虽然险胜但何时开战、何时撤走尽皆取决于虏若论野战我军比虏差之远远守已十分勉强追击更不必言。所谓大捷不过迫虏撤退而非击之使溃也。”孙祖寿急道:“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建虏增兵围锦?”袁崇焕沉吟不语救也不好不救也不好这却当真是一个难题。
桓震再也忍耐不住出列上前道:“卑职有几句话不知讲得讲不得。”袁崇焕看了看这个暂归满桂统领的参将略微有些惊讶但他向来爱惜人才不禁言论当下点头道:“但说。”桓震轻咳一声道:“卑职观诸位大人只是想如何援锦守锦难道便不能引诱虏兵使之南下转攻宁远么?如此则锦州受迫必定骤然而轻也可少得喘息修葺城墙再有援兵来时又何惧哉?”
这一点却是袁崇焕从没想过的主动引诱敌人来攻打自己的城池?未免也太过冒险太过儿戏了。万一宁远失守山海关可就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山海关一破河北千里之地再无防御后金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京师了。这个险他不敢冒不能冒。然而细细想想这个参将说得也不是全没道理。诱敌分兵各个击破本来是兵家作战的方法可是用在宁远城上总觉叫人有三分担心。
桓震见他犹豫当下又道:“卑职还以为我军其实不必等候虏兵在城下决战。眼下局势主动在虏我军只是虏攻何处我守何处。卑职以为应当主动寻战。”袁崇焕听得“主动寻战”四字心中略感不悦去年他所以能够守住宁远便是靠了坚壁清野四字不论敌兵如何挑衅都是坚守不出从城头以大炮猛轰轰死了努尔哈赤。在他心中早已存了明军不善野战的成见是以一听桓震说要主动寻战便觉他毫不知兵。欲待训斥又碍着满桂的面子只得任由桓震说下去哪知道越听越是有理听到后来忍不住双掌一拍大声道:“就是这般!”
原来桓震的法子说来也很简单只不过是历史上生过的事情他在后面来了一下推波助澜罢了。先要袁崇焕写一封书信给赵率教信中须得极力夸大援军规模且说不日便可到达要他安心守城却要故意给虏兵获去;其次出一万军在宁远城北中左所塔山一带虏兵南下的必经之地预为工事紧急掘壕却与明代普通壕沟不同是桓震特意为了坑陷骑兵设计的壕窄而密高度须高于一般人的身高壕上覆以草皮。勒两日完成掘定之后全军退入塔山堡中待命。其三列车为营伏以火器候虏兵抵城之日列阵于宁远北二里的山冈其四城上仍照袁崇焕的办法以红夷大炮押阵。
袁崇焕细细想了一番道:“还需两军在西门、东门扎营列阵。”当下分派诸将令总兵孙祖寿在北门掘壕以车为营列火器为守御副将许定国在西门扎营副将尤世威、参将彭簪古列阵于南桓震防守东门满桂引本部一万军多携鸟嘴枪与火药往塔山设伏。桓震又将挖掘反骑兵壕的方法要求细细与满桂讲了直到他点头表示明白这才作罢。
当下袁崇焕修书一封叫人送到锦州。是时后金军围困锦州甚紧那送信的斥候果然给捉住皇太极看信之后知道将有大量明军来解锦州之围到那时对己不利他本意之中是要在明援军未到之前占领锦州再攻宁远只是锦州城坚兵盛一时不易攻占;况且此次南犯主攻目标是宁远却不是锦州倘若恋战日久一旦明军后援大至那时要破宁远可就更加不易。反之若是占领宁远锦州则不攻自破轻易可取。皇太极这么想自然是千对万对只是他却不能料到明军之中已经有了一个预知他想法的桓震。
于是二十五日博尔晋、图尔格援军一到皇太极便下令放弃攻打锦州只命觉罗拜山、巴希等率领少数人马监视亲统大军南下进攻宁远。塔山的位置恰好在锦州与宁远的中间乃是从锦州到宁远的必经之地。皇太极从锦州出时候是上午到达塔山之时天色已经全黑。这一带的城堡仍然都是明军所占他不敢停留下令全军不打火把连夜行进眼看便要进入满桂所部的埋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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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历史是:袁崇焕给赵率教的书信被皇太极截获这是袁没有料到的;袁遣满桂以四千军迎击于塔山双方激战笊篱山死伤都很惨重明军因寡不敌众退入宁远城。二十八日黎明决战于宁远城下。另我没有找到中国古代有挖掘反骑兵壕的记载因此默认没有。哪位曾经见过请告诉我。满桂的字我也查不到想来因为他是蒙古人所以不曾有字。
五十四回
满桂率领四千健卒伏在反骑兵壕以南不远的一片树林之中时不时派出斥候打探前方敌军的动静。这四千人是他此次带来一万人中的精锐全都是火枪兵。等着瞧罢建虏老子定叫你有来无回!身材高大魁梧的总兵满桂努力伏低自己的身子暗暗握紧了拳头。不断有人来报抓住或者打死了一个两个建虏的斥候这时他便简单地称赞一个“好”字此外再不说话。
就在他的牙关因为紧张而咬紧以至于有些酸痛的时候他感到了大地微微的震动那是一种有规律的震动对于身经百战的满桂而言分辨出这种声音简直就像喝凉水一样地容易:那是马蹄声!是一支规模庞大骑兵队的马蹄声!
不等斥候回报满桂轻声而果断地下了命令:列阵!这句话迅地被传开去顷刻之间已经传遍了五千人。辽兵们兴奋起来要作战了!没有丝毫的扰攘拥挤和混乱他们在黑暗中一下就摸索到自己的位置端着鸟嘴枪站在那里浑身的神经全都绷紧了只等着自己的满桂大人一声令下。
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终于进入到壕沟的范围了。最前锋的骑兵马腿先陷进了窄壕纷纷摔倒在地。有些骑兵干脆连人也给摔进了壕里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然而这些壕沟的深度比人还要高他们怎能爬得出来?一时间马匹悲嘶声满洲话的怒骂声响成一片皇太极自在中军现前锋情形不对连忙下令停步却又有一些勒马不住的一般摔入了壕中。
满桂瞧敌军骑兵大部迟疑不进心想时机到了当下令四千人照着原先安排好的以五百人为一排一共八排轮流放枪装弹成一个方阵缓缓向北推进。后金军给战壕陷了一次惊魂未定又遭明军火枪袭击这些八旗精兵竟然不感慌乱还没陷进战壕的纷纷跳下马来试图步行跨越战壕带可是夜色深沉全没半点月光加上桓震特意吩咐在壕沟上覆盖伪装他们怎能看见壕在何处?又有不少转骑为步的步兵也纷纷脚底踩空掉了下去。
战壕带的宽度在明军火枪的射程之内火枪方阵逼近战壕带前也就不再行进却是对准了战壕对面一轮一轮地放起枪来。虽然黑夜之间看不到对手但好在明军所用的火枪原本就是无法瞄准的。几轮枪放过后金军又死伤了不少。
皇太极却是仍然十分冷静略略一想大声下令三军后退向东而行绕过战壕带。满桂也不追赶只叫部下猛放了一阵火枪。后金军自东绕行行得一程果然前面不再有战壕阻挡。皇太极暗笑明人愚蠢凡是战壕都有穷尽只消被我绕了过去再利害的战壕又有甚么用处?当下令三军转头南下。岂知南行不过里余突然又响起一阵火器燃之声这次却是从自己两翼传来的。皇太极当即下令两翼骑兵改向两侧突进冲破明军火器阵形。但冲了一阵居然不见一个明军倒是黑暗中自相践踏了一番。
他心中打鼓连忙招回两翼将领大军合成一股不问甚么袭扰只管南下。岂知便是如此也要中伏行至笊篱山前忽然前军鼓噪大作前锋回报却是明军在山前列了车阵。皇太极微微冷笑心道论起野战南蛮焉能与我八旗铁骑抗衡?当下令骑兵不须理睬敌人放枪只管猛冲只消冲得近了火枪便是无用。岂知冲到近前并不见一个明军只有车阵摆在那里皇太极心中疑惑辽兵向来勇不畏死怎地这一支却望风而逃?难道是关内新来的明军么?猛然间记起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弃粮烧曹兵来大叫一声不好忙令后撤便在这时但见山脚树林之中火光纷纷亮起跟着一阵火箭如雨而至大部却射在车上。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整个车阵都熊熊燃烧起来跟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
原来这也是桓震出的主意将战车木板浸过桐油有意弃下待到后金骑兵近前便用强弩射出火箭将车点燃。车中却是预先安下了轰天雷霹雳炮一类物事遇火便炸将起来。虽则黑火药威力并不很大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却也杀伤了许多后金兵。
这一支明军却全是骑兵射罢火箭上马便跑皇太极这边一团混乱也来不及追赶只好由得他撤入塔山堡中去了。他素来自许谋略号称一部三国打遍天下今夜连连中伏心中很是不甘当即令三军小心前进直挥宁远务要在宁远城下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此后一路上却也再没有明军伏击到得中午时分给他平平安安地到了宁远城北三里的地方。皇太极勒马南望前面不远就是宁远!那个杀死了自己父亲的地方那个令八旗铁军蒙羞的地方!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他的心中泛起。袁崇焕快要见到这个强劲的对手了他的心里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安。
明军这边自从满桂部与虏兵交上了火宁远城便一直战报不断袁崇焕接着斥候报告不断调派人手城中战将一个个减少。桓震这还是次参加这般规模的大战而且还是后世声名赫赫的宁锦大捷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穿不惯战甲只觉窒闷无比渐渐有些透不过气。袁崇焕无意之间瞧见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只道他是畏葸惧战心中不由得略起藐视之意。大声道:“兵部职方主事桓震!”桓震猛然一醒脱口应了一声。
袁崇焕道:“与你二千步军炮三十门出南门列阵防守虽然虏兵未必攻来但须小心在意。”桓震答应一声接过兵符自去点军。他心中也知道袁崇焕认为自己没有实战经验是以不派他要紧的岗位心中暗暗狠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给他看然而后金兵从北而来南门受击的可能性理论上是最小的便是他想表现那也无从表现得起。
当下径引二千军出了南门安下阵来。二十八日黎明时分听得北面隐约传来炮声隆隆想是皇太极已经起攻击与孙祖寿部对上了。桓震虽然明知此战明军必胜但听着火炮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心中但想万一宁远失陷满清入关可就要提前十几年了那岂不是自己的到来反倒加了外族入侵?一面想不觉已经是汗透重甲。虽然心中七上八下碍于职守仍是不敢擅离一步。京中带来的四百武生桓震想叫他们见一见战阵请得袁崇焕允可让吴三凤带着他们在城头观战。四百人之中除却吴三凤等少数边关将领子弟对这等激战司空见惯虽没亲身参与过却也不会给吓倒之外其余多是出身内地的哪曾见过如此炮声震天血肉横飞尸积如山的局面?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袁崇焕恰好与监军刘应坤、副使毕自肃带着几个亲兵督战过来一面口中大喊“射炮!射炮!”一面俯身抓住一个正在哭泣的武生握着他手臂拉了起来伸出手掌满把一抹擦去了他的眼泪又匆匆往别处去了。那武生怔怔地瞧着袁崇焕的背影忽然之间胸膛一挺泪水也不知去了哪里。
北冈战事愈来愈是激烈城上不断向下射炮弹矢石十五门红夷大炮一齐轰鸣到得后来炮身烫热已经不能用手触碰炮兵装填火药之时都需在双手裹上厚厚布片。城下孙祖寿的部队已经陷入肉搏作战个个杀的遍身血红。后金兵攻城不克迫于炮火不得不再次退回原先的阵地。皇太极仰望城头心中不祥的感觉愈来愈强这里是宁远!是去年自己父汗折戟的所在!一种深深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充溢着他的心胸皇太极大叫道:“点兵点兵本汗要亲自攻城!”大贝勒代善闻言大惊拉住皇太极的马头叫道:“八弟不可!”阿济格也道:“距城近不可攻愿大汗勿进!”皇太极怒道:“昔日父汗攻宁远不克今我攻锦州又未克似此野战之兵尚不能胜其如我军威何!”挥起鞭子一鞭打在代善手臂之上。代善吃痛不禁松开了手仍是叫道:“听我一言此城不可强攻否则当如父汗!”
皇太极怒气更盛在他的心中一直将努尔哈赤宁远城下之败引为毕生大辱自己的兄长当面如此揭疮疤怎能让他好过?铁青着脸哼了一声道:“兄长不敢去那便由你!”莽古尔泰性子粗暴鲁莽当年他母亲富察氏触怒了努尔哈赤他一怒之下竟将自己母亲给杀了。此刻受明军拼死阻挡久在城下不能前进一步早已经忍耐不住。听得皇太极要亲自率兵硬攻那是正中下怀粗声叫道:“好!杀入城去活剥了袁蛮子!”
皇太极本就决意亲自攻城听得莽古尔泰附和当下长啸一声大叫道:“女真的勇士们雄鹰们随着我飞上宁远的城头吃南蛮的肉饮南蛮的血吧!”长刀一举拍马便前。后金骑兵见大汗如此个个斗志奋飞骑跟在皇太极身后直向宁远城下冲去。贝勒阿济格却是比较冷静见哥哥皇太极已经给仇恨和怒气冲得昏了头自己须得跟在身边保护才是。当下一声呼哨率着自己的侍卫护军紧紧追了上去。
五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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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挥军直冲宁远城后金兵以板车厚盾为掩护一面躲避飞矢抛石一面挥刀砍杀在孙祖寿部中间撕开一道缺口突入城下。孙祖寿一面激励部下一面指挥以红夷炮、木龙虎猛轰后金兵李春华、尤世威等人更是各率部下冲入敌军阵中奋勇砍杀。李春华身中数箭尤世威的坐骑亦被射伤。双方死伤数以千计一时间宁远城下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此刻在外围后金阵中大贝勒代善却在与阿敏商议如何迂回破城。代善瞧着城头道:“我观蛮子的红夷炮大多部署在北城。我们何不绕攻南城?”阿敏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他本是皇太极的堂兄其父舒尔哈齐获罪被圈禁至死自己也曾经犯下大过因此丢了汗位是以向来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能不负责任便不负责任。代善知道同他说也无用皇太极不在最高领导人自然便是自己当下对儿子萨哈廉道:“你领本部八千同你弟弟瓦克达一起绕行南门若守兵薄弱可攻便从南攻之若防守严密即刻回转!”萨哈廉大声道:“领命!”济尔哈朗忽道:“我也同去。”这个济尔哈朗却也是舒尔哈齐之子排行第三为人很是稳重后来清朝开国他也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代善也觉有他在十分放心当下便点了头。
济尔哈朗等人领着八千精骑兜了一个***避开明军的防线绕到南门远远便看见敌人列阵以待想是一早已经打算好了。然而对方人数似乎不多火炮也只有几十门并且看上去仿佛并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红夷大炮。再说桓震这边一接到斥候报告说后金分兵向南门而来便即令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一面叫人缒上城去禀报袁崇焕。代善所料不错宁远的大炮果然是主要配置在北南面城头的数目大约只有北面的三分之一。城上接到桓震报警立刻便准备好了火炮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射。
桓震眼看敌骑愈逼愈近渐渐进入自己这边火枪的射程扯开喉咙叫道:“一齐举枪放!”只听得一阵枪声齐后金骑兵马匹给射中的甚多纷纷倒了下去。桓震知道不能再叫士兵装弹射击否则光是装弹的工夫自己这两千人就要给踏成肉泥了当下又叫道:“持矛举刀退!”二千步军前排持长矛后排执刀面向敌军齐步倒退。
济尔哈朗却从没见过这等战法哪有大敌当前不进反退的?心中暗笑南蛮怯懦大声呼喝率领骑兵驰近城下。忽然间一声炮响继而是两声三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原来济尔哈朗只顾冲杀却没注意到自己的骑兵已经进入明军大炮的射程了。城上守将见机甚快一声令下众炮齐桓震这边也是一起配合城头高处炮射程稍远平地反之后金骑兵挨完一阵炮击又是一阵死伤很是惨重。但是大炮射击范围毕竟有限倘若敌人距离太近那就没有用处。济尔哈朗咬紧牙关挥军猛冲很快便突进到了城下。后金兵攻城的方法一般都是骑兵在前先行冲杀一阵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然后由后面的步兵抬着破城槌上前槌城。
桓震方才一阵后退已经退到了护城河边。这一下当真成了背水一战自己人数较少固然占了劣势然而地方狭小敌人骑兵也再也冲杀不开此情此境马匹非但不是利器反倒成了累赘。他看着后金骑兵迫近大呼一声长矛兵一起冲上举矛攒刺一时间便有许多后金兵落马。明军这边死伤也是甚众二千军对上八千不久便战得势不能敌。桓震眼看不妙再战下去恐怕将要支持不住然而北门方向正在死战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兵力分来援助;此刻开城出兵又无异于自杀他知道援军无望索性把心一横今日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阵前了。
辽兵向来骠悍面临生死之境更是毫不畏死大家抱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思全不顾及敌人刀枪只管挥刀杀去火枪兵一轮接一轮地不住放枪放到后来枪管烫枪手掌上皮肉都给烫的起泡枪膛过热也无法再放了。桓震在武学的一段时间除却监督武生练习之外自己也接受战斗训练现在虽说不是甚么盖世猛将但比起一般的士兵来还是稍好了些毕竟是四百年后人的身体素质。众兵将都在死战他自然不能坐而旁观一般提了长刀四处与人缠斗战到后来只知道挥刀砍杀至于砍的是谁全然弄不清楚了。
忽然只听得后金军队大哗原来混战之中济尔哈朗的坐骑给人一矛扫翻济尔哈朗跌落地下还没爬起便给不知何处来的一刀斩去了脑袋。主将被杀即令再是铁军也不免一阵混乱桓震趁机挥军大杀一阵萨哈廉见叔父阵亡不敢恋战当下号令撤退。桓震也不追击候得后金兵退去查点自己这边伤亡人数不由得冷汗直冒:二千人之中毫没受伤的估计不过一百而还活着能喘气的也就只有三分之一而已。他甚怕敌兵去而复返那时自己如此残兵只要一个冲锋便要尽数丧生在马蹄之下了。当下向城上打出信号要求增派援军。然而北面战事正紧此刻城中早已经无兵可派全仗红夷大炮方能镇压住后金兵的猛烈攻势。直战到日色薄暮皇太极仍未占去丝毫便宜便连自己的大帐也给红夷炮一轰而塌惊惧之下只得下令撤兵北去。桓震提心吊胆地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建虏撤兵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心中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顺势躺了下来瞧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天这地终于还是我们的!
当下城上开了南门迎桓震所部入城。当晚清点俘虏才知道原来桓震守卫南门竟然斩杀了一个后金的贝勒。袁崇焕听说心中对这个战前怯懦战中勇武的参将不由得刮目相看很是赞扬慰勉了几句。桓震给大炮震的两耳仍是轰轰作响也没听清楚他说些甚么只是诺诺答应。心中却想那济尔哈朗本不该此时死在此地的他是清朝开国后封了铁帽子王的怎能死在这里?难道自己的介入已经渐渐开始改变历史了么?以后不知还会有些甚么样的变化一一出现?
袁崇焕居中而坐对众将道:“此次退虏多亏诸位戮力同功将士一心。本官当详为奏明天子论功行赏。”特意转向刘应坤道:“刘监军不避锋矢登城督战其功彪炳崇焕当据实以奏。”刘应坤笑得眼睛眯成一线连道不敢不敢。袁崇焕话头一转道:“现下虏兵暂退却不敢保其便不再来。这一战宁远兵力损失十中有四火药炮子消耗更大。众将谁有良策可以守城?”
众将纷纷议论孙祖寿出列道:“禀大人卑职以为此刻言守不如言攻。”袁崇焕眼睛一亮道:“如何攻法必之你且说来!”孙祖寿道:“虏所以野战胜我者为有铁骑也。倘若我趁其下营之后不备之时偷而袭之则彼仓卒之间无法整骑冲击定是我军占了便宜。”
袁崇焕沉吟片刻道:“如此固然甚好只是现在宁远兵将方经苦战恐不能长途奔袭。”想了一想又道:“满桂现在塔山所部甚众但若现下令叫他从塔山出兵多半便要失了先机。”捻着胡须细思一番忽然道:“立刻传令叫满桂接令即刻开拔北上助赵率教攻锦州之敌。尤世威领精骑一千探勘敌人下营之处夜间不断点火骚扰不可接战虏兵若大举来追立刻向宁远撤走。”便有斥候领命而去。他分派已毕又将城内人手部署调动一番把伤重不能作战的士兵都换了下去。
实际上便在皇太极大军抵达宁远的同一日锦州守将赵率教、监军纪用等得知皇太极统率大军去攻打宁远留在锦州城外的后金兵不多为了牵制后金兵以减少宁远的压力便率明军出城向宁远进为觉罗拜山、备御巴希部所阻双方连场激战觉罗拜山、备御巴希为明军杀死后金兵也大部被歼。赵率教继续南下欲图支援宁远。这天夜间皇太极败退至双树铺还没扎营便接到锦州传来败报。宁远城久攻不下监视锦州的后金兵败拜山、巴希二将被杀锦州明军也已会合塔山满桂部南下进逼整个形势对自己不利而且后金兵伤亡惨重夹在宁、锦之间腹背受敌归路被截。他思前想后终于不敢久留决定不攻宁远挥军北上再围锦州。当晚后金兵在双树铺下营一夜之间给尤世威的一千骑兵来回骚扰苦不堪言士兵不能休息清早拔营出的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
袁崇焕派出的斥候在路上探得皇太极转军北归急驰至赵率教、满桂军中禀报两人听说皇太极又再向锦州而来当下决定满桂分兵四千给副将带领归守塔山准备拦击虏兵亲率余下六千军与赵率教一同赶回锦州。三十日皇太极再抵锦州连占骆驼、大兴等数堡。他在宁远一场大败心下很是不甘暗自咬牙要在锦州寻回面子攻起城来也就分外凶狠亲自督战动多次强攻皆为明军火炮击退。满桂亲自率军出城死战拼命厮杀同时塔山兵又攻其背后到六月四日后金兵已经是伤亡惨重不堪再战。
五十六回
决定以后再也不写回目了因为我对目前三千字一回的格局不是很满意然而既然已经习惯那就这样下去罢。等全本以后我再调整那时重定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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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六月五日皇太极率领残兵败将离开锦州途中拆毁大、小凌河二城一路忧心忡忡回归沈阳那是后话不提。这一役便是袁崇焕抗击后金入侵获得的第二次重要胜利史称宁锦大捷。二十日恶战宁锦两城之下横尸遍野女真人的头颅枕着汉人的手臂汉人的大腿蹬着女真人的小腹大家死了之后都是一般冰冷的一具死尸。
此刻在宁远城中袁崇焕与刘应坤、孙祖寿等诸将正在庆功。打走了建虏众人都是十分高兴特别是满桂素来便好饮酒只因在军中不敢多喝此次袁崇焕特别准他痛饮如何能不一醉方休?怀中抱了一只酒坛四处寻人划拳斗酒划得输了便欣然大笑而饮赢了便抢过人家的酒来喝。桓震在这欢腾喧闹的气氛之中也忍不住喝了几杯渐渐醺醺然有些醉意了。
袁崇焕站起身来给座中每个人的杯子都斟满了酒举杯道:“宁锦二城不失赖有诸位不顾生死浴血奋战。此二捷之后贼气阻而我气愈张以后辽东诸事还要仰赖诸位。”说着一饮而尽。众将轰然叫好也都喝了自己杯中酒。
袁崇焕团团一揖抄起一个酒坛走到满桂面前道:“满总兵从前袁某无知一时与你生了嫌隙事后便即后悔。此次你出关驰援袁某很是感激。”满桂瞪大醉眼茫然道:“甚么嫌隙?俺老满不知且喝了这坛再说!”袁崇焕哈哈大笑举起坛子咕嘟嘟地喝干了。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同袍之情终于还是最重。
刘应坤笑道:“袁爷这次可露了大脸啦!咱家定当好好奏报当今必定给袁爷再加封赏。”袁崇焕连忙客气逊让将一应功劳都推到刘应坤督战有方上头刘应坤虽然明知是假但瞧着堂堂一个辽东巡抚也对自己恭恭敬敬不由得心中很是舒坦。
桓震并没喝得太多一者是怕自己酒量不济在袁崇焕面前出丑;二来也是想要保留一分清醒好好记下自己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袁崇焕一直是他心目中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光是金庸那本袁崇焕评传就给他放在枕边时时翻阅弄得十分破旧了。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能有机会与袁崇焕并肩作战哪怕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参将那也足够叫人兴奋得想跳舞了。
好容易酒宴散去出得厅来只觉夜风一吹一阵酒意涌了上来耳中听得袁崇焕高声谈笑满心之中只是一个念头:再有三年袁崇焕就要死了!再有三年他就会在北京的街头给人碎剐他的血肉就要以每片一钱的价格卖给京城的人们袁蛮子一死难道还有阻挡满清铁骑的人吗?
忽然之间他起了一种冲动他要上前去扯住袁崇焕大声地告诉他不要再替姓朱的卖命守护江山因为你要死在姓朱的手里了!可是他并没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明白袁崇焕并不是替姓朱的守卫江山他是为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似欲爆裂一般堵得难受也不管几个与他打招呼的参将游击脚步踉踉跄跄爬上了城头去靠着女墙坐了下来。
他抱着膝头仰面望着辽东夏夜的星空群星闪烁似乎每颗星星都在提醒他你这是在明朝!你这是在明朝!想到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的家人朋友不由得一阵茫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他已经久没有过了那就仿佛是自己初来这个时代时候的那种彷徨无助又重新在他的心底复苏了一般。
正在那里怔忽然肩头给人重重拍了一下却是满桂手中仍是拎着一个酒坛满口喷着酒气在桓震身边并排坐了下来。桓震连忙试图起身行礼满桂虽然喝醉动作仍是十分敏捷伸手一把按住不悦道:“今晚将无大小职无高低喝个痛快便好!”说着将手中酒坛直递过来。桓震喜他性子豪爽接过坛子喝了一口又还了他。满桂像是生怕桓震同他抢似的一把夺过向里瞧了一眼笑道:“旁的酒鬼都喜同类相聚俺老满却偏偏喜欢不喝酒的。”桓震一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同不饮酒的人在一起那便不担心旁人同他争酒喝了不由得暗自一笑心想这才叫做正宗酒鬼呢。
满桂喝了一大口道:“桓老弟你是头一次上阵罢?”桓震据实以答只说自己在耿如杞幕中之时曾经与哈喇慎部族交战。满桂倒像是听过那一战的嗯了一声道:“那种小战怎能比得此地厮杀痛快!”桓震默然心道不管大战小战还不一样是除却满地的尸体之外甚么也剩不下?却听满桂又道:“当年俺老满初从军伍之时杀了敌人的头只要赏银不要升官因此足有近二十年才做得一个小小的百户。那时打仗参将也来管你把总也来管你叫人好生郁闷。现下好容易自家做了总兵这才有这般的大仗可打真是痛快啊痛快!”说着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又喝几大口酒这才道:“俺老满瞧你将来定有出息!”桓震不知他是何意便是一怔却听他又道:“那济尔哈朗算是死在你的手里这次论起功来怎么也得升上一级不是?年纪轻轻便阵前立功好哈哈甚好!”桓震虽不在乎甚么斩酋之功但听他笑声爽朗禁不住也给感染同声笑了起来。
满桂又喝了一阵现坛中已空嘟嘟囔囔地下城去了。桓震站起身来扶着城头向下瞧去只见白日里给鲜血染红的土地此刻已经是黑漆漆地一片甚么也瞧不出来了。一转头间瞧见炮罅处架着的一排大炮身形很是巨大炮管足有三米长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红夷大炮了。他心中好奇忍不住上前抚摸观赏。
他并没研究过大炮的结构此时看也只是看好玩的而已里外瞧了一番看看没甚意思便要离去。岂知一抬头赫然瞧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倒将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个辽兵正用疑惑的眼神瞧着自己大约是巡逻的时候现自己正在观察大炮怕自己是甚么奸细之类这才站在一旁盯着。
桓震也知红夷炮在明军之中的重要性歉然一笑道:“对不住心中好奇多看了几眼。”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我是兵部职方主事满大人部下参将。”那辽兵疑惑之色稍释躬身行了个礼走到一边去了。桓震心血来潮顺口问道:“你是火炮手么?”那辽兵回身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桓震甚喜当下问道:“这炮能射多远?”那辽兵想了想道:“大约可射七八里若遇顺风便十里也射得。”桓震想起自己在南门看到的火炮那其中并没有红夷大炮依稀记得射程也不过二三里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作是炮只是大口径的火铳罢了。
再听那辽兵说红夷大炮还能射开花炮弹甚至于还有准星和照门可以计算射角。明代已经有如此先进的大炮确实叫他有些惊讶。反观后世清朝的火炮虽然重量不断增加以至于有号称万斤巨炮可是技术水平却与日俱下准星照门和开花炮弹早已经失传兵勇的操炮技术甚至还比不上明朝。
想到这里突然一拍脑门后金不久也要有红夷炮!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在什么时候然而清兵入关的时候使用了火炮那是不可置疑的事实多半是明朝降军带去或者干脆就是投降炮匠在后金军中铸造的。想到这点不由得汗流浃背后金之所以连败于宁远便是因为以刀矛弓箭等冷兵器要想攻破有火炮设防的坚固城池十分不易一旦后金也用了火炮明军的优势就要消失那时候城上城下大炮互相轰击就算袁崇焕也未必能够守得住了。然而却没有办法阻止红夷炮的传播只有设法提高自己火炮的技术水平才行。是不是应该委婉地将这一点告诉袁崇焕呢?
他一面琢磨一面信步走下城去不知不觉踱到了从京中带来那四百武生所住的营房。这四百武生并不曾实际参加战斗然而这般一场恶战哪怕仅仅旁观也都会热血沸腾起来况且这些又都是孩子观战之后十分兴奋以至于半夜了还毫无睡意三个两个嘁嘁嚓嚓地谈论白日的战况。有一个武生大声道:“我将来定要做个炮手一炮下去虏兵便倒下去一片当真威风!”另一个嗤笑道:“不知是谁今日大炮一响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还要袁大人给你抹泪当真是好没羞没羞!”先前那个大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又一个问吴三凤道:“三凤哥你想做甚么?”吴三凤道:“我要做孙大人那样的将军亲自领着士兵冲杀敌人一刀便是一颗人头那才痛快!”
先前说要做炮手的那个武生道:“那样不好我砍敌人固然是好然而若是被敌人将我砍了那怎么办?我妈妈定会大哭的。”嘲笑他的那个道:“着啊你原来便是同你妈妈一样才整日价哭!”那武生听得别人侮辱自己母亲哪里还能坐得住跳起来向对方扑了上去。众武生见有人打架纷纷起哄喧闹起来。
桓震一直在门外听着一见有人动武连忙撞开门闯了进去大喝道:“都住手!”
五十七回
那两名武生本来已经扭做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听得桓震怒喝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对方爬将起来。桓震板着脸道:“像甚么样子!你们今日是同学他日便是同袍怎的反自相殴斗起来?”那母亲被辱的武生口唇一动似乎要说甚么却给桓震一个白眼瞪了回去。桓震又道:“便是殴斗难道你们便这般扭打好似市井无赖一般么?平日教你们的那些近身搏击之术难道都已经还给教官了?”两名武生听他这般教训都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桓震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两个到外面去比武罢!同在学中一样哪个赢了便得一支箭。然而不论谁赢谁输今日这事以后永远不许再提也不得心生怨恨。你们可愿意?”两名武生都点了点头。当下桓震领着他们出去寻了一块空廓地方其他人也都出来观战连带也吸引了不少辽兵围观。
这一场比武却是那小炮手胜了。桓震见他斗起来很有章法虽然力量不如对方却能使巧取胜心中觉得这孩子很是聪明当下向身边一个辽兵借了一支箭送给了他。顺便问他姓名原来叫做王天相今年只十五岁却是一个白身这在武学之中十分罕见。那打输了的武生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很是没精打采。王天相犹豫片刻将自己手中得来之箭一折两截把箭尾那一截递给他道:“这送你罢。”那武生神情惊讶抬头瞧了他一眼。王天相道;“你爹爹是千户我爹爹只是个铁匠。我能在武学读书已经是前世修来原不该妄想做甚么炮手的。”说着分开人群转身便去。
桓震很是吃惊连忙在后追了上去。临去之时仿佛见到袁崇焕也在那里观看却是一晃而过未及招呼。他也不管这许多一路追赶王天相却见他直向城头跑去连忙在后大声叫喊。王天相这才停住站在那里呜呜哭泣。桓震笑道:“怎的又哭?我可听说袁大人亲自给你擦眼泪啦莫非你还想要他来么?”说着故意左右转了转脑袋十分夸张地叫道:“啊呀袁大人不在那怎么好?”王天相破涕为笑自己抹去眼泪挠着后脑低下头去。
桓震哈哈一笑拍拍他肩头道:“你很不错啊。整个武学之中也没几个白身的武生你既然以白身进得武学那便是大大不易。”王天相仰起了头反问道:“那么他们干么总欺负我?”桓震默然心想这些官宦子弟当真有些过分了。当下道:“你莫管他们便了。我问你你当真想做炮手么?”王天相点头道:“是啊。可是我不光想做炮手我还想造火炮呢。”桓震大奇心想你一个小小孩子居然说这等大话难道不怕叫人笑掉了大牙?有意要逗一逗他当下道:“那么可有炮手一面大哭一面射炮的么?”王天相涨红了脸低下头去。桓震大笑道:“那也无需介意大炮的声音原就是挺可怕的我的耳朵到如今还在轰轰作响呢。”说着皱了眉头伸手使劲扯了两下耳朵。
王天相瞧着他的怪相不由得笑了出来。桓震笑道:“这才好。男子汉大丈夫没事总哭哭啼啼地作甚?”想了一想道:“现在要做炮手恐怕还早了些。等你考过武举有了功名我去替你求求袁大人让他留你在辽东射炮可好?”说这话也只不过是安慰他一下袁崇焕同他也没甚么交情为什么要从他所请?然而王天相却是十分高兴连连道谢不止。
桓震灵机一触突然想起倘若招收年龄尚小的武生从小按照炮手培养那不是等于建立了一个炮兵学院么?只是这个想法照目前的情形还没法付诸实施。又谈几句便打王天相回去睡觉自己也慢慢走回营房去。走不多远竟然迎面碰上了袁崇焕仿佛便是专为寻自己而来的远远地招呼他过去。
桓震连忙上前行礼袁崇焕还了一揖道:“方才之事本官听人说了。桓主事御下亲切固然是好然而太过亲切也就失了威严你明白么。”桓震心知他定是瞧见了自己与王天相一番说笑这才有此一语当下道:“受教了。袁大人带兵多年说的话定有道理卑职记住了。”袁崇焕嗯地一声道:“本官瞧你防守南门做得甚好是一个可造之材这才同你推心置腹。”说着停步不走望定了桓震过得片刻这才道:“实对你说济尔哈朗虽然是你所部斩杀然而本官叙功之时却不能归在你的名下。”桓震这才知道他特地来寻自己便是为了此事怪不得连一个随从也不曾带。却不明白他此言何意不解道:“为甚么?”
袁崇焕轻叹道:“那你也不必问了。其实为将之人只消能杀敌保疆一生心愿已足那些身外的功名要来又有何用?”桓震细细思索他话中含义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历史上宁锦一战之后朝廷中叙起功绩几乎将所有战功全都算在了魏忠贤头上而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连一纸嘉奖也得不到。就连主将袁崇焕也得不到甚么重赏只升官一级。奉承魏忠贤的官员却有数百人因此大捷而升官理由是在朝中策划有功连魏忠贤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从孙也因此而封了伯爵。魏忠贤这时更叫一名言官弹颏袁崇焕说他没有去救锦州为“暮气”。他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只得自称有病请求辞职。此刻袁崇焕既然这般说话那是已经预见到阉党将要夺功;只是他却未必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给罢职回家了。想来他也不知自己与魏忠贤的关系那却也不必特意告诉他。
桓震想到这一节一时冲动忍不住开口问道:“袁大人卑职有一句话冒昧请问。”袁崇焕心中对于抹消了桓震的功绩也有些过意不去当下道:“但说无妨。”桓震心中措辞一番这才问道:“假若朝中有……有人逼迫大人辞职那当如何?”袁崇焕愕然道:“你说甚么?你怎知道?”他的座师韩爌乃是东林的领因此袁崇焕在政治上属于魏忠贤的敌对派系。加上不肯如毛文龙一般克扣军饷去孝敬魏忠贤弄得魏阉十分不满数次都想寻机会将他赶走。这些事情袁崇焕并非不知他也极力结好军中的监军太监然而似乎并不能动魏忠贤之意。若说将他去职倒也不出意料。
轻叹一声道:“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桓震却是知道他这两句诗的。那是说我功劳不小皇上的恩遇也重。但我的苦心却只有后人知道了。只是天启决不是明主天下皆知他这么一说未免便有些志不能伸牢骚满腹的意味了。桓震深有同感一时间下面这句话竟然问不出口咬了咬牙问道:“假若……假若当今要杀大人……”袁崇焕奇道:“甚么?”在他的心里是不相信天启竟会要自己性命的。他本来是一个七品知县自天启二年到七年夏天短短的五年半之间几乎年年升官中间还跳级直升到“巡抚辽东、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实在算是飞黄腾达心中对于天启皇帝还是很感知遇之恩的。突然之间告诉他皇帝要杀你那简直便是天方夜谭。然而桓震所指却并不是天启。
当下脸上变色道:“天子圣明怎能滥杀大将。”天启究竟圣明还是不圣明他心中自然有数得很只是他身为一方主帅总不能对皇帝口出怨愤之言罢。桓震连忙谢罪道:“卑职妄言了。然则倘若真有那日大人当如何自处?”
袁崇焕瞧他神色严肃似乎不是同自己耍笑心中愈来愈是奇怪瞧着桓震百思不解这一个小小兵部主事为甚么要特意同自己讲这一番话?桓震给他瞧得后背毛却仍是挺直了脊梁与他对视。过得半晌终于听得袁崇焕说了七个字:“终须以国家为重。”桓震脑中一阵晕眩他并非不知道天子要杀他他是可以提兵造反的没人能奈何得他;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一去再没人能守住辽东可是他为甚么甘心就死?甚至于莫名其妙地给崇祯下了狱还要写信招祖大寿回来守北京?
袁崇焕瞧他只管呆叹了口气道:“本不该说这些的。今日言尽于此本官送你一句话你且记住。一时的意气一时的声威一时的荣辱尽皆微不足道争一时者必不能争千秋。”说罢回身便去将桓震一个人丢下茫然立在那里。过得许久这才猛然记起原本要告诉他后金也有可能学去造炮之法的却全然给忘记了。不过想来以袁崇焕的远见必能备及此处——倘若他不是那么早便给杀了的话。
五十八回
他又愣了一会也就自回营房去睡。过了几日士卒休整已毕满桂便要回防山海关。桓震自然是要回京复命去的他带来的五千京营是编在孙祖寿部下作战现在只剩下了三千不到。
一回京中便听到了一个叫他万万预想不到的消息然而却是好消息:耿如杞已经定案了坐御下不严仅予去职削籍放还宁家勒令闲住。虽然仍旧是忠臣受害的结局然而终究保住了他一条命免于狱中拷死也算差强人意了。
这事情却是公铭乙告诉他的还说耿如杞曾经前来寻他听得他到辽东去了便说以后再来可是终于也没见他来。桓震也不知当去何处找他镇抚司狱那等地方他是死也不要去的;想想或者他已经回乡去了也未可知。他初还京师要料理的杂务甚多既调任职方主事离京之前未及交接的武学事务办理起来也要些时日一忙起来也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兵部并不给职员安排住宅他在京中又没有寓所只得仍旧暂且在武学栖身。
哪知过得两日公铭乙忽然叫人来兵部请他说是耿如杞正在家中等候。桓震又惊又喜连忙匆匆交代了一下赶回公家去。公铭乙正陪耿如杞坐在厅上喝茶见得桓震进来说句“少陪”便即告罪离去。桓震细细打量耿如杞见他形容枯槁面色蜡黄满脸都是伤痕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上前道:“耿大人还好你出来了!”耿如杞自从桓震进来便一直不一语听得桓震与他招呼也是淡淡的不加理睬。桓震心里一沉又道:“大人终于无事虽然去职总算还是可喜可贺。”
耿如杞哼地一声冷冷的道:“耿某已经是一介白衣不敢再称甚么大人。”桓震但觉他语气不善正要再说却见他站了起来肃然问道:“你若还念着旧日情分便老实同耿某讲这次本来是必死之事如何竟能轻易化解?”原来他在狱中多次受过拷打每回过堂那些审讯之人总是迫他承认盗粮私粜暗通北虏。耿如杞怎能认这等连影子也没有的事情?只是咬紧了牙关抱定必死的念头任凭如何毒打只是“不开口”三字。忽然有一日自从桓震来过了以后拷打便再也没有了甚至还有人给他送来药汤让他治伤。他心中十分奇怪只道是已经定了罪要将他拿去杀头了好在他也不在乎生死索性放下心肠每日与狱中其他关押的官员谈天倒也过得逍遥。
岂知过得一段时间竟忽然来了人对他说案子已经定了仅于削职夺籍而已。这一下耿如杞可是大大惊讶心想这般人审问之时何等凶狠难道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削职夺籍?思来想去忽然间恍然大悟一切变化都是自桓震探狱开始的那么定然是他从中做下甚么手脚了。好在公铭乙受了桓震的托付时常前来给他送些吃喝两人却也见过几面知道公铭乙是营缮所的所正。当下跑去衙门寻到了他一问之下方知桓震已经授了兵部主事职领兵援辽去了。这一来更觉得十分诡异他一个毫无门路的白身数月之前还在自己幕中吃闲饭何以这般快的便做到了兵部主事?何况任职兵部需要功名在身他却又是哪里考来的?
细问公铭乙之下方知原来桓震给魏忠贤进献了一尊稀奇古怪的坐像之后便连连升官了。他素来鄙薄阉党听得桓震居然巴结上了魏忠贤不由得便是一番大怒不是碍着公铭乙曾经多方照顾自己当时便要同他作起来。他却不曾去想若不是桓震走了魏忠贤的门路他又怎能完好无缺地出那镇抚司狱?他只是知道自己的人格气节比甚么都来得重要他耿如杞宁可给一刀砍了宁可千刀万剐也决不向阉贼低一低头!又或者在他心目之中根本就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自己是给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救了性命的自己的残生全是打魏忠贤牙缝里吐出来的!
他自离了公铭乙家便在京郊破庙栖身等待桓震。援辽将士还朝这等大事街巷之间总有传闻是以桓震回来不两日耿如杞便听到了风声。他不愿自去兵部衙门受魏党之辱当下仍到公家托公铭乙去请了桓震来。他对桓震这等行为痛恨之极是以一见面便直言质问。
桓震瞧他的神色想来已经知道其中缘由了心想我只管告诉了你你谅解与否就听天由命去罢当下也不瞒他将自己如何勾搭上魏忠贤如何设法将他弄了出来的经过大略说了几句。至于拜魏忠贤做义曾祖那一节却绝口不提想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事。耿如杞手指攥住胡须愈听脸色愈是铁青终于忍受不住啪地在桌上一拍连胡子也带了一绺下来。桓震吃了一惊正要继续解释却见他指着自己鼻子骂道:“耿如杞给你这等无耻之人救了性命深以为辱!”桓震苦笑心想我费下这般力气帮你临到头来倒落了一个无耻的名声这年头好人坏人都是做不得的了。他不知道要怎样对耿如杞解释一时之间略略有些踌躇。就是这么一踌躇的工夫却见耿如杞已经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了一柄匕来随手甩掉了刀鞘。
桓震大惊心想难道他要为民除害一刀捅了自己不成?他在军中练得身体反应甚是敏捷一见耿如杞亮出利刃当即跳了起来一手护住自己胸腹要害一手去夺他的匕。岂知耿如杞竟然并不向他进攻反而倒退数步将匕抵在了自己喉头哑声道:“耿某无颜苟活这条命既是拜你所赐现下便还了你也罢。”桓震急叫“不可”扑上去抓他手腕但终究是慢了半分耳中只听得扑地一声轻响刀尖刺入了他咽喉一股鲜血当即喷了出来。
耿如杞一刀刺下身子当即软倒砰地一声跌在地下。桓震吓得魂飞天外慌乱中俯下身去用两手拼命压住他颈间伤口但他这一刀想是刺破了动脉血流甚急怎么也无法堵住。耿如杞身子不断抽搐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忽然间喉中出一声低沉的哮吼脑袋向后一仰再也没有动静了。
桓震放声大叫公铭乙听得他凄厉的叫声急忙跑来瞧见血流满地的情形也不由得吓呆了。桓震怒吼道:“大夫请大夫!”公铭乙这才醒悟也不管桓震冲他呼喝是不是无礼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寻大夫了。
不一会大夫跟在公铭乙身后奔来一见耿如杞躺在地下的模样当即便是一愣脸色白俯身摸了一摸他脉搏摇头道:“没得救了。”桓震混混沌沌地听见这一句话不由得勃然大怒跳起来揪住那大夫衣襟暴喝道:“甚么没得救?你给他输血输血!我是o型我有的是血!”他昏了头哪里还能想到这时代的大夫怎可能懂得甚么输血甚么血型?那大夫十分害怕挣脱他手掌仓皇奔逃一面叫道:“这人疯了这人失心疯了!”
桓震也不去理他趴在地上给耿如杞做起了人工呼吸来。但是耿如杞存了必死之志那一刀重而且深就连气管也割破了人工呼吸又有甚么用处?他折腾了一阵自己身上沾染的鲜血愈来愈多耿如杞的身子也愈来愈是冰冷僵硬。
终于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耿如杞死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桓震摊开双手瞧着上面殷红粘稠的一片那是耿如杞的鲜血。他与耿如杞的感情实际上并不很深当时所以进京营救也至少有一半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可是目下见他竟然如此刚烈地死在自己面前而原因只是因为自己走魏忠贤的门路弄了他出来不由得感到极强烈的震撼一时间挫败失落屈辱种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正是五味杂陈眼前一阵模糊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仰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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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真实的情形是:耿如杞因为不肯拜魏忠贤被诬陷贪污受贿下狱论死就在等待秋后处斩的时候天启忽然死了他也就偶然保住了一条命。桓震并不知道这些因此由于他的介入使得原本可以不死的耿如杞死掉了。
五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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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桓震醒来却现自己是躺在武学的号房里了想来定是公铭乙设法将他送回来的。他用力摇摇脑袋好容易才记得起昨日的事情刹那间眼前又是一片血红。
突然间有人砰砰叩门桓震定了定神叫道:“进来!”房门打开一条缝隙探进来一个脑袋却是王天相瞧着桓震的脸色惴惴地问道:“桓大人你……”桓震摇头道:“没事。怎么了?”王天相吞了一口唾沫道:“外面有一位公公要见大人。”
桓震心知是魏忠贤那里来人不由自主地便想提一柄刀出去将他砍了。王天相见他神情可怕一连又叫了几声才将他叫醒。桓震翻身下床举起脸盆来见里面还有些残水顺手向头上一浇道:“走罢。”说着径自出去。那内侍却是在明伦堂中等候一见桓震进来当下笑道:“恭喜桓大人得胜还朝。”桓震忙道:“多赖边关将士用命九千九百岁调度有方。”那内侍哈哈一笑道:“正是。小人今来是奉了九千九百岁的亲谕给桓大人送帖子来啦。”桓震心中奇怪不知是甚么帖子接过来瞧时却是十日之后给他的侄孙子魏鹏翼贺周岁的。
当下顺手放在怀中就拈出一小块银子塞在那内侍手里笑道:“下官知道了。”那内侍掂掂银子笑嘻嘻地去了。桓震瞧他走远摸出帖子瞧了一瞧便要撕毁一转念间却又停住了手三折两折又塞在怀里去了。
他心里明白像这等帖子也不过是魏忠贤的敛财法门一张帖子送将下来便要有称头的一份厚礼送去才行。至于你人究竟到是不到那可没人在乎。左右只是一个小小兵部主事少了你天也不会得塌了下来。
似这等事情他不比那些带兵的武将可以吃饷户部的官吏可以克扣小小一个武学之中无处可以贪污财力却是不足只有去寻信王设法。当下独个出门走到春华楼对面一家估衣铺同老板打了个招呼跟着便在街市中游逛了整整半日直到天色黑了下来这才回春华楼去果然又是那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一见面傅山劈头便道:“哥哥在辽东好威风!”桓震苦笑道:“那也罢了。”当下将魏鹏翼周岁之事说了一番。傅山沉吟道:“还是去的好。此次辽东奏捷据说阁老们商议要给魏家再行封荫。”桓震鼻中冷哼一声道:“秋后蚂蚱。”算算日子天启也快要翘辫子了自己现在却还只是摸到了魏忠贤的半点皮毛倒在辽东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何快取得魏忠贤的信任这倒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终于在喝到第五壶的时候突然把茶杯一丢压低声音道:“就是这样!”说着与傅山嘁嘁嚓嚓地咬了一会耳朵。傅山一面听一面点头答应自去安排一应事务。桓震心中暗笑不知道后世电视剧里用烂用臭了的桥段拿来对付魏忠贤能不能奏效?不过眼下也只能希望魏忠贤这老人妖不曾看过港台武侠剧了。此后几日桓震一直设法约傅山出来见面只是没一次能约得到他也不知究竟出了甚么事情。
到得魏鹏翼周岁这天九千九百岁府门前车马雍塞朝廷大员摩肩接踵桓震夹在中间听着魏党门下人物互相吹捧自己全然插不进话去不由得很是没趣。好不容易内侍开了大门受礼各大员的家人仆役纷纷一哄而上个个手里举了礼单都想要内侍先收了自己的再去收别人的。桓震站在人群外面不由得苦笑不已:辽东战事方息没想到这里却也打起了一场大仗来。他闲着没事便去留心查点来的都是些甚么人物不料一查之下却叫他大为惊讶宰辅七卿一个也没剩下甚么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霍维华工部尚书薛凤翔新任的吏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薛贞户部尚书郭允厚统统亲自来给一个一岁的孩童贺寿倒也却是一桩奇事。至于其他的侍郎御史那就数之不尽了。
好容易将礼单递了上去内侍便请来宾入席。席也分三六九等那些学士尚书御史之类给请上了席去坐像桓震这样的六品职员只能坐在末席。他也不在乎甚么末不末的稀里糊涂地入了席。这边的下级京官甚多他刚一坐下身边一人便笑嘻嘻地上来请教。桓震瞧他服色却是个从七品比自己要低了两个品秩。当下互通了姓名官职原来那人却是个詹事府的录事。桓震心中暗自好笑詹事府是专掌辅导太子的然而天启皇帝根本便是绝后哪里有太子给他们辅导?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地跟他寒暄。
那录事听得桓震说拜在魏忠贤门下作曾孙不由得满脸艳羡之色两眼放光地又是斟茶又是敬酒桓震连忙推让他一脸诚恳地道:“下官仰慕大人的风采已久早想拜见只是无缘结识。今日得睹尊颜实在是毕生之幸。倘若大人不弃便求大人收下官做个义儿也好让下官日夕随侍聆听教诲。”桓震给他惊得两眼直愣愣地瞧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录事一撩官袍跪在地下拜了三拜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心中暗想不知这是甚么世道怎的全天下的人都做干儿子干孙子上了瘾么?转念一想那么这个录事岂不变成了魏忠贤的……他还在那里计算辈分忽然现那录事居然不再入座却站在了自己身后。背后有人站着叫他感觉很不舒服当下请那录事入座。哪知他却腆着脸道:“父在子不敢坐。”
桓震无言以答也懒得答他自行端茶要喝突然想起这茶还是方才那干儿子斟的当时便想泼去犹豫一下还是放回了桌上究竟并不曾喝。忽然听得一阵钟鼓丝竹之声两队锦衣玉带的内侍洋洋然走了出来个个手中或捧薰香铜炉或执金眼羽扇或举黄锦华盖瞧上去很是排场。桓震注目观看只见两队内侍过去又是两队华衣女伶一个个花枝招展袅袅婷婷。内侍、女伶走了出来便向两边一闪就有两个小监抬着一匹杏黄缎子向地下一铺顺势跪了下来细声喝道:“恭迎魏国公九千九百岁爷爷!”
桓震知道这是魏忠贤要出来了见身边众官纷纷拜伏在地当下也随着跪了下去。跪得许久方听铙鼓大作如同戏子上场之前的过门一般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扶着魏忠贤走了出来坐在正中的一张雕龙红木椅上。
魏忠贤目光在地上伏着的满朝文武头顶扫了一圈这才慢吞吞地道:“诸卿平身。”旁边伺候的小内侍连忙大声喊道:“诸卿平身!”连喊了两遍众官员这才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却都不敢随便入座。魏忠贤努了努嘴小内侍又大声道:“入座!”那些尚书御史们这才重新坐下。魏忠贤微微一笑一招手便有人捧上一杯酒来他举了杯子在唇边微微一碰又放了回去。众官员纷纷起立同声道:“谢九千九百岁赐酒!”倒像预先演练过的一般。
桓震却在时时刻刻留心四下动静见魏忠贤端着酒杯做了一做姿态便站起身来不由得大急。倘若魏忠贤就这么走了那么他与傅山的一切安排都要落空叫他怎么能不急?
但魏忠贤并没就此离去因为席中有一个官员大声叫道:“九千九百岁慢走下官有一件物事奉上!”桓震一惊心想难道便是他了?瞧那人时却并不认得问身旁那个刚收下的干儿子却是阮大铖。
这阮大铖其时却正在京闲居为人很是机敏猾贼多擅两面三刀之事。他做太常少卿的时候奴事忠贤极为恭谨然而每次进谒之时却又要厚贿忠贤阍人讨还其名刺。方任太常不久便又嗅出风向不对索性辞去了职务就在京中窥伺。魏忠贤虽是个太监府中妻妾却是成群至于究竟如何享用那可不足为外人道。送太监美女那也不是什么大奇的事情。
桓震一听竟是阮大铖此人不由得心里一悬暗呼糟糕。可是事情已经至此只有瞧着事态如何展了。只见阮大铖回身对自己的一个随从低声吩咐几句跟着便听一阵低沉悠扬的乐声响起几个蒙着面纱身穿和服的女郎伴着乐声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桓震一怔心道怎的却是日本人?他对日本女人本来并没甚么兴趣可是此刻不看却是不行只将满腔精神都贯注在那几个蒙面女郎身上。
那为的一个倭女向着魏忠贤福了一福回身端起一杯酒跪在地下双手奉上。魏忠贤哈哈一笑随手端起便要饮下。桓震隐约之中见到那倭女回头向自己望了一望似乎还在面纱后面抛了一个眼色不由得心中大跳暗道就是此时当下一跃而起叫道:“九千九百岁不可饮!”说话间分开人群奔到魏忠贤身边顺手打掉了他的酒杯。
那倭女果然变色伸手在鞋底夹层之中抽出一柄薄刃长身而起后退半步探刀刺向魏忠贤。魏忠贤也并不是好欺负的当年梃击案的时候他曾经奋勇向前与刺客搏斗现在虽然年老力气倒还是有一些的。当下伸出手去擒那倭女的手腕。那倭女挫肘沉掌顺手荡开了魏忠贤的手臂刀子仍是照样刺下去。这一下近距离袭击魏忠贤的诸多侍卫随从却也没能来得及出手眼睁睁地瞧着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就要捅进魏忠贤的胸腹。